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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我等天黑     卒舞txt下载     卒舞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二零章 疯狗与疯狗

    春江之畔在经历过这场恶战之后宛如下过一场暴雨、不,应该说是经历了一场蔚然壮观的涨潮。

    而水流冲刷过后的泥泞已然在不知不觉当中留下了深刻清晰的痕迹,那就是给贺难留下的指向这群凶狠狼戾之徒的线索。

    贺难难得地将自己一头乱发绑起来在脑后绾成一条马尾,这个时刻只有头皮上传来的紧绷感才能让他以最理智的一面来处理眼前这场危机。

    “这个留下条件的人,是寇莺对吧?”贺难也不是在问谁,这种显而易见的事情从他口中叨咕出来多半都是自言自语:“但这不顾后果、不惜代价的风格,却不是柴思畴惯用的手段吧?”

    这后一句,就是向这个最了解无衣少主的丑奴儿征求意见了,而史孝文也是装模作样地思考了片刻,最后道:“柴思畴做事从来都是两手准备,虽说无衣不厌杀戮,但也极少做出这种没有退路的事儿来——要我说,这主意没准儿就是‘参孙’出的。”

    史孝文,却是说到了点子上——泰平镖局在此城当中颇有势力,再加上拍卖会在即各地来宾也都是与镖局有交情的贵客,其中也不乏像是乘风镖局那样的武人,倘若这些人听闻袭击泰平镖局的贼徒再次出动,或者穆皎出面请求他们援手,那就是无衣和黑海商会的联合也很难吃得消,这也是为什么贺难并不认为对方会展开大规模冲突的原因——无衣杀人取财,但却从不玉石俱焚。

    但这个参孙,显然要比贺难想象的还要出格,不守规矩、不合常理,不计得失——就好像牌桌上杀红了眼的赌徒,每一次下注都推上自己全部的筹码。

    这样的人最终一定会输得连底裤都不剩,但在此之前他还是可以赢下一些对局,和他同桌而弈的每一个赌客都为他的行为感到胆战心惊,期盼着赶紧有人能阻止他这疯狂的行为,让这张桌子恢复到正常的秩序来,但他们自己却不愿意承受与那个孤注一掷者相同的代价。

    但贺难知道,像参孙这样疯狂的掠夺者,能够阻止他的人绝对不是一个精打细算、步步为营的稳健派,也不是一个被逼无奈最终只得接受这疯狂赌注的走投无路之人,更非那种守株待兔等待着大牌到手才会上桌的投机者——唯一能彻底打败他的人,就是一个和他一样抛弃一切枷锁,用毫无意义也毫无胜算的小牌搏命的彻头彻尾的疯狗。

    事实上,若不是黑海商会此刻也是山穷水尽、无路可退的话,他们断然不会采取参孙的决策,因为这压根就不是在谋利,而是一场全面贯彻的复仇——黑海商会销声敛迹已经宣告了他们的退出成为定局,但参孙依然固执地认为就算是失败,也要在离开这片土地之前做出最疯狂的挣扎。

    黑海商会的确是输了,但还请给我记住,你贺难也没有赢。

    透过镖师们死不瞑目的眼睛,贺难已经看到了那个素未谋面的红毛狐狸放肆的笑容,而今日之惨烈比起黑海商会的损失来也不过是九牛一毛而已。

    “现在我们都没有退缩的余地了,这你总该满意了吧……”贺难的手已经按在了无柄刀之上,手指顺着刀脊滑下去握住了冰冷的刀锋:“所以面对我的亡羊补牢,

    …………

    “这和我们说好的可不一样,参孙。”萨穆尔一遍又一遍地用手捋着垂落在前额的金色秀发,对方才青年越俎代庖的言论感到不可思议。

    费尔南德病逝,齐骏为三法司所控制,所以萨穆尔就成了黑海商会无可争议的第一号负责人,而终止扩张、全面退出的决定也是他亲自做出的——参孙的做法虽然肆意妄为,但也不失为替商会出了一口恶气,所以他才会允许对方与无衣合作一回。

    但直到现在这个红卷毛彻底表明了心迹,萨穆尔才意识到这回可是玩了个大的。

    “哼,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参孙正擦拭着自己皮靴上沾染的血迹,他病态的性格也赋予了他一种怪异的洁癖,他可以容忍一切肮脏油腻,但唯独不愿意沾到血:“你和老头子一样,每天都活在提心吊胆之中,哪怕是复仇都让人感受不到任何酣畅淋漓的快感。”

    面对参孙的嘲讽,萨穆尔并不以为意,的确诚如对方所说,商会的两任最高领导者都是保守的性格,但这总好过半场开香槟:“如果你真想庆祝这场复仇,那不妨等到登船之后再开庆功宴,但前提是我们得趁早离开。”

    “放心吧,我不会干涉你们想离开的意愿,商会里的绝大多数人也会追随你离开,等到下一个时机成熟的时候再回来。”参孙难得的笑得这么温和,就像个人畜无害的孩子:“但你们甘心我不甘心,我不想就这样像个失败者一样离开……我永远都不会做这种自欺欺人的事情。”

    “自欺欺人?”萨穆尔重复了一遍,就算二人之间的对话是用母语,还是让他难以理解参孙指的是什么。

    “当然是被人追赶到绝路的孤狼最后反咬了猎人一口,然后就沾沾自喜地认为自己已经成功地为狼群报了仇。须原先生也好、皇甫先生也好,我们的合作伙伴总是一次又一次地令我们失望。而像海格力斯、安德烈他们这些为商会立下汗马功劳的成员也都牺牲在这里……如果所有人都这样灰溜溜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离开了,那我们过去所做的一切都这么算了?”参孙说得越来越起劲,而他脸上的表情也越发夸张,与其说是狰狞、扭曲倒不如说是狂热与虔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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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你准备自己留下来?”萨穆尔没有评价参孙言辞当中的内容,而是询问着对方的计划——尽管萨穆尔是绝对不会留下来的,但好歹二人也共事了这么长时间,关心一下对方的前程也不算什么。

    “当然不是了,你别忘了我手下都是些什么人。”参孙又道:“他们既然选择在我手下,那自然都会做出和我一样的选择。睡神和死神那对兄弟也是这么想的……你应该也知道是谁在迁就谁吧?”

    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这句话实在是和参孙无法联系到一起,而萨穆尔至此也终于明白了参孙做出这种抉择的初心:“说了这么多,其实就是你自己想玩下去吧?”

    参孙终于收敛起了自己佯装出来的那副面孔:“看来你还是挺了解我的嘛……”

    “好不容易碰上了这么有趣的对手,我是绝对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而且既然我敢玩下去,就有玩得起的自信和玩得赢的把握。”这个把一切都当成游戏的大玩家继续说道:“我回去之后又能做什么?去继承我父亲的领地?和米兰妲结婚?然后过上那种令人羡慕的生活?”

    “喂,你越说越令人莫名地开始讨厌了啊……”萨穆尔忍不住吐槽道,但他其实还挺能理解参孙的想法的——像参孙这样自诞生起就拥有一切物质上荣华、但天性又恶劣的家伙,最厌恶的就是肉眼可见的、一成不变的生活,所以他自愿加入商会来到重洋之外的盛国“讨生活”,他并非不知道在世俗的眼中他的一切都足以让人嫉妒,但他就是本能地对这些事情提不起兴趣来。

    “哼,反正我是不会回去的——你就带着懦弱的名号去当米兰妲的追求者吧!”参孙努了努嘴,他和萨穆尔并不能算是朋友,说是情敌差不多,二人与那个名为米兰妲的伯爵之女形成了一个你追我赶的三角恋情。值得一提的是,性格稳重的萨穆尔不但比米兰妲大了十岁,而且还是个不折不扣的花花公子,而日日发癫的参孙却是真的不怎么近女色,而到了谈话的尾声他也轻轻地哼着没有调子的念白:“真没想到,勇敢者要完成未竟的事业,而懦弱的家伙们却可以心安理得地带着载满财宝的登上返程的航船。”

    “你没有听说过一句话么?战争消灭的都是一个国家的精英,那些最勇敢的战士们都怀揣着希望死在战场,而活下来的大多都是些牛鬼蛇神。”萨穆尔也微笑着应承着对方的嘲讽:“既然你都这么做了,那我也就没有别的要求了——到了明天早上我们就开始朝东叁港进行撤退。”

    “祝你一路顺风好了。“参孙也没有继续挽留萨穆尔再坐一会的意思,他连起身的动作都没有,只是敷衍地挥了挥手。

    而即将离开的萨穆尔也同样为自己的同僚与情敌奉上了相当真挚的祝福:“那我祝你玩得尽兴。”

    待这屋子内除了参孙再无一人之后,这个“勇敢者”掐着自己的怀表终于不似平日那种慵懒的态度,虎狼之姿毕现。

    “令人不快的合作方已经够多了,这一回柴先生可要争气啊!”

第四二一章 夜有盗

    三月初二,子时初刻,距离拍卖会开始……还有不到五个时辰。

    为了保证会场的安全,场地周边如意商号所部的商家全部枕戈待旦,赌场彻夜灯火通明——白日里那场劫案穆皎并没有对外宣扬,但对于仍存在于视线之外的危机实在是不可不防。

    已有的事,后必再有,始作俑者,其无后乎?无衣已经得手一次,就算他们现在想要抽身,也绝非易事——如果说拦路夺镖是第一次结下了梁子,那么这一次灭了泰平镖局超过一半人马的惨案则是彻底让两家进入了不死不休的状况,就算无衣真的想把祸水东引,让黑海商会来背上这口黑锅,那就相当于同时得罪了贺难与参孙这两条疯狗,而无论是谁都会紧咬在屁股后面不放。

    如今这混乱的局面,其实全赖参孙一手造成,说来这如烈焰一般的男子在商会顺风顺水之时还真没做出过什么了不起的贡献,甚至时不时还会搞出一些同事、上下级、本地人与外地人之间的不和这种令费尔南德十分头疼的瞎操作,但不可否认的是,在如今商会的骨干几乎全部都要放弃的绝境当中,唯有这个胆大包天之徒下出了惊天绝妙的一步棋——他把柴思畴和贺难都拉进了自己所身处的泥潭当中。

    虽说这种大家一起在泥潭里打滚的局面也说不清楚最终谁会赢,理论上来说大家的赢面都差不多,但参孙知道如果只有自己在玩泥巴的话那铁定是输,而如今就算哪一个对手能坚持到最后也是惨胜,但自己最起码还爽了一把,也算是此生无憾。

    柴思畴有他经营了数个世代的“霸业”,而贺难要保得泰平镖局平安,唯有他参孙表面上还光鲜亮丽,实际上却已然是一无所有,所以他才会肆无忌惮地放纵自己所有的想法。

    说起来,虽然贺难才是让商会走向覆灭的罪魁祸首,但像参孙这么记仇的人当然也不会忘记柴思畴那另一个身份“田木”是怎样从中妨害商会的,虽然说从最后的结果来看没什么两样,但史孝文和柴思畴的一唱一和还是给参孙恶心得够呛——至少商会当中的不少机密也全都被史孝文所掌握,而随着史孝文的出走这些机密也分别流进了柴思畴和贺难的耳朵里。

    但无论怎么说,柴思畴既然已经被参孙“胁迫”着和泰平镖局结下死仇,那接下来的事情不用参孙去提醒他也会做的——只不过他也顾虑着参孙会不会突然有一天变卦,所以他心里则打着另外一种算盘。

    那就是先把剑拿到手再说……不管有多少把,总会有一把是真的。

    是的,柴思畴所面临的最尴尬、最棘手的问题,就是他完全不能确认自己手里现在握着的这一把究竟是个真货,还是一个已经被“李代桃僵”过的假货,这也是为什么他会被诱饵吸引至此的原因——他也并非没有生出过“这定然是郁茂生老贼引诱我至此”才放出来的消息,后来贺难被卷入此事的情报更加让他觉得自己这种猜想十分成立,但也正如贺难所笃定的那样——柴思畴无法承受手里这一把是假货的代价,所以他只能亲自来收拾局面。

    那可能有人就要说了,既然这柴思畴疑心病这么重,你就量产个千八百把的,每隔一阵就放出消息说“其实这才是真的”来让他心里一直犯嘀咕呗?

    不是我说,你糊弄傻子呢?

    你要知道,以如意商号的技术手段来说,按照“加雷斯的诅咒”的外观特性所量产出来的那些玩意儿充其量只能算是摆设,根本算不上武器,放到实战当中可以说是一碰就碎。柴思畴只是不能肯定自己手里这把一定是真货,但一眼看上去就是假货的东西根本不能让他增添烦恼顾虑,反而会让他更加坚信“自己手里这把一定有着神奇的力量”这个念头,到头来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么!

    说到底,柴思畴所需要的并非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剑,而是一个象征、一个预兆——一个拥有一把附加了传说的剑就能成为一个传说的心理安慰。他相信这把剑曾经的种种故事,所以才会如此的渴望那些神异之事加诸于自己身上,从而信心倍增。反之,如果他没有肯定自己就握着那王者之剑,他便永远都不能消除对于未竟之事的疑虑。

    所以他很急,只有赶紧拿到泰平镖局手中那一把“真品”,他悬在心头的滚石才能安然无恙地落地。

    …………

    拍卖会上准备展出的拍卖品已经于这几日陆陆续续送到了会场内部,全都被贮藏在酒楼二层的库房当中,而除了周围明目张胆打着烛火作为护卫的商家之外,夜里自然也有守卫者来防止这些极为贵重的藏品失窃。

    俗话说的好,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尽管这是泰平镖局罩着的地方,也仍是有人惦记——无衣这经营一方、纸面实力就高于所谓三大镖局的刺客天团也就算了,可偏偏这世上有那没有金刚钻、偏要揽瓷器活的主儿。

    一个漆县本地游手好闲的混混小贼,早就听说如意商号的大举动,所以近些日子以来一直都在盯着酒楼边上出来进去的货车,直到今天下午穆掌柜亲自率队押车到来,这蟊贼便认为时机已至,该是下手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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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就在这个节骨眼上,这不速之客先于无衣的夜访者……摸进了酒楼。

    “不是……这什么情况?还有截胡的?”尹寰看了同伴一眼,探讨起了就在眼前的抢先者,他之所以说对方是来截胡的,自然是看到了那贼子行迹十分鬼祟,不似良人——说来尹寰也真是幸运,朱雀山山路险陡,所以飞檐走壁的本领是每个扶摇派门人的童子功,而尹寰也仗着自己这一脚“揽月行”长期担任着情报支援的工作,却是避开了白日里去和泰平镖局正面拼刀。

    这不是个坏事,因为谁也没有想到郁如意居然抱着必死的决心、倾江水之力给泰平镖局挽回了一些损失……包括谢歌云在内的三位无衣中的好手都死在了那场骇浪当中——当然,说这不是坏事的原因除了尹寰没有赶上这祸事之外,更重要的还是让他认清了自己。

    从前他本以为这少年英杰会也不过就是那么回事,包括萧克龙这个魁首也是占了自己给同门师弟投毒的便宜,这么算来自己至少是冉渊之下的第一人——可后来又看到寇大姐那有些狼狈的样子以及听到谢歌云等人阵亡的消息,他扪心自问如果是自己的话,绝对做不到这等地步。

    自打一声不吭的叛出师门到现在为止,尹寰在江湖上也折腾了有半年之久,这半年里他的经历绝对要比朱雀山上的十几年还丰富,所以多少有些心境上的改变——当然,你要说他心中对冉渊是否有愧疚,那是不可能的,因为尹寰并不觉得对一个被自己视为宿敌的家伙使阴招有什么心理负担,但至少他也的确能够正视冉渊的确在自己之上的这个事实了。

    “呵……这倒是有意思,看来除了我们和黑海商会之外,还有别人也盯上了这块肥肉。”今日与尹寰一同来探视情况的人也是无衣的老资格了,海士魁摸了摸自己下巴上稀疏的胡茬,思来想去也不知道这人究竟是哪路神仙,最后只得模棱两可地道:“咱们给少主探路,这厮替咱俩蹚河,正好静观其变。”

    这话,说了就和没说一样,反正上头给的指示也是“见机行事”,而这俩人也没指望自己能够把寇熊或者邪剑带出那栋楼,顶多也就是确认一下如意商号的布防情况回去汇报而已,所以这两人干脆换了个思路——如果那人一会儿能够出来,他们俩直接问他都在里面见了什么情景就是,要是他能带出来些物件就再好不过,无衣也不吝于收些“外快”;而如果那人没能出来,就说明拍卖场内防守森严,这梁上君子已经被当场擒获,那二人便也不用再以身犯险。

    但接下来事情的走向,却完全出乎了二人的意料——甚至于目睹了这一切的两人都觉得这一切发生的都太过顺利。

    这小贼,不但安然无恙地从那栋楼里出来了,甚至贼不走空地带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个狭长的布包袱,里面装着一个沉重的铅盒,而铅盒中盛放着的东西……是一把剑。

第四二二章 剑有诈

    三月初三,卯时三刻左右,拍卖场附近便已经是一片人声鼎沸的景象,而随着聚集在此的人越来越多,昨夜如意商号失窃的消息便也不胫而走。

    这可不是什么来历不明、道听途说的小道消息,而是得到了如意商号的掌柜穆皎亲口确认的“官方公告”,而站在人群最中心与穆皎就案件进行交涉的,正是本地的捕头。

    而穆掌柜似乎也不吝于使外人知道这些细节,就这么站在拍卖场门口回应着捕头的询问,旁边除了听闲话的好事者之外也不乏建言献策之人,搞得比菜市场还要热闹。

    虽说要将这事给闹大,但穆皎其实也不太喜欢这种热火朝天、喧闹无比的场面,郁如意那淡漠的性格也源自于这种血脉遗传——她是那种可以独自对着案牍书卷操奇计赢、在会议当中大辩若讷的女子,但绝非是一个能和五行八作、市井草莽能侃侃而谈的客栈老板娘。

