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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我等天黑     卒舞txt下载     卒舞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零五章 建言献策

    卒舞第四零五章建言献策虽然刚过了初一,绝大多数人都还沉浸在节日的喜悦当中,街道两旁大大小小的商家都未开业显得颇有一种欢快的冷清味,但这不并代表大家就都可以闲下来了。

    就拿郁府来说吧,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几乎都在忙活着,俨然一种大敌当前枕戈待旦的氛围,虽然绝大多数员工们都不知道这场拍卖会背后隐藏的秘密,但一样被郁局主和穆掌柜安排着按部就班、如火如荼地工作,呈现出一种堪称热烈的状态——当然,这也少不了薪酬翻倍的结果,为了激励士气,郁局主可谓是下了血本,一切能解决的问题都优先拿钱开道。

    至于夺回这把剑所要耗费的人力财力会不会比这把剑的价值加上赔偿还要高,他才不在乎,郁茂生就是要不蒸馒头争口气。

    当然,一般情况下穆皎也不会由着自己丈夫如此莽撞地胡来,但鉴于此案已经伤及到了镖局的根本,所以她也就不再阻拦,而是换了个思路——既然白花花的银子如流水一样损失已经不可避免,那就不妨多挽回一些值得争取的隐性利益好了。所以穆皎以及她手下的商号主要负责的除了出账之外更多的都是在忙于拍卖会的宣发工作,目的就是趁着夺回邪剑的戏台子上再对其它商品进行一次大力的推广。

    而贺难显然也相当看重拍卖会前期准备工作的顺利运行,所以他特地跟着穆皎一起来到了如意商号计划当中用作拍卖会的场地来检查。看书溂

    由于其商号的性质,如意商号并不像泰平镖局那样有一座规模庞大的据点,而是以小商铺的形式分散在钺月城以及周边县城的街市当中,和经营各类行业的商家有所合作并且由此来收取费用以维护这个庞大体系的运转,而如意商号为数不多的能够承担举办一场大型盛会的店面都分布在郡城周围的县城或小镇当中。

    毕竟郡城里面寸土寸金,而无论是租赁还是购置一块占地面积颇大但平常利用率并不高的地块无疑都是一次亏本的投资,并不符合穆皎精打细算的性子与如意商号的行事准则,所以这位掌柜选定的拍卖会举办地点是位于最近的漆县中一家直属于商号管理的大酒楼。

    作为该县城当中只此一家的豪华酒楼,还顶着如意的招牌,生意自然是好的不得了,也正因为其隶属于如意商号旗下,所以才有实力将其它豪华酒楼挤兑得无法在漆县生存,而这家如意酒楼也是在近些年中不断扩建才有了可以容纳数百人的规模,并且还在周边带动起了很多附属的娱乐和贸易产业,周边地带俨然成为了漆县目前最为繁华的商圈,各类店铺都众星捧月一般将其簇拥在正中心。虽然表面上看这家酒楼空出一段日子用于举办拍卖会以及装修布置可能会影响到酒楼的生意,但实际上来参与拍卖会的人也并不会舍近求远地去到其它酒肆、客栈进行消费,这一来二去反而可能会有更高的收益。

    “这酒楼倒果真是宽敞气派,但如果咱们的宣传真起到了大作用,恐怕还是有些不够吧?”贺难从一楼转悠到三楼,又从三楼下到一楼,每间厢房都钻进去了看了看面积与陈列,还打量了一下特意为搭台子而准备改建的跨越了三层楼的跃层所节省出来的空间,最后得出来的结论倒是不怎么客气。

    虽然他说出来的话比较有礼貌,但旁人听来这种被否定的感觉还是有些不太舒服,不过穆皎不是那么计较情绪变化的人,只要贺难说得有理她也能接受,所以便道:“那小贺你认为该怎样处理呢?趁着没完成翻修之前修改方案还来得及。”

    贺难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看了一眼小郁,直到得到小郁点头的回应之后才道:“因为我对此还是挺感兴趣的,所以昨天下午小郁给我看了拍卖会要上架的拍品明细,今儿到这儿看了之后才想到其中或许存在一些不便。”

    他顿了顿继续道:“这些拍品也都算是些罕见的奇珍异宝,次一点儿的也都是上等手艺做出来的好货,而伯母你身为鉴宝的大师既然亲自一一估价,那想必也是八九不离十。”

    为了对拍品进行宣传,如意商号甚至还印刷了相当精美的图册,而每一个拍品都是由包括小郁在内的画师对着实物进行手绘的,准备发放给参与拍卖会的宾客,而在他们内部人所用的图册当中甚至还为拍品附上了穆皎亲自进行的价格评估,包括起拍价、预计成交价以及商品实际价值等等,这番准备让贺难都不禁感叹如意商号在这位雷厉风行的女统帅的带领之下有多强干。

    但贺难说出来这些可不是为了拍马屁,而是因为要建言献策:“这些拍品的确值得这个价格,但能支付起这些估价乃至最终成交价的人又能有多少呢?我想不会太多。”

    穆皎本想说一些拍卖行内的知识给贺难听,但见对方还有继续下去的意思就没有打断,贺难也接着道:“这场拍卖会一是为了将钓劫匪上钩、将邪剑夺回,二也是为了让滞压的货品重新变成利润,可是花费了这么大力气所做出的宣传已经轰动了江中一带,单单只为了达成既定的目的,想必还是不够划算。”

    “拍品的价格高昂,能入场的人不多,能中标者更少,很多人都被这浩大的声势所吸引,却又被天价的商品吓得望而却步,这无疑是对普罗大众热情的一次消耗与消费……当人们发现宣传了这么久的大事却跟自己毫无关系之后就会逐渐失去热情和兴趣,乃至于滋生出一种厌恶的心理出来。长期来看,这不利于如意商号亲民的口碑。”

    “当然,拍品的价格不能更改,但为了能让更多人参与到其中,哪怕是很微小的福利,都能唤起众人的热情,到时候不用我们花费大量金钱时间去做宣传,百姓们也会自发地去替我们张罗——对于商业我是一窍不通,所以全看伯母您的想法,我只是建议要在拍卖会正式开始之前举行一些作为暖场的小活动。”

    贺难的确所言不虚,在他刚陈述到一半儿时穆皎便已经领会了他的意思——让百姓来替如意商号做免费的宣传,倒是一个增加人气的好手段,穆皎也是在这短短时间之内脑海当中便有数种值得一试的措施浮现,但她还是咨询了贺难的意见:“既然话是你说出来的,想必你也会有什么好点子吧?”

    “方才一路过来,我也看到周边有些产业都属于如意商号,而我们大可以用这些场地来为百姓们提供娱乐与服务。试想酒楼之内豪商上宾为稀世奇珍而竞逐斗得难解难分,场外围观之人自然心中难免跃跃欲试,所以不如就以每件珍宝的成交价格做名目,在外场开盘放赌——这一旦关系到了自己的腰包,尤其是能赚到钱的差事,定然能作为一个大好噱头。”

    “开盘放赌么……”穆皎轻声念叨着这几个字,如意商号自开办之日经营的便都是些正经买卖,虽说也少不了用上囤积居奇的手段,但像赌坊还从来没有开设过,而贺难居然要趁着拍卖会这股东风开办赌场,对于如意商号来说既是机会,但风险的意味却更大些——穆皎担心的是自己对于放赌可谓外行人,若是因为放赌的事情搞砸了拍卖会,收不了场倒是其次,反而却是本末倒置了。

    贺难也是想起了当时在临宁县时参与两场武林盛会时依靠与沈放的合作获利不少才如此提议,但他看到穆皎这么犹豫便已经清楚对方的难处了,便又提议道:“对于此事,晚辈并非利欲熏心、胡言乱语,而是有十足把握——如若伯母担心会因此舍本逐末,晚辈可以用自己的名义来做这件事,只需要如意商号借出给我几间房的地方就好,到时候的利润怎么分我会参考您的意见。”

第四零六章 顺风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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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于贺难的提议,穆皎没有立刻表示赞同,却也没有反对,这可不是小孩子过家家一样的打闹,深思熟虑之后再做出决定总没错。

    穆皎又带着小郁贺难等人一起上到三层看了一圈,最后才道:“确实如你所言,这地方还是狭窄了些。”

    “不过你也并非只是想利用赌坊将百姓都招引过来吧?”穆皎踩在向下的楼梯上,忽然心念一动,回头看向贺难。

    正与小郁打打闹闹的贺难立刻住手,他也不好居高临下地和长辈说话,便等下到了地面才道:“毕竟到最后还是为了抓凶手么……”

    既然从王巨溪口中得知邪剑的失落与柴思畴脱不开干系,那贺难也知道这一次面对的很有可能是整个“无衣”作为对手——但他对于无衣的了解仍旧太少,对方有多少人马、又会在此地投入多少人马、这个组织的财力如何、最强的高手又有多强……诸如此类的关键信息,他对此一无所知。

    贺难对以弱敌强很有心得,因为他通常都是弱势的那一方嘛!所‎​​‎​‏‎‏​‎‏​‏‏‏以他最擅长的手段就是通过制造信息差和利用偶然、突发事件来将“战场”进行拆解,在局部形成以多欺少、恃强凌弱的优势,再由这来之不易的优势辐射到整场战役当中——在临宁县对于安德烈的人身归属所进行的攻防战是如此,最后剿灭黑海商会在临宁县的毒窟也是如此,虽然贺难一伙对比起黑海商会这样的庞然大物来说如同草芥一样微小,但在精英战力的投入上却更强,所以才能够反败为胜。

    可这一次面对神秘的无衣,贺难却很难采取从前的策略,或者说至少现在还不行,所以他也只能换个思路——无论对方的实力究竟有多强,至少己方要拿出能力范围之内最佳的状态来应对。

    贺难总不至于打了一辈子仗却越来越穷,这一回可以说是他最大的富裕仗了,手中的牌比起从前可谓鸟枪换炮——如今他坐拥主场优势,不但可以驱使泰平镖局一干颇有战力的镖师队伍,关键时刻甚至能将任天镜手下的一批萧山义勇拉来助拳,芮无勋等阎罗手下人数众多也可以撑撑场面。当然,无衣作为一个暗杀组织,定然不会和贺难搞什么千人械斗,多半都会以个人实力极其突出的精锐来作为主导,但贺难也同样不虚,老魏在他心里可要比火炮还要可靠。

    既然是主场,那么自然要提前敲定好待客之道,“赌坊”的提议更像是他上的保险——为了能够将实力不明的无衣成员一网打尽,贺难必须用到人海战术,就是拿人数去堆也得堆出一个胜利来,而大规模的武者突兀地出现在漆县这么一个小县城势必也会引来旁人的疑心,以暗杀为名的无衣不会察觉不到,贺难刻意要把拍卖会搞得轰轰烈烈,实际上就是为了拥有一个调集高手的理由。而赌坊这样纸醉金迷、穷奢极欲的地方则会成为一个完美的匿身之所用于掩护行踪。

    “原来如此……”穆皎深深地看了贺难一眼,一直以来她除了对这个孩子印象不错之外,内心之中还藏着一份担忧,或许她也不知道这种心情从何而来——或许是因为女儿和他的关系吧?按

    理来说,李獒春的弟子应该不会出什么差错,但穆皎总会莫名地生出一种这孩子会利用镖局与商号的错觉来。

    “伯母,这几天我恐怕就先不回郡城了。”临走之际,贺难突然提出道:“漆县虽小,但我作为负责人总得全面考察才是,而且如果您真的同意我借商号的地方来开办赌场,我也总该和人家当地的地头蛇打好交道才是。”

    穆皎并没有干涉贺难提出要单独行动的提议,坐在车厢里的母亲看着自己正向外探头聊天的女儿反而正在思考着另外一个问题——要不要留下小郁来看着贺难呢?

    要是放任贺难自己在这儿,倒也不是怕贺难掀起什么天翻地覆的大波浪或者别有算计,只是这种事情不在自己掌控之中的感觉对穆皎来说并不算好;而要是把女儿留在这儿……穆皎也不担心贺难会对女儿有什么图谋不轨之举,这孩子的人品还是靠得住的,更何况这两人常年在外相处要发生什么也不会等到现在——她觉得就算把郁如意丢给贺难,也不会起到什么监视的作‎​​‎​‏‎‏​‎‏​‏‏‏用,没准儿胳膊肘还得朝外拐。

    最后穆掌柜还是叹了一口气,女大不由娘,既然闺女想跟着贺难一起行动那就让她去吧,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想罢,穆皎便撩开了车帘放人下车,小郁就像是个兔子精一样蹦了下去,欢天喜地。

    …………

    小团体当中的三个都各自在外忙活,而唯一剩下来的陈公子则留下来帮着操持内务,作为唯一的后勤总管,陈公子也是逮住这个机会拼了命的扩张人脉,上到郡衙官员,下至街市小贩他都没少打交道,短短几日下来就把郡城的局势摸了个七七八八。

    正月初七,泰平镖局也正式重新开业,而开张的一早便迎来了贵客临门。

    顺风镖局的总镖头崔巍亲自到访,而郁总把头也是放下手中事务前来迎接。

    俗话说同行是冤家,但其实也不尽然。由于顺风镖局的特殊性质,这一家跟许多同行的关系都十分融洽,甚至有的时候生意过于红火或者其它因素导致人手不足的时候,镖局之间也会将客户彼此推介、分享给对方,由于地理位置相近的缘故,顺风镖局和泰平镖局的往来颇多,崔巍与郁茂生其实也算是老熟人了。

    崔巍这一只眼上蒙住眼罩的可怖造型总给人一种凶狠严厉的感觉,甚至比他当初健全的时候气势更盛,但其实私下里还是个比较好相处的人,说话直来直去,性格也恩怨分明,郁茂生对他也非常认可。

    “崔老弟,这是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郁总镖头一语双关,将崔巍等人迎接进镖局内。

    “我当然是顺着风来的。”崔巍也笑道:“只不过我这回乘的不是我们镖局的风,而是听说郁大哥您和嫂夫人要以镖局的名义举办一场拍卖会,所以我这个镖行当中的后辈自然是要来捧捧场,凑个热闹。”

    “不愧是崔老弟,消息果然灵通,老兄我的确是有这个打算——不过距离拍卖会开始还有一个月呢!到时候你过来肯定给你安排一个上等席位。”郁局主又客气道。

    崔巍倒

    也没有推辞,又寒暄了两句过后他终于表露了自己今日到访的真实目的——倒也不能说他无事不登三宝殿,这话也是在关心郁茂生的身体:“我听人说,前些日子郁大哥您撞上了一遭劫镖的事情,还受了些伤,此刻好些了么?”

    “不瞒你说,确有其事。”郁局主是个豪快之人,心思并不特别深沉,既然是老朋友到访,所以也就把那档子糟心事倾诉了一番——当然,就算是再热情好客他也不至于对一个外人吐露出镖局之秘,所以对于事件的来龙去脉掐头去尾,重点都放在了劫匪身上。

    “郁大哥也知道我崔巍是行伍出身,从前在军中也结下了不少好友,用不用老弟我帮忙打听打听那劫匪的身份?”崔巍又道,他今日前来的主要目的之一就是这个,顺风镖局的真正大当家特意叮嘱他的事儿可绝不会忘——泰平镖局也是一股不小的力量,再加上背后还有钺月城首屈一指的大商号存在,今日卖郁茂生一个人情也是为了拉近关系,日后将这股势力争取到自己身边自然会成为‎​​‎​‏‎‏​‎‏​‏‏‏不小的助力。

    “那我也就托崔老弟的福了,如果崔老弟真有什么眉目,请务必要知会我这个当哥哥的一声。”郁茂生也没多想,在他看来多个朋友多条路,而且既然是他崔巍主动上门,就算是场面话他也该说出来哄主家一个开心不是?

    “还有一件事,我想请老哥您帮个忙……”或许是为了进一步交往,崔巍又道,还拉出来一个颇有些精气神的少年来:“我们顺风镖局也新收了不少徒弟,这就是我手把手教出来的最优秀的一个,等今年开春这帮孩子也该接镖了,自然要配备一些好兵刃、车马,这方面还想通过郁大哥您从嫂夫人的商号当中购置一些上品。”

    “好说、好说!”郁茂生答应着,又看向了眼前这个孩子:“既然是你的爱徒,那肯定不能亏待着啊!”

