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八五章 三教出手
只有一个分级在武功中是特殊的存在,那就是“绝顶”,其余所有级别的标准都是“人”,比如说你能战胜或者杀死什么人,但只有绝顶,有着极为严格且特殊的标准——以炁,能沟通天地。
在绝顶级以下,也有人可以通过特殊的武功或招式来借天地之炁为己所用,譬如降龙掌中的某一部分,但那终究和真正的绝顶有着天壤之别。
简单的来说,那就是由量变所引发的质变。
…………
被皇甫让打穿的位置,鲜血狂飙,锋利的屠刀刺进猪的脖颈也不会比这更轻松。
关凌霄的护体真炁阻挡了片刻,但很快就被突破,衣物破碎的更快,而锋利的拳爪面对血肉就好似流氓遇美女,饿虎扑羔羊。
当然,这美女也有可能是大汉假扮的,回过头来一脸铁线般的络腮胡须——你说这不对劲啊,我看她背上刺着花绣呢?
谁说绣花的就一定要是美女?没准儿是个一胸盖胆寒毛的胖大和尚。
关凌霄这般肠子差点儿都被人掏出来了,但看样子浑身气力并未流失,在开膛破肚的一瞬间他的双手便死死钳住了皇甫让的胳膊,使得那利爪未能再进一寸,却像个大蟒缠牡鹿,动弹不得。
“绝顶?你也配?”四目相对,角力半晌,关凌霄的脸色因为失血而变得很难看,但那嘲弄的笑容和刺耳的声线和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大概有点儿像一个七八十岁的老头儿上台唱戏,在台上憋了三口气的功夫突然“嗷”了一嗓子,等观众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没了,总之就是猎奇中还带了一点儿膈应,但又让人忍不住要探寻一下老头的死因……
“反正肯定不是被人在肚子上开了个洞的人。”这仙馔密酒果真是人间珍馐美味,皇甫让一开口就是一股酒香,关凌霄也是喝过好酒的人,一闻便知道和对方这玩意儿比起来可都差远了,也可想而知皇甫让的性格变化其实很可能是因为酒精入脑。
关凌霄的笑脸晦气的像个死人,说的话也都是皇甫让不爱听的:“彼此彼此。”说罢,只见他双臂奋力一绞,略施巧力,生生地将皇甫让落在自己手中的胳膊自关节处拗断,只见皇甫让的一条前臂登时便垂了下去。
“啊!”关节被扭断的皇甫让也无暇再去角力,退后半步便瞄着关凌霄的中盘踢出了一脚,这一脚可不是用脚掌踹的,而是用脚尖戳的——这就说明了哪怕对方身后就是擂台下面,但这一脚仍然是奔着关凌霄的命去的。
关凌霄两臂招架在对方小腿下面,算是化解了这一招,然后一个扭身便从皇甫让暴露出来的空当处钻了出去。
这一回合可以说是相当惨烈,双方各有损伤,但其实……一切都还在关凌霄的算计之内。
前文也说过,关凌霄的武功走的是非常全面的路子,也就是无论什么领域都能和对方比划两下,但同样也有一个问题,那就是在对方更擅长的领域中,关凌霄就会显得吃力。皇甫让最长的长板就是高频的贴身猛攻,在极近距离下就算是景神相的降龙掌都落入下风,关凌霄当然也不例外。
所以他做出了一个非常冒险的决策——那就是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去和皇甫让的一条胳膊兑子。
不得不说,少盟主还真是艺高人胆大,但凡皇甫让这一拳的威力再强个三分,便可以在他反应过来之前直接贯穿他的身体,而少盟主之所以能够采取这种大胆的战术,仰仗的还是他那深不见底的气海——关凌霄的炁可以一直维持着伤口愈合,这也是为什么被火枪命中后心的他仍然没死的原因。
只要不是当场暴毙,那他就有把自己救活的能耐。
当然,就算是有着超强的自愈能力,也不是说就可以肆意妄为地使用,哪一招能接、哪一招能闪,都是关凌霄计算好的。
“我终于明白你为什么还没死了……”皇甫让扫视着关凌霄腹腔上的伤口,暴露在外的血肉正在真炁的修补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不会被杀么?”