    所以在这种氛围的影响之下,她居然内心中感到有些紧张。

    但令她感到十分意外的是,传进她耳中的声音并没有臆想之中刺耳的、见不得别人好的冷嘲热讽,反而都是一些关切之词,还有自告奋勇要帮忙一起进行调查的援助者。而这些年锻炼出来的出色的信息抓取能力,也让穆皎锁定了一个这些人话语当中出现频率相当高的一个关键词“贺难”。

    在这帮父老乡亲的眼中,小贺这小伙子头脑好、有个性,虽然时不时会说点怪话、大话,做出一些让人喜忧参半的行为,但如果真碰上了什么事却绝对不会为难大家伙儿,反而会帮着参谋解决困难。

    而听到这些不乏溢美之词内容的穆皎,甚至在某个瞬间怀疑自己是听错了——倒不是说在穆掌柜眼中这个少年就是个拐带自家女儿、不折不扣的坏小子,而是贺难这两个字绝对与乐善和气的邻家好小伙沾不上边。

    况且,因为贺难的主意的确在客观上带来了引狼入室的影响,才造成了丈夫女儿至今音讯全无,泰平镖局元气大伤的境况,而偏偏这小子在交代了一些有的没的之后也失联了——说穆皎对贺难心中没有怨怼是不可能的,甚至于生出了一点儿如果没有贺难从中胡闹,或许也不至沦落于此的想法出来。

    可此时又听到这些平日里根本没有接触过的人们关心着贺难的下落、关注着镖局与商号的近况,关怀着拍卖会能否顺利进行,穆皎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去看待那个孩子了……

    “穆掌柜,您就放心吧,这些都好说……”刘捕头的回应把穆皎杂乱无章的思绪拉回了现实:“小贺那小子好早之前就打过招呼了,昨个还特意到衙门与我道了一声,说拍卖会声势宏大,可能会招来一些不法之徒,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嘛!你们如意商号也是咱们钺月城的老字号招牌了,我早上接到报案时县令就已经吩咐过暂时封锁各大城门仔细排查,定能助您将失物寻回。”

    贺难也是深知一个好汉三个帮的道理,这大捕头刘海舟也是个性情中人,酒席上既有贺难说尽好话的恭维,又得魏溃传授两招武艺,平日里还有任天镜让手下鞍前马后地跑腿,此刻也算是让刘捕头尽力援手,可以说是效率颇高。

    “不过穆掌柜您也晓得,您这儿的宾客都是贵人,百姓们也得谋生活,所以这城门也不可能一直关着不让人出入——两天,咱们最好是在这两天之内把事情全部办妥才是。”最后,刘捕头又近前了一步压低声音道:“既然事不宜迟,那刘某便先告辞了!”

    说罢,刘捕头便朝着穆皎一抱拳,率着身后的诸多捕快去了,而令人感到有些讶然的,居然是这捕快队伍后面还跟着一屁股青壮年的男子,看来这些人所谓的帮忙还真不是说说而已——漆县是个地界不算特别大,人口也并不很多的中小规模县城,得益于治安向来不错的缘故,官民关系倒是相对融洽——但也从未出现过这种百姓们为了帮助官差捉拿盗贼,自发地组成一支浩浩汤汤队伍的事情来。

    “这可能就是贺难独特的地方吧……”陈炎弼站到了穆掌柜身边,感慨道:“您能想象么?一个人居然能够让这么多人团结在一起帮他的忙,还是在无所图谋、不求回报的情况下……可以说是神奇了。”

    “关于这孩子的确很特别这件事,我倒是表示赞同。”围观者散去大半,穆皎便也不再于拍卖场外面逗留,已经着手准备开始今天的拍卖会了,所以便转身向酒楼内走去:“但他似乎也没有像你评价的那么高吧?”

    陈公子摇了摇头,表示对这个问题他也没有答案:“他最终究竟能飞的有多高,全看他自己了,但我会站在他身边的原因不只是因为他救过我的命,而是我在他身上看到了‘可能性’,那是我从未在旁人身上感受到的力量……”

    “虽然这个说法听起来有那么点儿矫情,但这小子身上就是有一股令人为之心驰神往的信念存在——这也是为什么像我、魏溃这些比他年岁还大的人能够对他听之任之的原因了。”陈公子也不是袒护好兄弟,他在齐骏身边的时间也不短,而通过那段时间他才意识到人与人之间的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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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三皇子天生贵胄、才调不俗,但终究还是“小气”,这并不是说齐骏心胸狭隘或者自私自利,而是秦王此人纵然能擎天架海,但却难以舍掉这份功利之心,通俗点儿的来说就是拿得起、放不下。

    但贺难不但能放得下金山银山,甚至只要情况需要,他连裤子都能脱干净扔给别人穿。

    穆皎没有就这个话题再深入下去,也不知道陈炎弼听没听懂自己的弦外之音,但她看待贺难的角度自然和陈炎弼有所偏差,至少在她心中对于贺难还是那种不放心的态度。

    “穆掌柜,在下还有一件事,既然咱们压轴的拍卖品已经没法上展台了,那您准备如何应对……”陈公子又提醒道。

    “只能从我商号府库的珍藏当中再找个稀罕物件儿来代替了。”说到这事儿穆皎心中又是不安宁,意外已然发生,那计划就得随之变来变去,可当初贺难承诺的东西却是没见什么收获……小子,你倒是来点儿作用啊!

    “您误会了,晚辈的意思是您可以看看这一个……说来也巧,就在前天我刚把这东西弄出成果来,或许它可以替代邪剑也说不定。”陈公子挠了挠头,然后却是他引着穆皎上到二楼,掏出腰间一串叮当作响的钥匙开了两道暗门,把那神秘兮兮的宝贝拿出来邀功,以解燃眉之急。

    …………

    柴思畴睁眼,却见天色还黑漆漆一片,却是心中一凛。

    如此深夜唤醒自己,定是有要事禀报,他猛地搓了搓脸,让自己更加清醒一些:“现在什么时辰了?”

    “大概寅时过半?”海士魁松松垮垮地站在床头,无衣之中虽然大家都以兄弟姊妹相称,但绝大多数人在少主面前还是非常恭谨的,也唯有寇熊和他这样的混不吝能十分自然地叨扰柴思畴:“少主,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先听哪个?”

    柴思畴平复了一下自己想要一脚把海士魁从房间里踢到走廊的念头,最终还是道:“先说坏消息吧。”

    海士魁笑嘻嘻地道:“坏消息就是今夜您被我叫醒了,导致休息不好——我的意思是没有坏消息。”

    虽然今日扫平了泰平镖局,但也少不得损兵折将,而海士魁这嬉皮笑脸的态度属实给柴思畴气得够呛,但他也知道自己这情商甚低的手下也是为了宽慰自己,此时也不好发作,便瞪他一眼道:“那好消息呢?”

    “好消息就是……托了一个小贼的福——您心心念念的剑,现在终于落在咱们手上了。”眼看着柴思畴的呼吸变得异常粗重,海士魁连忙把今夜的情况一五一十地说给了少主听,而这个男人的心情也变得极其复杂。

    这世上……难道真有这天上掉馅饼的事情?还是说自己真就是那天命加身之人?龙庭之谶在自己身上显现?又或者是说这顺利的一切实则暗藏玄机?

    不过柴思畴毕竟定力极强,没有被这惊喜给扰乱了心智,连忙道:“剑在何处?我先验过再说。”

    海士魁早有准备,将背上的包袱卸了下来,露出了一个沉重的铅盒——看这铅盒的外形,倒是与当初“菩萨蛮”给自己带回来的别无二致。

    柴思畴忙不迭地打开铅盒,却见其中陈着一把泛着荧荧幽光的长剑,此剑与他得到的第一把外观大致相似,但细节上却有些截然不同,而柴思畴再去伸手握住剑柄,却发现模糊的体感之下这一柄剑却是比最初劫得那一把轻了小一半的重量。

    “这剑……”柴思畴也说不出哪里不对劲,握着剑在空中挥舞了两下,就是觉得有些异样的感觉:“你说这是一个小贼从如意商号盗取出来的?他人呢?我要亲自问他些话。”

    海士魁领命而去,没多大功夫就把那个被捆得五花大绑的可怜偷儿给扛了上来。

    “我且问你,你这剑是怎么得来的?甭管你是偷是抢,把这前因后果都一五一十的给我家少主说来,否则定要你性命!”海士魁和尹寰捉人的时候其实就已经把这话说过一遍差不多得了,但他又怕自己转述有误,所以再一次恐吓道。

    而这小窃贼被拆了口封之后也是鼻涕眼泪一起下来,在地上咕涌着叩头,口齿含混地说着自己的遭遇。

    柴思畴越听越觉得奇怪,如意商号的安保绝对没有这么稀疏,怎么会让这既无胆识又无大能的蟊贼把最关键的宝物轻而易举的带了出来?正在心中定夺此人言论是真是假之时,却听得门外又有人通报:“少主,刚才得到消息,如意商号把宝物失窃之事去通报了官府,现在四座城门全都戒严了!”

第四二三章 潜蛟

    “城门戒严?”听了手下紧急通报,柴思畴当即一怔,然后便沉默了起来。

    如意商号有着能够让本地衙门帮忙的能量,这一点柴思畴并不感到意外。事实上就连他们无衣也和总坛所在的当地官府保持着相当不错的关系——当然,并非以无衣这个名头就是了。

    而既然有着官府出面为如意商号失窃这事做背书,还是争取到了封锁城门这么大力度的支援,那么接下来应该就是对这方小县城内进行一番搜查了,只不过柴思畴也不能确定这种状态会维持几日,又会进行何等规模的搜索,不过以他的经验来看,无非三天而已就已经算是相当给如意商号面子了。

    说到对于安全的准绳,金满作为他的替身把这方面安排得相当细致,早先刚得到消息时金胖子就已经先后散出三批人到访钺月郡,在漆县去混脸熟,而这些人也并没有选择客栈这种鱼龙混杂、易生是非之地,倒是非常聪明地选择了分散在城中各处执行侦察与反侦察工作,更是花了一笔租赁费用租下了一些本地人的宅邸作为主要据点,这样做也是为了避开城内可能存在的眼线。

    狡兔有三窟,仅得其免死身,如今金满为无衣复凿数个容身之所,也使得这种安排的确起到了救难挽危之功,非但大大减少了无衣被官府查处的风险,也能保证据点暴露时有充分转移的时间与空间。

    就比如江畔一战之后被无衣所俘虏的郁茂生此时就被羁押在城南的一间房里由三五个人轮流看守,而这也是寇莺准备与贺难进行“人质交换”的地点——这地方用过一次之后便会废弃,也不担心会让人顺藤摸瓜一锅端了。

    “看来这如意商号还是够下血本的……”海士魁见少主脸色阴沉,又道:“只是不知道,这封城大索,究竟是寻剑……还是寻夫呢?”

    这一句,倒是点醒了柴思畴——他所魂牵梦萦的说到底还是神剑真假之别,以至于方才所思所想基本上全在于如何鉴别此剑真伪,和这珍宝失窃究竟是时也命也叫他得手还是穆皎那女人有意为之,却是全然忽略了大局。此刻无衣少主听到海士魁一语,才从那种沉浸当中醒悟过来,连忙称赞海士魁思路明晰。

    柴思畴也不愧为史孝文口中“别人家的领袖”,至少在这方面,他倒是毫不吝啬自己对于手下立功的赞美——这也是“岂曰无衣、与子同袍”这种口号之下彰显团结的一种方式。

    “叫他们都过来吧,我要交代一些事。”柴思畴的大脑终于开始活跃在正事上,吩咐海士魁将人都集合起来。

    海士魁这厢领命,倒是没有急着走,而是看了一眼躺在地上因情绪激动身体还在不断抽搐的小贼一眼:“那这小子怎么处理?”

    柴思畴虽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辈,但也绝非穷凶极恶之徒,倒也没有当即就宣布给他灭口:“先关起来找个人看着吧,他说的这些话是真是假还需分辨,留他一条命日后没准儿还有用处。”

    有了这话,海士魁便扛起这可怜又可恨的家伙去了,步履如风,潇洒自如。

    …………

    诚然,这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就在临开场的前一天发生了这种最大噱头遗失的事件对如意商号的声誉造成了切实的影响,诸位嘉宾入场时对此事的讨论声不绝于耳,其中也不乏对于如意商号的指责和臆测,但穆掌柜还是硬起心肠对于这些批评照单全收,还答应给予凭借拍卖会的入场券可以在旗下商家享受优厚折扣的待遇,才将这些不忿之声镇压下来。

    当然,虽然今日这把神异色彩浓厚的宝物无缘与众人一见,但穆皎也并非没有补救措施,她命人记录了对邪剑有意向的贵宾的出价和联系方式,以此来做暗标——这也是如今盛国不少拍卖会当中所流行的手段,一般都用在价值连城的拍品上,虽然暗标出价通常就是一锤子买卖,价高者得。可毕竟暗标的成交价与中标者都会对大众保密,这样能为买卖双方都减少很多麻烦——这年头,杀人越货的事情可不少见,许多斥巨资竞下商品的人前脚出了拍卖场后脚就遭到了报复或劫掠,此前泰平镖局就已经吃到了闷亏,却不想再让自己的买主横遭事端也无可厚非,所以众买主对于暗标这件事倒也生不出什么微词。

    当然,如意商号以暗标竞拍邪剑这件事其实就是个幌子嘛!至少列位看官你们是清楚的——岳浩然欲将两柄不祥之器“合葬”在一处,这也是他为什么不辞辛劳地追逐着这把异国之宝的原因,又怎么会让它继续流落于不知情的人手中?而暗标应用在此处却是最合适不过了,毕竟暗箱操作的空间极大,反正没拍到又不会收你的钱,无非就是大家陪跑走个过场而已。

    不过说起来,刨去泰平镖局要拿邪剑钓鱼这件事不谈,如意商号也需要借着这次活动来将质押在手中、早已逾期的一批典当物或者一直攒在手里等着合适时机出手的商品兑换成实打实的银子,究竟是哪件事沾了哪件事的光还真说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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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今日呈现出来的第一件拍品,自然是相当重量级的引子,出自前朝玉雕大师,尊号“灵指化神”的巨匠谷别山之手的“枕雪绣球”。

    “谷大师的名声,在玉雕行业里是一座绝对绕不开的丰碑,其一生作品无数,件件都堪称珍宝,而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作品——一尊以华盖香玉雕刻而成的大智文殊师利菩萨如今正是被须弥寺所珍藏供奉,乃是须弥寺十宝之一。但接下来我要介绍的,是谷大师生平当中的一个爱好。”

    在谷别山的作品当中,如果说为其信仰而造的文殊菩萨像代表了他“技艺”的巅峰,那么为自己生活爱好所作的一系列玉器便是他“造诣”的巅峰。这位大师酷爱豢养宠物,有传闻说他甚至为此修建了一座兽园,而他自己一生中最得意之作,便是十七件将动物形象与器物功能完美结合在一起、将自身雕刻本领与创意融会至大成的玉器。

    “其中之一,就是接下来我将要揭晓的今日第一件拍卖品,十七只玉兽当中的‘猫’,枕雪绣球。”主持拍卖会的也是如意商号当中排在头一号的销售能人,一席话语非但籍由谷大师的名头引出了其生平,更是勾起了台下看客对于拍卖品好奇的心思。

    “这枕雪绣球正如其名,是以十大名玉当中最为皎洁、纯净的素心玉为材料,将枕头和一只闭目酣睡的狮子猫融为一体的上佳之作,而这玉枕还兼有最上等素心玉的功效,据说枕此玉枕入眠,可有清心、净体、养颜,益寿之功效。”眼见台下观众兴趣盎然,这位主持者也不由得愈发慷慨激昂起来,甚至连原本不在草稿上的台词也随之一并说了出来:“而且还有故事相传,若是新生婴儿伴此玉枕入眠,可以使得容貌十分秀丽、灵智愈发长足。”

    其实这枕雪绣球单从外观上来看就已经直击不少宾客的心灵了,尤其是很多女性贵宾,都不约而同地被白玉狮子猫那栩栩如生、憨态可掬的睡相所吸引,再加上这玉枕其它特殊的功能性,几乎已经忍不住要为这可爱的小猫慷慨解囊了。

    当然,这功能听听也就得了——小郁那天生仙人体和绝世容颜也不是睡枕头睡出来的,而是打娘胎里带的;至于能不能让小孩通过一个枕头变聪明这件事,反正不到十个月就已经能说出完整的话的贺难是睡祖父家火炕睡出来的。真要说这枕头能对人体有什么影响,估计最大的优点就是能治项痹,也就是颈椎病。

    而这只令人趋之若鹜的小猫也彻底引发了一场疯狂的竞逐,从八百两的起拍价最后一路飙升到了六千二百两——开场就有如此大的金额成交,这对于卖家来说自然是一件天大的好事,非但已经有钱财落袋为安,这种狂热的氛围更会使得接下来的拍品价格节节走高。

    第二件也同样是谷别山十七玉兽之一,是一个以马为原型、名为“青雷骢”的玉凳,这件拍品的材料便是同音的“青雷璁”,一语双关。只不过这青雷璁并非美玉,而是一种近似玉的石头,虽然也是难得一见的宝石,但毕竟还是不如十大名玉罕贵,所以起拍价格低了些——但因为这青雷骢的原型背后还有一段那“将军宝马沙场救主”“一骑红尘公主一笑”的故事,可谓感人至深、男女通杀,所以成交价最后居然还要比枕雪绣球还要高上二百两银子。

    “说起来……贺难那家伙嘴里总叼着的那条蛇,也是谷别山的十七玉宠之一吧……”看过拍卖会清单明细的陈公子早就知道此事,但看到这两件同属一系列的珍品拍出如此高昂的价格,他还是不由得念叨起来如果是贺难手里那根烟斗拿到拍卖会上,该值多少价钱呢?