    说罢,郁茂生伸出手来在这孩子的肩头捏了一把,虽然少年看起来瘦弱,但身上却非常结实,而少年也在崔巍的示意之下展示了一套枪法,舞得虎虎生风。郁局主也不禁称赞道这是个好苗子,还叫郁泰平出来和这少年比试了一番。

    郁泰平虽然天赋不如姐姐,但毕竟出生于镖局世家,武功在同龄人当中也算是不错,但切磋过后却很显然不是小狼儿的对手落了下风,免不了又听了父亲的两句批评——以郁局主那老辣的眼光,怎会看不出这少年并不是从小习武?所以又语气稍重地说教了两句郁泰平疏于锻炼,而郁泰平心中不服又搬出姐姐来,嚷嚷着自己从小被培养着接手家族生意,姐姐才是走习武路子的那一个,要是姐姐在一定能赢他。

    讲良心话,郁泰平这是有点儿耍赖了,小郁天生仙人体不说,年纪也更大,而且还受教于九大宗门,肯定不是小狼儿这个半路出家可比的。不过郁泰平这嘴倒是真灵,说曹操曹操到,就在他大声喧哗之际小郁带着贺难还真就进了门。

    其实别的倒也不打紧,郁局主总不会真让女儿出手欺负小孩,但是贺难与崔巍……就这么碰了面,三只眼睛的目光在空中撞到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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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零七章 序幕

    卒舞第四零七章序幕崔巍的外表的确非常引人注目,阁下这种造型就是想让人忽视都很困难,所以贺难进门的第一眼就把目光投射到他身上是件并不稀奇的事儿。

    而崔巍看贺难的理由也很简单——一来中原人很少有这种披头散发的打扮,倒是北面胡人会进行不同程度的披发、编发,二来这小子似乎和郁茂生的女儿比较亲近,所以他在猜测对方的身份。

    作为齐单的心腹之一,崔巍自然从殿下口中听到过贺难这个名字,甚至还看过贺难的画像,就是当初那张连京城三辅地区都没贴出去、却给贺难吓得不得不绕道跑,直接导致咱们迟大总管白吃了两个月空饷的通缉令——但咱们也都知道,这年头画像和人的差别可大了去了,齐单和贺难在画像里甚至都能共用一张脸——也不知道究竟是谁占了便宜谁吃了亏。

    但从郁茂生口中吐出“贺难”这个名字的瞬间,崔巍的记忆还是被唤醒了,所以他也开始刻意地留意起了这个青年,本来崔巍觉得是时候该告辞了,但由于贺难的出现他还是接受了郁茂生留顺风镖局的几位贵客一同吃个午饭的邀请。

    可贺难哪里知道这些?他的确聪明不假,但也不至于听说过“广目天王”的名头就能把他和齐单联系起来,所以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在日后倒是给他带来了一场麻烦……天大的麻烦。

    当然,就算贺难有后知五百年的能耐,他现在也没有心思去解决什么日后的麻烦——在一桩已知的威胁迫在眉睫的时候,没有人会去关心另一桩未必存在的风险事件。

    虽然眼下贺难对于无衣的认知并没有进一步增长,但至少他成功地与漆县五行八作的老板们打成了一片。俗话说的好,七十二行,诈骗为王,贺难靠着一诈二哄三吓唬,把漆县零零散散地几家上不得台面的小赌坊都给拉拢到了自己这一边儿。贺难的信誉不值钱,但能和如意商号合作的确是小作坊老板们求之不得的机会,更别提他们还不用付出些什么——基本上只需要借给贺难一些伙计到那去帮手而已,自己的生意还是照做不误。

    为了保证赌场的顺利运行,所以贺难特地联系了沈大监赌,只不过这一回沈放不必再担任他视作枷锁的监赌人,而是来做一个顾问——贺难也不确认沈放会不会同意自己的请求,虽然他和沈放在短暂的交往时间之内就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并且沈放还在检举安德烈以莱州赌坊为基地贩卖大烟这件事儿上以关键证人的身份合作了一把,但也正是因为如此贺难才清楚,这位沈监赌做事可不是只凭着兴趣,如果他还没找好合适继任者的话,百分之百会把自己这事儿给推了。

    此外,贺难还调了萧山的人过来打前哨,作为萧山现任领头人的任天镜必须亲自到场,至少也要把情报网铺开、延展至整个郡城的范围才够用。

    在做完了等等这一切之后,贺难也终于收到了穆皎的答复——她在斟酌再三并且在如意商号内部进行会议之后,还是同意了贺难的第二种方案,即不用如意商号出面,只是代为租赁场地和员工以供贺难短暂地经营赌场,对于贺难来说这种结果显然比穆皎掺和进来更符合自己的意愿——或许是察觉到了穆皎对于自己的提防,所以贺难也不是很能心安理得地接受这种帮助,所以他甚至在利润分配方案当中又让出了一成。

    …………

    拍卖会的时间被定在了三月初三那一天,而贺难也是花费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对所有的工作进行了统筹和部署。首先回来的自然是独狼一样的老魏,但他和鹿柠其实都不需要在此阶段担任什么重要的工作,所以贺难也没有什么特殊安排,就当是给二人创造独处空间了。老魏向来都知道自己作为第一战力迟早都有事要做,所以就算在被撮合着恋爱时依旧没有放松,他最近已经转而开始钻研从残猿曹白虹手中得到的枪术秘录;而关于贺难比较重视的怪物的问题上,鹿柠很显然没办法给出明确的答案——鹿柠在药王斋的身份也只是学徒而已,平时接触到最多的工作就是护理与行医,就算怪物真是药王斋所搞出来的谜团,那以她这个级别很显然也无法接触到。

    然后达阵的就是任天镜所领衔的萧山帮手团,以及芮无勋从过去转轮王手下当中选拔出来的一些可靠人员,他们在抵达之后立刻就分散到了整个郡城范围之内的各地,在各种不同的场所收集着情报。

    而经过这一番部署下来,贺难也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了,任天镜这回过来还把萧山收支的账簿给陈公子一并送来,而这份明细最后也理所当然地出现在了贺难的办公桌上,而贺难看着那一行行一排排的支出也罕见地陷入了沉默之中——虽然贺难也在不少事件当中获利颇丰,但大多数都并非真金白银,实际上萧山在从土匪变成义兵之后基本上就是在啃当年的老本儿,再加上贺难每一次铺开大摊子所进行的大笔支出,账目变成这么烂糟糟的一团也并不稀奇。

    “接下来的日子才是最烧钱的呢,我倒不是跑到你这儿来倒苦水,而是提醒你心里有个数。”陈公子道,贺难从来都不是一个精打细算的人,所以花钱才如流水:“如果你真想把这摊子做大的话,那么就必须有一份能稳定支撑这房子不塌下去的产业来做四梁八柱。”

    对自己的商业才能如何,贺难有着相当清醒的认知,所以这部分的事情他就全权委任给了陈公子——所谓的全权委任,就像是李獒春对待贺难那样。

    最后姗姗来迟的是沈放,他最后还是把莱州赌坊托付给了他的副手豹子,所以贺难寄往莱州赌坊的信是由豹子转发到沈放老家去的,所以时间才久了些,而他来的理由就只有一个——“天下就没有我沈放搞不定的场子”,很明显这是贺难的激将法起作用了,但沈放在了解到不是让他回归老本行当老千、而是拜托他指点一下贺难赌场的经营之后他还是抱怨了几句,不过好在他还是可以借着在赌场盯梢的同时解解瘾头,展示一下自己的专业技能,所以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下来。

    沈放的到来的确起到了相当大的作用,由于是用几间客栈临时改成的赌场,所以沈放建议就按照莱州赌坊现在的模式,把后厨也给保留下来继续热着灶,为赌客们提供餐食也是一笔颇为丰厚的收入。据他所说莱州赌坊的旺季里酒水饮食的利润甚至能占到将近三分之一的份额,贺难也是庆幸还好有沈放这个行业资深人士来帮忙,立刻参考沈放的意见把休假在家的厨子们又给拉出来当班。

    赌坊的顺利运行只能算是预热而已,真正的主菜很快也端到了桌上,二月十九这天晚上一直在外的任天镜也返回了漆县,给贺难带来了两条非常重要的消息。

    其一,就是任天镜在钺月郡内又发现了黑海商会死灰复燃的迹象,在齐骏受到监控之后原本还准备在钺月郡发展的商会成员也都分批撤走了,但这一阵子却又有不少商会成员重新踏足此地,也不知道是否又要酝酿出一场阴谋来。

    其二,也是贺难最为在意的……史孝文,也出现在这钺月城当中。

    “是嘛……这下子可有意思了。”由于赌坊的事情,所以贺难最近一直留在漆县监工,也连带着替郁家监管着酒楼的改建,此刻酒楼的改造差不多已经进入了尾声,所以贺难也觉得是时候先回郡城里一趟了——这一次他可得好好会一会这位老朋友——当然,那得看他究竟认为自己是绿林当中的“双蛇出洞”史孝文,还是无衣的“丑奴儿”。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四零八章 二进宫

    史孝文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作为一个一流高手,居然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从后脑勺一棒子给抡晕了过去。

    或许是因为他运气不好,恰巧走进了一家如意商号名下的茶馆,而且当天下午也没什么生意,所以贺难可以堂而皇之地走进大门、站在史孝文的背后然后挥舞木棍。

    等他醒过来的时候看见的第一件事物就是一张晦气的脸,伴随着那张脸上邪恶笑容的还有自己被分别捆在一起的四肢,史孝文感觉手脚软麻都不像是自己身上的零件—如果不是提前在史孝文的茶里下了药,贺难也不会有这个胆子去偷袭一个比他强很多的人。而说到被贺难下药,史孝文可是二进宫了,从这儿也能看得出来这家伙是真没什么警惕之心。BIqupai

    “我说,你的待客之道怎么越来越……”史孝文看着周围的环境估摸着这里应该是个酒楼之类的地方,在余光扫到像个门神一样守在一旁的魏溃时,他就放弃了抵抗的想法,转而跟贺难交涉。

    “如果你想用‘下作’来形容的话,我没意见。”贺难摊了摊手,对付史孝文这种二皮脸,手段卑鄙一点儿也没什么不好,这家伙属于不见棺材不落泪的类型,必须让他清楚自己的处境才肯说实话。

    不过二皮脸也不是贺难过去对付过的最棘手的类型,史孝文比起那些死硬骨头来说还是很好交流的,只要他开口,贺难就有信心撬出关键的情报来。

    无论是贺难本人,还是他身边的魏溃、燕二哥乃至祢图都具备相当强劲的侦察与反侦察能力,其中老魏更擅长的是野外侦察,而燕二哥则主修对于细节的观察与确认,至于祢图……这家伙甚至可以依靠记忆和眼力确认一个房间内的摆设与几天前有何不同。一个为富不仁的木材商有段时间一直被祢图当作储钱罐,而那商人也在库房多次失窃之后加强了戒备设置了天罗地网等着梁上君子再一次到来,而祢图仅凭着一个木制陈列架的位置向左移动了两寸就确认了风险然后便安然无恙地逃脱了这个陷阱,对此他的总结是“动过的东西想要原封不动地放回去是不可能的事情。”

    而对于贺难来说,史孝文对于柴思畴的忠诚就曾经被自己所摇动,只不过就连他也没有想到如今居然能在今日以伏笔的方式派上用场。

    “不如咱们坦诚相待……你怎么晃悠到钺月郡来了?来这儿是要做什么?”贺难替史孝文解开了绳索,满脸堆笑地看着气冲冲地史孝文,试图以一种相当直白的方式开启话题。

    “靠,我还想问你要做什么呢?老子就想喝口茶,结果又撞见你这个瘟神了?”史孝文也是相当的不服气,他试着活动了一下胳膊,直到双臂渐渐恢复了些力气才又继续说道:“你先说说,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我说是偶遇,你信么?”贺难翘着二郎腿,嚣张地扬了扬自己手里的棍子。

    史孝文听出来了这是反话,但他生性就爱抬杠,也知道贺难还就吃这一套,故而道:“谁信谁脑子有问题,你大庭广众之下拿棍子给我敲晕了就没有人来制止你一下?我怎么不知道你贺难在钺月城还有这么大面子呢?”

    “哼,你不知道的事儿可多着呢!”贺难撇了撇嘴,把棍子往地上一杵:“你要是老实点儿,咱们聊完之后该干嘛干嘛,我请你吃一顿饭就当赔个不是了。但你要是不听话,那你以后就睡这儿吧。”

    史孝文露出一口龅牙,刚想说点浑话反击,但他还是注意到了贺难的眼神——在他的印象里贺难虽然沾点精神不正常,但绝不是个戾气深重的人,这狠毒的目光应该并不属于他才对,就好像有别人透过贺难的眼睛在看自己。

    “你变化也很大嘛……”史孝文叹了一口气,然后扭着手腕子把木椅从桌子底下抽出来,一屁股坐在上面:“行了,上菜吧,你想知道什么我说给你就是了——不过我还是有个要求。”

    “你说。”贺难把棍子一扔,与史孝文对面而坐。

    “我回答你一个问题,你也得回答我一个问题。”史孝文为自己的要求感到一丝得意,他知道贺难一定会答应,那自己这顿打也没白挨。

    “行,那你先问吧!”贺难不假思索地就接受了史孝文的条件,对于他来说明牌暗牌都一样,他现在需要的是看到对方手里抓着什么牌。

    让史孝文先问,就是贺难在牵着对方的鼻子走,因为史孝文目前对于周遭的信息还处于一无所知的程度,而作为后问一方的贺难也可以随时在得到答案之后中止——其实他也不是不能运用更加强硬一些的手段逼出来一部分答案,但既然都这样了他再耍赖其实也没什么意义了。

    “那你先说说,我今儿究竟是个什么情况?老子昨天刚到钺月城,今天就被你给逮住了?你眼睛长我身上了?”史孝文给自己满了一盅酒送进嘴里:“先说好啊,你胡扯我也胡扯。”

    “行。”贺难笑道,然后就给了史孝文一个明白:“你丫之所以能被一棒子敲昏过去,是因为你到了我的地盘上了,这么说你明白了吗?”

    “你的地盘?”史孝文不敢相信,他只道贺难是信口胡诌:“你要是这么说,那咱俩可真没什么好聊的啦!”

    贺难努了努嘴,不置可否:“你爱信不信好了,总之你得知道这不是偶然——你找我苍茫大地无踪影,我抓你神兵天降难提防。”

    史孝文哼了一声,但又想到自己如今落在人家手里,真要是再说什么也只是自讨没趣,随即便道:“那你问吧。”

    “摩诃迦是,在无衣当中是什么地位?”贺难一上来就丢大招,效果相当显著,直接就把史孝文震地神情陡变——就好像两个人比武,其中一位还想佯攻试探一下对方的手段,而另一个上来就一刀攮在了对方心口上。

    与上一次拷打史孝文相同,贺难又越过了很多问题,仿佛自己掌握的事情很确凿一样——其实他甚至连摩诃迦是与无衣究竟是隶属还是合作关系都不能确认,但他就是敢赌。

    赌输了,接下里史孝文就可以信口雌黄地胡诌,而贺难的压力会非常大——他只能从史孝文的答案中拼命地筛选出可以取信的部分;但赌赢了……他就能听到自己想听的一切。

    “没想到你还真有两把刷子啊,贺府丞。”史孝文咧开嘴苦笑,尽管他强作镇定,但心中的惊涛骇浪却没有平静的端倪。

    “少废话,说杀你就杀你。”贺难是笑着威胁人的,撒谎都泰然自若:“我掌握的东西比你以为的要多。”

    史孝文果然中计,他还真就认为贺难这是在用对方已知的情报故意试探他,所以道:“摩诃迦是和我一样,都是柴思畴的结义兄弟,他的绰号是‘菩萨蛮’。”

    “他在无衣当中没什么明确的职位,但很多重要的事柴兄都会交给他去办,所以地位还是挺高的——我这样说,你还满意么?”

    “满意。”贺难点了点头,面不改色地道:“那我要开始第二个问题了……”

    “等等,我的第二个问题还没问呢!”史孝文大呼不公平,怎么贺难悄咪咪地就把自己的环节给略过去了?

    “啊?我还以为‘你还满意吗’就是你的第二个问题呢!”贺难对此早有准备,甚至可以说他就是故意干扰史孝文的情绪,让他在这种“欢快”的氛围下逐渐松懈。

    “你为什么要向我打听摩诃迦是这个人?”史孝文也会用这种问法——只要贺难回答了这个问题,他自然就能了解甚至推测出贺难听闻这个番僧名字的途径。

    “从西域的一个胡商嘴里听来的,他与你们那个‘菩萨蛮’做过交易。”贺难可聪明着呢,能不暴露的信息他也是一点儿都不暴露——胡商是谁、交易的内容又是什么倒是一个字都不透露,这样下来反而给史孝文增加了额外的负担。

    当然,史孝文也不傻,又与贺难互换了几轮问题之后,他也终于将许多线索串在了一起:“敢情……泰平镖局的那场劫案,跟你还有点儿关系啊?”

    “呵呵……”贺难面无表情地冷笑:“我也不怕把实话告诉你——我说泰平镖局的总镖头是我老丈人你信不信?”

