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三五章 脱逃
“你倒也不必这么妄自菲薄。”陈公子就是这一点好,他是个优秀的听众,而且很会安慰人,所以跟谁都能聊得来——如果是换成魏溃在这儿,估计不会和任天镜有什么过多交流,而贺难总是会以挖苦的方式跟别人说话,比如“撮把子也有春天”之类的。
“其实也不是我矫情,但以你的出身、相貌来说肯定体会不到我的痛苦。”说着,任天镜还在自己的头顶比划了两下:“我呢……生的这副模样不怎么招人喜欢,连自己的亲爹娘都不知道是谁,靠着扮丑也只能勉强混上一顿饱饭,但一转身莫名其妙就落草了——你说这么些年过来,我连活着都很不容易了,我哪有工夫去思考自己的理想是怎么一回事?”
不用人说也能看得出来,任天镜这小半辈子过得相当惨——别看在戏班或者山寨里都有个职务,但说白了也是让人霸凌的对象。所以纵然这厮天性乐观,在谈论起过去的时候也不免流露出自卑的神情。
这副丑陋的躯体是他活着的证明,也是一个永远无法摆脱的枷锁,而人们对于他的歧视和他本人是什么样的人、做过什么样的事毫无关系,只是因为他天生如此便就受人白眼。
有些说辞从陈公子这样的人嘴里说出来的确显得非常假,你要说陈公子能够完全理解任天镜的处境也不太可能,所以他就巧妙地避开了敏感的雷区:“所以说,你的理想又是……?”
任天镜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自己,笑道:“大概就是能让像我一样的人都能生活得不那么艰难吧!”
“我倒是没有冒犯的意思,但我有两个问题想问——一是这种事情很难做到,我一点儿也不怀疑你能通过自己的力量改变一些事情,但想要消除一些人与生俱来的傲慢和恶意实在是太难了;二是你的理想和贺难似乎没有什么关系……我是说就算没有他,也不妨碍你这个想法的诞生和实现。”陈公子并不是在嘲讽任天镜,质疑的目的是为了探究这个肉体孱弱但精神无比强壮的男人的心路。
“哈哈……你说得对,我的确没有办法保护所有我这样不讨人喜欢的家伙。但有件事我想你需要明白,像我们这样天生残疾的人,所面临的最令人难以接受的痛苦并非是欺凌和歧视,而是在这个过程当中逐渐被贬低和压迫所埋没的、敢于反抗的信心——而我要做的就是干出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业,让他们都知道,每个人都能做到——无论高大与否、聪明与否,光鲜与否。”任天镜将双手枕在脑后,尽量舒展自己的身体挺直一些:“至于贺难嘛……是他给了我这个机会,所以我支持他——他要去打他的最后一仗,而我会在此之前帮他
摆好所有的兵卒。”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贺难会选你了。”陈公子意味深长地看了这个小个子一眼,然后纠正他唯一的谬误:“不过有一点你说得不对,不是你自己,而是我们一起。”
“很高兴听到你能这么说……”任天镜叉着腰,雄姿英发:“不过现在我们能做的事情差不多已经做完了,接下来就看他能不能挺过去了。”
任天镜说得没错,他们所做的一切铺垫都是在为贺难分担着来自方方面面的压力,而最终驱使战车前进的人还是他,所以他必须学会接受不久前的失败——否则他就不得不直面接下来更大的失败。
现在双方都没有回头路可言,正如矮小却睿智的统帅所言“死磕到底”。
…………
郁如意睁开眼睛……她简直经历了一场模糊了时间的噩梦,只记得自己最后的记忆是她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倒在宁藏花的怀中。
被寇莺于水上击沉的郁如意知道自己绝对不能落在无衣手里,于是便也只能咬牙朝着这条不算湍急河流的另一岸进发,调整一番过后再杀个回马枪。
但她没有想到的是,寇莺那一击所带来的影响远比她想象当中更加沉重,仅仅是在水中屏息就已经耗费了她所有的余力,全凭一股韧性在缓缓划水向南。
也算是无巧不成书,春江东南岸距离一个名为“浣石派”的水路小门派不远,其南岸码头便是由这个门派所经营。浣石派和泰平镖局并没有什么往来,但当时门派当中有两位贵客却是与郁如意很是熟悉。
说来这对眷侣也是好不容易团聚,于是宁藏花便趁着关凌霄能闲下来喘口气的节骨眼儿要去给小郁家里捧场,本来原定的计划便是今日抵达,所以他们才会在此时登船。浣石派的胡掌门正好要送长生盟盟主、或者说武林盟主关凌霄和他的女伴过江,所以才有了二人意外在江心救下了这位已经泡得脸色发白的小妹的事情。
看着浑身是伤的妹妹,宁藏花虽然心中有所疑虑,但她委实是不会想那么多的,只想等小郁清醒过来之后问清发生了什么事,但关凌霄却不必非要从别人嘴里确认什么,便发挥了一把武林盟主的话语权,即刻便下令掉转船头打道回府,将一行人先于南码头附近安顿下来,又托胡掌门遣人去江北调查。
而在此期间花儿姐就一直守在小郁身边,直到将近两天过去,昏迷的姑娘才重新感受到伤口愈合过程当中的阵痛。
“所以……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双方在交换了近况之后,小郁立刻道。尽管她现在连站起来都很困难,但她依旧认为自己必须尽快赶回
去。
“鉴于你现在的身体状况,我觉得你回去反而会成为他们的负担。”关凌霄背着手透过高窗远眺江面,郁如意的性格他也从宁藏花口中早有耳闻,不过他并不认为这个连独立行走都做不到的伤员能在缺少帮助的情况下自由行动。
“所以你已经和贺难取得联系了?”小郁轻轻揉了揉自己脸颊处的淤青,试图在疼痛的刺激下能激活自己的双腿。
“不……漆县目前正处于封锁状态,似乎是你们家向衙门寻求帮助的结果,不过浣石派的人为了传信回来就没有进城。”关凌霄也不算是说谎,只能算是隐瞒吧——他的确不知道县城内目前发生了什么,但他却清楚地了解到贺难此刻人在郡城,只不过出于一些特殊原因,他并不准备现在就通知贺难。
“那我们准备在这磨蹭到什么时候?”郁如意其实也并非什么雷厉风行的实干派,可毕竟这件事关父母亲人性命,她也很难压住自己的冲动——郁如意亲眼见证了相熟的长辈亲友为此捐躯,复仇的意愿不容置疑。
“安心啦小郁……等你能下地了咱们就立刻动身好不好?”宁藏花拉着郁如意的手安慰道,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宁藏花的眼底也流露着一种奇怪的担忧,不过小郁现在哪还有心思放在花儿姐身上,所以也没注意到这一点。
“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有些事是急不得的,而且既然那边的意思是要通过你父亲来换回他们的同伴,所以短时间内你父亲也不会有什么危险。”关凌霄敷衍道,隔岸观火本是他最乐于做的事情,只不过这一回有宁藏花这一层关系在,他也不好什么力都不出——但尽管他有所让步,也并不意味着他会打破自己行事的原则:“如果你真的相信贺难的话,就应该相信他已经有计划,而我们贸然行动万一弄巧成拙了怎么办?”
贺难能扛过去第一阵,自己才有帮手的意义——一码归一码,这事与长生盟和武林盟主的身份都无关,只是关凌霄作为朋友伸出的援手罢了,所以自然也不会动用长生盟的势力去解决。
往远了看,这其实也是一种……优待?毕竟一整个长生盟的人情,可要比他一个人的人情难还多了。
“对了,我离开一趟,你们姐妹俩叙叙旧吧。”关凌霄看了花儿一眼,然后便退出了房间,不过临走之前他还是留下了一句让人心神不宁的话:“对了花儿,那件事我觉得……如果你来说的话可能更容易让这姑娘接受一些。”
“什么?”小郁发愣片刻,转头看向花儿姐——关凌霄这语气但凡是个具有智力的生物都能听出来,他所宣言的预告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第四三六章 人选
贺难赶回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冲进郁局主的卧房里嚎啕大哭。
很难评价他是出于什么心理才这么做的——你说他是真性情吧,好像那哭声里还掺了那么些水分,多少带着表演的成分,但你要说虚伪呢……从这涕泗横流的“量”来看,一般人还真没这个本事,总归有些真情实感在里头,否则也不可能把血都哭出来。
尽管常人悲痛的神态更接近于因哭泣而抽搐以至于无法持续发出哀嚎的音量,但魏溃还是更愿意相信,这个像大叫驴一样流泪到打嗝的贺难在某种意义上才是他真实的一面。
总之,如果能让人猜透想法和行为背后的目的,那贺难也就不是贺难了。
“呃……贤侄快快请起。”也不知道是贺难有意为之还是意料之外的效果,总之他这毫无征兆与规律的鬼叫反而让郁茂生心中充斥着的哀愁冲淡了不少,虽然也谈不上心情为之一振,但好歹是从床上坐了起来,恢复了些光彩。
“镖局的事情……晚辈万分抱歉。”贺难借坡下驴,在郁局主的搀扶之下终于站起身来。
郁茂生在贺难手臂微微发力的无形暗示之下走到桌边落座,叹了口气道:“咱们彼此之间也没什么好互相埋怨的,你我都有责任,要怪也只能怪敌人狡猾。”
眼见着郁茂生亲口为此事定调,众人这才稍稍安心,而贺难也询问起了郁茂生身处敌营这几天的境况,而通过郁局主之口,贺难也收获了一些情报——虽然郁局主这些日子都被囚禁在一个小屋当中还带着枷锁,一日三餐也都是由无衣当中的打手按时提供,但毕竟这里不是特制的囚房而是民居,所以守卫们偶尔的闲谈也能被郁局主捕捉到一二。
“您的意思是,小郁并没有和您关在一起?我想说的是甚至不在同一个地点?”贺难再次确认道,而得到了郁局主肯定的答复后他抚着自己的眉心道:“这可就有意思了……”
因为在激战的过程当中郁局主就已经昏迷,再次醒来之时已经身陷囹圄,所以他也不得不遵从对方以女儿性命要挟的方式不敢轻举妄动,但既然已经重新与同伴们汇合交换过一些信息,那郁局主也不免会心生与贺难等人相同的疑问——那就是女儿很有可能并未被无衣所抓获。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们倒是反过来掌握主动权了吧!”魏溃突然道,先前他们一直因此感到束手束脚、有些收敛,但如果能确认小郁没有危险的话,那他早就迫不及待地大展拳脚了。
“但还不能完全确定——而且如果我女儿没有落在敌人手里,那她现在又身在何处呢?”穆皎稍稍制止了一下这个不安定分子的雀跃,毕竟是她肚子里出来的娃娃,她始终不愿意冒着这个风险去赌。
“姐姐她不会有事的!”一直站在边上的郁泰平突然攥紧了拳头高声说道,在贺难简单处理完郡城里的隐患之后,就把郁泰平一起带了回来,毕竟此刻大部分战斗力量都集中在县城,把孩子放在眼皮子底下那对夫妇会更安心一些。而郁泰平说这话的根据大抵就是出自同源的血脉和自我安慰。
“放心,我保证她肯定不会有事的,只不过是暂时脱离了战场养伤罢了。”贺难拍了拍郁泰平的肩膀,十分笃定地说道——其实小郁给他留下的线索一方面是利用江水使得劫匪们在土地上留下了清晰的行迹,另一方面则指向了自己准备跳河逃生,这也和从参孙口中撬出的
情报吻合。但至于她能不能活着游上岸、又准备逃到哪里,贺难对此也一概不知,但现在这个情况贺难也只能用这谎言来安抚她的家人了。
不得不说,在撒谎这方面他具有得天独厚的禀赋与经验丰实的技巧,他的谎言并非编造一个“可能存在的真相”,而是采取近似于和人辩论的手法去说服别人相信自己口中的结果,所以这家人也暂且平复了心中的忐忑。
“还有一件事,我想您们二老需要亲口决断才是。”贺难没有忘记自己除了郁泰平之外还带回了谁,所以连忙用来分散郁家夫妇的注意力:“那起袭击的主要策划人之一的参孙已经被我抓回来了,我觉得由你们亲手处置他更加合适一些。”
听到这个消息,果然让这对夫妇的神情产生些许变化,郁局主更是当即便站起身来,面露愠怒之色:“他人现在何处?”
贺难给老魏使了个眼色让他带路,然后又提醒郁局主道:“如若要杀他,也不是现在,咱们还能从他嘴里探出许多秘密来。”其实贺难也怕参孙这孙子在郁茂生夫妇面前说些有的没的从而刺激到二人情绪,让魏溃伴随左右也是为了见机行事。
…………
随着贺难与陈炎弼等人的互通境况,局势倒是愈发明朗了起来,而这些日子与官府的大捕头刘海舟之间的配合虽然没有直接掌握无衣藏匿的据点,但再加上那些城中父老的拳拳相助,以及这几日坊间的部分传闻,倒也锁定了一些可疑之处,而贺难重新接过指挥棒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让人逐渐对这些地点展开侦查。
“你似乎是在困扰着些什么。”史孝文走进只剩下寥寥几个不出外勤的家伙的屋子,看到对着县城地图反复勾画的贺难,不禁揶揄道。
“虽然此前我也有问过你,但你一直都以越界为由拒绝回答,但现在我还是想换个方式套点话出来……”贺难抬了抬眼很快又低下去:“以你知道的信息为准,双方如果正面交手的话,我们这一边的赢面有多少?”
史孝文搓了搓自己并不平滑的面部,毫不客气地说道:“就目前的状况而言,三成已经不能再多了……排除掉傻大个的话,一个一个上柴思畴能砍死你们其余所有人。”
“这可不是什么讲究单挑的武林大会。”贺难又道。
“我知道,所以我还给了你三成的胜算。”史孝文呲着牙猛乐:“小撮把子能用火枪队吓住对面已经是相当精彩的手笔了,但这一招可用不了第二次——而且你那一队火枪如果真打出响来,那最后就算是你赢了,你还能跑得了么?”
这一点,史孝文的确戳到了贺难的痛处,因为私造火器这个罪名可不是闹着玩儿的,诚然单独一把品相精美的鸟铳可以在拍卖会或者黑市当中进行流通,但鉴于其数量不少,如果按照件数杖刑加流放,那贺难估计得被从今天打到下个月上旬、徒步走到参孙的老家去,哪怕是这种官府不太愿意掺和的江湖械斗,也妥妥的够贺难销户的了。
而就算排除双方各有一位超一流高手,那也妥妥的是无衣占优,先不说这些火枪在短兵相接的实战当中能发挥出多大的作用,至少贺难这边儿仅有的几位高手要么不在现场要么挂彩在身,那些愿意帮忙的高手能帮你打必胜之仗,但你不能指望这些人替你拼命。
“虽然同为刺客一派,梨园声名远播,而无衣则弗如远甚,但我始终觉得无衣要比梨
园有着更大的潜力,你知道为什么吗?”别看史孝文自称文武俱不通,又长得歪瓜裂枣,但实际上这家伙可是正儿八经读过书的,论起文人连篇累牍又臭又长的那一套他可不是外行。
“愿闻其详。”既然史孝文好为人师,那贺难也就只能配合。
“因为凝聚起无衣这些人的东西不是金钱,而是一种执念——你已经知道柴思畴的身份了,所以我想你应该不难理解这种执念从何而来,虽说这种执念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已然是昨日黄花,但不论哪个时代都会有这样一群人存在。”史孝文正色道:“过去组成无衣的人员始终非常单一,这也是为什么无衣一直没什么名气的原因,但自从柴思畴父辈开始,他们就改变了一种思路拉拢了不少新成员,而柴思畴更是走了兄弟义气这种路数,但我想说的是——他们是真心会拼命的。一旦开始大规模火并,那就少不了伤亡,而你所能调用的人会从出于交情的帮手开始溃散,这种溃散之势会像瘟疫横行一样逐渐传染给其它人,当你这边儿跑的只剩下未溃的魏溃之时,而对方则不然,他们当中的大多数或许会死,但绝不会逃。”
“这,就是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的真相。”史孝文也掏出个烟斗吞云吐雾,他是被贺难日夜熏陶养成的恶习:“你的那伙人或许也很团结、对你也敬服,但和柴思畴那种数十年如一日,已经养成门派文化的精神相比,无论是时间还是力度都差得太远了。”
“但即便如此不也还是有你这种……怪咖异类的存在?”虽然史孝文说的在理,但贺难是个习惯于被人打击之后立刻还嘴的人,所以还是稍微抬了个竹杠。
“我离开无衣并不是因为我看清了那种口号下的本质,单纯只是因为我不赞同柴思畴的终点而已。”史孝文也不恼,因为他和贺难互相挑刺也变成了一种相处模式:“至于他能不能走到他所期盼的那个终点,对我来说无所谓,我并不准备跟在他身边做个功臣,也不会因为不赞同而与他对立——至于我现在为什么会跟你玩到一块儿,我提前给你一个预警好了……”
话音未落,陈公子立刻接茬,他也是听过那腌臜故事的人,预警二字给了他一些提示:“因为你迟早也得把贺难吊在茅坑里一回才能把场子找回来?”
