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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我等天黑     卒舞txt下载     卒舞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七零章 我就知道是这样

    “开棺?”皇甫让的话瞬间气的左丘槐情绪失控,悲怒交加之下反而笑出声来:“你真的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皇甫让弹了弹自己的指尖,冷笑道:“怎么,不敢啊?”

    “我只希望你别得寸进尺过了头。”左丘槐虽然实力不及皇甫让,但在这种关头之下,气势却丝毫不减,腰间三尺天光喷薄而出,剑锋遥指那出言不逊家伙的胸膛。“乱说话可是要付出代价的……”

    “动手啊……”皇甫让一翻手腕,炁如珠帘倒卷攀升,抬手间一柄炁刃便向左丘槐射来。“我倒要看看你能让我付出什么代价!”

    “胡闹。”就在这炁刃向左丘槐穿插过来时,齐道长一摇手便握住了剑锋,那炁刃便烟消云散而去。

    齐道长制止皇甫让与左丘槐的私斗是出于个公正,现在说的话也是出于个公正:“虽然皇甫少侠此言失了些礼数,但既然要查清凶手,那检查一下关盟主的尸身也是必要的——对了,关盟主信佛还是信道啊?”

    不得不说,齐道长还真是个厚道人,连谁给关盟主的亡魂进行超度都想好了,而且还充分尊重死者的生前信仰。

    …………

    等众人来到长生盟下榻的驻地时,客栈已经被布置成了一个简单的灵堂——这里本来就是长生盟开的客栈,所以也不在乎什么晦气与否或者做不做生意了。

    关凌霄的灵柩就摆在灵堂的正中央,因为是暴毙身亡的缘故,也只是用了十分简单朴素的棺材敛了,等到运回长生盟的总部蜃城再好生安葬。

    由于这件事影响不小,就连临宁县的县衙门也派了人来一同协助调查——官府和江湖虽然大部分都保持着彼此之间井水不犯河水的关系,但毕竟关凌霄这个级别的武林高手死在临宁县的县城里,官府不出面也实在是说不过去,而派来带队调查的也正是那日在莱州赌坊进行检查的杜捕头。

    左丘槐最终还是选择打开了灵柩,但他也令皇甫让作出承诺——给关凌霄披麻戴孝,皇甫让虽然言辞颇狠毒,但也绝不赖账,当即便披了孝服,站在队伍前列。

    众人见了躺在灵柩中仍如生的关凌霄,俱是摇头叹气,一片唏嘘,一身雪白孝服的宁藏花的心绪当即崩溃,哭喊着便往尸身上扑,被裴鸢与宁季阳伸手拦住,却是身子一软直接昏倒了过去。

    “把她送回房吧。“宁季阳也是心中一痛,让妻子将女儿扶上去休息。

    在得到了左丘槐的应允之后,杜捕头与手下官差将关凌霄从灵柩中抬了出来,又翻到背面撩开寿衣与常服两层衣物,果不其然在后心偏下的位置看到了那惨烈而致命的弹痕。

    铅弹几乎将关凌霄背心大部完全撕裂,虽然根据左丘槐所说,在关凌霄生前进行了紧急的处理,将铅弹碎片挑出,但依旧深入心脉。

    “老衲不了解这是否是火枪造成的伤口,但可以确定的一点是,关盟主遭受的这次攻击威力极大,而且他也用真炁护住了自己的心脉——可惜时机或许慢了一些,以至于心脉已经受损,这样的伤势是生是死恐怕也不在人为、全在天数了。”宝相大师看过后,便如此言道。

    “连禅师也不知道这是否是火枪所为吗?”江湖人士对于火枪的了解基本上就只是个皮毛,知道这是种非常厉害的远程兵器,但若说辨认枪伤的确并非他们所长,而像杜捕头这样的县城捕头,也很难接触到火枪——除了洋人从海上商路带来的火枪之外,盛国本土所制的火枪一律都被武库所管制,一般人根本无从了解。

    “虽然贫道不清楚火绳枪的威力能不能击穿如此高手的护体真炁,但可以肯定地告诉诸位——这就是火枪发射铅弹所致。”齐道长言之凿凿——别忘了,人家出家之前的身份可是当今圣上的亲弟弟,见过火枪甚至亲手使用过也不足为奇。

    众人也是多多少少听说过齐道长在俗世中的一些秘闻,既然他都这么说了,肯定不可能有假,只是又交头接耳起来:“这火枪当真有这么厉害?就是关盟主这等高手被突袭都抵挡不住?”

    其实,在有所防备的情况下挡肯定是能挡的住,但火枪这种远程兵器的使用基本等同于暗器,最有效率的做法肯定是百步之外一击必杀,而且火枪的操作难度可比暗器低太多了——练暗器是一练眼力、二练手法、三练内功,火枪除了要求眼神好使、端枪的时候手别抖得像羊癫疯似的就能使用,也就是说你练了三十年暗器的高手,其实也未必就比一个使用火枪的熟手杀人效率更高,而最令人感到不安的其实是——一个没有任何武功的普通人用火枪也可能狙杀一流高手。

    如果说从前江湖中还对于火枪这种“旁门左道”不以为然,但关凌霄之死着实是震慑了这帮草莽一回。

    “既然尸身也验视过了,那就莫要惊扰死者了,贫道这就开始斋戒沐浴、设坛做法,为关盟主超度往生。”左丘槐当时给齐道长的答复是关凌霄本人虽然将佛道一视同仁,但毕竟道教是本土宗教,佛教是舶来产物,那还是由齐道长来主持法事。

    但左丘槐说这话的时候心中也是十分忐忑、惴惴不安——他可是知道关凌霄欲用诈死之计暗度陈仓的,哪有给活人做法事超度的?可是既然齐道长已经提出来了,他一时还真想不到什么能回绝又不令人生疑的借口,所以也只好按照关凌霄“生前”的嘱咐硬着头皮扛起了这面大旗:“接下来的事由你全权操办,你也不用怕什么晦气之类的,一切就按照老盟主葬礼的经过就行。”而当时“宋归潮”的葬礼,也的确是特意请了扶摇派的掌教高人来操持法事,这也是左丘槐选择齐道长的原因之一。

    …………

    是夜,灵堂。

    左丘槐使了个借口将所有守灵之人都打发回房了,唯独自己守在灵柩之前。

    “你觉得他现在这种状态是醒着呢?还是‘死’着呢?”贺难进门来便环着灵柩走了一圈,好奇道。

    左丘槐是没这个心情配合对方的笑话的,这一天最忙碌疲惫的就是他,几次险些都露出破绽来。不过倒也不用左丘槐回答,黑漆漆的棺木里传来了几声沉甸甸的闷响,这是关凌霄在敲棺材板——也不知道他是自己出不来了还是单纯地表达不满。

    “看来这是一直都醒着呢。”二人合力将灵柩打开,轻拿轻放。

    关凌霄早就预料到了可能会出现开棺验尸的流程,所以他丝毫没有抱着侥幸心理找个假尸体塞进去扮演自己,直接亲自上阵——贺难从东方柝口中听说过很多得道高人在闭关时可以通过道法或内力使自身进入假死,所以对关凌霄欲使此法瞒天过海也并不感到意外。

    但关凌霄的“假死”和后来所学的武功完全没关系,这是他“死而后生”所掌握的技巧,反而他之所以在这个年纪就参悟了无数神功,就是和他使用假死来修炼有关。

    “来说说,你这假死有什么体验?”贺难好奇问道。

    “要是说感受的话,其实和你睡着了差不多,半梦半醒之间也能听到周遭的声音,但比起睡眠来要感官还要清晰很多,在某些时候甚至比醒着还要敏锐。”关凌霄解说道:“但从外观上来看,与死人没有任何区别,就连心脏都近乎完全静止。”

    “我听说下午可是扶摇派齐道长亲自给你做的法事……给活人做法事可能真是古往今来第一回,你就没有什么特殊感觉之类的?”贺难最感兴趣的还是这个:“如果这法事对你一点儿影响都没有,岂不是什么三魂七魄都是骗人的?死了就是死了?”

    “这个我也没法回答你,因为每次入定的感觉都不一样,如果你非要验证的话——那还得多进行几次有个参考。”关凌霄倒是实事求是,不过他既不崇佛也不信道的观念想必也和他自身可以进入“假死”这种超乎常理的境界有关。

    接下来的事情就由左丘槐去处理了,二人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但就在二人已经改换装束,趁着夜色悄悄溜出客栈之时,一个低沉的声音突然从背后响起,那是一个中年男子在笑着说话。

    “我就知道是这样。”

第二七一章 咬紧牙关的狼与狈

    “……”关凌霄与贺难在看清来人之后,心思俱是一滞,贺难这厢已然是紧提真炁于双腿,待关凌霄朝此人发动攻势之时便果断拔腿开溜。

    贺难这么做是有道理的——因为他就算上去也是帮倒忙。

    然,关凌霄沉默了片刻,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最后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贺难啊,我想你刚才问我的事儿,现在应该有答案了。”

    关凌霄的意思,就是贺难所问三魂七魄是否存在,现在的他已经明确了。

    “齐道长,真不愧是扶摇派的掌事,当真好手段。”关凌霄双手抱拳向前一推:“关某佩服。”

    干干巴巴的齐小乙掸了掸自己的道袍,笑眯眯地说道:“客套话就免了吧,与其你说我好手段,倒不如我说你好胆色——居然敢在天下群豪面前使一招假死来瞒天过海……”

    “道长谬赞了,在下也是无奈之举。”关凌霄神情也有些无奈,但得齐小乙称赞仍不免觉得受用。

    “哼,谬赞个屁!”没想到齐小乙一下子就变脸了:“你知道活人被人做法超度有什么后果么?”

    “还望道长指点一二。”虽然齐小乙话里带着气,但怎么听也都是为自己好,而对方的意思似乎也是给活人超度会引发相当严重的后果。

    “若是那些坑蒙拐骗的假道士假和尚也就罢了,他们所谓的超度也就是念几句经文给生者听,实际上没有任何效力——但若是真有修为在身的人且别有用心,现在你已经去阎王爷那儿报道去了!”齐小乙气哼哼地说道:“人有三魂七魄,人之将死是七魄先失,三魂再离,魂魄完全消散便是大限将至,而超度便是将那游离于天地的残魂送归地府,以免成为孤魂野鬼——你当那假死之法是如何?还不是将三魂散至体外,七魄随着肉身一同假寐才呈现出那假死之相?若是真将你散出去的神魂驱赶到了地府,你还怎么回来?”

    “你是哪里学的法术,难道你师父都没告诉过你么?”齐道长询问道。

    一连几个反问,字字都令关凌霄心惊肉跳,后怕连连,他也是再朝着齐道长施礼:“关某谢过齐道长大恩。”但却没有正面回答,因为这招完全就是他在濒死之际“自悟”出来的,根本没有人引路。

    齐小乙这厢也是摆了摆手:“道谢就不必了,贫道在发现你魂魄的异常之时便已经推断出了事情的全貌,也略知你此番施为是要引蛇出洞找到凶手,但贫道必须得提醒你一点——宝相大师为你们在整座武林面前争取到了三天,无论结果如何,你都算是摆了大家一道,而若是你逮住了凶手还好,若是逮不住——光声誉上就要受损不小,其它的你也自己掂量办吧。”

    “虽然我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但想必作为当事人的你也有你自己的办法,这件事儿我会保密,但我们这‘明面’上的查案也是要调查下去的,如果你们需要什么支持的话,也可以尽管来找我——当然,那多半得是入夜之后了。”

    不得不说,齐小乙还真是个厚道人,倒是颇为体谅关凌霄的难处,而这份厚道其实也是建立在他本身的智慧之上。

    “那晚辈就谢过齐道长美意了。”最后,关凌霄也是恭恭敬敬地施礼告退。

    而就在这最后关头,齐道长突然又开口了:“且慢,站在边儿上那位小友,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是叫贺难对吧?”

    齐小乙记得贺难这号人也并不令人意外,事实上就“贺难在台前逼死陈风平”这件事不但很难被人忘记,也很有可能被写进武林大事记之类的文献中,不过各人对于贺难的看法倒是众说纷纭,比较普遍的一种就是贺难其实是丐帮请过来的“钩子”,真正策划起逼杀陈风平这件事儿的主谋就是丐帮。

    不过齐小乙叫住贺难的目的倒不是询问这件事的细节,而是他注意到了贺难体内的不同寻常:“小子,你身上居然有一丝道力的存在?你修过道?”

    “嗯……也不能算是吧,但给我启蒙,教我修炼真炁的老师是个道士。”贺难老老实实地回答道,说东方柝是他在真炁上的启蒙老师倒也没错。

    齐小乙颔首笑了笑:“哦?那不知你师承哪位道友、可有名号么?”

    “嗯……不好说是正式的师承吧,只能算指点了我两手。”贺难谦逊道:“此人乃是好风山抟云观中道人,道号不寐子。”

    “哦?”这个答案不得不令齐小乙吃惊了一下,因为他还真知道东方柝,不但知道,而且还挺了解的。

    在天下道门之中,隐于好风山中的抟云观也是公认的起源地之一,以法之广博、术之精深著称,但在俗世之中因为鲜有事迹,以至于声名不显。齐小乙作为扶摇派的掌事,也曾去往抟云观拜访同道交流心得,抟云观中的百态自然也给他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甚至于冉渊向自己辞行的时候,齐小乙想到他身上余毒未消还曾建议他或许可以去抟云观中拜访高人寻找解决的办法。

    既然说到了抟云观中的奇人异士,那东方柝却是绝对绕不开的一位,其修为可以说是令人叹为观止,而他那独树一帜的性格,更是令人记忆犹新,甚至令许多修道之人都不免生出些艳羡的情绪来。

    “不寐子道友,居然会下山?”齐小乙能辨识出贺难身负那一点点道力的确是道门正宗,绝不是邪魔外道,所以贺难应当也没有理由蒙骗于他或者信口胡诌,只不过那个慵懒嗜睡的年轻人怎么看都不是会跑出来游荡的,所以齐小乙也很是惊讶。

    “啊,倒也不是他主动下山的,好像是奉他师父之命下山游历,碰巧他便救了在下一命,也就顺带着教了我一些基础知识。”出于种种原因,贺难没敢把东方柝是特意来救自己的事儿说出来,也没有再说他和东方柝哥俩好,二人以兄弟论处。

    听到此处,齐小乙点了点头:“好,天下道门是一家,既然你得了抟云观高徒的传授,那也算是与道门有缘,若是有什么难处,你也可以尽管来找我,只要是为匡扶正道,但说无妨。”说罢,齐小乙一抖道袍,双方各自还礼,最后便各向一处去了。

    …………

    虽然齐小乙今日对关凌霄有恩,也因为贺难身上的一点道门机缘承诺了自己的协助,但俩人倒也没把对方的话往心里去——也就是不到万不得已的关头不会去求助齐小乙的意思。

    道理也很简单,因为他们俩和齐道长不是一路人啊——齐道长乃是修道之人,讲究个清静无为,非要说掺和什么事儿也是为正道着想,而这俩是心思一个赛一个沉重的野心家,今日欠了人家一份人情,也不知明日要以什么方式还回去,道不同不相为谋,纠葛太深最后只会产生更大的矛盾。

    而且关、贺二人的性格出于他们成长的环境也都有点儿外热内冷,比起相信别人他们更相信自己,关凌霄这个披着羊皮的狼就不说了,贺难也是从不轻易放下戒备——齐小乙是有口皆碑誉满天下,对他们的态度也不错,但知人知面不知心,谁又知道这不是一种伪装呢?而且以他们的手段以及目前早已安排好的计划来看,按部就班地走下去就能成功,去找齐小乙求助反而是给自己添乱。

    其实你要说他们如果放下这份沉重且深远的心思,过的反而可能会比现在要好,但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追求,谁也不能去对别人的人生做出指摘,有人随遇而安就一定会有人好高骛远,狼与狈,选择的正是后者。

    当然,他们不想把齐道长卷入其中徒增变数只是一方面,但无论是关凌霄欲成为武林盟主、还是贺难想把惊鸿派扶入十大宗门,还是有和齐道长搞好关系的必要的。

    但人也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贺难来拜访齐小乙的本意是来试探对方对于第十大宗门的口风,可偏偏是上天弄人,这一拜访就又出事儿了。