    当然,贺难这话也就是随口一说,因为史孝文还没等来得及吃惊或者思考就已经又一头倒在了桌子上不省人事。

    …………

    贺难把被蒙汗药麻翻了的史孝文扔给了魏溃去看管,自己则独自出了酒楼,只要史孝文不跑,其实他也不担心自己这个局会在短时间内被人看出破绽来,更何况留着史孝文的命在还能起到作用,而他这急匆匆地离开则是要做另外一件事情。

    泰平镖局里,还有一位非常重要的客人……在等着他。

第四零九章 神剑的指导

    “晚辈招待不周,还请老前辈见谅。”贺难顶风冒雨地赶回了泰平镖局,却发现岳浩然已经在郁泰平的陪同下上座,连忙抱拳道。

    “呵呵……不必那么客气,咱们现在也是双方合作的关系,无所谓招待与否,把事情办了才是最主要的。”也不知道岳浩然是说些客气话还是真豁达不在乎繁文缛节,总之还是用这一句话把贺难招呼进来。

    “他就是贺难?那个你在信里提到过的少年?”岳浩然抬眼看向了郁泰平,又对老老实实站在一旁的家伙道:“莫非你就是那个在天下群雄会上名声大噪的贺难?”

    “啊……好像是有这么回事。”贺难倒也不是要故意装成这种不放在心上的样子,只是岳浩然的口气听来有点儿奇怪,所以他也就顺着对方的话往下说,先确认对方的反应。

    果然不出贺难所料,岳浩然再开口时周遭的空气仿佛都在震动,但那老人的语气却只能算是闲话家常:“四海帮的老帮主于顺,和我这个老头子有些交情,而陈风平是他的得意大弟子……”

    什么情况,这老头儿要给陈风平报仇?贺难又开始胡思乱想——这老东西要杀我拦得住么?要不要先认个怂算了?还是说就算是死也要死的像个有气节的硬汉一样?话说老子这回算是自投罗网吗?没想到我居然也有被人算计的一天?

    “别那么紧张,我只是想起了故人而已,恰好和你存在一些联系罢了。”岳浩然可是老狐狸了,一眼就看透了贺难在强作镇定,不过他这话也称不上什么安慰,听起来就是在自说自话而已:“当然,我和丐帮那两个老鬼的交情也不浅就是了……”

    “不愧是神剑前辈……”贺难完全琢磨不透这老头儿的意思,也只能跟着附和道。

    岳浩然完全不理会贺难这不走心的捧场,继续道:“不过还真是令人意外,整个丐帮这么多高手,居然会是由你这个没什么武功的外人敢登台与陈风平对峙,你胆子倒是不小么!”

    “这也是……托前辈您的福啊!”冷不丁的,贺难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反倒是让郁茂生这个局外人感到一丝错愕,就连岳浩然都不知道为什么贺难会突然把这件事和自己联系到一起。

    “哦?这又是什么说法?”老人倒是觉得新鲜。

    “实不相瞒,在下也是久仰前辈大名,早在还对江湖一无所知的时候便已经从旁人口中听得了前辈的传奇事迹,剑门山的天纵英才以木剑斩蛟龙、不世出的武学造诣横压整座江湖数十年成就一代宗师的故事现在听来都不免让人热血沸腾,而近日来又听得前辈为避免凶兵在江湖上引发动荡、忍痛封印师父遗物一事也足以彰显您侠风剑骨,实乃吾辈楷模。”真不愧是贺难,溜须拍马家常便饭,胡说八道信手拈来,明明不久之前才从陈龙雀口中听说过岳浩然的大名,但在他嘴里好像从小就特别憧憬仰慕对方一样:“若不是您闭境参道,陈风平也不敢生出此等异心,就更加没有小子抛头露面的机会了……”

    “呃……哈哈哈哈哈!”岳浩然已经被贺难的无耻给震惊了,不禁爆发出一阵大笑,却显得比方才更要平易近人了些:“你这小子倒还真是长了一张会说的嘴啊!老夫当年若是有你这般能说会道,想必也就不会结下那么多仇人了!”

    “您这话说的,以您的本事,还有哪个不长眼的会想着和您结仇呢?”贺难连忙趁热打铁,高歌猛进。

    “这你就错了……”笑过之后,岳浩然又恢复了平静:“昨日山中之木以不材的终其天年,今主人之雁,以不材死——结仇这种事,岂是人自己能说的算的?”

    “先生将何处?“贺难不是为了展示自己有多渊博,而是意识到了岳浩然话中有话。

    岳浩然没有回答贺难的问题,而是原封不动地抛还给了勤学的少年人:“你将何处?”

    “我?”贺难猛地愣住了,他还从来没有想过一个老武夫会给自己什么样的指导。

    “你还没有意识到么?亏我还觉得你这小子还算是早慧……”岳浩然轻轻叹了口气:“你很不错,一鸣惊人,震动江湖,可就连我这样远离江湖的糟老头子都听说了你贺难的名字,那么劫匪们难道还会对此充耳不闻么?”

    “或许他们的确不知道你和泰平镖局之间还存在联系,但那也会是迟早的事——这世上可不只有你有眼睛与耳朵,别人当然也会有。”岳浩然继续道:“我知道这个赝品的计策是你提出来的,老实说的话的确很令人意外,所以哪怕心中有所担忧也来亲自走上一遭。”

    “但你……真的有这个把握么?”岳浩然突然的正色并不凌厉,但却如他那绝妙的剑法一样直击贺难心头:“你能承担得了就连这柄‘再少年’都一并被人夺去的代价么?”

    岳浩然的手握在剑鞘的中央,将那柄传说中的天下第一名剑“再少年”就这样举在了少年的面前。

    “所以前辈您这回是并不准备亲自出手咯?”沉默了良久,贺难回应了岳浩然的潜台词,还未等老者说话,他那只漂亮的不像话的右手就握住了再少年的剑柄:“前辈的指教,让晚生贺难受益匪浅!”

    …………

    “我也要听取……前辈的指教啊!”一个粗糙的声音响起来,魏溃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回到了泰平镖局,而他的身后……还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麻袋。

    “等等……你这麻袋里装着的……”贺难震恐地望着老魏,心中已经有了一个大胆且概率为百分之百的猜测——或者说是结论:“不会是老史吧?”

    “啊,因为听陈公子说前辈在这儿待不了多长时间,所以我思前想后之下还是决定不能放过这个机会,这家伙扔给陈公子又怕他会搞出什么幺蛾子来,所以我就带着一起来了……”老魏一脸认真地解释道:“放心吧,我又给他加了点药,就算睡到明天中午他也不会醒过来的。”

    “魏溃……你是叫这个名字吧……”岳浩然,则是完全忽略了那二人之间的交流,再一次对上魏溃那炽热的目光时,他终于开口:“不只是这小子,你现在也是个风云人物啊!”

    “那些……都是无所谓的事儿吧?”魏溃将装着史孝文的麻布袋子随手扔下:“风云人物也好,无名小卒也罢,这和我这个人本身来说又有什么关系?”

    “我来这儿不是为了听取前辈的说教……我想领略一下——前辈的身教。”魏溃深吸了一口气,再吐出来时滚烫的炁流仿佛炉火。

    “哦?现在的年轻后生都有点儿意思啊……”说是这么说,但剑道尽头的大宗师连看都没有看一眼,就从剑拔弩张的魏溃身边经过:“可惜老夫已经没有像你们一样的冲劲儿啦!”

    魏溃,并没有阻止岳浩然的信步离开,并不是他不想……而是他不能。

    就连这个恨天无把、恨地无环的男人也不知道自己的极限力量究竟有什么程度,可现在就在此地,他无法凭借自己赖以生存的力量去突破这座高山所遗留下来的一颗石子。

    “这是……”贺难无疑注意到了魏溃身上所发生的异常,这个如雕塑般的男人此刻就像一尊真的雕塑一样摆着夸张的、准备出拳的架势,但却被凝固在门前没有一丝反应。

    “这就是……绝顶。”郁茂生的手轻轻按住了贺难的肩头,阻止了少年向前的意图。他察觉到了魏溃周身炁流形成的领域——能在这方牢笼里“维持不动”的姿态已经是相当好的结果了,如果是贺难这样体魄与真炁修为都不到家的选手贸然闯入,恐怕直接就被压趴在地了,而若是一点儿真炁都没有的普通人,甚至可能会直接被挤压得爆体而亡。

    从泰平镖局的正厅到大门,一共是八十八步的距离,而岳浩然故意放慢了速度,像一个真正的老人那样蹒跚行走,他留下来的暗示很明显——如果这个不识青天高、黄地厚的小子能在自己离开泰平镖局之前挣脱开重围,那么自己再给些指教也不迟。

    若是脱不开么……那就算了吧,岳浩然是个脾气还算不错的老头儿,但不意味着他就必须要指点每一位求教的天才。

    魏溃不能移动也不能言语,但他却能够思考和感受,他清楚地意识到随着领域变得愈来愈强,自己的狂化竟然正在褪去,也能眼睁睁地看着岳浩然已经走完了一半的路程——难道自己真的只能失去这来之不易的、与天下第一剑客论道的机会了吗?

    而岳浩然的绝顶,也绝不是纯粹依靠他深厚的内功才成就的——这老头儿看上去不显山不露水,但实际上一眼就看破了魏溃身上最大的优点。

    这个根骨惊奇的年轻人岂止是拥有傲视天下的力量?真正令岳浩然感到诧异的是他对于如何发力这门技巧简直就是登峰造极的程度,二者结合才会产生那摧毁一切的爆发力。所以岳浩然想看看……如果根本没有挥拳的空间,连发力都做不到的话,那他还能怎样出招?

    其实破解岳浩然这一招的方法并不复杂,就岳浩然来说就知道以下几种:第一,运用更丰沛的真炁来对顶,变成一场持久战——就好比两人角力的方式是一方用手掌包裹另一方的拳头一样;第二,受困者将体内真炁全部轰出体外,震碎这领域——理论上金铁衣当中的绝技“金钟”倒是能够实现,只不过岳浩然也没有和这样的对手有过实际交流;第三,受困者能化用别人的真炁——同样存在于理论当中,试问绝顶高手的真炁已经与天地同调,那岂是谁都能“吸收”得起的?

    只可惜,这些方法虽说存在理论上破解困境的可能,但魏溃都不会,他本身也并非以内功深厚为基底的武者。

    “看来……这后生的极限也就是如此了。”走到第八十步时,岳浩然不禁腹诽——在剑道当中,也有一位前辈和魏溃类似,那就是有着剑魔之称的姜錾。此人走得也是外功卓著、力大砖飞的路数,而神剑祝机所出身的剑门山则追求剑炁合一的精妙技法,只可惜神剑祝机与姜錾的巅峰并不重合,所以此二者也没有像曹暨与姜錾那样彼此较量过剑理,但这不影响岳浩然对于姜錾那种理念的不认同——在他看来,姜錾的确是武林中绝对绕不开的一个人物,可那跟剑又有什么关系?这家伙就是练刀、练枪,武功也会达到那样的高度,但比起在剑道的造诣上,剑门山才是群山之巅。

    “假以时日,或许这小子也会成为一个姜錾,但绝不是今日了。”至此,岳浩然只剩下最后短短七步的距离。..

    但见得胡然天地变,听得山锣海鼓声。

    “魏溃,谢前辈赐教!”

第四一零章 依赖的弊端

    “你的勇气和毅力真是令我印象深刻啊……”岳浩然看着横冲直撞终于挣脱枷锁的魏溃,最后吐出了这么一句:“果然……后生可畏。”

    岳浩然没有去问“你是怎么做到的”这种废话,作为当今世上很有可能是唯一的绝顶级,他怎么可能像是个没见过世面的愚人一样大惊小怪?

    此刻的魏溃衣衫褴褛,浑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块好肉,这无疑是岳浩然所留下的“剑气领域”的功劳,狂乱的剑气在领域被破除的瞬间剐削着魏溃的每一寸皮肤才造成了这样的后果。

    魏溃在最后关头做出了一个大胆的举动,虽然肢体无法移动,但他却强行催动体内的全部真炁聚集到了拳锋之处爆炸开来,以集中起来的力量强行去轰击一点——而这样做的代价就是他完全抛弃了所有的防御,唯独要朝着拳锋指向的一点发起一次拼命的进攻。

    这种强行破解的方法能不能想到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到又是另外一回事了——至少在岳浩然的经验当中还从没有过如此蛮不讲理的成功者实现这般壮举。

    “接下来,前辈总该会好好指点我两手了吧?”魏溃伸手扯下了披在自己肩膀上的衣服碎片,然后胡乱地擦了擦自己身上的血迹,重新调整好了架势,依旧是那种准备和前辈试一试的神情。

    “真是令人大开眼界。”魏溃的活跃被老剑客尽收眼底,他甚至怀疑这个孔武有力的年轻人是不是在皮肉响,心下也不免燃起了武人的斗志:“那老夫也领教一下当今后生的手段好了!”

    言罢,岳浩然抬右手掌心朝天,院外栽种的一棵粗壮的香樟树突然便压低了枝头,其中一节笔挺的树枝折了下来,正落在岳浩然的掌心。老人握着这节连花带叶的树枝迎风一抖,如龙旋的真炁便将枝杈全都削得干干净净,化成一柄所有儿童都会视若珍宝的细长木剑——如果一会儿岳浩然就把这宝贝往地上随手一丢,那别说明天郁泰平看见了,就是贺难一会儿都得捡回来把玩一番。

    到了岳浩然这种程度,随手搓一把炁剑出来比喝水还轻松,甚至于以皇甫让那种频率来使用冉渊那规模盛大的“染渊”巨剑都和玩儿一样,以炁凝剑的手法比须弥寺宝相大师的伏魔金刚杵还要实成,但他是要给魏溃一些武功上的指教,又不是要拆了泰平镖局,所以用一把实物来做演示显然更加方便一些。

    “郁伯父,您说要是神剑前辈去当木匠,这一天下来都能干完人家一年的活儿了吧?”贺难也是非常经典地关注着奇怪的细节,没话找话一般地和郁局主聊着天。

    郁茂生也是闲着没事干,索性就跟他有一茬没一茬地聊了起来:“你要是说寻常的木匠、石匠那种锯木削石的工作,自然是足以代替十个百个人手,但如果说想做出那纤毫入微的雕刻,也不是说通过控制真炁就能做得到的,还需要运用起专业的技法才行。”

    虽然郁局主就只是在单纯地和贺难聊天而已,但这会儿贺难又联想到了别出去:“伯父见识渊博,伯母又掌管着偌大一座商号,自然是见过不少能工巧匠的,如果说一个手艺上佳的雕琢匠又是一位懂得真炁运用的高手,那么他们也会将二者结合么?”

    “这个嘛……我倒是不太清楚,不过拍卖会上有不少商品其实都出自与商号有合作的工匠之手,届时你倒是可以去问问这些行内人。”作为一个武者,郁茂生的注意力显然更加投入到眼前的这场教学当中,虽说郁茂生精于枪法,魏溃惯用戟与拳,岳浩然也不会将剑术传出去,但这样一个与绝顶高手实战的机会就是突破自身瓶颈的契机,郁茂生岁数也不小了,不会像魏溃这样去讨教,但能亲眼目睹也受益匪浅。

    岳浩然刻意地将自己的真炁收敛,全凭技艺来迎战魏溃的狂气爆发,但即便是这样,魏溃也没有形成过一次有效的打击……

    什么叫做“有效打击”?就是指能够对岳浩然造成威胁的进攻,包括负伤、危及生命或者至少能逼迫对方不得不进行防守,但除了岳浩然故意停手让魏溃重振旗鼓之外,其余的时间那个陷入被动的人一直都是魏溃。

    “怎么会这样……”贺难咬着自己的大拇指,百思不得其解:“明明速度已经快到目不暇接了,力量也明显占据着优势,但老魏居然连一次像样的进攻都没有打出来……”

    毫不夸张地说,岳浩然与魏溃就像是大人打小孩一样,尽管这个小孩有着将近一丈的身高,但从技巧的角度来讲对比之下更显拙劣。

    在这场指导战当中,魏溃所表现出来的极限力量与速度是在岳浩然之上的,这一点就算是贺难也能非常轻易的看出来,他也知道再强的招式打不中人就是无济于事,可他始终不懂为什么……会打不中。

    总是差那么一点儿,就差一点点。

    “俗话说的好,来得早不如来得巧。“郁茂生也是套上了概念:”虽然看起来神剑前辈的动作不如魏溃凌厉,但他选择闪避、防守和反击的时机都掌握得恰到好处……我想这一战,神剑的指点就是这个吧!“

    虽然郁局主说的也不完全符合岳浩然的心声,但至少他说对了一部分——在很多人眼里魏溃已经是一个了不得的高手了,但在岳浩然眼中魏溃的猛进实际上就是杂乱无章的体现,如果这种陋习在他身上根植下去的话,那他的上限也就到此为止了,再想提高实力就只能去重复那无休止的苦功来硬生生地再拔高自己的力量与速度。

    诚然,每一个与魏溃对阵的人无论武功高低都会感觉到这种凶猛带来的莫大压力,可是那些为了压制和逼迫的动作也会消耗掉魏溃大量的体力——这就是技艺不够纯熟的表现,而狂化给魏溃带来的除了战斗力的提升之外,负担其实也极其显著,虽然身体正值巅峰时影响并不显而易见,但不代表不存在——过度的依赖狂化可是会影响寿命的。