“聪明人。”史孝文嘿嘿一笑,冲着陈公子打了个响指。
“呵呵,你死了这条心吧,在你做出行动之前我就会把你泡进茅坑里炸了。”贺难也说了一个在场只有陈公子能听懂的笑话,而后又道:“那你觉得以魏溃的实力,和柴思畴相比,又当如何呢?”
史孝文真的做了一番思考,然后把自己的答案告诉了贺难:“这么说吧……这家伙那一身本事都是为了跟人拼命去的,你懂的——如果是一对一的话,那我觉得他会拖着柴思畴同归于尽,虽然我不喜欢这家伙,但我也不得不承认就算面对同等级对手的群殴,这家伙是我见过的所有人当中最有可能在理论上占优势的一个。当然,考虑到他现在的状况,是被人乱刀砍死还是羊角风发作而死就说不定了。”
贺难咬了咬自己的手指——魏溃永远都是他最可靠的武力保障,也是很多设计的起点,但现在的魏溃显然并不适合去和超一流高手对决。
所以能威胁到柴思畴的性命、至少能将他从那支悍不畏死的行伍当中短暂剥离出来为大局创造优势的人选……又能有谁?
第四三七章 围师必阙
翌日,漆县城南安顺坊间。
安顺坊应该是县城当中最热闹的街市之一,此地集民居坊市街道为一体,从清晨天还未亮开始到黄昏夕阳西下之后始终都是车水马龙的景象。
像安顺坊这样的聚集区整个漆县总共有三处,而贺难正采用兵分三路之策教人在这三个地点日夜轮班观察,以此来捕捉无衣的动向。
之所以会让人在闹市区暗探,自然也有其道理——贺难在地图上所勾勒出的位置基本上都处于这三处火热坊市的附近,而无衣的人可以不经常出没于勾栏瓦舍里寻欢作乐,但总不能不吃不喝,所以贺难布防重点也放在了菜市场,期待着与无衣中人相遇。
而为此他做出了两手准备——一方面顺着蛛丝马迹找到对方的老巢盗取更多情报,另一方面则是要向无衣传达“第二次交易”的讯号。
贺难朴素的广撒网的确是非常牢靠的办法,因为无衣在寇熊被抓、城内封锁之后的确收敛起自己的羽翼,但总不能一直饿着肚子——所以必须派人出去采购必要的日用品。
像是出去执行任务的人选也是很有讲究的,比如海士魁和尹寰这种脑子和身手都比较灵活的人最适合做对于特定地点的监视与侦察工作;而能侃能聊且形象朴实的张宝闩、面相和善深谙人性的金满以及天生一副好容颜的寇莺则有着从不同人口中套话的本领。但像是采买这种不需要引人注意的活动,让一些看上去平平无奇之人去做显然最为合适。至于像摩诃迦是这种样子十分扎眼,又并不怎么讨喜的形象,谁在这种严峻的局面之下出外勤,柴思畴就该把谁给踢了。
刘伟,就是这么一个看上去稀松平常的人,寻常普遍的姓名,乏善可陈的外表,呆板木讷的性格——以至于他可能是柴思畴率领的这一批无衣当中加入最早的成员之一,但其始终地位都并不很高。
按说以他的岁数和资历,就算没有功劳和抬爱支撑他进入柴思畴的心腹圈,但也不至于一直都担任着一个一直风里来雨里去跑腿的角色,唯一的解释可能就是他的存在感太低以至于升迁的事宜一直都被遗忘了,不过他本人倒是对此没有什么微词,依然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不过回过头来想一想,像金满这种练达的“吏部尚书”,就连尹寰这种冒失的小子都能发掘出其特长,又怎么会对这样一位老部下有所忽略呢?所以虽然他并非柴思畴的心腹,却深得金满的器重,而尽管他的职位并不很高,待遇也不算丰厚,但金满依然给这个兢兢业业的老卒安排了一份适合他的、牢靠的工作,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但眼下,一场泼天的富贵撞上了他……就看他
能不能把握住这来之不易的机会了——他现在正在安顺坊间如往常般购置必需品,但一个不经意间的旁听,让他注意到了一个人的存在。
那是个正在临街的药铺前按照清单配药的年轻女子,这姑娘面容姣好,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额角有一块痕迹浅淡的疤痕,而女子向郎中讨的药物主要是两副,要治疗的症状也不同——第一服药的主要疗效是缓解一些压制炁力的毒物所带来的后遗症、对经脉的恢复有所帮助;而第二服药则作用于压制各类癫痫的发作,剂量大的吓人。
刘伟突然间便回忆起来金满在他们面前提起过的一件事——那个黑海商会的红头发小伙儿似乎想要用某种手段使那个魏溃发疯。而泰平镖局的总把头郁茂生被囚禁的这段日子里,都是由刘伟亲自将压制真炁的药物掺入到一日三餐当中的,所以他自然也清楚,这女子的“对症下药”,所要攻克的正是“破炁之毒”。
“世上绝无这么多巧合。”刘伟心道:“看来这女子有很大的可能便是泰平镖局的医师了,只是不知道她的价值能有几何?如果以她为质能否换回寇熊?”抱着这样的想法,刘伟鬼使神差地便跟在了年轻女子的身后。
像刘伟这样极其低调的外表,实际上是很难看破的,尤其是在这种人声鼎沸的闹市区,你以为的跟踪者其实可能真的就只是顺了一段路而已,如果把每日每个人在安顺坊内的行程时刻记录下来的话,那任何一个人都能看到同一时间至少有七八个这样的“跟踪狂”总是和你走同一条路。
而刘伟本身也颇擅长跟踪技巧,他不是那种必须距离目标非常近,两只眼睛直勾勾盯着对方,把自己的不怀好意明晃晃写在脸上的那种人——在他看来越是执行那种不可告人的任务,你的行为就要越自然,只要保证目标不会彻底离开你的视线范围就行。所以这家伙也是像一个正常出来逛街的人一样沿路购买需要的货物、并且装作十分投入的和卖家讨价还价。
然而,他觉得没有破绽并不一定是真的没有破绽,所以赵贤几乎是从天而降般从他身后的方向出现并且伸手扳住了他的肩膀:“等你们好久了……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赵贤,出身义刀门。”
“这位大侠,您……您说什么?”刘伟本能地心中一惊,但也没有去尝试挣脱,而是露出了一副慌张的表情,好似自己听不懂对方的意思。
“行啦,不用跟我装,从你这身肌肉我就能确认你是练过武的。”赵贤又稍稍用了些力,确保刘伟不会从他的手中逃走:“我不会在这儿动手的,我只需要你给你们的老大带回去一句话而已。”
“练过武的人有很多……你是怎
么识破我的?”刘伟的确是个实成人,他从对方手掌发力的力度就确认了自己不是对手,而既然对方主动表明自己没有杀意,那他也就不再演下去,只是觉得对方的认定比较牵强。
“虽说跟踪者往往会出于心理因素忽略掉自己也被人跟踪的可能性。但从技术角度来说,其实我并没有识破你,只是你比较倒霉而已。”赵贤用空着的那只手挠了挠自己的头,把这残忍的真相如实相告:“交易那一天你也在城隍庙里藏着吧?而且是最后一个离开的——当时我们这边儿话事的让我在城隍庙附近等着看看一切结束之后是否能从那些乞丐嘴里问出些讯息,所以我刚好看到你和你的同伴最后从那庙里出来,所以今儿你一在安顺坊露面我就盯上你了——不是我说,你们下手也真是够狠的。”
这话很难辨别真伪,但赵贤也没有欺骗对方的必要,所以刘伟差点儿把鼻子都气歪了——因为当时队伍决定留下他和另外一人来善后,包括处理掉那些被抓住的乞丐和清理痕迹等等事后工作。
陈公子要保证大部队安全撤退,其中身法较强者数量实在稀少,又怕全部留下会引起对方警觉,所以赵贤便自告奋勇地大包大揽下来,不过他一个人也恐双拳难敌四手,所以直到无衣的人全部分批离开之后才敢进庙一探——尽管刘伟二人处理的也算干净利落,但那点伎俩能瞒过百姓,却逃不开赵贤这种江湖人的眼睛,所以他在庙里转了两圈之后就能确认这里的“原住民”已经被人全干掉了。
“原来是这样……”刘伟听对方还挺坦诚,不由得开始回忆起自己和无衣的其它人有没有留下过其它破绽:“所以你要我传达的信息又是什么呢?”
“好说……”赵贤主动退后远离了刘伟,让对方有一个可以自我冷静的空间:“两日之后,在好琼原与春江交界处,也就是当初你们截击我们的地方,重新交易。”
“哦哦……”刘伟表面上有些心不在焉,因为他也心知肚明己方根本拿不出交易的抵押,不过本来也不需要他来做这个决断。
“但交易的内容你可得听好了……如果你不把我的话原封不动地带回去,很有可能还会出现问题。”赵贤深深地看了这个貌不惊人的男人一眼:“我们会把寇熊还给你们,但我们要的东西……是你们手中的那柄邪剑。”
这些话,无疑是贺难教给赵贤去说的,虽然他也不知道赵贤能于今天、在安顺坊这种地方偶遇刘伟,但这话他教给了派出去的所有人,所以只要能传达到柴思畴的耳朵里,那随便是谁其实都无所谓。
而他的目的嘛……用四个字就能概括。
围师必阙。
第四三八章 飞刀
孙子兵法有云:“归师勿遏,围师必阙,穷寇勿迫。”
这句话很好理解,也并不难做到,只不过贺难玩的这一手如果不加以解释的话,还是有些云山雾绕。
他让人传达给柴思畴的话,怎么就“围师必阙”了呢?
明明史孝文对于双方的战力对比说的也很清楚,就算再加上其它一些可以利用的优势因素,但也远远没有到稳占上风的程度,所以这个所谓的围师必阙更像是一个伪命题。
可于贺难来说,他并非要利用实打实的人海达到一个形势上的“围”,而是要让柴思畴于心理上感到“被围”,乌泱泱的兵临城下固然是围的一种,但四面楚歌的氛围同样是围的精髓。
柴思畴固然一世雄杰,家世显赫,壮志凌云,武艺高强,智计不俗,广纳人才,驭下有方,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都是一等一的风流人物。
贺难倒是不具备他这样全面的才能。可唯有一点,这狂骜之辈自认天下人望尘莫及,那就是他的“聪明”。
不知是他的天赋让他养成了这种爱好,还是他的习惯激发了他的特长,总之贺难是个十分喜欢做出种种不负责任评价的家伙,而不同于那些站在客观立场上给出中肯答案的人,贺难的主观意识很强——而且他不只站在自己的“主观”角度,甚至可以轻松踩在别人的“主观”领域上随心所欲地拉屎撒尿。
对付事物,这种才能几乎发挥不出什么长处来,但对付人——他轻松就见破别人的心防。
所以他知道,柴思畴本质上是一个并没有表面上那般自信坚定的人,无论他进行了多少锻炼,做出了什么样的成就,他的惶恐依然只是被深埋而非被消弭,这便是人们常说的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对于那些传说、谶语的笃信,被赝品谣言的眩惑都很好地证实了这一点——只有大量的证据作为支撑才能使得柴思畴心安,只有他的心安定下来他才能相信自己能恢拓祖业。
贺难知道,只要自己给柴思畴面前放出一个缺口,那他就一定会从这个缺口处求生,这也就达到了贺难的目的——现在的第一矛盾难道是剑的归属么?早就不是了,而是泰平镖局和无衣之间你死我活的血海深仇,所以贺难把干掉无衣的主力排成了第一要务,至于那把剑,就让你再玩个十天半个月的又能如何?没有了这干精锐的战友,就凭着那把剑你就真能成为龙庭之谶当中应运的天命之人?笑话。
自己提出在好琼原以寇熊换邪剑,就是为了让柴思畴分兵,而柴思畴……又当如何展骥?
…………
“你说……什么?”刘伟是在另一据点看守郁茂生的负责人,所以金满在看到他的瞬间心中便生出了些不祥的预感,而他也照实将赵贤的话带到——这句话所产生的颠覆性和接下来的连锁反应,已经不是金满这个二号人物可以做主的了,所以他连忙叫上刘伟,一同去面见柴思畴。
本来柴思畴就因为钟鹭雪擅作主张而葬送的好局而感到为难,此刻正纠合当日出勤的部分成员筹划着相应的对策,而金满挺着他那硕大的肚子突然闯入,显然算是给心态紧绷的同僚们的一次救场——当然,大家伙儿听完之后的心情就是截然相反的另外一回事了。
“你能保证你说的句句属实?”寇莺替主问道,如果柴思畴亲自说这话,肯定会给人留下一个多疑的印象,“怀疑属下的主公”这样的形象显然不符合无衣的风格,而寇莺就没有这么多顾虑了,哪怕她的态度再激烈一点儿也情有可原。
“嗯。”刘伟敏于行讷于言,几乎把自己的记忆力发挥到了极致,甚至把赵贤在具体交易内容之前的那番宣言都给照本宣科地重复了一遍——其实以他那忠厚老实的秉性而言也没有人会怀疑他借题发挥夸大其词,只不过所有人都需要一点时间来消化他方才所言的内容,而问题的重复显然是掩饰这种震惊带来的窘迫的最佳方式。
“这信息量有点儿大啊……”和寇莺“代劳”的性质类似,海士魁则负责为脑子没转过个的同伴们解释起了其中的关键:“在我看来,他这话至少向我们传达了两点令咱们必须斟酌的要素,而这两点又会衍生出很多种情况……恕我直言,咱们今天这个会议看来一时半会儿是散不了咯!”
“其一,他们是否知道了郁如意不在我们手中——又是通过什么途径知道的?”
“其二,我姑且下个定论,真剑就在咱们手中——那又是哪一把?”
其实这段话里还有其它细节存在,不过相比之下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而海士魁作为一个思维比较活泼的聪明人,很显然捕捉到了贺难稍稍做了点掩饰但又希望无衣能够领会到的东西——说实话,这可给贺大爷省了不少事。
沉默了一段不短的时间,枯瘦的番僧第一个开口,却是一股子丧气:“算了,我认输了——显然我们从一开始就陷入了这种因为缺乏有力证据所以被人完成闭环的圈套,这里面充满了过多的假设和无法验证的可能,所以我们思考的越多负担也就越多。”
“喂喂喂,现在说这话可不好吧,就这么放弃了可是很伤士气的哎!”海士魁第一反应就是为摩诃迦是的投子挽回一些余地,尽量让大家伙的心态都轻松一些。
但摩诃迦是的异议也有他的道理,虽然他身上流着大部分中原人的血,但毕竟他的整个童年都是在异乡度过的,文化的迥然带来理念的参差再正常不过——他始终认为自己所截获的宝物就是真品,但柴思畴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对他的意见不予采纳,这也难免会让他泄气。从情感上来说,摩诃迦是也知道现在不是一个该唱反调的场合,他也不想去驳斥柴思畴的威严,但他的理智告诉他,自己就应该用一种极端的方法让所有人都清醒过来。
“至少我们之中没有一个人能在这种推演上赢过对方的策士,否则我们就不会在打了一场胜仗之后却莫名其妙地陷入如今的地步。”摩诃迦是站起身来大声说道:“我们一直都在被对方牵着鼻子走,就像耕牛一样,但农夫才是那个收获果实的人——你们也讨论了很久了,可是到现在有谁能确定我们手中的两把剑孰是孰非么?而今日我们居然还要继续为了一个同样的难题困扰?”
“我们也不是没有抛给对方类似的困境,那下落不明的小姑娘不就是咱们一直在利用的吗?可是现在对方已然借此还以颜色!”摩诃迦是越说越激动,佛珠与衲衣随着他的肢体作响,在这一刻他是如此地接近真相,可惜这样激动的表现却只能让他的可信度降低:“或许对方也不能确定郁如意身在何处,但他们就是敢以一种强硬的态度来逼迫我们按照他们的想法做出行动!”
就算是贺难,可能也没有想到自己这番花里胡哨的操作甚至能让无衣的干将如此失控,但他也不是很在乎就是了——施展计谋的时机要比计谋本身重要得多,贺难的飞刀并不快,也并不算刺中要害,只是每一刀都让人躲不开。
…………
“既然你已经把人派出去了,那我再马后炮也来不及了,不过我还是得提醒你一句,这么自信真的没关系吗?”陈公子是个惯于从利弊角度分析问题的人,所以他担心对方的决策或许不会顺利地按照贺难的预想那样发展:“俗话说狗急跳墙,你这么给柴思畴上强度,真不怕这家伙突然就硬起头皮来个壮士断腕?甚至更进一步直接跟咱们拼个鱼死网破?”