    但陈公子又一想,猫枕头和马凳除了观赏收藏价值之外,其实用价值也十分可观,无论男女老少都用得着,外观也令大部分人都十分喜爱,至少不至于讨厌。而烟斗嘛……除了烟鬼之外谁没事用这玩意儿?更何况小猫软玉温香、骏马电掣潮鸣,而贺难手里那条黑长虫怎么看都感觉瘆得慌,虽然做工属于他见过的这几件玉宠当中最为精致的,但这形象就属于爱之人爱不释手,厌之人视若敝屣,一口价的话应当能在同类产品当中具有一个惊艳的价格,但拍卖的话则未必会有人抬价。

    主人贺难不清楚、见多识广的陈公子、穆掌柜也不十分了解,而将它从黑市当中顺手牵羊带出来的祢图也只知道这玩意儿是个值钱物件,但对于其正式的称谓和故事也知之甚少。

    那个一直被看作是黑长虫的烟斗,谷别山给它的命名,叫做“怒鳞潜蛟”——那条蛇头左右两侧鼓起的突兀,其实原本的形态是两根将化形却未定型的短角,但因故折去之后经由谷别山徒孙之手重新打磨才成了这般形状。

    而经由谷别山所定的怒鳞潜蛟的排名……在十七玉兽当中位居第二。

    …………

    说来,潜蛟若是真有灵性,恐怕也会为自己的命运感到叫屈。

    化龙未成、折角为蛇这自降一档不说,流落到贺难手里还天天被嫌弃构造:“蛇的排泄物都是从尾巴出来,我日日抽烟与吃屎何异?”更别提偶尔贺难还会用这玩意儿来当刑具给别人找麻烦、给自己找乐子。

    此刻,“潜蛟”就正不断地啄击一个中年男人的头颅,里面还有正在猛烈燃烧的烟草与……火油。

    “来吧老头儿,你一直心心念念的杀死你儿子的罪魁祸首现在不就站在你面前么?要不要我送你去和你儿子团聚啊!”贺难的双目此刻如潜蛟一般红得吓人,但脸上还挂着他那标志性的恶笑。

    而跪在他面前一脸震恐的中年人,正是徐珙的父亲。

第四二四章 偷家

    在穆皎向贺难言明他们临出发之际徐珙父亲突然现身之时,那个狡黠的青年就已经意识到了这是一次宣战——黑海商会的红狐狸用最后的筹码朝自己发动这盛气凌人的挑衅,他根本就是在逼贺难跟他兑命,所以才会对商会的行动丝毫不加以掩饰。

    贺难只能对此照单全收,他也必须得接招——沈放说过,真正的赌博不是“我输了就怎样”和“你输了就怎样”,真正的赌博根本不会等到发牌或下注,而是围在宝案边上时就开始了,大家也没有必要去谈条件,因为只要坐在这张桌子前所有人都已经心知肚明,结局除了你死我活之外没有别的可能性。

    所以贺难其实也并没有想从这个与自己有着不共戴天之仇的老人身上撬出什么把柄,更多的还是报复和发泄。

    但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徐珙之父看似是个“男儿到死心如铁”的硬汉,但实际上这老迈残躯还真是不堪重负,还没等贺难使出什么手段之时就已经两眼一翻登时便倒在了地上不省人事。

    “死了?”魏溃站在一旁都惊了,他也见过不少对俘虏严刑拷打的场面,但还从未看过这么不经敲打的人。

    贺难伸手探了探徐父的鼻息,摇了摇头道:“还有气,就是吓晕过去了。”然后就支使老魏把老头儿给扛起来打包带走。

    参孙之计谋绝不可以常理视之,甚至于他会摒弃所有的长远、布局的概念,把全力都用在当下……而在贺难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冷汗从背上如泉涌。

    “你记得刚才这老小子说过什么吗……参孙他现在就在郡城里!”贺难喘着粗气道,一瞬之间,贺难的大脑飞速运转几乎到了过载的地步,无数种可能产生的后果纷至沓来地造访了这个怪异天才的心门。

    “你不是很擅长这个么?我是说代入别人的思考方式……想一想参孙会干什么啊!”老魏也紧跟着催促起来,他的智谋也并非凡夫俗子,但长期保持的习惯还是让他下意识地会采取简单直接的答案,在此刻甚至要比贺难更加接近真相:“等等,我好像想到了……”

    “走,我们回镖局!”话音未落之际,贺难的身影已经倏然蹿出了数丈之远。

    …………

    就像当初答应好的那样,以崔巍为代表的顺风镖局前来为朋友捧场,也因此坐了三个上宾席位。

    这三人,分别就是广目天王崔巍,用小号上线的京城第一公子白无庚和不想去边关又不想在家待着、闲得实在没事干最后干脆一起过来凑热闹的江敛,而三人到钺月一游的目的也是各不相同。

    白公子主要是听崔巍禀报在这儿碰上了那个殿下总是念叨的那个贺难所以特地过来瞧一瞧这小子究竟在这种地方搞什么名堂,次要目的则是看看拍卖会上有没有什么新鲜玩意儿给朱照儿买回去;而江敛除了凑热闹之外和他五哥的想法也差不多,对这个贺难好奇的同时也想置办点儿好东西送给心上人;至于崔巍的目的就比较纯粹了,就是来当保镖的。

    说来,齐单可是从抄齐骏秦王府这件事里没少捞到好处,秦王府当中的资产除了给三法司补贴了一些活动经费之外,剩下基本全数充入国库了,可以说齐长庚就连“代为处置”的权力都没有下放给这件事当中“居功甚伟”的老五。不过齐单也不恼,他如约替三哥销毁了大部分往来信件、机密文件等被视为罪证的物证,自然也得到了如今被幽闭禁足的齐骏的报答——虽说齐单在摧毁黑海商会根基这件事里出力不少,但三皇子仍旧愿意“摒弃前嫌”“薪尽火传”给这个仇人,也足以见得他与太子之间的裂隙已经到了不可弥合的地步。

    “三千两。”正思考着怎么不见贺难,一听到有人出价,白无庚立刻就举起了手中的号码牌跟上——其实他也未必想要,但往上抬一抬价格的事他倒是愿意去干,财大气粗嘛!

    这如意商号的收藏果然也不同凡响,到目前为止的几件拍卖品都还挺入这皇子之眼,尤其是谷别山的手作——倒也不是说齐单对这位早已作古的大师有什么仰慕之情,单纯就是因为齐骏给他留下来的那些东西里就有三件玉兽,分别是结合了兔与镜座的“玉盘台”、凤凰与烛台的“长明烛”和作为盥洗器皿、象征物为锦鲤的“瑶池仙洗”。咱们五殿下也是有点儿强迫症的人,既然在这碰上,那就说明有缘,所以齐单也是先后斥资拍下了枕雪绣球和青雷骢,看看能不能在将来哪一天把这一套都收集齐了。

    而齐单也是一边竞拍一边在心中暗自吐槽,这谷别山也是个会刁难人的,你爱用动物做题材也就罢了,但是就不能老老实实地搞个十二生肖么?非但有十七件之多,而且就连个具体名目都没有,真是活脱脱要把那些收藏家都给逼死——万一走眼错过了一件玉兽,或者买了件后人托名充数的,恐怕后悔的老血都能喷出来。

    “五哥,你看这个……”江敛突然拍了拍齐单的手臂,把这个遨游在自己繁杂内心戏当中的男人拽了回来,而他让齐单注意的东西并非是场上正在叫卖的商品,而是刚刚由顺风镖局的镖师悄悄入场传给崔巍,又由崔巍检视过后送到江敛手里的一张字条。

    齐单快速地扫过纸条上的内容,心中呢喃道:“居然有这种事……”随即他便也知晓了贺难不在此处的原因。

    由于半数以上的商品信息在此前都装订成册分发到了每位宾客的手中,所以齐单也交代了江敛自己较为看重的几件让他盯紧,随即便拒绝了崔巍的陪同,独自匆匆离开拍卖场了。

    …………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贺难等人赶到之时,正好撞见了参孙一行十余人的部队,而黑海商会诸君正个个腰佩兵刃,手提火油,气势如虹地围聚在泰平镖局的大门口。

    当然,这个得来全不费工夫的人不只是贺难,参孙的心情也是一样的。

    “终于见面了啊,贺难先生。”参孙向来都以彬彬有礼的形象示人,然后说出最恶毒的话语刺痛对方:“这一次你总算没有来迟呢!”

    论放狠话、打嘴仗,贺难会怕你一个平上去入都念不清楚的外国佬?当即便还以颜色道:“看来黑海商会还是没有吸取教训啊……只是不知道你当初没有一起死在那场火海里,是因为跑得快?还是压根就不敢来呢?”

    参孙也是嘴炮达人,如果说贺难是舌战界的诸葛亮,那他怎么着也得是个祢衡,参孙深知这种情况下为自己辩白就是落入下风,所以并没有向贺难这个对手解释这是商会的安排云云,而是直接把新账摔在贺难的脸上,顺便把问题又抛还给贺难:“昨天你为什么不在,当初我的理由也是一样的咯!不过贺难先生既然还敢这样夸下海口,恐怕是觉得昨日输得还不够惨吧?”

    这句话可是相当有杀伤力,老魏似乎都担心贺难的情绪受到如此影响,但贺难却没有任何失态的举动,而是反馈了一个平静的笑容:“不过是彼此彼此而已,但我倒想说一句,曾经如日中天的黑海商会居然还要低三下四地请求与断送过自己一条手臂的无衣合作,放在当初恐怕没有人会认可吧?而你纠结两家之力能做到的也就只有这样而已了么?调虎离山然后烧别人房子?”

    这种僵持之下谁都不会认输的,两个赌徒朝对方拼命的攻讦揭短只不过是在积攒开战之时瞬间爆发的怒火而已,而当各自麾下最为强大的战士出招之际,二人不约而同地向己方阵型最后闪去。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四二五章 火与血

    白日放火,拦路交锋,这摆明了就是与你同归于尽的做法,放眼天下也只有参孙能够如此没有心理负担地做出来了。

    要知道,这年头一旦火起,就算运气好一点儿都得烧个日夜,再加上今日西风呼啸,真要是被点燃了火种,那别说泰平镖局偌大产业付之一炬,连带这周围的商铺、民居也都得殃及池鱼,短时间灭不了火的话一口气烧掉半条街都说不定。

    而比起可能到来的惨重损失,参孙的居心显然比表面上更加疯狂和恶毒,他的真实意图可不只是毁掉郁家的财产,而是要将贺难打入万劫不复的恶意之中。

    “……”贺难低声对众人说了些什么,又沉下身躯蓄势待发,然后便见这边给他散开了一块用作助跑的空地。

    睡神与死神这对兄弟先后朝着魏溃包抄过来,用两个人所能控制住的空间形成一道壁垒来为商会成员们的纵火争取时间,但魏溃这边儿自然也不只是他一个人——史孝文承诺过他可以帮忙照顾伤员、但绝对不会出手干涉战斗所以姑且不算在内,但仍驻守在镖局的镖师们也不是吃素的,顷刻之间还在对垒的双方就已经混成了一团。

    “算了,还是由我亲自动手好了!“参孙此时已经撤退到人群的最后方,从一名手下手中接过盛满了火油的陶罐便砸在了泰平镖局的院墙上,透明的液体肉眼可见地顺着墙体往下渗透滴落,而此刻泰平镖局最后这道正门也终于被浸泡在火油当中——院内紧贴外墙的便是一圈绿植,稍微有点儿火星飞溅都有可能化作一片火海。

    “老魏!“至此,贺难也终于行动了起来,只见裹着一身黑衣的青年高高跃起,身形如寒鸦振翼,而魏溃也是利用自己人高臂长的优势一手隔开面前的修普诺斯,另一条手臂却是凌空一擭,攥住了贺难的脚踝。

    “吃我一招流星飞坠!“老魏的右臂带着贺难在空中画了个完整的圆圈,然后便将贺难呈抛物线的角度朝参孙的方向投掷了过去。

    而被当作投枪的贺难于空中也是借着老魏这股怪力亮出了腰间的黑刃,拔刀一瞬,已有数把凡胎被这凶兵所啃食殆尽。

    “精彩,魄力,别出心裁。”站在墙头上居高临下的参孙为贺难有节奏地鼓掌,就像观众在欣赏着戏台上的武生耍花枪:“没想到你也有两下子嘛!”

    言罢,又一罐火油与熊熊燃烧的火炬一同落地,烈焰翻卷之中,浓烟顷刻四起。

    虽然贺难和魏溃这个组合绝技看起来很帅,也眨眼的功夫就杀到了参孙的面前,但架不住贺难被老魏甩得头发晕,落地之后拄着刀摆造型的姿态其实是他在强行压制胸腹中的翻滚而来的作呕感,感觉脑花都让老魏给摇匀了。

    黑海商会终究是点燃了这把火,但贺难算的却是另外一笔账——反正现在烧的是外围的绿植,庭院中间的石砖的是烧不起来的,如果速战速决的话基本也没有什么损失,所以这厮索性心一横压根不管那团团烈火正在蔓延,抽刀便直扑还在置身事外的参孙。

    一式“披霄决汉”,由下及上地挑过一道弧光,而参孙似乎也没有想到那个据说是个谋士的贺难居然还有这一手,连忙向后倒退数步移出了无柄刀辖下的领域,但这一退也让他在墙上彻底失去了立足之地,身形不由自主地便仰倒进了泰平镖局的火海当中。

    “想引我进去吗?那我就满足你的愿望好了。”贺难咬了咬嘴唇,心道参孙这厮可不是毫无章法地倒在院子里的,随即他又伸着脖子朝史孝文吼道:“老史,这不算坏了你的规矩吧?我要你答应我的事……”

    史孝文本来也和参孙一样正抱着手臂在墙头看热闹,但听得贺难喊他,也不免一怔——还未等他有所回应,贺难却也不再理人,紧跟着参孙的脚步冲进了火海里,挥刀开辟出一条二人足以对望的路来。

    “我还真没有看错,你果然有这种勇气……”看到和自己一样置身于险境当中的贺难,参孙爆发出了一阵欣喜的大笑,对方有兵刃、有轻功,但参孙却知道此刻的形势站在自己这一边……

    他今日所穿的这一身皮装,乃是用上等皮革所制作而成的宝物,具有水火不侵之能,而反观贺难裹在外面御寒的毛披风已经被火种燎着了,这个耳聪目明的家伙甚至能听到自己头发被高温烤焦、断裂的噼啪声。

    “你这阴魂不散的家伙,不是一直想和我正面对决吗?那我就如你所愿!”贺难将自己已经燃烧起来的大衣丢进了火场当中,又抽刀将长发截去了会作为妨碍的部分,最后将刀尖指向前方。

    “哼,你就等着瞧吧……”参孙碧色的双瞳当中闪耀着诡诈的光,他的呢喃说给自己听,令人不明所以的笑容永远都挂在脸上。

    …………

    塔纳托斯被面前这个如入无人之境的巨汉深深震撼到了,他本以为这会是一场自己踏着魏溃的尸体成就自己商会第一战士的证明,再不济也是群狼咬死虎的战术胜利,但他万万没有想到眼前这家伙居然有这么棘手——能在他兄弟二人齐攻之下还占据上风的,这世上能有几人?33

    虽然睡神与死神这对兄弟当初在江边拿小郁也没有什么办法,水面与制空权都被郁如意牢牢掌握在手中,但毕竟他们这些洋人十分缺乏远距离攻击的手段,最后好歹是将对方耗到气力枯竭、自身也损伤不大,所以塔纳托斯觉得那小姑娘无非是占了武功克制的便宜而已,如果是一对一的地面战自己绝对有必胜的把握。

    但面前如鬼神般的狂人用实际行动给了他一个天大的教训,这不是什么双拳难敌四手,猛虎难斗群狼的戏码,现在上演的是虎入羊群,什么时候会中止不取决于羊的数量有多少,只取决于虎什么时候吃饱。

    一人,双戟,将这道门牢牢守住。

    就在塔纳托斯被魏溃绝伦的勇力震慑到失神的时候,兄长伸手将他从死亡的边缘拽了回来:“还愣着干什么?连躲都不会躲了?”

    “哥……”逢此一役,塔纳托斯几乎已经完全失去了战意,他根本想不通凭自己与海格力斯相差无几的实力,为什么连此人三招都接不下来——根据情报所称,他不是差一点儿就被海格力斯干掉了么?

