第四七三章 挖
一座城市的治安状况很难通过数据去量化进而做出计算,但至少可以通过一些因素的变化来稍微判断一下。
作为暗箭而言,小郁也曾经接受过各种相关的训练,以她的天资而言掌握这些技能并不算难事,但目前来说她还没有经历过“毕业考核”,或者说她正在进行她的考核也说不定。
贺难与小郁心有灵犀,几乎瞬间就读懂了她的意思:“就是说很少有乞丐么?”
乞丐与流民等一直都被视作是影响城市治安的重要因素,二人要调查的目标又与人口有关,所以贺难做出这样的推测也不奇怪——流民、乞丐乃至一些游走于边缘地带的人就算失踪了也不会有人报官,官府更没有兴趣插手管理。事实上他早就怀疑胜师会通过掳掠这些无户籍人士的手段来擭取实验对象。
“看来咱们的猜想没准儿真朝着正确的方向前进。”贺难把食指放在两排牙齿中间感受着啃咬的痛感:“不过仅仅调查了短时间还是不好下结论,明天我们一起行动吧!不过以我在地宫当中见到的数量而言,恐怕这胜师还有别的途径掳人。”
“那样也好。”小郁点了点头,她虽然有着上佳的观察与分析能力,但与人交涉的言辞方面的确非常弱势,这就意味着她的信息来源比较单调,不过与贺难配合起来想必就天衣无缝了:“不过那位刘医师也未必可靠吧?或许我这个想法不怎么负责任,但一个与宗门决裂的人与曾经救治过老魏的药王斋相比,若是非让我去选择一个更具有嫌疑的家伙,那还是前者更值得被怀疑吧?”
从胜师与阎罗王之间的交际不难发觉此人对于身份的保密措施十分看重,说是天衣无缝也不为过,贺难纠合了数家情报也只能得到芒城这个线索,虽然不似大海捞针,但要想掌握更加确凿的证据也是件费时费力的事情。
…………
和城内的小队相比,野外的小队条件艰苦的可不是一点儿半点儿,贺难与小郁晚上尚且能在客栈里下榻,老魏他们就只能餐风饮露了,而从几人身上配置的装备来看,倒是不像调查团,更像发陵掘坟的盗墓贼。
虽然被贺难下意识地与药王斋暂时切断了联系,但鹿柠还是希望出一分力,至少她对周遭的环境还是比较熟悉的,再加上陈公子的辅助,四人便一道先沿河行动。
“我说……咱们貌似没有一个明确的目标啊?”左右肩膀上分别扛着的铁镐和铁锹在哥舒昊的脖颈后面打了个叉:“就凭这两下子想挖出一座地宫来也太天方夜谭了吧?”
“你不会真以为贺难指望咱们把山给挖穿吧?”魏溃笑了一下,他身上也背负着挖掘工具。
“那咱们这算是什么?用体力劳动打发时间么?找点事情做不至于在论功的时候太丢人?”哥舒昊是很佩服贺难的,知道这家伙不会做这种没意义的事情,这么说更多的还是吐槽。
“在这里是否存在胜师的地宫本来也就只是个假设而已,但要供养着这么多怪物,胜师一定会有一个据点。”陈公子手里捏着地图,上面勾画了很多标记:“食物和水的来源自不必说,最重要的还是如何处理废弃素材的遗骸。”
哥舒昊的脸色瞬间变得严峻起来,陈公子的话让他想到了一些不怎么愉快的回忆——暗无天日的地宫当中阴冷潮湿,而那种枯骨腐烂的味道也在环境的助长之下不断发酵,甚至于他逃出生天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鼻腔当中也总充斥着那种异味。
“阎罗王似乎是不会刻意处理尸体的,那个地宫本身就更像是半成品,挖个坑就地掩埋才是常态吧?”哥舒昊又道。
“你说的没错,但胜师则未必。”陈公子的眼神也稍稍认真了些:“胜师运送到淬石山庄内的怪物都被他称作为‘残次品",从二人书信当中的言辞
也能看到胜师对于自己制造出来的怪物有着严格的分类标准,这也意味着他本人是一个规律感极强的人——这样的人对于无序的状况容忍度很低,对他们而言事情必须十分具有条理才行。”
“听起来好像就是你啊……”魏溃大笑,陈公子对于物品归纳有着近乎强迫的情结,就算在日常生活当中,他也会经常约束众人的行为,尤其是贺难与老魏更是深受压迫。
“其实也算是被你们逼出来的……”陈炎弼一副苦瓜脸,当初他离家出走就是不想再掺和进家族当中那复杂的人际关系之中,但这队伍里非要挑出一个人来处理各种杂项就也只能是他了:“总之,无论是土葬、火葬还是水葬等等,胜师一定会有一个固定的流程来处理尸体——更别说此人精通药物医理,又怎么会不知道如果尸体处理不好很有可能引发瘟疫的事情呢?”
“所以说……”哥舒昊傻了,他不是还没听懂陈公子的言外之意,是听懂了。
“你想的没错。”老魏已经挥动了镐头,甚至刨地的时候都没有忘记运功:“咱们来就是看看能不能挖出坟茔,哪怕是点骨头渣子也算是有所收获了——所以你就别再愣着了!”
…………
虽然也是莫名其妙卷入其中,最后又误打误撞成为了丐帮与四海帮之间的调停人,但无论怎么说贺难对于丐帮的援手是实打实的,所以苏眉绣也特意给了贺难联络丐帮的方式。
“七袋堂主洪丰,见过二位少侠。”常在这一带活跃的丐帮堂主洪丰也是苏眉绣的亲信之一,此人三十来岁,外表看上去倒是与石人景副帮主差不多刚毅,但与景神相那诙谐的性格有所不同,他还是非常表里如一的。
“景副帮主和苏姐现在都安好么?”虽说贺难不太喜欢寒暄,但他这么问的目的也不在于套近乎,景神相和苏眉绣的近况还是值得关注的。
“托药王斋谷前辈和此地一位有名的刘大夫的福,景副帮主的左手总算是接上了,但以后再想恢复到原来的程度恐怕无望,不过幸好景副帮主也比较看得开。”洪丰道:“只是最近苏掌钵倒是有点儿麻烦缠身……”
“哦?你们还没查清内鬼么?”贺难知道洪丰是苏眉绣的人,所以话题稍稍越界也没什么关系。
“那倒不是……帮主已经下令此事暂缓了,八成就要不了了之——苏掌钵是因为她家里的事情。但具体发生了什么也不是我们能清楚的,我也只知道她已经回去一个多月了。”也不知道洪丰是真不了解详情还是不想说,回答模棱两可。
好在贺难的注意力也没全在这上面,他注意到了洪丰也提及到了那个刘大夫,便又道:“洪堂主所说的可是芒城南郊的那位刘大夫?他很有名么?就连景副帮主都要去访他?”
别看贺难昨天一顿胡吹,但实际上都是根据窃听到的内容编的,这刘大夫究竟有多少本事,又有何等名气,他还真没有过耳闻。
“这位刘大夫名气最响亮的时候,我才刚刚加入丐帮,当时武林中可都在盛传药王斋出了一代双骄,分别就是如今的谷前辈,以及年纪略小但医术却隐隐在谷前辈之上的‘刘病久"。”
“谷前辈是有师承的,虽然他父亲也不是什么赫赫有名的大人物,但他自幼便是药王斋学徒,而这刘病久却是个横空出世的天才,祖上也没听说过干过这一行,而他的医术尤其是眼光独到为称,说是药到病除也不为过——只是后来却是不知道什么原因,师兄弟之间却是反目成仇,最后以这位刘大夫退出门派为结局。”洪丰又道,丐帮的情报可是很广的,又说出不少秘辛来,但唯有二人矛盾的起因却是众说纷纭,至今也无定论,最为接近的猜测便是二人对一位病患的治疗方法意见相左,最后闹个不欢而散无法弥合。而如今的谷连芃已然功
成名就,无人再提前尘往事,刘病久脾性乖戾更没人敢触个眉头,这件事八成就是要封存在过去了。
“洪堂主跟刘大夫很熟悉么?”虽然今日主动联系丐帮的贺难是想请教一下芒城本地错综复杂势力的问题,但既然洪丰对刘病久略知一二,那不如就先问个明白:“实不相瞒,我那位魏溃兄先前负了伤,此次前来也是想让谷前辈复诊——如果说还有别的名医可以请教那自然是最好的。”
“算不得十分熟识吧,但我在这边久了也总归有些交情——不过我可得提醒你一点,他这人的脾气有些怪异,寻常的礼节虽然不在乎,但有些话题却是在他面前提不得的。”
“比如呢?”贺难又问。
“据说刘大夫曾经也有个儿子,体弱多病却极受疼爱,可后来他这儿子便没了消息,有人说是不知道因为什么与父亲断绝了联系,也有人说其实是因病逝世了,但总归人家的伤心事还是不要说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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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七四章 再度携手
“还有一件事,在下也想向洪堂主打听一番……”也不能说是兜圈子,至少贺难也得到了他想要的讯息,但坐了半个时辰才提到正事确实显得他有些不够单刀直入:“或者说这才是我主动联系丐帮的真正目的……”
“但说无妨。”洪丰从苏家兄妹口中听到过不少关于贺难的事情,哪怕此前没什么交集,也能看出对方这拖长强调的样子是有求于人。
“咱们丐帮号称聚如云散如沙,普天之下都有弟子,但我从钺月一路过来,却是发觉此处竟然没有什么丐帮的力量存在啊?”如果说三教的鼎盛在于他们的理念为世人所尊重才得以传播,是历久弥新的文化在影响着世人的思想,那么丐帮与四海帮在仅次于三教的地位上并驾齐驱所依靠的便是其不容忽视的力量——只要这天下还有乞丐存在,那帮会就经久不衰;只要这土地上遍布河流,那航船便永不停歇。而他们的愈发强壮也是因为徒众遍布天下,形成了一张令朝廷都深觉忧虑的情报网络——哪怕是边城的一个小乞丐听到了一点儿风声鹤唳,那不出几日就能提到丐帮总舵的议事桌上。
说来倒也有趣,虽然丐帮滋生所依托人文,四海帮强壮则挂靠于地理,但二者在相互竞争的同时也有依存的关系——朝廷若是想压制水路当中一家独大的四海帮,那爆发的冲突便会导致百姓受害散入群丐之中;而要是想控制丐帮的势力让这些无家可归的流民脱离民间帮派,却又不得不提供更多的岗位去振兴经济发展,那因此而受益的四海帮怕不是要一家独大了。可以说朝廷与二者之间都存在着一种微妙的平衡。
李獒春不想打破这种平衡,但尽可能地去削弱这些武林势力还是很有必要的,至少朝廷应该占据绝对的主导权,在这张谈判桌上该不该谈、该跟谁谈、该怎么谈都应该由朝廷来掌握。在这位老人的理念当中,武林的确不乏优异俊杰,自己的明枪暗箭有超过一半都是从中江湖当中拔擢出来,他也认可朝廷与武林并非绝对的对立。可谁又能说得清楚,这些各大门派新生代的优秀弟子不是他为了更好的节制武林才得以擢升的呢?
而由此也可见,李獒春的确是比傅子瞻更加老道高明,傅子瞻所任用的江湖之士也不少,但说到底大多都是些方便办事的快刀。而李獒春所收拢的这些人却都是各大门派有希望成为将来掌门人的继承者——虽然在投靠自己之后他们也就淡出候选人的位置了,但影响力却依然存在甚至更强,也给了自己一个能够介入这些门派内部的机会。
贺难的思维的确发散又跳脱且速度如白驹飞驰,就在洪丰犹豫着要不要吐露帮派内部情况的片刻又开始胡思乱想起来,直到这位洪堂主定了定神开口才把他从那漫长无边的心海当中拽回现实:“虽说我们丐帮论帮众数量来说的确是首屈一指,但势力分布也是有讲究的——这儿是药王斋的地盘,我们终归还是不好在这里发展太盛的。”
“说来二位也挺幸运,正赶上我恰好在这里办些事情才能碰面。”洪丰笑了笑,他实在是不太会骗人,贺难虽然没有戳穿,但一切还是落在了他眼中——只不过他也没有吱声。
作为郡级的大城,丐帮没有在芒城建立据点,但洪丰这个级别的人物却在此逗留了很久也没有离开的意思,那他办的事情看来也不小。
“洪堂主在此地留守许久,可曾听闻过‘胜师之名?”
“这个嘛……说起来倒还是跟贺少侠有些联系呢……”洪丰挠了挠丰满的鼻尖:“半年前少侠在蛇盘山淬石庄与十殿阎罗一较高下,才让这个名号流传开来——能让贺少侠这么棘手,貌似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啊!”
“丐帮的情报果然名不虚传……”贺难佯装着冷笑了一下:“只是不知道对于胜师其人,又究竟掌握到何种程度呢?”
洪丰不敢妄言,只好岔开话题:“贺少侠以一己之力竟能破了阎罗聚首,才令人深感敬佩,据说有几位绿林巨枭都与您交好——以您如今的地位而言,恐怕洪某是没资格跟您商量这些事的了。”
“洪堂主言重了,大家也不过是各取所需才卖我几分薄面罢了。但如果丐帮有意要接着合作的话,那在下敬候佳音。”
…………
“你觉得丐帮的人也在调查胜师?”回去的路上,小郁问道。
“本来是不确定的,但看到洪丰的反应,那八成就应该是了。”贺难双手插在衣袖当中,像个老翁一样:“而且他们对我的了解似乎更深了……”
“这又是怎么看出来的?”
“最开始咱们和苏家兄妹合作的时候,他们也只知道我是朝廷的人,但却不知道我是谁的手下,但洪丰提起淬石庄的事情、以及他说苏眉绣回了苏家一趟,八成已经确定了我是山河府的人。”贺难又道,不过对于自己身份的暴露似乎也不怎么在乎。
“看来你还是不够小心啊!“小郁皱了皱眉头,有些忧心忡忡:“这样不会干扰到御史大人的计划么?”
“我师父又怎么能预料不到这些风险呢?这是提速的代价当中的一部分,他也自有对策。”贺难又道:“而我在他的棋盘上也只是巡河卒而已,他的车马炮还没出动呢!”
“我明白了……你是饵。”小郁笑了笑,但脸上不免带着苦涩——就像母亲说过的那样,贺难很清楚自己的命运:“你这个饵上裹着金箔,才能吸引到所有的关注。”
郁如意只希望贺难不会成为弃子——李獒春待下属很好,但作为他的弟子而言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没有一个亲传弟子能够随随便便地入选,这个头衔也并非是炫耀的资本,而是李獒春倾尽全力所栽培出的山河府的四梁八柱,就算大厦将倾,梁柱也绝不能动摇。
贺难罕见地回避了小郁的心声。
…………
“看来你们最近过得还不错。”这一回居然是苏眉清先打了招呼,这可不像他的风格。
“居然是你来么?”在贺难意料之中,洪丰果然不是丐帮留在芒城里级别最高的人物,而双方再次约定的时间也与他的计算大差不差,第四天的时候自己终于得到了反馈:“你这妹控怎么没陪着一起回家?”
“关你屁事。”苏眉清本来还想端正一点儿,但贺难的得寸进尺还是恶心到了他,立刻唾了一口。
“客随主便。”贺难耸了耸肩:“什么事儿就快说吧!”
苏眉清看了一眼洪丰:“我听洪堂主说你在调查胜师?”
“苏兄怕不是漏下了一个‘也字吧?”贺难翘着二郎腿。
“你清楚这一点我倒是并不意外,但如果你一直这个态度的话,那咱们的合作也不会长久。”苏眉清挑了挑眉,他身为丐帮高位,岂能让贺难牵着鼻子走?