壮士断腕,即割舍掉沉没成本,指的就是放弃寇熊、甚至根本不去赴约,把剑和小郁都一并带走,长此以往都维持着对峙的状态;鱼死网破就更好理解了,双方把博弈的过程缩到最短,正面战场拼刺刀,输家输到一无所有,赢家也未必能通吃。
“狗急跳墙不假,但狗再急也不能飞天啊!”贺难大笑两声:“人呢,站得越高摔得就会越惨——柴思畴的形象就像一座高山,当人们发现这座山其实并不巍峨秀丽时,就会产生失望的情感。”
“无衣的宗旨便是以情义立世,如果柴思畴为了一个野心催生的死物而放弃一个这么多年的兄弟,那无衣的诸位还会死心塌地的跟着他吗?谁又能保证自己不是柴思畴漫漫征途当中的下一个牺牲品?不说别的,如果他真的要彻底放弃寇熊、带着手头的一切回去,那寇莺第一个就得跟他翻脸,来投奔咱们也说不定。”贺难神情诡异猥琐地看了一眼陈公子:“你不是很受大龄女性的喜爱吗?那个衔阳客栈的边掌柜的事情我也听说了哦!到时候劝降她的任务就交给你好了。”
陈公子没理会贺难的揶揄,翻了个白眼后才道:“你继续。”
“至于玉石俱焚什么的……如果他在当初就有孤注一掷的胆识和勇气,咱们俩现在就只能在地府里复盘自己的失败了,和老魏小郁正好凑出一桌麻将。但现在他们已经错过了最佳时机,再玩什么全推筹码,赢得没有当初多、输的却要比原来惨。”贺难也挖苦着自己:“不过要是他们真的想不开,咱们也只管接招就是了。这世上哪有什么必胜的筹划?我这么做也不意味着咱们一定能赢,最多也只不过是把胜算提高到接近对方的地步而已。”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也只能尽全力支持你了,希望你别有让我替你擦屁股的那一天。”陈公子摊手:“那咱们的分兵,你想好怎么分了吗?我觉得你亲自去英雄救美好像更利于穆掌柜对你的评价呢!”
贺难笑着叹了口气:“英雄救美这种事不会发生在我和小郁身上,就算发生了那也是她是英雄……”
“要把咱们的赢面提到最大可不是易事,这种时候我又怎么可能让别人去替我承担这个代价呢?”
斗智也好,斗力也罢,到了这关键的气口,最终还是斗狠。
第四三九章 血缘
“小郁,接下来我要说的话,你必须得做好心理准备才行……”看着郁如意的脸,宁藏花很是为难,她可以继续当那个没心没肺的二姐,但这件事她不能当作没发生过。
“嗯,你说。”看到宁藏花的反应,小郁也明白接下来自己要听到一个噩耗,不过她的优点之一就是能很快地调整好自己的情绪。
“咱们广寒宫的来历,这个你是清楚的吧?”为了尽量让姐妹的心情不会产生起伏,宁藏花还是刻意酝酿过措辞的,看上去像废话的辞令实际上也是为后面的内容做铺垫。
但郁如意冰雪聪明,她很快就意识到了问题出在哪里。
广寒宫的第一任宫主的李仙娥,虽然与丰朝文德皇帝无夫妻名分,但确实有一女诞生于世,即广寒宫的第二任宫主李广寒。虽然广寒宫的宫主之位后来多以师徒关系为传承,但李氏之女仍然在广寒宫当中有着绝对不可动摇的分量,换句话来说只要李仙娥这一脉的血缘传承下来,广寒宫的基本盘就不会倒,所以这也是为什么李家从来都坚持选婿入赘的原因。
然而真的追溯到广寒宫的建立之初,那李广寒身上除了流淌着李仙娥的血之外,另外一半却也来自于丰朝的皇室正统,虽然随着时代更迭、王朝交替这样的原因,使得旧王朝皇室后人这样的标签逐渐被刻意淡化掉,但终究还是不可能否决掉这样的事实。
说来,在丰朝覆灭的那场乱世之中,广寒宫也一度成为过焦点。依然有志于恢复旧国的臣子们也表露过让李氏男子改回柴姓、拥王承嗣再造龙庭的意愿;而更多的势力对于广寒宫的态度则走向了两种极端,与丰朝皇室有着新仇旧恨的一些人将怒火烧至了太阴山大竹林,而另外一些人则抱着叵测的居心对这个以女子为主的帮派展开了趁火打劫的其它意图,所以时任广寒宫主的李鹤月则毅然决然地率领着门人进行着颠沛流离的迁移。
但在这铁蹄纵横的乱世,任何一个门派都无法从容逃离其中,就算是三教以及丐帮都不得不向各路军阀有所妥协与合作,更别提广寒宫这样一支娘子师了。而不幸中的万幸是后来的盛国太祖皇帝向广寒宫展示了他仁慈的一面,伸出援手结束了她们漂泊无定的生活。
可这种接纳也是有条件的,皇帝能允许江湖门派在自己的治下发挥着独特的作用,但却很难对一个与前朝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家族放下戒心,所以他与李鹤月的交谈相当的直接:“给我一个放过李家的理由。”
为了保全门派与家族,也为了显示自己并没有所谓复国的决心,李鹤月和兄长纷纷做出了牺牲,兄长以自己的命换来了皇帝的安心,而李鹤月则将宫主之位托付给了自己的徒弟,自己走向了一场政治联姻,用于强化双方的联合。虽然在皇帝完成统一之后的第二年她便郁郁而终,也未能留下子嗣,但皇帝还是如约践行了他们曾经的承诺,让广寒宫得以重回太阴山。
然而如果真去较劲的话,那李家从血缘上仍算是前朝皇室的一种保留,广寒宫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往后就基本没有李家人为宫主的例子了,为的就是打消朝廷的怀疑与戒心,而事实上由于时间太过于久远的缘故,李氏也并不怀念前朝——反正她们这一脉本身就属于柴寒的私生子,真要说联系也和皇族无关。
柴家人嘛,大家也都懂,除了短命这种像是巧合般的宿命之外还都有个深情的特质,虽然柴寒的女儿跟母姓,但柴明言与胡女的后人却在机缘巧合之下得知了家族的历史并且重新改回祖姓、建立了无衣,其图谋也是昭然若揭。
柴思畴找上广寒宫、或者说找上以李问渠为代表的李家也不是个偶然——满江湖的人其实都知道李家与前朝皇室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只不过此前无衣的实力还不足以让广寒宫这种量级的门派去放下现有的优渥的一切去跟着她们玩命,直到柴思畴在数种谶言与征兆的结合之下认为现在已经到了最好的时机,便向李家提出了合作的意图。
宁藏花好像生怕小郁听得太清楚,几乎一口气不间断地把自己要说的话像鞭炮炸开一样说完,最后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小郁的反应。
但小郁并未出现花儿预料之中那种非常激烈或者异常阴沉的反应,就好像花儿像平常一样给她分享了一个并不好笑的笑话一样平静。
“你不会后面就没听了吧!”花儿看着小郁,上前摸了摸她脸颊上的淤痕。
“我只是……”小郁叹了口气,挤出来一个笑容道:“我本来还以为这是整个门派的意思,但如果只是大姐的话,那我们还是有很大的希望会赢的。”
“你……不怪大姐吗?”宁藏花面露为难的看着小郁,她更关心小郁和大姐之间会因为这件事产生什么样的裂痕。
小郁慢慢坐直了身体,扶着花儿姐的手臂跳下了床,最后道:“怪她是怪她的,但我也要给她一个解释的机会。”
…………
临黄昏将至之际,一个颇让人感到意外的客人来看望郁家夫妇。
李问渠依旧是那副英气的外表与扮相,但从她的脸上却只能找到疲惫懈怠的神色。郁家夫妇对李问渠也并不陌生,但三人之间的共同话题除了对于镖局劫难的哀悼以外也只有关于小郁的互相安慰了。
但一直在旁边作陪的贺难,却从李问渠脸上看到了一些别人看不到的东西,歉意、懊悔和惶恐,都有一些吧——尽管大姐已经在极力克制了,但逃不过贺难的眼睛。
“有什么想跟我分享的吗?”最后被委以送客职责的贺难在将李问渠送出酒楼一段路之后,意味深长地看着女子挺拔的背影。
李问渠似乎早就等待着贺难的发问,于是便驻足回应道:“看来小郁平时跟我们夸你,还真的没夸错……你真的很聪明。”
“应该的。”贺难也稍微动了动嘴角,也不知道究竟什么是应该的,他把烟斗叼在嘴里,又道:“只是这么聪明的我,也不知道柴思畴究竟有什么魔力,能让你不惜和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站在敌对的立场上呢?”
“我想,应该不是那虚无缥缈的淡泊血缘吧?”贺难端着手臂,脸色在烟雾的映衬下显得极不好看。
“我的确和他有合作,但泰平镖局的事情也并非我本意。”李问渠深吸了一口气,“至于为什么,恕我不能告诉你。”
“哦?那我可就要猜一猜了……你爱上那个男人了?还是你对现在的朝廷有所不满?又或者说你其实和柴思畴也有着共同的理想?”也不能说贺难是要刻意激怒李问渠,但他从二人寥寥的几次交集当中就看出了李问渠是那种不怎么擅长控制自己情绪的人。
“你觉得怎样都无所谓。”李问渠抱着手臂转身,但她移动的步伐并不快,显然这些话还是要说给贺难听的:“今天我来就是想看看叔叔婶婶怎么样了,以及告诉像你这样的明白人,小郁没有落在无衣手里。”
“是吗……你觉得这样做算是一种赎罪?能让你未来见到小郁的时候心里好受一些?”贺难可不在乎自己是否会刺激到对方,虽然他也能理解李问渠这种夹在中间进退维谷的心情,但他觉得自己应该让这个大姐稍微清醒一点。
“实话告诉你吧,你现在离开柴思畴还来得及,否则那艘船沉下去的时候,你会来不及上岸的。”贺难掸了掸烟灰,对柴思畴颇不以为然:“那家伙所做的一切都是自寻死路,你又何必执拗地站在亲友的对面呢?”
“这些事不用你管,我也只是在遵从自己的心做事而已,有些伤害虽是事实也不可避免,但或许都是值得的。”李问渠也恢复了平时那种有些冷峻的神色,似乎与贺难之间的对话让他下定了决心似的。
贺难点了点头,如果李问渠不是出于被胁迫或者其他非自愿的理由,而是因为她相信某些事情,那他也尊重对方的选择:“如果是这样的话,你们姐妹之间就要兵戎相见了。”说罢,贺难将烟斗当中的余灰敲落出去,便准备转身离开。
“等等……我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这一回却又是李问渠叫住了青年:“你觉得如果你死了,小郁会为此难过多久?”
“这个问题是为数不多我没法杜撰答案的问题,但我希望她流过泪之后就继续向前走。”贺难微笑了一下,带着一种沉着坚定:“但如果你真想知道答案的话,我更建议你去问她本人。”
第四四零章 活捉
“是么……”看李问渠这语气,也不知道她是对贺难的答案失望还是什么,总之就是叹了一口气。
“既然你都问我了,那我也多句嘴好了。”贺难本来身子都扭过去作离开之状了,但又转了回来,一副好事之徒的嘴脸:“如果你死了,你觉得柴思畴会作何感想?”
“听你这意思,你好像对柴思畴还挺了解。”大姐没有正面回答,而是从贺难的话里捕捉到了几分不寻常:“不过你似乎把我们俩的关系理解成了你和小郁之间的关系。”
“难道不是吗?”贺难又露出了他那标志性的微笑——就是那种显得自己很聪明、很莫测的笑容。
“好吧……确实有一点。”言及此处,李问渠的神情一变:“不过你也别因为我夸你两句,就觉得自己真的聪明到不可一世了。”
贺难似乎对李问渠的变化毫无察觉,依然沉醉在对方的捧杀当中不可自拔:“难道不是吗?”
就在贺难还在自我吹嘘之时,已经有数道人影从李问渠那一侧包抄了过来,这些人没有言语的意思,就只是沉默地将贺难围在中心,宛若天罗地网。
“虽然小郁的性格你也懂的,但她身边仍然不乏追求者,其中有很多各大门派的青年才俊,也有不少像你一样头脑与口舌都不错的滑头,但如果你就只有这样而已,那显然她是看走了眼。”李问渠抱着双臂望向了动作凝滞、呆若木鸡的贺难:“不过有一点你说得对,如果你现在死了,小郁的确会伤心一段时间,再加上柴思畴也希望拉拢一下你,所以你暂时不用担心性命之忧。”
“你没带你那个宝贝刀,而以你本身的武功来说也完全不是我的对手,虽然你的逃跑能力我也有所耳闻,但在这么多人的包围之下你尽管试试看。”李问渠的口气十分自信,笃定贺难已然是插翅难飞。
愣了半晌,贺难摇了摇头:“原来你今天突然到访的目标是我啊……而且连我要跟着你出来私聊的心理都算计到了、还完全封锁了我的逃生手段——看来你的智谋也不可小觑啊。”
李问渠没有理会贺难的吹捧,而是冷冷地看着对方的行动,而贺难见虽然无人在意却也没人打断自己,便接着说了下去:“我看这些人也不像是柴思畴的手下,那应该就是你的亲信了……看来你的‘有一点还真是只有一点啊!”
“你的记性倒是不错,但就像我说的那样——或许你和小郁的关系很纯粹,但我和柴思畴并非如此。”李问渠压低了声音道,而随着她的说话间,围捕贺难的人们也压了上来:“虽说是后知后觉,但你能想到这么多也的确算是聪明了,但让我来评价的话……也就仅此而已了。”
李问渠的想法没错,她的确对柴思畴有些好感——虽然两边儿算一下辈分亲缘的话自己应该算他的小姑,但无论是柴还是李,都不会为了一时的情感而做出不符合理性的抉择,李问渠能够同意柴思畴的联盟邀请当然也有她自己的算盘在。而贺难的所为在她看来不过是小孩子在过家家,诚然能靠着不俗的智计有些作为,但其本性还是太幼稚了——把显摆自己的小脑筋放在第一位可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事。
然,大师姐错就错在,她不该说出那四个字,导致贺难再也演不下去了。
哪四个字?
“仅此而已。”
贺难就是要显摆,而且他的显摆从来都不允许别人打脸!
妈的,简直是天大的侮辱。
“其实这样也挺好的,至少不用让决战提前爆发了。”贺难指的当然是李问渠今夜没有把无衣牵扯进来这件事,至于李问渠带来要抓住自己的这些人,他从来都没放在眼里过。
“你这是什么意思?”大师姐杏眼圆瞪,一股不祥预感油然而
生——不,不是预感,而是这一切都在贺难那该死的意料之中。
“如果你的记性和我一样‘不错的话,应该能想起来之前我都说过些什么。”贺难此刻也是将自己小人得志的嘴脸完全暴露出来,咬着牙释放出讽刺的笑容:“我可是早就提醒过你了哦……”
这一瞬间,回忆如海潮般朝着李问渠汹涌的扑面而来,贺难的每一个吐字在她的记忆中都历历在目——让她后知后觉深感恐怖的不是贺难早有预谋的反包围,而是他们二人的对话节奏从始至终都掌握在对方的手里,甚至可以说李问渠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反应都是在贺难引导之下产生的结果。
“我可不是只有一点小聪明吧?”贺难得意洋洋地说道,忽而又恢复了一派正气:“你是小郁的大姐,我也不会伤害你——只能在决战之前请你安安分分一点儿了,我想这个要求并不过分。”
更加稠密的人流在这一瞬间将李问渠和她的手下裹在中央,而大师姐的脸色异常难看,像是吃了隔夜的死老鼠。
她有不能束手就擒的理由。
化玉掌朝着包围网最薄弱的一环拍出,李问渠为自己扫荡出了一条路,她倒也不是不想管自己的手下,而是没有必要——至少在这一点上贺难的人品还是靠得住的,他也不会杀伤这些人。
作为广寒宫下一任宫主的首位继承人选,李问渠的武功虽然说不上多惊艳,但也绝非寻常,一掌凭空掀起狂澜,再借这股神风一点一踏便跃出重围。
然而,就在李问渠仓皇北顾之际,一个山高的猛男突兀地拦住了她的去路——该死,她早该想到的。
虽然李问渠和魏溃是同龄人,但二者之间的悬殊可不是说李问渠再年长个几岁、内功再深厚几分就能拉平差距的,她自是清楚这一点,便无心恋战,意图仗着自己身法轻盈绕过这堵高墙。.ne
但她还是低估了魏溃的出手,事实上很多人都会下意识地认为这种体型的人长于蛮力短于速攻,而事实上魏溃的爆发力已然达到了天下最顶尖的那个档次,哪怕是收敛着打,这一拳也让李问渠始料未及。
“还是……保留些体面来的好吧。”看在郁如意的面子上,老魏还是有所保留的,所以这一拳在李问渠的眉心前一寸的位置戛然而止。
“我可不需要你来让我!”英气的女子怒火不打一处来,扭转身体使出一招风烟曼舞,这一记旋转躯体的回旋踢角度异常刁钻,就算魏溃一身腱子肉练就得固若金汤,但脖颈以上仍然是要害部位,真挨实了也有被一脚踢断脖子的风险。
李问渠也不是要杀了魏溃,仅仅是想要将他逼退而已,可哪里知道这家伙向来都是把退后和防守作为候补备选项的主儿?魏溃不避不挡,而是将李问渠修长的双腿视作兵器,来了一个空手入白刃——他和陈龙雀最近也没少对练,如何赤手空拳应对双剑也是他近来研究的课题之一。
魏溃一个手刀劈在李问渠右大腿内侧,砍得她身体当即一麻重心立失,直接以暴力手段破除了李问渠的挺进,李问渠匆忙调整身姿再挑起左腿高踢魏溃下颚,这一回老魏确实有了闪避的动作,微微扬了下头仗着身高就无视了李问渠的挑杀,然后进步强拆双剑!