    “因为这世上不光只有你一个人在战斗……你以为海格力斯就是世界上最强大的战士了么?既然这个男人杀死了我们商会的第一强者,那他就是更强者,而这半年过去你觉得他会像你一样自满么?”修普诺斯毫不留情地训诫着亲弟弟:“所有人都在变强,你也不例外,但你成长的速度显然远远不如别人,这就是为什么你觉得‘不可能’但却已经发生的事实。”

    说罢,修普诺斯将弟弟推到了自己的身后,然后抢下了对方手中扭曲的弯刀,而这弯刀却朝向的并非别人,而是自己:“现在赶紧逃吧,谁也不用管了,参孙那家伙已经安排好了一切——但唯独没有安排让大家活下去的退路,他就是冲着找死来的,今天留在这里的所有人也都一样,但你没必要跟着这疯小子一起给他的愿望陪葬。”

    “你这是要……”塔纳托斯已经猜到了自己的兄长要做出什么,但他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说了……离开!”怒吼间,修普诺斯已经割开了自己左手的手掌,带着奇异香气而非腥味的血液从他的掌心流淌出来。

    被称为“睡神”“修普诺斯”的男人从生下来便身负一种诅咒,这种诅咒来自于家族遗传,每一代都有一个子嗣从诞生起始不久就表现得十分异常,尤其是在精神方面,包括恐惧、抑郁、妄想、过度兴奋、行为诡异以及出现各种幻觉等等极其明显的症状不定期地发作,完全没有正常生活的能力。

    修普诺斯是这个家族当中唯一一个避免或者说治愈了这种症状的孩子,因为他的父母通过种种方式找到了一个巫师作为他的医生和老师,而这个巫师一针见血地察觉到了诅咒源于他体内的腐败的血液,所以这个巫师采取了一种十分大胆的治疗方法——为这个孩子定期换血。

    听起来这个巫师还挺讲究科学的,但这个换血的过程却极其痛苦,而且每一次都有可能导致虽然修普诺斯能压制自己的精神病,但却由于卫生问题感染其它身体上的疾病,但修普诺斯还是坚持了下来——他见过被关押在家族地牢当中疯癫的姑姑和叔祖父,他一点儿也不想跟这些亲戚做邻居。

    而这位巫师除了手段粗暴的缺点之外的确是个罕见的邪恶天才,他不但延长了修普诺斯病情的发作时间,甚至还利用起了这腐败的血液做起了实验——实验的结果就是这血液就像是一场传染病,他或引诱、或强迫地使得自己的实验品都服用了这闻着像是药物的东西,而每一位服用了一定剂量的实验品在短时间之内都出现了与修普诺斯发病时一样的症状,而一位待分娩的孕妇更是把诅咒带给了她的孩子。

    在修普诺斯完全掌握了自己给自己换血的技术之后,他便与弟弟一起登上了前往盛国的商船,而他没有跟着萨穆尔一同离开的原因也是因为参孙知道这个男人的不可替代性,所以才不断蛊惑着塔纳托斯证明自己来达到让兄弟二人都留下来作为自己筹码的目的。

    修普诺斯知道那个比自己病情爆发时还要出格的男人已经算计好了一切,甚至连自己发病的日期都被计划在其中——参孙不惜亲自去拖贺难下水,而自己则是商会向魏溃进行报复的最后手段,只有这样做才能换取塔纳托斯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的机会。

    修普诺斯强撑着失血带来的眩晕,不断地用嘴吮吸着伤口处喷涌的毒药,直到他两腮鼓起的时候,塔纳托斯终于彻底消失在他的视线当中。

    “睡神”冲进残破不堪的包围圈,朝着魏溃的面门喷吐出血色的长虹,他不知道这个对手会不会患上与自己同样可怖的幻梦,但他清楚自己即将迎来一场永恒的睡眠。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四二六章 前兆

    “你们西洋佬儿都是这么打架的?朝着别人脸上吐口水?”被一口污血喷到脸上的老魏怒不可遏,那团东西不可避免地喷溅到了魏溃的呼吸道中。

    而像烤串最顶端摇摇欲坠的肉块一样被挑在戟尖上的修普诺斯则露出了一个释然的微笑,他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在魏溃的脸上留下了一个血色的掌印,然后那支被折成两段的手臂便耷拉着落到了地上。

    “这都什么人啊……打个架还玩埋汰的。”老魏赶紧扯开一块衣角把脸擦干净,如今的他在经历了与海格力斯和食人虎的殊死对决、先后得到残猿与神剑的传授点拨之后已然成长到了一个不可估量的地步。平心而论,如果那天埋伏泰平镖局的九人撞上的是魏溃,就算是一拥而上,只要魏溃不想活,那在场的人当中包括他自己之外没有一个人能活下来。

    当然,这是在抱着同归于尽的决心将狂化推至顶峰的情况下,而自从神剑前辈对于魏溃展开谆谆教诲之后,他也开始刻意地锻炼自己不再依赖于这两败俱伤的招式了……事实上魏溃也早已领悟到“狂化”对于身体经脉有着近乎不可逆的损伤,每一次催动这股暴躁的斗气都是在将未愈合的伤口再度撕裂,而且这种影响甚至已经波及到自己的思维,处于狂怒之下的他愈发难以抑制自己亢奋的冲动就是一种佐证。

    自从神剑岳浩然警告魏溃注意自己的修炼方式之后,魏溃也交出了一份让自己觉得差强人意的答卷——最初他几乎在尝试的瞬间就因为难以控制力道将脆弱的树枝折断,而又有几次因为树枝的纹丝不动险些将自己的理智给抛弃,最终在第八次试炼当中他完成了既定的目标,而这场试炼也让魏溃对于“绝顶”有了更加清晰的认知——那十根树枝竟然皆有岳浩然真炁余威附着其上,这才使得魏溃的拔树枝活动进行的如此艰难。

    虽说这一战并不是一场难以应付的恶仗,但还是差点让魏溃不由自主地使出老招数,险些失去理性——这其实也说明战斗和训练其实是两码事,魏溃对于自己意志的掌控力还没有完全恢复。

    这是一个隐患……非常大的隐患。

    黑海商会的双雄一死一逃,余下的人也都纷纷失去战意,或四散而逃或倒戈卸甲,而镖师们也终于能腾出手来安心救火,魏溃则主动承担起了打扫战场的责任。

    “哎……”老魏环顾了一圈,立刻就意识到了两件事——其一,是一个容易被人忽略的细节,那就是早上掳来的徐父消失了,这老头腿脚还挺好,定然是趁着一片混乱之际苏醒然后悄悄跑路了;至于另一件事就比较麻烦了……这火情不小,已经有蔓延到附近民居的势头,史孝文加上自己两个人定然忙不过来,还得安排人救火。

    早在两拨人甫一相逢,贺难就从黑海商会到来的方向意识到了问题,风往西吹,这些人又是顶着风来的,很难不让人联想到他们的目的是焚毁整条街道,所以贺难要史孝文答应他的事情就是“你可以不帮忙打架,但至少去帮忙救人救火——就这样想着,魏溃突然一拳砸向了泰平镖局的大门。

    只听“砰”的一声,那几寸厚的铜皮实木大门上被这一拳给穿了个窟窿,震天的鸣响把镖师们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魏兄,你这是……”被郁局主留下守家护院的镖师都以年轻小辈居多,对魏溃的人品武功都很尊崇,但眼见着魏溃给大门开了个口子,一时间却不知道他什么意思。

    事实上,就连老魏自己也不知道怎么着就把拳头挥出去了,但他一时间也给不出个合理的解释,便临时编了个理由道:“这门反正也是烧了,到时候还得换新的,我寻思着环境嘈杂怕你们听不见我说话——咱们先分出去一拨人帮着周围百姓安置一下,该拆的拆,该挖的挖,免得这一片儿最后全给烧没了。”

    魏溃这话也有几分道理,所以众人也不怀疑,快速地分成两队之后便各顾各任务去了,而老魏倒是没有留在外院灭火,而是冲进了火场里寻找着贺难的踪迹。

    参孙的打架本领只能说是普通人的水平,估计能依靠体格优势压制原来的贺难,但如今贺难不但通过东方柝的指点以玄门正宗功法打好了底子,更有神兵在手,参孙是战也战不过,走也走不脱,二人之间的交手甚至比外面结束的还要早一点,此刻的参孙正被贺难用铁链子五花大绑扔在堂前的台阶上狠狠拷打。

    “看来,的确是大势已去了……”仰躺在台阶上的参孙远远地就看到了魏溃那异于常人的身影迫近,就算是他也不由得在心中作此感慨——他其实是黑海商会当中反对与齐骏进行合作的那一派,主张独立而非依附于人,但随着合作的时间久了他才发现离开了齐骏这个皇子身份的庇护之后,黑海商会在盛国非但步履艰辛,甚至无处立足,侵吞蚕食之法如今彻底沦为泡影,而他说是为了商会才进行的复仇,其实说到底也不过是因为野心破碎之后遗留的不甘而已吧!

    “那对兄弟……都被你杀了?”看到魏溃已经近在咫尺,参孙试探着问道,其实他也没认为魏溃会回答他的问题,但老魏向来不喜欢撒谎。

    修普诺斯为了掩护塔纳托斯的撤退而死,这件事也是参孙意料之中,那就说明修普诺斯已经完成了他最后的任务。念及此处,参孙终于要朝贺难宣布那件坏消息了:“对了,我还得告诉你一件事儿……以此地为圆心周围一里的每一户内,都有至少一个人被困在屋子里无法行动,所以你要不要去救他们呢?”

    此刻抛给贺难的才是参孙真正预谋已久的杀招,无论贺难怎么做都一定会有错手,要么做个圣人去救下那些无辜百姓,眼睁睁地看着关系密切的泰平镖局化为焦土;要么背着自私自利和招灾引祸的名头被人审判良心。这句话原本参孙准备在拖延了贺难一会儿之后用于扰乱对方行动,但他显然没有想到自己会在对方手下速败……最后不得已沦为一个俘虏。

    然而,这番话并没有产生参孙为之一快的效果,魏溃咧着个大嘴不知道在想什么,而贺难则是眉峰飞舞:“你以为你在干什么?在给我出选择题么?”

    “别再让自己显得更可怜了,参孙。”贺难习惯性地把手指插进了头发里,要把长发往后梳理,但最后却颇有些尴尬地意识到自己的头发现在大概只到脖颈长度:“你根本没有绑架方圆一里之内的百姓……你以为我是傻瓜吗?”

    “如果这个世界上只能有一个聪明人的话,那有可能是我,但绝对不是你!”说话间,贺难已经把脸贴到了参孙面前,因大笑而扭曲的脸分外夸张,甚至不是一个人类能够做出来的表情:“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让那些百姓把所有的事情赖到我头上嘛!但其实我并不怎么在乎他们会怨你还是会怪我——他们死也好不死也好其实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但他们不该死,仅此而已。”

    “尤其是死在你这种人的手上。”

    在旁人看来,贺难的这些话倒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但参孙就是这样被激怒了,他重重地咳嗽了两声,伴着冷笑:“所以你觉得泰平镖局的镖师该死、还是商会的成员该死?”

    贺难从怀里捻出一些未碾碎的烟叶,就这样借着还未被平息的大火燃烧起来,潜蛟喷吐着烟雾:“你以为你跟我是一样的人?别做梦了。”

    “你知道你我之间最大的共性是什么吗?我们都是害死你口中这些不该死的人的罪人——但你没有意识到,而我早就有这种领悟了。”贺难也坐上台阶,手肘拄在膝盖上,坚硬的骨头彼此妨碍:“我不会杀你的,至少不是现在……”

    说罢,贺难就给魏溃使了个眼色,而老魏相当配合地把参孙弄晕了过去。

    …………

    直到夜幕降临,在泰平镖局、周遭百姓以及官府的三方努力之下,这场无妄的火灾也终于完全熄灭,贺难孤身一人去官府配合调查提供证言,又孤身一人出来。

    但等他回到举目破败的泰平镖局时,却发现眼前这乱象丝毫不次于白天那惨烈的状况……

    一头发狂的凶兽,正在院子里肆无忌惮地破坏着自己面前的一切,而所有镖师都没有能力去阻止暴乱的发生,只能亦步亦趋地远远跟在后面不敢妄动。

    “这是……怎么了?”贺难也惊诧不已,连忙向众人询问细节。

    七嘴八舌的答案让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回忆起来,魏溃从大战过后开始就时不时地出现一些怪异的、暴躁的、近乎不受自己控制的举动,而这似乎就是线索和答案。

    “莫非……这是走火入魔了?”贺难也在不断思考着种种可能性,而这个词无疑是频率最高的一个——但就算想到了又能怎么样呢?包括贺难在内,在场的所有人捆一块儿似乎对魏溃都没有什么可以制服的办法,好在这家伙的行为只限于凿墙挖地,只要人不刻意到他面前晃悠,似乎也没有什么敌意。

    “要不然……就用那一招试试?”贺难的手已经抬了起来,自从亲眼见识过岳浩然将魏溃牢于一隅,贺难就开始不断揣摩着那招式的精髓——虽然他对于真炁的理解远逊于神剑前辈,但至少他所负内功的性质是那种偏重于控制的类型。

    “别白费力气了,还是让我来吧。”一个令人熟悉又厌恶的男中音响起,贺难甚至觉得自己见了鬼。

    白无庚,到此一游。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四二七章 发狂

    猛地看到齐单那张俊脸,贺难只觉得有些错乱,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连着从牙缝里挤出来三个“你”字,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齐单是懂贺难意思的,这三个“你”分别代表了“你是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你为什么会知道我在这儿”,以及“你真的有办法搞定眼前这种局面吗?”

    “和一个朋友过来一起凑一凑拍卖会的热闹。”齐单的注意力几乎全部集中在眼前像个凶暴古猿似的野蛮人身上,虽说他放的这种狠话好像非常潇洒,但实际上他心里也没底,所以只好先把问题回答完:“至于我为什么能找到你嘛,当然是因为我也有我的情报来源咯……”

    “至于我能不能搞定这家伙……你有什么头绪吗?我是说他怎么变成这样的。”平心而论,齐单面对魏溃的时候也有点发虚,他可不止听说过魏溃的剽悍,更亲眼见过这家伙马踏连营杀穿了黑海商会的整座营地去追杀齐骏——当然,他也向很多人都了解过魏溃是怎么从万骕营的正印先锋沦为一个逃卒的曲折历程,不过他没兴趣也没必要去为魏溃洗刷什么冤屈——这个悍勇的西北猛士就是为了战场而生,但战争的本质并非是打仗,就这样。

    至于是否要对魏溃采取什么措施,齐单倒不是说不屑于用下作的手段,但就像他和贺难的游戏一样——如果他真的对魏溃做了些什么,就相当于在下棋之前把人家的车给扔了,就算赢了又有什么可光彩的呢?

    既要赢,又要赢得堂堂正正、漂漂亮亮,这才是属于王者的必由之路,如果被你视为对手的人都不能心甘情愿地折服,那又怎么让天下人都臣服于你呢?

    “如果我们真的知道原因的话,那就不会像一群猴子一样在这儿傻站着了——不过屋头里面的俘虏有可能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你先把他制服了再说,我去去就来。”贺难耸了耸肩,既然有一个能压阵的人存在,自己倒是可以腾出手来问问参孙的答案——虽然贺难并不准备用死亡来威胁不怕死的家伙,但他也有的是手段让人主动求死。

    看着贺难远去,齐单也终于收回了目光,他整理了一下衣摆,然后慢慢走到了发狂的魏溃面前:“这还是咱们第一次交手呢!就让我切身领教一下……”

    齐单也不是跟一个貌似听不进去任何人言的家伙耍贫嘴,而是在给自己进行心理建设,这也是他为数不多的缺点之一了。

    这么说吧,他的武功很高,但打架的经验其实并不丰富——他的本事基本上都是闭门造车练出来的,早些年齐单还是个孩子的时候虽然跟着一起上战场,但基本上不会去做冲锋陷阵的大头兵,而平生以来和人交手碍于身份大多数都是切磋,只分高下不决生死的那种。虽然他也不是没杀过人,但说到底都是些比自己弱小太多的家伙,压根算不上对手——与魏溃这种一天不打架就浑身瘙痒的战斗狂相比,齐单的实战经验和初学者没什么两样。

    而他这番心理建设就能看出还是还是太年轻了,正当齐单还在这嘀嘀咕咕的时候,已经意识到威胁的魏溃已经大步向前递出了一拳——而这一拳就结结实实地打在了五皇子的面部中央。

    好一记惊天撼地的重拳,快准狠地将齐单直接打了个跟头出去,还未等他回过神来调整身姿,张开大嘴含混不清喊着什么的魏溃便已经扑到了齐单的落点,又一拳凹进齐单的胸腹交界之处。

    “唔……”连出手的时机都没有抓住,齐单便已经挨了一套五连击,尤其是轰中自己丹田位置的勾拳直接将他凝聚起来的气旋打散,而直到二人连追带打移动到大门处,一个闪身便退了出去,魏溃那蕴含霸道威势的一拳也毫无收回之一,在左门板上又来了一个对称的窟窿。

    趁此机会,五皇子终于能抽出空来调理一下自己的气血了,高跃而起滞空调息再夺回先机,但魏溃的战斗直觉好得吓人,虽然视野范围之内并没有捕捉到对手的身影,但突然转身向背的一掌却似未卜先知般与五皇子相对。

    “该认真了……”借着与魏溃击掌的力道向后倒滑而去的齐单暗暗鼓励了自己一句,等魏溃欺身追击而来,却不想在最极限的关头扑了个空。

    一拳发出,却没有落到实处,那庞然的身躯当即便略失平衡向前踉跄了一步——五皇子这一退一错恰到好处,晃得魏溃险些翻跟头打把式,而再补上闷到魏溃胸口的一脚更是踢得山摇地动。

    如此数个回合下来,却是齐单把方才吃过的瘪全都原封不动地返还了回去,如果说魏溃的上风是成人打小孩,那么齐单的上风便是老叟戏顽童。

    齐单总是能在魏溃杀至身前的关键时刻朝着非常安全且可以反击的位置“抹”出一小段距离,这绝对不是“巧合”,而是“武功”。

    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这个于缠斗之间游刃有余,潇洒自如的身法绝学的创始人为其命名为“满楼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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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可不是乱取的名字啊,甭管这门武功的创造者是否能与之相匹配,但齐单无疑是最完美的使用者——因为这一退一进,一让一抢的动作和时机都实在是有些过于帅气了,如果在此围观二人交手的不是泰平镖局的镖师,而是相思阁或者其它什么地方的姑娘们,全部都会为白公子的飘逸而倾倒。其实魏溃这种纯爷们的造型和武功也未必不会吸引到芳心,但此刻丫不论是智力还是动作都透露出一股粗鄙野蛮来,和林子里跑出来的熊瞎子差不多,肯定没什么人气。

    当然,动作是否优雅并不能决定胜负,而就算是处于失去理智的状态,魏溃的本能也足够优秀,此刻的停手显然就是察觉到了这几回合的异常,他瞪着通红的双眼死死盯着齐单,似乎要从对方的肢体移动上寻找出破绽来。

    这一回,先动手的是五皇子,他是个相当敏感的人——魏溃体内真炁的走向已经愈发狂乱,而强度也在不断攀升,如果再这样下去别说自己的大话能不能收场,如果他真到了入魔的地步,谁能说好会发生什么?