    还有另外一个人也要在齐小乙这里坐一坐,二人,擦肩而过。

第二七二章 火烧眉毛的禽与狮

    贺难向齐道长道别离开,顺着楼梯往下走去。

    而与此同时,一个三十来岁的青年正踩着通往二楼的台阶,这青年皮肤苍白,五官俊挺,就算是四下无人脸上也会挂着和善的笑容,仿佛笑意就粘在那张脸上。

    “借过。”在楼梯的拐角处,贺难与青年擦肩而过,贺难看了青年一眼,然后立刻将身体让到了一边。

    楼梯上只有一个人的脚步声响起,贺难在这一瞬间甚至有种错觉,两道寒光死死地投射在自己的脊梁骨上,他被来自身后的目光盯的毛骨悚然,但他仍旧没有停止自己的步伐,直到平静地离开对方的视线为止。

    直到迈过门槛儿站在大街上,贺难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内衬已经被冷汗浸泡透了,但也只是迟疑了一瞬,他便又毅然决然地做出了一个决定。

    “啊,好像有东西落下了。”贺难对着守在前台的小道士说了一声,然后再次踏上吱呀作响的台阶。

    …………

    秦王齐骏从自己六叔那里出来的时候,嘴里一直咀嚼着“贺难”这个名字。

    …………

    “六叔这里倒是很热闹啊,刚才也有人来看过您?”齐骏笑呵呵地问着老道。

    齐小乙摆了摆手:“热闹倒算不上,不过的确是有客人来。”

    “那孩子居然是‘客人’?”齐骏也很好奇,虽然刚才擦肩而过的人看上去有些老成,但他一眼就能看出来年岁颇轻。

    齐小乙略一迟疑,然后笑道:“别看他年岁小,本事倒是不小呢……”

    紧接着,齐小乙便对侄子简单地说了说天下群雄会的第一日发生了什么——其实齐小乙此举还真没有恶意,只是觉得贺难这小子有些小聪明,在江湖里作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跟班有些可惜,正巧齐骏跟他提过招揽人才的意愿,便顺口推荐了一把。

    但是他哪里知道,贺难身上的纠葛有这么深。

    “贺难……”齐骏好像从很多个不同的人嘴里都听说过这个有点儿奇怪的名字,但一时间又不太能想起来这是个什么角色,只觉得有些耳熟。

    常有人说年纪越大记性就越不好,可齐骏才三十三而已,远没有到记忆力衰退的地步,那么原因就应该出在他的精神最近有些过于紧张了。

    在少年英杰会还未正式开始之前,商会的各路人马就已经陆续集结在此,参孙陪着三皇子一起过来验视准备工作,也顺便儿将徐珙塞进了安德烈的手里——在参孙的视角里,徐珙的能力上限差不多就是这种能稳定为商会赚钱但却不用承担重要职责的工作了。

    但参孙的行事风格实在是有些过于跳脱了,这让齐骏感到非常头疼——由于在此之前一直负责坐镇京城一带的心腹大将费尔南德因病过世,齐骏不得不把一直随同自己行动的萨穆尔留在京城接替费尔南德的位置,所以原定来代替自己把控武林大会进程的人选便出现了一个大窟窿。

    本来一直负责接洽各路武林高手的参孙按照顺位来说倒是可以理所应当地补上这个缺,他的能力也十分合适,但在观察了几天之后齐骏还是放弃了这个决定——参孙的性格招摇行事激进且精神状态不太稳定,如果没有人压制他的话,参孙很有可能会把事情发展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而现在再去调动其它地区的负责人有些为时过晚,所以齐骏在不得已的情况下便将安德烈临时“升了一级”。

    安德烈本身能力不错,资历也很高,最重要的是他久居尘州一带,还有一层莱州赌坊掌柜的身份为商会在本地的行动做掩护,可以说是上佳的人选,所以让他来主持本次行动可以说是恰到好处,而考虑到安德烈日常经手的事务与这次需要他负责的事情有所差别,以及他洋人的身份难以驭下,齐骏还特地将参孙的副手、盛国人罗兴舟留下来协助他工作。

    而除了辅佐安德烈做出决策之外,罗兴舟的主要职责就是保证“会场之内”的计划不受干扰,从少年英杰会开始就全程隐藏在与会人员之中。

    安德烈被衙门带走的那一夜,罗兴舟自然也通过眼线得到了情报,一方面安排人手伺机将安德烈营救出来,另一方面立刻派人给齐骏汇报情况呼叫增援,而齐骏在得知情况危急之后也是连夜赶回临宁县,与罗兴舟商议对策。

    而为什么一向冷静的齐骏这次都慌了阵脚呢?还不都是那堆被查到的“证物”闹得。

    那可是大烟、大烟、大烟!

    对大烟的禁令本来就是由李獒春带头起草的,现在居然落到了郡兵卫所指挥使的手里,那指挥使还偏偏是山河府出来的人,那他怎么能不急?要知道,只要人证物证到了京城,那这件事儿就是捅破天的大事儿。

    这么多年假手洋人辛辛苦苦经营起来的商会毁于一旦还算轻的,他毕生的野望破灭、努力付诸东流才是齐骏最无法接受的事情。

    但齐骏毕竟是这天下最擅长经营的人之一,他深知细水长流的道理,越是六神无主就越会步步滑向深渊,所以在理清了思绪之后,他摒弃了通过常规手段把安德烈与徐珙带离大牢的想法——郡兵指挥使一般都是不掺和这种事儿的,这股风定然是从京城吹过来的,所以无论是他亲自出面,还是他假手其它官员,都势必会与那个小指挥使接触,他卖自己的面子还好,若是他铁了心地要查,那自己不就相当于不打自招与这件事儿有直接关联了么?山河府的人知道了,李獒春就不可能不知道,那就意味着齐老大迟早也会知道……

    齐老大仁义,但李獒春那个老狐狸能放过自己?只要安安稳稳地把齐老大推上皇位,那李獒春就是无可争议的三朝首辅!

    “大人,您这是想出办法了……”望着齐骏扭紧的眉头逐渐舒展开,罗兴舟小心翼翼地问道。在商会之中有资格见到齐骏的人着实不多,而他们对于齐骏的尊称也有所不同——肯定不能称呼他做“殿下”,否则养成习惯之后当着别人的面儿失言会暴露齐骏与商会之间的关系,所以洋人一般都会叫他做“boss”或者加以“Mr”的前缀,而盛国人则都会模棱两可地以“大人”来称呼。

    “嗯……安德烈那边的情况你让人持续关注着,有任何变化都立刻把消息传回来,我们已经先失了一城,所以即将到手的东西一定不能再丢了,武林盟主我们势在必得——你亲自带人去把皇甫让的对手解决掉吧。”齐骏曲着右手中指敲了敲眉心。

    “您说解决的意思是……”罗兴舟有了猜测,但又不敢直说——说对了显得大人的心思好猜,说错了又显得自己愚蠢,所以只敢留半截子话。

    “开火。”齐骏似乎并不把皇甫让的对手放在心上。

    …………

    “大人,探子来报称那个赵希客已经准备将安德烈大人和徐珙押送前往京城……还有,徐珙现在已经有些疯疯癫癫的了。”见到殿下回来,罗兴舟连忙上前迎接。

    齐骏略一思考,然后说道:“这次还是由你亲自带队,再把须原先生等人一起叫上,不惜一切代价救回安德烈——徐珙如果能带回来也一并带回来,带不了就算是杀了也别留他活着到京城,东西同理。”

    他刚从齐小乙口中旁敲侧击地得知了江湖人调查这件事儿的进度还很慢,所以也不急着将人手留在此地,而把亲手击杀关凌霄的罗兴舟三人派出去截击赵希客也同样起到拖延时间的作用。

    在向罗兴舟交代完一切安排之后,齐骏又一次出门,到了这村庄中另外一间房里,他这次是要拜访一下“严先生”。

    严先生是他来到临宁县后所结识的人物,虽然对方很年轻,但无论是谈吐气度还是胸中韬略都十分令齐骏欣赏,而齐骏也准备将严先生招揽为自己的幕僚,所以便请他到这个村子住下,时常与齐骏谈天说地。

    刚走到半路,齐骏脑海之中忽然灵光一闪,脚步也随之停驻——他倒是想起来在哪听过贺难这个人了。

    今年三十的那一天,老五亲自驾车去秦王府请自己回宫里过年,而路上二人闲聊的时候,齐骏问起了老五的婚约,而老五就提到了贺难这个名字,貌似天天围着老五相中的那个丫头转。

    如果说这两个贺难是同一个人的话……齐骏又揉着自己的眉头。

    他的思路豁然开朗,有如醍醐灌顶,只不过因为信息的缺失让他得出了一个比较邪门儿但是又基本正确的结论——为了扶持齐老大上位,李獒春对所有的皇子都有所监控,也得知了老五与朱照儿之间的关系,所以派出贺难来离间二人,但出于种种原因离间失败,所以贺难在得罪了老五之后便逃离京城,实际上却是李獒春采取了和自己基本相同的思路,也就是先掌握江湖中的力量作为最后的底牌,所以贺难其实是被用在此处,这就能解释为什么到处都有此人的身影了。

    “这么看来……我还是把老五拉下水让他替我去对付齐老大好了。”齐骏心中,已经诞生出了一个“移花接木”的雏形。

    但齐骏的推理过程,齐单可不知道,所以这封内容为“贺难在临宁县”的书信到了京城、又被迟则豹差人交到正隐姓埋名私访临宁县的齐单手里的时候,五皇子人麻了。

第二七三章 伏与杀(上)

    夜色……如墨,而一群身着靛蓝色夜行衣的人们在夜空的掩护下宛如流动的墨汁,渗透在土壤内外。

    “去看一下。”貌似商会这边也有轻功不低的高手,罗兴舟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扬了扬自己的下巴颏,而此人领命之后便遁入暗幕之中,浑如有形质的鬼魅。

    “避役人(chameleonman)”,这是瓦西里·彼德罗维奇·索科洛夫的外号。

    常言道,只有取错的名字,没有叫错的外号。这句话虽然瓦西里并没有听说过,不过把这句话告诉他的话,那么他应该也深以为然,因为他也相当中意自己这个绰号。

    瓦西里出生在一个猎人家族之中,父祖都以打猎为生。或许是因为强大的基因影响,瓦西里从小就表现出了异于常人的敏锐五感,而在经受过浓烈氛围的熏陶之下,他成为了一名优秀的小猎人。年仅十三岁的瓦西里凭借一张老旧的弓、一把弯刀和自制的陷阱就能在丛林中轻松地完成狩猎,就连最警觉的鹿都无法察觉危险的存在,而在接下来的数年时光中,阿尔特拉山脉中的野兽都在为这个年轻的魔鬼而感到战栗。

    但在成年之后,瓦西里便解放了阿尔特拉山脉中的羚羊、跳鼠和猞猁等等一切,因为他给自己准备的成年仪式是独自猎杀一头熊。

    作为陆地上体型最大的食肉动物,熊常常与虎相提并论,抛开哪种猛兽的战斗力更强这种充满争议的问题不谈,对于人类来说他们同样危险。而裹着厚重毡衣、埋伏在冻土之上的瓦西里为自己准备的武装是一杆火绳枪。

    在这场充斥着埋伏与对抗的追逐战之中,最后还是使人类迈入火器时代的璀璨科技结晶战胜了原始野蛮的尖牙利爪,但在这场交手之中起到决定性因素的,还是瓦西里那强韧的意志与高超的技术。

    敏锐的感官造就了精准的枪法,矫健的身手练就了精湛的隐匿技术,而瓦西里甚至还精通药理学——这简直就是为了暗杀而生的人才,所以瓦西里也成功地被商会从东教国近卫军中挑选出来,“避役人”的称号也是在此得名——那干净利落的暗杀术令人胆寒,而更恐怖的是,在他出手那一刻前,你甚至都不知道这人究竟到底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顺带一提,当日狙击关凌霄的四人中就有他一个,而对关盟主造成“致命”伤害的子弹,也来自于瓦西里的枪口。后来窃取到临宁县衙牢房之内情报的人中,也有此君一个。

    作为体毛十分旺盛的人种,瓦西里的头发与胡须罕见地剃的很干净,这是他的习惯,从下半张脸看容易被误认为是个太监,而从上半张脸看则像个番僧,因为过长的毛发会在一定程度上阻碍感官。只见这个脑袋光溜溜地家伙十分灵活地扒着砖块的边缘,转眼便趴在了顶楼一扇窗边。

    瓦西里用匕首小心翼翼地沿着窗框将窗纸割出一个细微的口子,然后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根细长的管子,他将管子的一端含在嘴里,另一头则探进窗纸的另一侧。这是他自制的迷烟,效力足够在丛林中较为开阔的地带迷倒一头野猪几个小时——西洋的计时工具发展的较之盛国先进一些,而他们的计时法也有所不同,换算过来差不多是一个时辰等于两个小时,而一个小时被分成了六十分钟。

    作为一个优秀的猎人,瓦西里的观察力和记忆力也相当出色,这是为了分辨出猎物的动向,而通过前半夜的环绕侦察,他记住了所有亮过烛火的窗户,于是便在每一扇窗都复刻了同样的行为——负责在另一面执行这个任务的是他的学徒帕维尔,瓦西里也丝毫不担心他的能力。

    在完成了自己布下迷烟的举措之后,瓦西里便独自攀上了房顶,而十多分钟后帕维尔也同样悄无声息地登了上来,但二人却没有使用语言交流,互相打了几个手势后便分头离去。

    或许会有人觉得二人这般行为多此一举,但从安全隐蔽的角度来说是十分有必要的——就算领头的并非罗兴舟这个盛国人,众人也明白商会的戒律之一就是严禁与官员私自发生冲突,避免无谓的麻烦,这还是齐骏亲自规定的,三皇子行这般冒险手段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而赵希客等人押送俘虏也做了相同的考虑,为了安全起见都在沿途的官驿下榻,这也导致了商会一方更不好贸然行事、一窝蜂地冲进去见人就砍。而回到瓦西里的行为本身,他和帕维尔两人同时行动是为了提高效率,而一旦对方出现什么纰漏也可以互相照应及时弥补,而两人分别时的方向也是因为他们接下来还有别的任务存在——在此之前就各找好了地势较高的位置随时准备策应战场,狙击漏网之鱼。

    火枪的响动极大,在万不得已的时刻不会轻易击发,但只要开火就必须保证不留活口。

    “多长时间之后可以行动?”见到瓦西里返回本阵,罗兴舟又向对方确认道。

    瓦西里从同伴手中接过了自己的火枪,又掏出手帕擦拭着枪身,头也不抬地回答:“我负责这面大概十分钟左右吧,但帕维尔那里因为有一间房内当时还有人未睡所以耽误了一会儿才下手,所以至少得等三十分钟——这些迷烟是我亲自调配的,足够保证他们昏迷到天亮,所以也不差这些时间,耐心等候就好。”

    耐心,这是瓦西里最胜于同行的地方,也是一个猎人乃至一个杀手最重要的素养——他可以为了寻觅最完美的时机在冰天雪地之中一动不动地凝视自己的猎物整整一个日夜,只为了打出最夺命的一枪。

    “先发制人只有一次。”这是瓦西里从父亲那里听来的祖训,其中蕴含两条含义,其一是索科洛夫家族对于射杀技艺的骄傲,其二则是教育后人谨记一击必杀的重要性,因为野兽可不会给你射出第二箭的机会。

    少年瓦西里对此曾经不以为然,但当他险些死在野猪的獠牙之下后,他终于理解了父亲为自己介绍祖训时的表情为什么那么严肃。

    人只需要跌倒一次就足够了。

    …………

    瓦西里再次掏出怀表看了一眼时间,然后朝着罗兴舟点了点头。

    命令传下,大部队将在五分钟之后无声无息地杀入这间静谧的驿站,再无声无息地杀死里面的人,仍然是有两个人作为先遣部队进行试探——这一回出动的是两个盛国人,在脱下那身夜行衣之后露出了里面的伪装,二人一个扮作书生,另外一个扮作书童,各骑一匹瘦马,挑了盏灯。

    紧张的杀阵袭来之前,急促的马蹄踢踏声是几乎是唯一的响动——他们不能慢悠悠地晃进客栈的院子里,因为那根本不符合深夜赶路人寻到落脚处的心态,那样就会露出破绽,而他们不能留下任何一丝破绽。

    扮作书童的人替身后的公子栓好了马,然后上前叩门,几声门环响后仍不见人回应,那书童一发狠便使劲儿将大门拥开——寻常的客栈在这个时间点儿或许已经插上了门闩,除了用精巧的工具挑开和大力出奇迹之外毫无办法,但官驿却从来不会——虽然官驿也不是只为官差准备的,但因为其不菲的装修、上佳的环境以及优越的安全性所以受到青睐,你也不知道哪个达官贵人深夜投宿,所以那就一概夜不闭户好生接待——留人看门儿就行。

    书童在官驿的大堂里低声问了几嗓子,又环顾大堂绕了一圈,终于在某个角落里发现了昏倒在地、手里还握着一块儿抹布的跑堂,看起来这家伙在昏倒之前好像是在擦桌子,不过他倒是没有补刀,反而又在对方口鼻之处吹了一筒迷烟——人在疼痛的情况下可能会喊出来,惊醒楼上的主要目标就麻烦了,所以要杀也不急于一时。

    在做完了这一切之后,他向坐在门口的同伙儿打了个手势,而在同伙会意出门儿招呼大部队行进的功夫,这厮还溜到了柜台里对散碎银两搜刮了一番。

    …………

    帕维尔全身贯注地紧握自己手中的燧发枪,右手食指轻轻搭在扳机上,在见到大部队从南北两个门鱼贯而入之后更是把自己的注意力全部投入到战场。

    他应该算是瓦西里最为得意的弟子,除了经验有所欠缺之外一身本领也学到了瓦西里的八成,刺杀关凌霄和窃取县衙门当然也有他一个,而他还很年轻,如今只有十九岁的年纪,未来的路还很长。

    “多好的景色啊。”一个突兀的声音在他的头顶响起,帕维尔顿时毛骨悚然,浑身热血直冲大脑,他刚想叫出声来,却被一只手从斜上方死死地卡在了喉咙上。

    这家伙……是什么时候到我身后的?居然连我都丝毫没有察觉?帕维尔对自己的观察力相当自信,在这方面他甚至不弱于瓦西里,但此时他这个本应潜伏在暗处的杀手居然被人给扼住了咽喉?