然而贺难最不怕的就是打嘴仗,苏眉清这举动正中下怀,他可不是得寸进尺,而是得尺退寸,正好能拿捏住苏眉清这性格:“苏兄也不是第一天认识我了,咱们从前虽然相处得不算愉快,但合作的结果还是挺喜人的吧?贺难主动求请要为丐帮开路,这么便宜的事情过了这个村可没这个店了。”
“如果你真的要打头阵,那丐帮自然不会忘了你的贡献——当然,以前的事情我们也记着人情呢,这也是为什么我会联系你的原因。”苏眉清向来都不是负责决策的一个,但这不妨碍他来抛头露面:“我就实话实说了吧,我们在这儿调查的事情,八成正和你口中的胜师有关。”
有些丐帮弟子也莫名地被卷入了失踪案当中,如果只有一个两个,那倒不会引人注意,但几个月以来已经有超过十个人杳无音信了,实在是极不正常的情况,所以苏眉清才奉命带着洪丰等人来此地寻找线索。
而正因为苏眉清的亲口证实,贺难也得以确认自己的猜想的确没有误入歧途,也让他增添了几分精神。
“我知道你想要更多的数据,虽然我们没办法从官府当中拿到具体的户籍册,但至少丐帮内的信息还是能分享给你一部分的。“苏眉清也沿着桌子推过来一本厚度适中的花名册:”这上面记载的都是失踪弟子的详情以及熟人的供述,字迹是难看了点儿,你多多见谅吧!“
“另外,坊间传闻我们也收集了不少,可以确定的是此前就有百姓失踪的情况,不过把手伸到我们丐帮头上来倒是近几个月才有的变化。”苏眉清的语意之中也不乏愤恨。
“这样啊……”贺难点了点头,如果前后这些失踪全部都与胜师有关,那么是否意味着他需要的素材无论是数量还是质量都必须有所提升才能进行下一步的研究了呢?
“那么敢问苏兄,您心中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对象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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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七五章 拷打
“还是一言不发?”一间很普通的囚室门前,守卫在这里的人竟然是原滠水红鳞帮的二当家霍浅,而像是串门般拎着一兜子梨的人正是关凌霄。
如今的霍深是长生盟的水路总督,地位只在五祀头领之下,霍浅也不是来长生盟当门卫来了,他虽然职位不如兄长,但与关凌霄的亲近程度却要更高些,俨然是得到器重的心腹大将——虽然霍家兄弟对于红鳞帮的感情不是一般的深,但这样的变化也的确令他们挺满意的,原来手底下的兄弟们在加入长生盟之后待遇也不错。
红鳞帮这个名字也差不多该成为历史了,虽然想起过去不免有些伤感,但至少哪怕只剩一口气的红鳞最后也没有被外人所摧毁,也是件能安慰人的事情了。
平时的霍浅肯定没有功夫和监狱较劲,不过这屋里关押着的人物可了不得,非得是个一流高手率人坐镇才行,于是大部分时间都是霍浅与左丘槐在打替班。
至于被如此严防死守的家伙是谁,想必也是不言而喻了——论摘桃子,天下恐怕再无人出关凌霄之右,甭管一件事的发生与他有关无关,但只要让他把手伸过来,那获利者绝对有他一个。而在泰平镖局与无衣的殊死一战当中,关凌霄凭借着先救下贺难掳获无衣少主、后又单挑斩杀摩诃迦是的光辉战绩又狠狠地刷了一波威望,而贺难不好处理的柴思畴自然也是被他带回了自己的地盘里。
说来这无衣少主也是可怜,其生灭、成败都因家族而起,一首龙庭之谶让他对鬼神征兆一事过于狂信,先是机关算尽欲将计就计入局倒是占尽上风,可其后却空为性格所累,战略上踌躇不决致使计划接二连三被人破解,交手间又惧邪剑威慑胆气皆失,竟被贺难所伤,空有武功抱负却全无器量,方才落入个万劫不复的境地之中。
返回长生盟的路上,柴思畴一直都在昏迷当中度过,或者说就算他没有被关凌霄用迷药摆布于睡梦当中,恐怕也是浑浑噩噩——他想不通,自己凭什么会败?哪怕是已经被送进了长生盟的大牢之内,他也没有和人交流过一句,更没有展现出要逃跑的意图。
关凌霄大致是了解柴思畴的想法的,“如果自己不知道输在何处,那就算活了命又算什么?而且自己已经被邪剑刺中,恐怕时日无多”,但想归这么想,看守还是不能有松懈的,更何况看守的意义也并不只在于防范犯人逃走,也是为了防止他自杀。
然而年轻的盟主今天过来,就是要撬动柴思畴金口来的,只不过他提溜着的水果不是探望用的礼品,而是他自己要吃的——南方种植梨树不多,这都是托朋友加急送过来的特产。
“看来你还是没有想通啊?”关凌霄倒是从容,随便拉了把吱呀摇晃的木椅便坐了下来。
柴思畴就坐在墙边的草垛之上,数十天没有过梳洗的他身上散发着难闻的气味,这对于曾经那个精致的贵公子来说绝对不可忍受,但作为阶下囚他迟早都要适应,而桌上的残羹冷炙也证明他最近的胃口并不怎么样。囚徒没有对关凌霄的到来有什么反应,涣散的目光依旧铺在角落当中。
“还是这种精神不振的状态么?那看来你的失败也绝非偶然。“关凌霄又激将道,顺便把小刀也从怀里掏了出来。
那明晃晃的锐器将光线反射到柴思畴脸上,迫使柴思畴不得不对贵客的拜访做出反应:“哦?已经等不到诅咒将临之际就要取走我的性命了么?”
“你果然对那个所谓的诅咒非常介怀啊!”关凌霄说话也很难听,像颗钉子一样砸进了柴思畴的痛点:“至于这把刀,不是用来杀你的,而是用来削皮的。”
就像岳浩然能用真炁将树杈削作细长的木剑一样,这种本事关凌霄同样能掌握,这就意味着其实他削梨根本用不上刀,这东西本质上还是一个用来引发对话的道具——借光线去晃柴思畴是他早就构思好的小手段了,但他偏偏不会把这事儿给挑明,也算是一种恶趣味吧。
“尽管你的确有可能命不久矣,但就不想听听我这个局外人的观点么?”关凌霄咬了一口甘甜的水果,汁水的香气四溢。
“如果不是你从中横插一脚,那现在坐在这儿说教的人应该是我,而只能不服气地听着的人会是贺难。”柴思畴面如沉渊,在数十日的一言不发之后,他又恢复了往日的冷静。
“嚯,你还知道自己不服气呢啊!看来这事也让你涨了点记性。”关凌霄一脸痞相,与其说这神态是有八分像贺难,倒不如说贺难像他:“但你把责任归咎于我的出现,一样是逃避的表现。”
“就算没有我,你也一样会输给贺难。”关凌霄冷笑一声,或许只有他知道他这么说的理由。
“虽然我受了贺难一剑心态不稳,但说到底我的武功更高,而解决掉他之后,无论我会不会出现在正面战场上,以摩诃迦是那逆天的功法都能将其它人杀得一干二净。”虽然直到今天为止他也没有见过同伴,但至少也从守卫的聊天当中拼凑出了当日的战况。而听他的口气,柴思畴的确对此深信不疑。
“呵呵……”毫不留情的嘲笑和不容置喙的驳斥出现在了关凌霄脸上:“这就是为什么我说你一定会输给贺难的理由了……”
“同样是被邪剑所伤,贺难在战斗当中可没有丧失斗志,反而拼命地在寻找机会,而你只不过是被刺中之后就意志大损,甚至到今天也是——那小子可是一刻都没休息仍在活跃着呢!”关凌霄又道,几乎是逐层地在剥离柴思畴的自我欺骗:“而正面战场上也没有你想象当中那么大的优势……摩诃迦是已经油尽灯枯,无非就是谁用命去接下那一招而已,如果运气再好一点的话或许没等到运功,那个番僧就已经因为透支生命力过多而死了。”
尽管柴思畴的眼神当中暴露出了他对关凌霄的结论并不信服,但还是保持着那副静候高论的神态。
“再要说的话,那就是贺难虽然弱得像坨屎,他自己也知道不是你的对手,但他还是选择独自一人来追击你,尽最大的可能让正面战场的力量不被分散,我不好评价他这个决定是否理智,但至少证明他的勇气就已经在你之上了。”也不是非得要把贺难夸到天上去,总之关凌霄为了激怒柴思畴还是挺不择手段的:“反观你么……算是什么?用手下去给自己当人肉盾牌?就连现在还想着什么摩诃迦是用他那烧命的功法拦住追击?”
“同样是牺牲的对象,贺难选择了自己,而你选择的是同伴——就算你真的毫发无伤地杀掉了贺难又能怎样?就算两把宝剑都落入你手里又能怎么样?这早就是一场无关劫镖的不死不休的战斗了。”关凌霄同样也是一个组织的首领,甚至如今全武林都得向他俯首,所以他并非没有资格在这方面教训柴思畴:“受国之垢为社稷主,受国不祥为天下王……连这样感悟都没有的你就算能活下来又有什么意义?你觉得在你的领导之下无衣真的能重造旧江山?”
“你懂什么……只有活下来的人有资格去逐鹿,死去的人除了骂名之外就什么都不会剩下!”柴思畴的愤怒并不源于对方对于自己人格的贬低,而是关凌霄彻底地否定了柴家的理想:“什么受国之垢受国不祥,我的先祖就曾经亲自冲锋陷阵对抗武林,最后还不是落得一个难听的谥号与可笑的一生?他去受国之垢才导致山河破碎,而柴家正因为远遁关外积蓄实力才有了今日的无衣!”
“我又没当过皇帝,也不想对一个死人评头论足的,但现在的你不是还活着么?所以你难道还有‘逐鹿的资格不成?”关凌霄当头棒喝,一棒子就打断了柴思畴言辞当中那并不牢靠的支柱:“而死去的人也并非一无所有,至少那个摩诃迦是在我这儿可比你更受尊敬。”
“我对我当下所处的困境并不否认,但那点可悲的敬意又有什么用?世人总是喜欢传颂过去的悲情英雄罢了,说到底你我观念不同,于我而言哪怕是死也要留下些切实的东西,而非什么虚无缥缈的意志。”柴思畴愤然。
“是吗?那我还真得跟你说一声,摩诃迦是也并非什么东西都没有留下哦!”关凌霄看着柴思畴那因为发觉而变得有些惊恐的脸,继续道:“而既然你这么喜欢在死前做贡献,那我也可以让你留下遗产。”
柴思畴知道关凌霄不会就这样杀了他,但也正因为如此,他却更加失措。
他留下的东西是否属于他本人无所谓,但他的名字本身就具有不可替代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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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七六章 错觉
“看来你是想要利用我来对付我父亲和无衣。”柴思畴并没有露出本该狠毒的神色,但同样透露出浓烈的抗拒:“那你的想法是要落空了,我父亲不是那种会被一封有着他儿子笔迹且署名的书信骗到的人。”
关凌霄“嘿”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尴尬还是嘲笑,总之他似乎也没想到柴思畴是这样一个较为冷淡的反应——他本以为被自己用话头挫了一番的柴思畴会表现得更激烈一些来着。
“这也只是其中的一个步骤而已。”关凌霄又削了一颗梨子:“最先的也是最小的一个步骤。”
“你应该不想死吧?我也不想让你死。毕竟你所信奉的那个诅咒究竟是怎么回事,我等凡夫俗子也想见识一下,而且通过你身上所发生的变化,对贺难来说也有个参考与对照。”关凌霄耸了耸肩,毫无顾忌地表达了自己的想法:“但你也应该知道,哪怕是活着这件事情,也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对于普通人来说这句话并没有什么伤害性,但像柴思畴这样自认为是贵族的前朝皇室后裔耳中这就是没有掩饰的纯粹的羞辱——但经历过一场大败的无衣少主也并非毫无进境,而且他所坚信的就是活着才能拥有一切。
“你好像对那个贺难非常看重啊……溢美之词不吝夸奖,关键时刻又出手救他性命,现在又想通过我身上的诅咒来判断他的状况。”这场对话不仅仅是关凌霄在了解柴思畴,反过来也是一样的。而最让他感到不解的就是关凌霄对于贺难的维护。
“因为那个小子很有才能啊!而且到目前为止他所做的一切对我来说都很有利……简直就像我的替身一样。”关凌霄大笑:“难道这样一个家伙不会让你觉得省心么?”
“但据我所知,他应该不是和你一路的吧?”柴思畴又道,他在调查当中也听闻过贺难据说是朝廷的人——想来也是,一个无门无派初出茅庐的小子居然三番五次地在江湖当中搅动风云,那其后必定有人助推:“他现在挡了我的路,迟早也会挡你的路,到时候你是否还能笑得出来?”
“那就到时候再说咯……”盟主抖擞精神:“自己亲手培养出来的心腹大患,也总比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不知底细的敌人好对付得多。”
柴思畴死死地锁定着关凌霄的瞳孔,寄希望于从那双眼睛当中读取到什么,但很可惜他失败了。一种无来由的悲戚笼罩在这个骄傲的贵族囚徒身上,这一刻他终于意识到关凌霄一直挂在嘴边的器量究竟有何含义,也了解了他始终在自己面前保持着那令人唾弃的高高在上的理由。
他们之间的差距太远了,遥远到自己能清晰地看见那个男人矗立的位置,但却无法描绘他的轮廓,哪怕走完漫长的一生都无法再向前接近他一步。
仿若面对太阳。
“貌似你陷入了某种困境里啊……”只一瞬间,柴思畴的迷茫与软弱就被尽收眼底,而关凌霄也的确擅长扮演人生导师一类的角色,居然在这种场合循循善诱了起来:“其实这世上的每个人都被错觉所束缚着,而这错觉正是每个人的经历与成长之路——就像你无法理解贺难为什么会做出与你截然相反的决定一样,你的感知与选择都因错觉而起,又回归成为错觉本身的一部分。”
“居然能堂而皇之地说出这种话来,难道你没有错觉么?”柴思畴完全无法理解关凌霄所叙述的内容,他只能感受到关凌霄那凌人的态度。
“当然有……但我正走在从错觉当中解放自己的路上。”言及此处,那一贯无羁的男人也不得不认真了起来:“你当然可以说这也不过是我的错觉罢了,但迟早有一天我会证明我是对的……顺便一提,之所以我重视贺难,就是因为他也在挣扎着摆脱错觉的束缚,尽管我们所走的道路不同,但终究是殊途同归。”
“什么不同的路,简直就是一派胡言……”柴思畴冷汗直流,如果说之前的关凌霄让他质疑,但现在他已经连听懂都做不到了。
“那我就大发慈悲地也教教你好了……”关凌霄的眼神发生了一种奇异的变化,充盈在他瞳中的是被称之为怜悯的情感:“你究竟是谁?”
没等柴思畴做出反应,关凌霄又继续道:“如果你并非是无衣少主、柴家血裔,那你会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如果人生重来一遍,你所做出的每一个选择还会与原来相同么?”
“当你有了答案的时候,或许你就能明白我今天究竟给了你多宝贵的东西了。”看着已经被自己拖入思考的柴思畴,关凌霄终于中断了这场对话。
贺难的“真我”正是关凌霄口中解除错觉的方法之一,但眼下贺难对于真我的运用还比较简单,更加侧重于加速自己的思考速度,所应用的对象也是分析具体事物的逻辑,还未达到能够自我审视的领域当中;而他自己所经历的“完全不同的道路”则起源于他不可复制的境遇——数十年如一日的扮演着关凌霄是件很辛苦的事情,但这样的经历也让他受益良多。
“盟主。”囚室内的二人着实进行了一场不短的聊天,现在代替霍浅在外面站岗的是关凌霄的头号马仔左丘槐。
“我让你学习的东西准备的怎么样了?”
“说实话,有点儿困难,估计还得有一段日子才行。”哪怕是四下无人,左丘槐也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说实话,能把这事做到这种程度——你甚至让我觉得有点恐怖。但至少证明了我没跟错人。”
面对左丘槐这夸张的赞美,关凌霄呵呵一笑,而左丘槐则继续道:“那我出发之后,里面的这家伙怎么处理?”