大师姐的反应的确神速,老魏的手刚一探过来便让出了一个身位,悬起膝头的同时化玉掌再挥,这一回却是凝实了掌力在手心,要把这巍峨的男子直接推开伺机而走。
但魏溃的前进也是佯攻,他理也不理李问渠朝自己面门拍过来的一掌,一扛一卸将她架在肩头,两只手已然握在对方左右脚踝之上。
“喂喂喂,要死人的!”贺难看魏溃姿态凶狠,连忙高呼提醒道——贺难如今对于打斗也颇有理解,立刻就看出了老魏这是真把
李问渠的连环腿当成双刀双剑的技法去拆解了,接下来便是仗着膀大腰圆的臂展优势强行将对方的兵刃朝两侧拽开——陈龙雀要是被魏溃这么顶过来就算是被缴械了,但双腿可是长在李问渠身上的,老魏这一扒拉的结果就是李问渠直接整个人被撕成两半都有可能!
贺难这一提点的确起到了效果,毕竟老魏现在脑子有点不好,经常有打着打着就陷入其中的趋势,而后知后觉的老魏也是立刻收力,却被李问渠拔出了一条腿在胸膛上蹬了一脚。
“真不消停啊……”老魏丝毫没有意识到李问渠略显愠怒的根源,朝旁边啐了一口骂道,他也不管会不会伤及对方了,只要不死不残就行——电闪般凌厉的出招使得自己的身位大幅度向前几步,一臂圈住李问渠的双腿,另一只手直接敲在了对方的后颈,最后将昏迷过去的李问渠直接扛在肩上,行云流水如专业绑匪。
“他妈的……你最好赶紧给老子找个法子治一治。”老魏气哄哄地走到贺难面前,另一只手不断地揉着自己胀痛的太阳穴:“一动手就开始头昏脑涨,这不是变成废人了?”
第四四一章 突然袭击
其实这事儿还挺难办的——李问渠及她今夜带来埋伏贺难的手下总共十人,想把这十个人都老老实实地控制住无论怎么说都需要花费一些成本,更何况这干人都与李家沾亲带故、关系匪浅,甚至其中还有和小郁相熟的广寒宫门人——无论怎么说,小郁也都是广寒宫的一分子,哪怕李问渠并不代表整个门派,可出于这层关系存在最后也得由郁如意亲自出面解决才是。
所以思来想罢,贺难还是走了一步绝对不会错的棋——他连哄带吓地把这些人劝退,然后就在众人的目送之下让老魏把李问渠扛了回去。至于李问渠的手下是就这么提心吊胆地干等出一个最终的结果,还是去找柴思畴继续维系联盟,贺难倒是都能够接受。
他不知道李问渠向自己提问究竟出于好奇还是别的什么目的,但他可是发自真心地想知道柴思畴会不会为了这位郡主而投鼠忌器。
虽然今夜李问渠的主动出击没达到应有的效果,但真要是说起来利害,贺难也没占到多大便宜就是了——从李问渠的布置来看,这应该不是柴思畴的授意,但姓柴的迟早也都会从李问渠的失联当中推断出什么。
换句话来说,柴思畴会不会放弃李问渠是他的事,但李问渠在贺难手里就是一个负担,能利用她做的文章太少,还随时有可能把自己给坑了。
用贺难的话来说,像李问渠这种身份的俘虏有一个定义,叫做“内鬼型人质”,价值没有多少,对方也未必要把她换回去,留在自己手里杀也杀不得,用也用不上,还得时刻担心着她随时可能反水,总之就是极为令人头疼。
当然,贺难的“头疼”也不过是心理上的形容,眼前这儿还杵着一个生理上头疼的呢!老魏和李问渠这番交手下来虽然烈度并不大,但又刺激到了他的神经,所以这家伙现在正扛着李问渠站在那大喘粗气。用老魏的话来说,就是眼珠子发胀,似乎随时都能自动挤出眼眶来。
“赵兄,托付你个事呗?”贺难走到赵贤旁边,伸出一条手臂勾住对方的肩膀。
“尽管说。”赵贤看贺难的表情就知道这孙子没憋好屁,不过他也乐得和这些人混迹在一块——这可比在门派里有意思多了。
贺难在心里稍微数了数人头,在确认不会明显吃亏之后才道:“上回你不是跟着那个刘伟找到了他们的一个藏身窝点么?你现在带着人去一趟——我指的是带官差过去一趟。”
“这……不太好吧?”赵贤到底还是江湖儿女出身,从小接受的灌输全都是大道朝天各走一边的理念,所以本能地对官府插手有些抵触。俗话说江湖恩怨江湖断,谁要报官谁软蛋嘛!
贺难吧唧了两下嘴,也知道赵贤的态度,不过他倒也不是要让第三方参与到泰平镖局和无衣之间的斗争里,而是要让官府帮忙继续完成未竟的“宝剑失窃案”,随即道:“那个刘伟应该就是负责看管郁总镖头的头目,而陈公子说这些天都没有找到那个带走了赝品小贼的踪迹,许是也被他们关去了一起,正好赵兄你带着这个借口请官差合理搜查一下——如果真有发现的话,那正好能把他们扣下来。”
这一会儿,赵贤倒也转过了弯来,要是这个借口的话,那倒是不算坏了规矩,于是贺难这边收队的同时,义刀门的青年便遵照着嘱托去也。……
且说这赵贤夜会漆县的大捕头刘海舟,邀他一去逮他的本家,刘海舟也是个性情中人,听得宝剑有了眉目,当即便点兵点将率领着巡夜的捕快衙役随着赵贤一同前往。
为防打草惊蛇,这支搜查队没有大张旗鼓地进发,只教排头的两人各擎着一根火把照明,走了一刻钟左右的功夫便悄***地摸到了无衣的窝点附近。
“刘大哥,要不要我先进去探一探?”无衣选定的窝点都是以砖墙围出一座院落
的中规模民居,而赵贤的主动请缨不无道理——他过这堵两人高的墙跟玩儿一样,连搭把手都不用:“凭在下这身本事,就算对方日夜有所防备也能全身而退。”
“不用。”刘海舟大手一挥,制止了冲动的赵贤:“俗话说术业有专攻,不是哥哥不相信你的本事,而是也让你看看咱们本地捕快的能耐——猴子,上!”
话音刚落,一个格外瘦小的捕快便走出了队伍,三下五除二地便上了院墙——他可不是赵贤那种踩着墙面借力腾空的轻功路数,而是靠着手脚并用生生地顺着墙面上的斑驳攀上去的,倒是并不比赵贤慢,而这小子显然也有两把刷子,他沿着墙头走到离屋顶最近处一跃,便轻快无声地落在了房顶上。
“嚯,这兄弟可以啊!”赵贤也捧场道:“没想到刘大哥手下还真是卧虎藏龙人才辈出啊!小弟斗胆问一句——咱们这儿是不是人人都有这一手?”
刘海舟也是轻声笑道,又说了句谚语:“这哪能呢?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你们习武之人更应该晓得,没有童子功的底子,那身段可不是一般的又硬又重。”
没等赵贤继续问,刘海舟便揭晓了谜底——绰号叫猴子的捕快,原来是个天生的养、从小跟着一群老扒手混迹的惯偷儿,上房揭瓦习以为常。后来猴子被刘海舟逮住,刘捕头也是苦口婆心地劝他从了良,后来彻底戒掉这毛病之后便给了他一份糊口的工作,每逢碰上了盗窃案都能靠着曾经的经验帮着出谋划策——从会场带走宝剑赝品的小贼的身份就是他给调查出来的。
说起来,其实盛国很多地方、尤其是县城以及小镇上的基层衙役都算不得什么好出身,家世普通但好歹清白正经一些的靠着把子力气能有个正式的差使,花名见册,而像刘海舟这样从一些捞偏门的后生当中拔取些非正式的“帮工”其实也不算少见,说起来倒也托了天边位这种三教九流无所不用的机构的福。
没过多时,猴子便又出来了——这回他走的不是墙头,而是院子的正大门,只见他从里面利落地卸掉了门闩,朝着刘捕头低声道:“人应该都睡下了,这屋子算上后厨总共四间房,一个正门一个后门。不过熄了蜡烛我也看不太清谁是谁,约摸着有十个人左右吧——太久没晚上活动了,这眼技生疏了不少,还请捕头见谅。”
刘海舟点了点头,又朝着手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一行人便纷纷蹑手蹑脚地从那道不宽的门缝当中挤了进来,并且在他的安排下分作两队准备从南北两个方向同时冲入,避免有人趁乱逃脱。
“刘捕头以为现在该当如何?是慢慢摸进去先从一间房开始捆了几个?还是……”赵贤并没有穿捕快的制服,事实上也不是所有捕快都有一身官服穿的,但头上都戴了顶象征身份的帽子,倒还挺像那么回事。
“我不是说了嘛,术业有专攻。”刘海舟倒是沉得住气,给手下使了个眼色,已经有几人迈着小碎步匆匆上前蹲下去忙活着,手中各自点燃火炬,却用身子盖着不让那光顺着窗户透到屋内引起警觉。
但听前门后门接连传来“砰”的巨响,刘海舟也展示了他的“专攻”,别看他论起武艺来贺难都够他喝一壶的,但这一脚破门十几年的功力,只要不是铁板一块,那简直就是门见愁——从他入行那一天起就靠着一双强壮的大腿被前任捕头委以重任,每逢破门捉贼都是他来开道,就算到了今天也是如此。
“官差查案,还请配合!”随着这石破天惊的一脚,刘海舟那雄浑的嗓音也吼了出来,执炬的捕快鱼贯而入,将这寂静的屋子映得光影交织。
漆县这些年轻衙役都是刘海舟一手调练出来的,配合的也算有素——还未等屋内众人都有所反应,已经有那胆子大手脚急的将那刘伟按在了床榻之上。
第四四二章 瓮中捉鳖
作为无衣旗下的一员老将,刘伟并不惧怕官差。
但不怕,也不意味着会做出无意义、甚至起到反效果的举动——因为这样会给官差一个更加合理的借口做出妨害组织的事情。
所以,老实谨慎的刘伟在自己的双手被反剪到背后的同时,朝着部下使了个眼色,然后开口问道:“官差大人,这是何意?”
他的本家、捕头刘海舟也并未表现出一副蛮横的样子,但严肃的官架子还是得摆出来震慑这些不法之徒:“有人举报称你们这里有前几日如意商号失窃物品的线索,还请你们配合调查。”
刘海舟这已经是相当客气的说法了,赵贤还是提前知会了对方这些人“极有可能就是打劫泰平镖局”的始作俑者,如果是寻常的草寇蟊贼,以刘海舟的秉性定然要先让对方吃自己一脚长长记性。
“好的,我们一定配合。”刘伟只是性格木讷而已,又不是脑子有问题,赵贤的出现已经说明了情况——他点头称是,肃然的外表十分有欺骗性,但其实内心里还是有些慌张的。
因为那日偶然盗得宝剑的小贼,确实被他们关在这儿——郁茂生被带走之后,金满怕对方察觉到情况不对,便将那小子转移到了此处,以做出一副“还有人在我们手上的假象”,而那个人自然会被想当然地认为成是郁如意。
然而贺难不遗余力的高位逼迫,使得双方的心态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变化,所以还真被贺难歪打正着地赌对了这个结果——捕快们把正躺在偏室角落被五花大绑起来的小偷带到刘海舟面前,捕头当即横眉:“这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把他捆起来?”
“小偷。”刘伟小心翼翼地给了个半真半假的答案:“他偷了我们的东西。”
“呵……就算是小偷,那也是我们才有资格把他关起来——你们这算是怎么回事?”刘海舟冷哼道。
“是的,我们不应该私自执法。”刘伟点了点头,对刘捕头百依百顺:“我们错了,那还请捕头大人您来对他惩戒一番。”
常言道,伸手不打笑脸人,看着刘伟如此顺从配合,刘海舟或许也无计可施?赵贤见状心中不免有些焦急,他知道今夜如果能将刘伟这伙人带到衙门里去关住才是最好的结果,正欲开口扭转刘海舟正欲松动的心理,没想到刘海舟确实是遵守了伸手不打笑脸人的原则——他一脚给刘伟踹了个趔趄。
“哪那么多废话,统统跟我回衙门一趟,好好把这事儿交代清楚!”捕头叉着腰,盛气凌人——这还真不是刘海舟欺软怕硬,而是他做出的选择。
和那种粗人般的外表有所反差,像刘海舟这样没什么关系和背景,武功也并不算突出的人能坐稳一县之地大捕头位置的人绝对不是一个蛮不讲理作威作福的家伙,他的心思非常清楚——赵贤代表的就是贺难、就是泰平镖局和如意商号,眼下双方的矛盾爆发在即,虽说自己不趟这浑水也没什么损失。但如果自己坚定地选边站队,尤其是站在泰平镖局这种既在正道当中有好声名、又是本地地头蛇这一边儿,那就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泰平镖局赢了,自己今日这般出力就算是搭上了这条船。而就算泰平镖局输了,这个劳什子无衣又能怎么对付自己?从他们的行为来看,是不敢与官府直接作对的。
于是看破赵贤今夜领着自己上门抓人意欲何为的刘海舟,也给赵贤吃了一颗定心丸。
“喏,这家伙还给同伙留了记号。”将这座民居内的住客全部强制迁移出来之后,屋内就剩下刘海舟和赵贤两人,而眼明的刘海舟也不放过其它线索,在看到刘伟暗示其手下小弟悄悄留下的小字后说道。
这其实就是在打探赵贤前来的更深层目的了。
赵贤笑了笑:“放那吧。”
刘海舟又想了想,才道:“我尽力而为,应该能扣住这些人三天左右的时间。”如果说前面还是互相对彼此示好,那这一句就是要“入伙”的宣言了。
不止要让柴思畴知道刘伟被官差拷走了,而且必须要让他明白,指使这一切的人正是贺难。
虚张声势,狐假虎威,贺难最拿手的必杀技——甚至他一路走到今天的每一个关键环节,这手段屡试不爽。
…………
“刚才收到消息,刘伟他们失踪了,根据现场的痕迹来看,应该是官府半夜上门,不知道什么原因把刘伟他们全都带走了……还有那个小偷。”这话由尹寰带给金满,又由金满转述给柴思畴。
柴思畴看上去并不意外,可能是他向来很擅长在这种情况下掩饰掉自己的不镇定,又或者说最近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事态之下这种突发情况已经让他习以为常了,并不值得特意去震惊一下。
“议一议?”金满看向少主,眉宇间残留着些疲惫。他是这些人当中最难睡的踏实的一个,毕竟他的床上横陈着两个人的不快和抱怨,而且这种睡前夜聊的不愉快甚至会影响到他的梦境。
柴思畴吐气,摆了摆手:“算了吧。”
这段时间开始,无衣的各规模会议的密度上升了不止一个等级,但作用却着实有限,既得不到一个一锤定音的意见,也没有一个能得到大部分人支持的想法——其实这也是无衣这种以兄弟情义代替上下阶级为纽带的组织的通病,氛围很好,团结性也很强,但弱点就是结构松散导致纪律性不强,成员各抒己见时跟清晨的菜市场没有什么区别。
而冗长频繁的会议已经让所有人都心生疲惫,这样下去是很不利于士气的,所以柴思畴昨日刚刚进行过他所认为的、最后一次动员,表现和内容都相当铁血,也算是给低迷的众人心里狠狠地来了一剂猛药。
如果现在又要一惊一乍地把所有人招呼过来搞什么研讨,那柴思畴觉得自己岂不是像个戏台上的小丑,老大的颜面尽失。所以他平淡地对金满说道:“如果在交易之前能和那边的人接洽上的话,那就转告他们务必要把刘伟他们一起带过来好了——但就算没有这样的机会也无所谓,凭现在他们所掌握的证据,也不足以把人扣押太久。倒是那个小偷……他的证言没准儿会产生什么意外,看来咱们对他的一时手软还是引火烧身了,叫老海今天找机会去一趟,在保证自己能脱身的情况下把那小偷给干掉。”
很多人似乎都忘了,无衣原本就是一个刺客组织,暗杀个人十分正常,也就是官府大牢里稍微麻烦了些,怕贺难又利用这一点来个瓮中捉鳖。
“不过还真是让人感到意外,这个贺难居然还真敢拉拢衙门的人上台……”金满也附和着柴思畴的思路,最后道:“也不知道究竟衙门能插手到什么程度,我建议咱们还是速战速决,在牵扯过深之前把事情摆平。”
柴思畴点了点头,用赞许的眼光深深地看了自己的二当家一眼:“这是当然的,虽然咱们的确遇到了一些波折,但他们选择在城外重启交易,其实对咱们来说却是相当利好的。”
“除了咱们的客人又来投奔之外,还有另外一批人应该也在路上了——如果我计算得不错的话,应该时间刚好。”柴思畴抚着案上陈列着的两把剑,似乎已经看到了自己光辉的胜利。
“你是说……”金满露出了一副了然的表情,萎靡情绪一扫而空。
无衣少主点了点头:“如果他们行进的速度更快的话,这将会是一场大获全胜。”
说话间,两柄剑已经被柴思畴分别握住,于长空之中翩翩起舞。
第四四三章 以寡击众的将军
很难说清楚,此时此刻严阵以待的究竟是哪一边的人。
无衣的纪律性的确不强,但也要分跟谁比——要求他们像训练有素的精兵锐卒一样保持高度集中的收缩阵线的确有些强人所难,但如果是和组织更加松散的门派或草寇相比,那还真优秀的不是一星半点。
而作为杀手的他们,自然不可能非常不专业地站在一望无际的河堤上摆造型,而是各自混在周遭的环境当中伺机而动。
像这样的集体行动,无衣的成员们配合起来也算是得心应手,其中起到主要作用的便是游离在大部队之外的斥候,在确认一路行进安全无虞,抵达要卫戍的地点之后,无衣的大部队当中又脱离出了一些人与斥候们汇合,组成哨戒继续看守各个方向。
“你们倒是比上一次……专业的多。”塔纳托斯心情复杂地看着无衣的指挥官,上一次双方联手在此地阻击泰平镖局的车队,无衣可是一派散漫的样子——当然,在参孙领导之下的商会也不遑多让。
塔纳托斯并没有遵循兄长的遗愿,或者说比起带领商会残部苟活下去,塔纳托斯更想为死去的哥哥报仇——哪怕不是自己手刃魏溃,那至少也要亲眼见证才行。所以他和柴思畴重新建立起了联系,并在决战的前一日与无衣汇合。
在贺难的引导之下,无衣果然不出所料地被分割成了两路……或者说至少两路,而今日坐镇好琼原、与泰平镖局接洽的总指挥也换了人选。
披着破旧衲衣的番僧盘坐在地上,在听到塔纳托斯试图交流的讯号之后缓缓睁开双眼,道一声:“这无所谓是否专业,其实是因为目的不同。”
令人惊奇的是,塔纳托斯看到番僧睁眼时却注意到了对方身上发生的变化,那番僧的右眼此刻正充盈着红光,几乎要将整个眼白都染成红色般可怖骇人,所以虽然他没听懂对方的意思,但一时间居然也没敢再搭话。
“怎么?吓坏了?”就在塔纳托斯愣神的几秒内,一个身影从天而降,以翻滚卸掉落地带来的冲击,稳稳地蹲在地上:“那是他从禅宗密教当中修行练就出来的秘法——决战关头,什么压箱底儿的东西都该提前掏出来晒一晒咯!”