    对方的腕力十分强劲,帕维尔甚至连扣动扳机鸣枪示意的力气都没有,在挣扎之中,他用余光扫视到了对方的脸——无论如何,至少也让我示意大家……出现问题了啊!

    那是一张三十岁左右的、十分沧桑的男人的脸,长相也就是普通人偏上的水准,并不会给人留下十分深刻的印象。

    但在帕维尔这个“同行儿”的眼中,这男人恐怖的同类气质简直浓厚的可怕,自己在面对他的时候就仿佛看见了师父。

    但男人没有让帕维尔思考太久,他干脆地捏碎了对方地咽喉,捡起了枪斜挂在自己的肩膀处,最后在帕维尔的尸首上摸索了一阵,最后消失在坡底。

第二七四章 伏与杀(中)

    无数双脚踩在木制的楼梯上向前行进,但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这是何等的谨慎。

    罗兴舟分出一些人留在了一楼守着,顺便把后厨与院子里都搜索一番,顺便把干柴稻草等助燃物准备好——放在寻常他们定然是不会、也不敢这么做的,但今日之事绝不能泄露,所以就算一把大火毁尸灭迹也不足为奇。

    而其余人又分成了两队,一共三路人马分布在这座三层的小楼中,罗兴舟本人则站在楼梯口,这方便他在出现变故的时候同时指挥到所有人,是一个非常标准且合理的位置;而就在罗兴舟的面前,二楼的人手又均匀地守在每个房间的门口,楼上的情况也大差不差——他们的第一目的还是营救安德烈,否则在混战中安德烈或许会被误伤,也可能会被对方当作人质。

    “动手。”罗兴舟轻轻打了个响指,在这个瞬间,杀手们从腰间亮出了凶器,齐刷刷地推开了面前的房门。

    …………

    负责一楼的人是须原贺,他虽然不完全隶属于安德烈,但也同样是商会的一份子,而且这个命令是齐骏亲自下的,所以他也没什么拒绝的理由。

    在被关凌霄击败之后,须原贺几次都想要自我了结,但阳太和凉太早有预谋地将一切兵器都藏了起来,甚至最后还请动了齐骏这个至高首领亲自来劝说须原贺放弃自裁的想法。

    “您的心情我十分理解,对于您信仰之坚定我也十分敬佩,但还请容我说一句——有些时候,活着要比死亡更加需要勇气。”齐骏的劝说和关凌霄完全不是一个风格,“换句话来说,除了光荣赴死之外,报效主君应当也是武士道精神的一种吧?你我之间的约定还未履行完成,就这么一死了之,我也很头疼呢!”

    总之,出于很多种原因,须原贺终于“暂时”放弃了这个在所有人看来都非常任性愚蠢的想法,至少在他完成向关凌霄复仇、并且报答完商会对于须原一刀流的经济援助之前是不会再把刀尖对准自己的肚子了。

    前后门各留了几人盯梢外面的风吹草动,须原贺自己则率领着阳太和凉太等人在一楼其它区域进行搜索。不得不说官家盖的驿站就是气派,一层楼的面积就相当于很多客栈加起来那么大,甚至还有一座供奉着三尊神像的神龛。

    不过这神龛却和寻常所见的略有不同,一般信佛的会塑佛祖或观音菩萨的神像,信道教的则是三清,或者关二爷、赵公明等财神,而这里的神像看面目好像是儒释道各出了一个代表——最中间的是儒家文圣人,左侧是手捧拂尘的老君,右侧则是敞开袈裟的弥勒,还真是颇古怪的组合。

    在出云国内,主要的宗教信仰分为两种——本土的神道教与外来的佛教,须原贺也是颇崇敬神佛之人,再加上今夜恐怕要大开杀戒,便怀着敬畏之心焚了香插进香炉——香案上有现成的一束香就放在那,供来往旅人祈祷。

    三柱香借着火燃烧起来,为幽暗的长廊添了一丝明亮,但不知道为什么,须原贺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

    赵希客看着被扔在角落里五花大绑的两个阶下囚,饶有兴致地问道:“你觉得他们会来救你?”

    安德烈也不愧是辗转四方、周游世界的人,就算身陷囹圄也没有表现出丝毫的畏惧,而他这么有底气的原因也很简单——因为贺难与赵希客需要一个活着的自己,而非一具死尸——贺难没有对他处以极刑,就是因为对方曾经领教过商会那恐怖的“自绝”,这也是一定程度上的佐证了。

    而贺难一方不希望自己死,商会当然也不愿意损失一员大将,安德烈自己就没有自杀的意愿了,所以只要对方还想破获这个大案,他根本就死不掉嘛!

    这也是为什么安德烈没有再尝试逃跑的原因——因为他想明白了目前的局面,现在互为对手的已经不是自己和这群官差了,而是商会和赵希客一伙儿——商会把自己救回去,那是大获全胜,而就算赵希客成功地将自己押送到京城,自己也活下来了,也是赢。只要破案的大前提还在,那他安德烈就赢麻了!

    “不是我觉得,而是一定,没准儿现在他们已经准备好破门而入了呢!”安德烈看了一眼旁边昏迷着的徐珙,又看了一眼窗外,说了一句笑话。

    “如果他们真有这个本事的话……”赵希客没把这句话说完,但语气不置可否。

    …………

    斯派克持匕首的右手垫在左腕之上,慢慢逼近了厢房最里面的床榻,在掀开被子的瞬间他的刀已经奔着床上去了,但直到那柔软的刺入感才令他意识到这床上没人。

    斯派克立刻将头探到了床底,但仍然是空空如也,他连忙带着同伴出门向罗兴舟汇报情况,但迎接他的却是一走廊的面面相觑。

    “你们也……”斯派克看着从对门儿走出来的同伙,对方耸了耸肩。

    就在众人都为之一筹莫展之际,楼上突然传来了喧闹的响动,打砸喊杀之声不绝于耳。

    “不好!”站位最近的罗兴舟转身便冲上了三楼,而聚集在二楼走廊中的人们也忙不迭地跟着一溜小跑。

    但就在此时,二楼尽头最后一间房门才像是慢了半拍地被人从里面打开,挥掌便是一股带着药香味儿的内力直扑众人的后心。

    柳青风的掌力并不强横,在未拍中人的时候就化散开来,好像是给人用扇子扇风似的,但直到那股怪异的香气钻进鼻孔,这群人才意识到了对方做了什么。

    “香里有毒!”商会中也不乏能辨认出气味的高手存在,顷刻间便反应过来对方使了什么手段,队尾的几人瞬间转身围住了柳青风。

    而柳青风这边倒也丝毫不慌,轻轻念叨着:“那就让你们拖延一会儿吧……”

    …………

    三楼究竟发生了什么?其实也很简单——就是魏溃已经按耐不住了而已。三楼由于没有罗兴舟的直接指挥,所以进度稍稍慢了一些,而早就准备好的魏溃实在是难以压制自己兴奋的情绪,所以一马当先地便杀了出来,而同行的郡兵卫所士兵便也跟着一起冲锋。

    但他们发现自己好像也没起到什么作用——狭窄的走廊被魏溃一个人便堵的水泄不通,双戟挥舞之下好似两个车轮向前碾压,商会的杀手们根本无从抵挡。

    “这家伙居然跟着一起出现在这儿?”罗兴舟在群雄会上见识过魏溃的武勇,对方可不是那种“不可小视”的程度,而是“必须玩命”的对手。虽然对于独自战胜魏溃没有把握,但罗兴舟也承担起了统帅的觉悟,在魏溃杀出狭窄长廊的瞬间,罗兴舟朝他勾了勾手指:“来单挑?”

    罗兴舟就是要自己作出最大程度的牺牲拖住魏溃,让手下们去将安德烈快点儿救走。

    魏溃当然知道罗兴舟的真正目的是什么,但他可不在乎,对方发起单挑,那他接受就是了:“那就来吧!”

    …………

    须原贺终于意识到那种异常的感觉出现在哪儿了。

    在这周围……有个非常强大的武者,那种“不详”,就是来自于对方的“气势”。

    楼上骤然传来聒噪之声,但须原贺却寸步未动,反而冷静地指挥着阳太与凉太上去看看情况,自己则仍守在这里——如果所有人都因为一点儿变故惊慌失措地脱离了自己的岗位,那被人包抄两面夹击就陷入了必死的局面。

    在两个儿子从长廊离开之后,须原贺的手轻轻搭在了梦丸的剑柄上,警惕地注意着四周的情况,他在寻觅那股“气势”的来源。

    就是现在!

    须原贺拔刀,胜居合瞄准的事物赫然是神龛上的佛陀!

    无声的斩击被一只大手徒手接住,那本来半坐半靠的笑弥勒此时竟然换了个姿势,半蹲在莲台上,态势如怒狮。

    “不愧是练快刀的,果然眼力不凡啊。”装扮成佛陀泥像的僧人笑道。

    “能接住这一刀,你的反应也不差。”须原贺心中窝火,能接住自己得意技的高手有这么多么?“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僧人一跃而起,如狮子扑兔:“洒家法号宝音,俗名作雷大宝,江湖诨号铁如来是也!”

    须原贺灵巧地避开了宝音的扑击,又还以颜色,但大和尚的金铁衣已经在无声无息之间流转体外,这一刀竟连个痕迹都没能留下。

    还不等须原贺收刀,“狮吼”已然落下,在这狭窄的回廊中不断回响,须原贺的双耳登时便飙出两道血花。

第二七五章 伏与杀(下)

    杀声响起之时,这幽暗的客栈即刻变得灯火通明——摸着黑打算个怎么回事?而且对于商会的杀手来说更加不利,因为他们人多,所以误伤自己人的概率就会更大。

    一个又一个杀手们主动纠缠着对手破窗而出——他们在外边有远程火力支援,自然不会轻易放弃这个优势不用。

    但出人意料地和他们原本的计划产生了出入——枪声,并没有照常响起。

    “嗯……瓦西里他们在干什么?”罗兴舟这边更是在苦苦支撑,他虽然算是强手,但距离魏溃这种层次的还是差的太远了,再加上他的分心,更让自己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

    对于“安德烈夺还战”,无论是齐骏还是罗兴舟都做出了充分的准备,在经过周密的计算之后将战力和隐秘性维持在相当平衡的状态——这样的组合在齐骏看来对付赵希客以及他手下的卫所驻兵们已经绰绰有余,甚至再来两个同级别的高手也有一战之力——至少也能保证安德烈可以成功被营救。

    但赵希客这边所投入的战力,已经远远超出了罗兴舟的想象,这姓赵的究竟是从哪搬出来这么多救兵的?他是孙猴子吗?!

    其实这也并不能怪到齐骏或是罗兴舟,因为他们有着至少两个天然且致命的劣势——其一,他们的行动与盛国的执法部门是相违背的,闹得越大自然对他们越不利;其二,就是他们的战力不够强。

    到此,可能会有人意识到一个非常严重的逻辑问题——商会的势力范围几乎遍布整个盛国,难道还没有能和魏溃他们对等的高手么?这未免也太假了吧?

    是的,若说商会中没有超一流的强手为他们保驾护航是绝对不可能的,但也别忘了,那毕竟分布于整个盛国的范围之内,因为一场已经被视为志在必得的天下群雄会,如果谁提出把商会所有高手都集中在此处,那生意还做不做了?恐怕齐骏第一个就会把提出这种建议的人给砍了。

    然而反观贺难这边儿,他可是已经把所有自己能调动的资源倾巢出动了,换句话来说,四暗箭也足足占了山河府至少三分之一的战斗力呢!如果嫌弃贺难的量级太小不够资格对等,那就算把他换成李獒春也无妨——就算是李獒春亲自做决策,能打出来的牌也绝对不会再多了不是么?

    且在齐骏有心算无心的情况下,至少关凌霄和长生盟已经无法出现在战场之上了,已经算是斩了对方的左膀右臂。

    不过无论怎么说,在局部上贺难仍旧是占据优势的一方,当然罗兴舟也不是没得玩儿了——只不过需要那关键的一枪击发出来。

    枪声啊,快些响起来吧!

    “砰!”枪火果然不负所望。

    …………

    瓦西里将自己视为珍宝的火枪端在胸前,枪口瞄准着三层小楼的方向。

    如果和他贴的足够近的话,可以看到他一侧的腮帮子正在不断鼓动着,那是因为他在咀嚼东西——干果可以帮助他更加集中自己的精神,以最快的反应去应对战场上的变化。

    枪声响起,瓦西里精准地命中了跳出窗外与同伴缠斗着的一位盛国士兵——说起来你可能不信,在这种只能借助客栈院内灯笼和火把才能在十几米内分辨出对方性别的环境下,瓦西里愣是可以在百米左右的射程精准地命中目标——这种燧发枪的最大射程在三百米左右,而超出八十米的距离就会因为弹道等因素逐渐失去有效杀伤力,但瓦西里硬是可以通过极其过硬的技术将有效杀伤范围再延长最多一半,不可谓不恐怖。

    但他很快注意到了一个问题——除了自己之外,其余三名狙击手包括帕维尔在内都没有击发。

    “难道是出现什么问题了?”瓦西里心中这样猜测着,但他手上的动作依然没有停下来,将部分火药倒入扳机上方的药池,再将剩余的部分和底部刻有他姓氏首字母“C”的纸包铅弹从枪口倒入,然后用通条将二者下压至底部直到贴紧膛线,最后将通条再复位到枪身的卡槽中。整套流程十分繁琐,但好在管用——其中所有用到的道具和步骤都是一个又一个实验者被炸死在枪屁股后面才完善出来的,单说对于火药量的把控就是一个成熟的枪手必须要娴熟掌握的技术,火药放少了会哑火,而放多了又很有可能会伤害到自己。

    无暇多想,瓦西里已经再一次完成了填装,而第二枪同样配合着近身缠斗的同伴取走了一人的性命。

    如此反复,直到将对方杀光——这就是罗兴舟为何还在苦苦支撑的理由,因为他们有着领先于时代的强援!