“不需要怎么处理,一切照旧就是了。”关凌霄顿了顿:“我需要一面旗帜,而他刚好可以作为一面旗帜。”
关凌霄当然不是要把柴思畴的皮囊挂在旗杆上,说实话这事儿有点太猎奇恶心了,他需要的是柴思畴以及无衣作为一个象征。
…………
尽管从海士魁等人灰头土脸地回来时就能有所预料,但真正得到自己的儿子被人掳走时的无衣门主还是差一点儿就当场昏倒。
这不能怪老头儿心理素质忒差,实在是柴思畴的意义太过重大,抛去他是独生子不提,那可是柴家倾尽几代人才培养出来的紫府朝垣的命星!柴思畴的叔伯此刻也都与无衣门主想法相同,有人当即便大叫一声吐血昏迷。
“怎么会这样?我儿不是说准备的十分齐全么?”毕竟是门主,这种情况多少还是保留了自己的风度,哪怕再愤怒也不能拿晚辈撒气:“快把情况与我详细道来!”
即便长话短说,但也难以简述,在海士魁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全都倾诉于无衣门内之后,门主的脸色也难看了许多——儿子是必须得搭救回来的,但如果只是一个泰平镖局那自然好说,但这镖局究竟有何等魔力,居然连新晋的武林盟主都被他们请动?
“那个泰平镖局的长女,与武林盟主的未婚妻同属广寒宫,交情匪浅,想来正是出于这种缘故他才出手吧!”犹豫之下,海士魁也道明了自己调查出来的结果,然而说到这儿又不得不提起李问渠——在仓皇逃回的路上,海士魁便分析过李问渠是否是对方抛出来引少主上钩的诱饵,否则很难解释那姐妹三人怎会同时掺杂在这件事当中,只是这结论并非自己该做的,便还是向门主禀明让他定夺。
“当务之急,是要确认畴儿是否还活着、如今身在何处。”门主的同胞弟,柴思畴的叔叔道:“我当即就派人去打探消息。”
“既然那姓关的先一步到了战场,那想必电闪雷鸣二人也遭遇不测了……”门主又捏紧了拳头——这一战不但将柴思畴身边这些年轻的中流砥柱毁伤殆尽,七大金吾卫也折损进去五个,不得不说是元气大伤。然而此仇焉能不报?柴思畴若是死了,恐怕将无衣存在的意义也都一并摧毁了:“去安排人把散在外面的门人全都召集回来。”
虽然柴思畴一败涂地,但海士魁等三人在逃出生天之后还是纠合了不少无衣的残兵不至于全军覆没,门主也是对他们一番安抚并未加以责难,只不过他现在也没有过多心思放在败兵身上。
不断有人领命而去,无衣作为一个隐秘行事的组织来说这倒是头一回,而各项准备的布置一直持续到了半夜,只剩下门主独自一人坐在厅堂之内。
“紫霄。”
“在。”一个看上去就强的离谱的男人从阴影当中走出来,脸上带着对门主的恭谨。
“你和云涯是我最器重的人了,云涯常年在外,而你则一直贴身保护我,但今天我不得不把你也给派出去……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门主语重心长地开口。
“属下明白。”紫霄点了点头,他从被任命为紫霄卫之后就一直担任着门主的护卫,眼下这种情况也得披挂上阵了:“那我去联系云涯一同行动?”
“不必了,等云涯回来我自然会叫他去支援你,你立刻出发。”门主的脸上,哀怒之情再难遮蔽:“如今也当让这些人看看,我无衣的真正本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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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七七章 无衣的反扑
“你们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咱们这次失败并非是偶然?”凭借着救下海士魁和钟鹭雪的功劳,尹寰也受得无衣门主的赏识,然而现在的门主哪有什么心思大肆论功行赏?但仍旧对他委之以重任,由海士魁率领二人再度行动。
“你这是什么意思?”海士魁看了尹寰一眼,注意到了对方想表达的内容。
“无衣本身应该是个以刺杀著称的组织吧?但咱们只在最开始完成了一次成功的伏击,之后却没有贯彻这种刺杀战术,而是被对方拖入了擅长的领域,我想这是以己之短攻敌之长。”尹寰又道,其实很早以前他便产生一种无力感,但又说不清道不明,直到跟着大伙儿回到了无衣的总部,才恍然发觉那种异样究竟何物。
“你是在质疑我师父的决定?”一提到柴思畴,钟鹭雪下意识地便维护道,哪怕尹寰这些日子也逐渐被无衣所接纳,但否定柴思畴的人在她面前注定讨不到什么好,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
“我只是说……作为一个新加入的人,我的确对少主了解的不多,但正因如此我才不会迷信他的权威。”尹寰也卯上了劲,事实上他对柴思畴根本没什么交集,他的入门是金满和寇莺所提点的,后来一直与海士魁搭档,对这些人的感情更深。尹寰之言也绝非无道理,事实上无衣当中的年轻一代早就养成了依赖柴思畴判断的习惯,哪怕对决策有所质疑最终还是选择相信柴思畴。也就是新入伙的尹寰敢说这种话了:“若是当初用了罗大哥的计划,或许也不至于像今天这般萧瑟。”
尹寰口中的罗大哥自然就是摩诃迦是的俗姓,他本是道门出身,自然不好称呼人家头陀名讳,便折了个衷。
眼看着钟鹭雪又要发脾气,海士魁连忙从中和稀泥:“你说的有一定道理,但事实上暗杀很难在对方的地盘施展,泰平镖局防守严密,官府也站在他们那一边儿,咱们有点儿自身难保不是么?贸然行刺反而有可能让天平提前倾斜而落入败局。”尽管是打圆场,但海士魁说得也不乏公正,只是他还是保持了自己一贯的八面玲珑,没有再去评价柴思畴的败因。
“真要说的话,倒不如说咱们那个所谓的盟友不太给力。”海士魁还真不是甩锅,最开始无衣可是打了个精彩的阻击战,但谁又能想到信誓旦旦的参孙却没有拿下贺难呢?
“算了……过去的事情说什么也都没用了,咱们当下还有新的目标。”瞥了一眼横眉的钟鹭雪,尹寰自己找了个台阶——已经铸成大错再后悔是没用的,尹寰对此可是感悟颇深。
在门主的授意之下,三人也带着一些手下重新启程,只不过这一回他们不再需要冒犯泰平镖局,那里自有紫霄卫与云涯卫二人负责,而是要将据说被安然无恙放归的寇莺给带回来。
“你们真觉得寇大姐是背叛了无衣么?”滚滚行驶的马车上颠簸异常,尹寰自然是坐不住的,才了解一个话题,又生出新的想法。
“凭我对寇莺这么多年的了解,她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但后面的事情实在是……这样的结果谁又能说得好呢?只能等见到她本人才能确认实情了。”尹寰见势不妙便已经带着二人先行撤离,而摩诃迦是亲手干掉了临阵投降的寇熊这消息他们也是后来才听说的。众人一方面怀疑这情报的真实性,另一方面又不免为之扼腕,直到前不久才被证实确实如此,而寇莺也没有被泰平镖局所扣押,一个人离开了钺月下落不明。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这是无衣建立之初的训言,寇熊违誓自然该受门规处置,只是摩诃迦是这样动手,也彻底绝了寇莺归途的念头……一时间真叫人不好评判对错。”海士魁叹了一声,他们这些人有着多年交情,彼此之间当真如同手足,恐怕寇莺也是因为难以接受这样的结局才至今都没有回归吧!
万
般皆因寇熊私自赌斗而起才落入敌人圈套自乱阵脚,大家伙儿拼了命的要保全他结果却是他第一个屈服,此间牺牲都要算在他的头上——哪怕别人并不迁怒,寇莺回到无衣恐怕也无颜以对众人,毕竟自己的亲哥哥晚节不保,而杀了他的摩诃迦是却被无衣视作榜样……其中滋味怎能消受?
“要我看来,摩诃迦是倒是做了个正确的决定。”钟鹭雪冷冷道,除了柴思畴之外她向来对谁都不关心,虽然言辞当中对摩诃迦是也无敬称,但此刻立场却是站得平稳端正:“若是摩诃迦是没有狠下心来动手,谁又能保证寇家兄妹不会彻底投降呢?别忘了他们兄妹俩的地位有多尊崇,等到咱们组织内部的机密被人倾泻一空的时候后悔都晚了。”
海士魁正在酝酿措辞,但尹寰已经跳起来主动捍卫着寇莺的尊严:“不,她不会的。”
哪怕是钟鹭雪的厌弃也没能阻挡尹寰的坚决,少年想要放声,但出于某些原因还是低声说道:“寇大哥并非单纯的贪生怕死,但他性格上的外强中干的确让他在这种情况之下变得软弱,而寇大姐却是真正的重情重义,她不想让谁难做人,于是才会选择独自承受这个结果。”
“说的好像你很了解她一样,明明只加入了不到半年而已。”钟鹭雪冷哼一声。
但尹寰这一回没有选择再逃避,现在该逃避的应该是钟鹭雪,他的反唇相讥令人哑口无言:“寇大姐、海大哥都对我很好,这才是让我留在无衣的理由,所以尽管我并不相信少主,但也愿意相信寇大姐海大哥……倒是你,眼中除了少主之外还有过其它人么?”
“在我看来,不过是一种畸形的恋慕而已。”这个骄傲的天才终于暴露出了他言辞狠毒的一面,从来都没有人当面揭穿过钟鹭雪狂热的本质,诚然他从钟鹭雪那里学到不少剑招,但他依然要撕开那层脆弱无比的表皮——清醒是残酷的,同样也是对的,就好像尹寰不得不承认冉渊在他之上的现实一般。
“你说……什么?!”此间之事,唯有柴思畴不容人置喙。钟鹭雪竟然拔剑出鞘,狭窄逼仄的车厢当中,婀胡正悬停在尹寰的胸口,震荡的气旋甚至令马夫都不得不勒住缰绳暂停前行。
“哼……只会对自己人耍威风么?”尹寰不住地冷笑,眼中尽是对那痴儿的可悲:“我听人说过婀胡剑的故事,但你就别想着……”
“都给我……停下。”海士魁强行将二人分开,用上司的威严中止了这场莫名的内讧:“小钟,你去后面那驾车里冷静一会儿。”
待到钟鹭雪并不情愿地走后,海士魁才回过头来劝导尹寰:“你这话说得太重了。”
“是么?我不这么觉得……”尹寰抱着膀子,对海大哥这种和事佬行为不太感冒:“你们平时太纵容她了……就是因为没有人戳穿她的幻想,才会导致她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海士魁叹了一口气,又道:“就像你说的,你加入无衣时间不久,所以身上的确不带着我们的习俗——说不定也是件好事。”
“但无论如何,你和钟鹭雪之间的配合也是无衣不可缺少的战力,所以还是不要把关系搞得那么僵硬——我知道你经历不少,能看得开,小钟这孩子是个孤儿,入门也是当作杀手培养,缺乏许多关爱,也不是一两句话就能扭转她心性的。”海士魁也是无奈,在这个三人组里边儿他是头儿,明明还未婚娶,但却提前体会到了又当爹又当妈的感觉:“你也先寻思寻思,我去小钟那一边看看。”
…………
吸取过柴思畴败走的经验,无衣这一次兵马未动斥候先行,但无衣当中斥候才是最危险的那一个。
七大金吾卫,战死的五人便占了将近一半的力量,也就只占将近一半的力量。
剩下的一半,属于紫霄和云
涯。
云涯卫是那种看起来没有什么威胁,但出手就要瞬杀的家伙;而紫霄则不同,这个男人光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就能令人生出无比的警惕。
但他也是最让老门主放心的人。
而老门主交代给他的话只有一句……不惜一切代价,毁掉泰平镖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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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七八章 引线
苏眉清提供的东西很有价值,但正因为如此,贺难才更需要仔细斟酌。
他并不是不相信苏眉清的人品,虽然这家伙是个极度妹控,然而除了关于苏眉绣之外的情况这家伙一直都很正常,但贺难并不相信他的脑子——苏眉清并非是那种很具有领导力的家伙,丐帮理应比自己更加清楚这一点,所以这样一项需要小心谨慎应对的工作,第一负责人绝对不应该由他来担任。
或许很多人会认为这是贺难小题大做、杞人忧天——人家丐帮的人事安排或许自有道理,作为外人来讲这样的推测实在是太过儿戏,更何况无论苏眉清是不是负责人,他也将贺难所需的情报分享过来了,去思考这些与事件无关的细节又有何意义呢?
然而贺难不是一个正常人,他的思维也不可以用常理度之,在旁人看来无关紧要的事情他也需要存在自己的脑海当中,以备将来某一天的不时之需。
不过他现在倒也不必去追求那些虚无缥缈的旁支,眼下他和小郁正坐在刘病久的医馆当中。
“你小子本事不错,居然连忆儿都不是你的对手。”刘病久用略显诧异的眼光打量着贺难。
“无非是仗着年长几岁侥幸取胜罢了。”贺难这句话还真不算撒谎,一来他的确年长,虽然练武的时间远逊白忆儿,但多吃几年饭的好处就是心思更深沉,白忆儿这种小姑娘在他面前就跟张白纸似的;而他的侥幸取胜也不是完全的托辞,实际上他也就只有那一点真炁用来制造分身了,若是这一手没能骗过对方,那他必败无疑。
“当日我看见忆儿晕倒在我门前似乎是大战一场,便想到这丫头定是被你的话惹出了脾气,才会一直等你出来展开较量,等她醒来一问果真如此。”刘病久点头笑道:“这丫头的脾气向来火爆,倒是给小兄弟你添了许多麻烦,也幸亏你手下留情留了她性命。”
江湖儿女有些摩擦在所难免,贺难为了激怒白忆儿也的确把话说得很难听,但也亏是贺难不喜杀生,若是撞上了个武功高强又心怀歹念之人,那白忆儿此般做法八成就是小命不保了——虽然刘病久退出门派不再以药王斋门人自居,但毕竟是故友孙女,还是代人谢过贺难:“小友今日前来,可是为了治伤复诊一事?”