    两道有形质的真炁像玉镯一样围绕着齐单的手腕飞速旋转起来,但魏溃浑身上下的骨骼齐齐发出一阵恐怖的爆鸣之后,攻击后发先至!

    满楼招,这一回迎来的不是红袖,而是红袍!

    “垂露”那铁画银钩的运笔入木三分,力透纸背!魏溃的拳法简直不是人体能完成的动作,此刻将齐单打得鲜血狂喷的直拳根本不是由腰力带动手臂,反而像是有思想的拳头强行拉动着躯壳。

    “搞什么鬼……”齐单终于失去了他一贯的从容不迫,他很少失态,但这一拳的确让他意识到了一件事,眼前之人绝非他可以留手的对象,所以他也不能再有所保留了……

    然而,就当魏溃再一次纠缠上前的时刻,贺难终于迈着那松松垮垮的步伐露面:“我问到了,不过有点棘手……他应该无意当中被引发了狂化,你先攻他丹田把他的炁散掉,狂化解除之后他会陷入脱力状态!”

    参孙最终还是对贺难承认了自己的阴谋,但只有现象的成因,却并不包括解决的办法——事实上就连修普诺斯本人都不知道第二种能够控制病情发作的办法,除了换血一道之外别无选择。

    贺难在真炁基础知识方面还是有两下子的,毕竟他也算是师从玄门正宗的东方柝,而对于老魏身上的一些弱点他自然也是了如指掌。

    “我说,你说的这么轻松,这家伙一直都有意识地护着自己的要害,根本没法下手!”齐单也不跟贺难玩虚的,气急败坏地骂道——不过贺难的及时出现倒是让他松了一口气,也把自己本来要掏出来的压箱底的绝活给收了回去。

    “真没看出来啊,你居然能跟老魏坚持这么久,我还以为你的武功也就那样呢!”贺难略一寻思,便已然想到对策,所以也就嘲讽起齐单来。

    “哼……你也不看看我吃什么长大的。”这话说得倒是不错,齐单贵为皇子,如果真有心的话甚至可以把各种天材地宝当饭吃,他这么多年用以打熬筋骨、固本培元的膳食药浴就算用在一个毫无根基天赋的傻子身上都能堆出来一个门派大弟子级别的高手了。这个问题实在是太过尖锐,所以齐单也不准备继续与贺难讨论下去,而是道:“你要是有办法了就快说。“

    “从现在开始,我来和他周旋,你去找机会偷袭——但是你动作得快点儿。“

第四二八章 郡主

    “你说真的?”正在与魏溃纠缠不休的齐单听到贺难这振聋发聩的言论,不由得抽空看了他一眼,事实上不只是齐单的反应很夸张,就连镖师们都觉得这个主张十分荒唐。

    如果是贺难上去面对魏溃,恐怕一个回合就该死了吧?还是没有全尸的那种。

    “试试看呗……”杵在这儿看戏也有一会儿了的贺难,自然非常清楚眼前局面有多复杂棘手,首先便是魏溃防御的本领越来越好了,从以前只一味地追求进攻,到现在就算凭着本能战斗也会有意识地守住自己的要害部位,而除齐单以外的所有人根本没有一击破防、将魏溃斗气散去的能力。

    齐单倒是有这个本事,但他却并不是以强横攻击力着称的选手,怎么着也得酝酿个片刻使出个招式来才行,可他现在作为魏溃的第一目标,一举一动都像是狱卒看守犯人一样盯着,根本没有蓄力和出手的空间——所以这个诱饵只能贺难自己来当。

    那么,贺难真的能做好这个诱敌深入的工作吗?

    “说起来,看过你那么多次战斗,我还真不知道你的拳头究竟有多疼呢……”对着六亲不认的魏溃,贺难由衷地感叹道,他就是那种典型的没吃过苦的家伙,所以挨揍也是活该,丝毫不令人同情。

    …………

    魏溃被身体上传来的阵阵酸痛惊扰,等到睁开双眼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被铁链捆得像个粽子一样。

    看着鼻青脸肿甚至还带点儿瘸腿,止不住咳嗽的贺难,再想一想自己缺失的那一段记忆当中模糊的暴力行为,魏溃也察觉到了异常,不过这家伙也是个不会聊天的,而且更不在乎聊天的方式:“昨天晚上是你阻止的我?你居然没被我打死?”

    “其实有件事情我瞒你很久了,我才是隐藏的天下第一高手……”纵使一堆饥荒还堆在屁股后面等着处理,眼睛都肿得睁不开了,贺难依旧面不改色地扯淡:“昨天晚上你失心疯了,也终于到了我出手的时机,为了不伤及你的性命,我也只好委屈一下自己了……”

    老魏撇了撇嘴,不再听贺难胡说八道,而是询问起了自己身上发生的种种异变。虽然贺难昨天夜里并不算是大展神威,但在他拼尽全力的周旋之下,还真是让齐单找到了突破口。

    在了解过一切事情原委之后,魏溃也感到几分无奈,叹息道:“所以现在该怎么办?咱们回到郡城可不是为了和黑海商会拼个同归于尽的,但现在已然就是一群残兵败将了……”

    事实上,天不怕地不怕的老魏很少会表现出这么泄气的一面,而他此时这种情绪的主要成因还是出于愧疚。

    他是这支队伍里当之无愧的最强,从到了钺月郡开始他始终都在为一场大战做出准备,可他不但缺席了最关键的战斗,甚至还沦为了产生负作用的累赘,这种失落已经溢于言表。

    “怎么能连你也失去信心呢?”贺难靠着墙根坐了下来,前天夜里还是老魏在鼓舞他,没想到一天过去二人就已经换了个角色:“你觉得还会有比现在更差的结果吗?”

    “比如我们都死在这儿?”老魏笑了笑,似乎能比如今更糟糕的处境就只有更多的伤亡了。

    “那你觉得死和投降哪一个更不能接受?”其实也不用贺难说,老魏就明白他的意思,但作为主心骨,贺难必须得给出下一步的计划才行,所以他紧接着就又道:“其实参孙的做法倒是给了我一些启发,他没能成功的原因并不是计划本身有什么缺陷,还是作为对手的我们反应更快而已——既然咱们都是山穷水尽、无路可退的地步了,再小心翼翼地去做那些繁琐的步骤只会输得更多。”

    “更何况正在输的人也未必就只有我们……”不知道又想起了什么,贺难又笑道:“现在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柴思畴也正因为突然得知意外而感到困惑呢!”

    没错,穆皎给贺难带来的消息让他在临行之前做出了变阵的决策,贺难从来都不是一个喜欢被人牵着鼻子走的人,为了夺回先手他必须做出一个非常大胆的行动——那就是散布宝剑失窃的谣言。反正这把剑从最开始就没有售出的意向,只是为了把劫匪吸引到此地瓮中捉鳖而已,现如今鳖都已经开始咬人了,那它也应该继续发挥余热才行。

    从史孝文对于这位无衣少主的描绘当中,贺难精准地看到了他的软弱和多疑,这条似是而非的消息一定能够惑乱柴思畴的心智。

    但此时的贺难还不知道,他的谋略的确是执行到位了,甚至可以说是因为那个小贼所引发的意外从而太到位了,导致这件事的走向非但发生了一些小小的偏差,还逐渐变得更加魔幻了起来。

    因为现在真的有东西丢了,失窃的物件在机缘巧合之下落到了柴思畴的手里,而且他拿到的第二把邪剑是个赝品——这件事对贺难一伙来说最不利的后果,可能就是柴思畴通过对比识破了贺难的计谋,或者他干脆什么都不想只认定这世上的一真一假已经在他手中双剑合璧管他谁是谁非反正自己又不用这玩意砍人,从而不在此过多纠缠直接率众跑路与贺难天各一方永不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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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然,既然有可能出现坏消息,自然同样也有可能出现好结果——就比如现在,柴思畴正和他的小伙伴们围着这两把剑闹心呢!

    与贺难一伙人的团队氛围差不多,或者说全天下各类组织帮派里每个成员都有其明显的差异,而在风气较为散漫的无衣当中更能体现出这一点来。

    寇莺没什么心情去参谋剑的真伪,一门心思只想赶紧快进到交换俘虏的环节把她大哥安然无恙地带回来;海士魁则处于一个大脑放空、劝别人也大脑放空,什么都别想就当它俩都是真的然后赶紧收拾细软跑路的状态;金满的意见至关重要,而他也是一如既往地稳健,他的意思是泰平镖局已经遭受重创元气大伤,就连当家人都落到了咱们手里,如果柴思畴不放心的话大可以先耐着性子等待那边会不会传来新的说法,只要咱们不着急那拖不起的人一定会是他们云云,这也是比较符合柴思畴目前思路的想法;而作为主导了瘦虎岗大劫案、将第一把剑带回来的“菩萨蛮”摩诃迦是,则从一开始就坚定不移地认为自己得到的战利品就是真品无疑,后来的一切都是对方搞出来的烟雾弹,利用的就是柴思畴的心理,不过他也知道如果柴思畴真听自己的话他们现在压根就不会在此地讨论这件事,所以态度比较消极,属于是尽人事听天命的心态。

    无衣聚集于此的领导层人数不少,所以像尹寰这样地位不够高的小兵们连旁听的资格都捞不着,他们的意见也就并不重要了,但十数人商量来交涉去最终却没有哪种观点是能够得到半数以上人支持的,而柴思畴从会议的后半段就已经进入了一言不发的状态,教人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什么。

    但嘈杂混乱的局面随着一个人的到来戛然而止,被一脚踢碎的两道门板使得整间屋子里鸦雀无声。

    站在众人视线焦点位置的人是一位女子,堪称英姿飒爽、气宇轩昂,但能做出如此粗暴举止的人定然是来者不善,可所有人第一时间却都没有做出该有的、迎敌的反应。

    女子略过人群,径直走到了柴思畴面前,却是一把薅住了无衣少主的领口,青葱玉手上甚至透出狰狞的青筋。

    “你食言了。”女子脸上的表情凶狠如厉鬼,而她的另一只手已经掐在了柴思畴的喉咙上。

    但无衣的少主并没有因此失了风度,他耸了耸肩:“这个结果也不是我能完全控制的……你先冷静一下。”

    “你让我怎么冷静?”女子用力地晃了晃柴思畴的身子,继续咆哮道:“你当时管我要情报的时候是怎么答应我的?而现在呢?这跟我们说好的不一样!”

    “我也不想这样,但不管什么事情总会有意外发生……”柴思畴脸上的表情倒是很为难,他轻轻把手放在对方的手腕上试图解除对方的钳制。

    满堂文武,最终还是由金满站起来出头——这女子虽然不是无衣中人,但介于她对于柴思畴来说是非常重要的合作方,所以哪怕惹不起,金满也不能让局面一直被动下去,连忙劝解道:“咱们还是有话好好说……至少郡主您也得让我们少主把目前的情况讲清楚……”

    被称为郡主的人语气虽然没有缓和,但抓在柴思畴脖子上的手还是放松了下来:“她现在人在哪里?在你们手上?”

    虽然“他和她”的读音区分不开,但柴思畴知道对方问的是谁,所以便道:“很遗憾,我们现在手里的俘虏只有郁总镖头一个人而已,至于你问的人……我们也不知道,但我想应该不至于就这样死了,毕竟我们也没下死手——对吧寇莺?”

    寇莺愣神了片刻,才点头回应,但那女子也并不领情:“你以为我真在乎什么一个破郡主的身份?姓柴的你给我记住……从现在开始我不会再给你提供任何情报和援助,直到她活着出现在我面前为止,如果让我等来的消息是她的死讯——”

    说到这儿,女子将在场所有人不悦的面孔都尽收眼底,但她依旧毅然决然地说出了接下来的话:“那你和你的复国大计就等着完蛋吧!”

第四二九章 为安

    “真的不需要帮忙吗?我看你现在还挺缺人手的。”齐单意味深长地看着贺难,其实他来这儿的目的就是看一看贺难在离京城这么近的地方搞什么鬼,结果发现贺难差点被别人搞成鬼。

    “你很闲啊……”贺难抱着臂膀防御着齐单的试探:“上一回在阎罗王的淬石山庄,你可没少占便宜——我们这边劳师动众拼命的干活,还不如你一个天天在家里躺着的吃得饱,现在还要来?”

    “周毗之虽然替我传了话,但其实也不过就是顺路而已——阎罗王是傅子瞻的人,既然周毗之到场之前他已经死了,那周总管好歹也得把酆山二当家带回去交差。至于酆山现在的领头人方恨少虽然已经向迟则豹表露过愿意追随我的态度,但他有几分真心、将来又能起到多大的作用仍旧有待考量。”齐单摇了摇头,否认贺难给自己扣帽子的行为,不乏得了便宜卖乖之嫌:“倒是你……萧山那一带的流寇也就算了,如今十殿阎罗也基本上被你收编得七七八八了吧?我还想问问你呢……你这是想要干什么?也想仿效阎罗王做个十殿阎罗之首不成?”

    这个问题可是敏感的不得了,不过贺难在见到齐单的时候就已经盘算好了如何回答了,便嬉皮笑脸地回道:“哪能呢?你不放心方恨少,难道我就信得过这些人不成?你还真害怕我领着这群散兵游勇堵你家大门啊?无非就是充个人数撑个场面罢了……如果哪一天你真逼我下桌,至少我也有个退路去不是?”

    “随你便好了。”齐单耸了耸肩,反正局面现在仍在自己掌控之中,贺难现在做的事情对自己也有好处,没有必要去刻意妨碍他。

    “对了,我还有一件事想请教你一下……”贺难居然罕见地使用了如此谦逊的词汇,差点让五皇子怀疑眼前这家伙是不是被魏溃打坏了脑子:“你对于阎罗王究竟知道多少?方恨少有没有和你汇报过一些……秘密?”

    “你是指什么?”方恨少的主动投诚自然要伴随着投名状,但齐单也想听听贺难所了解的是否与之有所偏差,双重验证也可以让自己进一步确认方恨少的诚心。

    “与其说阎罗王是傅子瞻的人,不如说方恨少才是替傅子瞻打理酆山事业的心腹,所以我也想确认一下接下来我说的事情会不会和天边卫有关……在阎罗王所筑的淬石庄的地下密室当中,豢养着一些……怪物。”紧接着,贺难便有选择性地把怪物的一些特征和当时的情况给五皇子描述了一番。

    “这我倒是有所耳闻……不过跟你所讲的部分刚好能嵌合起来呢!”齐单笑了笑,看来这个方恨少还真是不能完全放权给他,因为他向齐单提供的部分不是怪物本身的情报,而是怪物的来源问题——两个不同的情报提供者刚好拼出了一份完整的内容,就连齐单也不由得觉得自己还真是幸运。

    而通过交换,贺难也终于从齐单的口中得到了一个关于他猜想的、确切的答案,自然也是一番收获。

    当然,齐单从一开始就是来与贺难告别的,眼见谈话的节奏逐渐在往人身攻击和下三路开始跑,他也终于拒绝了这种节奏的肆意发展,试图重新夺回话题的控制权,也就是好好唠唠告别的事情:“对了,有件事我还得通知你一声……”

    “婚期已经定下来了,就在冬月。”银瓶乍破、铁骑突出,齐单突然就将了贺难一军——至少他是这么觉得的。

    或许咱们的五皇子对于承诺还真是十分看重,所以他心里除了放松之外还有一种愧疚感。

    “是嘛……”看上去贺难对这个爆炸性消息也并不很意外,只是双手叉腰摇头晃脑:“那看来你就更没有留下来的理由了,还是早点回家准备准备吧,祝你新婚愉快啊!”

    要说贺难有什么缺点,那就是别人一说他不爱听的事就开始打岔,透过现象看本质的来分析,那就是面对自己无论如何也搞不定的问题时习惯性的逃避,你要非说他逃避解决问题吧,却更像是逃避回答问题。

    虽然齐单自认为还是挺了解贺难的,但贺难对他所展示出来的都是强硬的一面,哪怕态度恭顺、语气谄媚,实际上也是贺难换了种方式在得寸进尺而已,可如今猛地看到如此退避三舍的贺疯子,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的反而是齐单。

    “所以……我给你单独预备一桌?”踌躇了半天,齐单最后说了这么一句话,而且他也不是在挑衅或者逼问贺难的态度,纯粹就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来缓解尴尬的氛围了。

    “那还是免了吧,我可不想太招摇。”贺难撇了撇嘴:“我现在可是活在夹缝里,要不是你三哥闹出来的事太大,你以为我师父会放着你和天边卫勾勾搭搭的不管?”