听到海士魁的解释,塔纳托斯略感心安,不过他又奇怪道:“那你这算是什么‘压箱底的手段?”
他指的自然就是海士魁的大光头——而且甚至连胡子都刮得只剩下一层微薄的胡茬了。
海士魁摸了摸自己略有些剌手的头壳,这种陌生又奇妙的手感让他的精神又提振了几分:“其实我是个不怎么擅长面对压力的人,一般情况下我的第一反应都会是不作多想的逃避——但这事儿归根结底是我逃不掉的。”
“所以……”塔纳托斯打了个手势,示意对方接着说下去。
“所以每逢大战在即,尤其是那种紧张气氛搞得他压力巨大无比的时候,他就会把头发和胡子都剃了——我一直很好奇,你会把胸毛之类的也刮掉吗?”寇莺替老海回答了这个问题,然后又顺势提出了一个新的疑问。
“真的会有用吗?”塔纳托斯对此还挺感兴趣的,他伸手揪了揪自己那一头与生俱来的华丽银发,满脸都写着舍不得。
海士魁笑了笑,忽略了寇莺的调戏,最后道:“因人而异吧——至少我现在觉得好多了。”
老海是斥候部队的总指挥,他出现在这儿的意义只有一个——那就是发现了、或者说出现了某种了不得的情况,需要他本人亲自告知给摩诃迦是的情况。
“那个贺难……并没有出现。”海士魁双手托住了自己的后腰,使劲扳直了因为长时间的僵硬之后又用力过猛导致有些错位的腰椎。
“没有出现是什么意思?还是说没发现?”摩
诃迦是的性格相对严谨,而且这关头也不是随便打个哈哈就过去的时候。
“根据过往的经验来看,没发现就等于没出现了。”海士魁又蹲下身来,用手指在土地上迅速绘制了一副简易的地形图,给围聚的众人讲述起自己亲眼目睹的情况来。
摩诃迦是右眼当中狂灼的红色没有完全褪去,而是稳定在了暗淡的状态,他轻轻叹了一口气,看来贺难的确是追逐着少主的脚步去了——这对于无衣和柴思畴来说都是好事,但这也就意味着此时此地的他们要面对的是一场苦战。
作为一个苦行僧,除了对于情绪的掌控力仍然略显修为不足之外,摩诃迦是可谓心性十分坚定的代表,也正因如此,他似乎已经预知到了一个结果——无论今日这场战役最终谁胜谁负,站在这里的一些人可能就是最后一次见面了。
有些人会死,有些人会活下来,但自此天人永隔。
这个番僧虽然在禅宗起源之地经历过常人难以忍受的苦修,但他并未是一个纯粹的佛教徒——换句话来说,苦修更像是他选择用于磨练自己的手段,而非证明信仰虔诚的途径。
他可以郑重其事地为战死的亡魂诵念超度的经文并且一字不差,但他压根儿就不相信会有什么往生。
这也难怪与他相熟的人偶尔会叫他假和尚了。
“都打起精神来吧!咱们的客人也该上门了。”在寇莺那清脆的号令声之下,无衣的阵型纷纷开始向中央进行集结。……
“就只有你而已么?”寇莺看到眼前只有魏溃一名敌人出现,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海士魁。
“是不是只有我又有什么关系呢?”魏溃将嘴里含着的糖块咀嚼地粉碎咽下,然后将自己单手提着的寇熊放在地上:“你们的人,我是给你们带到了。”
“如果你们是诚心实意地要交易,那我们来多少人都是一样的;而如果你们想要搞什么小动作的话,由我独自先来承担也能大量减少我们的损失——这种安排很奇怪吗?”魏溃冷笑着,他说的的确很有道理,像这种情况下由魏溃这个最强单体战斗力独自担任先锋开路的安排,的确能减少很多突***况对于大部队的影响。
“不过我并没有看见你们有带来小郁或者剑,也并没有看出来你们有交易的意思……看来这一回你们是连戏都懒得做了。”从魏溃的角度来看,的确能将无衣的先头部队尽收眼底:“看来我们做的两手准备的确是有必要的呀!”
寇莺主动走到了最前方,一方面是为了确认兄长的安危,另一方面则是与魏溃交涉:“这一点我们也不好否认,因为只有保证有足够强的武力才能有活着带走人质的可能,但你不觉得我们之间是要把账算清楚的么?”
在看到寇熊活着,而且身上并没有缺少什么零件儿之后,妹妹悬着的心也踏实了下来,随即又露出了一副友善的表情:“我们只是想确认一下,你们是真不在乎那个郁家小姑娘的死活了么?这才是决定交易项目的关键。”
魏溃倒是不在乎的,寇莺的态度和内容都不在乎,于是便道:“如果你们能把小郁带到我面前,那我就带小郁走;如果你们不能,那我就带着剑走。”
“可是你们都不能,不是吗?”说话间,魏溃的嘴角已经咧开到一个夸张的角度,他的左脚也踩在了俯卧在地的寇熊的脊背之上:“我不管你们手里有没有人质,不过一旦到了动手的地步,你们就会亲眼看到这家伙死在你们面前。”
没有人质疑魏溃这番话是否在吹牛,因为根据已知的情况来看,魏溃真的只需要一脚就能沿着脖子把寇熊的脑袋和躯干分离开,所以寇莺的脸色也变得十分凝重——魏溃的确将了他们一军。
眼下的魏溃是没有累赘在身边的,所以无衣构想当中那种双
方大军压境混战一触即发的兑子形势反而被魏溃孤身一人他单刀赴会的胆识给破解了,而这家伙显然不怕死——但无衣不能放弃近在咫尺的寇熊,否则他们早就跟着柴思畴一起离开了,还这么大费周章地干什么?
可能有人不太理解以上的逻辑,觉得无衣一众在意的点也太奇怪了——不怕人多反而怕人少?这是个什么道理?
其实很简单,因为无衣算过账了,所以才会不能接受这种“交换比例”——无衣的优势在于他们的尖端战力够多,所以大规模的混战哪怕损伤惨重也能有一个不错的战损比,但如果是对魏溃进行围殴的话——至少他们当中没有人抱着能在魏溃杀死任何一人之前就围攻干掉他的心理,更何况魏溃在动手之前肯定不会留下寇熊这个活口。
“怎么样,算好了吗?我可是什么后果都能接受哦!”看到无衣那一张张凝重的面孔,魏溃便知道他们已经各自在心中打起算盘了,而计算的题目显然就是要付出多少代价才能干掉自己。
摩诃迦是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并且他也愿意提交自己的考卷。看書菈
然而,就在番僧即将开口的瞬间,有人已经做出了行动!
魏溃,主动放弃了寇熊……冲阵而来!
第四四四章 避实击虚的解杀
柴思畴把忧郁锁在了眉头间,而贺难……把柴思畴锁在了此地。
“这就是你的计策吗?费了那么大的功夫算计我的心理,到头来却还是老一套。”无衣的少主屈着身子钻出车厢,挺直腰杆的同时还不忘将长衫下摆的褶皱抚平。
贺难轻蔑地叹了口气,然后从跑到舌头乱吐的快马上跳下来,丝毫不客气地顶撞了回去:“能抓到耗子的就是好猫,又管它黑猫白猫?”
“你的自信倒是很足嘛!”柴思畴对于掠过耳边的嘲讽置若罔闻,与贺难遥遥对望:“我倒是能理解,你这种自恃才智的家伙会因为计谋得手而沾沾自喜,只是不知道……又是谁给了你莫大的信心,让你来一个人对抗、或者说拖住我呢?”
“讲道理,就算是分割——也得由魏溃来对付我,而你去另一头吧?“
唯有此事,最使柴思畴百思不得其解。凭贺难那种三脚猫的功夫,在自己面前能硬撑几个回合?就算这家伙擅长逃跑,可在自己面前,他真觉得他有逃脱的可能性么?如果是他来做安排的话,那一定是让贺难这种团队大脑去指挥大部队,而让魏溃去应对强敌——这么简单的工作分配,贺难没理由会给出最差的解法。
但和柴思畴预想当中的反应不同,贺难伸手挠了挠自己的眉毛,笑容中掺杂无奈:“你想的太简单了——你该不会真的以为,从来没亲身上过战场的我
,能在‘用兵方面胜过魏溃吧?打仗是会死人的,一将无能害死千军啊!”
柴思畴花了很多沉默去理解贺难话中的意味,等他再与贺难四目相对之时,眼中除了对他布局的讥诮之外却也多了几分肃然:“看来你是下定决心要用你的命……来保证另外一场战役的胜利咯?“
“我赞同你的后半部分……但前半部分最好稍作修改。”贺难是那种绝对不能给他好脸的人,给点阳光就灿烂:“你今天也得死在这儿。”
“呵呵……我真是越来越欣赏你的狂妄了。”看着全身绷紧的贺难,柴思畴止不住地发笑,等他重新恢复了平静之后才道:“迎难而上……贺难,你父母真是给你取了个好名字呢!”
“如果你喜欢的话,你也可以改成一样的。”胡搅蛮缠般的借题发挥也是贺难的拿手好戏,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竟然丝毫不令人感到意外,那张本就不讨喜的面孔再一次朝着世人展现出了他如雄碑华表般辉煌的、恶心他人的天赋:“一个焕然一新的新帝国,总比抱着沉疴当奖章的旧王朝复辟强多了——没准儿能与帝国新君同名这等荣耀能把我拉拢到你那一边儿哦!”
贺难这番话宛如反攥小刀,刀刀直插柴思畴心窝,然而这谶中注定的新君又岂止会有这般微毫器量?柴思畴翻腕一推,借势腾空而起,便又近了贺难三分:“说真的……我特地
派人去调查过你,没想到却得来一个这么有趣的结果。”
“你的父母……都是被北郡案所牵连的受害者吧?而你似乎和某一位皇子的接触也相当密切呢!”柴思畴这样的上位者,怎能纵容贺难去占据谈话的主导权?他也有他的杀手锏:“我想我们的目的并不冲突,甚至在某种意义上——我们才是真正的志同道合之人。”
“如果你能加入我的话,那我想今日我们不必再有牺牲,而往后便更不会了——至于过去你我双方冲突所带来的损失,我会想办法补偿你。”看起来柴思畴情真意切,语调随着情绪的涨潮而逐渐升高:“在我这儿,你的理想、你的抱负、你的价值全都能实现——甚至我能应允你的地位……”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无衣少主的劝说铿锵有力,就算是贺难也丝毫不怀疑他这番话的确凿。
然而,并不是说一种恳切的态度就能让贺难十几年
来走过的路产生动摇的,因为柴思畴的理念于他来说就是背道而驰。
虽然站在山河府与五皇子之间的贺难曾经言之凿凿的说过“选哪一边儿都没差别”这种话,但无论是李獒春、齐单还是他自己其实都没把这种言论当回事,他们很清楚贺难自始至终都在贯彻他自己的那条路,只不过这条路上遇到了一些人对他进行了引导、指点或者同行而已。
“承诺什么的,还是省省吧。”贺
难松开了一直握在手中的缰绳,无形之中已经暗示了这段对话已经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了:“对于我来说,你和齐长庚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就算你本人比如今这个皇帝更加贤明又能如何?这种贤明会维持多久?两代?三代?更何况一个早就应该被埋葬的旧王朝完全没有恢复的意义,从某种角度来说,这是倒退也说不定。”
“难道……那个五皇子就有本质上的区别吗?他能比我强在哪?”柴思畴当然是骄傲的,而他的骄傲更让他对贺难的质疑与蔑视感到愤怒——贺难那种莫名其妙便高高在上的审视态度以及与齐长庚的相提并论相辅相成地助长了他的恼火。
这种类似于争风吃醋的台词不由得让贺难忍不住笑出声来,但他还是把自己的心里话说出来了:“我没说过他和你有区别啊?”
“那你为什么……会支持他?”柴思畴更加迷惑了,并且此刻的贺难竟然给他带来了一丝不安。
“那只是你以为的罢了。“与此同时,贺难从鞍鞯翼侧的悬钩上摘下了自己准备已久的兵器,和尖利的唇舌不同,刀光剑影才是真正的杀手锏!
“果然是一把非常危险的刀啊,也难怪被称为凶兵了……”柴思畴避开了裹挟着风云的无柄刀,他倒是理解了贺难敢于直面自己的底气来源于何处——如此神兵,倒是能够破开高手的护体真炁。
“但凭你想要伤
到我?”柴思畴心念一转,怒意已随右臂真炁一并泻出,莫大的冲击力贯于贺难胸口,将这立足不稳之人于半空当中横推数尺之远。
“哦?”令柴思畴略感惊诧的一幕出现在眼前,他为了提防贺难整出什么幺蛾子来,所以这一手并非全力以赴的杀招,而是要趁对方中招之际再跟进追击,但贺难却在他正欲冲上的一刻倏然将那股推力化解,持刀拦在面前以作防守。
稍作思考,柴思畴便略有些理解了方才发生了什么,不免也对贺难的才能产生了几分钦佩:“据我所知你掌握真炁不过一年而已,居然已经就能做到这种地步了么?”
而单膝跪地以作守势的贺难虽然得了表扬,却也不像平日里那么从容,要化解柴思畴的掌力绝非易事,就算自己拆招的手段相当高端,但二者硬实力上的差距还是让他受了伤,如果此刻掀开贺难的衣领看的话,能发现他的胸口已然出现一块巴掌大小的淤痕。
那贺难究竟是做了些什么,才能让柴思畴对于他的武功高看一眼呢?