看刘病久表现得如此坦率,贺难虽然没有掉以轻心,却还是照计划行事,赔笑道:“不止如此,晚生还要就一件事向刘大夫道歉。”
“哦?你与我又无怨仇,何故来道歉一说?”刘病久疑惑道。
紧接着,贺难便将他那个镖师的假身份弃之不用,言明自己姓甚名谁。
这是件很危险的事情,就算抛开贺难已经卷入胜师事件不谈,行走江湖以真名示人也的确存在一定的风险。然而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贺难主动揭示身份出来,正是要用这个名字来试探刘病久的反应如何。
在苏眉清的口中,他也对刘病久此人心怀疑虑,其原因有二,一是这刘病久并非只有城中一间用作医馆的宅邸,在城郊还有一间自己的药园,平日里由他的学徒打理;其二,便是苏眉清打探到了刘、谷二人当年决裂的真相,这也是苏眉清重点怀疑他的理由。
虽然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洪丰在刘病久离开门派的原因上与贺难多有推诿,只不过洪丰区区一个堂主没有这个职权把消息告知贺难而已,直到苏眉清接管此事之后才不再遮遮掩掩,而刘病久与谷连芃的矛盾也的确值得玩味。
据苏眉清所说,当年的刘病久与谷连芃皆受到药王斋斋主的欣赏,大有在二者之一挑选继承人之势。刘病久年少轻狂,性格激烈桀骜,虽然偏爱弄险并非医者所为,但其不落窠臼的天赋巧思着实令人惊叹,年纪轻轻便已然研制改进出了不少疗效上佳的新方,就连门主也自叹弗如。相比之下谷连芃年纪更长
一些,性格也更加沉稳内敛,早就于江湖当中有“润物谷雨”之美称盛赞,其医道也如性情一般较师弟相反,用药理念重视根治,虽说较为保守,但也更加稳妥。
二者同门情谊深厚,治疗手段本是相辅相成,配合天衣无缝。然而最后终于却是因为理念之争而殊途——分歧最初是因一位患者而起,这患者所负之症奇特无比,甚至可以说是普天之下只此一例,而药王斋则为其症状取名为“蜥化”。
虽说黑海商会当中那位神射手瓦西里也有着“避役人”的称号,但避役人也只是形容此人伪装隐匿技术高超宛如变色龙般神奇,而当年那位病患可谓是真正的“蜥蜴人”。此君从八岁开始身体便逐渐产生这种怪症,起初只是手脚产生一些角质化的鳞状表皮,颇类似于部分皮肤病症,随着年龄增长后来又产生蔓延于关节、四肢以及胸腹,虽然体感并无太多异样,但从光下看去已经清晰可见。
这样非人的怪状自然令此人生活无比艰难,其生活的小镇当中谣言四起且愈发离谱起来,有说他被精怪夺舍或者妖怪变化,有说他小的时候被蛇咬过,最为离谱的竟然说他是成了精的蛇或者鳄鱼与人生下来的孩子等等……但实际上就连患者本人也不知道自己何苦就患上这样的绝症。苦不堪言之下,最终几经辗转方才来到药王斋求救,而那时此人的鳞状表皮已经滋生于面部,看起来十分骇人。
为解决他身上的怪病,药王斋上下可谓是倾尽全力,但充其量也只能用外敷猛药的方式将鳞皮暂时去除,无异于杯水车薪,不过短则十天长则二旬的时间那鳞片便恢复如初,后来竟发生了鳞皮生长愈快且更加顽固的病变,这也使得每日涂抹药物、哪怕退而求其次“治标”的道路都走不通。
为使患者痊愈,药王斋当中已成中流砥柱的“双骄”同时闭关潜心研究,终于是先后得出了值得一试的法子。谷连芃是以研究鳞类动物体质为基础,终于想到对策——那便是用自己研配的药物来辅佐,拟鳞类蜕皮生长之法,使得鳞片定期自然消褪,在他的设想当中虽然距离根治时间久远,但每完成一次蜕皮之后都能减弱鳞甲的滋生,且下一次蜕皮的时间段也会逐步缩短,直到最后彻底将鳞片消除为止;而如果说谷之法是加速其体内代谢,那么刘病久正是反其道而行之,却是将代谢速度极度压缩减缓,在用外敷药剥离鳞片后配合服食自己的药,足可以使得一年左右才会再生鳞片,届时只需要再重复用药便可解决。
两条截然相反的道路,却是各有各的道理与优劣,而二人的争执也因此开始——刘病久认为谷连芃的方案只是空有一个美好的愿景,但考虑到这患者本身的身体状况来说,恐怕有生之年也不好等到彻底痊愈,更别提按照这种方法那直到完全治愈之前,他也依旧是其它人眼中的异类、怪物,还是无法进行正常生活;而谷连芃则指责刘病久急功近利,刘病久所想虽然能够让患者长期保持一个常人的外表,但本质却没有变化,病根依旧存在,而强行压制鳞皮生长速度的代价就是患者本身的寿命也会被极度缩减,真如此做恐怕也就只剩下三五年可活。
他们二人的研究自然是要上报门主的,药王斋集结全员进行商讨得出的意见大幅度地偏向谷连芃——其理由无比充分,那就是医者不能去害死自己的患者。蜥化属于天降横祸,谷连芃的办法见效虽慢,但终究是逐步利好的,算是医生对患者正常的良性干涉;而刘病久的做法无疑走向了一种极端,为了治疗病症甚至有可能对生命造成更大且不可逆转的损害。
然而刘病久也不枉他天才之名,在药王斋一众医师终日议事之际,他便早早地找到了患者本人直接咨询他的意见,他究竟有没有在私下交谈当中进行过劝说和诱导那就只有两位当事人知道了,但药王斋门主亲自过问患者想法之际,患者却是毅然决然地选择
了刘病久——对他而言哪怕只有寥寥数年的性命,恐怕也要做一个正常人。
刘病久开发的新药物的确彰显了它的成效,被剥离的鳞片重新生长的时间被拉长到了七个月之久,这也意味着他成功了——然而终究是天不遂人愿,或许是刘病久的治疗手段仍旧存在一定缺陷,或许是患者本身的生命力也不够继续维持下去,他生命的终结甚至短于谷连芃的估算,只有两年出头的光景便离世了。
这件事非但给了刘病久沉重的打击,甚至也让同门对他产生了质疑与不满,虽说这也是患者自己的选择,但一来刘病久所承诺的三五年寿命并未实现,二来刘病久也是私下接触患者才争取到了同意,流程并不合规。再加上药王斋内部也存在着权力斗争,最终成为了引燃刘病久脱离门派的导火索。
而在听完苏眉清对于这件事的叙述过后,贺难也理解了为何刘医生会被列为头号嫌疑人了——那种别具一格的医术与理念,的确有可能愈演愈烈走到另外一条道路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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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七九章 双向奔赴
从那个令人惋惜的蜥人事件当中,不难看出刘病久与谷连芃都曾经涉及到过人体改造的领域,而刘病久无论是激进的性格还是应用的理念与手段,较之谷连芃都与“胜师”更加相近一些。当然,无论是贺难一伙还是丐帮都不认为胜师一定就出在这二人之间,只能说根据目前的情况来看,普天之下能有这种手段的医者恐怕寥寥,胜师的能耐却绝不在此二人之下。..
至于那段对话的末尾,苏眉清倒是又补充了一件事,此前洪丰也简单与贺难提了一嘴,便是关于刘病久那个染病的独子的事情,只不过这件事的发生距离刘病久退出门派之后还有个数年,充其量只会成为次要的诱因之一——据说刘病久退出门派不久之后便娶妻生子,只可惜天不怜他,虽然他名为病久却一生无虞,然而身边亲近之人却病痛不少。妻子在难产当夜便离开人世,孩子也因为母体虚弱从胎中便身带烈疾几乎早夭,堪堪靠着新生儿强硬的生命体挺了下来,但也总是一副病弱的模样。为了保住这个孩子,刘病久也是倾尽自己三十年医道天资全力攻克,但听人说这孩子十岁往后便再也没了消息,想来到底是竹篮打水。而刘病久的性情也在那期间愈发放旷,甚至长期关停了医馆,直到近几年来才有所好转。
贺难将自己的真名脱口而出,余光却不曾离开刘病久那张面孔,不过这小老头倒是有意思——贺难的确捕捉到了一丝虚伪的神色,然而比起“假装没听过”更像是“假装听过”,厚着脸皮说贺难是武林当中的后起之秀自己久仰大名,但实际上却前言不搭后语,恐怕连轰动江湖的逼死前武林盟主都不曾听说。
不过胜师此人心机深沉颇有城府,就算真洞悉了贺难就出现在自己面前,想必也不会做出什么异常的反应,贺难这种聊胜于无的试探也并非全无道理,至少他也需要刘病久来帮助他处理一下伤口。
虽然除了切实能感觉到炁力不如从前之外没有其它不适,但在消除那种异样感受之前终究心里还是有些膈应的。
“嗯……你走后这几天我也托人打听了,看来除了身份之外的故事,你也的确都说了实话。”刘病久抓着自己手中的短杖沉吟,又道:“我也早就听说过‘再少年"独步天下所倚仗的便是那令人惊惧的杀伤力,本以为是世人以讹传讹,没想到就连神剑岳浩然都对你亲口证实了……果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刘病久行医几十年,也听闻甚至接诊过不少独特的病患,说实话他对自己能否治愈贺难这件事没太抱有希望,这不是什么他生性悲观,而是他太了解医术能够做到的东西有多么有限了。
尤其是在那些很有可能是孤例的病人身上,哪怕是名医、神医,或许做得也并不会比一个初出茅庐的医师做得更好,在没有经验可循的前提下,每一步都有可能导致病人的死亡,哪怕做了再高概率的预估,依然有可能会导致这样的结果。
但即便如此,刘病久也会试一试,这世上从来都没有会放弃治疗患者的医生,而此前遇到过无数次失败的刘病久也早有这样的觉悟。
关于这一点,至少刘病久的分析倒是没错,这个诅咒最难缠的一点便是无法用肉眼、或脉搏来确认发展的阶段,这样一来给医师增添的负担就要很大了。
不过刘病久也自有他的一套办法——尤其是对于真炁造诣更高的小郁几乎是瞬间就感受到了与自己认知当中闻所未闻的真炁波动,而在他们眼前,刘病久那干瘦的手掌之间凝聚出了一些炁针。
与白忆儿的手段形似,但本质上却截然不同,就在小郁还在用知识进行分析的时候,那医者已经果断地将炁针捏在指间朝着贺难带伤的肩膀拍了下去。
猝不及防的一掌令贺难本能地要闪开,但自己的速度却并没有预想当中的敏捷,而直到炁针没
入体内之后他也发现了有何分别。
白忆儿的针依旧是武器,只不过形状被她捏成了趁手的工具而已,但刘病久的炁针则是另外一种运行方法,化成针状只是为了刺破贺难的皮肤而已,紧接着那几根针便如同消失一般。..
唯有贺难能够感受得到,炁针并非“消失了”,而是进入了自己的体内,并沿着炁脉不断向前探索巡视,直至最终落入那茫茫炁海之中。
“居然能够侵入别人的炁海……”小郁看到令她大开眼界的操作,心中不禁惊叹刘病久的手段——对于练炁士来说,炁海的重要性足以等同心脏与大脑,如果被人轻而易举地破坏炁海,甚至有丧命的可能。眼下刘病久的炁已经钻入贺难的炁海之中,甚至可以说贺难的命就掐在对方手里。而小郁也悄无声息地祭起水箭,只要刘病久敢做出其它举动,那她有信心将对方当场重伤。
“小姑娘,你别着急……老夫这可不是害他。”刘病久的施为就像是飞针引线,线的末端自然是他的五根手指:“小友曾经说过自从诅咒上身之后便感到炁力流失,而我正在以秘法探查他体内的情况。”
这是只有药王斋精英弟子才有资格接触到的秘籍,将自身与伤者的炁脉进行连接,既可以起到感知作用,也能够帮助对方梳理经络——当初谷连芃查探中毒的冉渊时便也用了这手段,只不过当时冉渊的炁脉将近完全崩毁,就像是一栋倒塌的建筑一般,所以谷连芃根本无法深入到那孩子的炁海之内。
“唔……你小子的炁海很贪婪嘛……”倏然,刘病久收回了自己按在贺难肩头的手掌,甚至往后退了一步,在拐杖的帮助下才站稳身形。
“嗯?”贺难觉得对方说的不是什么好词,顿时紧张起来。
“如果不是你故意这样做的话,那我只能解释成你的真炁性质比较特殊了……”刘病久缓缓言道:“我就从头开始说起吧……你的炁脉的确有受损的迹象,正是从肩井开始最为明显,已经逐渐侵蚀到灵台处了,不过好在还不算太严重——而我转过一个周天进入炁海之际,我的炁却逐渐被你的炁海吸食了……”
“其它人会这样么?”贺难又问。
“一般来讲,性质较为暴烈的真炁会拒绝乃至抵抗这种干涉,而相对柔和的炁则会容易接纳,治疗起来也更加顺利一些,但你这种状况就连我也没碰到过几回……它不但在吞食我探入你炁海当中的部分,甚至还想反过来进入我体内。”刘病久也在扫描着贺难的神情,分析着对方是否有意识这样做的。
“或许比起吞食,更像是融合吧……因为我能感受得到,你的炁海变强壮了一点儿。”刘病久依旧在讲解着自己的理论:“如果把炁比作液体,炁海比作容器,那么一般情况下将真炁输送进他人体内,增长的也是液体的质量,并非容器的容量,且大多数都是暂时性的——而你在吸收了我的炁之后,液体质量和容器大小都没什么变化,但容器本身却变得坚固了一些……就算你是刻意为之,我都解释不通你是怎么做到的。”..
“看来我也并非一点儿天赋都没有嘛……”在得到这种夸奖之后,贺难立刻骄傲起来。
“不过你也别太得意就是了,至少在接受治疗这件事上,你会比别人麻烦得多。”刘病久立刻就一盆冷水泼了过来:“而且侵蚀你炁脉的东西的扩散速度比你的自我修复速度更快。”
在这一点上,刘病久没有必要说谎,贺难自己感受到的炁力流失正是证据之一。
“既然你已经对我说了实话,那老夫也想讲一些东西,还请小友静听。”刘病久咳了两声,走到了贺难跟前:“说实话,老夫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将这诅咒从你身上消除,但如果说敢不敢一试……要问你而不是问我。”
“众所周知,老
夫的用药可是不顾人死活的……如果你真的想要向老夫求援,那接下来我开的药可能就不像上一次那么温和了。而且你这罕见的炁海也的确让老夫十分感兴趣,如果可以的话我倒是真想长期观察研究一番。”刘病久自嘲道,当年离开师门时他所受的指控当中便有这一条,而至今他都对此耿耿于怀:“当然,你也有拒绝的权利,毕竟被人研究总不是一件心里特别舒服的事情,而我也不想再看到有人死在我面前。”
“呃……”贺难舔了舔自己的上牙膛,类似的话在他初次接触真炁的时候东方柝也曾经说过——怎么自己总能面对这种死亡概率很高的选项呢?但刘病久提起的研究也的确引起了他的警觉——这家伙究竟想要研究什么?而这是否正是自己以身介入的契机?
“您这儿有纸笔么?”斟酌了半天,贺难问了这么一句。
“虽然说你这个病很难治,我也把话说的很吓人,但你也不至于现在就要写遗书吧……”刘病久悻悻言道,倒是小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贺难可不是要立遗嘱,甚至他也没有什么遗产能让别人继承的,他要纸笔的目的是写信给关凌霄,想问问在他那被关押着的柴思畴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也好判断一下自己身上的诅咒究竟严重到何等程度。
待到书信写完,贺难也没再和小郁进行商量,直截了当地说道:“那咱们可就说定了……你来治疗我身上的诅咒,而我把身体借给你研究。”
第四八零章 药斋
贺难等人仍旧在城中周旋,而魏溃所率领的这支小分队已经在鹿柠的接引下来到了药王斋的总斋。当然,如果是在这儿的话称呼她为泊儿可能更合适也更顺耳一些。
“真不愧是大门派啊。”讲道理,魏溃也能算得上是江湖儿女,但其实也只参观过惊鸿派内部而已,上一次与贺难一同到四海帮其实也只在墓园外面站了半天,像这样有百年以上积累的真正大宗门果然还是更加气派,哪怕只是看着外墙都能感到其规模雄伟的不是一星半点。
然而让老魏更在意的东西却远不止于此,或许也是心理暗示的作用,或许真的是那遍布的芳香有着独特的功效,总之竟然让他感到了一丝久违的宁静。
虽然说被毒血感染之后的老魏只发过那一回疯,但那像蛇一样窜行在血管当中的毒源仍旧在隐隐困扰着他,甚至有好几次都几乎抑制不住爆发,而鹿柠调配的药物虽然刚开始作用还很明显,但随着使用的次数过多导致身体产生耐受性之后,现在那药方能起到的抑制作用也十分有限了。
也正是出于有这部分原因的存在,陈公子暂且中止了魏溃的任务,让鹿柠带着他先回到药王斋想想办法,外面做苦工的人就只剩下了可怜的哥舒昊一位。
“不是错觉……”鹿柠看到魏溃停驻了脚步,只需要观察他的反应就知道那巨汉在思考些什么:“这也是为什么我执意要把你先带回来的原因。”
随着鹿柠手指的方向,魏溃也看到了那沁人心脾香气的源头——大片青色与紫色混合的花草海铺在药王斋的围墙附近,而随着微弱的空气流动那些植物也跟着向前摇曳。
“那是蘸露草,它会分泌一种起到镇定作用的汁液,食用下去有很强的麻醉效果,把它们栽种到这儿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芳香的缘故,但主要还是因为院子里还有其它各种各样的名贵草药,为了防止小动物或者虫子之类接近,于是就把蘸露草种在外面。”鹿柠蹲下身去将一株蘸露草的花瓣揪下来递给魏溃:“闻起来倒是很像薄荷。”
“泊儿姐,你回来了。”虽然药王斋当中配药整体还是不如行医更加有影响力,但作为谷连芃收养且比较器重的弟子,鹿柠在药房当中地位还是挺高的。按道理外人是从来都不许进药房的,但此刻守在门口的弟子也曾经跟随谷老一起前往过天下群雄会,对魏溃的印象颇深,也知道二人关系匪浅,便礼貌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二人进入——反正鹿柠也不是要把魏溃带入炼药室,何苦又推三阻四呢?