    这话倒是真在点子上,虽然李獒春对于贺难私下接触齐单的事儿保持默许态度,山河府与天边卫之间的关系也并不融洽,但毕竟二者都与太子齐骥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保不齐哪一天贺难这双保险就得变成双份通缉令,到时候他就真的启动自己的后备逃生计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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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你也不用非得把这件事跟我挑明了,咱们心里都清楚,你那一纸婚约早晚都是要完成的,只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只不过无论对你还是对她来说都晚一点儿比较好而已。”贺难盘着腿坐在椅子上,一副“慢走不送”的表情。

    “呵呵……你确定晚一点是对‘她’比较好?”齐单眯缝着眼睛试图从贺难脸上找到一丝破绽来。

    “当然了,难不成你真以为你那狗屁威胁我会放在心上?”贺难越说越来劲,甚至大放厥词:“我只是不想让照儿遭受无妄之灾罢了。”

    “她会遭什么灾?”齐单也被贺难给绕进去了。

    贺难睨了对方一眼,最后才道:“我那个师兄呢,虽然结婚倒是挺早的,但是他到现在都没给你爹添个皇太孙……你再想想,你二哥是最早成家的一个吧?楚王妃都换了两个,怎么也没有儿子?”

    这么一说,齐单便明白了,而他明白过来之后除了内心当中对于名义上母后的厌恶被重新勾起之后,还深深地为贺难的远谋感到发自肺腑的震撼——虽说贺难目前的状态也有急了和嘴硬之嫌,但这个不算特别牵强的理由还是说服了齐单愿意去相信这家伙能够早在两年之前就看到如此的未来。

    因为太子至今没有子嗣,所以一旦齐单与朱照儿早早完婚诞下麟儿,那就会给孩子和他的母亲都带来危险,这实在是那位果皇后的作风,而两任楚王妃或早夭或废除简直与当年齐直的生母蒲妃的遭遇如出一辙——齐骏倒是有一个儿子,燕王齐骅的正妻如今也正有孕在身,但毕竟这是果皇后的亲孙子,她总不至于能下得去狠手。

    “我这么说,你总该明白了吧?”贺难看齐单满脸都写着醍醐灌顶四个字,又开始摆谱:“所以你接下来要怎么做,你懂的——如果说你三哥的郁结在于你大哥,那么你二哥胸中块垒……如今也当化作山陵。”

    …………

    在送走了齐单之后,贺难也立刻带人返程与大部队团聚——既然寇莺给他留下了愿意交换俘虏的信息,那么一定也会再把具体的时间地点告知,如果走得快的话或许还能给这事带来不小的、有利的变数。

    塔纳托斯与他零星手下的逃走也的确是个隐患,所以贺难也又让人去和衙门进行交涉,希望他们能够在搜捕的过程当中多使使劲,现在这个局面反而不怕他们突袭泰平镖局或者郁家府邸这种显眼的目标,就担心这些人狗急跳墙不断骚扰散落在郡城当中的如意商号分店。

    而就在贺难马不停蹄赶回漆县的时候,果然有书信被一路转交到了陈公子手上,信中内容除了理所应当约定的时间地点之外,还刻意规定了双方参与交易的人数,以及强调了不得通知衙门这样的规定——到明日一早为止对于城内的封锁才会解除,所以这样的规矩也是为了防止被人包饺子。

    “所以他们为什么不等到解禁之后再向我们提出交换的要求呢?这样不是可以把地点约到城外吗?在那进行交易的话我们也没办法将他们一网打尽不是么?”沈放在看完对方的条件之后先提出了疑点。

    “不,恰恰相反。”在这方面陈公子是相当具有发言权的,毕竟他也当过俘虏,不对——他也当过参谋:“其重点就在于事件发展的顺序,我举例说明好了——在排除所有不守约的情况下,假设他们邀我们在城防解禁后三日于城外的某个空旷地带进行交易,那为了履行这个交易他们就一定要在约定的时间之内把郁大叔和小郁带出城才行,而得到他们通知之后的我们大可以在这几日内守在城门口盯梢,所以他们提前约定时间反而是限制住了自己的行动,至于是三天、五天还是十天其实并不重要。但反过来讲,如果他们在城防解禁之前就已经交换回了俘虏,那么什么时候离开就是他们说了算了,或许会在解禁之后趁乱混入要出城的百姓里,或许会分批次从不同的出口离开,又或许索性就先藏匿在城中等着我们放松警惕再做打算……这样做的话主动权仍旧被掌握在他们手里。”

    “你这么说我就懂了,说白了就是‘落袋为安’嘛!”沈放点了点头,然后用了一个他这种赌徒会比较常用的词汇来将陈公子的说辞缩略,得到了陈公子的赞许。不过他很快又反应到一种可以驳倒陈公子想法的可能性:“那如果他们没有立刻向我们传达交换的意图,而是等到解禁之后先悄悄将郁大叔和小郁带出城——如果真能够做到这一步的话,再由留在城内的人或者喽啰重新进城告诉我们去外面交易呢?岂不是比你分析的情况更加可靠吗?”

    “所以我才会肯定你那个‘落袋为安’的说法。”陈公子立刻道:“他们可不只是想让自己安心,同样也想让我们卸下防备啊……而且我敢保证,咱们也好对方也罢,都不会如约履行这个口头上的协定。”

第四三零章 前哨战

    无论怎么说,这看起来都像是一个带有陷阱意味的书函,但由于约定的时间将近,所以陈公子也就没有再等不知道何时才能回归的贺难来拿主意了,不过运筹风格偏重实用主义、稳扎稳打的陈公子还是留了一个心眼——也就是先去打一个前哨,等到亲眼目睹对方如约执行协议,再考虑交换俘虏的事情。

    这个决定当然也不可能绕过穆皎这位东道主,虽说穆皎担心父女两个安危,但也并没有到那种昏了头的地步,只不过还有一个问题是亟需解决的——对方有两个俘虏,而他们手上只有一个。

    在交换俘虏方面,自是有江湖规矩,这玩意儿在除了双方俘虏有着明显价值不对等的情况之外,基本上都是按人数来算的,一个人换一个人——眼下这般事态显然如意商号不能指定要求把谁给换回去,而无衣方面也并未在信笺当中提及他们要放谁回来的细节,所以穆掌柜还是有些忐忑的。

    可无论怎么说,今日之约还得赶赴,所以陈炎弼便先遣沈放作为会面的代表和前哨,又委托雁山大师兄、他的本家陈龙雀在暗中压阵以防不测,至于他自己则亲自押送寇熊,由义刀门弟子赵贤担任护卫。这干人不是冲着贺难就是奔着魏溃的面子前来捧场,而郁局主平素所交往的江湖好友到场的也有不少,在听闻穆皎说过此事之后都纷纷义愤填膺地欲下场助拳,但毕竟这些人于陈公子来说都是长辈,不好去差遣人家、又恐拂了面子或生出意外,便暂且留在酒楼静待前线消息。

    无独有偶,无衣少主的所作的部署也是大差不差,但他们总归是做的更加周密一些——柴思畴最终将交易的地点定在了县城偏东北角的城隍庙前,一是这县城的小城隍庙年久失修,人迹罕至,就算是求神拜仙以求保佑除了就住在附近的也很少有人会到这么个地方来,更别提夜里了;二是他也算为了让对方相信这交换俘虏的协定并非虚言才选定在这城隍神的眼皮子底下谈判;至于其三,自当是这城隍庙内好藏人了,虽说柴思畴也没抱着必须要动武的心思,但真拉开架势对打也不能没这个底气……观此这般施为,你要非说这人迷信吧,到也不尽然,大体来说“选择性迷信”,就是有利于自己的信,不利于自己的不信。

    当然,这城隍庙附近虽说居民行人都稀少,但庙里还是有人住的——其中住户岂不是官府派来维护庙宇的公差,也非因信仰神明自发扫坛祭祀的宗教从业者,而是一波大约七八个彼此相熟的乞丐。

    乞丐也是要睡觉的,你要是半夜睡在大街上有官差和打更人驱赶,睡在别人家门口就更不行了,所以这帮人多半都会找个至少能避风避雨又无人管理的栖息处,偶尔还能捞到改善伙食的好处,替城隍神处理一下百姓的供品,这偏僻小庙几乎完美符合种种条件。

    当然,白日里乞丐们大多都会上街讨个饭吃,多半都是从天黑之后才陆续

    返回此地,所以若是白天有什么人来祭拜城隍神以求保佑,基本上双方也见不上面儿,而这伙儿乞丐当中也对神佛敬畏有加的成员,再加上吃人家的嘴软,所以时不时也会主动清理一下烂摊子,所以漆县里这城隍庙倒是比其它地方的无名破庙、或者其它各类乞丐窝更干净一些。

    无衣当然也发现了这群乞丐的存在,但你要说把这些人都驱赶出去呢,指不定就会引发什么乱子,要是直接杀了吧——你也不知道咱们这一大帮人什么时候能全撤离出去,在城隍庙里留下一地七八具尸体这种事可比和当地大户起冲突严重多了,因为绝大多数人不知道、知道了也未必在乎你们这些江湖人的恩怨情仇,但要是让来拜神的人看到庙里这鬼样子,到最后变成什么样的市井传说都有可能,官府为了平息民怨得玩命儿搜查你们,这不是恰遂了如意商号的意?所以无衣潜入城隍庙里作埋伏的伏兵便暂且先把这些乞丐们堵了嘴捆住手脚藏匿起来。

    城隍庙里守株待兔的算是先头部队,而负责押运俘虏的又是一批人,无巧不成书的是,以亲妹妹身份作为谈判代表的寇莺还没有和对家的沈放碰头的时刻,负责在暗中警戒的两位却是早已注意到了彼此的存在,只不过一位刺探一位镇守。

    “看来阁下与我今夜所担当的职责是一样的……”甫一见到此人,陈龙雀心中便已认定这等高手绝对不是闲逛走到这儿的,而是无衣的探子,于是他右手已经摸到了剑匣的开关之处,又在暗中悄悄攥住了左手,五根手指搁置在那难以察觉的银丝之上,以待随时出招。

    比起那看上去多少有些华而不实的开屏幻剑,陈龙雀得手率最高的招式其实是他的“见面杀”,许多与他本事不相上下的高手由于不知底细的缘故都败在了他这一招下,以右手抽剑出鞘的同时左手扯动银丝飞剑,其势骤然不可阻挡。但随着他的名气越来越大的缘故,这暗剑伤人的招式便也就慢慢不怎么好用了。

    “真没想到能在这儿见到大名鼎鼎的雁山陈龙雀,实在是令人受宠若惊啊!”对方的探子也是通过报上名号的方式暗示陈龙雀自己已经对那夺命的手段有所提防。

    陈龙雀虽然也听懂了对方的潜台词,但手都放在上面了再拿下来还怪尴尬的,于是乎便回了这么一句:“那请问阁下的名号又是……”

    那人也从阴影当中走出来,将自己的容貌完全暴露给陈龙雀,只见这好汉两条壮硕铁臂膀,指头如门钉粗大;一身精壮腱子肉,面皮似傅粉清白。听陈龙雀邀名,此人也不避讳,堂堂正正应答道:“佛泉人士,小尉迟恭张宝闩是也。”

    这张宝闩的名头虽然不算十分响亮,但好歹也是北人,陈龙雀曾有耳闻,也听得此人有过行侠之举,便问道:“张兄之名我也久仰,只是这尉迟敬德素有忠义勇烈之名,不知道足下这位小尉迟恭却为何要与无衣这干杀人越货

    之徒混迹于一处?”

    “少主待我情真意切,我便追随他鞍前马后,便是缘由。”张宝闩也是健谈之人,虽然二人是敌非友,但他依旧实话实说,却还十分谦虚:“不过小尉迟恭这名号却是羞煞了我,某一身武功既非保家卫境之法,又无冲阵斩将之能,不足与前人相提并论。”

    “哦?那为何又呼这种诨号?莫非是旁人替你取的?”陈龙雀虽然表面上走得是酷哥路线,人狠话不多的形象,但实际上却也是个好奇宝宝,尤其是对于张宝闩这番谦辞感到十分不解——咱俩待会保不齐就得交手,又不是那文人清谈的场合,你跟我谦虚个什么劲儿呢?

    闻言,张宝闩沉默了片刻,他终究是个实成人,又或者说这以讹传讹的谣言早就让他倍感压力,最后终于又道:“你就不觉得小尉迟恭这个绰号有点儿不对劲么?”

    非要说怪异的话,那这诨名的确有那么一丝丝拗口,“小尉迟”较之更为简洁而且不改变原意,若是因为有人叫过了这诨号,“小敬德”却也是个平替产品。

    实际上,这位好汉的绰号并非“小尉迟恭”,而是“小浴池工”这同音词……佛泉一地的由来乃是凭借此处有温泉地利、时有达官显贵来此沐浴体会从而得名,而张宝闩在涉足江湖之前正是一家浴场中的搓澡工,其爽朗健谈的性格、雪白细致的皮肤、以及粗大强健的手臂都是由在浴场当中的工作经历养成的——而小浴池工却是因为其不思为沐浴圣手,总欲闯荡江湖,同僚便给冠以这等“江湖绰号”以作玩笑。

    这厢张宝闩将始末向陈龙雀道明,二人之间顿时便形成了一堵尴尬的空气墙,而大师兄也是沉默良久才开口道:“如果你这是说了一个谐音的笑话,那笑果其实一般。”

    而张宝闩早就经历过无数次这样窘迫的场景了,并不怎么当回事:“可惜我说的都是真的……你我素昧平生,我既无理由诓你,又无道理哄你,无非就是要把这个绰号当中的误会解释清楚罢了,免得你一会儿再问我为什么不用钢鞭之类的话题——我这人禁不住与别人聊天,所以还是在动手之前说痛快来的好。”

    说罢,张宝闩便挺着一对铁爪扑将上来,他也知道不可让陈龙雀驭起飞剑占了先机,自己贴身缠斗也正能让那苍蝇乱飞一样的飞剑施展不开。

    陈龙雀于此时拔剑却敌,正是个长剑削铁手,鹰爪擒宝刃,叮叮当当好不热闹。

    虽然张宝闩名气不大,但能在无衣当中有一席之地的,又有哪个是没有两把刷子在的?只瞧得此君提炁发功,两只手掌浑如金铸,探出来握向了陈龙雀仗剑的左臂,而大师兄翻腕将手臂一缩,竟被那只肉掌生生地磨下去一层皮来。

    “倒也真有本事啊……”陈龙雀心中暗道,强忍左臂剧痛向外一扯,右手正执匣中飞射而出的剑柄。

    扑流萤……出鞘!

第四三一章 雀惊

    陈龙雀并不能算得上什么天才,与当今世上最为显赫的武道巨擘相比他还差的很远,同辈当中天资横溢的翘楚无数也让他的资质略显平庸,而放眼武林当中剑客无数,他的席位距离前三甲仍是遥遥无期——更别说乃至在惊鸿派内部,他都算不得雁山之冠冕。

    他是一个努力家,这一点倒是和龙首山派的谢斩有雷同之处,只不过比起谢斩那种日复一日对于挥剑的苦修,陈龙雀勤勉的方向别具一格,在意识到自己的天分不足以提高实力增长的效率时,便想到另辟蹊径——这种异途便是使自己的对敌手段变得更加丰富,而非让自己的基础更加扎实。

    这样做也具有其无可替代的优势,除了在短期内实战水平能够得到爆发性的长足提高之外,在与武功上下相差不大的敌人作战当中因为招式种类的多样性从而让自己更具有优势也是重要因素之一,甚至某些情况下可以通过这些奇招来战胜一些本应强于自己的对手;但由此带来的劣势便是自身的基本素质难以得到发展,无论是自身速度还是招式威力都与同级别高手差了点儿意思——说得更直白一些,就是在纵向上压缩了自己未来的上限,转为拓展自己在横向上的可能性。

    这是一条以“时间”来换取“空间”的路,有时候陈龙雀忆往昔时也不由得感到既无奈又无力,这样做的人在历史上他也绝不是第一个,而是千千万万武学道路一眼能望到头的前辈留下来的教训——陈龙雀早早地就知道自己可能穷极一生都达不到那种具有超乎寻常伟力的境界,那就不如放弃追逐对于高度的突破,不在为了看不见的峰顶而徒劳,做一个在半山腰处的第一!

    “这把剑……”扑流萤出鞘的刹那,张宝闩本能地感到了一阵危险,故而才会收回自己的手避免了这次的直接碰撞,事实证明他的直觉很准,否则现在他的半个手掌已经落到地上去了。

    招式疲软一直是陈龙雀与高手作战当中的一个隐疾,尤其是面对那些耐力极佳或者防御技巧高超的武者,久攻不下便会陷入危机,但这把剑谱排行第九的神兵倚仗其削铁如泥的锋锐极大地弥补了一直被诟病的缺陷,这对于他来说无异于再登新阶。

    如果没有这把剑的话,大师兄或许在张宝闩的鏖战本领下会逐渐落入下风乃至败走,但现在的话……再打一会儿下去他能给这小尉迟恭活活砍死。

    常年练就的铜臂铁掌使得张宝闩可以用手硬接寻常兵刃,但在月色洒落萤光乱舞之下,陈龙雀神威渐起,而张宝闩的招式则随着他较为普通的身法散乱起来,身上已然平添数道伤口。

    “这家伙手中兵刃着实厉害,也不知道莺妹那身不坏寒山能不能抵得住此剑,不过某今天恐怕是要栽在这儿啦!”