答案是——转化。
柴思畴这一掌拍出来,其真炁主要起到一个推力的作用,也就是依靠这股推力让贺难移动到自己需要的位置后再发起后续的攻击,但贺难无疑是在他发力的瞬间就洞悉了柴思畴的目的,所以便运炁缓冲了这股推力,待到这一掌只剩下不算强横的穿透力之后再利用自
己独特的真炁性质形成了护体之障,才堪堪接下了这一击。
“我也掌握了这种技巧没多久而已……”这倒是实话,贺难正是从神剑前辈对于魏溃的那次指点当中也参悟到了些许,便想到试着运用这种手段——魏溃发狂的那一夜,他能从中掺和一脚为齐单吸引火力而没被打死的原因,自然也是采取了这技能——当然,彼时的魏溃虽然还有本能的存在,但技巧却远远不如清醒时,这也给了贺难
化解的机会。
“那我就更不能留着你与我为敌了,毕竟你这招连我都不怎么会用呢!”贺难这般武功,再让他修炼十年也赶不上柴思畴如今的水准,但仅凭这一消再解的惊人手段就可以看出他的战斗才能不低,显然会是个极大的麻烦,于是柴思畴也不得不认真起来。
贺难是个非常合格的沙包,这也与他那惜命的性格有关,所以在防守上可谓是滴水不漏,尤其是真炁对于他来说反倒不如直接的拳脚好用,所以连续攻了几招却都没有预想中那样成效颇大的柴思畴此时也终于转变了思路。
两把剑,于腰间骤然出鞘,分别握于无衣少主的双手。
“这我还要感谢你呢!毕竟已经有很长时间我都没用剑了,而且这两把剑不管孰是孰非,总要试一试才能辨别得出来——而用你的血来祭剑,想必也算是让你得偿所愿了吧!”
剑法,才是柴思畴武学的
,也是他最为深厚扎实的看家本领,此刻就算是杀鸡用宰牛刀,也算是给贺难一份应有的尊重了。
但……事情仍旧没有在轨辙中有序地发展下去。
被真炁舞动吓得疾奔两步又气喘吁吁停下的骏马再也难以为继,而贺难也使出了生平最大的力气重新夺到了这可怜动物的身边。
“那……那是什么?”
在鞍鞯的左翼,还挂着另外一把绝世神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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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四五章 趋吉避凶的赌注
尽管柴思畴预期当中那种行云流水一般的攻势、胜利和斩杀由于贺难充满变化的招数并未得逞,但二者硬实力上如天堑般的差距并没有发生改变,贺难依旧被打得抱头鼠窜。
这一点,的确是贺难对于自身实力的误判,或者说高估——在成功制服魏溃之后,贺难便认为饶是面对这等高手自己也有与之周旋一阵的能耐,以至于他忽略了能够压制魏溃最关键的两点因素。
其一,魏溃并非处于最佳状态,徒具蛮力暴虎冯河而已;其二,表面上看是贺难在替齐单分担伤害,但实际上也是由于五皇子在不断牵制的结果。
于是在这样巨大的劣势之下,贺难不得不提前请出自己为此准备的底牌。
浑浊的真炁并没有用来拖慢柴思畴的脚步,而是毫无保留地用作加速,飞跃的贺难扑到了马背上,从马鞍的左侧拽下了必将扭转战局的杀招。
此刻出现在战场上的三柄刀剑,真正的加雷斯的诅咒与无柄刀自不必多说,无论基于何等评价体系都当属“绝世神兵”这样的行列之中,而另一把邪剑的赝品虽然逊色不少,但也是优秀的兵器铸匠采取上等的金属材料铸造而成的宝剑,在面对寻常兵刃时所呈现的对敌效果也并不亚于神兵,同样具有削铁如泥的特质,这也是为什么柴思畴一时间也难以辨别真假的缘由之一。
但当马背上的青年抽刃而出的瞬间,风
云倏然色变,剑气为之一夺!
无论是赝品邪剑、无柄刀还是加雷斯的诅咒,其光辉在此刻皆惨然收场。
“再少年”并非擅权的假王、激飏的雄主、矜躁的暴君,它理所应当地是兵器领域当中的天顶,静当泰然,动则刚烈!
“那……是什么东西?”并非是柴思畴想停驻脚步,更像是手中的兵器有意识地迟滞不前,柴思畴的目光几经波折,最后落在了贺难的左手上。
那么平庸的造型,看起来和工坊里的量产货没什么两样,就连上面略显浮夸的雕文都像是学艺不精的匠人为了炫耀些仅有的技巧所以才镌刻上去的——柴思畴的眼光没有错,“再少年”的剑胎的确只是出自一个小镇当中十分平庸的兵器匠之手。
但深埋于剑中的气概,由它的历代持有者薪火相传。
“你觉得呢?”贺难反问道,他不需要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
柴思畴深吸了一口气,这是他头一回在贺难面前表现得有些软弱,他低头检视着自己手中的双剑,最后止不住地猜测:“看来你手中的才是我真正需要的东西。”
“我可以给你点儿提示……这三把剑当中有一把正佩戴着你心心念念的诅咒,哦不对,对于你来说应该算是光环吧?”贺难又回到了地面上:“至于你的猜想是否准确,那你受我一剑不就知道了么?”
贺难不是左撇子,也没有接受过双手持握兵器的专业训
练,所以他的左腕力量不足是显而易见的事情,而且此剑重量远超寻常,这导致了这把剑谱之上天下无敌的神剑像个耙子一样只能犁地而行,在大地上剌出了一条可怖的伤口——但就是这种有意无意的表现,却让柴思畴感到心悸。
在这个迷信传说的信徒眼中,就好像邪剑正在对贺难敲骨吸髓,才会让一个人看起来就像姿势扭曲步伐沉重的活尸一般。
“你不可能战胜我……你我之间的差距仿若天渊,而你现在连站直都很吃力!”与其说是陈述一个事实,柴思畴的表情更像是借此对贺难恫吓,尽管他说的都是对的,但就是莫名地底气不足。
拖剑徐行的贺难因发力过猛而变得表情狰狞,本就明显的血管暴跳,可能随时都要挣脱出皮肉的束缚,最后连声音都变得嘶哑:“但你敢赌我绝对不会用这把剑伤到你吗!”
柴思畴没有回答,他告诉自己不会被这样粗鄙的招式击中,但他还是退却了一步。
他是韬光养晦数代的家族继承者,是柴姓复国的希望所在,是被视作谶言中天命所归的新君——数十年如一日的灌输让他对此深信不疑,他就是那个生动荡之世、立至圣之身、带三尺之锋,登龙光之极的应运之人!他三十年来跋涉而过无不与各色预言谶语不谋而合!
这样的一位王者,怎能葬送在一个无名小卒、或者说有名大卒的随手一剑之
下?
其实就算贺难真的能在他的胸口剜上一剑,他也未必会死,而他却一定能在同一时间把贺难的脑袋敲碎,就像粗制滥造的拨浪鼓。
可柴思畴仍旧迟疑了,他主动放弃了自己在武功高强上的优势转攻为守,转而采取了一种只有弱势一方才会更倾向于使用的战术——防守反击。
因为在柴思畴的眼中这并非是一场公平的赌局,贺难在其中占尽了便宜,尽管他的赢面很小,但他所投入的赌注却更不值得一比,就好像一个身家巨亿的富翁和乞丐进行赌博,而获胜的一方可以得到对方的全部财产一样失衡。乞丐当然愿意进行这样的搏命,哪怕只有千分之一、万分之一的机会他也希望赢下这宛若新生的可能性,但富翁却会拒绝——乞丐的破碗对于他来说毫无价值,可一旦失败呢?
无衣少主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在掐灭自己可能会失败的苗头,只要拖延下去,等到贺难连剑都挥不动的一刻,那自己才是真正的立于不败之地!
然而,宛如被魏溃附体的贺难正在将所有的一切逐渐从二者的身上剥离开来,什么样的征兆和传说都无法再给柴思畴增添力量和勇气,他所能依靠的也不是旧王后裔的显赫身份,在贺难渡尽劫波的“真我”之下乱七八糟的剑招并没有伤害到柴思畴的身体,却已然将他貌似坚强的外壳拆的破败不堪。进攻手段的匮乏
被他以锋利的刀剑来弥补,缺少锻炼的皮肉却能得益于贺难对于防御技巧的开发,这样看来他也没有当初那么弱小了。
“嘁……你凭什么……”已经有几招对于柴思畴来说相当危险了,每一次挥剑之后贺难都像是被抽干了力气,可只要自己再有半分上前的动作,散发着杀意的剑都会警觉地重新振作。
“看来你宁愿相信那诅咒现在正笼罩于我头上。”到了这个时候,贺难依旧不忘记用口舌之利来给柴思畴施压。
“这样下去你迟早都会被累死,我又有什么必要冒着这种风险和你兑命?”柴思畴又退了一步,将剑锋拒之门外。
“你只不过是自己骗自己罢了……因为软弱所以宁愿把信心的来源寄托在这种毫无根据的流言之上。”见柴思畴神色有异,贺难又道:“你千方百计的想要得到这把剑,不就是为了那把剑除了诅咒之外的传奇那部分吗?可现在相应的传奇不是应该应验在我身上吗?这样你还会觉得我不能杀掉你吗?”
伤人伤己的无柄刀,你使用它指向强敌,今后的某一日伤害了自己的结果也应当承受,也必须要承受——对此或许没有人比贺难更具有发言权。
既然柴思畴笃信邪剑的传说,那当传说正被对手所掌握时,那也要理所当然地成为传说之下的祭品!
贺难的右手也终于开始为左手分担剑的重量,用“传说”去给它的信
徒来上一剑!
没有人会相信,一个超一流高手在气势上居然被一个菜鸟所压倒,这种罕见的场面就连在马车上观望这场实力悬殊的主将战的金满也为之震骇。他从没有见过柴思畴如此方寸大乱的时刻,他冷静的性格指示他做出了最正确的判断——绝不能让少主与对方继续短兵相接,所以他拨转马头驾车冲进战场,撞死贺难就一了
百了!
于是就在贺难的背后,如惊雷的鸾铃声叱咤催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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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四六章 弄巧成拙的恶手
魏溃无端的暴起将规矩的阵线撕穿,仅仅是一瞬之间的恍惚,张宝闩还未等到将魏溃衔住他头颅的五指所带来的压力反馈给身体时,便已然被按在了泥泞的地面上拖行了一段距离。
“该死……”张宝闩本该是阵形的门户,而他被魏溃击穿的速度之快令寇莺不免咋舌,这意味着本该如坚壁般的防线彻底乱了套。
随着魏溃的减速,小尉迟恭终于意识到自己还活着,不过此刻头部传来的痛感让他觉得可能还不如死了舒坦,火辣的感觉从后脑蔓延到每一条神经末梢,令这男人将厚实的身躯弯成了一只熟虾子,痉挛的浪潮席卷而过之后才能勉强自己站起来。
而魏溃没有一招搓死张宝闩的原因绝对不是他的脑袋比较硬,而是在他陷阵的同一时间已有数名高手将他围在了密不透风的铁桶当中。
从首次交易时的不融洽就能发觉,这个刺客组织绝非是那种鼓励成员单打独斗的类型,小组作战才是他们的专长,而此刻迎接魏溃的阵容要比陈龙雀所面对的更加夸张——以摩诃迦是为阵眼、寇莺与塔纳托斯为正攻、海士魁和尚志铭为掩护、钟鹭雪等人共同策应,总共十余位高手结成环套三层的交替阵型,堪称无衣有史以来最为豪华的联袂攻势!
没有人会觉得以多欺少是场不公平的对决,这位挑战者可是那个魏溃——他理所当然享受最高规格的礼
遇!
不坏寒山之下,寇莺的皮肤自两掌起始幽冷的靛色尽染,唯一能与这头凶虎对撼的只有这个硬桥硬马的女子,那双手臂并非过分粗壮,却坚如山岩。
“厉害。”扎根于地上的寇莺双臂并举格住了魏溃的暴击,也得到了他的夸赞——能这样堂堂正正挡下自己一拳又毫发无伤的人如今已经很难得了,而他再待出手时却遭到了旁人的干扰。
人多的优势便是可以在合适的时机替同伴分担压力,摩诃迦是排出这种三层嵌套式阵型的意图就是在消磨魏溃的同时最大程度地减轻己方的损伤——他可不相信对方只有一个人就敢做出这样疯狂的举动。塔纳托斯虽然未与无衣演练过攻守的配合,但毕竟也是身经百战的高手,寇莺身形一晃的空当他便见缝插针地从左手边截断了魏溃补上一拳的趋势。
扭曲的弯刀从魏溃视线之外的死角切入战场,但如今的魏溃早已不需要通过肉眼去进行观察和反应,这股浓重的杀意是盖不住的。
魏溃摘下被绑带裹在背后的双戟,戟耳的弧刃将弯刀隔绝在外,而塔纳托斯欲和魏溃角力的瞬间便被掀翻在地。
“手下败将。”暴虎冷笑,却没有再理会异国人的复仇心切,转而又对上了尹寰和钟鹭雪这两人双剑的速攻拍档,一先一后交相辉映的快速打击宛如奏乐,但即便如此也难以突破魏溃这攻防一体的领域。
但随
着这两个人纠缠得越来越紧,魏溃也意识到了他们在做什么——实力逊于钟鹭雪的尹寰本不应该出现在最内层,他的功力和实战经验比起其它主力来说还有所不足,如果胡乱攻击的话反而会让狭窄的包围圈出现缺口,妨碍到围攻的节奏,但此刻摩诃迦是为他安排的角色却是钟鹭雪的“影子”,终于为防线补上了完美的一角!
钟鹭雪刺出的每一剑都在引导着这个心高气傲的少年在一息之后于相同的位置角度使出一模一样的招式,迫使魏溃不得不承受倍增的危险。
但也正是由于尹寰过分死板地执着于模仿钟鹭雪的剑招,反倒让适应了这种密而不乱状况的魏溃抢先抓住了破绽,横推一戟便将这小子荡出数丈远。
“当年的小钟也是这样配合少主的呢!有点失误再正常不过,你也不用太放在心上。”除了早已经战死的谢歌云之外,海士魁与尹寰最为亲近,在他救下被魏溃一戟扫得
皮开肉绽的尹寰之后连忙抚慰道。
能救下尹寰的命自然再好不过,但海士魁一撤却露出了一个口子,被骚扰得早不耐烦的魏溃又提振浑身炁力强冲,眼见要破了这内围,这缺口处却有一杆雪亮长枪杀到!
“瞎子?”魏溃一怔,挡在自己面前的显然是个盲人,不然对方也没有理由非要用布条蒙住双眼,但一个瞎子又怎么会恰到好处地为同伴补防?
而就在魏溃
错愕的瞬间,盲眼枪士已旋动掌中长蚺咬在了魏溃的肩头!
“别因为老夫这个样子就轻视了我啊!这里感官敏锐的可不只有你一个!”尚志铭已不年轻了,五十年的光阴带走了他出类拔萃的体魄,却没有浇灭他如少年般的热血。而自幼失明的双眼虽然让他的生活有着诸多不便,习武之路较常人艰难百倍,但当他已习惯了暗无天日的世界之后,却成为了一位枪术的集大成者!
虽然五感缺失最为重要的一项,但尚志铭的其它感官却因此更加敏锐,而他对于真炁的知觉在混乱的战斗之中更是弥补了钝讷的视觉,可以说在他周身十丈的范围之内,哪怕是纤毫的真炁运转都逃不开他的捕捉,更别提像上百个磨盘同时作业般壮观的斗气轰鸣了。
盲眼的老人再挽枪花,牧民驱赶野狼也不过如此,而一直将两指按于眉心酝酿着力量的摩诃迦是也在同一时刻出手,浩如星海的禅宗内力全部汇集于僧侣朽木般干枯的指尖,但这一指所积蓄的神威却足以比拟须弥寺高僧宝相禅师的降魔杵!
二指平齐钻破了魏溃的血肉,甚至毁伤了他的心脉,所向无前的先锋官终于被挫灭了威风!
“快趁现在!”摩诃迦是透支力量所使出来的杀招固然恐怖,几乎是以一己之力扭转了战局,但其消耗也是与之相匹配的严重,不过番僧也顾不上休整——把魏溃灭杀在
此处,日后有的是休整的时间。
号令之下,群雄异动。近处的刀枪、中程的炁劲、远端的暗器,有什么便使出什么来,劈头盖脸地朝着魏溃扑杀过去,其场面也不逊于武林大会上群豪镇压强行冲关的陈风平,就连耗尽了心神的摩诃迦是也再运内功,右眼中妖冶的红光更盛几分,凶残的贯通之技再厉!
一声穿林动谷的长啸响彻天地,不可思议的炽烈斗气披挂于陷阵的猛士全身,而那狮鬃般狂卷的须发被燃烧的斗气锻得根根竖立朝天,骇浪般的齐攻只有第一波奏效,然后便被蒸腾殆尽。
“这怎么可能?”摩诃迦是暗自咬牙,他确信自己已经破坏了魏溃的炁脉,那家伙的“狂化”应当已经被扼杀在摇篮之中。
海士魁搓了搓自己的大光头,垮着下巴拆台:“怎么好像比之前更难对付了啊?”