    “嗯……”在完成了第三发子弹的填入后,这一次的瓦西里却迟迟没有开枪,他的鼻腔发出了微微的哼声——想必帕维尔他们至今一枪不开的理由,应当就是如此了吧……

    他慢慢地将枪口调转到了身后,那是一片不算茂密但却极其幽暗的树林。

    里面有人。瓦西里这样告诫着自己,而且看样子是和自己旗鼓相当的同类啊……想必帕维尔他们……就是被此人解决掉的吧。

    尽管猜测到自己的爱徒已经罹难,但瓦西里的心中仍未有一丝一毫的波澜起伏,事实上就算是同伴死在他的面前,索科洛夫家的人持枪的手也不可能有任何颤抖。

    这是一场战争,自己的目的就是杀死对手取得胜利,而为不幸牺牲的同伴们哀悼是在战争结束后才需要做的事情。如果因为这种“小事”就分神,那死亡名单上的数字将会源源不断地增加,甚至就包括自己一个。

    不愧是经历过真正战场的人,瓦西里的觉悟很高,而他尽管已经锁定了对手的大致方位,但仍迟迟没有开出那一枪。

    “同类吗……”瓦西里在战场上经历过杀手之间的一对一,先手固然是重要的决胜因素,但他也时刻谨记着家族的训诫——他需要比对方更沉的住气。

    瓦西里的对手虽然也是个相当厉害的刺客,但他却似乎缺少了一点儿战场上的经验,一柄飞刀穿林打叶而来,带着死亡呼啸而过。

    催命的判官、或者说死神与瓦西里擦肩而过,他灵敏地避开了飞刀,任由那精致但落后的玩意儿没入石缝当中,而瓦西里的枪口也在同一时刻捕捉到了对方的藏身之所。

    “你也是负责清除的底牌吧?看来这场战斗的胜负就押在我们两个身上了。”瓦西里说道。

    “那可不一定,毕竟我们都有值得信赖的同伙儿,不是么?”林荫间声音回荡,这让瓦西里有些庆幸自己没有贸然开出那一枪,对方的身法同样很快,至少这种一句话时间至少变换三个位置的本事他自己是做不出来的,而从这样的速度来估算,在稍远一点儿的距离之下避开子弹也并非不可能——瓦西里知道盛国人的格斗术很是奇妙。

    “但你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那就是让我找到了你的位置。”瓦西里有虚张声势的成分存在,心理战也是战术的一种:“我的祖训告诉我……先发制人只有一次,既然你的先手没有成效,那就意味着该轮到我了。”

    “恕我不敢苟同——那你倒是开枪啊!”对方戏谑着说道。

    “你别着急啊,至少再让我……”瓦西里不算是个非常健谈的人,而他陪着对方瞎聊了这么半天的理由就只有一个——趁着对方松懈的时候击发那出其不意的必杀一枪!话音未落,枪声响起!

    “那你的祖训有没有提到过——如果你足够快的话,先发制人可以有无数次!”

    快,快到无视枪火,快到斩断时光!瓦西里目测对方与自己的距离大概在六十米左右,但在枪声响起的一瞬间,雪亮的长刀已经斩到了自己面前!

    “我知道你们用的玩意儿虽然发招很快,但准备时间可是……”燕春来的声音与孔雀尾同时落下,本来他还想嘲讽对方的火枪填装需要时间,但这个关键的节骨眼儿上瓦西里果断地选择用长枪当作近战格斗的兵器挡了一刀,整支珍贵的火枪直接被砍成两截。

    “啊……现在是我拥有无数次‘先发制人’的机会了。”燕春来还特意强调了这个成语,见对方又从腰间摸出了匕首,燕春来不禁劝诫道:“我知道你也有不俗的近战水平,但你绝对打不过我就是了,如果你现在投降的话,我能留你一命。”

    本来燕二哥其实也没准备能说动对方,但没想到瓦西里像是真对此有所考虑一样,虽然没有缴械,但至少持匕首的右手从胸前卸到了身侧。

    然,就在燕春来等待对方给出是否投降的答复之时,瓦西里的左手——竟然又从腰间摸出了一把单手就能完全持握的短枪!!

    索科洛夫家族的新训诫,或者说对于瓦西里的后代会成为第二条的祖训——只要有所准备,先发制人也能重来。

    就如同当年战场上的一对一,神射手的第二把枪——命中!

第二七六章 王车易位

    火枪和武功哪个更强?这是商会在进驻盛国之后就在不断思考的问题,到现在也成了整个盛国武林都在思考的问题。

    有一种说法在目前看来比较靠谱——二者之间的胜负手取决于距离和速度,准确的来说,是有人提出了“七步之内拳快,七步之外枪快”这一观点,也得到了不少人的赞同。

    长时间、高水准的锻炼使得武者的瞬间反应和爆发力极强,尤其是掏枪瞄准也是需要时间的,使得在极短距离之下武者有机会瞬杀枪手或者缴械,但人力终究有穷时,如果将距离拉长,那么绝大多数人都无法和子弹一较高下。

    但瓦西里对这种说法是嗤之以鼻的,像他这种从小便接受过严酷训练、且天赋极高的枪手,只要提前装弹,那么拔枪瞄准都是一气呵成、须臾之间——自己的枪法可以做到瞬发,快到在这个距离之下他完全能忽略用肉眼去确认目标的过程,对一般枪手来说是劣势的距离因素对他来说反而是优势。

    在他看来,“七步以外枪快,七步以内,枪又准又快!”

    硝烟弥漫的枪膛里,火舌喷出,这一枪避无可避,这一枪一击必杀。

    “啊……真的必杀么?”

    瓦西里的眼珠子已经惊得要爆出眼眶了,在这个距离下,自己绝无射失的可能,就算他开一百枪,也会命中一百枪。

    但燕春来的刀正架在他的脖子上——两把刀。

    “你有第二把火枪,我也有第二把刀。”燕春来祭出了他名唤“金雕喙”的右手刀,与刀刃平滑、刀柄柔顺的孔雀尾不同,金雕喙正宛如其名般凶横暴戾,血槽足足开了四条,刀背处还长了一根倒钩。

    “你怎么知道……”话说了一半,瓦西里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其实没有必要问的——如果帕维尔等人都是被他解决掉的、且对方有摸尸的习惯,那他理所应当知道他们每个人都配了一把短枪防身,此刻的他更希望知道刚才这个男人究竟怎么避开了自己致命的袭击。

    “啊,还是挺难的。“燕春来吐了口气:”在你开枪的刹那我把刀对准了子弹的路径……“

    连出膛的子弹都能精准无误地切开……该说这人究竟是实力强还是胆子大呢?瓦西里彻底绝望了,一屁股坐在地上,放弃了所有抵抗。

    …………

    柳青风这边解决的速度并不快,至少比起燕春来和郁如意各自跑了两个不同的地方干掉狙击手还要慢一些,但他的效率很高——非常高。到现在为止,客栈的二楼除了他以外已经没有站着的人了,就连从一楼“救火”攻入二楼的须原二子也不能幸免——而且这还是他留了手的结果。

    考虑到这是集体行动,柳青风选择了一种十分温和、效果只是致人昏迷的毒药,否则他可能会把这间客栈里的所有人全部毒死——诚然,无论是哪种毒,内力对其都有抵抗性,但随着处于毒雾笼罩下的时间流逝,还是避免不了中招,一呼一吸之间,毒烟便已进入了对方的体内,而最好的应对措施除了依靠更加深厚的内力硬抗一段时间之外,只有运功调息。

    而在解决掉二楼的所有杀手之后,柳青风慢慢走上了三楼,见魏溃打的兴起,倒也没有插手的意思。

    但对于罗兴舟来说,这心理压力是巨大的——有点儿类似于葬身于萧山的青面阎罗,他不知道对方会不会、什么时候会出手攻击自己,所以不得不分神,这也导致了本就不敌的他被魏溃狂抡大嘴巴子的结果。

    “你看着这家伙吧,我出去帮帮手。”魏溃把已经晕倒的罗兴舟扔给了柳青风管着,然后自己顺着窗户就跳下去了——外面还有正在与赵希客的手下缠斗的杀手。

    …………

    要说惨烈程度——我是指无论是对战双方肉体上的,还是对战场环境的破坏,那在一楼回廊中爆发的伏击战无疑问鼎。

    须原贺与宝音这两位顶尖高手,已经将长廊的两面土墙拆毁过半,但胜负仍未见分晓。

    当然,心中更难以平静的是须原贺,他倒不是被其它几处的战况耽误了心神,而是单纯地惊讶于自己的刀竟然无法伤到对方分毫。

    强如关凌霄,该挨刀挨刀,但这死胖的大和尚浑如个铁板金钟——须原贺坐在台下见识过养素的招式,两个和尚如出一辙,他也思考过如果是自己碰到了这种龟壳一样的防御该如何打破。

    是萧克龙给了他启发——瞄准自己所能找到的最脆弱的一点进行猛攻,须原贺也是这么做的,只不过成效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好罢了。

    其实,想要破解“铁衣”,最实用的办法有两种——第一便是像萧克龙那样,用稍稍大于铁衣防御力的攻击集中在一点,第二便是将对手用来构成铁衣的炁消耗殆尽。当然,所谓的破解攻略,也必须建立在实力的强大上,不然被人一拳就揍死了。

    须原贺见久战不下,索性便彻底放弃了速胜的想法,本身他们流派也偏重于伺机而动,于是他便大刀乱舞,对着微微泛起金光的胖和尚施展起了“回翔”!

    这胖大和尚由于体型的原因速度不快,也不是擅长身法的类型,但反应倒是不慢,这风车转轮般地劈砍或许能创造出一些破绽来。

    一串“叮叮当当”的乱响,步步紧逼的须原贺将宝音逼至了角落,现在只要宝音再故技重施出他那能震开四周事物的“金钟”——在交手的过程中,须原贺早已意识到在施展金钟的瞬间,覆盖在宝音体表的铁衣会有大概一息长短的消散,而那就是自己施展杀招的最好时机!

    果不其然,鎏金的钟形炁劲笼罩在大和尚身周,而须原贺也趁此机会用上了最强的突刺!

    月下真新阴流·禁手·雨穿。

    但这天才的剑招并没有如愿地发挥完成,因为宝音和尚手中多了一个非常离谱的玩意儿——他为了伪装成弥勒佛,便把原本放置在神龛上的佛陀铜像给藏了起来,此刻这玩意儿正好坐落在他被逼近的死角。

    一人多高的铜铸像在宝音手中好似个畸形的大锤,照着须原贺的面门便投掷了过来,而大宗师被这不伦不类、欺师灭祖的攻击直接抡出了几丈远。

    …………

    贺难正在和史孝文下棋,但下的既不是围棋也并非象棋,而是一种来自于西洋的棋类游戏。

    因为史孝文曾经在商会内待过不少时日的缘故,所以被贺难找来教自己一些关于西洋的知识——比如较为基础的洋文,以及这种和象棋有几分类似的游戏——他认为棋类游戏是智慧的结晶,通过玩法可以让自己更好地揣摩西洋人的思考方式。

    “你倒是真敢啊,高手们都不在,你就不怕我趁这个机会杀了你然后逃之夭夭?”史孝文露出两排怪石嶙峋的牙齿笑道。

    “他们走了也不是一天两天,这么多天你都没杀我,今天你又有什么想不开的理由呢?”贺难正抓着一枚黑色的棋子思考落位,和盛国棋类那种扁平的棋子设计有所不同,这种西洋棋的棋子是竖立着、带有底座的形状,看上去倒是精致一些,而且每一颗棋子都和象棋似的有着不同的名字与走法,比如说贺难手里抓着的这枚顶部类似于城墙构造的棋子,和象棋中的“车”的行动规则就十分类似。

    不过史孝文的心思全然不在这盘棋上,反而他一直对贺难的行为感到惴惴不安:“有没有一种可能,是柴大哥本来想留你一命,但现在又想杀掉你了?”

    “绝对没有。”贺难头不抬眼不睁地回答道,斩钉截铁:“不过听你这意思……你这位柴大哥好像对朝廷的态度并不友好啊?”

    “啊?”虽然史孝文很想问贺难是怎么得出这种非常接近正确答案的结论的,但他也不敢说话——现在还能糊弄过去,要是问出口不就相当于不打自招了么?

    “我知道你想问,而且我也想炫耀一下。”贺难伸了个懒腰,关节处发出喀拉喀拉的响声:“你们那个柴大哥是个很拎得清的人,但是你做出的这种假设,是他有可能会对我产生杀心,这绝非空穴来风,说明以他的立场是有可能对我不利的。那他究竟会因为什么对我下杀手呢?答案也很简单,筛除掉所有跟我们无关的利害关系之后,就只剩下了一条——我是朝廷的人。当然,我的职位和权能太小了,杀了我不但没什么意义还会给自己找麻烦,所以我才说绝对没有这种可能性。”

    史孝文撇了撇嘴:“我可什么都没有说过。”

    “我就把你这话当成‘佩服’来理解了。”贺难笑了笑,然后也不管棋盘上的局势:“你要是真脑抽了想动手就趁现在干掉我好了,差不多今天晚上他们几个就都回来了,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

    “啊?往返有这么快么?”史孝文惊诧道。

    “当然没有,但他们是兵分两路啊……”贺难笑了笑。

    从一开始,负责押解犯人的赵希客就没和大部队一起出发,四暗箭与魏溃的组合为了引人注目还特意与赵希客的郡兵一同行动,而这支队伍的真实目的——就是引诱杀手们上钩,从而保证赵希客可以安然无恙地抵达京城。

    这个计策,在盛国的兵法之中叫做“金蝉脱壳”,而在西洋棋中也有一个术语来描述类似的行为,也就是贺难刚学到不久的“王车易位”。

第二七七章 禽兽之聚

    “说出来你可能不相信,但我收到这封信的时候还是很慌的。”齐单把三哥兜兜转转交到自己手里的信顺着桌子推到贺难面前,他可不是在撒谎,在拆开信笺的那一刻他恍然间真觉得贺难好像落到三哥手里了。

    “看来你这段时间精神压力很大啊!”贺难露出了一点儿嘲笑的神色,他知道齐单一贯是很冷静的,这种误判无疑是来源于齐骏给他的压迫感有些过头了,或者说他现在很缺乏信心。“每到关键时刻就容易胡思乱想,这是你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还是说这是你排解压力的方式?”

    齐单罕见地没有反驳贺难的话,看来他面临的难题还真不是通过互相人身攻击就能解决的:“我只是……不知道哪一种方式才是最妥善的解决办法。”

    “原来你也会犹豫啊……”贺难冷笑着说道:“我还以为你从一开始就很坚定呢!”

    齐单仍旧没有气恼,但心中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不服,随即反问道:“难道这种事情上犹豫不是常态么?这世上哪来的那么多铁石心肠?毕竟我们是兄弟……”

    “呼……”贺难长吐了一口气,四肢放松自然下垂,以脖子为轴心将脑袋枕在了椅背上:“这样吧,我问你一个问题好了。”

    “你觉得你大哥和你二哥……会怎么对待这群‘兄弟’?”