    姜錾其实就掌握了一门和狂化差不多的功法,尽管此人不像魏溃这样肆意地挥霍这种鬼神般的力量,而是留下了不少变通的余裕,但那功法带来的负荷还是让他没有活过五十岁,而像魏溃这么玩命下去,能活到四十岁已经算是烧了高香了。

    “已经足够了……”岳浩然以木剑的尖端封住了魏溃的穴道,强迫这场蛮干中止:“我已经看到你身上的问题了。”

    “我不想去评判你的杀手锏算不算旁门左道,但如果你想活得更久一点儿,或者说真正地有所进步,那就应该逐渐停止对于这招的依赖。”岳浩然道。

    对于岳浩然的否定,魏溃显然态度并不端正:“我不需要活那么久,只需要变得更强。”

    “所以虽然老夫并不会你那个所谓的‘狂化’,但一样到了今天这般修为,这是不是证明我的修炼方法更加高明一些?”岳浩然是真心觉得这个苗子不错,所以才会循循善诱:“通过咱们的切磋,老夫能看得出来你正在逐渐有所进步,但你要知道,每到关键时刻你还是只能依赖那种透支压榨自己的招数来实现短暂的爆发,这种习惯可不好……”

    “所以前辈您的意思是……”

    岳浩然没有立刻作答,而是向郁局主开口发问,而得到了主人翁肯定的答复之后,才开始施展自己接下来的手段。

    只见岳浩然又是信手一挥,顷刻之间那香樟树又秃了不少,十根长短粗细完全一致的“樟木剑”嗖嗖地飞下梢头,笔直地没入砖石之中:“如果你能在不依靠狂化的情况下将这些树枝拔出来,就算是第一课完成了——当然,如果树枝被你弄断了就相当于失败了,所以你只有十次机会。”

第四一一章 出千

    三月初一,距离拍卖会开始还有不到两天。

    “阿难,你来看看这个……”贺难收到沈放的消息,便按照他的提醒从后门进了赌坊直奔二楼,而沈放已经搬了两把凉椅在栅栏处等着他了,而贺难也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虽然这赌坊只是临时用客栈简单改造了一下,连布局摆设都没有什么大的变动,但用沈放的话来说还是比较满意的——他在聊天之余也给贺难传授了不少开设的赌坊的经验,其中就包括赌场内的房屋格局以及氛围营造。其实赌坊这种场所反而更加重视私密性,毕竟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升斗小民都算是光临的主顾,但让那些自恃有头有脸的人物和市井流氓围在一张桌子上下注,很显然你就会少了一批财大气粗的客户们。

    而高楼层显然也是为了将不同的客人进行分流的手段,大堂里越热闹越好,但楼上就要讲究一些了,毕竟很多人来赌场的目的并不是为了打牌而已,在他们眼里打牌只是一个用来拉近关系以此来谈事情的手段。

    “沈兄要我看什么?”贺难抻着脖子,把下巴垫在栏杆上,赌坊的生意真不是一般的好,这让贺难也不得不在心中暗自佩服自己有如此先见之明——当然,贺难无论做出什么决定都会佩服自己。

    “围在东北边最角落那桌打骰子的几个人……”沈放慢慢压低了声音,永远耷拉着的眼皮终于睁开了些,如初醒仍惫懒的狮虎。

    “那个胖子你看到了吧?他就是你要找的人……寇家兄妹当中的长兄寇熊。”沈放道。

    虽然不是武林中人,但沈放凭借着莱州赌坊大监赌这个身份其实也没少与江湖人打交道,甚至他所结交过的江湖人士比起贺难这个半路出家的来说还要多上不少,所以沈放出现在这儿也被不少因拍卖会招引过来的江湖人士给认了出来,这些人带来的效益也没有被沈放浪费,成为了情报网当中的一部分,寇熊的身份也是从这些江湖人口中听来的。

    贺难闻言啧了一声,感慨道:“这家伙倒是够胆子来啊……还真不怕被人认出来。”虽然话是这么说,不过当初寇熊劫道时把面部遮挡得严严实实,要不是小郁的调查有了眉目,他们甚至也得不到寇熊这个名字。

    当然,贺难也相信寇熊能这么大摇大摆、堂而皇之地出现在泰平镖局的地盘上不可能毫无准备,甚至寇熊的出现本身都有可能是无衣抛出的诱饵。

    贺难当然会咬钩,但他要吃下的可不是一个小小的寇熊而已——俗话说不见兔子不撒鹰,贺难要吃就要吃最大的诱饵,只要柴思畴亲自出马、哪怕是个骗局贺难也会咬下去,但在此之前他只做一个看客也没什么不好。

    “这个寇熊,是什么时候开始来咱们赌坊的?”贺难又问道,从时间上来推算,或许能够算出寇熊的行程也说不定。

    沈放稍稍回忆了一下,随即道:“从前天开始,每天下午都会来赌坊一直玩到晚上,玩的项目也是五花八门什么都会试一试……能看得出来,这家伙也是一个老赌徒了。”

    “那他这些天输赢怎么样……”贺难又问道。

    “这家伙明显是属于那种有些赌技在身上,运势也不错的那种,这几天小赢了不少钱吧。”无论是作为一个老千还是大监赌,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都是沈放的看家本领,只要沈放坐在赌场里,打这个门出去的人是输是赢,是大落大起还是盛极转衰他都一清二楚,所以寇熊这几日的战绩如何沈放自然也能说得出来:“怎么,你又打什么鬼主意呢?”

    “真是让人不爽啊,抢了东西现在还赢着老子的钱……”贺难摆出一副咬牙切齿的嘴脸:“不如咱们让他吃不了兜着走如何?”

    沈放这就明白了,贺难这是要让寇熊输钱——而且还不是小输或者大输,是要让他输得倾家荡产,把裤衩子都赔在这儿不可:“你说的事倒是可以暗箱操作一下,但这么做会不会影响大局啊?”

    “无妨,而且我刚才发现好像这样更容易达成我的目的啊……”论深谋远虑,贺难固然也有所成就,但经验稀缺是他对比起李獒春、关凌霄等智者的先天不足,可若是说随机应变的本事……他罕有敌手。

    在看到寇熊于赌场出没的瞬间,贺难便想到了可以利用此人的赌性来做些文章,便提出了让沈放暗中做些手脚来引诱寇熊,试图将他激怒。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就放心了。”沈放点了点头,又叫了一个年轻人来吩咐了一番:“你现在去把小毕替下来控一控场风,那一桌有个面相凶狠的胖子,这几天拿了咱们不少钱,你慢慢放他点血出来——记住,下手重一点,必要的时候再还他点甜头尝尝。”

    沈放交代给伙计的无疑就是赌行当中的手段了。要知道十赌九诈,哪怕莱州赌坊里的监赌人也都人人使得一手好千术,更别提为赌场坐庄的博头们了——你以为赌桌上赢了钱是你运气好、眼光高?其实也不然,因为每一个赌客的输赢其实都是庄家控场的结果。骰盅握在庄家手里,人家想摇出几个点来就能出几个点数,说到底赌客们也不过是蹭了庄家的顺风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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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然,庄家们也不会一上来就跟你“玩阴的”,正常来说庄家摇骰并不需要刻意用出什么千术来作弊,只有在需要的时候才会上一上手段——这就是沈放提到的“场风”。

    虽然如今还不过三十岁,但入行也有将近二十年了。沈放知道,这世上有些人就是命中带着偏财运,而有些人则是天生霉运缠身的倒霉鬼,尤其是运势好的人碰上了运道差的人,风向可谓是变本加厉地往那幸运儿身边刮。这种情况很有可能会导致迅速散场的结果,无疑破坏了赌场的利益,所以这个时候往往庄家就会用出些手段来控制一下局面,用千术强行“破风”,把赢得盆满钵满的一方手中的钱再匀一匀还给同桌的其它赌客一些,以此手段继续吊着所有人都下不了赌桌。

    沈放刚才叫过来的年轻小伙外号叫做段四眼,本来是县城里其它赌坊的伙计,被他们掌柜派到这儿来给贺难撑场面的,这小子虽然入行时间不长,但天赋倒是一流的,脑子也相当机灵,很快就被沈放相中,颇为器重——所以去给寇熊放血这个活儿也交给了他,保证无声无息之间就能把寇熊的钱全给掏个干干净净。

    这边段四眼带着任务下楼坐庄,沈放也就继续说着这些日子他收集到的情报——不光是寇熊日日在赌场当中流连,就连黑海商会的人也出现在了这里,沈放也通过各种方法打听到了这几个商会成员的名字,但贺难对这几个拗口的人名却也没有什么印象。

    “这些人你不认识倒也不打紧,但有一件事儿我想应该能激起你的警觉。”沈放又道:“你还记得徐珙吧?就是你要我当时抓住的那个‘舌头’。”

    “你不是安排了任天镜的人在赌场当暗哨么?所以我就支使他们去跟踪了黑海商会那帮人一段路——这些人都是徐珙父亲的手下,而徐珙那个给洋人当走狗的爹,显然也不是商会如今的话事人。”

    “目前在钺月,黑海商会的指挥者名叫‘参孙’。”

    “参孙……”贺难嘀咕着这个名字,当初他在拷问安德烈时从对方的口中听到过,位阶还在安德烈这个临时提拔的分部长之上。虽然并未相逢,但通过安德烈对于参孙的描述,贺难对于此人的印象就是一个精神状况更加堪忧的自己……直觉告诉他,参孙这次亲自出马的目标一定和自己脱不开干系。

    “虽然我没在他们当中看到以前莱州赌坊的熟面孔,但很显然他们已经把我给认出来了……所以我怀疑这些人就是奔着你来的。”沈放看贺难好像不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故而劝告了一句。

    “无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们要是想捣乱,那我就会会他们。”虽然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但商会想要变出什么幺蛾子来,贺难还真不怕他们——至少一个已经没落的黑海商会,完全比不上无衣迫在眉睫的威胁。

    沈放着实为贺难提供了不少值得分析的情报,所以贺难在这一坐就坐到了太阳落山,而就在沈放要送贺难出门的功夫,赌场之内突然便爆发出了一场骚乱。

    随着一声大吼,东北角的一张赌桌被一把掀翻,牌桌上的赌具洒落一地,同桌的赌客纷纷让开想要避免这桩麻烦,而邻座的好事之徒则纷纷将头转过来凑起了这个热闹,更有甚者还趁着一片混乱无人注意蹲在地上就开始将地上的筹码偷偷揣进自己怀中的。

    “他妈了个巴子的……你小子敢在老子面前出千?”盛怒之下的寇熊似乎就是一头真的猛兽,一只手就把段四眼给拎的双脚腾空,那瘦弱的躯体撞在墙上的震动几乎要把赌场给震塌。

第四一二章 运势

    “看来我是走不了了。”贺难一条腿都跨过门槛了,但听到背后的异变又把腿收了回来,双手揣在宽大的笼袖当中,居然显得有几分乖巧。

    别人或许看不出来,但沈放很清楚,贺难这样子其实就是摆给自己看的——堂堂莱州赌坊的沈大监赌,会用什么样的手段来摆平眼前这桩麻烦呢?这就是贺难眼神当中所传达出来的潜台词。

    “呼……老子天生就是个劳碌命。”沈放深呼吸,随后扎进了人群当中。其实他这话也就是骗骗自己,这家伙就从来没有一分钱是通过“劳碌”得来的。

    “这位客官……可是对我们赌坊有什么不满么?”沈放双臂抱在胸前,两条前臂上纹绣着的浪花连成海潮,将寇熊的愤怒全部隔离在汹涌的海水之外。

    “你就是这赌坊的掌柜么?”寇熊微微眯起双眼,用不善的目光打量着沈放。

    “鄙人是赌场的监赌人,所以有什么事儿找我也是一样的。”沈放答道。

    “好一个监赌人!看来你这监赌的眼光也不怎么样嘛!“寇熊阴阳怪气地讽刺着沈放:”平日里倒是能看到你们这些所谓的监赌人抓老千……却不知道你的场子里、你们的博头出千被抓,你又要怎么给我们一个交代呢?”

    虽然从外表来看,寇熊是个十足的粗人莽汉,但实际上这家伙的智谋着实不浅,至少与他那看上去无谋的形象极为不符——其实方才段四眼上场之后,总体来说输钱的人就只有他一个而已,与他同桌的客人都或多或少搭上了这趟顺风车占了便宜,但他偏偏还要用“给我们一个交代”拉上其它人和他绑定在一块儿,仿佛大家都是“老千”的受害者一样。

    “按照我们赌行的规矩,出千被捉那当然是该赔偿的赔偿,该剁手的剁手咯!”沈放波澜不惊地说道,他这番态度倒是让围观群众们感到一丝不快——看热闹哪有嫌弃事大的?他们看的可不是赔偿和剁手,而是再打过一架之后再进行赔偿和剁手!至于剁谁的手倒是无所谓。不过沈放这般表现明显是认怂了,所以才会引来这些好事者的嘘声。

    这满堂倒彩就像是给寇熊举行的助威,而寇熊也带着得意非凡的笑容让开了一步,朝着被扔在地上的段四眼伸出了一条手臂:“那就请吧!”

    沈放不紧不慢地抽出了一直别在腰间的钢刀,缓缓走向了段四眼,但他没有一刀把这小子的臂膀给斩下来,反而更像是挡在了二人中间:“可是按照我们赌行的规矩……诬赖别人出千,也是诈赌的一种哦!如果随随便便就把这个孩子的胳膊给砍下来,那我这个大监赌岂不是太失职了么?”

    此言一出,原本无精打采的看客们又不约而同地把头转向了漩涡的中心,反倒是寇熊没有露出意外的神色:“我说你答应的这么干脆……原来是在这儿等着我呢!”

    “是啊,在赌场里出老千的人多了,诬赖庄家的人也并不在少数,几乎每一个庄家都有过被人质疑的经历——要是我不分青红皂白地一个一个都砍掉,那还做什么生意?干脆这些博头们组一个单手团去街上讨饭好了。”

    说罢,沈放另一只手拉起了瘫坐在地上的段四眼,把刀架在对方的手腕处:“你出千了吗?”

    这种时刻,谁承认谁脑子有问题,更何况段四眼本就是“奉旨作弊”,天塌下来有沈放给他撑着呢!他扶着墙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领,立刻就是“我不是,我没有,他瞎说”的连招出手。

    “听到了吗?他说他没有出千。”沈放立刻就把刀撤了下来,向寇熊展示着自己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你就是这么‘秉公监赌’的?这么敷衍的态度就像蒙混过关,你这是没把我们这些客人当人看啊!”寇熊这边还是坚持着以不变应万变的破招法门,牢记着把赌场和赌客搞成对立的两个阵营的思路:“我看你们赌场赚钱的法子恐怕就是从我们这些客人身上薅羊毛吧?你们说是不是?”

    此刻的寇熊俨然就是赌客们的精神领袖,因为所有赌徒们在面对失败的时候都不会承认是自己身上存在着种种问题,只会认为是运气不好、别人出千,风水邪门等等客观因素来开脱,所以这些人对于寇熊争做出头鸟的行为乐见其成——事实上,对于这种人沈放的态度就只有一个,你要是不想输钱,趁早戒赌得了。

    哪怕是赌博的世界当中,也从来都没有不劳而获的说法。想通过赌博牟利,一朝暴富的人多如过江之鲫,但能越过龙门的、真正的赌徒,都是经过千百回的操练,一次又一次地被人按在剁掉零件的铡刀之下,再加上最重要的,也就是运势的眷顾,才能在这黑暗的领域当中苟延残喘地生存下去。

    “这位客人,你倒也不必把所有人拉到你那一边来壮胆——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做‘只有在前簇后拥之下才敢高声说话的人就是懦夫’么?”沈放的情绪一点也不激昂,他沉着到看都不看嘈杂的人群一眼,而是用刀剔着自己的指甲:“我能看得出来,你也是总混迹于各大赌场的老主顾了,所以谁举报、谁举证的道理我想你不会不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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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换言之,现在不是我们这位博头要证明自己有没有做出什么不符合规矩的动作,而是你要证明他是怎么出千害你的。”作为大监赌,沈放怎么会被群情激愤的舆论所影响呢?他格外理智地泼出了一盆冷水,把验证的程序重新扭转回了正规。

    “哼,自这小子把之前那个博头换下来之后,我就一直在输钱,这回看你如此维护他的态度,想必这就是你给老子设的局吧?这几天老子在你这赌场赚的风生水起,不就是碍着你们掏空客人的口袋了么?”头脑清醒的人也不只有他沈放一个,寇熊无疑也看出来问题所在——但他苦于没有证据,就只能先把结论抛出来,再利用围观者的口诛笔伐来施加压力了。

    “哎……”沈放轻叹一声,叹息并非出于无奈,而是奋起反击的战鼓:“哪个赌场不换庄的?庄家也是人,又不是木头疙瘩,他们也需要休息不是?而输钱这事也能怪在庄家出千头上?以我这么多年的经验来看,无非就是运势产生了变化,你输钱就意味着运气开始走下坡路而已……你不及时收手,就只能越输越多,越来越惨……”

    寇熊还想出言还击,但沈放无情地给他打断了:“方才还有哪些客人是坐在这一桌的?如今事关重大,鄙人想请诸位贵客也能帮着提供一下证言,重新还原一下当时的情况。”

    “我,我来证明。”一个面相十分敦厚老实的中年男人高举着右手走近沈放:“我是一直有输有赢,总得来说今天收成还不错。”

    所有客人都不知道,这汉子其实是赌场安排在桌上的自己人,诨话叫做“老月”。每间赌场的每张桌子上都会存在着一到两个老月,大部分时间他们都起到一个暗监的作用,出现这种双方对于“诈赌”各执一词的局面,就是他们出来解围的时机。

    人,都是从众的,就像寇熊方才带动所有人去围攻沈放与段四眼,在这位老月主动引导之下,刚才那张桌上的客人也纷纷站了出来,从各自的视角当中提供了桌面上的信息,而沈放也是趁热打铁,“精准”地提炼出了寇熊“输钱之后情绪越发焦躁”、“不断在桌上咒骂出污言秽语”这样的信息来。

    “你看,其它客人当中也有输了不少钱的,这无非就是运势太差的缘故,可只有这位客官你输钱之后才会无端地怪罪于庄家出千,你的心态已经产生了变化,这样就只会招来运势的反感。而连你都无法维持理智,那你进行下注又怎么会是一种经过深思熟虑的结果呢?”沈放侃侃而谈,抛出了最后一个陷阱:“如果你不相信是你的运势太差的话,不妨就再来投骰子试一试运气吧?我觉得无论如何你都押不中的,别说是点数了,就连大小你都会押不中的。”

    此刻的寇熊,已经完全被沈放这番颠倒黑白的说辞激怒了,他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被眼前这个男人牵着鼻子走:“哼,那就由我亲自来好了!免得又有你们的人来浑水摸鱼——如果我押中了怎么办?”