果不其然,鹿柠打了一盆水之后便带着老魏径直奔着自己的房间去了——在魏溃的想象当中,鹿柠的房间理当和她那温柔的性格比较契合,陈设布置应该较温馨一些才是,但此时才发现与他的猜想相差甚远。
岂止是不温馨,简直就和工作坊没什么两样。卧室内本该有的床铺和柜子倒是都有,但一般女儿家的必备物品如镜子等就不存在了,梳妆台也被完全当成工作台来用,上面的瓶瓶罐罐摆满半张桌面,而捣药的杵臼也能看出多年的使用痕迹。
“你工作狂啊?”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的老魏感叹道,房间之内并非杂乱无章,反而一切都十分有序地放在该出现的位置上,但正因为这种景象才能令人感受得到这里弥漫着的肃然氛围。
鹿柠挽起了袖子,随手抽了根发绳和筷子一样的木钗,很简单地将自己的长发盘在脑后,踮着脚从上房的药柜当中取了一些看上去并不怎么新鲜的草药,又从几只瓷瓶当中倒了些液体和已经成型的药丸在臼中:“你得理解我的困境。”
“你是说失忆的那段时间……”就像鹿柠通晓魏溃心中所想一样,老魏也能精准地察觉到对方的意味深长。
“一个没有父母、没有家庭甚至没有过去的孤儿,其实是很容易会陷入自卑
的,除了要寻找亲人、寻找‘我究竟是谁"的夙愿之外,那些外界环境所施加的压力更让我觉得难过吧。”已经开始工作的鹿柠背对着老魏,但依旧保持着交谈:“虽然同门当中也有不少人跟我一样有着类似的顽疾,但那种没有家人的孤独感不是谁都能共情的——而我想要在这里被人看得起,想要找到自己的价值,那就只能拼命地工作。”
“你把工作当成了分散悲伤的手段。”老魏的话总是那么一针见血:“不知道这算不算一种逃避呢?”
其实这也是人之常情,不过老魏这人就一点最好,他会失去理智、会狂妄自大,但却再也没有过自我消沉——从鹿柠跳崖之后再也没有。换句话来说这也是他能和贺难如此投缘的理由,他们从来都不会小看自己,尤其是在意志方面。
“或许算吧……但我也只是个普通人而已,并没有多么耀眼的天赋,能用悲伤的时间去笨鸟先飞也没什么不好。”其实就生活重量而言,鹿柠甚至比贺难与魏溃这样的人更加辛苦,毕竟那两个家伙有着不得不去做些什么的理由在强烈地驱动着他们,哪怕陷入困境也不失为一种多彩,而日复一日制药的生活实际上还是很枯燥乏味的,这也是为什么鹿柠更喜欢和大家待在一起的原因——这世界上又会有几个人会不喜欢充满着变数的冒险呢?
“倒也不必这么说,每个人……无论是否具有肉眼可见的强大能力,都有自己存在的意义。”说来老魏也已经被锻炼出了一种独特的安慰别人的能力,这要是放在以前,你指望他去体会别人的感受?倒不如让他再打十套拳来得轻松——复仇的猛火固然没有丝毫衰灭的迹象,但存在的意义也不能仅有复仇不是么?
“不过现在的我至少也有家人了,所以说还是挺幸运的不是么?”说话间,鹿柠已经初步加工好了药物的雏形,这可以算是原来给老魏使用的药物的强化版,由于性质更加难以控制的原因所以由内服改为外敷,通过刺激皮肤的方式来让人缓解神经的紧张,而她也在自己的手背上抹了一点儿感受着变化——古有神农尝百草,像这样以自身来验证药物可行性的传统虽然落后,但至今也仍旧是一种办法。
“趴床上去,把上衣脱了。”进入到工作状态的鹿柠的确和平时很不一样,感觉那温柔娴静更像是一种保护自己的伪装,现在的她几乎是用命令的口吻遥控着魏溃的行动:“脖子后面的头发撩起来。”
魏溃老老实实地按照指示行动,把狮子鬃毛一样的乱发箍起来才不那么像个野人,而鹿柠也轻车熟路地将那黑乎乎的一团在魏溃的肩颈处抹匀——说句实在话,别看鹿柠也挺瘦的,但力气还真不小,与海格力斯近乎同归于尽时的魏溃每天就像个大布娃娃似的被她摆弄,后来的相处当中也没少给老魏处理各种皮外伤,对他的身体甚至比对自己还要熟悉。
“感觉怎么样?”鹿柠轻轻擦拭着自己刚刚洗干净的手,询问着病人的意见。
“有种把雪糊在脖子上的感觉。”老魏诚恳地回答道,这药膏有一种怪异的冰凉,甚至会产生一种微微的灼痛感:“不过我什么时候能把衣服穿上?”
“着什么急,先晾一会儿再说。”鹿柠笑道,不只是用药要求保持通风,她自己也因为魏溃那无奈的神情感到有趣——而且她每每看到魏溃胸前那道最为狰狞晃眼的伤疤时也会产生一种奇怪的矛盾心理,既心痛于这道伤疤险些夺走了魏溃的命,又觉得这是因为救自己而留下的所以多少有些……温暖?
然而这种既尴尬又暧昧的氛围并没有持续太久,随着敲门声一起响起的还有另外一个声音——这声音鹿柠倒是熟悉,魏溃也曾经听过:“泊儿妹妹,我听说你回来了,你在房间里么?”
谷烈为人还是有些风度的,虽然他明里暗里追求鹿柠却始终得不
到什么回应这件事总会被人私底下拿来讨论,但至少他这精神足以称之为锲而不舍。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也建立在鹿柠的追求者当中他的身份最为独特,光环最为耀眼之上——虽然自己总是吃闭门羹,但其它人还不如自己能跟鹿柠有交流呢!想来想去还是自己机会最大。
只不过当他得到鹿柠应允推开房门的时候,谷烈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得有些难看起来了。
当然,对于谷烈来说这种脸色叫难看,可要是对以贺难为首、小郁为辅的非著名嚼舌根子小组来说就叫做“难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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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八一掌 克星
在谷烈心中,空气无疑凝固到一二三木头人,不许说话不许动的境地。
然而无论是老魏还是鹿柠,对此倒是无所谓的,前者是见过多少大场面的人?天下群雄会上甚至敢向逼近绝顶的陈风平出手,邀战之日从昼至夜,行事从来横行无忌,再者说他又跟对方不熟;而后者对谷烈熟视无睹,又哪有什么波澜?所以第一时间二人也都没说话,要么做着自己手头的事,要么等着欲言又止的谷烈把话说完。
平心而论,这位谷大公子心中的确产生了不小的波动,乃至愤怒压过失落,毕竟自己倾心的姑娘此刻正和一个理论上跟她更有羁绊的男人私下相处,此前她离开总共半年时间又会有多少次这样的事情?这样的念头侵扰着谷烈,甚至让他感觉有些不公平和委屈。
不过他毕竟是谷连芃的长孙,药王斋当中的翘楚,也是人中之龙了,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做出一些毫无教养的事情,甭管心里怎么想,但在这儿吊着一张脸可就太没风度了——用了数息时间调整了一下心情之后,笑容又重新回到了他那张比较英俊硬朗的面庞之上,佯装着刚才是在辨认来者何人似的:“我记得这位……就是魏溃兄弟吧!在下谷烈,想必兄台还记得。”
“嗯。”老魏也不是故意在情敌面前装什么高冷,甚至可以说谷烈连他的情敌都算不上,就是对没什么兴趣的人一贯的态度而已。
“不知兄台此次跟随泊儿一起到访我们药王斋是所为何事?”比起医药与武功上的才能来,谷烈明显是更擅长话术、也就是政治那一挂的人,这短短一句话当中便埋下了划分立场的潜台词——泊儿属于药王斋,自然是我们这一边儿的人,而你则是个来客。这般用词也不是非得就跟魏溃划清界限,但这就是雄性生物维护自己领域当中的本能。
但作为雄性当中的“超雄性”,就算没有刻意地去思考这个问题,但老魏还是察觉到了对方的用意,遂答复道:“身体抱恙而已,并非什么大事,再者说也该跟着她来娘家看一看。”
于理来说,魏溃是鹿柠父母的干儿子,所以他也能算是“娘家人”,但既然谷烈强调了“泊儿”这个身份,老魏却没有避开的道理,就此予以还击——果不其然,这话顿时又令谷烈暗自咬牙,胡思乱想,面色也略发沉郁。
而另外一个脸色变化的人是鹿柠,却是一副喜不自胜的神情——她和魏溃的关系一直都没有明确的进展,主要原因便是魏溃几乎从不主动聊到这个话题上,尽管在生活当中老魏经常会对鹿柠会有照顾的行为,但她也不能确定是出于男女之间的情感还是老魏对当初的事情仍然心怀愧疚所进行的补偿。但此刻魏溃这充满力量的宣言直接击中了鹿柠的心房,才令她觉得这家伙心里也不是一点都不装着自己。
“是嘛,那我便代药王斋向兄台表示欢迎了。”谷烈强行把僵硬的笑容推到了面颊上:“那不如就由鄙人带着魏溃游览一圈如何?”
以鹿柠的身份,有些地方还是不太方便出入的,但谷烈就不一样了——魏溃既没有拒绝的理由,也没有拒绝的必要,正好他也要借此机会观察一下药王斋内部,便欣然接受。
…………
“我早闻魏溃平生醉心于武学,功力惊人,先带兄台来到我们内门的练功场,想必兄台也不会介意吧?”约莫休整了小半个时辰之后,谷烈便又回到鹿柠房间门口接二人出来,与其说是给魏溃一个待药物完全挥发的机会,倒不如说趁着这段时间他也想私下做了些安排。
“无妨,我也正有此意。”从鹿柠的口中方才得知,药王斋当中也有不少奇异手段,尤其是有一种刺激经络穴位的秘法,其效力并不逊于自己的狂化,而对身体也不会添加什么负担,这等手段他早就有心要见识了。
而内门练功场上,早就有一人在此恭候,只不过为了不让自己的意图暴露得太过明显,还是佯装在一旁练习拳脚。
“哦,正好他也在这儿,那不妨就由我来介绍你们认识。”谷烈也假作偶遇一般,伸手指向那挥汗如雨的男子说道:“这便是我们同辈当中数一数二的高手孟客周,他也久闻魏兄大名,你来的第一天就见到也算是缘分。”
孟客周也向魏溃还礼,他本是外门弟子,因为根骨上佳又与谷烈感情甚密的缘故后来被提拔到了内门,成为了门派的中流砥柱,今天也是谷烈特意找来的——不过从他本人的心情来看,对魏溃这样的强者也是充满尊重,能有机会交手也算是满足了一个心愿。..
当然,交手归交手,给魏溃一个下马威这种事还是想想算了,就算是谷烈也不认为孟客周能战胜魏溃——天下群雄会时他也在现场,清楚魏溃的表现有多慑人。孟客周再厉害也只是本门青年高手,江湖上却没什么大名气,虽然名气与本事并不能一概而论,但距离超一线高手还是有着相当的距离也是不争的事实。
然而谷烈这样安排肯定不会是想让自己人出丑,在他的估计当中如果只是拳脚切磋,那就算孟客周不能取胜也能给魏溃逼入狼狈的地步,方才又早得知魏溃抱恙在身,那胜算还是有一些的——让他领教一下药王斋并非无人也是杀杀这家伙的威风。
武人之间的交流恐怕是最简短有效的方式了,谷烈运筹之际,场上的二人已经拉开了架势,孟客周作为东道主先言了一句自己名字上的玩笑话为敬:“虽说以武会友,但是拳脚无眼,魏兄可休怪孟某待客不周了!”
“有什么本事就尽管使出来让我看看好了!”魏溃轻笑,拳锋已经指向那生猛的汉子,“悬针”后发先至!
“悬针吗……”魏溃的拳法如今已不是什么秘密,或者说许多成名高手的惯用招式都会被人了解到透彻的地步,老魏也不例外——孟客周此前虽然没有亲眼目睹,但仅凭这个起手便断定这便是那套横竖拳当中最快的悬针!
“真是承蒙你看得起我……”孟客周也是眼疾手快之人,见那拳势汹汹而奔,若是以拳对拳恐怕自己站不住上风不说还要露出破绽,立刻收招变阵,将双臂并拢作盾互在自己身前作招架之状。
悬针已至,虽然被手臂挡住,但透体而出的力道还是瓦解了孟客周的防守,而魏溃也及时地提起左手欲用勾拳彻底破掉对方的架势,那浑如虎爪的气焰瞬间便会聚于拳上!
每个门派都自有一套独特的传承,药王斋在武学方面还是以毒术与暗器为主,佐以对于真炁更加精细的操控技巧,近身搏斗实在非他们所长。然而单一的技法终究是有缺陷的,为了弥补这种劣势,门派当然也会搜罗或开发一些与近身战高手周旋的搏斗术,其中任意拿出来一套也足以被些二三流小门派奉为传家宝了。
孟客周拿出来应付魏溃的,正是名为“方圆解化掌”的功夫,此功综合了多位中远距离作战高手面对贴身对杀的经验之谈,也算是门上乘武功了,其基础要求使用者必须有一定程度的真炁掌控力才可以发挥出威力来,而他现在所行的一招则名为“消杀劲”!
“很有意思的武功……”魏溃不想给对方擒住自己手臂的机会,事实上也没有哪个暗器高手能够轻易抓住硬派武者的肢体,但消杀劲高明的一点就在于真炁外放时可以做到抵消对手的发力:“和金铁衣的二用法异曲同工……”
高频率的双拳连打“百灬”没有发挥出应有的威力,甚至每三拳就要停顿刹那的固定节奏居然也被孟客周在解化招式的过程中,此君也真无愧他的高手身份。强大的武功并不稀奇,但这样敏锐的感官与冷静的头脑可不是谁都能有的,这家伙的战斗素养绝对在顶尖的行列!
这就是为什么谷烈要让孟客周出战的缘故,这家伙在战场当中的快速分析能力绝对是猪突猛进派的克星!
“看来魏溃陷入了棘手的局面。”谷烈与鹿柠二人远远观望,而他也适时地展现出了自己高明的判断。
只可惜魏溃从来都不是什么一勇之夫,突然变换规律冲破消杀劲的重拳垂露打在了孟客周胸口的同时也打在了谷烈脸上!
垂露的拳力由推进力组成,这一拳将孟客周轰开了数尺,而魏溃也适时地没有再追打下去:“解题已经足够高明,只是不知道你有没有厉害的进攻呢?”
方才十几个回合的快速交手,已经让孟客周感受到了他和魏溃之间的差距——这种攻势完全不给别人还手的余地。只是尽管孟客周敬佩强者,可习武之人哪有不带火气的?听到这挑衅的话语他便也再要为自己正名!
一根尺长的细针被他从腰间摸出,这可不是他用来伤敌的兵刃,而是用来强身的利器。
长针刺入皮肤,随着小股血液一起渗出体外的,还有只凭感官就能领略的紧实炁流!
第四八二章 四灸
炁者何物?或许后世定义的名称更加精准——能量。
炁生造于丹田,循环于周天,而周天实际上便是行炁的轨辙,若轨辙通顺则运炁畅通无阻,是为初入练炁之始,譬如小郁先天便具有周天外循、天人交换的特质,才会被称之为仙人体;若轨辙阻塞难行则炁便只是“气”,难以将炁运用发挥出来,一如许多武夫不得真炁道途,实际上便是体内经脉因种种原因难以疏通所致。而一旦行进的马车偏离了轨道,那就会造成武学当中“走火入魔”的后果。
药王斋对于炁的研究,源从自对于人体的研究,所以他们的认识要更加深刻、清晰一些,甚至与古往今来的精怪传说也有所呼应——为何精怪化形总会变作人形?