    经贺难这么一问,齐单的脑海中不禁浮现出了大哥和二哥的形象,在思考了一会儿之后,齐单的形体也不那么紧绷了:“如果是大哥的话,只要我们没有矛盾应该会相安无事,但要是二哥……恐怕会天天变着法子找我们的茬吧,尤其是大哥和三哥。”

    虽然贺难和齐单都没有提到具体的情景,但二人心知肚明他们是在谈论一些很恐怖的事情,冒天下之大不韪。

    “难道不对?”齐单发现贺难的表情代表着“原来你这家伙是这么想的,可惜完全错误。”

    “当然不对,你对你这几个哥哥了解的好像太少了。”

    “那什么才是对的?”齐单不耻下问,他不会赌气似的问贺难“难道我哥哥你比我了解的更多”这种屁话。用人不疑,对于贺难的人品齐单没有丝毫期望,但对于贺难的能力他倒是毫不犹豫,既然对方这么说就一定有他的道理,就算说的不对也不妨一听——只容得下自己观点的人是容不得天下的。

    “既然你诚心诚意地发问了,那我就大发慈悲的告诉你——事实和你的想象正好相反。”贺难从椅背上弹起来,仿佛被松开的弹弓:“我肯定不如你更了解你的几个兄弟,但我见识过的人却也绝对不比你少——你可以把我接下来说给你听的结论当成是因为天赋和见识结合出来的东西。”

    “有一点你倒是说对了,齐骥……我们的太子殿下是非常谦和仁厚的一个人——但那也仅仅止步于此了,作为太子他应当谦和仁厚、温良恭俭。”

    说到这儿,贺难突然插了一句题外话:“顺便跟你说一声好了——其实在刚认识你的时候,我本来以为你是最够资格的那个……但现在看来还是我tooyoungtoosimple了。”贺难想了半天都没想出来如何表达自己的心情,所以就用了句新学的洋文作为平替。

    “所以你想表达什么?这一切都是他的伪装?”齐单没有摸清贺难的意思,不过那两句洋文他倒是听懂了——在将三哥与洋人商会联系起来之后,齐单也在私下里学习过,说不定哪一天就能用得到。

    “不,无论是谦谦君子还是心性凉薄,那都是真实的他,出现这种差异的原因只是因为他处在不同的位置上而已——换句话来说,他比你们成熟太多了,也很早就做好了继承那个位置的准备和觉悟。”

    “而关于你二哥,你说的一点也不错——如果是他的话,的确会时不时找一找你们的茬儿,但也就仅此而已了,更过分的事情他是做不出来的。”

    “难道二哥他就没有你口中的准备、或者说觉悟么?”齐单提问道。

    “是的……到现在为止,那种级别的觉悟目前没有一个人能赶上你的大哥。”贺难斩钉截铁地说道,然后又有些怅然:“其实我一直都挺自满地认为师父最信任的弟子应该是我,毕竟连这么大的事儿他都交到我手里去做,但后来仔细想想才发现,他老人家教给我和教给我这个师兄的东西完全不一样啊……”

    “有什么不一样的?”齐单眯起眼睛,活像一只狐狸。

    “我学的东西,终究只是‘做事’的,而他学的东西,则是‘驭人’的。”贺难的语气多多少少有点儿苦涩在其中。“把事做的漂漂亮亮的人有很多很多,就算没有也能培养出一批又一批,但把人控制的心服口服的手段,根本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学的。”

    听到贺难的真情流露,齐单也不由得露出了一丝苦笑,江家夜宴上贺难那最后一丝苦笑与此时他的表情完全合一,他终于领会了贺难为什么会选择站在他的旗下了,哪怕只是暂时的。

    太子齐骥,不只是他这个五殿下的梦魇,也是贺难的梦魇——一直以来,齐单都有一种冥冥之中被这个小疯魔推着走的感觉,他本来以为这是李獒春的深谋远虑,但在这一刻他才意识到,原来贺难本心作祟在其中的成分要更加浓烈。

    所以当他自己感到手软,甚至有些打退堂鼓的时候,这个“外人”反而咬着牙逼迫自己和他一起向前。

    …………

    “大人……是属下无能,属下没有看出对方的调虎离山之计,居然用大部队吸引了我们的注意力……”只率了三五人仓皇逃回的罗兴舟第一时间就到齐骏面前请罪——他这吃了败仗不说,几条火枪和狙击手,乃至须原贺这样的高手都折在里面了,罪当致死。

    但齐骏仍然没有发怒,他细嚼慢咽着将自己面前的食物全都吃光,才开口道:“这事不能全怪你,毕竟就连我也没想到他们会玩出这么一手……但是损兵折将这么多,就算不给我,你也得给大家一个交代。”

    齐骏不是一个喜欢发火的人,尤其是在这种事情上,但这不意味他就可以把失利当作没发生。

    “属下愿意一死……”罗兴舟心一横,说道。

    不过齐骏并没有让他说完,很不客气地打断道:“哎……死就不必了,而今大敌当前,安德烈已经是救不回来了,你再一死,损失的更多,除了发泄情绪之外没有任何益处——就算你想死,也得替我打赢了这场仗再去死。”

    “我给你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接下来,你觉得我们应该怎么做?”齐骏用绢擦了擦嘴,眼中不经意地闪过寒光。

    派了数十名杀手,却只回来十分之一……罗兴舟的逃回,究竟是他的本事大,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呢?齐骏当然不希望罗兴舟是被策反后才被放归的,所以他要根据罗兴舟给出的建议,来试探出他如今的立场。

    “如今我们已经失了先机,山河府的人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小人无能,只想得出两条算不得高明的计策应对——要么大人您撤出临宁县,斩断山河府顺藤摸瓜威胁到您的线索,要么……便抢先将皇甫大人的位置扶稳,将这股江湖力量握在手中,再配合咱们的大军……跟他们拼个鱼死网破。”

第二七八章 三教会审嫌疑犯(上)

    转眼之间,这所谓的“三日之期”便已经到了。

    而明里暗里调查着“关凌霄死亡事件”的三波人马,手中所掌握的线索也是各有不同。

    首先,咱们来说说第一拨,也就是以贺难为首的山河府“暗部”、以及关凌霄麾下的长生盟——前者的所作所为在前文中已经说的很清楚了,以贺难的诡计为核心展开了一场反围剿、并且成功取得了人证与物证;而后者在这三天里也并不是光顾着哭丧,许多在舆论上的宣传也都是长生盟通过种种途径传达出去的,包括但不限于在坊市中传闲话、在青楼里传闲话、在赌场里传闲话等等,又为这起并不离奇的刺杀案件增添了许多离奇的色彩,而其中大部分的内容可以说是与真相“南辕北辙”。至于关凌霄本人……则不知所踪,就算是左丘槐这等心腹都对盟主的动向十分茫然。

    第二拨人,自然就是意图为这场盟主之争主持公道的江湖中人了——大致可以分为三类,积极进行调查的人、事不关己看热闹的人以及“不会刻意进行调查但如果偶然之间听到什么惊风秘雨也会当成线索汇报一下的人”。而他们所得到的东西除了对案发地附近的一些走访调查之外,基本上都来自于闲言碎语,但却有一条举足轻重的信息“无意间”在三教掌事面前被揭示开来。

    而第三拨人,就是临宁县本地的官差了,他们的所作所为可以用四个字来形容——混吃等死。当然这也不怪他们,本来这就是江湖恩怨,官府一般是不插手的,只不过死的是个大门派掌门级人物,当地官府才派人来配合一下罢了。本来贺难也想继续利用官府的人做些文章出来多一份保险,但赵希客离开临宁县以后人家也没有鸟你的必要,所以也只得作罢。

    而到了“开庭”的日子,会场之内也是似三天前一样座无虚席。

    如果有心人去观察三教掌事的面部表情的话,可以发现他们的脸上都蒙着一层阴翳,而唯一的知情人齐小乙的双眼更是略带些忧患地看向了长生盟的席位。

    关凌霄……居然还没有出现么?

    这不是个好兆头,天下英雄肯给这三天,是关凌霄承了他人莫大的恩情——至少关凌霄应当出现在众人之前,把这盟主之事尘埃落定。

    但齐小乙毕竟是道门掌事,既然他答应了关凌霄不会把这件事说出去,就绝对不会泄露一丝口风。

    “承列位英雄抬爱,老衲借了三日为长生盟的关盟主操办丧事、缉拿凶手,这三日里也得不少豪杰集思广益、群策群力,也使得这件案子终于有了眉目。而如今这三日之期已到,咱们也应当给这群雄大会一个了结。”宝相大师双手合十,捻了捻手中佛宝,也不知道这是早就设计好的暗号还是什么,总之祝诘夫子立刻便招呼着人将关盟主的灵柩抬了上来。

    “哎呀妈呀……这棺材也太沉了。”按理来说,这抬榇是要长生盟的人来做的,不过为了多方面周全的考虑,祝诘还是命自己门人去帮了帮手,苏崇就是其中之一,也不知道他是身子骨虚还是怎的,那黑木棺椁一落地他便低声嘟囔了一句,立刻得到了师父严厉地瞪视。

    这也是长生盟上下的意愿——希望在群雄会上手刃凶手于盟主尸身之前,以告慰在天之灵。

    “左丘少侠,我听说长生盟已经抓到疑似凶手的犯人了,那你们就但说无妨,有我三教九门在场,一定会给你们个公道。”关键时刻,还是齐小乙把控着场内紧张的气氛,他强压下心中疑惑,镇定自若地开口道。

    左丘槐也是朝着八方各施一礼,算是敬谢过各路英雄,然后他便举着手中的引魂幡面对正北方看台的位置,朗声道:“前辈如此承诺,晚生受宠若惊,先代长生盟谢过了——关于盟主遇刺,我们的确是掌握了颇多证据,还望诸位前辈、同道能够秉公处理,助我们长生盟一臂之力。”

    说罢,左丘槐便将那丈高的幡挪到了一只手上,另一只手朝着长生盟的方向比划了两下:“将人请上来吧!”

    而左丘槐要请上来的人一出面,却得了许多看客的议论。

    “哎,这俩小孩儿是谁来着?”

    “有一个看着眼熟,好像是小会的时候上过台呢?”江湖里对少年应届会与天下群雄会也各有简称,前者一般就叫做小会,后者就以大会呼之。

    “哎卧槽,那不是那东洋鬼子的俩儿子么!”有席位与须原贺距离颇近的人立刻扫了一眼平日里须原一刀流所占据的位置,发现不止他们的门主须原贺不在,所有的弟子门人也都没有出现。

    这两个少年,正是须原阳太与凉太这对兄弟。

    “哦……这二位是……”祝诘挑了挑眉。

    “证人。”须原阳太可不想被人误会——自从来到盛国之后,他算是了解了盛国人和他们出云国人之间矛盾颇深,都是以沿海侵入盛国劫掠的倭寇而结怨,须原阳太可不想被视作与倭寇为伍的人,但他也没少听得各种闲言碎语——父亲败给那个关凌霄之后,讥讽之声不绝于耳。

    虽然他们双方一度对立、甚至彼此互为寇雠,但关凌霄救他父亲一命有恩,所以他最终还是下定决心替长生盟作证。

    至于须原贺——他现在正在被长生盟的人扣押,这位剑术宗师还是那个钻牛角尖的榆木脑袋,说什么都不肯出卖商会,而贺难也懒得和这油盐不进的家伙再谈交易——须原阳太出面作证,也是保全他父亲性命的条件之一。

    不得不说,须原阳太可比他这个爹明事理太多了——但齐骏肯定不这么觉得就是了。

    当然,就算是须原贺也对商会内部的机密知之甚少,只是单纯地作为一个武者代替商会追求名次而已,还是半大孩子的阳太兄弟就更不可能知晓什么不可告人之秘辛了——还好,他们作为当事人、对于这次抢救安德烈的行动知之甚详,所以也能提供出不少信息,也能算上是一种侧面佐证。

    “……为了救出被逮捕的安德烈,商会派遣我们对官兵进行阻截,但却因为对方高手众多而失败,我们也落在了长生盟的手中,答应他们来作证……”须原阳太的官话讲的不算流利,但总体下来还是能让大多数人听明白的。

    听完须原阳太的简单陈述,大多数人都保持了一段十分诡异的沉默——对于他们来说,这种“西洋商会居然胆子大到敢截杀官兵”的消息比“用火枪打死了关凌霄”更加劲爆,反正他们自问是没有胆子和官府爆发大规模武力冲突的。

    “嗯……这位小友说的话我倒是听懂了,不过我还是想问一个问题。”游天阁阁主晋涂反应比较快,立刻提出了一点质疑:“就算小友说的话句句属实——可是又和关盟主遇刺有什么关联呢?”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恍然大悟,方才听须原阳太的讲述虽然不明觉厉,但他们仍有一种“不太对劲”的感觉,直到晋阁主点明问题所在,诸人才发觉须原阳太的话好像与关凌霄这件案子本身没什么联系。

    “是的,所以他们二人只是人证,他们所言的也不过是‘佐证’而已。”左丘槐对着晋阁主抱拳施礼:“接下来,我们长生盟就会拿出‘物证’来,以解晋阁主之疑惑。”

    说罢,左丘槐又是伸手一挥,一个青衣长衫、满面慵色的男人自人丛中穿出,肩上扛着大包小包浑如逢年过节省亲一般地……来到了台上!

第二七九章 三教会审嫌疑犯(中)

    “哦呦……惊鸿派的人,居然也参与进来了?”祝诘的记性很好,这可能是得益于他多年来都坚持诵念经典,虽然一晃也有十年过去,但他还是率先认出了这个年轻人,正是在少年英杰会上夺得过魁首的燕春来。

    燕春来把手里的包袱轻轻放在地上,双手抱胸,笑道:“举手之劳而已。”

    燕二哥的性格,却是最能配得上这个“侠”字的,重情重义,磊落潇洒。

    “那么这东西就是物证咯?”祝诘把话题拉回到正事儿上,他也很在意长生盟究竟掌握了什么才会有如此足的底气。

    燕二哥点了点头,然后先后挑开了两个包袱,稍大一点儿的包袱中是三把全长三尺多的燧发枪,而小包袱里则是型号袖珍的手枪,数量与前者一致。至于为什么一共缴获了四套却只带来了三套——贺难在自己手里留下了一套,他准备研究一下这玩意儿的构造,看看能不能再量产出来。

    “这就是……”

    “从对方手中缴获来的火枪。”燕春来一歪头,狭长的双眼中流露一丝精光。

    “我靠……这玩意儿就是火枪啊!”大部分江湖人对于火枪这种新鲜事物的了解只限于名字,但却没有什么机会近距离接触,当然一般人也不会想近距离接触这玩意就是了——不过今日有幸得见,一个个都是伸长了脖子欲瞧出个惊奇来。

    “这东西怎么有长有短的?这形状也太奇怪了吧,长的勉强能当刀剑使,短的可能都不如匕首好用。”有人询问质疑道。

    “看看你那个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火枪可不是拿来和人家对砍用的!”立刻有嘲笑的声音响起。

    “那你说说,这是怎么用的!”那人不服气道。

    “我听说啊,只要你抓着后边儿那个把手一抖,就能从前边那个口里喷出暗器来!”

    燕春来也是早有预料,他慢悠悠地解开了最后那个最大的包袱,露出了里面的半扇猪,看颜色应该是今天早上新杀的,他也不怕猪油滑腻,倒拖着一只猪后腿便将这块“靶子”拖到了擂台的边缘:“为了让诸位直观地看到这火枪的威力,所以在下就演示一下好了。”

    说罢,他又返回原地扛起了一柄长枪,走到擂台的另一端。

    燕春来学着当初瓦西里的动作填装火药、纸包弹和使用通条,最后举起了火枪瞄准标靶,扣动扳机。

    一声巨响过后,只有为数不多眼功臻至极境的高手才能捕捉到子弹射出的轨迹,而大部分人只看到了枪口在瞬间喷出的火舌与硝烟,而被当作靶子打的半扇猪肉则被这一枪打的震动不已,连飞带滚地落到了台下,还散了许多肉渣在四周——离得近一些的人甚至都能隐约地闻到空气中的焦糊肉味儿。

    “这威力……”儒释道三家全都站起来凑近了瞧了瞧被铅弹命中后的猪肉,命中的位置千疮百孔,恐怕只能用一个碎字来形容了。

    如此,那么关凌霄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会被一枪击杀也并不是什么值得惊讶的事情了——就算是换他们来,恐怕结局也是一样的。

    在燕春来展示过燧发枪的威力之后,绝大多数第一次见识到火枪威力的人都不由得心中一凛,这种杀伤力是何等的震撼?而且最值得称道的优点就是隐蔽不易察觉——虽然说有枪响存在,但从枪响到命中的时间只有一刹,防不住那就是个粉身碎骨,“七窍流血”——给你开出七个窍来往外流血。

    “能缴获这种兵器来……燕少侠你也是身手高强啊。”祝诘的注意力放在了燕春来本身。

    “啊……您太抬举我了。”燕春来笑道,随即他又补充道:“这种兵器的威力虽然可怕,但是缺陷也很明显——在一定距离之外就会逐渐失去杀伤力,以及每打出一发后都得重复一遍填装流程,短枪我就不给大家展示了啊,道理都是一样的。”

    “所以,这已经能足够证明刺杀关盟主的人,和你所说的商会——是同一拨人了对吧?”