    寇熊不是在虚张声势,他也是个老赌徒了,像骰子这种东西他想掷出多少个点来就会是多少,所以才会有信心自己亲自动手。

    “如果你真的能押中,不光是这孩子的手臂,就连我的胳膊也一并抵押,此外今日我赌场的所有盈利都悉数返还。”沈放立刻就交代了自己的抵押物:“那客人你呢?诈赌的代价又当如何?”

    “老子便也押上这条胳膊!如果真押不中,那你赌场今天的所有损失都由我来赔偿!”寇熊怒从心头起,抓过骰盅验看过骰子之后便狠狠地拍在了桌上。

第四一三章 衰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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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骰子,是每一个赌徒入门的必修课,连想要的点数都无法掷出来的话,那根本就不能称之为“赌徒”,充其量也就是赌博爱好者,或者说赌徒们口中的“水鱼”而已。

    虽然并非赌博行业的从业者,但寇熊同样联系过投掷骰子的技巧,尽管他比不上沈放那般炉火纯青、随心所欲的技术,但至少他也有控制骰子的基本功,像这样三枚骰子去掷出所要的点数,对他而言并非难事。

    隐藏在人群当中的贺难一直关注着沈放与寇熊之间的对峙,而他也对沈放的自信感到诧异——明明沈放知道寇熊有这个本事不是么?他居然还敢让寇熊亲手去操作?莫非这骰子上大有玄机不成?

    与沈放交往了许久,贺难自然也了解到了赌行当中的许多秘辛,很多赌坊当中都会准备一些“做过手脚”的赌具,莱州赌坊内的赌具甚至都是由赌坊自己根据经验特制的,贺难并不掌握这种技术,所‎​​‎​‏‎‏​‎‏​‏‏‏以也只能经由漆县的其它赌坊采购一些作为贮备。

    而这些特制赌具当中的奥秘也是五花八门,比如说通过调整模具可以制作出外观上毫无二致,但实际上却可以配合简单的手法掷出需要点数的骰子,以及在纹理上有所不同、只要掌握细节就可以轻易进行识别但却很难被别人察觉的麻将牌等等,而除此之外甚至在赌桌的制作上也会有一些讲究,比如桌面并不会打磨得特别平滑,也算是诸多小手段之一。

    寇熊手持的骰盅是在隔壁桌随手拿过来的,沈放全程都没有碰到过……那他要怎么确保自己能赢呢?贺难也不禁为沈放感到紧张起来。

    但反观押上了两条胳膊的沈放风雨不动安如山——只要骰盅没有被揭开,他就至少有三种方式来将已经“注定”的结果给改写。

    最隐蔽、最直接、却也最需要技巧的一招,沈放只需要轻轻地弹一下桌板,就可以让骰子的朝向按照自己的意愿发生转变,但就是这一个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敲击的动作,却是经过千锤百炼之后才练就的成果。

    而沈放又如何能透过骰盅的障壁去辨认骰子目前的点数呢?毕竟就算能够通过小动作去让骰子进行翻转,但如果不能确认目前的状态的话,那也不过就是瞎胡闹而已。

    这位赌术宗师给出的答案叫做“听骰”。

    据说,由于骰子每一面上刻有的点数都有所不同,所以落案发出的声音也有着极其细微的差别,能够将这些声音的差异进行分辨的能力就是“听骰”,而这也是赌界当中最为神乎其技的技术之一,但因为极少有人见识过这传说当中的神技的原因,所以听骰也被认为是虚构出来的技法——质疑它的理由很简单,因为任何一个变量都有可能会影响到这技法的实用性。

    骰子的大小、材质、数量,器皿的材质、高度、厚

    度等等,每种组合甚至都能让你的经验重新来过一回,但实际上能起到的作用却也有限,所以也难怪会被人认为是“屠龙之术”了。

    但沈放,恰恰就掌握着这门屠龙术——当初他败给了莱州赌坊的前任大监赌,九局不同的项目战成四胜四负的平手,而最后一局他却输在了最引以为傲的骰子上。其实沈放并不能算是一个十分专注的家伙,成为最强的赌徒都未必是他的目标,但恰恰这一败给了他一个最惨痛的教训,输走了十年的自由生涯,所以他接过了老监赌的衣钵——为的是将来终有一日能战胜那个老家伙。

    “看你这副视死如归的表情,想必已经做好了以后当个残疾人的心理准备了吧?”寇熊晃动骰盅时的表情异常狰狞,摇杯之力势若移山,频率之高快如捣蒜,令人不得不担心照这样下去会不会整个骰盅都被他给摇碎。

    沈大监赌的确没有这个闲心去搭寇熊的‎​​‎​‏‎‏​‎‏​‏‏‏话茬,因为说到底这玩意也是技术而非“法术”,不是掐个指头捻个口诀就能直接知晓结果的东西,而是要持续全神贯注地靠听觉去感受骰子在器皿之内的动向,尤其是周遭杂音不少,更加干扰着沈放的判断,所以他才会露出一张木然的脸。

    而这般凝重的表情无疑也带动了围观者的情绪,不少人方才还有说有笑地看着热闹,但现在也只不过是低声交头接耳,更多的人似乎也沉浸到了紧张的氛围当中,连大气都不敢喘息一口。

    “所以,你是要押大小、单双还是点数之类的呢……”这一会儿,沈放已经摸索到了骰子摇动的规律,终于开口问道。

    “哼……老子就押点数!”寇熊也是恨得咬牙切齿,欲向众人也演示一番自己并非对赌博一窍不通的外行,所言之物也绝不是诬赖,所以他将骰盅往桌上一拍,手掌按在上面却没有揭开:“我就押十八点!”

    “十八点吗……”沈放心道,他此刻的心情谈不上如释重负,因为从来都没有过什么重负——寇熊闹出来的这点儿事对沈大监赌来说也只能算是小场面而已;当然也不能说是扼腕叹息,毕竟对敌人没有什么好可惜的。

    他只是觉得……一阵怅然。

    因为那三只骰子所发出的啸声,早已言明了答案,而自己这对用了十年苦功修成的“顺风耳”,就是最好的译员。

    “诸位请看,单数,大点,十八点……开!”随着骰子的静止,寇熊猛然揭开了笼罩在答案之上的遮蔽,众人的呼吸声在此刻不约而同地浮沉。

    但……呈现在众人面前的却是——三枚骰子,整整齐齐的一点,合计三点,与“单数、大点,十八点”完美错过。

    沈放听到的,也是一样的结果,所以他才没有再用自己的手法做出多余的行动,所以他才会认为眼前张牙舞爪的男人可悲

    ——如果真有所谓的、能够掌握世人运势的赌神的话,那这无疑就是这位神仙彻底放弃寇熊所释放出来的信号,那三个一点的结果在他看来已经足够富有讽刺和戏剧性。

    这些话,他初入赌界时的引路人跟他说过,莱州赌坊的老监赌也跟他说过,大意就是人的一生运势是有穷尽之时的,像他们这些靠着偏财运捞偏门的更是如此,一旦发现自己的运势已经衰落还不肯认输、退出的话,那将会迎来一个追悔莫及的后果。

    或许是因为贺难这个灾星临场机变产生的连锁反应,或许是因为自己在寇熊得意之际强行插手破了对方的大运导致盛极而衰,又或许是命中注定此人时不久矣——总之寇熊的失败已经成为了一个定局,那么接下来就是由他为自己的狂妄支付代价的时候了。

    “客官……您总不会说这倒扣着的十八点,也算是十八点吧?”骰子两个对面的数字之和为七,那‎​​‎​‏‎‏​‎‏​‏‏‏么三个一点朝天就意味着三个六点紧贴着桌面,而沈放难得的咄咄逼人一旦启动就很难停止下来:“赌具是你选的,点数是你亲自打的,这回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我就说了嘛……是你的运气差而已。”沈放在寇熊面前用手臂指向了那柄剔骨钢刀:“我们开赌场的,不可能背负着坑害客人的骂名,所以您请便吧!还是说您刚在这么多人面前许了这个诺,现在想要赖账不成?”

    寇熊沉默了,他似乎还是在回想方才历历在目的三个一点,好好的十八点怎么就翻了个身呢?这骰子一翻身,他却是彻底翻不了身了……

    真的翻不了身了吗?寇熊四顾而视,群情激愤的狂热已经要将他淹没其中,就像最开始说的那样,大家想看的是大战之后的剁手,至于剁谁的……无所谓!

    寇熊如兽般的身躯猛然扑击而上,速度丝毫不慢,只见他一把夺下插在桌上的钢刀,信手一挥便将人群逼退数尺之远:“我倒要看一看,你们当中有谁今日能够拦住老子不成!”

    自古以来,凡是青楼赌场这等风月场所,都需要雇佣不少护卫,来保证没有来这儿吃霸王餐的,毕竟要收账也得保证自己能收得上来才行,以寇熊的眼光虽然看不出沈放究竟是如何“出千”害了自己,但他知道在场当中并无一人是自己对手,所以才敢出此下策。

    “就算是输,这种样子未免也太过于难看了吧……”人群当中幽幽一声响起。

    若是往常,这彪悍的猛男定要割了这说闲话的人舌头不成,可如今的寇熊已经无心在意这些了,他只顾着操着一柄钢刀迎着空气乱砍,逼得一群赌客连连后退——甚至有人趁此大乱偷偷卷了些财物筹码顺势逃出赌场的,而这些人所形成的缺口也的确是助长了寇熊的突围。

    “如意商号的赌坊,谁敢造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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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一四章 活捉与陷阱

    只见好一个寇熊,左冲右突,横行无忌,浑如龙过海、虎下山,更无一人可挡,就算赌场之内早有贺难部署下来的暗哨,也不好抵住这杀红眼的莽撞人的突围。

    但就在他夺路到正门之时,一个城门似的男人正好不识趣儿地堵在那里,如此突兀。

    “城门楼子”两肋之下各夹着一个垂头丧气的赌徒,这两位心思倒是活络,只可惜运气并不好,刚跟着人一块儿卷着筹码抢出门去,便又被拎小鸡崽儿一样给抓了回来。

    “不想死的话就滚开!”钢刀迎风一指,已朝着男人胸口搠了过去,寇熊这会儿也顾不上讲什么武德了,或者说他长这么大从来就没有在乎过武德两个字,所以话还没说完刀子已经捅上去了。

    此刻来人挟住两人,反而像是两个累赘限制住他双臂一样,来不及抬手遮架这来势汹汹的一刀,可若是退开这道防线来避让,寇熊可就如虎添翼般飞走了,所以这关头魏溃也是提膝一顶,铜锤般的膝盖骨凿在寇熊的手腕处,使得这一刀的轨迹于自己面前划了个半圆,奔着天上去了。

    旁人缴械,是空手入白刃,而魏溃却是来了个大力出奇迹——他这一撞一拨,是硬生生地敲得寇熊手臂发麻,筋骨酸软,连刀柄都握不住,那柄钢刀就像泥鳅一样从寇熊的手心滑走,钉在了房梁之上。这亡命之徒也是反应敏捷,眼前这男人力气在自己之上,现在又失了兵器,正面对抗绝无出路,便向后一退翻身遁入人群当中,欲擒住沈放作为交换自己逃生的筹码。

    只可惜寇熊聪明,沈放却也不傻,这大监赌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方才趁乱逃离的赌客长什么样子都被他一眼记在心中,又怎么会意识不到这退无可退的赌徒想要鱼死网破?当机立断地蹿到了楼梯上,三步并作两步便与这劫匪拉开了不小的一段距离。

    习武之人最忌讳失了架势,此时走投无路的寇熊非但举止失措,更是将自己的后背完整地亮给了魏溃,肥硕的身子顷刻之间就被轰倒在地,而老魏看他不老实又狠狠地在其后心补上了一拳,这才让这个比过年的猪还难按的家伙稍稍老实下来。

    这年头,不光赌场经历过大风大浪,就连客人也都是一样——这种诈赌闹出乱子的情况对于老赌徒们来说早就屡见不鲜,没经过几场硬仗、恶仗还敢说自己是开赌坊的?当年的莱州赌坊,沈放甚至还亲身经历过一场参与人数达到百人的激情械斗,这一仗下来赌坊最后甚至连一张完整的桌子都找不出来了。而对于此类事件的善后处理,沈放也是轻车熟路——给予赔偿就是最好的善后,至于安抚情绪之类的反而更像是一种要求赔偿的借口,而这笔赔偿通常也不需要赌场来出,而是由打架输的那一方尽数满足胜者的要求。

    魏溃自是心中有数地提着死猪一样昏迷的寇熊上到三楼的库房,而沈放也在有条不紊地指挥着伙计们清点赌客与赌坊的损失——按理来说就算发生了这样的事,其实也没有到歇业整顿的时候,大家还照常该打牌打牌,该押注押注,无非就是换张桌子而已,但沈放还是一一打过欠条交给赌客们承诺过几日来兑现并且下了逐客令,毕竟沈放也见识过贺难的手段,过一会儿可有得忙呢!

    等到送走所有客人离店、不知情的赌场伙计们收工之后,沈放也亲手挂了打烊的招牌插上了前后两道门,上楼看贺难的表演。

    “嚯,你这每天还随身带着刑具乱跑啊!”沈放一推开库房,就看到贺难把自己的大衣平铺在桌子上,一样一样地往外掏着琳琅满目的小玩意儿——什么烟斗、火折子、骨哨、成叠的草纸等等,而剩下的就是些看上去就非常瘆人、让人一眼望去就能联想到许多血腥场面的东西了。

    贺难抬眼:“要不然你先来玩儿一会儿?”然后就把手心里攥着的铜制工具丢给了沈放。

    “这是什么?”大监赌把玩儿了一下贺难扔过来的东西,这东西的手柄有点类似于剪刀,但取代轴眼和支轴的是一个带着锋利边缘的弧形刃。

    “别把手指头往里面放。”贺难提醒道,他可不希望沈放把自己的手指给玩掉到地上去,毕竟那可是人家吃饭的家伙什。

    一听贺难这么说,沈放心中便有数了——这玩意八成就是专门制作出来切断手指的刑具,而沈大监赌也是本能地想远离这些玩意,但又看到贺难摆在桌子上一排的夹板、钢针、木刺等东西,心下也是一阵发虚。

    “我说,这些东西好像还不抵一刀把他手掌砍下来干脆呢!”沈放刚才也是把那悬在头顶上明晃晃一把钢刀给摘了下来,不过看贺难的意思估计是用不上。

    贺难摇了摇头:“如果真一刀砍下去,这家伙定然是什么都不会再吐露的——他害怕的是被砍断手腕的结果,可如果这个还未发生的‘可能’变成了已经发生的‘事实’,那这个无法挽回的结果反而会导致绝大多数人都会暂时变得比之间坚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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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正能够让人屈服的东西不是痛苦,而是恐惧。”对于自己的经验,贺难侃侃而谈道:“从人们的心理来说,我把恐惧分为三种。对于未知的恐惧,比如鬼神、因果报应、阴森恐怖的陵园等等;对于已知的恐惧,就是通过五感直接感受到的事物或者场面,死状凄惨的尸体,沙哑刺耳的声音,磨牙吮血的野兽……都属于此类。”

    “而最让人感到折磨的,就是那些可以预见到情形、但却没有办法预知什么时候会发生的事情,迫在眉睫、危在旦夕。就像是在被捆起来的猪羊面前磨刀霍霍一样——有句话叫做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但真正让人感到漫长不安的,是磨刀的过程。”

    “根据我的经验来说,死刑犯在上刑场的那段路上就被自己吓死的比例其实并不低。”贺难又回想起自己在离开山河府之前经手过的最后一个案子,那个并不难侦破,但却意义非凡、彻底改变自己命运的案子,以及被带上处刑台的那位犯人:“所以我现在也很少使用刑具了,这些东西带在身上其实也不过就是起到一个威慑的作用而已。”

    “作为一个酷吏来说你还真是敬业啊,你没去当刑部尚书真是屈才了……”沈放也不得不佩服贺难的心智,因为他无法忽略贺难到现在为止也只不过是个二十岁的青年而已,但他刚把这半褒半贬的话说出口,就看到贺难正在用实际行动证明什么叫做把自己吐出来的吐沫吃回去……

    “但是威慑很明显对于这种人来说不起作用,所以还是让他们牢记一下此刻的痛苦吧!”说罢,贺难便从橱柜上摘下来一柄用来维修家具的铁锤,把一根钢钉沿着手背砸进了寇熊的掌心:“就地取材也是很重要的生活本领啊!”