或许是因为一切的传说都是人为加工创造的故事而已,故事是说给人听的,那主体也理应是人。但同样也有一种观点则认为这并非杜撰与巧合,而是有着切实的道理……
人身,被视为最适合与天地自然进行沟通的躯体,这种说法的证据便是“两脉”与“三丹”。以任督二脉以及印堂、膻中和炁海构成行炁的基础,才使得人体较之兽身更适宜修炼。
虽然这样的说法听起来有些生搬硬靠的因素,但两脉三丹的重要性却是武学当中的共识,而药王斋的强身之法也建立在这套体系之上。
“四灸……”长针解放了孟客周身上受到限制的那部分力量,整个人浑然一震。
老魏并非强于感知,所以他也只知道对方的气势已经与方才有些不同了,但如果是小郁在这儿观战,她自然能从“炁相”层面看到变化究竟发生在哪里。
“这就是你保留的东西?”魏溃振拳,招式无比粗暴,但现在的孟客周却一改守势,竟然敢于和魏溃对撼。
孟客周体型高挑,属于精壮而非健壮的类型,按理来说就算通过某些手段强化了体能,但基础力量的不足还是难以和魏溃争锋,但事实却是二人你来我往之中他却不见什么颓势。
方圆解化掌……柔蛮缠!
被人为操控的炁流干扰着魏溃的拳路,使得魏溃的每一次进攻都发生了细微的偏离,但武者的决斗正是如此,微小的失误积土成山,渐累的优势水滴石穿!
在十几次进攻都被化解之后,魏溃的“架势”终于濒临瓦解,这也正是方圆解化掌的精髓所在——以斡旋之法来将本属于自己的战斗压力施加给久攻不下的对方!
四灸之术恰如其名,总共能进行四次的针灸是逐步解开潜能的手段——在药王斋秘法的蕴养之下,修行者平时会将真炁的强度压低以保证整个身体都成为“炁”的容器,而非只将真炁储存在炁海当中。第一针的效力正是解放开自我的束缚,使得那些平日里积攒下来的力量在战斗当中如弹簧般完全爆发!
孟客周拍出的一掌在最后关头又变化手型作爪,药王斋对于人体构造的了解正是门内一切武学的核心,膻中大穴……击破!
“精彩!”谷烈为孟客周的得手而喝彩,能在这样的贴身战当中夺得优势,正叫做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只是笑纳这奉承的除了孟客周之外,魏溃也同样值得。中丹田受创的魏溃哪怕在摇摇欲坠的边缘也看到了破招的机会,方圆解化掌能使拳脚乃至真炁攻击偏离轨道,但孱弱的身躯却逃不过抓取。
被攥住手臂的孟客周挣脱不开,魏溃的另一只手已经按在了他的颅顶,凶残暴戾的敲击将孟客周的脑袋与地面贴合在了一处,只是他的身体也被炁之洪流吹开无法续接攻势,双方又拉开了一段不远的距离以做调整。
“看来我预想的没错,只以第一重功法面对你的话也就只能做到这些了……”重整旗鼓之间,孟客周一边擦拭着额头被戗破的伤口一边分析道:“
你应对的方式也很巧妙就是了,通过摔跤技去处理棘手的真炁干扰的确算得上是优质解法,但能够实现的基础仍旧建立在你我力量的差距之上……”
魏溃撑起身体重新站立,虽然听到了对方“第一重功法”的关键字样,但也没有忙于阻碍接下来的后手,比起结果来说他更加重视体验:“看样子你是要拿出更认真地态度出来……”
“不管怎么说,试一试总是好的。”孟客周没有反驳,顺势抄出银针对准了自己的中丹处:“同样我也希望从你身上学到点儿东西,就比如那个传说当中的狂化怎么样?”
“事先声明,这可不是我藏私……”魏溃无奈地笑了两声:“但狂化的副作用太明显了,几乎到了每使用一次就会在名为愤怒的深渊当中滑落一次的地步,我来到药王斋也是想找到解决的办法——所以很抱歉你今天是看不到了。”
孟客周咂了咂嘴,满脸遗憾的神情:“原来是这样啊……亏我还想看看最近被盛传的手段究竟有多厉害呢!”
但遗憾也就到此为止了,孟客周的潜台词,是他的“第二重”足以媲美狂化。
药王斋的四灸之法,其实本质上并非是逐步渐进的阶段式功法,而是三种既可以独立存在又能够混合并用的状态。除了第一针之外,剩下三针指向的穴位便是“三丹”,而对应着的效果分别为精、气、神。
膻中所代表的正是“精”。
“好快……”鹿柠并不擅长战斗,对于四灸的了解也仅限于理论,所以她的第一反应就是孟客周的速度已至目力难暇的地步,然而即便是魏溃也会赞同这个结论——身体肌肉活性倍增的孟客周携着躁动的战意一瞬间就压到了面前,他的炁相此刻已成为一团球状闪电。
方圆解化掌当中消解攻击的一面被掩藏了起来,或者说再柔和的招式在这样的肉体强度驱动之下也变得凶猛十足,振聋发聩!
魏溃久违地被压制住了……自己上一次像这样疲于应付对方的手段是在什么时候来着?
是那家伙太强了吗?还是说自己从前太过依赖狂化导致常态下实力反而下降了?一直刻意压制住自己躁动情绪的魏溃的确算不上最佳状态,可现在他对于自己的表现并不满意。
但回归到这场战斗本身,除了有力没处使的感触之外,第二重状态下的孟客周又给他带来了更为陌生的体验,就好像孟客周是个三头六臂的怪物一样,那接连不断的攻击频率是常人的三倍!
真的只是速度快到某种程度才引发的质变么?但速度还在他之上的病猫都没有这种奇怪的战斗方式……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魏溃做了一个十分大胆的决定——他要暂时减少这场战斗当中的变量!
那么具体该怎么做呢?也很简单!
在故意卖出破绽之后,迎着乱拳的魏溃将双手同一时刻扣在了孟客周的手腕处,这样做并不会分出胜负,但他立刻就洞悉了孟客周那诡异的攻击从何而来。
“真不愧是顶尖高手,居然在这么短时间之内就发现了我的秘密……”孟客周也惊诧于魏溃的直觉,之所以他说这是自己的秘密而非门派的秘密,正是因为这种独特的战法是由他根据四灸增幅真炁的特性所开发的,也只有他一个人完全掌握了而已——那些被倾泻出来的真炁没有被他浪费成炁团那样一次性的爆发式攻击,而是成为了他无形的肢体!
从极限速度来说,孟客周显然没有快到病猫那种神速,高速连打只是表象而已,其核心并非在于“快”,而是在于“连”。那四条从肩膀上延伸出来的无形手臂除了力量更强之外,几乎难以目测才是真正的致命杀招。看書菈
“但看出来也不会怎么样,还得破解掉才行。”说话间
,魏溃已经吃了数记无形拳,几乎是全凭自己皮糙肉厚拖延着想到对策的时间。
“从我领教过的手段来说,你这招真是数一数二的了不起……不过的确还存在着一些问题就是了。”双方依旧保持着手臂互相挟持角力的状态,而咬牙在无形拳当中坚持的魏溃也发觉了问题所在,只见他以极迅猛的速度松开了右手,对着空气连削带砍地使出了两招,又在孟客周来不及抽回“俘虏”的下个瞬间重新控制住了对方的肉身:“你本身的反应速度还不够快,拳法也太过单一,所以一旦熟悉了出拳的路数之后哪怕我捕捉不到真炁流向,也能够有十之八九的把握预判你的攻势——而你的真炁终究是有限度的,无形之拳每一次进攻也会有所损耗……接下来就是看谁能够坚持得更久了。”
“呼……真是可怕的对手。”感叹之余,孟客周也解散了自己的无形拳:“不过我可没有认输的意思……只不过胜负还是保留一些悬念来的好,你现在不也没处于最佳状态不是么?”
“你的意思是在我离开之前你还能有所精进?”魏溃听出对方的意思,也放弃了自己的钳制,以前的他十分执着于胜负,但现在的他却更在意攀登:“那咱们就把这一战向后推迟一些时日吧!”
第四八三章 配药
虽然二人将全力出手预定到了下一次战斗当中,但要说这场貌似势均力敌的战斗谁能赢,那想必还会是已经将经脉解开到第二重的孟客周具有更高的胜算——魏溃的确看破了他招式的秘密,但一来他要抑制血毒入脑不好出全力,二来为了获知那无形拳的规律他可是实打实的用身体硬接了不少攻击,就体力而言他还真不一定能撑到耗尽孟客周的炁力。..
而这样的结果也让谷烈感到一阵暗爽,虽然优势并没有那么大,但能看到这个魏溃也就吃瘪罢手的时候那他心里还是很乐意的。当然,这家伙也不会表现得那么明显,毕竟来者是客,东道主刻意给客人设绊子总有些脸上无光——再者说他的祖父谷连芃也在不久之前抵达了现场,开始与其它被吵闹声吸引过来的门人一同观摩这场难得一见的高手对决。
“很精彩的战斗啊……”谷连芃用拐杖拨开因激烈冲突所震碎的砖石,慢悠悠地移步到了二人身边:“少侠别来无恙啊!”
毕竟是将自己从生死边缘拉回来的救命恩人,哪怕贺难对谷连芃有所怀疑,但魏溃还是非常感激谷老的:“若是真无恙的话,那在下恐怕还得再过一段时日才有机会来谢过前辈的救命之恩。”
谷连芃一摆手:“说什么谢过就免了吧,医者以救人为先不图什么报答,而咱们在临宁分别之际你们就已经表现出诚意了——不过少侠既然是抱恙而来,那么也容老朽先猜一猜……恐怕不是旧疾复发的缘故所致吧?”
医术之精要,就在于望闻问切四字口诀,而望字排在首位除了念起来顺口之外自然也是凸显其重要性。
谷连芃在“望”字之上的功底也实属冠绝天下。他到场时刚好赶上孟客周即将用出第二针,最火热的战斗部分尽收眼底一览无余,而通过对比现在的魏溃与上一次的表现便在心中做出了一些推测——饶是被无形拳占尽便宜,他也没用出狂化来应付,而通过力量与速度这种身体机能的直观表现来看,比起当时也有一定程度的衰弱,恐怕正是有些难言之隐存在。
“前辈之洞观,着实令在下佩服。”要知道这种事表面上很轻松,但真要看出问题所在、分析其中缘由再当众说出来可就十分困难了,万一说错了虽然谈不上丢了面子,但至少也会减弱他人的信服度。不过会作分析的人也不只有他,从这一席话当中魏溃便能断定这老头儿的武功、尤其是真炁造诣上绝对不弱,虽然现在风烛残年腿脚不便,但年轻的时候绝对也是个能打的狠角色。
“既然如此,那你便跟我来吧,咱们找个能坐下慢慢谈的地方。”谷连芃的皱纹叠在一块:“我这老胳膊老腿的,站的时间久了吃不消啊!”……..
在那只干枯的手从自己的胳膊上撤下来的同时,魏溃也感到体内发生了某种变化,这种变化意味着什么他不太清楚,但至少体感上他只觉得一直紧张的身体放松了下来。
“嗯……首先要说的一点就是,狂化你的确不能再用了。”虽然言辞当中相当于给魏溃的杀招判了死刑,但谷老的脸上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波动,比魏溃严重得多的人他都见过不少,这家伙还远远没有到那种病入膏肓的程度:“上一次我探查你身体的时候,你的生命气息已经无限濒临死亡,肉体受到的影响反而是小事,而现在情况可比之前严重多了……人体之内除了任督二脉作为经脉主干以外,还有很多树杈一样的枝干分布在各处,血管也是一样的道理。而从我的角度来看,你身体当中的细枝末节已然有不少都扭曲纠缠在一起,并且呈现出一种类似于烧焦的状态,就连主干也像是在火炉上锻烤一般,再这样下去彻底焚毁也只是时间问题。”
其实魏溃掌握狂化的时间真的很短,从他发觉这种思路的可行性,并在萧克龙身上看到验证以来满打满算不过一年而已,但为何会迅速地
走到这一步,其原因就只有一个……他使用的次数太多了,几乎每一场战斗他都在承担着最重要的责任,他一直……都在拼命。
这条由战友守护下来的性命可以因燃烧殆尽而死,但绝不能因沉沦苟且而活。
“还是说说我体内那个血毒的事情吧……”魏溃鲜有的岔开话题没有直面,他这也不算逃避,而是很多理由他懒得解释,他只需要知道自己以后不能再那么肆无忌惮地消耗生命力就可以了:“有办法能治疗么?”
“小伙子,这种事情急不得。”谷连芃缓缓道:“类似的情况老朽以前也处理过,但人与人之间的体质是不同的,很多症状也只是表面类似而已,若是仅凭着经验之谈就胡乱用药,酿成的后果很有可能无法挽回——你就先暂且留在这里一些日子吧?这几天我会给你使用一些不同的药物来验证这血毒的性质。”
魏溃咂了咂嘴,如果能就此有一个合理的借口留下,或许也不失为一件好事:“那大概要留多久?”