    燕春来沉默了一下,他总觉得这句话本来是应该由他来问的才对,不过他还是语气轻松地开了个玩笑:“是啊……这些东西和那两个孩子,都是我们的战利品。”

    事实上,如果需要的话,燕春来也能拿出更多证据来——比如说这杆燧发枪的使用者瓦西里,他是四个枪手中唯一的活口。不过取得瓦西里的口供并非那么容易的事情,和在交易、或者说要挟下轻易妥协的须原家两个孩子不同,瓦西里对商会的忠诚不言而喻,所以贺难对他采用了一些手段。

    拥有军队背景的瓦西里甚至是比安德烈更坚定的硬汉,但贺难也并非束手无策——因为他不需要留活口,安德烈必须活着去证明“商会在制造和贩卖大烟”,这和盛国的国运、律法息息相关,而瓦西里却没那么重要,所以贺难也没有那么多顾忌,他在除去了瓦西里用于杀身成仁的药物之后便上了刑。

    贺难所用的刑具是可以就地取材的,而瓦西里的意志最终也败北在一缸清水之下,无论刑具发展到什么程度,水刑总是最有效的一种——除了招供之外唯一的选择就只有死,而且会死的比想象中还要痛苦十倍。

    虽然瓦西里在台上改口也是可以预见的情况之一,但贺难也从不惮于在天下群雄面前展现一些不那么人道的刑罚,来彰显一下“天下第一执法机构”的威严。

    不过燕春来还是没有擅作主张,他很清楚今天的主场是谁的,又该由谁来完成这场演出——所以在提交证据之后他就自动退到一旁去了。

    而负责主持的祝诘在因燕春来的笑话笑过两声后,神情也转而变得严肃:“诸位同道,燕少侠所言,祝某认为不虚——因为在这三日之内,我们也得到了一条相当可信的信息。”

    “的确有一个以洋人为主组成的商会,正想以武林盟主之争为开端,颠覆这个武林。”

    此言一出,所造成的效果比起火枪的威力来说更甚。因为本来这个江湖自有规矩,这火枪虽然神奇但也就是图个热闹,可一旦洋人介入的话那火枪的枪子可就真要崩到自己身上了。

    尤其是祝诘提到了“武林盟主之争”这个非常关键的要素,再加上不少人“适时“地在台下起哄,所以众人带有怀疑和审视的目光不由自主地便投射到了与关凌霄竞争的皇甫让身上。

    关凌霄这个已经被打死的人总不可能属于商会吧?不然这也太搞笑了,那么从一开始就有着最大嫌疑的皇甫让身上更是平添了一层疑窦。

    他们需要皇甫让,或者说不夜山庄的一个解释。

    身为少庄主的皇甫雨像个木头人似的没有任何表情,也没有动作,给了站在他身后的皇甫让充分的自由,而皇甫让也丝毫不惧众人眼中含有的疑惧之色,朗声道:“既然大家都在等着我的解释,那我就给大家一个交代。”

    只见这皇甫让胸有成竹,也学着左丘槐那样伸了伸手,一个被五花大绑的人便被不夜山庄弟子给押送了上来。

    “鄙人知道,自打关兄遇刺之后最大的嫌疑人正是自己,所以为了给关兄在天之灵一个满意的答复,更是为了洗刷自己身上的疑点,所以这三天内我们不夜山庄也在紧锣密鼓的进行调查——幸好,我们缉拿到了真凶。”

    “而至于这个凶手到底是确有其人,还是我们不夜山庄构陷出来的替罪羊,我想诸位现在心中也各有一番猜想。”

    “那不如就让长生盟的证人,来验证一下我们不夜山庄凶手的真实性吧!”

    皇甫让所送出来的凶手,正是罗兴舟。

第二八零章 三教会审嫌疑犯(下)

    喂喂喂,不是天下群雄会么?怎么变成刑侦大会了啊?说起来这场景是不是有点儿眼熟啊?大会伊始,陈风平好像也是这么死的啊?

    或许是因为盛国有个成语叫做“凤头豹尾”,又或者叫做“善始善终”,反正照今儿这架势——台上估计又得死个把人才能罢休。

    不过呢,对于大家伙儿来说这也不叫个什么事儿——因为往届的天下群雄会上,各方人马也会把近些年来的积怨摆在台面儿上让大家评评理的,谈崩了演变成流血械斗事件的例子也不是没有过——尤其是在新盟主上任之后。

    既然谈到了“尤其”,那么这个“尤其”会不会有什么说法呢?是的,不但有,而且其中大有文章。

    按照常理来说,这种双方各执一词的江湖恩怨好像让已经担任过十年的老盟主来解决事件更为妥当一些,但其实则不然——让新盟主来处理这些事情至少有以下几点好处:第一,有道是新官上任三把火,新盟主为了树立自己的威信、取得大家的信任,那么很大程度上会尽心尽力地处理,而老盟主已是昨日黄花,摆烂和偏袒的可能性要比新盟主高上不少;第二,这是一次很好的、和新任盟主交换人情的方式,今日他帮了你的忙,来日你便再帮他的忙,一来二去也就有机会构建一个关乎共同利益的集体;第三,这可以成为对于新盟主的一次试探,甚至很多所谓的“纷争”其实就是两家共同演了一出戏给新盟主,以便更好地达成自己的目的。

    打个比方,假设作为大门派的甲对这个武林盟主存在异议,但又不好直接指出,所以就会拉上与自己交好的门派乙一起搞出点儿问题扔给新盟主,然后再暗戳戳地鸡蛋里头挑骨头似的找到几处纰漏等到秋后算账。

    再比如,小门派甲想攀附上势力强大的新盟主,就会伙同另一个与自己抱着同样想法的门派乙也搞出点儿问题教交给新盟主,最后就是一通你来我往的请客吃饭,就算是结交下来了。

    而这其中最为普遍的,还是那些顶级门派对于新任盟主器量以及能力的一场“测试”,假设这位新盟主能力很强,那么他们对待你的态度就倾向于“合作”,而如果你这个新盟主除了武力之外一无是处,那顶级豪门们就多多少少不会把你放在眼里了,有些时候甚至可以越俎代庖地去“替你”做一些决定。

    总之,这些琐事代代都不少有,只不过今年的阵仗来的格外猛烈罢了,第一个被解决掉的就是前任盟主,而现在又死了一个新任盟主的有力候选人,在这之后至少还得加上凶手。

    就像某位隐居的老前辈口中的那样:“又是腥风血雨的一年啊。”

    …………

    皇甫让言之凿凿“捉拿到了凶手”,就像是本就波涛汹涌的浪潮上又升起了一股暴风。

    因为这件事的确给了众人很大的冲击——大家的潜意识里还处于商讨凶手是谁,甚至没有到计划如何抓捕凶手那一步,而皇甫让居然已经声称自己抓到凶手了?

    虽然他给出的理由很充分,但在这个时机说出这种话来,的确也存在不少疑点。

    因为几乎没有人认得罗兴舟这张面孔——作为商会负责特殊任务的一员,罗兴舟的曝光率还不如安德烈,更比不上那些专门负责贸易、日常抛头露面的人,所以没人认识他对于本职工作来说也算是他的优势。但在这个场合之下,很难不让人怀疑这是皇甫让随便找出来替自己顶包的人。

    当然,如果最后的调查结果得到了“罗兴舟正是真凶”的推论,那么他的命肯定是保不住的了,但却能换来皇甫让的盟主地位,对于商会来说也是个收益大于损失的买卖,但这样下去最大的受害者除了关凌霄就是罗兴舟这个自己人了。

    而罗兴舟为什么会出席这个必死之局,自然也是齐骏的手笔——罗兴舟给出的两条策略,齐骏一个都没有采用,因为他很快就想到了一个更好的安排。

    既然罗兴舟有失利之罪在身,也有一定的可能性已经被策反,那就索性让他最后再发挥一下自己的价值吧,燃烧自己照亮别人——虽然齐骏不会因为泄愤而杀人,但他却可以在相当程度上接受利用罗兴舟的人头来反将一军。

    至于这倒霉的家伙为什么会心甘情愿地来送死,其实也不难理解——或许是他对齐骏真的忠心耿耿,或者是因为家人还在商会的掌控之下,总之不难把齐骏的命令归结成“汝妻子吾养之,汝勿虑也”,罗兴舟就算不同意也得同意,一个人的死换来全家的衣食无忧总好过一家人整整齐齐地下黄泉。

    “此人名叫罗兴舟,是各位口中提到的洋人商会中一个地位颇高的头目角色,同时他也是从官兵手里抢夺商会成员的组织者,这是得到了我们不夜山庄调查和他亲口承认双重界定的信息——至于他的身份是否属实,我想可以问一问那两个孩子。”皇甫让看向了须原家的兄弟二人,不过在此之前,皇甫让还是凭借着真炁传音将自己如何抓捕到形迹可疑的罗兴舟、以及之后的审问过程统统叙述了一遍。

    在得到了祝诘的允许之后,须原阳太走到了罗兴舟身边,仔细地辨认着对方的容貌——他和成年人接触的机会不多,但罗兴舟指挥过他们父子,所以还是能辨认出来的:“嗯,这就是罗……罗桑。”须原阳太在来到盛国后对于礼制也变得注重了起来,在这种场合之下对曾经的上司也使用了相对尊敬的称呼。

    “没想到你们两个小兔崽子……居然出卖了商会。”罗兴舟跪在地上,仰视着须原阳太说道。

    他妈的,你个逼养的究竟是哪来的脸说别人的啊,都被人绑的像猪似的还这么神气啊?有不少人心中已经开始吐槽罗兴舟的行为了,而作为当事人的须原阳太也冷着脸说道:“我并不认为保护父亲与弟弟的性命是件可耻的事情,而且以罗桑你的行为来看好像也没有什么资格指责我的立场不是么?”

    可能是因为须原阳太为了保护家人的举动触及到了罗兴舟的内心,这家伙居然也低下了头,似乎在品味着对方的话,又或者是想到了自己:“是啊……为了家人……”

    看似是真情流露之下的无奈,但显然有些不太对劲,也马上有思维敏锐的人借此提出了疑问。

    因为这不像是一个被抓捕后对罪行供认不讳的凶手的反应——更像是一个被亲情羁绊而被迫作出牺牲者的反应。

    以这句话来推断罗兴舟的立场,更符合逻辑的思路应该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家人,他只能自己来背这个黑锅”,那么就能衍生出几个不同的答案——凶手是罗兴舟,但他也是被人驱使的小卒,背后仍有主使;凶手是皇甫让或与皇甫让利益有关的人,罗兴舟完全是被皇甫让以家人作要挟来顶包的。

    当然,也完全有可能是罗兴舟和关凌霄本身就有关于亲人的血仇才会发表这样的言论,所以罗兴舟利用自己的身份和资源对关凌霄进行了私下里的报复,而考虑到这条原因与“商会颠覆武林的阴谋”的关联性,也可以解释成罗兴舟把公事私事一起办了。

    “关凌霄害了我妹妹,所以我杀了他,这很难理解么?”罗兴舟突然咧开嘴,张狂大笑,一副释然的神情:“大仇得报之后我就做好了被抓到的准备,不过对我来说都无所谓——被抓到无非就是一死,我们一命抵一命,而没被抓到那是老子命大。”

    “你们所说的商会倒是确有其事,我也不否认,不过我加入商会的目的就是借着这股势力寻仇,只不过你们这些人倒也算是有点儿本事,连商会的目的都能挖出来——虽说我对商会谈不上什么忠诚可言,但和上上下下的人好歹也有这么多年的交情在,既然无论如何都是一死,那你们要杀我就快杀,想让我说出来别的东西……你们就猜去吧!你们这群杂碎都和关凌霄是一丘之貉,看你们彼此怀疑互相揭发,老子真是看一百年都看不够呢!”言罢,罗兴舟又是一阵放声大笑,然后便看着世间众生百态,仿佛乐在其中。

    这一番话的效果,不只是把武林群英给说的昏昏沉沉,更是把皇甫让本人都给惊傻了——他妈的,排练的时候你说的也不是这段儿啊?难不成你这工夫给自己加戏,孟婆能多给你盛一碗汤不成?但你这即兴发挥不是把我给坑了么?

    齐骏和罗兴舟串的词儿本意是让罗兴舟把这个罪名担下来,如果对方没揭出商会的存在那就一言不发装硬汉等着皇甫让表演就完事了,如果对方知晓了商会的目的就透露出一点儿不痛不痒的玩意儿当作被“被拷打出来的情报”糊弄一下。但罗兴舟也不知道是脑子抽了还是怎么回事,居然还临时加了一段儿血亲复仇的戏码进去。

    不过皇甫让反应也是颇快,一把就薅住了罗兴舟的衣领,语气中惊疑不已,装的像青年痴呆似的:“你嘴里到底哪句话是真的?我问你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休要蒙蔽众人陷害于我!”

    罗兴舟倒也不恼,反正这火是他拱起来的,他也不介意再添一把柴,只见他睥睨四顾,最后眼神斜视地瞟了一眼皇甫让近在咫尺的脸:“真真假假,有那么重要么?我又凭什么让你好过?”

    皇甫让大概是明白了罗兴舟的思路,这家伙倒也是卖力,故意做出一副搅屎棍的样子与自己对立,反而是变相地帮助自己洗清嫌疑——在脑内捋清了思路之后,罗兴舟便站起身来,面对着祝诘:“祝夫子,依我看这凶手的话就是在刻意混淆视听,不如……”

    但还没等话说完,敏锐的皇甫让便注意到了视野之内众人的表情都有些不对劲儿,而他们的视线全部汇集在自己身后跪着的罗兴舟身上。

    “啊?”

第二八一章 上一个十年的休止

    “罗兴舟是凶手?”

    “罗兴舟是凶手……”

    “罗兴舟是凶手。”

    既然罗兴舟自己都承担下了这个罪名,那么其它人好像也没有继续否认的道理,于是在种种讨论声中最后还是确认下了这个事实。

    但怪哉怪哉,偏怪是那罗兴舟,又生了事端。

    “我去……”

    “他奶奶的……玩我是吧?”

    “什么情况?唱戏呢这是?”

    就在众目睽睽之下,但见那罗兴舟低声浅笑,嘴里咕哝着:“罗兴舟是杀了人啊,可我又不是罗兴舟。”然后便挣脱了绳索的束缚,在面孔和脖颈附近摸索了几处,不一会儿便将自己的脸皮给了揭了下来。

    这种描述着实恐怖,一个人把自己的脸撕下来的情况恐怕几辈子都难以见到,更加难以实现,如果非说这种桥段会发生在什么情节之中,大概是类似于《聊斋志异》这种志怪小说里,不过人家都是用法术的,倒也不必这么麻烦。

    不过关凌霄又无所谓,反正一层面具而已。

    而在看到了关凌霄居然一直扮成这个凶手罗兴舟的时候,几乎所有人的脑子一时间都转不过弯儿来,对关凌霄的状况略微知情的齐道长倒是莫名悬着的一颗心放了下来。

    在皇甫让还欲向众人述说心中韬略的时候,关凌霄已经改头换面完毕,声线也恢复了本音,他从背后轻轻敲了敲对方的肩胛骨:“皇甫兄,说完了吗?”

    …………

    死亡一般的静默降临在皇甫让身上,纵使是他这样的人,也很难想象出自己“活见鬼”之后的表情,更无法描述自己此时此刻的心情。

    “怎么,哑巴吃黄连啊?”关凌霄笑了笑:“托你们的福,这几天我倒是搞清楚了自己的‘死因’呢!”关凌霄把死因两个字嚼的很重,在四暗箭打破了商会的围剿之后,罗兴舟就被交到了关凌霄的手里,而关凌霄也自然而然地进行了一番狸猫换太子——他获悉的东西可不只是自己的死因这么简单。

    “你在说什么鬼话!”皇甫让的第一反应便是矢口否认,他也知道这是在自己骗自己,但现在他只需要别人相信自己就行——他倒是清楚“谁掌握了舆论,谁就掌握了真理。”

    “哦,我明白了,从始至终罗兴舟这个人就不存在,一切都是你在欺骗我们!”皇甫让的脑子转的也不慢,第一时间就用话术将关凌霄标记成为了一个欺诈者的角色,而将自己划在了线的另一头——也就是和“大部分人”站在一起,“你知道凭武功胜不过我,就故意演了一出假死,还装模作样地到我身边伪装成凶手欺骗我的信任,就是想在今天置我于死地吧!我怎能让你得逞!”