    …………

    “大哥呢,都这个时间了怎么还不回来?”一群人围在一张桌子上,其中一个声音娇柔动听的女人把目光放到了唯一空着的那把椅子上。

    “算了,我们今天就不再等他了。”坐在主位上的男人搓了搓自己的脸,把所有的不悦都揉进了自己的肥肉当中,换出来一副镇静的表情:“莺莺先开始说吧!”

    寇莺清了清嗓子,终于不再纠结寇熊的去向,但就在此刻一个不合时宜的响声打断了这漫长的准备。

    是门被撞开的声音,一个冒失的少年双手扶着自己的膝盖登场,而他接下来的话让所有人都不得不像金满一样把心中的不满吞咽回去。

    “寇大哥……出事了!”

第四一五章 阻拦与违令

    “真是越来越……教人难办了。”尹寰一五一十的报告让金满终于把所有的不快吐露出来。

    金满对于寇熊的无奈不是没来由的,他们这一伙人认识的年头也很久了,再加上寇熊又算是自己的大舅哥,所以金满也很少通过自己的权力去对寇熊有所约束,更多的还是旁敲侧击的去提醒这个任性之人注意自己的行为。

    但如果真的能有所收敛的话,那也就不是寇熊了吧……金满这么想着,不知不觉地又回忆起了原来的事情。

    可如果真因此坏了少主的大计……这份罪责你我又该如何承担啊?

    “我哥他……现在怎么样了?”别人可以在这个关头保持沉默,但身为妹妹的寇莺不行,惊慌失措的表情罕见地出现在这个风情款款的女人脸上。

    尹寰咬了咬嘴唇,最后还是如实相告:“那家赌坊送走了所有的客人之后就闭店了,他们警惕性很强……”

    “但那个擒住了寇大哥的男人,我似乎在哪里见过……”

    自从加入了金满手下之后,尹寰就一直跟随着寇家兄妹行动,而他也是最早跟随寇熊到达钺月的一批人——说实话,金满还是挺器重尹寰的,至少比齐骏那种“来都来了”的态度强,而他也特意交代过尹寰,如果寇熊在外面昏了头,务必要提醒着他一点。

    而在寇熊日日出没于赌场的时候,尹寰其实就等在附近不远处的茶馆里,正是因为赌坊当中的赌客四散奔逃涌出大门让他发现了异动,而紧接着就是魏溃将人都给推了回去。

    “在哪里见过……你还有印象么?”金满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宽大的椅子在他臃肿的身形的衬托之下显得无比狭窄。

    “如果能再看到他的话,应该就会想起来。”尹寰的记性不差,不过那个男人留给他的印象却有些模糊,他确定自己不止一次看到过对方,但是一时间却也无法清晰地回忆起来场景和对方的身份。

    金满来回踱步,大概走了三圈左右,他便在众人都不曾发觉的情况下站在了门口:“我早就叮嘱过他,泰平镖局在此地的势力不小,所以行事还是要低调一些,可他还是不知收敛,这是他咎由自取。”

    “于情来说,咱们绝不能就让人家这么轻易地就废了他的一只手。”金满继续道:“但既然那家赌坊扣下了人,那就很有可能是寇熊的身份已经暴露了,他们就是冲着咱们来的……”

    “就当是,弃车保帅了吧。”直到金满一锤定音,在座众人才意识到他站在门口不是想要去把人要回来,而是阻止他们出去——尤其是寇莺。

    “老金……”此言一出,寇莺顿时慌张不已,那可是她的亲哥哥,于众人来说也都是过命的交情。寇氏兄妹从小便无父无母,寇莺全凭兄长拉扯大,后来与金满等人结识之后这一干人等都视彼此为手足兄弟——手足,岂是那么轻易割舍的?

    “难道我们就要眼睁睁看着寇大哥被人家废了?”一个腰间佩戴长刀的青年也站起身来,神情虽然冰冷但也难掩语气当中的诧异:“你们能接受,但我可受不了。”

    “那也是他自找的。”金满毫不留情面,转而又把事件的严重程度升华:“真出了什么差错坏了少主的大计,到时候由谁来负责?情谊归情谊,但咱们这回过来可不是来游山玩水的——就算是泰平镖局的总镖头郁茂生亲至,也不敢罔顾王法杀人,更别提旗下的一个赌坊了。”

    “他断了一只手,往后无衣自会养着他,但若是因小失大,那恐怕咱们这些人最后全都死无葬身之地了。”和他那温良和煦甚至有些滑稽的外表形成极大的反差,金满铿锵有力的态度似乎真的能斩钉截铁:“对方有多少人?对我们的情况掌握多少?官府会不会也帮着他们?诸如此类的一切你们都有了解么?还敢在这儿说要去救人?”

    作为柴思畴的代言人来说,他的领导力和人格魅力其实只能算是中人之姿,否则也不会出现这些人会仗着关系亲密对他的命令提出反对的情况了;而论才思、机敏也同样平平无奇,无衣当中被人赞誉聪颖之人大有人在;而磊落、豪气这些雄壮的词汇更是与他不沾边。

    但柴思畴能将二号人物的位置交付给他,绝对也不止因为他擅长做生意而已——在无衣这位神秘的少主心目中,其实金满才是那个真正能够被称之为“勇士”的人。

    心中有大慧,所以外表愚钝;心中有大勇,于是平素怯弱;心中有大志,才会肩负起一切,做出最理智的决定。

    就算今天柴思畴本人亲至,作风也不会比金满更加沉着,如果柴思畴要去救寇熊回来,那他金满一定会极力劝阻。

    “今天所有人都给我老老实实的待在这儿,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能妄动,否则别怪我家法伺候。”

    金满,的确是用尽全力地安抚住了众人的情绪,可就像寇熊嚣张跋扈的个性一样,他身上也存在着令人缺乏敬畏这样的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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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在众人各自散去之后,那个腰佩长刀的青年在房门外叫住了尹寰。

    “谢哥,什么事?”自打背离宗门,走入江湖之后,尹寰身上那股天之骄子的傲气的确是被消磨去了不少,方才坐在那雅间当中议事的都是无衣当中的重要人物,而他这个跟班小弟虽然深受器重,但实际上心中也多少有些拘束不安,难以松弛。

    被称为谢哥的男人还是一脸冷漠,仿佛别人欠他一条命一样,他伸手将尹寰拉到自己面前,用命令的口气道:“我知道你小子身法不错,你跟我走一趟。”

    “可是,金掌柜说……”尹寰自然知道谢哥要带他去做什么,论关系、职位、权力都是金满更占优,所以尹寰自然更想遵照金满的指示。

    “你怕他?就不怕我?而且寇大哥对你也不薄吧?”谢哥看他那畏缩的态度微微不悦,不过还是给自己抗命的行为找个台阶下:“金兄不是说咱们对敌人一无所知么?那咱们两个轻功好的人就趁着这个机会去打探一下,如果能把寇大哥救出来岂不是更好?最差也能看一看他现在的状况,落个心安。”

    “这……”尹寰也不是打退堂鼓,主要还是因为他担不起这个责任。

    “别废话了,咱们两个早去早回,没人知道。真出了什么事我还能让你扛?”谢哥也不在给尹寰犹豫的机会,一把薅住尹寰的衣领就带着他蹭蹭地往外走。

    …………

    尹寰带着谢哥一路走房顶到了事发地点附近,而谢哥也是仗着自己轻功高明,胆子大到直接趴在了赌坊的三楼外墙上一路摸索。

    “谢哥,你听到什么了吗?”尹寰负责给对方放风盯梢,所以并没有像个游墙壁虎一样围着赌坊乱转,他询问也不是通过语言,而是通过手势。

    谢哥给出的答复是“还没有”,他的确感受到了尹寰口中对方的警惕性,也不知道这房屋内的格局如何、是否有什么隔音的设置,但他一刻钟的暗访下来却是一点儿杂音都没有听到过。

    “有动静!”谢哥突然从三楼朝北的一间房内听到了些声响,听起来像是拉锯的刺耳音,还伴有微弱的、奇异的歌声,连忙示意尹寰不要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而尹寰此刻心情也异常凝重,他知道这个谢哥虽然面若冰霜,但其实也是个暴烈如火的性格,一不小心没准儿就会把警告抛诸脑后,所以也全神贯注地看着谢哥的一举一动,防止他真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出来。

    而就在谢哥还在隔墙有耳的工夫,一只手突然按在了尹寰的肩膀上。

    “嗯?!”尹寰强行勒止了自己下意识喊出声的行为,慢慢地将脖子往回转动,却看见了一张认识的脸。

    “你是……尹寰?”对方压低了声音,有些难以置信,手上的力道稍微松了些,藏在背后的另一只手也把腰间的匕首放了回去。

    “你怎么会在这儿?”按理来说,此人和尹寰其实也没有什么紧密的联系,但二人当初可是一同从齐单的炮火之下杀出来的,也算结下了一段“同病相怜”的交情,后来又共事了一段时间直到尹寰离开黑海商会,所以此时此地相见也算是有一种奇妙的喜悦在。

    可虽然故人重逢,但尹寰也没傻到如实相告的地步,不过有的时候沉默也是一种答案。

    这人看着尹寰那犹豫的态度,最后也是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看来盯上这家赌坊的也不止我们一家啊……”

    “正好我们这边儿能做主的也在,不妨就下来聊聊吧?”

第四一六章 新品与旧仇

    三月初二,距离拍卖会开始还有不到一天。

    “走吧。”郁茂生和穆皎先后进了车舆,便吩咐着郁三儿驾车。

    且说这拍卖会已经是万事俱备,只差明天一早穆掌柜剪彩便可以宣告开业,所以二人也是赶着最后一天前往漆县与众人汇合——按理来说,镖局与商号两位当家人还是应该早点儿到地方准备着才是,但不得不说贺难实在是让人放心的“过头”了。

    由客栈临时改造出来的赌坊,并且这两周还处在一个“试营业”的阶段,但贺难提交过来的账目上的数字还是令穆皎有些吃惊——对于她来说,这个数字也没什么好惊讶的,但如果说这个数字出现在赌坊里,那还真是……有点儿夸张。

    众所周知,最暴利的行业当属“吃喝嫖赌”四样,而盛国赌坊盈利的模式主要分为两种,第一种是依据时间来计算,收取场地费;第二种则是按照赌客的输赢进行抽水——无论是哪一种,所获取的利润都是十分不菲的,除了修建赌场和雇佣监赌人、以及要定期搭兑官府之外几乎就是无本万利的买卖,更有甚者抽水的比例可以达到惊人的十之二三,也就是抽走赢家所赚取的两到三成筹码。所以其中更重要的部分自然是抽水所带来的收益,假设在打骰子的过程当中十名赌客若分别押了大小的人数共有五名且都没有在其它项目中押注,那么如果赌场并不进行抽水的话,那这样一盘下来的收益就为零了。

    虽说这个例子有些极端,但在过去的确出现过一些赌客暗中联手去反过来宰高额抽水赌场一刀的事件发生,而赌场显然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所以为了保证双方都有生存下去的可能,最后潜移默化地形成了按照赌场规模进行抽水半成到一成不等的行规。

    但穆皎清楚,仅靠着场地费和抽水不可能形成这样的营收数额,哪怕有什么富豪一掷千金——什么样的人能够在赌桌上仅抽水就被抽走了上百两银子?如果按照百分之五的抽成,那将是两千两白银的流水……多的不说,至少盘下这间客栈绝对够用了——可从账目上来看,数额千两的流水并没有出现,但上百两白银的进账可绝对不止一笔。

    在完整地看过手里这份为期半月的账本抄录之后,穆皎的第一反应就是贺难这小子为了凸显自己的能力、博取她的信任做了假账。这也不能怪穆皎揣测贺难卑鄙,毕竟这数字实在太过古怪了些,而且贺难平日里给人的感觉就是能干出这种事儿的人……君不见这拍卖会上最大的以假乱真便是他提出来的?

    但穆皎还是误会他了——虽然贺难在失去山河府的束缚之后逐渐暴露了他那会为了逃脱责任而行使盘外招的本性,但就这件事而言,他显然没有欺诈的必要。

    这份账目都是由贺难亲自校对并抄录的,上面的每一个数字都真切无疑,至于是如何做到的么……说来这件事儿倒是和黑海商会脱离不开干系,也算是把这些洋人留下来的“遗产”给吃干抹净了。

    盛国也不是没有出现过庄家与众闲家对赌的玩法,但受到博弈项目的限制所以也没有大规模的流行起来,而在黑海商会进驻了莱州赌坊之后,倒是把洋人们流行的赌博游戏也传播到了盛国的土壤之上。

    与盛国本土的赌具有极大的不同,洋人们更偏爱一种被称为扑克牌的纸牌游戏,而就像麻将的规则在各地都有所差异一样,这种纸牌的玩法更加五花八门,光是沈放从安德烈那里学到的就有七八种之多。但这种新式玩法并没得到广泛的普及,毕竟莱州赌坊的客户们大多都是江湖人,对于洋人的玩意儿并不太感冒,反倒是一些与洋人常打交道的商贾对此很有兴致,所以莱州赌坊最上面的两个雅间才开设这类游戏。

    沈放也思考过为什么这同样有趣的游戏却在不同的人群之间有着截然相反的接受度,最后他还是分析出了这样一种可能性——因为建立在基于扑克牌上的游戏在庄家与闲家对赌上有着更高的包容性,由于闲家与闲家之间并没有对手关系,所以这个场合更放松,比起盛国传统打骰子这种庄闲对赌也更具有一些技巧而非单纯的赌博,所以更注重身份体面且不单纯以牟利为目的的赌客更加能接受。而传统意义上的赌博吸引人沉迷其中的关键很显然在于你死我活的博弈之上,进一步天高海阔,退一步万丈深渊。

    而聪明小子沈放显然也意识到了在莱州赌坊行不通的方式在这里却是一个不小的商机,钺月城本身就是商业之都,洋商洋货都并不罕见,所以天然就有更高的接受度。于是沈放便开始着手训练大伙儿掌握这门新技术,而因为拍卖会的风声被吸引至此的各地富商果然如沈放所料,对这新鲜的玩意儿兴致高涨。

    为了让客户得到最佳的娱乐体验,沈放也是豁出去亲自上阵,每隔一天的下午都会亲自组织牌局并且坐庄邀请各位老板上桌,杀个天昏地暗。

    俗话说干一行爱一行,早在刚接触到这扑克牌的时候,沈放便已经开始琢磨起了出千的方法,以他的经验来说其实只要手法够快,要比麻将简单多了,毕竟纸牌质地柔软更加容易藏匿。而记牌、算牌等基本功夫也就更加不在话下了——这可是每个赌徒的必修课。

    但对付这些对于赌博领域十分陌生且财大气粗的玩家,沈放也不会刻意下重手,反而还会在一天的赌局结束后给输家退回去一些筹码,这无疑就是吊着别人胃口的一种手段了,也正是沈放此举给参与其中的众人都营造出了一种“就算输也不会输多少”的错觉,反而进账数字要更好看一些,这种对于赌徒心理的拿捏,也正是沈放能够作为天底下掰手指头数得着的赌徒的不传之秘了。

    综上所述,这叫人眼花缭乱的账簿其实一多半都是沈放将老板们哄高兴了的结果,而这些人在赌场上春风得意,自然花销不菲。

    不过穆皎暂时还不清楚其中原委,所以她也只能抓着账本心中嘀咕,刚出了郁府不过半条街,郁三儿执缰的马车却忽然停了下来。

    “哦……居然是他?”穆皎先一步从车窗探出身去,却看到了一个不太想见到的人,而郁茂生看到妻子脸色,也不得不下车应付着令人尴尬的场面。

    这叨扰之人,正是徐珙的父亲徐敬明。

    当初徐珙偷偷奉上毒药的事情,夫妻二人自然是知情的,但由于李獒春的指示是静观其变,所以便也没有和徐家明面上撕破脸,而后来徐珙直接被赵希客提到京城去后,两家就再没有什么交集,恢复了当初那种冷淡。

    先不说徐敬明是否知道他儿子在私底下耍这些小手段的事情,但他这种“用得着人朝前,用不着人朝后”的态度就颇叫人有些反感,若不是当初两家故交,想必郁茂生也不会接受徐珙三天两头的登门——但此时徐敬明的出现,让夫妻二人心中同时生出一个“没好事”的念头。

    不过穆皎也觉得自己今天精神实在是太过紧张了些,先是怀疑显眼包贺难做假账,又是揣测旧友徐敬明来者不善——但其实人家只是因为听说了拍卖会的事情,所以特地来府上提前恭贺而已,还说明日一定到漆县给朋友捧场。

    “我是不是……太焦虑了?”辞别徐敬明、重新启程之后,穆皎一手枕着窗沿扶额道——这个精明的女人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心绪出现波动,疲惫地靠在丈夫身上。

    “这段时间大家都很辛苦,尤其是你……”郁局主武人出身,哪怕已经老夫老妻了,也不太会说些关切的言辞,行动上却更多一些,看到妻子脸色有些不适,连忙给披上了一件外衣。

    而看到母亲这般疲态,郁家的两个孩子心中同样更添几许关切,让父亲腾出来一块地方,一左一右的坐在了母亲两侧陪着聊天打趣。

    郁家的车队共有二十架,除了两位当家和两个孩子之外,护航的镖师以及商号当中的主要成员也在此列倾巢出动,为的就是确保明日的计划能够稳稳当当的进行下去。而货物么,除了那些即将出手的拍卖品,还有就是最重要的……为邪剑的亮相准备的赝品,也在车队当中。

    为了这一次的一雪前耻,泰平镖局可谓是枕戈待旦,全副武装,就差这临门一脚了——但常言道行百里者半九十,有的时候最后这一步,就是令人最为松懈的时刻。

    而最为松懈的时刻,往往就埋藏着最可怖的危机,就藏着……灯下黑!