“那就要看你的恢复情况怎么样了,老朽从来都是送佛送到西,除了根除血毒之外,也顺便将你的经脉重新整理恢复一下。”说话间,谷连芃的手掌上也将细长的炁刀凝聚成形,轻轻在魏溃的前臂处割开了一个小口,让血液顺着肌肤的纹理流淌进瓷碗当中:“泊儿那丫头午后给你敷过药了吧,每日继续即可,而我会让人把当日的内服药在晚上交给你。”谷连芃的治疗十分看重患者的隐私,毕竟大多数人都不太喜欢很多人了解自己身体的感受,所以其余人都一概不得入内。而谷烈为了与鹿柠多相处一会儿也没有走,而是也跟着一直等候在外,继续带着魏溃于药王斋之内游览。
和惊鸿派那种依山而建、层次分明的地形不同,药王斋的主体部分还是在这崎岖的地势当中找出了一块罕见的、相对平整的地段,至于他们的草药种植园则建立在了距离此处有些距离的山谷当中,论起规模来相当于药王斋的四倍之多。每日傍晚以前,药师们都会列出自己需要的草药明细统一交给负责人去调配,这些药单则会连夜送至草药园或城内的交易所,第二日上午之前则会有专人负责将药材配送至药王斋以供应需求。.z
当然,为了方便,药王斋里面的小型药园当中也常年种植着一些用途广泛的植株,每位药师也在炼药房或各自的卧室当中有自己的储备,一如刚回来就能随时调制出药膏的鹿柠一样。
药王斋不算是个规矩繁多的门派,唯独在两点之上要求弟子必须恪守,那就是十分明确的药材与药方的分级制度,等级越高除了代表着数量越发稀少之外,毒性也就越大,所以药师在使用高级药材或者越级配药之前必须要进行流程严格的申请,得到批复之后才可着手制药——在医药史上因为误用或误食产生的死亡绝不在少数,而培养出一位医师来所消耗的资源可是同等级武者的数倍乃至十数倍。
就以谷连芃这个斋主为代表的五大上座来说,诚然他们有资格征用药王斋之内的任何药物,但也只限于“先斩后奏”,事后也必须补上一份药物成分明细,主要目的除了对账和追责之外,最重要的还是为了一旦出现问题能够及时补救。
而在谷烈的接引之下,魏溃也一一拜见了其它三位正在药王斋内的上座,虽然论岁数来讲魏溃是他们儿子乃至孙子辈的人,但以他如今的声名来看倒也不比五大上座差很多,彼此认识之后也免不了一番褒扬。……
戌时过半,一个年轻的弟子正揣着一包用油纸裹住的浆状物匆匆地奔着后院而去,他是谷连芃近几年重点培养的门徒之一,甚至于不少药方都写下来交给他去现场调制作为历练。事实上在药王斋当中这种事情屡见不鲜,师父一次性让好几个徒弟代为上手炼药也是常有的事情。
“小李,等一下。”转过一
个无光的角落,忽然有人叫住了他,小李也迷茫地回头去看。
发言者从袖底也伸出了一包药粉放在小李的手中:“你是要给那个魏溃送药过去对吧?顺便儿把这个也交给他,让他兑水服下去。”
第四八四章 精英的聚会
药王斋的小公主白忆儿从未如此郁闷过,只看她此时的行事完全不会被认为是那个在长辈与同门面前乖巧俏皮的淑女。
藏书馆门口的位置已经属于伍岳心六年之久,不是因为他刻意霸道地占据着这个位置,而是自从他身上发生过某种事故之后宗门也只能迫不得已地将他安排到管理书库的位置上。
伍岳心用食指轻轻搓起书籍一角将纸张推成拱桥,却被门扇开阖掀起的气流又压回到原处。然而他也不恼,一边又略显笨拙地翻页,目光已然落在那有些摔门置气的少女身上。
“忆儿,你知道规矩的。”伍岳心的嗓音略显沙哑,但语调无比柔和——然而就是这以柔克刚的态度才能抚平旁人暴躁的情绪。
两人之间有着十五六岁的差距,但仍旧以兄妹相称,说来也是因为药王斋内辈分有些混乱的缘故,比如白忆儿的祖父白濛比谷连芃岁数小一点儿,但后者却得叫前者师叔,刘郎中刘病久则是谷的师弟,与白濛之子同辈论交。
而年轻人们本该根据各自的师承来称呼彼此,但后来叫得越来越乱套,最后索性奉伍岳心为兄长——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也没人去提改口那一茬。
将椅子拽得咯吱咯吱响的白忆儿立刻就消停了许多,改为将椅子搬到伍岳心的面前坐下,但嘴里仍在不满地哼哼着:“你要是知道我经历了什么……”
白忆儿的音调只是稍稍有些高亢,便又被伍岳心用手势阻止:“你应该再耐心一点儿的……等到他们来齐了之后就只用说一遍就够了。”
在药王斋内,有一个极为特殊的团体,他们自诩是门派当中的精英与支柱,并以此身份为傲,而很多年轻人们也以能够加入他们、哪怕只是在末席静听作为一种荣耀的象征。而他们约定每十日一次,在当天藏书馆闭馆之后来这里聚会。
虽然如上的描述听起来有点儿幼稚和滑稽,但年轻人出于某些标新立异的想***组成这样的集体也并不难理解,毕竟江湖当中的一个个宗门帮派乃至国家的权力组成部分,其本质上也不过是性质类似但规模更大的集合罢了。
至少有一点他们自认为的并不错,他们的确被当作是药王斋的未来,为此作定义的不是想挤入“藏书馆”的同门,而是现在的五大上座。
白忆儿当然知道今天日子特殊,否则她也不会放弃在城里寻找那个混蛋的踪迹转而回家来了,但她的性格从来都不是个能憋住火的,这半个时辰对于她来说漫长的好像回到了被那种恶劣又跋扈的家伙打败自己的时候……这几天那个容貌模糊的剪影始终都在自己的脑海里挥之不去,连对方制胜的招式都想不出原因来,可谓完全无法接受的大败北。
藏书馆随着等待变得逐渐热闹起来,人数最终定格在了八个,不过从他们彼此的交流来看实际上的人数倒是不止这么些,但除了个别几人之外剩下的也都是些陪衬了。
“忆儿你这几天跑去哪儿了?”一个体型稍大的男孩满脸堆笑地凑到小公主身边,顺便把自己一直攥在手心里的糖块儿奉上。
然而白忆儿瞥了一眼那被揉搓得连包装纸都发皱的糖果,却并没有接过来的意思,语气也带着些嫌弃:“如果我在家的每一天都被你们缠着,那我宁愿继续出去受苦。”
“谁这么大本事,居然能让咱的小妹妹觉得吃了苦头?”一个年岁大一些的女子慢慢走到白忆儿身后,虽然外表十分普通,但衣着与配饰都是这群人当中最显贵的,而她走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用随身带着的梳子顺着椅背将白忆儿的头发理顺,重新编织成了她出门那天保持着的高耸马尾。
“是啊……我也很好奇。”叽叽喳喳的人群波开浪裂,为声音的主人让出一条直向长桌的通道,谷烈在众人的簇拥之下理所当然地坐进了
伍岳心身边的次席,而和他同行的孟客周也在下一个位置落座:“你不是因为护送药材才进城的么?怎么去了这么久?”
事不过三,伍岳心总算没有再阻止白忆儿诉苦,而众人听完之后的反应也十足的迥异,大体上也符合每个人的性格——就比如那个不遗余力向白忆儿示好的小胖墩的第一反应就是关心她受伤严不严重,而孟客周的关注点则在于白忆儿描述当中那个青年战斗当中显现的特征。
“速度极快但攻击性较差,惊鸿派的武功底子,使用的武器是特别锋利的单刀,而且还是个很年轻的面孔……”孟客周不停地用手指刮着自己的脸,他对惊鸿派有些了解,出名的弟子基本上都能叫出名字来,但听白忆儿的描述却完全没有什么头绪,以至于怀疑是不是白忆儿的感觉出现了什么偏差。
“还有什么别的细节么?比如说他有没有提到过自己的身份之类的?”谷烈又问道
“……我去了刘世伯那里,那家伙就是在那儿遇见的。”犹豫了半天,白忆儿还是说清了缘起,其实也不是所有人都像白濛那样喜欢当和事佬,至少有大部分声音并不欢迎所谓的认祖归宗:“虽然那家伙自称是个镖师,但我看他那样子八成也是胡诌的,一个嘴上说的身份可不如武功的路数来得确凿。”
不过既然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已经脱口,白忆儿这会儿也没什么顾忌了,索性就把压在心里的火气全都释放出来——众人遂也得知了白忆儿与之交手的原因,竟然是那口无遮拦的家伙在贬低整个药王斋,引得群情激愤。尤其是那些因为父系对刘病久感到嗤之以鼻的一派,他们不满的主要原因还是偌大一个药王斋在旁人心中居然被刘病久一个人给踩在脚下,是可忍熟不可忍。
“哼,若是让我遇见这家伙,定要给他一个好看!”胖墩双手一拳一掌狠狠抱作一团,虽然他对白忆儿那种上赶着讨好的态度很不招人待见,但个人的实力又是另外一回事了,至少在座一半成员都没有看不起他的资格。
就连谷烈都不再维持一贯的表面淡定了,捏着膝盖用力道:“于情于理来说,那是刘前辈自己做的选择,既然已经退出门派那大家就各走各路全凭本事打名声,但偏偏这么一个褒贬分明的家伙还当着忆儿的面儿大放厥词,很难不让人联想到这是他有意为之要踩着药王斋上位。”
谷烈的意见大家不能不参考,事实上他正说出了很多人的态度。
“倒是也没有必要急着定论。”伍岳心很擅长把控局面,那些不合时宜的表态立刻就被他弹压下去:“不过我倒是很好奇那家伙的行为……”
“他把你打晕过去却没有补刀杀害你,也没有对你做一些奇怪的事情,甚至连把你扔在原地自生自灭的后果都考虑在内了……无论出于什么目的,他一定是不希望你死掉的。”伍岳心思考时的习惯动作也和旁人不同,由于身体状况的原因他倾向于、也只能选择抬头望天这种节约的方式:“看来那家伙一直在攻击门派也不是单纯的嘴臭啊……究竟要做些什么呢?”
白忆儿其实也早就意识到了被打昏过去的自己已经陷入任人摆布的境地,但那家伙却“好心”地给自己送到了安全的地方,或许这表里不一的行为才是自己无比郁闷的根源。
“哼,我看那家伙只是怕对忆儿做了些什么遭到报复而已。”另外一人愤愤道:“或许是大哥您想太多了……”
“是嘛……我倒是觉得如果那家伙长得不丑的话,应该会是个很有女人缘的人呢!”伍岳心慢慢坐直,也不知道出于什么理由才会这么说。
“嗯?”谷烈和胖墩出于情感状况的不顺会对这句话产生特别的反应,实际上在场的大伙都想听一听他的解释。
“表面上看着十分不靠谱的烂人,说话也很难听,但实际
上又能打又细致,心思又难以捉摸……这种家伙很容易让人对他产生好奇呢……”伍岳心的双眼扫过白忆儿的脸,似乎是在确认着什么东西:“除了要把那家伙揍一顿让他向门派道歉之外……其实也很想见到面之后问问他为什么要那么做吧?”
白忆儿沉默了片刻,最后还是拧着眉头点了点头——而全程关注着忆儿的胖墩闻言脸色也有些变化,拳头不由得暗中攥紧了些。
“按照忆儿的性格,八成还要找到那个家伙吧?既然他声称是来找刘伯看病的,那短时间内应该不会离开郡城。”伍岳心又道,而这一次白忆儿连犹豫都没有,立刻便狠狠地点了点头:“不过单打独斗的确会很危险,谁也不知道那家伙究竟抱着什么样的居心,这次还是让人与你同行吧!”
“我去!”胖墩猛然起身,真炁随着抑制不住的愤恨一同泄露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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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八五章 加急训练
贺难的汗水已经把浑身上下的衣物全都浸泡得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小郁虽然因为体质问题会好一些,但额角和两鬓的头发也粘在了脸上。
说起来这两个人还真不是像哥舒昊想象当中的那么悠闲,这些日子里负责担当文职、处理情报的人反倒是小郁,而贺难则在做一件对他来说极为反常的事情——努力修炼。
地宫当中的怪物战斗力几何他很有心得,那些也只不过是“草标”而已,阎罗王口中的“金标”究竟有何成色谁也说不清楚,但想来作为胜师压箱底的宝贝,肯定不可同日而语——现在可不是贺难能够在战场上心安理得地享受保护的时刻了,所以他也要在这段时间里充分提高一下自己的实力才对。
努力修炼这四个字可不只是说说而已,尤其是贺难这种奇差无比的基础,寻常的方式根本不足以在短时间内让实力产生质变。不过他总是自诩天才这件事倒也不算吹嘘,至少在“走捷径”上他的鬼点子的确有效,自从听刘郎中说自己的炁海能够借他人之真炁强化自身之后,他便想到了让小郁将真炁持续输送给自己以保证不间断修炼的方法,反正这种程度的真炁消耗对于小郁来说远远算不上负担。
当然,这世界是很公平的,就算你是所谓的天才,在疏于锻炼太久之后也会变得迟钝,更何况他本身就比同龄的战士少了十年的训练与经验,所以贺难的“吞噬”在悄然达到某种阈值之后便拒绝进食了。
这不是贺难的炁海也和他本人一样性格古怪,而是人体的自我保护。换句话来说,以现今贺难的体魄根本无法再接纳更多的真炁,强行吸收也只会适得其反。
而既然炁海已经达到了目前的极限状况难以再提升,肉体的锻炼又绝非一朝一夕就能完成,于是他便转而将目标放在了开发新的招式上,而小郁正好可以作为他的师父和陪练。
“又散掉了一个……”望着眼前陡然消失的真炁分身,贺难长吸了一口气,在他集中精力想要再生成一个替补的时候,却连带着另外两个维持得比较好的分身也跟着一起破裂了。
小郁看着因为体力不支一屁股坐在地上的贺难,轻轻将自己的手从他肩膀上撤了回来,然后走到了他的正面:“你太勉强自己了……一次性制造复数个炁物的消耗是很巨大的,更何况这不同于单纯具有破坏力的炁团,而是结构形状都更加精细的分身,那就更有难度了,对精神也是一种考验。”
对于这种招式,小郁有着绝对的发言权——纵然是她,在最开始练习时也是用水作为依托物来减少负担,而她现在虽然能将水龙吟的数量与体型都提升到十分庞大的地步,但说到底还是用质量强行压死人。而且作为攻击型招式的水龙吟和真炁分身的用途截然不同,后者对于拟态和使用的精度的要求都高了不止一星半点,毕竟劣质的真炁分身完全不会起到迷惑对手的效果,使用出来也是白白耗费资源。
而贺难在制造出多个分身的同时还想要强行操纵他们做出佯攻或掩护的动作出来,那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一蹴而就的本领——小郁当然也得到了贺难控制真炁分身的要领,但同一时间操控三个也就是极限了,这还是在自己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分身上以至于忽略自身安危的情况下,稍微松懈就会导致破功。
“那么根据你的经验之谈,我现在应该做些什么?”贺难呈一个大字型靠在床边,双手撑在地上来支持着自己没有彻底躺下。
“最紧要的就是可以完美地操控一个分身来配合自己的行动吧……至于用法什么的,你作为想到这个点子的人应该会比我更加灵活。”小郁拽过来一张椅子坐下,她可不是只站在那监督贺难,而是在帮助对方恢复炁力的同时还要与之模拟战斗:“不过你的进步已经很快了,和柴思畴对阵的时候分身甚至连移动都做
不到,前不久也只是刚刚能操控分身做出简单的动作而已。”
贺难又深呼吸了几次,忽然又“嘿”了一声,与此同时一个炁化的身影已经从他身上抽离出来扑向了小郁。
分身的主要作用便是诱导对方做出反应,说到底要想破解这招式还是要关注施展者本身的动向,所以小郁也迅速从座位上弹起来,一只手运炁拍散分身,但实际上已经在尽量往贺难身边靠了过去试图还击。
这样的见招拆招两人已经演练过无数次,但这一回贺难又添加了一些新玩意儿进去,而小郁也惊诧自己发觉得太晚以致于不慎中招。
那分身依旧如往常般脆弱,被小郁轻而易举的击破,唯一的不同就是它在破裂的瞬间并没有消散,而是留下了一笔宝贵的“遗产”。
贺难的真炁性质……浊!
浑浊、粘稠、沉重……被藏在分身体内的真炁如泥潭般铺开,困住了小郁的行动。
“没有想到我还有这一招吧!”贺难用脸上的汗水抹起了头发,一副得寸进尺的表情:“现在到了我为所欲为的回合了!”
这精彩的招式组合运用只帅不过瞬间便被猥琐的言行拉低了格调,而用真炁爆发挣脱束缚的小郁一脚就把他踢飞到一边,皮笑肉不笑:“居然跟我玩这种心眼……太容易让你得手的话,你是不会知道珍惜的哦!”
小郁的速度也不慢,而且一回合的过招完全起不到锻炼的作用,更不会让那家伙反思教训,于是她又果断地闪到了贺难身边亮出悬停在他咽喉处的水箭:“虽然言语攻势也算是扰乱心智的手段,但你最好改改你的毛病,如果在战斗中你也喜欢和对手说些有的没的,你真的会死。”..