    面对皇甫让的倒打一耙,关凌霄只是不停地发笑,直到笑得浑身颤抖,他已经懒得去反驳皇甫让这番话里那些离谱的逻辑了,至少也不是现在——现在争吵不过是比谁的声音大而已,而他早就过了和人吵架的年龄——只要他证明了自己的武力胜过皇甫让,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推翻对方那“因为打不过,所以使阴招”的观点。

    但不想争吵的理由也有很多——比方说在他看来只要自己开口,那就是单方面的辱骂和嘲讽,压根儿算不上争吵,任何人都只有被碾压的份儿。

    “哈哈哈哈哈……我现在终于知道,为什么四海帮故帮主陈风平,可以胜任武林盟主了。”乘着皇甫让换气口的空当,关凌霄见缝插针:“你的器量距离陈盟主,实在是太过遥远了。要我说,你们之间的差距就好比蛟龙与泥鳅,像你这种器量的人,是做不了盟主的,如果不是我,也会有别人比你更强,而就算你侥幸当上了盟主,也不会当很久就是了。”

    “同样是阴谋败露,你知道陈盟主为什么会表现得那么坦然么?他完全可以恼羞成怒地突然动手,抱着‘杀一个够本儿,杀两个赚一个’的心态把台上的人全部杀光,直到自己被群起而攻之力竭而死;他也可以不顾脸面地撒泼打滚死不认账,像个地痞流氓一样胡搅蛮缠。”

    “但他却选择了对自己最不利的一种做法——承认自己的一切阴谋,也接受他人的一切批判,最后孤注一掷、主动求死般的强行冲关,若是成了,天下再无人是其对手,而若是死了……”

    “至少也能保全四海帮的其它人,把所有的罪名都从四海帮头上摘得干干净净,随着自己的身殒一起带到坟墓之中。”

    “虽说陈盟主的阴谋手段确实不为人所容,但他最后一刻的表现却也算是令人扼腕——我们就以相似的结果和不同的过程,为上一个十年做个收尾吧。”

    说到这儿,就连关凌霄这个叙述者的脸上都闪过一丝动容,当时陈风平被贺难活活说死的场景他还历历在目,当时他的想法与此刻既然不同——他想过如果他是陈风平,就和贺难来一场世纪嘴仗也无妨——但直到现在,他只差一步就将掌握整个武林的时刻,如醍醐灌顶。

    要想真正地将整座江湖握在自己手中,就要有与之相符的气度,教人尊敬、教人敬畏、教人心悦诚服。否则就算你的武功再高,势力再强,也会有人不断地反抗由武力构造出的强权,且永不停歇。

    受国之垢,是为社稷主;受国不详,是为天下王。

    在享有无上的权力之前,必须先承担起最大的艰难险阻——换句话来说,就是比所有人都承担更高风险的人,才配拥有最高的冠冕。

    凭什么别人是小弟你是老大?因为别人赦免你坐牢,别人坐牢你杀头,别人杀头你便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你说完了么?”皇甫让蹙着眉头,关凌霄所讲述的一切他都不能理解,他也不想理解——每个人对于事物都各自有一番看法,谁对谁错需要一个证明的过程,而对于此时的二人来说,要证明就先得活下去。“说了这么多,到底还不是要一战?”

    汹涌的斗气从皇甫让身上升腾而起,扑面而来的杀机让人不由为之胆寒,杀意几乎凝成刀剑指向了关凌霄的命门。

    “这么重的杀意,可不是武林盟主该有的玩意儿,你真是入错行了——去魔教进修一下比较适合你吧?”关凌霄在这股压迫感面前依然谈笑自若,而他的气息也十分收敛。

    皇甫让则对这番说辞不置可否,而是改变了一个话题:“到现在还要畏畏缩缩的么?你似乎是在用实际行动证明是由于怯战才搞出这么一场大戏来的啊?”

    嗯……是的,如果单纯看二人目前的状态来说,关凌霄更像是一个内心阴暗、操纵阴谋的鼠辈,面对质问顾左右而言他,喜欢说些有的没的,得意忘形地大笑——这些都是反派的标准特征;而反观皇甫让,则是一副义正言辞的样子,希望通过武力来一决高下,目标更是非常明确,没准儿在某些武侠小说里也能混上个主角儿当当。

    “激将对我来说没什么用,我也不是那种通过愤怒或者意志就能提升实力的类型——好像在西洋那边儿的说法叫做‘唯心’是吧?”关凌霄懒洋洋地说道:“你还是收起这副武侠话本的嘴脸吧,真是看的人恶心呢!”

    “上一个在战场上才临时出现‘绝对不能在此倒下意志’的人,现在正被我们长生盟关禁闭呢。”关凌霄也是精准地吐槽着须原贺,随即又叹了口气:“但我不一样,我从来就不认为自己会倒下。”

    长生盟的盟主好不容易来了一个震惊四座的亮相,所以他决定把逼装到死,关凌霄在正色的同时抬起右手打了个响指,示意所有人都离开这个擂台。

    “左丘,清场。”

第二八二章 皇甫让

    东海不夜山庄产业颇大,比起门派、帮会甚至半独立城邦这样的权力结构,不夜山庄的模式说不上独特,但以一姓之传承能经营数代不倒、甚至跻身于九大宗门,却实属不易。

    在武林中,以宗族为主体的门派并不是主流,这个原因大家懂的都懂——因为江湖是一个包容度很高的地方,只要你武功够高,总会找到适合你的位置。而宗族的理念却在某种意义上与这种高自由度相悖,因为就算你的本事比天大,人家也不可能把这么大一个宗门都交到你一个外姓人的手里。

    假设你是个少年天才,武功高绝、声名卓著,却因为出身受限永远都比不上宗门里混吃等死的大少爷,将来他做门派之主,你连老三老四都混不上,明明门内门外大小事务都是你操碎了心,但偏偏你还要给他伏低做小,需要你的时候跟你说“把宗门当成你自己的家”,看你不爽的时候时不时还用话刺你一句:“真把这儿当你家啦?”

    是不是光看这段文字描述,就有一种心头无名业火起的感觉?

    生气就对了,因为这就是皇甫让的感觉,而且他的经历比上述的段落还要狗血……

    那有人肯定会好奇,那皇甫让也不是外人啊?不夜山庄不就是皇甫家的后人创立的么?

    姓氏呢,虽然不是外人,且还是入了族谱的;但在血缘上,他和皇甫一氏可以说是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那我们就得把皇甫让的人生往前倒回个至少三十年。

    他的生父姓敖,单名一个虎字,敖虎的父亲非但是不夜山庄中数得着的高手,更身兼皇甫家的大管家一职,所以年龄相仿的敖虎与皇甫垂云便成为了非常要好的玩伴,二人吃喝拉撒睡基本都在一起,武功也难分伯仲,而他们的人生之路也差不多一眼能望到头——皇甫垂云会接手山庄,敖虎则会成为他的左膀右臂。

    敖虎并非是追逐功名的人,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已经被周边包括自己都植入了“自己将来是要辅佐好兄弟”这种观念,其实这种想法也无可厚非,因为并不是人人都适合做老大的;而皇甫垂云就是典型的三好青年,出身好,武功好,志向远大,天生做一把手的苗子。

    两个情同手足的男人心中芥蒂的起因往往非常简单,大致只有两种,一种和理想信念有关,另一种就是因为女人,皇甫垂云与敖虎……也不外如是。

    这兄弟二人很不巧地爱上了同一个姑娘。虽然兄弟两个都非常不错,但按照综合实力来说,肯定还是做大哥皇甫垂云的女人更好一些,敖虎说到最高就是个二哥,而且这个二哥的儿子还未必能成二哥。

    但姑娘最终选择嫁给敖虎的理由也很简单——敖虎更能给她陪伴,皇甫垂云从小就颇有大志,在正式参与山庄要务、向外拓取产业直到事业迈入正轨的那几年里,哪有精力分在爱情上面?而敖虎虽然也是一位得力助手,但当时老庄主老而弥坚、少庄主少有壮志,挑大梁哪里轮得着他?所以闲暇时光就更加充足,对姑娘颇多照料。

    这并不能证明兄弟二人谁对谁错,谁君子谁小人,只能说他们的人生选择和目标不同,让当时的皇甫垂云再选一万次他也会选事业,只是这姑娘的一颦一笑汇成一汪遗憾罢了。

    在兄弟的大婚上怀着颇为复杂的心情祝福过后,皇甫垂云也就不再多想这茬子事儿了,还是一心扑在山庄发展之上,直到后来不夜山庄与另一门派相争,对方派出杀手行刺,最后敖虎舍命相救,这兄弟二人自此阴阳两隔。此时的“皇甫让”已经出生半年,只不过那时候他还叫作敖让。

    但接下来,皇甫垂云就做出了一个可能让自己后悔终生的举动——因为敖家替皇甫家掌管内事,所以敖虎一家一直便住在皇甫府上,久而久之就有流言蜚语滋生,甚至还有人说皇甫垂云就是因为与这女人通奸才故意害死了兄弟。而皇甫垂云一来也是禁不住头脑发热,二来也是既然堵不住旁人的嘴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便在庄主之争平稳落地后立刻就娶了敖虎的遗孀,将敖让也过继到自己膝下,改姓皇甫。

    平心而论,这事儿呢……是皇甫垂云做错了,无论是从恩义还是伦理上,他都不应该求娶弟媳,就算娶了,至少也不应该给孩子改姓,但当时的皇甫垂云就是怎么看敖让这个名字怎么不舒服——敖让,就好像如今遗孀再嫁是“让”出来的似的,总有一股子阴阳怪气掺和在里面,尤其是绯闻中很大一部分内容就是关于这孩子姓名的阴谋论调和过度解读,更加助长了皇甫垂云心头这一根刺。

    而在皇甫让同母异父的弟弟出生之后,皇甫垂云也是赌气一般地给孩子取名为皇甫雨,谐音便是“予”,颇有暗含当年是皇甫垂云给了敖虎机会的意味。

    然后,便是上一辈的恩怨情仇被下一代继承的故事了。

    皇甫让和皇甫雨这对兄弟,倒是没有爱上同一个女人,他们之间的芥蒂来自于第一种原因。

    从性格上来说,皇甫让非但更像继父皇甫垂云,甚至还犹有过之,而从能力的角度来说,也是皇甫让更加优秀,反观皇甫雨却性格木讷、智慧平平——但自打当年之事过后,皇甫垂云的心态已经完全转变了,甚至陷入了某种怪圈,皇甫让越优秀,他就越不合心意——就好像这是敖虎的亡灵冥冥之中向他挑衅一般,都是同一个娘生的,敖虎的种就比他皇甫垂云的种牛逼?再加上到现在也没彻底擦干净的屁股,岂不是让别人戳脊梁骨证明敖虎与自己的妻子才是天作之合?

    如果说上一个决定可能让他后悔终生,那么这个决定他是铁了心无怨无悔的——在庄主继承人位置的抉择上,皇甫垂云的心中连小妾所生的孩子都拿来和皇甫雨斟酌比对了一番,但连半分犹豫都没有就排除了皇甫让——不过表面上他还是提了皇甫让的名字,但皇甫家的族人也没有几个支持他的。

    皇甫让那种心头无名业火起,饭里半只死苍蝇的感觉……就是从这儿来的。其实他在知道自己身世的时候也给自己做过心理建设,既然皇甫垂云对自己从没有物质上的亏待,那就算心中不喜欢自己,那让弟弟继承庄主之名留着传给他亲孙子、自己掌握庄主之权施展才华的结果也能接受。

    但真正让他感到崩溃的,是他从皇甫族人的眼中看到了对于一个外人的不信任与不认可,这对他这些年来的汗马功劳是一种极端的讽刺与否定,而皇甫垂云这个一生强势、激进与自己别无二致的人,为了给亲儿子铺路更是对自己的抱负采取了打压的态度。

    所以,他黑化了,一如当年的皇甫垂云。

    皇甫垂云当年与商会互利共生,使得不夜山庄位列九宗,大有黑白通吃的态势,商会也得以在盛国站稳脚跟,生意遍播四海内外,而皇甫让这个与皇甫垂云极其相像的新生代又怎么会差?不夜山庄对于齐骏的重要性首屈一指,和商会乃是并驾齐驱的存在,而皇甫雨这个“呆头鹅”上位后侵略的态势顷刻间便偃旗息鼓,这当然引起了多方不满——齐骏还算能理解皇甫垂云的想法,因为他自己的亲爹就是这么个德行,但商会可不在乎你们父子是不是亲生的,他们只在乎自己的生意。这也就给了皇甫让机会——他与商会里应外合扫清了山庄内的异己,又单杀了继父皇甫垂云,只留下了皇甫雨作为一个傀儡代言人——否则江湖上可能根据兄弟相残争夺地位的事情推测出他们本不应该知晓的存在,对外也好宣称皇甫垂云退位后便不再过问江湖之事。

    …………

    “哎……我怎么觉得你对我抱有莫名其妙的恨意呢?”关凌霄揣度他人情绪的能力已然成为了一种本能,在识人方面的能力甚至胜于贺难,此刻虽然二人交手颇为激烈,但在下意识中却阅读到了皇甫让那种怪异的情绪。

    如果说皇甫让对他有来自于竞争对手的敌意,来自于阴谋败露的杀意他都能理解,但这股强烈的憎恨实在是让人感到莫名——那是一种从骨髓中散发出来的势不两立,关凌霄甚至觉得在皇甫让面前自己并非是一个“人”,而是某种“概念”一样的存在,他的出招是为了杀死自己,但更是为了杀死某种没有实体的存在。

    “难道你觉得你这样的人不应该被怨恨么?“皇甫让虽然情绪激烈,但也是未出全力,不过他的回答更让人感到奇怪和困扰。

    “我这样的人?我什么人?你嫉妒我啊?“二人对了一掌,各自退了半步,关凌霄却又品出了一些东西来。

    那股憎恨的本质,就是嫉妒与蔑视构成的矛盾混合体。

    而对于皇甫让来说,这恶念的源头是他那矛盾的心理,既有些妒忌皇甫雨因血亲身份轻而易举地便得到了自己费尽心思的东西,又对其“能不配位”这一事实感到轻蔑,甚至可以说是对于“血统”、或者说人们“重视血统大于能力”这一态度的极度仇视。

    而“关凌霄”在他眼中,就是一个本身能力平平,但却因为他长生盟主嫡长子的身份就继承了偌大基业的投胎家,是他有些羡慕但最看不起的那种人。

    可能有人说,那关凌霄既然能跟你同台竞争武林盟主,你怎么就觉得人家没有本事呢?你这不是心胸狭窄小肚鸡肠么?你有本事你倒是打赢他啊?

    但站在皇甫让本身的视角,其实并非如此——现在的关凌霄虽然和自己一样离武林盟主近在咫尺,但你看看他一路上是怎么走过来的?守擂只打了不到半天、寥寥几个对手,靠的是投机倒把摘桃子,一个像样的高手都没碰上;第一场对手又是自己颇为熟悉的须原贺,打的也不如自己利落——私下里切磋自己可是完胜东洋剑客;第二场那个魏溃明显就是假打,但凡是高手都能看出来其中有猫腻,就这么稀里糊涂地闯进了决赛也配让自己看得起?

    不过皇甫让终究还是应了关凌霄“器量落了下乘”那句评价,因为有心之人完全可以发现其中蕴含的一些道理来对皇甫让做出反驳——擂台赛你自己也是攻擂方,虽说有越戎刀这样的一派之掌,但数目也不多,没人愿意与关凌霄交手也是因为他交游广阔人缘好;第一场打须原贺二人用的都是刀剑,而你贴身有快拳锐爪,远程有气焰如炬,刚好在不同距离上都克制须原贺;第二场商会本来也是安排了假打的,只不过史孝文莫名其妙就被田木给打跑了而已,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人家的小动作成了你的没成而已。

    当然,这些其实也不是最根本的理由,充其量算是“锦上添花”而已。

    一切令皇甫让厌恶、仇视、看不起关凌霄的原因除了出身之外,最重要的一条还是来源于那很难磨灭的第一印象。

    当年每个门派还能同时派出多个选手的少年英杰会上,不夜山庄依然只让皇甫雨一个人露脸,皇甫让就只能在台上看着这群傻瓜菜鸡互啄,而彼时还是真正关凌霄的关凌霄,是被皇甫雨给淘汰掉的——刻板的第一印象当然不可取,但的确很难以改变,别说皇甫让这个实力照燕春来和空明都不差、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别人酣畅激斗的人看不起他了,就连那个勉强挤入八强、现在在锦官城看大门的熊有光二次相逢关凌霄,不也是满脸的目无下尘?