的确是“狂化”,但这一回却不是魏溃主动发难,而是因为奋战当中的魏溃在重伤的瞬间松懈了对于理智的掌控,再也不受遏制的狂化随着修普诺斯传染给他的躁动血毒一同迸发——那一发不可收拾的威能正是从摩诃迦是造成的致命伤口处流泻而出的结果。
此刻的魏溃空前绝后的时髦,恐怕前后五百年也不会再有一个强者像他这样作战。近乎***的野兽彻底抛弃了人类的姿态,双戟也不过是尖牙利爪的延伸罢了——或许只是利爪而已,因为他
在左右砍杀的同时一口咬住了一个可怜人的咽喉。
“他撑不了多久!”塔纳托斯见识过兄长病症发作,虽然魏溃发癫的程度更甚,但本质上仍旧如出一辙,这样大幅度的动作会使体力衰竭的速度倍增,所以他在第一时间便提醒众人拖延下去。
但他还是低估了现在的魏溃有多危险……在他面前大呼小叫地引起注意可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下一个瞬间,魏溃丢弃了被数把利刃合力钳制住的右手
戟,赤手空拳将“死神”开膛破肚!
抗拒死亡的本能让魏溃的杀戮前所未有的极端,此刻的他甚至连防守的意识都完全省略,而鲜血与痛感作为催化剂……让他的暴行火上浇油。
摩诃迦是不相信魏溃能靠一己之力杀光在场的所有人,事实上魏溃也的确没有这样的能耐,可问题是他能杀到什么时候为止?
被扯下肚皮上一大片肉的尚志铭已被人护送到了战场的外围,作为一个老人他实在不能继续担任围猎的主力,但他出色的耳功收集到了从远方传来的、更令人不安的低语……那是跟随在先锋身后的宿卫军。
“时间刚好……但是好像有点儿不太对劲?”侏儒小子的手上正掐着一块西洋计时器,作为辅助工具这小玩意儿的精确度还是很可靠的,对于任天镜这样严谨的人来说大有裨益:“原来魏老大喜欢穿红裤衩?”
陈龙雀皱了皱眉,先一步脱离
队伍,剑匣一开一合:“我想那应该是被血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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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四七章 倒果为因的叫将
为什么魏溃成长的速度快到令人发指的地步?因为他“克服障碍”的能力不是一般的强,无论挡在自己前进道路上的是墙也好、是坎儿也罢,巍巍高山还是滔滔江海,他总是能想办法克服——如果只认为这家伙和外表一样徒具匹夫之勇就大错特错了。
这样一个固执顽强的家伙,每每遇到强手都会不惜代价地请对方赐教,无论是实战还是旁观,哪怕是被他耍了不止一次的萧克龙,魏溃都从中汲取到了“狂化”这样令人叹为观止的思路。
而魏溃变强的动机又是什么呢?就连贺难也不敢百分之百地肯定。鹿柠的坠崖是他的心结,可现在也“死而复生”了;复仇算是他的一个被拖拖拉拉的主业,但也不是全部的驱动力。或许真就像他看上去的那样,“想成为世上最牛逼的男人”又怎么会需要理由呢?
是的,这并不需要理由,这本身就是一个理由——很多人都幻想过这样风光的结果,但为之努力、以及懂得如何去努力的人少之又少。
所以同为染色,“狂化”击破了“不坏寒山”!
不坏寒山实际上和佛门的绝学金铁衣有理念相通之处,从“坚硬”这个角度上来讲,同等境界之下的前者甚至还要略胜一筹,并且由于不坏寒山是直接作用于皮肤的强化,所以在对攻方面不需要像养素那般还要将维持金铁衣的炁转化成武器般的金刚杵才可
发挥全部威力,直接抡拳踢腿就是了;而金铁衣的优势则在于除了百炼钢外也有绕指柔,且习成之后并不像其它横练外功那样存在一个致命的“罩门”,可谓通体化作金刚。
当年也是天才少女的寇莺便因为掌握了梁师道的罩门而制胜,于是为了消除这唯一的隐患,她便将自己的罩门修在了一个常人根本不会想到的位置……右手的手心!
只要她攥住右拳不松开,那就相当于罩门得到了保护,想通过罩门来瓦解她的绝招难如登天。
但今天,尽管不是出于自愿,可魏溃还是教给了她另外一堂击垮“不坏”的课程。通俗的来讲,可以把这堂课的内容浓缩成一句话——大力出奇迹。
不坏寒山的含金量在魏溃的拳下得到了验证,尽管那层甲壳一样的真炁被魏溃凿出了裂痕,但寇莺也豁出命憋住了这口炁没有散去,总算也捍卫住了寒山不坏之荣。然而寒山虽能不倒,蚁穴已溃岸堤,其原理就像是一个铁盒子里满满当当地塞了一块冰,用锤子从外面砸铁盒子,铁或许无恙,但冰却因外力碎成块儿了。
讲的再通俗一点儿,魏溃霸道的拳力渗透到了寇莺的五脏六腑之中,隔着皮肉伤及内脏——再这样打下去,那寇莺估计就会成为一具美丽皮囊完好无缺,但体内脏腑全作肉泥的尸体了。
“真是个恐怖的王八蛋……”浑浊的血从铁山派女叛将的
齿缝当中不断向外涌动,这是她有生以来最感绝望的一次——因为即便是疯狂到连语言能力都丧失的魏溃,其打架的才能也足以优越到在发觉贯穿性的拳力收效甚微后立刻转变攻势,此后的每一拳都内蕴震荡劲力,在自己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时就已经伤成了这个样子。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魏溃此时也并不好受,无防守状态下的他几乎被砍成了血葫芦,如果不是他那雄浑的斗气能为他抵挡相当一部分威力一般的攻击,否则早就被乱刀砍死了。而任天镜带来的援军其实能给魏溃的掩护也十分有限——陈龙雀一马当先地驰援而来,却意识到此刻他们的先锋官已然是敌我不分的状态,离他太近很容易就被卷入误伤,所以双方大规模接触的结果就变成了“里三层外三层”的混乱场面。
最里面是无衣的强将们圈儿踢魏溃、然后是陈龙雀、郁茂生以及被紧急召来堪堪赶到的芮无勋等高手挤进去趁火打劫为魏溃解围,而双方的精
兵又于再外一层你来我往的混战,最后则是任天镜所率领的“督战队”的反包围,姑且就这么叫吧——总之就是见机行事。
不过最能发挥出火器优势的场合在于双方阵型完备时用来迎击冲锋,也就是线列战术,像这种大锅里面下饺子似的人挤人再加上尘土飞扬的低能见度,开一枪没随机打死一名同伴都算是运气的眷
顾,抽刀对砍才是上策。
无衣的前敌指挥官同样困扰,除了寇莺和张宝闩之外他应该是被魏溃痛殴的第三顺位,甚至感觉自己的脊椎被打到错位。幸好地狱一般的修行让他的身体和精神对于痛苦都有着极高的耐受度,才不至于像尚老那样退居二线。
在海士魁的斡旋保护之下,摩诃迦是突然起舞,不断抽搐自己的四肢进行无声的祝祷。
“那也是你从西域大乘佛教学来的东西?他们还教这个?”为了让自己的注意力更加集中,海士魁不得已地胡言乱语。
摩诃迦是的喉咙里传来干呕,直到双眼的眼白完全被血红填充,再有余力去回答海士魁的问题:“你可以把它当成我家祖传的本领。”
“菩萨蛮”是个比较特殊的存在,他不是柴思畴通过自身的才能魅力吸引到的金兰之义,而是注定要与柴家达成共死之言的同路人。
摩诃迦是地俗家本姓罗,乃出自丰朝将门之后,在国都被攻破之后,罗氏成年男女满门殉国,只剩下四郎带着自己的两个儿子乔装改扮隐姓埋名地离开了阜京。再二十年后,罗四郎也在疾病与忧患当中郁郁而终,而他的两个儿子则产生了一些分歧——长子不愿再于乱世当中煎熬度日遂出奔别国,而次子则一直在中原辗转,暗中培养自己的势力,寻找柴家的后人以图复国。
罗应学,也就是摩诃迦是,正是一直在西域诸
国之间不断迁移的长子一脉的后人。说来也有趣,两百年左右的时间过去,一直隐居在中原的次子家逐渐适应了盛国治下的生活,反倒是因不愿再投身战火的长子家却渐渐滋生了野心,也是宿命般的巧合作祟,他们与当时同样流落在胡地的柴氏后人得以聚首,才有了这样的联合,数代灌输之下的复仇决心让他们带着无衣的旗号重返故土。
而摩诃迦是所谓的祖传手段,为罗家代代与西域奇人异士研习,几乎完全区别于中原武学。
悟死杀身大法……以崩解自身修行业力、逐渐堕入三恶途为代价,换取比对手更强的力量。
“听起来就是骗人的东西啊……”也不怪海士魁灭自己人威风,因为摩诃迦是的解释听起来实在是一点儿说服力都没有,与其说是描述这招的效果,更像是那种小门小户的邪道门派为了拉拢信徒所进行的虚假招生宣传……
因为“比对手更强”这种事完全就是个伪命题,难道这功法还有思维和智力不成?能凭空飞涨?
海士魁的质疑让摩诃迦是朝他啐了一口,似乎将体内的污浊全部都清空:“是不是自欺欺人你就尽管看着吧!”
番僧双拳拢于两肋,勒令包括强弩之末的寇莺在内的所有人退下整顿,去另寻敌手交战,而他则要独自解决掉这头暴乱的野兽!
与奋跃同一时刻挺出的拳头击穿了魏溃的斗气,摩诃迦是一击
便让魏溃雄伟的身躯栽倒在地,甚至那巨人从地上弹起瞬间的擒抱都因那干瘦的身躯的退让而落空。
“你还来真的啊……”海士魁没有固定的对手,他是个救火队员,所以才能抽出空当来欣赏摩诃迦是的豪言壮语,但仅仅几个回合的结果就让光头大汉确信那邋遢的僧侣没有说谎,此刻的他的确在魏溃之上!
战力飙升的摩诃迦是压制住魏溃的行为给无衣的战士们带来了充分的鼓舞,就连被打到差点儿失去意识的
寇莺和张宝闩此时也强振精神继续厮杀,海士魁要保着几人不失手,也就逐渐放松了关注。
“这样下去……岂不是就这么输了?”芮无勋也察觉到了战况急转而下,在放倒一人之后也催发斗元猛进,他也有化血散霞决作为搏命的绝招,那唯一能干涉到那两人之间交手的人就只有自己了。
然而这边的钟鹭雪早就注意到了这情报当中不存在的强手,见那体格怪异的强人正伺机出手偷袭摩诃迦是,砍翻面前两人之后主动抵住了芮无勋:“你的对手是我!”
声色俱厉的姑娘配合着婀胡剑扯动沙尘,暴风般的旋转踢踏笼罩在芮无勋身周,楚江王不得已之下也只好应战,却于间隙处又刺来一剑助他——正是陈龙雀御银丝飞惊雀。
“先斩了她再说!”再抬头,芮无勋又看魏溃大展神威,心头却也一松,便邀陈龙雀一起出手要速败胡
旋女,二人合力之下哪怕是钟鹭雪这等手段也着实吃力,又招呼着尹寰一同故技重施双双发难。
番僧手格猛虎,双方气势却是一浪盖压一浪,魏溃那身凶焰已然崩裂自己的肌肉,而每每艰难向上再迈出一阶,摩诃迦是却又能后来居上!
“那就是……‘悟死杀身大法吗?”海士魁心情复杂地自语,他终于看清了这杀身的真相——摩诃迦是的面庞已然老了十岁不止,那简直就是在用未来的寿辰换取此刻的伟力!
天知道这种功法究竟是什么人研究出来的,但其性质已然到了逆天而为的程度,就仿佛不间断修炼了数十载直到自然老去、生命终点的那个老人摩诃迦是在将自己涅槃的力量不断借给现在这个年轻人一般,而代价就是每多借来一岁的力量,便需要用一年的光阴去抵债!
创立这门逆天功法的人,可能是有史以来思路都最为开阔的天才。
人之进境,在于积水成渊、聚沙成塔,无论文才武力、道行佛法、农桑春播秋收,工造与日俱进皆是如此,此乃宇宙自然之理无可违逆。然而此君却仗自己才华绝顶,非但预见到了自己毕生的极限何处,更是于内视之中成就此境,最后倒果为因,创造了一门“一瞬开悟便已完成此生修行”的绝世武学,宁静致远者借此参破大道,急功近利者用此榨取潜能!
摩诃迦是并非急于求成之人,否则
也不可能秉承着自己的原则历经磨难,但他眼下需要的不是大道,而是切实的、能够打到强敌的力量!
时年二十七岁,眉锋目厉的摩诃迦是,此刻的面庞却如知天命的中年人般肃然:“就到此为止吧……再这样下去我的死期也快到了呢。”
当然,在这事儿上摩诃迦是还是着急了些,如果他再能挺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也就不用再多折去这十年的岁月了——无衣门主为此特批的援兵,即将到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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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四八章 舍我其谁的俱焚
面前是心神不宁,但实力远胜自己的皇室后裔,背后是并无一战之力,但却驱车驶来的无衣大总管,前有狼后有虎,进退维谷莫过如此。
贺难不是三头六臂的魔神,所以他只能应付一头——或者说在必死的局面下拼尽全力地尝试做点什么至少不亏。
但他却从未有如此刻一般坚定,甚至连头都不需回,这是一条注定没有退路的修罗道,生死途,他要做的就是朝那男人挥出让他后悔终生的一剑!
柴思畴……还是避开了。
与其说这句话是在陈述一个动作、一个事实,倒不如说是对柴思畴所做出的选择的一种……惋惜。
从性命安危的角度来讲,柴思畴做出退让无可厚非,甚至应该说这是最为理智的决定,但从理念碰撞的领域来看——这种让步怎能够是新王该有的器量?
王当受国之垢,王当受国之不祥!
今日面对区区一个贺难的剑刃便要退避三舍,明日若罹大难又当何如?难道也要像今日般畏葸不前?
贺难以刀法用剑,这一式怙恶刁钻,只可惜青年的确疏于实战,这一剑终究斩空,奔马已扬蹄欲踏!
生死存亡间,一青一赤两条飞梭扯着响尾横空出世,信子红缠轮绕毂,竹叶碧饮血杀生,阴阳判官笔于史孝文的两臂所操纵,左手勒倒了千里马,右腕拽翻了车厢篷!
虽说身材狼躿,但金满反应却不慢,双臂抱头远离了砸倒在地面上的
车马轿,待尘埃落定,骏马挣扎着跑开,方才惊魂未定地言道:“老史……你怎么?”
“抱歉了,老金。”丑奴儿双臂一扬,将兵器从废墟当中拔出收回掌中:“我得请你好好当观众才行。”
“看来你是要站在贺难那一边儿了,史孝文。”柴思畴一脚踢开筋疲力尽的贺难,与史孝文隔着倒塌的车舆对望,同时也并没有对贺难放松警惕。
“我哪一边儿都不站,只是想看到最后究竟会以谁的胜利作为收场。”史孝文挺着臂膀,任由柴思畴刀子般锋利的眼神在自己身上乱剐,仍旧露出了他那难看的笑容:“不过考虑到我刚才救了这小子一命,姑且在广义上我就稍微支持一下他好了。”
“你……你究竟是为什么?”作为八拜之交的兄弟,金满十分了解这二人的性格,也深知这样下去柴思畴一定会把史孝文逼到不得不与己方对立的程度,连忙中止了少主继续交流下去的苗头,而是改为自己担任发言人。
“因为我很想看到他们两个谁才是真正能改变天下的人。”史孝文丝毫不掩自己的兴趣与意图:“所以在一方领死之前,最好都是一对一。”
“就算是一对一战斗的胜者,也只能证明谁更能打而已吧……何谈什么改变天下?”金满没有轻易掉入史孝文的陷阱,就逻辑而言给出了质疑。
史孝文冷哼一声,似是觉得金满之言小家子气:“
天才们的争斗是最为冷酷无情的,那些连名字都没能在史书上留存的人当中也不乏各地各族当中被寄予厚望的骄子,可还不是被残忍的淘汰?而柴思畴或者贺难又会比他们走多远呢?”
“活着的人才有资格进入下一轮,而死者失去一切,这就是历史这道车轮碾过的真相。”史孝文又瞥了一眼蹲在边上呼哧带喘的贺难:“你们还是太看轻这个小王八蛋了。”
“难道他还能坚持下去?”这一回连柴思畴都因丑奴儿的话感到不安,方才那一剑已然烧干了贺难的最后一丝体力,这绝不会有假。而自己虽然也因剧烈的动作幅度导致体能并不充裕,但面对一个垂死之人还有什么对决的必要?
史孝文摊手,眼中全是柴思畴的动摇:“那你就尽管看着好了!”