    大道朝天,四处通途,左邻春江水,右靠好琼原。但偏偏就是有这么一群人,极其擅长隐蔽、追踪、暗杀,所以就算是没什么遮挡的旷野,他们也能藏得下。

    这么一个风光无限好的地方,生机无限少。

    “不是吧……又来?”镖头吴隐看到头车勒马不前,不祥预感油然而生,连忙挠了挠头,冷汗都下来了……都是劫镖,这一次的阵仗可要比上一回大得多。

    同样是劫镖,上一次泰平镖局在瘦虎岗上是二十个人,这一回浩浩汤汤却是百人不止,但劫镖的一方却还是走的精兵路线,并没有黑压压一片乌合之众的包围,目力所及之处也就只有九个人。

    但从这些人的气息来看,武功不下泰平镖局大当家郁茂生者,九个人!

    郁总把头轻轻挪开妻子抓在自己腕上的手,感叹道:“真不知道这一回把泰平带上是件好事还是坏事……”

    “明天的拍卖会,照常举行。”

    言罢,下马,提枪!

第四一七章 死境(上)

    郁茂生从来都不是一个喜欢说废话的人,他不清楚对方究竟是要抢走货物还是要杀光所有人,亦或者是二者皆有,但他大概清楚对方的身份……以及知道此处是个决死之境。

    所以哪怕他用自己这条命,也要为妻子儿女拖延个一时半刻,至少撑到漆县与贺难他们汇合——到时候再来为自己报仇……那时也不迟吧?

    泰平镖局除了负责驾车的武师之外也纷纷攥紧了兵器下车,不是他们看不出来这些人的实力都远远在他们之上,而是他们为了忠义在此陪总把头最后一程。

    “真是感人呐……”一个红色卷发宛如烈焰在头上炸开的年轻男人从河床着深绿色的双眸,毫无诚意的笑道:“但这种方式似乎并不能保全你的家人呢……”

    他并非是郁茂生通过五感感知到的九人之一,也就是说这家伙要么很弱,要么已经强到了如同神剑岳浩然那种非人般的境地。郁茂生猜测的是前者,因为如果是后者的话那他只需要自己动手就能杀光在场的所有人了。

    但这种猜测反而让郁茂生更觉惊悚——因为一个武力平平的人居然敢如此大胆的走到自己面前,那岂不是意味着他有十足的自信么?他相信这九大高手的实力,能够全歼泰平镖局的精锐且还能全身而退。

    “那个魏溃居然不在这里么?”一个容貌俊美的年轻男人把护卫车队所形成的长城扫视了一遍,并没有找到自己的目标,但更加令人惊诧的是他居然有着白银一样的罕见发色:“我还以为能在这儿碰上杀掉咱们‘第一高手’的男人呢!”

    “虽然我知道你和海格力斯素来不和,但就算他已经死了,依然是对商会做出过杰出贡献的人物,你没有必要这么揶揄他。”站在参孙另一侧的男人瞥了他一眼,制止了对方向死去同僚的言语攻击——值得一提的是,这个男人虽然看上去岁数更大一些,但很显然他和银发青年的容貌有几分相似之处。

    “随便吧,反正我要动手了。”银发青年已经抽出了腰间佩戴着的形状诡异的长弯刀:“别忘了,我们可拖不起。”

    虽然性格上非常傲慢冷血,但塔纳托斯所言非虚——这毕竟是在人家的地盘上,就算他们这一方的战斗力更高,可一旦被对方拖延太久就会引发很多麻烦,轻则无法全歼泰平镖局,重则会让对方等到援军……总之就是一句话,耽误事。

    银白色的身影如利箭一般直取头车,而在这异国男子有所行动的瞬间,车队也重新恢复了飞驰——郁茂生挺枪与银发男子短兵相接,以身躯为城墙守护着妻子的逃生,而穆皎也知道这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自己越快到达漆县,丈夫便越能博得几分生机。

    等到她重新稳定心神的时候,却发现这车厢当中又少了一个人。

    …………

    塔纳托斯看不起海格力斯也并非一两日了,哪怕对方以一个奴隶的身份如今在商会当中与自己这个贵族后裔平起平坐,也不能得到这个天性骄傲的男人的认同——在他看来不过是一个仗着变异的体魄徒有些武勇的力士罢了,又怎能和自己这家世高贵、天赋显赫之人相提并论?

    不难看出,塔纳托斯的思想当中有着相当深刻的门第观念和血统论,在他看来与海格力斯这种“共事”并非不能接受,前提是对方是自己的手下才行,可海格力斯偏偏也是个犟种,从来不服从塔纳托斯的想法——而塔纳托斯在人群当中寻找魏溃的行为当然也不是为了给海格力斯报仇,而是要证明自己才是商会当中最强的武力。

    二人生前论武,总得来说还是海格力斯要赢的多些,而塔纳托斯心中也对此充满了怨气,如今斯人已逝,那就只能通过魏溃的人头来亲手宣布这场比赛自己才是赢家。

    既然是能与海格力斯较量之人,又是以神话当中最为冷酷无情的“死神”之名作为代号,塔纳托斯又怎么会是易与之辈?他的狂妄绝非空穴来风,仅依靠甫一交手兵器上传来的震感,郁茂生便察觉到此人虽然修炼的不是中原炁修法门,但也绝非凡俗武功。而郁局主此刻也察觉到了这干人马似乎并无追杀车队之意,所以也道自己今日必定葬身于此,与其唯唯诺诺坐以待毙,倒不如能换掉一个是一个。

    思绪如风,长枪如电,郁局主当即便鼓气似的暴喝一声,浑身“霸元功”运起,掌中钢枪啸鸣不止,出手便是一记杀招。

    破神庭、碎咽声,郁茂生手中乌龙点钢枪合二为一又一分为二,宛若蛟龙布雨于云雷之中时隐时现,枪头长刺直指额头上方神庭穴,枪尾短刺暗中袭杀咽喉要害。

    “可恶……”塔纳托斯也被这单枪变双枪的技巧惊得一身冷汗,若不是他天赋高超,身体本能一般察觉到了这危险所以侧头躲开,否则着了道后果不堪设想,而郁局主这一招最终也只能无奈稍稍偏下一点,戳中了对方不好移动的躯干处,没有一击致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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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枪法是郁家祖传本领,而这单枪化双枪却是郁局主根据这柄特殊的兵器自行研究的,以便作为杀招——但说到底两手各执半条枪还是非他所长,只能作为奇招,所以得手之后郁茂生也是又并作一丈长度的原本兵器与塔纳托斯缠斗起来。

    今日到阵的九大高手乃是无衣与黑海商会之联合,由于他们之间彼此也未必互信,所以阵型也是一左一右分开,而无衣今日领衔的,自然就是为寇熊报仇意愿最为强烈的谢歌云了,这位仁兄也知道擒贼擒王的道理,眼见塔纳托斯已经贴到了郁局主身边还是不肯相让,连忙也抢攻过去。

    “别以为咱们有约在先,你就能抢走我的猎物!”这塔纳托斯也真是少爷脾气,谢歌云出手是要相助,但正当谢歌云长刀出鞘欲饮鲜血之时,“死神”居然一掌推在了友军身上,直接将谢歌云逼出战团。

    “你!”谢歌云也是个冷脸热脾气的主儿,当即便怒视对方。

    就在这联盟即将爆发出一场小小的内讧之际,最终还是身为兄长的修普诺斯站了出来,将兄弟拉到了自己身边,让谢歌云去和郁茂生放对:“舍弟一动武就有些失去理智,还请谢先生见谅。”

    换了个对手之后,郁局主这边倒是能暂时喘口气了,谢歌云与那白毛的洋人都是以快以巧见长的对手,但实力却不如对方,所以本来与对方相持难下的郁总镖头此刻也重新抖擞精神,单对单之下倒是将谢歌云的嚣张气焰压制下去。

    但郁局主这边情势稍有缓和,另一头可就翻了天了。死神,不愧是死神——塔纳托斯放过了郁茂生,转身便挥刀斩进泰平镖局组成的战阵当中,那柄如月牙的弯刀凶煞四溢,将一众镖师都砍得人仰马翻,所过之处无不一片血雨。

    吴隐也不知道这洋人哪来的这么大通天本领,明明那弯刀还离着自己几尺远,可眨眼的功夫就已经飞到自己面前了,紧接着恐怕就要取走自己性命——他比郁茂生还要大上几岁,在泰平镖局也是资历最老的一批人了。虽然受到天赋所限武功并不十分高强,一把岁数也算不得稳重,但他这爱玩闹的脾气却是让镖局老少都与他关系十分亲近,就连一贯冷淡的郁如意在被贺氏吐槽洗脑之前也最爱听吴伯吹牛,而吴隐也是将镖局内的孩子都当成自己的孩子一般关注。

    我这把老骨头,再过两三年恐怕也就彻底走不了镖了吧?而今日能陪在大家身边先走一步,也算是给弟兄们先探探那黄泉路吧!只可惜还是没能看到妙儿给我生个外孙、小郁丫头也还没出嫁……

    回忆与不甘如走马灯般已经在吴隐脑海当中转起,但意料当中那夺人神魂的一刀却没有到来——铺垫了这么久情绪的吴隐从将死的悲哀当中惊醒,却发现一道水帘正横绝于自己面前,将那必杀的一刀生生隔断!

    “小、小郁丫头?”吴隐对于郁如意的出现十分愕然——她不是已经跟着穆掌柜她们走了么?

    “吴伯,先组织大家往江边突围!”虽说黑海商会一方是从河道方向往这里进行包围,但小郁还是硬生生地用这道水幕开辟出了一条通道。

    吴隐也知道情况紧急,也不多问便借着水幕作为庇护带着还能跑起来的人朝着江水的方向逃离,而另外一头的郁局主看到女儿时却也错愕非常:“闺女?你怎么在这儿?”

    高手对决,最忌讳分神,谢歌云的实力也只差郁局主一线而已,就趁着这个父女眼神交汇的当口,一刀便斩在了郁局主胸前。

    “去!”小郁见父亲为突袭所伤,也顾不得维持水幕的消耗了,右手翻转之际净瓶已然于空中爆裂开来,水光所映之处化作箭雨乱射,直接打了正欲补刀的谢歌云一个措手不及,被如此近距离之下的“血雨”洞穿躯干的谢歌云反而要比郁茂生伤的更重些。

    趁此机会,吴隐也是玩了命的将郁局主抢到怀中,连拖带拽地将郁茂生带到了水幕之后。

    “虽然我也见识过不少盛国神奇的武功,但这这堪称密不透风的防御绝招还是令我大开眼界啊……”修普诺斯望着这叹息之壁,虽然眼下无可奈何,但他也知道这样的招式维持不了太久,所以索性就站在这儿等。

    “水只是用来维持形状的道具吧,本质上还是他们盛国人用的那个‘炁’。”塔纳托斯和兄长并肩而立,他方才与这一招有过直接接触,这会儿也难得的冷静下来分析道。

    “比起这个,我倒是觉得这样的姑娘更加有趣呢……”参孙虽然也慢慢靠了过来,但看他的走位还是比较警惕的,时刻都把同僚当作自己的盾牌以防不测:“所以说有没有人能现在就把这玩意儿给搞定?”

    泰平镖局这边死伤大半,而九大高手连同参孙在内的十个人却至少还都能站着,寇莺冷冷地看了这些望洋兴叹的男人们一眼,这些洋人在格斗方面倒是有一套,但对于真炁来说便显得有些捉襟见肘了,最后还不是得靠自己?而她也从脑后摘下了自己的簪子,一头青丝披散下来。

    要说实力,可能她才是在场当中唯一能与塔纳托斯不相上下的那一个。

    金钗凤鸣,精准地破掉了水幕最为薄弱的“炁眼”!

    “小姑娘,你的勇气可嘉,不过姐姐我劝你还是放弃吧!”寇莺穿过爆散的雨幕,轻轻擦拭着自己乌黑的秀发,而面面相觑的男人们摊了摊手,跟了上来:“跟姐姐斗,你还是嫩了点儿……”

    “虽然其它人必须得死,但毕竟我们得用你们的命去从你那个小情郎手里换我哥哥出来,所以你现在束手就擒的话我可以暂时不杀你和你父亲。”

    “是吗……”金钗不止穿透了小郁耗尽炁力维持住的水幕,还穿透了小郁的腹腔,而那娇小的身子此刻也因为痛楚而颤抖——但她挡在泰平镖局生还者全员之前的身躯一步都没有挪动。

    “可是我……想要杀死你们呢!”狰狞而病态的笑容久违地从红雨脸上闪过,牡丹在此刻盛放!

    于太阴山大竹林小寒谭当中诞生于世的水龙吟此刻在江水之上终于重现,称得上是惊艳亮相,而数量……十八条。

第四一八章 死境(下)

    从理论上来说,其实每个人体内都有炁脉的存在,只不过初生婴儿本就体弱,所以炁脉不显如同闭塞。但由于天生根骨以及后天养成的种种原因,有些人的炁脉逐渐通畅,一日千里;而另外一些人在开辟炁脉的道路上可谓逆水行舟、寸进尺退——这种差异也就造成了人们对于炁脉的认知有所偏差的缘故。

    人之初,性本无,虽无人格善恶之分,却有天资优劣之别,其中有一种人便足以称得上是得天道垂青,上帝恩宠——人们称呼这种天生异人为“仙人体”。

    炁脉流经四肢百骸,但最终会回归丹田,或者称之为“炁海”。而内功修为高低看的就是炁海容量几何——如果具象化一些将炁海比作容器的话,那么未开窍的常人最多也就不过一个碗大小,其中储备压根就无法支持真炁于周身运行;而一般的高手经过刻苦修行,则会逐步提升,最终在某一个界限所停止……便是所谓的“瓶颈”。

    各人天资根骨各异,悟性态度也是大不相同,所以炁海容量也就不能一概而论,但绝大多数人都可望不可及、或者就算哪一天摸到了边也难以冲破的桎梏——传说当中的绝顶,炁海如湖泊一般深不可测,真炁如江水一般滔滔不绝。

    但即便是绝顶……其蕴含的可能性也在仙人体之下。

    具备仙人之体的天骄,连奶都没断便可抵得上资质平常之人自幼习武二十年的积累,而他们这些人的修行之路也是乘势而起、一帆风顺,哪怕不那么认真的修炼,也足以令很多前辈、天才望尘莫及、望洋兴叹,而仙人体的上限……同样不可估测,那是真正意义上的“大海无量”。

    如果说“天资”决定了真炁的性质与炁海的极限容量,“根骨”决定了炁海这个容器的形状,那么“悟性”与“态度”则共同影响着百川之水汇入炁海的积累速度。

    打个比方,贺难的悟性得益于他的聪明头脑,无疑是一点就通,这主要体现在他对于真炁运行方式的快速掌握,以及对于真炁的多种用法。但受累于根骨不正和较为薄弱的天资,贺难的真炁杀伤力比起一般武人来说略显不足,其炁海的极限容量也不会大到哪里去,终其一生来说能有郁局主三十岁左右时的实力就已经是烧了高香了——这还得是他在真炁之路上十分勤勉才能达到的结果。

    而老魏的天资算是很高的,虽然他修行内功的时间还很短,但已经在此一途上展现出了他惊人的潜力,而根骨方面更是有着不输于仙人体、在外功方面得天独厚的怪力。至于悟性与态度么,他是肉眼可见的战斗才能极其出众,并且在武道之路上精益求精的求是者——在一切关于武学造诣的因素当中,先天与后天都在这个家伙身上达到了一种极致,也难怪每一个与魏溃有过师徒指导关系的人对他的评价都非常高了。

    如果说贺难是一个充满着怪异与粘稠物、叫人不忍直视的痰盂;魏溃是一座浓厚香醇气息外溢的酒窖;那么小郁则是观音菩萨手中的杨柳玉净瓶,转过三江五湖、八海四渎,溪源潭洞之间,盛一海之水其中!