    一个分神之际,小尉迟恭肋下又增战痕,陈龙雀也并未起杀心——如果能活捉了对方,那没准儿还会为接下来的谈判增添一分筹码。

    一剑削空,张宝闩竟是向后就地一滚,虽堪堪避过了这记斜扫,但紧接着陈龙雀便以一招“鹰扬式”直指立足未稳的张宝闩膻中大穴。

    大师兄下手很有分寸,所以这一剑不足以要了对方的命,而张宝闩此刻也来不及再做出什么反应……然而,又有旁人乱入!

    扑流萤的剑锋停住了,这是个非常罕见的情况,尖端的两寸被人牢牢地钳在手心,但也只是阻止了这剑的来势汹汹,陈龙雀抽剑而走却是拦不住的。

    “你没事吧?”寇莺回头看了一眼单手撑在地上支持着身体立住的张宝闩,关心道。

    张宝闩晃晃悠悠地挺直:“没什么大碍——倒是你,我刚才还在想以你的功夫能不能接下这小子的宝剑,原来还真行啊……”

    寇莺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左手,对着那被开了个小口子的指腹道:“也没那么容易就是了……”

    虽说都算是硬桥硬马的手段,但张宝闩还是偏向于发挥指掌的威力,而寇莺却是妥妥的铁山派横练,所以张宝闩防不住的招式,对于后者来说威胁就小上不少,而面对如此强敌,陈龙雀也丝毫不敢小觑,从刚刚那一回合的简单较量之后他便察觉到了此人正是那个金刚女寇莺,心情也不由得紧张起来。

    双战如此高手绝非易事,哪怕其中之一已然负伤无法发挥出全部实力,寇莺也是实打实的能克制陈龙雀——别看扑流萤的攻击力能破开“不坏寒山”的防御,其实一个不太显而易见、但仔细想一想就能反应过来的事实就是名剑尚且如此,那陈龙雀其它的攻击手段基本上对寇莺没有什么效果。

    而就算是沈放在此,也属于什么忙都帮不上那伙的,那家伙街头巷斗倒是一把好手,但也仅限于普通人之间当中的佼佼者,真拉出来一对一,估计连丐帮那个倒霉的沙龙都不一定能打得过。

    陈龙雀手下留情,寇莺也是心中有数,本身她就不是来斗狠的,于是比画了一个暂停的手势,双方各退一步:“且慢,你们的人呢?把我哥哥带来了吗?”

    陈龙雀扫视了一下周遭的环境,又指天指地:“这一会儿时间也没到,地方又不对,自然是见不到人的。”这话说得倒是没毛病,此地离城隍庙大概还有两条半街的距离,而大师兄也学对方的意见补问了一句:“既然是你们主动提出的邀请,那总归该给我们看看诚意才对——既然你也是自己出现的,那我就不问你们的人现在到哪了……郁局主和郁姑娘现在都在你们手上对么?你们今天又准备用谁与我们交换?”

    “人倒是都在我们

    这儿,但用谁来换就是我们说的算了……至于是谁,一会儿见了人你就清楚了。”寇莺这边也是打个马虎眼,防止对方提前掌握到更多情报——至于她在俘虏数量上所说的谎,自然都是柴思畴的指示:“既然咱们在这已经偶遇了,那不如就先同行过去?”

    那日郁如意最终战至炁力全竭,而寇莺也趁着机会抢上前去要制服小郁,却也不成想这小丫头如此有烈性,生生吃下了她一掌之后顺势便主动投水——这年头除了靠水路吃饭生活的也罕有精通水性之人,便就眼睁睁地看着这姑娘就这么于江面上失去了踪影。

    后来众人一通分析,虽然不乏郁如意有熟识水性借此逃脱的可能,但就当她已经是个死人也未尝不可——只要让泰平镖局那边以为郁如意也被他们所控制就行,这样无论发生什么他们也都能利用这个条件讨价还价。只要郁如意一天不出现,那他们便占一天的主动。

    当然,这种事也不可能全是好处而无弊病,因为郁如意的生死不明始终是个变数,倘若有一天郁如意已经活着与对方汇合,那被人利用这个信息差来反将一军也是有可能的。再者说,那位“郡主”也点名要见到郁如意才会继续与他们的合作——虽说无衣当中有不少人对此都有不满,但不论是此人对于柴思畴的重要性、还是她所能带来的价值都不小,所以无衣这几日也没少遣人在各大城门口望风,如果郁如意真的活着回来了,那他们就先下手为强。

    陈龙雀是不知道无衣那边打什么算盘的,他也不太善于应对这些计谋,最后便也接受了对方的敷衍,两方三人各怀心思地保持着一段微妙的距离前往城隍庙处。

    大师兄想的也很周全,所以才主动要求走在最前面——他倒是不担心那两个人会突袭自己,一个横练一个铁掌,在身法上却是不及他灵活,自己想要退走随时拔腿就跑。但他所考虑的状况是假如沈放现在已经到了城隍庙口了,这两个人走在前头万一直接把沈放又活捉了,自己恐怕是来不及抢救,倒不如用自己的身子当盾牌,只要见到沈大监赌他才会安心一些。

    就这样又花了一段时间彼此提防着到了城隍庙,却只见得北风吹落银杏叶,不见龛前有来人。

    “离预定的时间已经不远了……”寇莺抱着双臂,双眼锁定住陈龙雀的身形:“如果你们真的逾约,那也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但陈龙雀却对寇莺的话置若罔闻,而是自顾自地望向了漆黑一片的庙社,似乎那里有什么东西正在等待、或者说吸引着他的注意。

    “我能再问一句么?这是你们早就计划好的……还是临时起意?”良久,雁山大师兄神色淡然地将手轻轻搭在了剑匣上,终于抚平了其中寂静的鸣啸。

第四三二章 笼中鸟

    什么才是剑客?这个范围非常宽泛,但接下来我要说的,是一种狭隘且严苛,但又具有其非凡意义的定义。

    在这个定义之下,那些随便买了把剑或者学了一套剑法就去闯荡江湖的人,又或者是擅于使用数种兵器,并不拘泥于剑的高手,显然都不符合狭义上“剑客”的描述。

    真正的剑客,是一群在剑术修行之路上不懈前行的求道者,他们或孤身追求术的极致,或将授业传道将技法与意志交给后人,或不断在广阔的领域当中探索着新的边界……

    每一个剑客都有其自己的象征,那就是他们的佩剑——尤其是只属于自己的、只为自己而铸的剑道生涯当中的第一把剑。真正的剑客会与自己手中的剑产生羁绊,乃至于魂灵上的融合。

    扑流萤是宝剑收藏家陈龙雀手中最好的一柄剑,但毕竟它不止属于陈龙雀一人,先后辗转于他人之手,如果非要说它的主人是谁,那应该是葬身于下马川河谷当中的千心斩曹暨。

    但此刻于剑匣当中颤抖不已的,是作为剑客的陈龙雀的最初的伙伴,剑名——惊雀。

    在铸匠行业、尤其是兵器铸匠当中一直都流传着一个说法,一把好的兵刃需要用主人的血来开锋——陈龙雀也不知道剑谱上赫赫有名的十大名剑是否都以此法铸造,但惊鸿派的铸匠的确会采取此法为门人铸刃,而这柄惊雀似乎也真在回应着陈龙雀的心意,带有一种极为神异的特征。

    有道是,“龙雀惊,现神兵”!惊雀一鸣,陈龙雀便知有神兵出现于周遭,这也是促使他对于集剑这个狂热癖好的动力之一。

    而此刻,“惊雀”震骇的频率甚至在初见“扑流萤”之上,陈龙雀甚至能感觉到它沸腾的惧意与战意……仅次于被贺难拉去一睹天下第一剑“再少年”的华彩!

    在望向笼罩在沉寂之中的城隍庙时,陈龙雀心中便是在思考那究竟是十大名剑当中的哪一号——割海位在扑流萤之下,墨出现在龙首山,三尺天光和撄空也各有其主,方生几乎从未于扶摇派内出世,灭了已然粉碎,摘龙就更不会在世间了,那是天子的尚方宝剑,至于再少年么……真正的再少年自然还锁在如意商号的秘库当中,那日被盗走的不过是邪剑的仿品之一,也是陈炎弼为了把戏演实、就将计就计、错有错着地眼睁睁让那小贼顺走这玩意儿,刚好顺理成章地去宣布失窃的事情。

    那就只剩下一把了……再联系起贺难和自己交流过的事情,陈龙雀甚至可以锁定此刻那把剑、以及持剑者的位置。

    当然,陈龙雀还是有些想当然了,一来这世上有很多品质不输于十大名剑的兵刃,只不过因为其故事未必有多传奇所以没有被列入剑谱;二来如今的匠造技术比过去又有长足的发展,也未必不能打造出更好的兵器。不过陈龙雀的猜想在此刻确实没错。

    婀胡……以曼舞之姿,盛大登场!

    “哦?”刚听过陈龙雀突兀地问话,寇莺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对方的言下之意,但此刻看到城隍庙当中杀手现形,樱唇轻呼:“这是要……”

    “计划有变……先把此人扣押住再说。”说话的是那个手执婀胡的女人,她的身材十分瘦小,别说站在寇莺这种大骨架的高挑美人身边了,就是和寻常女子相比看起来都更加瘦弱一些,而相貌也比较普通,没有什么能让人第一眼看上去就能留下深刻印象的特点。

    但没有人会因此而看轻这个样貌平凡的女人——因为她是柴思畴亲手培养出来的天才,甚至得有为柴思畴掌剑的殊荣。

    “婀胡”是柴家这一支的传家之宝,为无衣掌婀胡剑本身就是地位的象征,能掌此剑者都被人视作“由本代家主所指定的、下一代家主的监护人”,一旦家主因意外故去,那么谁持有婀胡、谁就相当于接受了“托孤”这样的重任。而此前有资格据有婀胡的两位女子……都无一例外地成为了柴氏的家主母。

    而一个这样的口中的“计划有变”,那就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柴思畴的意思——当然,钟鹭雪并不具有那一层特殊的身份,但在柴思畴这个系统之下,她的确是最具有话语权的武职之一。

    “需要我们帮手吗?”张宝闩方才在路上简单处理了一下自己的伤口,像他们这样的武者随身携带一些止血物品和外敷药物再正常不过了,不过这家伙也是属于没什么眼力劲儿的,话一脱口就被身边的寇莺给悄悄拽住了。

    张宝闩这种三十郎当岁还没有婚娶的一根筋莽汉,自然比不得心思细腻的寇莺,或者说随便换一个懂点儿察言观色的家伙都能看出来钟鹭雪现在正憋着火呢……

    果不其然,柴思畴钦定的执剑人没有搭理张宝闩的关注,自顾自地已经与陈龙雀交起手,而趁着这个功夫,寇莺才和那躴躿蠢大的家伙说起小话来:“你傻啊,庙里还有那么多人呢,要是她真想让人帮手,大家一拥而上不就行了?还用得着你出来现眼?”

    “好歹大家都是兄弟姐妹……我问问而已,怎么这么大火气。”张宝闩挠了挠头,显然还没有领会到其中的深层含义。

    “哼,你以为人家真想做什么兄弟姐妹啊……”寇莺非常淑女地抱住双臂冷眼旁观——她是女人,还是一个有情感经历的女人,钟鹭雪这样的黄毛丫头心里想什么她可是门儿清。

    自打那日那位郡主登门,钟鹭雪的情绪就开始不对劲儿了——你看着好像无衣众将噤若寒蝉,实际上这么多人都在呢,就是真把这郡主宰了或者绑了又有什么关系?说到底还不都是表面上频频示弱的柴思畴在纵容她的发泄,哪怕到最后那个微妙的节骨眼儿上,柴思畴依然还是惯着郡主的口无遮拦。

    像金满这

    样的明眼人,或者寇莺这样的共情者,都能看得出来——郡主对于无衣的价值说白了也就那么回事,但她对于柴思畴很重要。

    钟鹭雪并非是一个在智计方面非常出色的女人,她能感知到这个女人特殊意义的唯一原因就是源于她自己对于这个男人的恋慕——她是柴思畴手把手教出来的弟子,那些关怀备至让她不自主地就对自己的师父产生了超越师徒关系之外的情感,而后来柴思畴甚至把这柄承载了柴家故事的婀胡剑都交由她去使用,这更让她确信自己对于师父的意义非凡。

    而直到那个郡主的出现,让钟鹭雪产生了一种危机感,所以她才会在此下定这种决断——她要向所有人证明,这个所谓的郡主并非是不可替代的,她钟鹭雪能做到的事情远比郡主多得多!

    钟鹭雪的自信并非空穴来风,因为她的确有这个资格。

    婀胡,是一柄不到全长不到三尺的短剑,但钟鹭雪就是以短击长,在她抢到适合自己兵刃的间合之后,三个回合便使得手握扑流萤的陈龙雀方寸大乱!

    同一领域当中的交锋,高下十分容易辨明,就如同东洋武士须原贺砍瓜切菜败尽中原剑客一般,那些二三流的剑术纵使齐攻也不过三招两式便能破之。但陈龙雀好歹也是一流高手行列中处于上游的那批,单论剑术他可从不认为什么人能三招使得自己落败。

    剑匣开阖,惊雀终于也被陈龙雀持在手中,事实上他也有些时日没有使出惊鸿派的双剑战法了,但却从未觉得陌生,而一虫一雀的彼此照应,的确为雁山大师兄挽回了一些颓势!

    不止如此,陈龙雀也注意到了另外两位没有动手的意思,但他心里是不清楚无衣当中那些内事的,只知道自己绝无恋战的必要,只要抢出一个机会就必须要撒丫子就跑,所以攻防之间愈发大开大合,一副拼命的架势,缠在腕上的银线已经将手臂皮肉勒出血痕,匣中飞剑轮番出鞘,正是欲诓那小妮子为避剑锋与自己拉开一段距离。

    一丈九寸,这是陈龙雀对于自己逃脱时机的预估,只要此人被暂时逼退到一丈九寸之外,就是自己全力撤退的时机!

    只可惜陈龙雀还是低估了钟鹭雪的本领,也低估了寇莺的聪明。

    “你来做什么!”正沉浸于倾泻愤懑的钟鹭雪发觉寇莺已经卷入战斗当中,毫不客气地说道。

    “再让你玩下去,这小子马上就要跑了。”寇莺此时出现的位置正好将陈龙雀的位置截断,她旁观者清地看出了陈龙雀隐隐已经变换了剑法的路数——这丫头想通过立功去讨柴思畴的欢心,寇莺是无所谓的,但如果真让她玩脱了跑掉了陈龙雀,那今晚的交易可就黄摊子了,那她还怎么换回哥哥?所以她拦在这儿就是要把这只雀给按死在笼中!

    纵有万剑,回天乏术。笼中之鸟,插翅难飞!

第四三三章 友军之围

    夹攻之下,陈龙雀却也没有放弃抵抗,仍在这绝境当中博取着渺茫的生机,如今他也是将所有能用出来的手段施展了个遍,倒也不枉他这“一流第一人”的定位。

    只是这世上哪有那么多以弱胜强?又何来什么临阵突破?纵然他本家的当世顶尖高手、四海帮故帮主陈风平,那震天动地、光焰万丈的气势都被在场群雄联手抹平,又遑论境界与之相差甚远的陈龙雀?

    虽然是匆匆加入战局,但这三人的目的是保证己方不受伤的情况下生擒陈龙雀,所以此时站位也形成了一个简单的阵法,其中以寇莺为阵眼,张宝闩为盾,钟鹭雪为剑,丝毫不应陈龙雀那张狂的邀兑,只是循序渐进蚕食着陈龙雀那所剩无几的体力,虽然这样慢是慢了些,但寇莺三人依然保存着能应对变数的退路。

    “呼……看来我就只能撑到这里了……”大师兄在心中苦笑,己方如今的战力别人了解的不透彻,他倒是一清二楚——魏溃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赶回来,郁家父女又都在人家手中为质,史孝文又是个两不相帮出工不出力的,至于那些所谓的前辈也未必如自己这般卖命,这么算自己已经是数得着的高手了,但看对方这种状况,生擒自己这个三角阵也仍然没有动用无衣的全部力量。

    “接下来的事情,恐怕你小子会很难捱呀!”陈龙雀终于耗尽了所有力量,为他立下最后一分功劳的兵器还是扑流萤,随着这把剑重创了倒霉蛋张宝闩之后,陈龙雀那昂然的身躯终于伏在了地上。

    贺难的从中斡旋使得惊鸿派虽然根基略显薄弱,但也跻身为第十大宗门,诚然追根溯源这都是李獒春的手笔,但陈龙雀倒也一直觉得门派上下也都承了贺难之情,他今日奋力相拼,却也是为了这份恩义。

    “他倒也真够拼命的……”张宝闩捂着血流如注的胳膊看着地上趴着那个同样浑身是伤的武者,不由得感叹道:“以后再碰上这种拼命三郎,我可不再揽这当肉盾的活儿了啊!”

    钟鹭雪没有搭理这厮的贫嘴,只是默默收拾起了陈龙雀的武装,示意状况良好的寇莺把陈龙雀抬进城隍庙里,又对着庙社深处招了招手,尹寰作为万能打杂自然也跑出来搭一把手。

    然而,正当几人各司其职,该包扎的包扎,该打扫的打扫之际,一个清朗的男声从街道远端不合时宜地响起,传入了众人的耳中:“你们毁约在先这事咱们先不提,再把我们的人带走可就不合适了吧?”