    一个被自己大废物弟弟淘汰掉的小废物,这俩人甚至都能组个虎父犬子的组合出来,现在居然能与自己一较高下,皇甫让当然非常不爽。

第二八三章 弑父的两人

    千般妒火,这一个钩镰十指如残月,万缕杀机,那一个气走双臂似弯刀。

    在不知不觉中,关凌霄与皇甫让都在无意间提升了自己出招的强度。

    但是……还不够。

    至少让人觉得,以二人目前表现出来的水准来说,比当年的陈风平激战易可贺还差了点儿意思。

    或许,也可能是因为这个十年,与上个十年截然不同的缘故。

    时间是个很奇妙的东西,若说短,总有度日如年,而若说长,也不过白驹过隙。若是将前后二十年两厢对比,又能体会到许多新东西。

    而今的青年高手,倒是愈来愈多了,所以才会有此二人对比起同一届的选手来不如陈风平那般独秀的感觉。

    这无疑是一种讯号——青年高手的越来越多,这意味着无论是习武之人的数量和质量都有所提升,也同样意味着一件事。

    这天下,是越来越不太平了。

    而这乱世将临的局面,究竟是一种果还是一种因,也很难说得清,或许正如世间如车辙一般的一切事物一样,既是前轮之果,也是后毂之因。

    不过既然都说到了这儿,就不得不提到两个人。

    三皇子、秦王齐骏和他的深谋远虑,都御史、山河府府首李獒春与其先见之明,而眼下这巅峰对决的诞生,实际上正代表了这两股意志的直接交锋,而其结果便足以成为扭转未来的重要因素。

    商会并非是由齐骏一手缔造出来的,甚至商会在盛国土地上存在的年头要比三皇子的年龄还要长,但早在十年之前齐骏萌生出想法并付诸行动的时候,他便想到了利用这扎根未深的外来势力为自己的大业铺路,而为了将生意越做越大,商会也允诺给予齐骏支持,而齐骏的策略正是收拢江湖势力为己所用——这群洋人可未必安什么好心,到最后还得需要本国人冲锋陷阵;而李獒春对江湖也早有规划,太子新帝登基势必要做出一番改革,而为了防止江湖作乱他必须要提前将局面稳定下来,本身这个计划的执行者是李准,李獒春对于长子的一切栽培都源于此,但在痛失爱子之后李獒春不得不将计划搁置再寻良骥,直到贺难成长到接近李准的程度,才重新启用了尘封已久的策略。

    而迈向混乱的时代除了导致武力的重要性逐步提高之外,也导致了人们的道德观念在不断下降,至少台上这两位——都在不为人知的某处,背负着“弑父”的罪名,甚至死在他们手中的父亲与他们毫无血缘关系这一点都相当的雷同。而这两个带孝子加上齐家兄弟甚至也能组出一个父愁者联盟之类的组合。

    相似的天才,相似的手段,和相似的罪孽,如今他们站在这里既分高下也决生死,就仿佛宿命的安排。

    当然,这更有可能是一个根据无数人的选择所交织出来的巧合。一个兼具野心与实力、且不惮于为自己的野望做出任何过激行为且能为此负责的天才,本就比平常人更容易取得一些成就,而这世上同时出现两个这样的人并选择同一条道路,那他们最终也会一较高下,就算不是今天,在不远的将来也会是如此。

    因为这条路是如此的狭窄,所以最后只有一个人能走到尽头。

    关凌霄虽然不知道皇甫让的过去与他有些类似,但终究还是从对方的种种言行中做出了“器量狭窄”的评价,而对比二人也可以发现,皇甫让却是在气度上要差了关凌霄一筹——无论怎么说,关凌霄是愿意与宋归潮保持和平的,或者说放他一条生路,甚至都提出了给宋归潮养老送终的条件,但怀有杀子之仇的宋老盟主没有应允也不可能应允,所以最终只会有一个人继续欣赏着世间的风景。

    现在的情形,也是一样的。皇甫让从一开始就没怎么在意关凌霄的评价,他能走到今天靠的从来都不是格局,而是实实在在的武力。当初与皇甫垂云一战,他没有让任何人插手,堂堂正正地在单挑中杀死了自己的继父。

    器量并不能帮助自己活下来,但武力可以。

    关凌霄,你就把你挂在嘴上的器量带到坟墓里去吧,希望你给自己准备的那口棺材可以装得下你的光风霁月!

    怒意随念而起,汇成瀚海,在皇甫让的驱使之下,杀炁化作刀兵。

    …………

    由炁凝来的兵戈如暴雨一般淋下来,这般倾泻叫人生惧,而皇甫让本人却也站在雨中岿然不动,全凭护身炁障便能毫发无伤。

    “你也太看不起我了。”关凌霄单手撑起了一道炁墙,像柄大伞般罩住了自己周身:“你这玩意儿看着倒是吓人,但实际上对我来说没什么用啊……”

    “连你自己都伤不到的玩意儿,你觉得能伤到我?”

    “那你可以破了我这招试试。”

    “那你可别眨眼。”

    一声冷笑,关凌霄抬起了另一只手,归海诀使得半空中兵戈尽数勒止,只一握便如烟消云散。

    但就在这瞬间,皇甫让的身影消失在了关凌霄的视线之中。

    锐利的五指彷佛刺破了空间,抓向了关凌霄的后心,少盟主举起手臂仓皇抵挡,立刻留下了五道血痕,但实力相仿的两人之间交手哪有不受伤的?借此机会关凌霄反推出一肘,撞在了皇甫让的胸膛。

    你来我往,只见得江河逆走,嵩岳倒伏,皇甫让越来越快,关凌霄却也在步步紧逼,但从二人神态之中也能得见,还是关凌霄显得更加自如一些。

    皇甫让是练指爪功夫的,而恰恰是关凌霄非常熟悉的类型——宋归潮的手上功夫相当粗猛,关凌霄耳濡目染之下自然了解颇深,而为了有朝一日能战胜宋归潮,关少盟主当然也少不了做准备。

    宋归潮的外功其实并不如皇甫让出色,一来是因为他的年纪已经是走下坡路的时候,二来也是因为皇甫让招式凶狠,而宋归潮还是惯于以炁力欺人,但关凌霄眼中看到的可不只是这些……

    他看到了皇甫让的致命缺陷——不抗揍。

    皇甫让出手比须原贺的拔刀还要利落上三分,而且比大太刀更加灵活,他那快而紧密的攻势堪称标杆,多少速度型的高手都有的向他学——但在这种快而密攻势之下,关凌霄意识到了,这和皇甫让从小到大的交手经历有关。

    因为天赋极佳,实力高超的缘故,皇甫让大小百战当中最常出现的情况就是从头到尾都保持着这种压制的节奏直到战胜对手,鲜有被人占据先机的时候,这也导致了皇甫让的防守其实很差,他一直在用不断地进攻来代替着防守,而更重要的是因为他没有太多下风的经验,所以他也没怎么锻炼过自己的抗击打能力。但关凌霄则不然——从某种角度来讲,他甚至比霍云震更能担得起“百家饭”这个称号,因为他没有明显的弱点,就算每一项都不是最顶尖的,但他是那种所有技能都有八分以上水准的人。

    如果各方面都只有及格上下,那就是“平庸”,但像关凌霄这样的,就可以称之为“全面”。

    关凌霄落在他身上的每一击都没有那么重,但非常疼。

    疼痛是人体对自身的一种保护机制,但在战斗中却弊大于利,因为疼痛会阻止你的动作,甚至会消耗你的体力。

    “不好……”在一掌拍空过后,皇甫让明显感觉到自己慢了一丝,心中暗道。

    但关凌霄死死地抓住了这个机会,一拳剜在了黑衣青年的心口之上。

    皇甫让的身形轰然崩塌,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胸口。

    “如果你已经没戏唱了的话,那我就这样一拳一拳地把你打到死好了。”虽然话是这么说,但关凌霄却仍站在原地没有动作,他知道皇甫让不可能仅此而已。

    而皇甫让慢慢地站起身来,用手指轻轻擦了擦嘴角的血迹:“我只希望你别后悔……”

    关凌霄双臂抱胸,表情十分的欠打:“无所谓,反正今天我们俩一定会有一个人死在这儿——各种意义上的。”

    他看的很清楚,在说完那句话之后,皇甫让的腮帮子动了动,对方在嘴里咬碎了什么东西。

第二八四章 绝顶

    “如果你觉得咬碎后槽牙就能让自己变得更强的话,我建议你还是少听评书,多治脑子。”关凌霄已经看出了皇甫让的行为代表着什么,因为那个动作比起“咬碎硬物”更接近“咀嚼软物”。

    但他没有任何阻拦或者揭穿的意思,因为他其实也非常好奇——那东西究竟有没有对方口中那么强的功效。

    Ambrosia,亦称为“仙馔密酒”,是西方某国度神话当中神的食物,据说食用这种物质可以得到永恒的生命,而代表着爱与美的女神更是将其当作香料涂抹在肌肤上,故在该国语言中意为“长生不老”。

    当然,长生不老这种事的来源毕竟出自于神话传说不可尽信,而皇甫让本人也并非是那种非常具有求知欲的人,他对于西方神话也并不怎么感兴趣——关于仙馔密酒,让他所在意的事情就只有一件。

    这玩意儿……真的非常、非常、非常神奇。

    没有人亲口品尝过神话当中的蜜饯,但这种同名药物能被以“仙馔密酒”而冠名,又在盛国得到了一个“琼浆”的雅号,当然也绝非凡品。皇甫让并没有亲眼见过这种药物、或者说是食物的研究者,但在他第一次体会过仙馔密酒的效力之后,他也不得不承认能调制出这稀世珍宝的人是个绝世天才。

    原版的仙馔密酒,因为耗材巨大且其中部分核心药料极其罕见的缘故,所以被调配、或者说是酿造出来的总量也非常有限,且生产出来之后的贮存方法也十分苛刻,可以说是满足了包括优点与缺陷在内的一切“天才地宝”的条件。而在那个被道上称为“狄俄尼索斯”的天才酒匠、药师去世之后,这种酿制方法被保留在了商会的手中,而只能拾人牙慧的、不那么天才的家伙们只能照本宣科地去炮制。

    当然,商会也有不少人出于命令或者个人兴趣对这琼浆进行了研究和改造,但无一例外地可以被称之为“阉割”版本,比如说以粮食为基础、酒浆为辅助,单纯在味道上具有相似性、但除了会喝醉之外没有任何附加功效,只作为商品出售的“仙酒”;以及连同功效与耗材一起“节省”下来的版本,因为加入了一些其它药材作为原材料的替代品,且在加工过程中多了一道“将炮制出来的琼浆与新药材重新混合加热”的工序,使得这种新琼浆最终呈现出来的形态是“丸状”,多了可量产以及贮存标准低这两种特性,但相应的效力和口味比之原版也有所缺憾。

    当然,这种所谓的“量产”也只不过是相对于原版本来说罢了,因为作为替代的药材同样也是不可多得的宝贝,像吃馒头一样吃这药丸版琼浆纯属做梦,但其效力仍然超出了炮制家们所预估的情况,算是意外之喜。

    而这玩意儿究竟有什么用呢……

    皇甫让当初堪堪迈入一流高手门槛儿的时候,服用过总计重量二十克的丸状琼浆,也就是相当于人两颗眼珠子那么大的两颗药丸,就拥有了媲美超一流高手的实力——且这效果还是半永久的——虽然在药效衰退之后还是不及真正的超一流,但一部分药力已经永久地被身体吸收进去,让自己的实力迈上一个台阶,而且能提前体会到更高的境界,对于修炼的帮助也是大有裨益。

    而眼下皇甫让所服用的东西,是在盛国的商会总共只保留了三瓶的、膏状的、原版的仙馔密酒,而根据皇甫让此刻的体验感来说,其效力至少是自己曾经服用的丸状的三倍,而就算是有过经验的皇甫让本人也并不知道现在的自己究竟算是个什么水平,但就算说他已经成为传说中的绝顶级,也并不会令人感到意外。

    …………

    “好像有点儿意思啊?”等到皇甫让停止了动作,关凌霄抱在胸前的双臂终于舒展,信手一挥,便掀起狂澜。

    而皇甫让面对如此攻势,身形竟纹丝不动,待到那粉碎般破坏力的暴风即将触及到身体之前,他不过一指便将那股风停了下来。

    “这就是……最初的……”

    在掸去了关凌霄炁劲过后,皇甫让喃喃自语道。此时的他与交手伊始的状态截然不同,不但张扬的气势无影无踪,就连无意之中泄露出的杀意很快也销声敛迹而去。

    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体内没有一丝真炁的普通人,但又有些不同——反正普通人是绝对挡不住关凌霄那一招的,别说普通人了……宋归潮在第一次面对这招的时候也吃了亏,半根胳膊和一扇肋骨当场失踪,找到的概率都不如他找到亲儿子尸体的概率大。

    “哎呀……”关凌霄尴尬地张了张嘴:“这回好像真玩儿脱了啊……”

    一滴冷汗从关凌霄那隆起的额角滑落,滴在了他胸前的衣襟上化作晕开的水痕,就算是当时被宋归潮设计伏杀,他都没有这么紧张过——当时他有一万种办法把对方干死的计划,当然不会紧张。

    但现在可不一样,他总不能跟皇甫让说我认输,大圣您收了神通吧?

    刚才还在嘴上言之凿凿:“今天我们俩必须死一个”,现在对方准备拼命立马投降?这是贺难才会干出来的事儿,曾经的关凌霄或许也能干得出来,但现在他可是长生盟的盟主,他不要脸长生盟的脸面也得保住。

    但他毕竟还是他,从来都没有人见过他的“上限”,就算是死人都没有那个资格。

    只见关凌霄举起双手狠狠地搓了搓自己脸颊,随即消失!

    皇甫让突然朝着一个十分诡异的角度拍出了平平无奇的一掌,给人的感觉就好像他后背突然被蚊子叮了想要挠一挠,但更加离奇的是关凌霄的右拳正抵在皇甫让的掌心。

    一拳不中,少盟主的身影再次隐没,但他的每一拳都被皇甫让稳稳当当地接在了手里。

    “真可怕啊……”

    扶着棺材昂首看戏的苏崇吓了一跳,当他循着声音的来源回头看的时候,差点儿一个趔趄坐到地上,那棺材板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人掀开了,一个人正从里往外爬,边爬还边评论着场上的局面。

    “我靠……兄台你是人是鬼啊?”从棺材里站起来的男人长得还凑合,但气质零分像人,十分像鬼,而他这嚎一嗓子也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贺难左顾右盼,对异样眼神全盘接收,没好气地说道:“当然是人,你见过哪个鬼是用爬进行移动的?”

    “那你为什么说可怕?”苏崇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智商重新占领高地的他就算对方是鬼他没什么怕的,佛道两教高人都在此处,还怕你个小鬼作甚?“我是听说有种说法,人怕鬼,鬼也怕人。”

    “我是说关凌霄的实力啦……这家伙的速度已经快到离谱了。”贺难认真道。

    单纯从移动的速度来说,的确是这样——今日的贺难也是有点儿道行在身上的人,就算打起来还是那个废柴样子,不过至少理论上有很大的进步——关凌霄和皇甫让所对的每一掌已经够令人琢磨,但实际上那也只是因为他在出手攻击之前甚至“不得不”把自己放慢,而旁人所看到的两人身影,不过是交手的瞬间被炁所留存下的残影而已。

    而场上二人对于速度的竞逐也越来越激烈,直到皇甫让也和关凌霄一般化为残影,每一次两拳相碰都好似在一瞬间定格,恍若这二人有分身术般同时出现在擂台的各处。

    直到有一个人的身子在半空中旋转着飞了出来,待他双脚踩在地上滑退至擂台边缘,众人才能看清楚这是哪一个。

    “我说过,你会后悔的。”皇甫让步步向前,逼近对方,但气势仍未有一丝流泻,蕴而不露,含而不发。

    关凌霄的呼吸很沉重,皇甫让的一拳之威仿佛创造出了一个从胸口蔓延到耳根,在他所认识的人中也只有魏溃和雷大宝这种重量级选手能打出这样的一拳,但皇甫让和他的体型其实没什么差距。

    “你的伤势好像对你没什么影响啊……”关凌霄挑了挑眉毛,他在试探琼浆的效果。刚才的乱战之中他悄然化炁为刃在对方的手臂上留下了一道浅伤,但现在血迹已经干涸,说明饮用琼浆后至少还多了一个快速止血的能力,只是不知道是否对脏器上的内伤和骨骼断裂同样产生修复效果——这将会影响到关凌霄接下来的战术。

    “那只能说明你打的太轻了。”琼浆好像并没有连同性格一起改变的效果,但这种带有自嘲性质的笑话显然不是皇甫让会说出来的——难不成这家伙喝了酒就会是这样?

    “那我就也稍微再多用些力好了……”关凌霄捏紧了拳头,自右拳开始浑身骨骼噼啪作响,一个直径超过三尺的炁拳迎面而来,但这经历了琼浆玉露沐浴之下的身躯仍旧是不躲不闪。

    “你还没有明白么?你面对的是什么?”

    “是很有可能当世唯一的、绝顶!”

    那平静的炁,终于被搅动起来,但绝非是皇甫让的体内,而是这方天地。

    陆断马牛,水击鹄雁,当敌即斩坚,“泰阿”没入了关凌霄的躯干之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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卒舞介绍:
有人招摇撞骗,有人庸庸碌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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