她绝对没有在上纲上线,事实上这也反映出了她看到的问题——那就是贺难在瞬间的高度精神集中有着强大的爆发力,但这家伙很难维持长时间的专注,这种逼逼赖赖的行为既是诱因也是结果。
然而贺难根本没把这当作战斗演习,他轻轻地握住了小郁进攻的手,一如二人第一次共处一室。
“你……你干嘛啊?果然你的心思就没在训练上……”尽管两个人早就对这样的相处产生了习惯,但情景重现也连带着重现了小郁当时的心情,红晕浮现在她脸上,连带着手脚和意志都软弱了下来,她把头扭到了一旁,嘟囔道:“不过你这几天也够辛苦的了……”
贺难没有说话,而是在整理着自己的思绪。他很早以前就听不同的人说过同样的道理,那就是舒适的环境会让人逐渐懈怠,他自认为是个身体很懒惰但精神还算顽强的家伙,可是现在想来自己的确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环境对人的影响。
他把手慢慢放在小郁的腰上,小姑娘被他圈在臂环当中,两个人的呼吸都前所未有的凝重。
然而贺难并非是一个可以值得很高期待的人,就在小郁也把手臂搭在他身上的时候,这家伙居然头颅一歪,额头贴在小郁的肩窝处睡着了。
或许他也并没有高估自己,残酷的理智在关键时刻跳出来重夺高地,而他也一如既往地在两难的抉择当中选择了将问题押后……也就是老魏总是在关于小郁的事情上骂他的“逃避”。
而用装睡这一招来逃避这也不是第一次了,就比如捕获了柴思畴之后,在飞驰的马车上面对关凌霄。
第四八六章 失踪的白忆儿
“居然被跟踪了……”贺难忽然察觉到了来自环境的异样。
追踪和反追踪是每一个山河府人的必修课,就像他们两个第一次遇见老魏时候那样,贺难对于人像、位置和距离都很在意,这才让他锁定了现在的跟踪者。
被他察觉到的不速之客共有三人,但就目前的情况而言很难确定是否还有其它更善于隐蔽的人,所以贺难始终保持着高度警戒,以判断是否还有更多条尾巴追在自己屁股后面。
说来他也是倒霉,贺难前些日子基本都没有出门,今天刚好和小郁分头行动便碰上了这种事,恐怕他一个人还真搞不定。而且他今天的目的地刚好是刘病久的宅邸,这会儿走到了一个尴尬的地段,既远离城中心得不到小郁的援手,也没近到可以快速寻求总是三五成群的丐帮弟子的帮助,恐怕只得独自面对冲突了。
不过反过来想一想,落单也未尝是件坏事,虽说小郁在这儿的话二人联手面对什么样的强敌都会有一战之力,但如果对方的实力远超想象,反倒不如自己涉险途中再给她留下些线索来得灵活——无论这三人的目的只是与贺难有接触也好,还是结下了什么梁子前来寻仇也罢,或者是“胜师”更早一步地抓住了自己,万一对方还有些什么暗手,分开总比被一网打尽来得好——哪怕自己遭遇什么不测,那作为活棋的小郁进可去搬救兵还有挽回余地,退也不至于整座局势就此崩盘。
当然,贺难也不是原来的那个软柿子了,自觉近来刻苦修炼的他就算没有打赢的把握,但逃跑他还是有这个自信的。
…………
跟踪者们貌似都是些急性子,贺难故意来回绕了几遍将他们引到一个狭窄的巷子当中时,三人便一前两后截住了道路。
这三人当中似乎也不存在“为首”的概念,因为贺难左端详右琢磨,哪一个看着都不像是头儿,于是他的心情便更加紧张了几分——这种情况很有可能意味着他们还有隐藏在附近的真正首领。不过他是个什么性子也不必赘述了,越是窘迫的情况反而会激发他说烂话的欲望:“没请三位喝点什么,似乎白白让三位跟了我这么久啊!”
“原来你早就知道……”倒也谈不上脸色大变,毕竟三人就是没抱着好气来的,然而这种被戏耍的感觉更加令人难堪,与贺难正面对面站着的胖子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句话的。
“要怪就只能怪你们的跟踪技巧太拙劣了吧……”贺难轻轻将烟斗掸干净,然后又小心翼翼地揣回到口袋里:“连距离都把控不好就别学人家玩儿尾行了,否则连自己的命都会保不住哦!”
“希望你一会儿还能笑得出来。”三人当中最矮小的男子手中绰了一把刀刃为波浪状的奇形匕首,随着他开口说话那把小刀也跟着翻着花的乱甩,而从他那手指上鼓着一层与体型不相符的厚茧便能看出这刀花还挺难练习的。
“小冶,不要冲动。”与矮小男子把守着同一边儿的是个麻子脸男人,那家伙正要伸手按住同伴的动作,矮个子却已经舞着绕指翻飞的短刀扑了上去。
俗话说一寸短一寸险,能以这种尺长的兵器为主的定然是速度较快的武者,因为只有迅速贴近对手身边才会有杀伤力。小冶的身手很是利落,进攻的过程中不忘炫耀着自己的花刀术,但那时刻变换位置的短刀却的确有着相当大的威慑力。
只见他进攻的瞬间反握匕首向前抢了一步,贺难侧过身体避让之际正落对方圈套当中,那匕首刺在空处就被松开,而小冶的左手却在此时接力,正握短刃又向前进步,朝着位于左前方的贺难划出一刀来。
虽然看上去就是个杂耍的花架子,但实际上真挺像那么一回事的,反正贺难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还好他一直在身边捏着炁障,否则这一刀下去必定见红不浅。
不过这小冶虽然起手攻势迅猛,可一旦那流畅的三板斧打完、陷入缠斗之后便显得后继无力,刀法也一板一眼不再灵动,可谓是快则快矣,后劲不足。
每一个与贺难交手的人都会莫名的火大,除了贺难的真炁的确会让他们对自己产生是否迟钝的怀疑之外,另外一个重要因素便是这家伙并非传统的武者出身,所以他会做出很多在传统武学角度毫无章法的动作出来,这些多余的动作有些累赘至极反而会危及自己,但也不乏灵光一现的“碰瓷式”战术,从旁人的角度来看就好像对方主动撞到贺难的攻击上去似的。
不过小冶在短打当中渐生颓势的主要原因还在于他自身——他手中那柄蛇形短刀从结构上来讲就是为了淬毒而设计的,事实上刀刃现在就涂了一层非致命但麻醉效果极强的***。而他的武功自然也是为了配合这独特兵器练就的,换句话来说就是一个低配版的邪剑,不求一剑斩敌,只需尽可能地在对手身上多制造些伤口,所以他徒有一身轻巧路数,却无真正一招毙敌的杀招,自然难以对速度还在他之上的贺难造成威胁。
“这家伙的确像描述那般有些本事,我来帮你!”麻子脸旁观者清,知道小冶虽然仍在负隅顽抗但其实早就失利,便将心一横奋身堵了上去。
麻子脸两手并用,在手心当中捧了个气旋出来,再将那爆发力十足的气旋朝着贺难推了出去。巷内狭窄,逼仄的空间却是被这气旋所铺满,就连小冶也难逃此招,似乎有悖麻子脸要帮忙的意图——然而两人多年交往配合自然有独到之处,这气旋之中酝酿的秘密也绝非外人能够一眼看穿!
只见小冶双腿一蹬借力攀附墙头,又将小刀钉入土墙之中为自己留下了个特殊的落脚点,而贺难的身形却被硬生生吸入气旋的中心!
“竟然还有这种用法……”此招着实令人大开眼界,纵然有炁障护身,也奈何不得这气旋的吸力,虽然只是一瞬间的强力撕扯,但也足够破了贺难的架势,而那肥壮的青年也终于提膝上前,一拳轰在贺难的心口!
“我们三人的组合有个外号,叫做‘困兽笼",很多来之不易的珍稀野兽都是这样被我们抓住的。”那胖子悠哉游哉地走向摔倒在地的贺难,得意地言道:“小冶是‘饵食",高个儿是‘捕网",而我则是防止猎物出逃的‘门闩"。”
“你以为是你把我们引诱到这儿来的,其实我们才是更擅长在这种地形作战的一方。”
“跟你们这些人交流可真够费劲的……”就在贺难开口的瞬间,他的位置已经发生了改换,无柄刀赫然架在麻子脸的脖颈之上:“我也只是想听听你们的来意而已,何必要大打出手呢?”
贺难的头脑绝非自夸,他这人赌性也比较大,从被气旋吸住的瞬间就开始构思破局之策,而他敢于向控制住场面的麻子脸出手的理由仅仅只有一个——虽然这气旋当真厉害,单论威力而言足以媲美苏眉清瞬发的降龙掌了,可相比之下那麻子脸却有个比较明显的、集炁的过程,再加上胖子的话也印证了对方需要协同作战才能创造出使用气旋的环境出来,于是贺难便推断麻子脸本身实力并不算强,至少近战体术方面非常一般,所以才会暴起的手。
不过贺难用麻子脸性命相要的行为也没有持续太久,像麻子脸这样自知体术不精的家伙怎么着也得有两手压箱底的保命绝活,翻手便是又一记气旋荡尽四周,与第一招相较,其中包含的并非吸力而是与之相反的斥力,且也不像前者那样需要集中一段时间,虽然消耗很大但用来自保却也省不得——只是他虽然靠着排开贺难得以脱逃,但也被无柄刀的轨迹从肩颈处剐下来一条肉来,而且贺难也借此到了与三人相对的位置不再受到夹击,想走就是一转身的事情。
剑拔弩张的局面并没有维持太久,三人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最后还是由面露狠色的胖子道明了己方的来意:“如果你真是个男人的话,你就别跑……听我们把话说完。”
“难道以多欺少就很男人么?”贺难将无柄刀上的血迹甩在墙面上,反唇相讥道。
“哼……”胖子又冷哼一声,不再与贺难言语相斗,直截了当道:“白忆儿你还记得么?就是那天你辱了药王斋后主动找上你决斗的那个姑娘。”
“算是有点儿印象吧!怎么?你们是来替她出气的?”贺难轻佻地弹了弹自己的小拇指:“恕我直言,如果她搬来的救兵只有这点儿本事的话,那说明药王斋也就不过如此了。”
“她失踪了。”说到此处,胖子的气势已然发生了十足的变化,活像一头待发的野兽:“如果真是你干的,那你现在就能看到我的真本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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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八七章 失控的魏溃
“等等……”贺难的大脑飞速运转,用一惊一乍的大呼小叫暂且逼停了胖子跃跃欲试的进攻:“你是说白忆儿失踪了……可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忆儿说要找你再战……但她现在却完全和我们断开了联系,那不是你干的还能有谁?”胖子似乎是那种认死理的人,他给人的态度就是“你承认我就把你打死,你不承认我就把你打到承认为止再打死。”
“单凭这个你就觉得是我把她搞失踪的?”贺难很少感到无力,但此时此刻他的确产生了有劲使不出的感觉:“你脑子有问题吧?这么做对我有什么好处?而且她在和我交手之后和你们见过面对吧?如果我真想干得神不知鬼不觉,那她第一次就该死得连渣都不剩了……”
这种完全无法用正常逻辑交流的人才是贺难不擅长应付的类型,然而如果用暴力这种语言来交涉……单凭感官就能知道那家伙的实力要在自己之上,所以贺难也只能耐心地抛出一些疑点来让对方冷静一下。
然而胖子的反应再次出乎贺难意料,他的高论就连同伴都看不下去了:“什么?你已经把忆儿杀掉了?还连渣都不剩了?你这个混蛋!”
“大栋,他只是用了个夸张的说法假设而已……”麻子脸叹了口气:“我能理解你,我和小冶的心情也是一样的,但既然这家伙有要谈谈的意思,那咱们不妨就听他把话说完。”
看到麻子脸难能可贵地为自己这个对手解围,贺难也是长出了一口气,本来他还想朝着麻子脸比个大拇指称赞他一下,但又考虑到没准儿自己这些多余的行为又会引发那个胖子的胡思乱想,还是就此作罢。
“我们也有很多问题想找你问清楚,但毕竟你的确具有嫌疑,所以我们想先听听你的说法……”在困兽笼三人组的作战当中,麻子脸所担任的是控场者,吸力气旋这样威力与消耗都很大的招式必须得在关键时刻出手,这也练就出了他沉着的性格——至少在大局观方面,他比另外两人强多了,此刻以主动停战作为让贺难先发言的交换便是一种佐证。
贺难也认可了这种交换,他本身也想洗清自己的嫌疑,遂将当日的过程复述给三人听,除了因为视角不同导致的略有偏差之外,大体上也和白忆儿在聚会上说的差不多。
当然,贺难刻意挑衅药王斋的理由是没必要透露给眼前这三人的,本来就是为了调
查胜师才对刘病久的态度进行试探而已。
“你倒是还算诚实……”麻子脸试图从轻佻的年轻人脸上捕捉到谎言的痕迹,但贺难可是专业的:“但我们还需要确认一些事情……我们药王斋与你有什么仇怨么?如果没有的话那何不嘴上积德呢?”
这一下也不算错问,因为本来就是贺难冒犯他们在先嘛!但贺难也不能把实情吐露给他们,现在便是考验贺难临场反应的时刻了——贺难的即兴表演从不会令人失望,几乎是瞬间便想到了托词:“因为想要吸引注意。”
“吸引注意?”麻子脸懵了,并不太能够理解贺难的意思。..
然而听过伍岳心分析的大栋顿时意识到了什么,于是那张胖脸变得更难看了:“你的意思是你看上了忆儿?”
“很奇怪么?说来她长得还挺漂亮的。小姑娘应该都会吃这一套吧?”谁又能想到贺难随口编造出来敷衍对方的瞎话真的撞上刀口了?其实贺难也纯属胡说八道,虽说伍岳心那不负责任的评价还算有点道理,但具体到贺难这个人身上就算了……他那恶劣的性格基本上没什么异性魅力,也就是小郁也是个怪人才能和他玩到一块儿去。
“你这混蛋!”大栋突然发飙,隔空便挥出了劲力十足的一记重拳,吓得贺难赶紧跳开数步张开炁障才挡住了这猝然的一击。
虽然行动上完全不过
脑子,但至少愤怒的心情是能够理解的——大栋与忆儿算得上青梅竹马,对忆儿的恋慕非但极其深厚而且非常纯粹,而在他眼中像贺难这样“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轻浮家伙居然随随便便就敢说对忆儿有好感”这种事情是绝对不能够接受的。
“大栋!给我冷静点!”麻子脸很少有用如此不客气口吻的时候,尤其是对大栋,但被冲昏了头脑的大栋很有可能会把这场交谈完全破坏,到时候就更别提找到忆儿了。……
白忆儿在聚会的第二天便又返回了城里,但却拒绝了大栋的同行,而始终放心不下的大栋便拉上了两位好友悄悄跟了出来。药王斋在城内有数个门人交替经营的医馆作为驻地,然而这次进城白忆儿却只在一个医馆内住了一天之后便再也不见踪影,大栋三人跑遍了全城也没有打听到白忆儿的所在,遂想到了白忆儿是否已经遭到毒手。
说来也不知道是他们幸运还是贺难倒霉,三人本想先去刘病久处查证当日情况,却正巧赶上贺难今天也要往那边走,三人观察他与白忆儿所述形象差不多,才锁定了贺难。
“你们也太武断了……药王斋的人都不带脑子的么?”贺难这回可不是故意为之,而是本能地进行了群体嘲讽和人身攻击:“我以为在下结论之前进行充分调查是常识呢!”
“别说那些没用的了……你现在应该向我们证明,你没有杀害或藏匿忆儿。”小冶会比大栋稍微清醒一些,但态度也算不上客气。
贺难没兴趣向对方普及什么疑罪从无,本身白忆儿丢了也就丢了与他无关,但一来他这人好奇心比较强,二来能在药王斋的地界上掳走白忆儿的人本事绝对不小,值得关注。于是便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们就先一起到刘郎中那里听听他是否能为我作证好了……之后的事情你们爱怎么调查就去怎么调查。”……
魏溃已经在药王斋待了近十天,也就意味着他已经接受了同样日期的治疗。
谷连芃大概每三天会为他复诊一次,只是连谷老都觉得魏溃的状况有些奇怪——他的经脉的确有好转的迹象,在用药之下身体素质也逐渐恢复到了当初的水平,乍看之下这的确是件好事,但谷连芃奇怪的是他恢复的进度竟然比预期更快了。
可能有人会不理解,好转得快难道还是错的么?
分情况。
通常来说,治病当然是见效越快越明显就越好,但谷连芃的用意可不是快速的治标,而是根除魏溃体内的“杂质”,去除狂化已经造成的负担,这项进程是绝对不能操之过急的,所以在对症下药方面,谷连芃也采取的是温和的方式,在他的预计当中大概需要一个月左右的时间才会达到目前的状态,但后续魏溃常态之下的体能会再攀新的高峰。
在意识到与自己的预期不符之后,谷连芃决定停药观察几日再下判断,反正有泊儿看护着他,如果发生了什么情况也能及时处理——论客房的数量,药王斋应该是冠绝同规模门派,毕竟这些客房大多数的实际用途是病房。
然而就在今夜,一件意料之外的事情突然发生了。
亥子交接,乌云蔽月。
一声骇人的巨响过后是一连串的杂音,怪物侵袭般的嘶吼伴随着所到之处土崩瓦解。
“怎么会……这样?”鹿柠第一个意识到了什么,冲出了自己的房间,而她看着施展这一切破坏的源头,手脚一阵冰凉。
魏溃……崩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