    一个并不高大的身影推着一辆平板车慢慢进入了月光的笼罩之下,那个双手握住车辕、似闲庭信步的男子他们看过情报,知道对方就是现在主事的陈炎弼;而以仰躺姿势被绑缚在板车上昏迷不醒的大汉他们认识——正是寇莺心心念念数日的兄长寇熊。

    “随你怎么说好了……但现在形势对我们有利,我们又有什么理由听你的?”钟鹭雪立刻接管了话语权,她不能让关心则乱的寇莺去和对方交涉,至于其余人则压根就没有进行交涉的头脑。

    “这家伙的命算不算一个理由?”陈公子晃了晃车辕,进行着某种示意。

    “如果真要用人质的性命作要挟的话,你别忘了,我们这边儿可是……三个。”钟鹭雪下意识差点儿就暴露出了

    真实情况,好在她改口很快,应该不至于被人听出什么破绽来。

    “看来是不够分量啊……”陈炎弼抬头双眼望天,也不知道他能看出个什么来,或许他也在盼望着云开月明吧!

    积蓄多日的阴霾要在此刻一扫而空,云开果真见月明!

    仿佛上天感召,忽然一阵风卷过,遮遮掩掩了一夜的蟾宫终于为这片土地赐下了完全的光辉,也让无衣的代表们震骇的无以复加。

    他们不因风云突变而惊,惊得是这温柔的月光下掩藏着的杀机。

    “如果一个人的命不够的话,再加上你们的呢?”陈公子松手,车斗由于重量不平衡的缘故轰然着地,这一摔没有把被灌了蒙汗药的寇熊震醒,但却把无衣众吓得够呛。

    此刻围在城隍庙附近的人光目测便有近百之数,或伏于瓦顶,或匿于暗巷,近百道目光都在和陈公子一起凝视着钟鹭雪等人,而比这些能杀人的目光更加危险的,是他们手上的东西。

    人多,在这种场合下并不算是什么了不得的优势,毕竟无衣于城隍庙之内还也藏了十几个人,而且个个都是好手,比起陈炎弼这用任天镜手下乡勇临时东拼西凑起来的杂牌军来说强了不止一个档次,真要是混战爆发,那钟鹭雪这种手执神兵利刃的高手一个人就能砍翻一半还多,咬咬牙甚至能单骑破开百人之围。

    但前提是建立在对方也都用常规兵器的基础上。

    当初,贺难与黑海商会围绕着能够给商会定罪的重要证人安德烈展开了一场激烈的追逐战,而在那场战斗当中,燕二哥和小郁总共解决了四位由商会培养出来的“狙击手”,还缴获到了他们手中的武器。

    贺难将完整的三套长短枪组合提交给长生盟作物证,但自己也留下了被燕二哥砍爆、由第一狙击手“避役人”瓦西里亲自持有的那把鸟铳作研究——包括复原结构、画出草稿图、打造模具、确定各环节工序、筛选材料、制作和加工细小零件等等。当然,这些事不是短期内就能完成的,贺难一直在马不停蹄地奔走,所以这些任务全都由陈公子来代劳。

    而贺难能这么放心地把这件事交给陈公子的原因也很简单——因为陈公子本身就是这群人当中最早接触到这洋玩意儿的人,齐骏甚至还特意给陈公子介绍过关于这西洋火枪的详情,而且茂林陈家之所以能以“降将”的身份位列柱国,依靠的就是其家族背后强有力的铸造产业。当年四姓争霸之际,各有所长,茂林一地本就是丰朝有名的冶铁重镇,陈家世居茂林,以锻冶起家,其麾下士卒装备的矛戈甲兵最为精良,方才能在乱世当中享有一席之地。而陈家先祖在盛国一统之后更是将铸造秘诀献于兵部军械坊,与太祖皇帝缔结永不修兵的约定,这才得以平安隐退。

    虽说由于卸甲之盟使得陈家自此以后不再打造盔甲以及相关军械,但好歹祖传的方子还保留了下来,成为了每一代家主的必修课。而陈公子也的确把这事儿的优先级排得很高,只不过为了行事隐秘所以前期的准备工作几乎都由他一人完成,从在萧山搞出第一把能安全使用的样品开始,直到再次回到钺月郡才着手让比较信得过的匠人批量制造零件,而拼装基本上也都是由陈公子和任天镜这两个

    人加上少部分心腹亲手完成——这也是为什么萧山不薄的底子却花钱如流水的主要原因之一了,哪个步骤都得增加试错的成本,这成本就是白花花的银子。

    而陈炎弼为穆皎献上的、作为压轴拍卖品的宝物,也正是这产业线当中特制的成品——贵就贵在那精美不凡的造型上,左右外壳上的雕花都是请良匠手雕的,看上去就比刀剑一类的兵刃更威武雄浑。一句话,倍儿有面儿。

    再说回来眼前这一触即发的反转,陈公子一共造出来多少把这种量产型的鸟铳呢?可以说这从零开始的摸索直到烧干了萧山的一半底蕴,最后产出也就不到四十,其中还有部分射程、威力和精确度都没有太大保障的劣质品。

    那么眼前这将近百人几乎人手一支的情况又是怎么一回事儿呢?

    这就不得不佩服陈公子的机智了,在穆皎带回中伏消息的当日下午,他和贺难也顾不得私造火器的事情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了,决定随时把这压箱底的杀器拆封,到最后就算发展成双方不得已大规模火并的情况,只要这玩意儿在就绝对吃不了亏——因为一把火枪就能让一个普通人拥有匹敌武林高手的杀伤力,虽然个体的综合实力仍有不足,但也是一种爆发性的提升了。

    可先不说这种示重器于人的影响有多大,武装数量是实打实的有限,所以陈公子又想到了一个奇辙——既然短时间内赶不出来完整的鸟铳,那咱们就先造出空壳子来,这玩意儿废不了什么事,更花不了那么多钱,用铁管和木柄拼一下就能仿个大概,要的就是先虚张声势把敌方的士气给压下去,至于枪里面有没有子弹这种事——只要听说过当今的武林盟主差点儿就被一枪打死的故事,谁也不敢赌。

    所以今夜黄雀在后的强援们其实也并不像肉眼看上去那么底气十足,因为他们的武装率就只有不到一半儿而已,剩下的都是真正字面意义上的“草木皆兵”,唯有陈公子可绝对不能露一点儿怯出来,于是他便接过了身旁最近的任天镜手中的真家伙,黑洞洞的枪口瞄准了站在最前面的钟鹭雪:“我知道你们在城隍庙里也藏了人,但是说白了在这玩意儿面前大家都烂命一条,还是说你们要试试这东西是不是真有传闻当中那么厉害?”

    你要说实话,那陈公子其实也有点儿发虚,因为不是谁都有瓦西里那种天赋和经验的,这个距离之下他还真没有把握一枪能把对方的头目给打死打伤,一轮齐射之下倒还有可能,但地上躺着的陈龙雀不也跟着遭殃了?所以他还是故作镇定地端着鸟铳等待着对方的回应,甚至反常地用了一种比较痞气的态度来干扰对方的思绪。

    而钟鹭雪这边儿也久久不能平静——因为她的确听说过那个传闻,只不过她的性格是那种比较刚烈的,本就是她擅作主张先围了陈龙雀作质,现在又要让她放手,她却也把握不住谈判的尺度。

    到最后,还是脑子最清楚的寇莺主动上前一步,试探着对方的底线:“那你们这边儿的要求……又当如何呢?”

    “很简单,只要履行约定就好了——当然,你们得把所有人全都还给我们才行,这是你们毁约的代价。”陈公子还是摆弄着手里的凶器道:“至于你哥哥,我们也会放回去的……”

第四三四章 斩钉

    “就……仅此而已?”寇莺抿了抿嘴唇,她不敢相信对方如此让步的背后不存在什么更大的阴谋。

    “我们的诚意,想必你们也都看清楚了。”陈公子指的当然是此刻正躺在平板车上的寇熊:“所以如果你们真的想完成这场交易的话,我希望确认一下我们同伴的安危——我是指所有人。”

    深谙谈判技巧的陈炎弼并没有急着给对方施压,今天负责唱黑脸的人不是他——所以任天镜很配合地又把鸟铳接回到自己手里。

    寇莺重重地呼出了一口气,她并不是一个喜欢抱怨的人,哪怕钟鹭雪的自作主张让局面产生了对己方不妙的变化,她也不想把问题全部归因到一个人身上——换个角度想想,就算他们按部就班地履行了交换俘虏的协议,对方都摆出这种阵势来了,难道会让他们拍拍屁股就离开么?

    “小尹……去把人带出来吧。”寇莺指挥着尹寰行动,但却意外地被陈炎弼制止了。

    “那孩子还是留在外面的好,让里面的人把人质送出来。”这做法并不难理解,因为他得确保对方有更多人暴露于枪火的瞄准之下,如果对方强行凭借城隍庙据守……说实话,自己这边儿的攻坚能力挺差的,所以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陈公子也不想动手。

    有些时候必须要维持住拉弓的动作,箭在弦上未必要真的发射出去。

    说到底,双方还是各有各的难处,而陈公子也并不介意在这个环节有所让步——至少安全地迎接自己的同伴回归是两方都愿意看到的结果。

    不多时,另外一个和尹寰差不多的杂役也将郁局主拥了出来,双方对待俘虏的手段都比较类似,不约而同地使用了一些致昏迷的药物使俘虏保持沉睡,以免在交涉的过程当中出现什么不必要的纰漏——主要防备的其实就是俘虏在谈判的过程当中死谏。

    “哦……就只有郁局主一个人么?”陈炎弼念叨的声音不算洪亮,但“念叨”这个行为就足以给寇莺示警了。

    “我们从不将鸡蛋装在同一个篮子里。”寇莺打比方,她没有正面回答的原因懂得都懂。

    “所以你们这是不准备把你们的鸡蛋拿回去了?”陈公子干挠了挠自己的眉毛,在东拉西扯间他不禁思考着对方只带了郁局主一个人来究竟意味着什么,随即他又笑了:“看来我们的一换三只能退而求其次变成零换二了。”

    可站在无衣的角度上来讲,他们从来都没有什么“一换三”的选项,这个所谓的“三”根本就是一个虚假的、用于蛊惑对方的手段,他们原定的目的只是“一换一”。把自己唯一的软肋拿回来,还能用一个压根不存在的战俘控制着局面,可现在居然沦落到要被对方空手套白狼的地步?无论是站在组织还是个人的角度上考虑,寇莺都绝不可能接受这种“不平等”的条约。

    然而,正当寇莺还在拖延时间作对策的时候,锐利而陌生的鸣响打破了这种诡异的和谐,所有人的目光都向一点看齐。

    那才是今夜真正要唱黑脸的角色,一个比在场所有人都要矮小,却最铁腕的狠角色。

    任天镜掸开枪口弥漫出的滚滚硝烟,将通条从枪膛中拔出来,冷静地将火枪恢复到了随时可以击发的状态:“刚才那一枪只是示警而已,所以你们当中有谁想要领教一下这玩意儿的威力么?看看究竟是不是

    如传说当中那样可以杀死顶尖高手?或者说你们觉得这就是闹着玩儿的?”

    任天镜有勇有谋,虽然最开始他缺乏身为领袖的自信,萧山众也并不认可这个侏儒能做他们的将军,但现在的他早就今非昔比。

    “所有人都清楚,搞砸这一切的人不是我们,而是你们——所以就别再想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了。”说话间,这侏儒已经走到了队伍的最前方,像是阵列的箭头般突出:“我只给你们一个选择,那就是把我们的人留在那,然后退到城隍庙里去——等我们离开之后,你们爱去哪去哪,但咱们的事没完。”

    “否则今夜就在此做个了结,我打死你哥哥,然后咱们再拼个你死我活——相信我,最终死光的一定会是你们。”尽管他的个子还没有两脚朝天的车辕把手高,但这并不妨碍他一脚踩在车板上,将枪口死死地顶住寇熊的头颅:“我们或许不会赢,但你们一定会输。”

    随着任天镜发狠,所有人都抬起了枪口,动作近乎整齐划一——这根本不是什么不约而同,而是早有预谋,从他们出发开始就一直等待着这一刻。

    等待着举枪,而非开枪的一刻。

    与陈炎弼还在争取尽善尽美的想法有所不同,任天镜深知己方这样壮丽隆重的场面之下的实际战斗力却是外强中干,真打起来绝对占不了多大的便宜,所以他斩钉截铁地要把结果控制在更加稳妥的“零换二”上面。

    虽然小郁的安全仍没有得到保证,但至少他们毫无损失地带回了作为诱饵的陈龙雀,以及状况不佳的郁局主——只要寇熊还在手上,那就会有下一次谈判的机会。

    “我懂了,你是要再来一次交换……”寇莺领会了矮小男子的目的,然后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她轻轻抬起了双手,示意对方、主要是让那个发飙的侏儒看到自己并没有非战不可的意图,只是重新陈述自己的理由:“我们的确可以按照你的要求做……但你们得保证我哥哥活着。”

    “呵呵……我们要有信誉得多。”任天镜用枪柄敲了敲寇熊的大腿,继续施压:“这回说完了吧?那就赶紧退回去吧!”

    无衣众人面向着任天镜缓缓后退,以防对方突然打黑枪,而就在这个过程当中,尹寰忍不住轻声开口:“咱们就这么两手空空地回去,少主那边儿怎么交代?”

    钟鹭雪是那个擅作主张要抓陈龙雀立功的人,但这口黑锅可能会由亲口与对方进行交涉的寇莺来背——可她已经因此受过不少煎熬了。寇家这兄妹两人向来对自己都不错,所以尹寰也不忍心看到寇姐再受到责备。

    可要是指望钟鹭雪此刻能说点儿什么那是想多了,或许她会在柴思畴面前主动请罪,但她绝不是一个能出言宽慰别人的性格。

    直到他们已经彻底不被任何一支火枪所瞄准,寇莺才缓过来一口气,她无比疲惫地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将散落的发丝重新别到耳根后面:“也只能这样了……不过我们也不算是一无所获吧,至少我们也了解到了他们的底牌——如果有下一回合的话,那至少咱们能提前做好准备。”

    尹寰胡乱的点头答应,他觉得用这种情报来自我安慰只能算是聊胜于无,但也不好直接戳破。

    而当这支败军偷偷摸摸、垂头丧气地分散回到驻地向柴思畴汇报时,皱着眉头的无衣少主突然想到了一

    个无人问津却又是这场风波源头的话题:“难道就没有一个人在交涉的过程中提到‘剑’的事情么?”

    “您的意思是说……咱们不主动提出来也就算了,对方居然也完全没有趁火打劫把剑要回去的意图,是否说明真正的剑其实还在他们手上,所以才会下意识地忽略了剑的归属问题?”海士魁多么精明的一个人,立刻就跟住了少主的思路——他的精明远不止如此,所以只把“表象”那一层给说了出来,安心地接受少主指点他的愚钝。

    果然不出海士魁所料,柴思畴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提出了另外一种可能:“又或者是,他们预料咱们会这么想,所以故意没有这样做……”

    别看这一君一臣在这儿唱双簧似的搞得这么复杂,其实还是给自己添堵而已,因为就这样通过对方的行为而非实际证据所做出的不负责任的推理已经发生过很多次了,这个时候越多的思考反而会成为负担——如果柴思畴能像任天镜一样果断地做出选择,管他对错只要坚定不移地一条路走到黑,可能这事情早就已经解决了。

    当然了,无衣怎么做是他们自己要处理的事情,那么另外一头又是怎么想的呢?

    …………

    “你还真是敢啊……”大部队先带着受伤不轻的陈龙雀先走一步回去疗伤,而陈炎弼和任天镜则在一小波精英的守护下慢慢返程,陈公子居高临下地看到这家伙整个后背几乎都被汗水打湿,看来摆出那种刚烈的姿态对于任天镜来说也不是轻描淡写的小事。

    “呼……”任天镜仍然喘着粗气,等到情绪完全平复之后才道:“你我二人看待事件的角度不同,做出的决定自然也不一样——反正就我而言,双方已经完全没有媾和的余地了,一切的谈判只不过是为了最终的大战做出准备而已,压根无法消解彼此的仇恨。换句话来说,至少我的理解是咱们两边儿这是要死磕到底了。”

    “基于这一点,我们必须要在决战的号角吹响之前把来自人质的压力降到最低。”任天镜脖子朝左上方扭了一个大角度,才能正视到陈公子的双眼:“你们都相处那么久了,应该很了解贺老大才是……”

    “你觉得他会在关键时刻因为压力而心软?”陈公子隐隐觉得任天镜要说的就是这个。

    “嗯……倒也不尽然。”任天镜晃了晃他的脑袋:“比起志同道合之人的慨然赴死,平白无故被殃及的池鱼的牺牲才是他更不能接受的。”

    “如果是他本人,或者魏老大、郁姑娘,还有你——你们这些人死了,那也是死在了朝着理想冲锋的道路上,这是他们理应支付的代价,他们每个人早就做好了这样的准备。但像是郁局主、陈龙雀这些人,他们未必就有着这样的理想,所以他们的受害何其无辜?”

    陈炎弼想了想,觉得任天镜说得倒也不错,他也是贺难这个团伙当中的核心份子,但在案牍劳形的过程中却从来都没有想过要退缩,看来自己骨子里也是乐在其中的,然后又道:“那你呢?你又作何想法?”

    任天镜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但等他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却有一种足以称得上“虔诚”的神态笼罩在他脸上:“如果没有贺老大的话,我到现在还只是山上一个唯唯诺诺的小毛贼呢!但他的出现让我意识到,就算是像我这样的人……也理应能有自己的理想。”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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卒舞介绍:
有人招摇撞骗,有人庸庸碌碌。
有鸡鸣狗盗之辈,有凡夫俗子之流。
游侠、赌徒、贩夫、走卒……这样一群无名小卒,要将这乱世再搅个天翻地覆。
“我生不自量,寸寸挽强弓。”卒舞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卒舞,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卒舞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