贺难这
边儿倒是给了丑八怪一个不满的眼神,不过他也并未多说什么,而是半蹲起来扎了个类似于马步但更接近***屎的动作,最后发出了一阵近乎呕吐的声音。
虽然这个准备动作略显怪异和冗长,但所有人都能看出他的变化——方才还萎靡不振像是条死狗一样的贺难却已是神采奕奕的模样,而柴思畴也看到了一些不易察觉的细节。
从炁的层面上去观察,此刻贺难体内的炁海已经相当微弱,尽管真炁循环生生不息,但一时半会儿都恢复不到刚撞见时的状态。
“原来是用真炁强行恢复体
力吗?这种技巧倒也罕见,但没什么意义。”柴思畴心道,贺难能与自己纠缠这么久,很大功劳都仗着他真炁性质之诡异,现在少了一层依仗,和一个拿着邪剑的普通人没什么两样——无非是延长了他受苦的时间罢了。
重整旗鼓的贺难又捡回了无柄刀,拉了个花架势,却不急着上前。
“裁判……我准备好了!”贺难一板一眼,却是朝着史孝文挤了挤眼睛。
这种小动作逃不开柴思畴的眼睛,自当有所防备那史孝文会不会是诈他出全力——一个使邪剑的贺难算不得什么,但史孝文的本事他是知道的,若是这二人相互配合伺机而动,自己的确要吃苦头。
贺难,等地就是无衣少主这恍惚的间隙,这种算计的小套路在魏溃身上几乎见不到,但这才是属于他的作战方式!
刀行随风入夜,剑走润物无声!贺难的武术底子不算深厚,所得不过是各种前辈顺手的点拨而已,但玩儿阴的是他与生俱来的看家本领,不成气候的刀法之下,一股呛人的石灰粉却从衣间抖落而出,趁着柴思畴防止贺难混着烟尘刺出致命一剑而运炁除尘的同时,烈焰弥漫而生!
贺难曾经在阎罗王的地宫当中以此法阴死了被视作十殿阎罗候补的蒲明星,然而柴思畴无论是智勇皆在该人之上,这接二连三的小手段却是对他无可奈何,就连从火雨当中劲射出来的飞刀都被他
一一挡下。
但局势的天平也没有偏向柴思畴——层出不穷的怪招也正在同时消耗着他的体力,他很久没有如此狼狈过了。
“你在激怒我。”贺难的速度终究慢了下来,而只露出过一次破绽的他被柴思畴所伤,长剑于他持刀的右臂上划过血弧,又被柴思畴当胸一掌排开。
“你好像很喜欢和对手拉开距离作战。”贺难没有擦去肩头上的血迹,任由其流淌浸透衣衫——他能在柴思畴的手上坚持到现在简直是个奇迹,一方面是他的确为此做出了最完善的准备,而另一方面则是柴思畴的战斗风格的确偏向软弱。“如果你更强硬一点儿的话,我应该早就死了吧?”
只在具有绝对优势的时刻才肯全力以赴,否则尽量避免受伤的谨慎战斗风格属于保守派,虽然在与同水平乃至更强的对手对战时比起其它风格具有更多取胜的可能,但对于比自己弱小的对手也相应地缺乏压制力,总会给对方留下调整的机会。
“再来!”贺难的体能又一次见底,但他又把恢复不到一半的真炁全部转化成了供自己行动的体力,甚至为了节约这残存的力气,无柄刀和上衣全被他抛下以减少负重。
“你还真能硬撑啊……”柴思畴的喉咙也变得焦灼干渴,这混蛋的顽强远超他的意料,完全没有注意到此刻他的心态已经悄然发生了一些改变。
又是油与火的混合招数,而
贺难为了扩大烈焰的覆盖面积不惜吃了柴思畴连续的炁轰将战场转移到马车附近,因木柴升腾而起的篝火形成了二人之间的屏障,而贺难的身影又一次消失在柴思畴的视线当中,不知酝酿起了何等阴谋。
但他似乎还没有发现,这种伎俩对于柴思畴是
无效的——方才他精准地应对贺难于石灰和烈焰掩护之下发动的偷袭就是因为内功修为深厚如厮,已经可以轻而易举地感知到真炁的变化,柴思畴已然捕捉到紧贴着火场遮遮掩掩的贺难的位置。
这才是绝对的优势!柴思畴奋剑,于无声处起惊雷!剑光夺目而出,将那身影一分为二!
只可惜,贺难算无遗策。
众所周知,对于真炁的开发与运用可以使真炁拟态化物,如各种剑气刀光、炁刃炁弹,更甚者小郁的水龙与仙鹤、养素掌中的降魔杵、冉渊的染渊剑乃至宝相大师如怒目金刚般的法相。
贺难,竟然用炁在原地构建出了一个近似自己猥琐姿态、实际上却徒具轮廓连五官都没有的脆弱替身,就是要勾引柴思畴沾沾自喜。
柴思畴正震惊于对方怎么会想到将所剩无几的内力用作毫无威力的诱饵之时,顿感背后一处凉意……那一定是兵器划开皮肤的触觉。
“怎么会……”无衣的少主方寸大乱,连忙抬手像抓痒一般去摸伤口,四顾的目光却只扫到飞刀落于地上的轨迹。
一息之间,柴思畴根
本来不及体会几经大起大落的心情究竟如何,顶着爆炎焚烧从火中闯出的贺难度尽劫波,刺出盛怒之剑!
这一剑背后的理由驳杂难以言表,但命中目标却分外地简单直接!
其实并没有想象当中的痛,和普通的兵刃刺伤是同样的感觉,但加雷斯的诅咒所具有的“命不久矣”的厄运,再少年同样也有不是么?
伤口并不深,只有一寸不到,在同一时刻柴思畴一拳打在贺难的脸上导致这家伙齿缝里鲜血狂飙,一颗断裂的臼齿踩着红泉葬身火场。
“我……我怎会就这么莫名地死掉?”柴思畴捂着腹间的伤口不断检视,其实他压根就不会立刻死掉,但对于传说的恐慌与愤怒还是占据了思维的高峰,这也导致了他那么轻易地就失去了战意。
“你应当不是那么软弱的人才对。”事不关己的史孝文评价道,饱含着一种痛惜。
还不能柴思畴声嘶力竭地反驳、或是描述被邪剑所伤之人大多只剩下几个月的活头来强调自己的不甘心,史孝文又道:“你知道吗……其实不光贺难手中的那把剑带着诅咒,你手里有一柄也是一样的——而且你用这把剑砍在了他的肩膀上。”
“那小子也很清楚这件事,但他却没有露出像你一样的慌张,而是从那一剑开始让他拼命地想出一个解决办法——要说结局,可能你们俩的死亡日期差不多是脚前脚后,但如果说谁赢
了,那很显然是他。”
“少诓我了,加雷斯的诅咒只有一把!而那小子从头到尾都在暗示着他正在使用那把剑……”柴思畴大声道,比起未来的死,更让他难以忍受的是史孝文就在自己面前说出的不负责任的风凉话。
“那小子手中的剑,是‘再少年。他为此布了很久的一个局,甚至打动了那位天下第一的剑客,也就是那把邪剑的买主。”史孝文没有再否定柴思畴,而是站在见证者的角度平静地叙述着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只是可惜,他证明了自己的器量的确在老柴你之上,但因为武功和运势都不佳的缘故,他也没机会挺进下一轮了。”
“喂喂喂,别胡说啊!”一脸不爽的贺难强行中止了史孝文对他的“悼念”,此刻的他正用左手拎着无柄刀在火上不断炙烤,最后痛下决心——干脆利落地将自己右肩上被剑匠加雷斯所诅咒的血肉剜了下来:“嘶……如果……嘶……这玩意儿的原理,是剑上有毒的话……哈啊……那我趁着毒性发作把整块肉切下来,可能还有得救呢!卧槽疼死我了!”
就在贺难抱着塞翁失马的心态亡羊补牢一般给自己进行包扎
时,史孝文还是来了一句:“那得看你能不能活过今天了……毕竟你好不容易有可能逃过诅咒,但要是被人砍死那可就太倒霉了。”
并非无端,史孝文这么说的理由是因为他看到了两
人两骑在飞驰——无衣门主的援兵,已经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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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四九章 水多加面,面多加水
由于组织的结构和性质问题,无衣的出动不宜劳师动众,像柴思畴集结出这种规模的兵力挤在一个小小县城之内实属罕见,也就是少门主独属的殊荣,而为了援护自己掌上明珠一样的独生子,无衣门主也是派遣了自己最信赖的勇士——金吾卫,除寸步不离门主的“紫霄卫”和有要务在身的“云涯卫”之外的五人悉数赶来驰援少主。
而这五人在临近抵达之前也遵照与柴思畴的通信分作两路,一边护着柴思畴携宝物安全撤离,另一边则去支援主要战场。
…………
魏溃最终还是倒下了,或者说他早就应该倒下了——在先后车轮战过各路高手之后,又将摩诃迦是逼到了不得不献祭自己二十年寿命来换取经验和功力的地步,已然是虽败犹荣,哪怕换成任何一位超一流高手前来,也绝对不可能比他做得更好了吧?
在那庞然躯体仰面坍塌下去的瞬间,摩诃迦是也松了一口气,然后瘫坐在地上等待着同伴帮忙去补刀——五十岁的身子骨怎能和三十岁相比?这一战他所付出的已经远胜面前的野兽了。
然而就在光头版本的海士魁拎着腰刀即将确认魏溃的死亡之际,突觉眼前虹霞之光大盛,万丈气焰直指天穹,只一呼一吸之间,那披着霞彩的怪影便扽直了手臂将海士魁推飞足有数尺之远。
钟鹭雪之剑术师传自柴思畴,就算这小丫头天生有一股狠劲儿,但其风格也脱离不开无衣少主的衣钵,虽说两位高手合力击败她只是时间问题,可若想速胜绝非易事,而楚江王也早见暴走的魏溃即将油尽灯枯,那摩诃迦是所运之筹也是盖世玄功,便果断地将自己身负的化血散霞绝学再推了将近一层……
此刻的芮无勋,距离化血散霞诀的第三重只差了一步之遥……姑且就算是二重九层罢。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摩诃迦是也不禁咒骂了一句,他是听晓过这位楚江王名头的,知道对方号称十殿阎罗的武功第一——本以为不过是矮子当中拔高个儿,却没想到对方爆发出来的战力也不逊于魏溃:“你们那边儿的人都是这种能激发战斗力的类型吗?”
“唔……我师父说过,这种招数严格来说算是旁门左道,但旁门左道也有旁门左道的好处。真到了悬崖边上,能拼一把命总比坐以待毙要好。”芮无勋也是沉着应对,其实也挺有道理——像他们这些人,意外死亡的概率远远高于寿终正寝,那么长的寿命留着又有什么用?少了十年二十年的大限,也不如搏一搏当下再活一年半载的机会:“不过我师父也说过,像这种逆天而行的功法,其代价和效果是成正比的,所以我也很好奇,能让一个青年迅速衰老的秘术,究竟能带来多大的震撼?”
耀眼的霞光直追摩诃迦是,欲与天功试比高!
这厢已经有两位无衣高手为调息的摩诃迦是护阵,却在这神速面前却是连一回合都坚持不住便被一人一爪夺去性命,但此二人以命相抗也的确为悟死杀身的菩萨争取到了时间,屠魔指再讨,与那霞光斗了个不相上下!
乘此机会,与芮无勋一道前来的哥舒昊却在无人提防的情况下摸进了战场,他自知完全插不上这等级别的交手,却是趁人不备救下了垂危的魏溃——自淬石庄大战之后,哥舒昊完全对魏溃改观,竟能摒弃前嫌舍身相救实属难得,而气若游丝的魏溃若是知道正在为自己奋发而战、护己周全的两人竟然是平生最为厌弃的山贼,想必也会有所感悟吧!
摩诃迦是“杀身”之后的力量实打实地属于自己,但毕竟一场大战使他殚精竭力,至于芮无勋这边儿他也不知道化血散霞决能维持多久,自然是拼命猛攻,一时间差点儿就把摩诃迦是逼得再损寿命防止立扑了,幸亏金吾卫已至,三人合力先保下了番僧,又逼退了楚江王。
“还有增援吗?”芮无勋暗道,又迅速地扫视了一圈确认其它人的状况。
“别看了,我们三个足够摆平你们了。”说话的是狂风卫,一个张牙舞爪的年轻人,反握匕首指向楚江王。
和他一路的另外两人分别是金吾卫当中唯一的女子,使一手长鞭的“霜凝卫”,和手持一柄鱼尾利斧的“磐石卫”,也都气势如虹地观察着眼前这怪模怪样的对手。
金吾卫当中最年轻的狂风卫,实力也不在寇莺之下,这样的组合,的确有资格放出这等豪言。
旋风卷雪,霜结厚土,沙尘漫天,三卫士各催浩能,相互配合才见真章,纵然挂了浓墨重彩的陈龙雀和郁局主也上前助阵,但还是难掩颓势,逼得任天镜也不得不亲自抬手放冷枪。
但芮无勋连一丝波动都没有,仍默默咬牙坚持——其实在这场战斗当中,他掩护其它人倒是更多一些。
他又不是无路可走,再不济,毕竟仍有死路一条——至少从这一点来看,他比摩诃迦是更能耐得住性子。
而他的努力的确也收获了回报,援兵可不是无衣的专利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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绛衣魔女,归来救场!
…………
接应柴思畴的,是金吾卫当中的“雷电双子”,这对双胞胎兄弟已不年轻,但至今还冠着三十年前老门主赐给他们的绰号并以此为荣,门主曾经多次建议将双子改为双雄或者双煞这种更具威势的称呼,却均遭到了矢口拒绝。
“小文啊……你和少主算是我们看着到今天的,又何故兄弟反目呢?”电闪卫也是苦口婆心地劝说道,史孝文与柴思畴相交可是很早的事儿了,说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也不算过分——当然是穿柴思畴的裤子。
“人嘛,总该是要走自己的路才对,无衣的生活不太适合我,我也把我应尽的义务都完成了。”虽说有着不忠不孝的恶名,平素也颇狂狷,但史孝文在面对二人时还是表现出了一些礼貌。
雷鸣卫的性格要更刚强一些,也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当即道:“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们这些老头也没必要再劝你,我想你应该也还记得,无衣对待叛徒是什么措施。”
“是啊,临其穴,惴其栗嘛……大家都看过的。”龅牙裸露在外,笑容难看却是毫不在意的态度。
即便如此,电闪卫还是因为心肠软而给了史孝文一个机会:“念在大家共事一场,你若是不插手,那就请自便吧,以后别再招惹无衣就是了——不过这小子的命,你是保不住的。”
“啊,我也没要保他,这小子的命格很烂,能活到今天已经算是赚了。”在贺难的眼神鄙视之下,史孝文又抛出重磅消息:“不过我想就算你们今天不杀他,他也没有几日好活了,他和柴思畴一样,都被邪剑所伤。”
雷电双子匆匆赶到,见得柴思畴虽萎靡不振但无性命之忧,只道是为那二人联手所伤,便借故攀谈想要争取丑奴儿的回心转意,可万不成想那烈战居然诞生如此结果,无异于遭晴天霹雳重击——这可是一件能动摇无衣根本的大事,尤其是柴思畴到现在还未成婚,更别提有后了,倘若真因此有什么不测,那打下江山又谁人可继?
电闪卫还在打算,雷鸣卫却已怒发冲冠:“你说什么!”
吼声如雷,暴跳亦如雷,雷鸣卫已探爪来取贺难性命——贺难此刻正捂着自己的右肩呲牙咧嘴地镇痛呢,等于是个双臂都不能用的废人,为了防止再起变故,一击干掉他再处理叛徒却也不迟。
然而贺难贼眉鼠眼,早就看雷鸣卫是个夯人,连滚带爬地折腾,反倒致使暴怒的雷鸣卫连连失手,这暴躁老哥恶向胆边生,竟使出了一招聚炁于喉发自肺腑的“雷公鼓”,但贺难求生的意志也不可小觑,他哪里有手护住喷血的双耳?硬顶着声震天庭的怒吼也要逃走!
“真想不到,最后居然会是这样……看来我兄弟二人还是来迟了一步。”电闪卫胸中同样怒火翻腾,但他还是并未像胞弟那样急于表现,只是喟叹道:“只可惜门主几代人精心计算栽培,才有了这么一位势位至尊、紫府朝垣的少主……如今却倒要毁在这个野小子身上了。”
话音未落,电闪卫也急攻而来,却是浑然忘却自己方才还想要放过史孝文一命的想法,将那承诺吞了下去。
但也是话音未落,又一外人的声音接住了这一茬,听来分外刺耳:“势位至尊?紫府朝垣?就他也配?”
每一个反问,此人便挥出一掌,电闪雷鸣兄弟二人共同应付这三记却影刀,才堪堪守住命门。
得,又来一位熟人——史孝文心道,不过要是这位来搭把手,贺难的命估计就能保住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