    但她身上仍然存在一个非常致命的问题……致命到足以影响她的最终所能达到的高度,致命到今日这个局她解不开。

    这个天之骄女,在态度方面可谓一塌糊涂。

    其实贺难和小郁很像,包括但不限于夜猫子的属性、能躺着就绝对不会坐着的生活习惯、兴趣涉猎十分广泛领悟力也很强但很少专注于一件事物、会对他人进行十分客观理性的说教但自己去做却显得十分困难——总结下来就是他们都很聪明,但有多聪明就有多强的惰性。

    不要小看缺乏执行力这个弱点,这其实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会导致一个前途不可限量的人最终一事无成。

    让任何一个人去评价小郁的修行之路,其实得出来的结论都会很简单、很刺耳且惊人的一致——“你只不过是在仗着自己的天赋肆意妄为”,仅此而已。

    如果她这样的先天条件再加上萧克龙、谢斩那些努力派顽强的精神,那么没准儿可以成就一个三十岁之前的“最速绝顶”也说不定,她也并不是没有努力过,就比如在少年英杰会之前终于肯下定决心锻炼薄弱的轻功、提高自己的战斗技巧等等,但其实更多时间她都荒废了不是么?

    而再认真一点儿来说,她的这个弊病其实说白了就是“没吃过苦”。

    作为暗箭,李獒春其实从未给她委派过艰难危险的任务,三位兄长也对她多有照顾;作为广寒宫的弟子,她作为代表出征少年英杰会,虽然其中有贺难的计划存在,但她如果真的拼尽全力的去和那猜打一场,或者说遇上了全盛状态的冉渊、不断觉醒突破的萧克龙,或者哪怕是不以渡人为目的,全力争胜的养素——她就能保证自己一定能赢么?作为贺难的伙伴,关键时刻却总是贺难提前计划让她尽可能地避免危险;作为泰平镖局的继承者,她其实从未正式独立押过一趟镖,而郁茂生和穆皎在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开始逐步将重担接过到自己身上了;而作为女儿,其实父母从未给过她什么压力,一向都是最温柔的引导和守护。

    而现在到了泰平镖局山穷水尽一片狼藉,一向坚强的父亲也倒下的时候,郁如意才发现自己是有多么的无能为力。

    如果她的前二十年能够拿出等同于如今悔恨不甘一半的动力出来,恐怕今日这都会是一场她单方面的屠杀,再不济也能保得泰平镖局的众人可以从容退走。

    但没有这种如果,过去的任性无可挽回,虚度的光阴也不能重来,这种后悔也只不过是刻舟求剑而已。

    所以在此时此地,郁如意只能拼尽全力地去博取一个本该牢牢握在手中的胜利。

    波涛之中怒啸的狂龙铺天盖地地压下来,就连身经百战如寇莺也未曾见过如此荒唐的场面:“这丫头究竟是什么人?这一手就连许多成名已久的高手都用不出来吧?”

    平心而论,寇莺的认知是正常的、合理的,因为别说比郁如意年长一些的青年高手如丐帮苏眉清、四海帮方岸等人动静没有这么大了,就算是和她寇莺同代的佼佼者如石人景神相、弱雉慕容英南似乎都没有这么唬人的阵仗。

    而像是塔纳托斯、修普诺斯这些外来户,就更加震惊了——这倒不能说他们没见过世面,毕竟商会里也有内功高绝的盛国人,但像如此壮观的场面的确难得一见,反倒是参孙这家伙最鬼,当即便退出去老远——反正他也不是作为战斗力来到这儿的,就算跑得远远的也没有人会责怪他临阵脱逃。

    水龙席卷刻不容缓,寇莺一念之中几次变化,最终还是决定先硬接她一招试试看,随即便运起浑身内功聚于双掌,欲以一双铁手硬撼龙头。

    论炁海,寇莺也不得不在这个小丫头面前折服,但实际战斗当中炁海深厚者也未必就能赢得胜利,毕竟所处环境、武功形态等等皆有生克,而寇莺有自信能接得下来这声势浩大的一招,更有自信能破解其中的奥秘。

    别忘了,她可是正儿八经在以横练着称的铁山派里学过三年的记名弟子,虽然梁师道不怎么用心地教,但她却是想方设法地在学!

    那十八水龙分作九路袭向九人,而寇莺两手交错,如铁般凝重暗光在其一双玉手上流转开来,而这女人也朝着面前呈夹击攻势的双龙挥出一记重拳!

    尽管梁师道一心投机而非传道,但寇家兄妹还是私自进入了铁山派的藏书馆,比兄长更加天才的寇莺才得以暗中习得铁山派的不传之秘——练成“不坏寒山”之人可使肉身刀枪不入、水火不侵,浑身上下唯有一处因人而异的罩门可破!而寇家兄妹能杀死梁师道灭铁山派,便是因为寇莺知晓了梁师道的死穴何处!

    不坏寒山,当真不坏。当水龙吟咬在寇莺那如缎又如锻的身躯之时,当即崩散!

    “小丫头,看来你的手段也是雷声大雨点小嘛!”寇莺撞碎长龙,直逼郁如意身前。

    “那你再来试试啊!”小郁轻移莲步,整个人都跃到了水面之上,而未等她双足触水之际,又一条水龙从江中抬头将她托起,而方才被寇莺双拳打得爆散成飞溅雨珠的水龙竟凭空又结成两个龙头,与江中伸出的身子重新结合到一起。

    “你是最难缠的一个……”小郁狠狠地咬了咬牙,这水龙吟的运行操控几乎已经榨干了她所有的真炁,哪怕她恢复速度也远超常人也同样是入不敷出,而体力透支的她此刻已经从七窍之中往外飙出血来,本来娇嫩的容颜此刻却像是地狱当中爬出来的女鬼:“那就先解决掉其它敌人好了!”

    一瞬之间,十八条水龙身形又暴涨了将近一倍,龙卷风毫无保留地向前!

    镖局众人也被小郁的气势所感染,一方面协同着保护局主,另一些人则和郁如意一样做好了牺牲在此的准备,而他们也在水龙的掩护之下发动了最后一波自杀式的袭击!

    …………

    贺难与魏溃等人终于在天色完全黑暗之前赶到了这宛如台风过境一样的战场,而这片灾难的土地已经完全看不出来是以美景着称的春江口。

    在这里躺着很多尸体,就算有些人已经变得血肉模糊贺难也能认得出来,这些人都是泰平镖局当中的镖师,其中甚至还有开过不少玩笑的吴隐……

    同样,这里也躺着敌人的尸体,那些贺难不认识的面孔共有五张脸,其中两个是洋人。

    也不知道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几人查找了一圈也没能发现郁家父女,可以说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阿难,来看这个。”老魏似乎是从一棵树的树干上发现了留在此处的信息,那利刃刻在树干上的字迹不难辨认。

    “人在我手里,拿我兄来换。”

第四一九章 翻转

    这个世界的精彩之处,就在于你永远都不知道天灾和人祸哪一个会先到来。

    “计划”,是对未来活动所做的事前预测、安排和应变处理。每一个拥有智力、社会活动乃至个体之间交互的生物都会若有若无诞生出“计划”的概念。

    这个世界的中心并非某一个人或其它动物,而是“天道”。所谓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天道,或者说自然法则在无形地调控修正着世界上的一切,狼群如果极具减少,那么作为猎物的野兔的数量就会疯长,而生存资源的大幅增长也会让捕猎者的生存环境随之变化,繁殖出的幼崽也会更加容易存活下来,形成一支更加庞大的族群,但过于臃肿的狼群迟早也会面对食物不足以供应整个族群生存的状况,在经历过漫长的时间之后,最后终将重新回到一种微妙的平衡当中。

    但天之道如此,人之道则不然,一个人的时间实在是太短暂了,短暂到要以日来计也只有三万天,一个人的能力也实在过于弱小,难以干预庞大的变量,所以人的计划非常容易被“意外”所破坏。

    贺难并没有轻视“无衣”这个体量难以捉摸的组织,但这一次他还是失算了——在他的预计中,一向谨慎低调的无衣不会大张旗鼓地进入钺月郡的范围内引起警觉,而史孝文则表明自己和柴思畴只存在单方面的联系,并不知道柴思畴会不会派遣其它人、又会派出多少人来到钺月盯住拍卖会的情况,自己也只不过是一个前哨而已,至于任天镜那里所收集到的信息反而用处不大——因为任天镜也无法确认无衣中人的身份,能够找到史孝文、察觉到黑海商会已经不易了。

    而无衣与黑海商会的突然勾结,无疑才是打破贺难计划的尖锥——史孝文和寇熊的双重证言都证实了黑海商会与无衣之间并不存在什么往来,但他们的联合与行动都如此之迅速,实在是令人始料未及。

    本来,拍卖会上的赝品邪剑也只不过是贺难所抛出来的诱饵而已,能用这诱饵钓到一条小鱼,再顺藤摸瓜找到大鱼才是贺难原本的目的,但万万没想到的是,这鱼饵却招来了一群嗜血的鲨鱼。

    说是搬石砸脚倒也不至于,但贺难的确要为今日泰平镖局所经历的这场血案负起一定的责任——如果他能够静下心来等到掌握更多无衣的情报之后再出手,而非为了一个寇熊的出现就轻率冒进的话,或许这一切也就不会发生。

    不得不说,无衣和黑海商会合起伙儿来给这个傲慢的人上了一堂课,并且还是用他最擅长的“局部以多打少”的方式,而这堂课昂贵的学费,就是很多人的生命。

    但现在最严重的问题还不是已经发生过的死斗,而是情势在这场战斗之后已经发生了逆转,从敌明我暗忽地变成了敌暗我明。再进一步地讲,本该作为戏台的拍卖会已经搭建好了,但这场大戏却提前在观众席上演——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办?

    “这并非完全是你的错……最开始也是因为无衣主动来招惹咱们的,现在还没有结束呢。”涌起的江水不断冲刷着贺难的靴面,而看着呆站在江畔的贺难,老魏心中也是五味杂陈,但他的优点就是很少回头,一直向前看:“我知道你现在很自责、愧疚,甚至会产生一些类似于如果我没有自作聪明就好了这样的想法,但你也知道我过去都经历过些什么……”

    “作为过来人,我的建议是如果你真有什么抱歉的话要说,那还是让敌人去捎给地下的战友听吧!”魏溃,也经历过与现在的贺难完全一样的心情,但他的原则就是向前,而且要果断地向前,否则那些为此牺牲的人所做的一切都是白白流血。

    “我……知道。”尽管十分刻意地要坚强起来,但贺难的声音还是不由自主地透露出了可疑的哽咽。

    “所以你还是比柴思畴差了不少啊……”史孝文在这时候也走了过来,在被一棒子撂倒之后直到今天为止,他一直都在贺难的眼皮子底下被监视着,不过这家伙倒也没有任何要逃走或者离开的意思,甚至连异常的行为就都没有,似乎就是认命然后日日蹭吃蹭喝:“柴思畴可是一个可以和你义结金兰、也会真心对你好的人,但如果兄弟因为他的缘故而死,他连眼泪都不会有一滴。”

    “现在是说风凉话的时候么?”魏溃看向了这个没脸没皮的家伙。

    “这可不是风凉话,而是由衷的劝告。”史孝文冷哼了一声,在令人难堪方面他和贺难的本领不相伯仲:“这小子是你们的头儿,但是和另外一位相比他可差远了。一个领导者可不只需要发号施令而已,还得背起手下所有人的命运,不满也好、期待也好,欢笑也好,伤痛也好,如果他连这点儿觉悟都没有的话,那我劝你也别再跟着他浪费时间了,甩手单干还来得及。”

    “连立场都没有确定的家伙真的有资格说这个么?”老魏已经算是识人经验相当丰富了,但饶是如此他也很难断定这个龅牙大叔究竟是站在哪一头儿的,不过他也用行动表示离间之类的话术并非某些人的专利:“说起来你才是最可悲的那一个才对吧!如果柴思畴让你来替他打前哨的同时,又派了什么人来监视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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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史孝文呲着那两排丑陋的牙床,一副欣然的样子:“你看看,经过本大爷的指点,连你这个直肠子也终于意识到了问题所在了……”

    不止贺难对无衣抛出了诱饵,柴思畴以牙还牙的手段也并不只有创造局部优势这一种——史孝文的出现,就是柴思畴对于贺难彻头彻尾的回敬!

    柴思畴对于史孝文采取的后招,当然不会对这个被监视者言明,但这个以蛇为号、一向敏锐的独行者却也察觉到了尾随在自己身后的影子——所以甚至于他被贺难强行逮捕的时候心中居然有一丝摆脱了束缚的庆幸!而史孝文的失联势必也会由这个跟踪者之口汇报进柴思畴的耳朵里……

    明暗的反转从来都不是在寇熊出现的时刻开始的,而是从史孝文的消失起就有了确凿的答案!

    “呵……我能问问你究竟是站在哪一头的么?”老魏也理解了这个丑奴儿的意思,但他仍然确定不了对方的立场——如果说他认准了柴思畴,那恐怕就不会在这说这么多了;而要是说他站在自己这一方,那这种眼睁睁看着贺难跌入谷底的行为也说不上什么帮助。

    “哼,我老史的名头向来都是不忠不孝、不仁不义、无爱无恨、无冤无仇,哪来的什么立场?”史孝文知道自己现在成了主角,连忙摆起谱来:“与我称兄道弟又怎样?使我有利可图又如何?我爱做什么就做什么,要杀我我也没有怨言一句,要求我我也不想多说——我只是觉得这世道不该如此无趣而已,至于我今天说的这些话,你们也别觉得我是大发善心,因为我只是想看一看,你和柴思畴究竟谁才能笑到最后。”

    和他那油嘴滑舌的表象截然相反的是,史孝文其实才是这世上少有的至真至诚之人,真诚从来都不是给别人的,而是对自己的,他怎么想便要怎么做。他只想为自己而活,便就只为自己而活,他觉得还清了柴思畴的人情,那便拍拍屁股离去,贺难伙同魏溃三番五次给他难堪,他却也觉得没什么可羞恼的。

    史孝文与贺难,其实本质上倒是一类人,这也是为什么他们会毫无心理负担地看对方的笑话,但也不会在最危难的时候落井下石的原因。只不过贺难在阴谋场当中不得不披上各种各样的皮囊导致他愈来愈爱演,而史孝文却是于无拘无束的江湖当中逐渐回归了本心,所以今日也只有本质相同的史孝文才能亲手撕下贺难那层脆弱的伪装与脸皮……这是连魏溃、郁如意都做不到的事情。

    “谢谢。”贺难就这么一言不发的听完了两个糙汉的对话,最后终于恢复了神智,而他说的第一个词,居然是一句道谢,而这种乖巧的样子很显然在他的脸上出现了一种割裂的违和感:“你们说的东西,我都记下了。”

    老魏倒是没说什么,只是觉得贺难这副样子哪里怪怪的,而史孝文却瞬间洞悉到了贺难行为的真义:“我还以为我的话会让你更加真实一点儿,但现在看来……原来你想破局的方式是这样么?”

    史孝文的猜测没有错,既然“贺难”在领袖能力方面比不上柴思畴,那么“关凌霄”总可以了吧?而贺难也并非要去南海搬救兵,而是要把自己变成“关凌霄”。

    “说实话,那个少盟主的确要比柴思畴更像个人物,但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你对上了关凌霄的话,又该怎么做?难道要去再找一个你觉得比关凌霄还高上一等的人物继续模仿、扮演么?”史孝文颇有兴致地问道。

    “那就是之后的事情了。”贺难没必要去想那些好高骛远的未来,眼下的难题正等待着他解决,而从情绪当中走出来的他也没有辜负小郁的信任,终于在这战场当中找到了小郁留给他的最后的讯息。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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卒舞介绍:
有人招摇撞骗,有人庸庸碌碌。
有鸡鸣狗盗之辈,有凡夫俗子之流。
游侠、赌徒、贩夫、走卒……这样一群无名小卒,要将这乱世再搅个天翻地覆。
“我生不自量,寸寸挽强弓。”卒舞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卒舞,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卒舞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