“那倒也不是……只要你用比刚才更快、更强的一拳直接把我的心脏掏出来,那就算是神仙也得死啊!”就算皇甫让已经落入自己的陷阱,但关凌霄仍旧不敢大意——他以自己的躯干受损为代价兑掉了对方最长的长板不假,但伤势对他自身的影响也是切实存在的,更别说皇甫让本就不俗的炁力在仙馔密酒的提升下变得更加恐怖。如果说近身对攻是关凌霄的慢性死亡,那么现在他也只不过是把必败的局面扳回到有机会取胜而已。
但就算是这样,他也没有忘记继续嘲讽着对手:“但现在的你连手臂都废了一条,恐怕想打出来那种威力的拳头也很难了吧?”
“哼,绝顶高手怎会拘泥于一招一式?”皇甫让阵阵冷笑,旋腕推掌,便是一柄炁刃射来。
虽然远不如那铺天盖地的兵刃雨壮观,但关凌霄非常清楚,这一柄利刃比起所有的剑雨都来得危险,只见他重吐真炁,猛提斗元,双掌已裹上一层无形无息的杀意。
归海诀,如水就下!
这不可阻挡的招式后发先至,顷刻间拍马杀到皇甫让身前,而皇甫让周身也在同一时刻祭出数把兵刃,配合着皇甫让的攻势夹杀对手。
山呼海啸般地的真炁轰鸣,将擂台犁碎成数块——在那三天的大会暂停时间,其余人也没闲着,把会场又重新修缮了一番,但高手对决环境遭殃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到最后都得由新任武林盟主出钱报销。
“怎么可能?我已臻绝顶境界,为何还是拿不下这区区蝼蚁?”鏖战已久,虽然皇甫让略占上风,但他心中仍生出了三分焦躁之情——在他看来自己能做到的远比现在要多,早就应该将关凌霄杀死了。
“那可能是因为我也是‘绝顶’吧?”关凌霄语气不善地揶揄着对方,他废掉了双方差距最远的一项,将皇甫让拖入了近中距离彼此真炁对耗的泥潭——虽然饮用了琼浆的皇甫让炁力已然接近于绝顶级,但他很清楚,那并非真正的绝顶。
因为皇甫让没有领略过绝顶的风光,所以就想当然地以为自己已经天下无敌,但关凌霄知道,就算是绝顶……自己也依然有办法以弱胜强!
炎炎夏日的时节,关凌霄的每一次呼吸竟然在面前都聚成了一股白烟,漫布在天地之间的先天真炁,从他浑身上下的每一处气门向体内源源不断地涌入,此刻的关凌霄在众多高手以衡量“炁”的基准上看去,他就像是传说中太上老君的炼丹炉!
“你究竟在做什么……”皇甫让也被关凌霄的举动震慑,他能看得出来,关凌霄的气势正在以非常的速度攀升,直到与自己相差无几的地步还不能停止。
“你看不出来么?我这是要给你展示出来……你梦寐以求的绝顶。”不知道什么时候,关凌霄正面的伤口已经全然愈合,崭新的皮肉白皙地犹如婴孩稚嫩的肌肤。
在参悟了归海诀的真谛之后,关凌霄的进境一日千里,当初的他由于时间的限制气海尚不如宋归潮,但现在已远非那以一息之间可取三成炁力、以磅礴著称的老盟主可比。
“你在说什么胡话?这世间只有一个绝顶,那就是我!”言罢,皇甫让也催动丹田,意欲将琼浆带来的神妙全部激发出来,只一瞬间,那气势重新赶超关凌霄。
“不好!”宝相大师率先注意到这二人在做什么,手诀已经掐住,八壁浮屠再次升起,将二人困在其中,而这一回笼罩的范围倒比原来更小了些——但墙壁的厚度足足是上次出手的两倍。
与此同时,齐小乙与祝诘也配合着宝相大师同时出手,齐道长一抖道袍,四面大旗便扎在了擂台的四角,而祝诘夫子也是头一回在如此多的观众面前展现了儒教长风书院第一高手的手段——只见他从弟子手中接过十六弦筝,借鸣音垒长城。
三教同时出手的目的只有一个——如果没有任何防护措施的话,今天死在会场的人就不止一个了。事实上他们保护的也只是观众、也只能保护得了观众,至于二人究竟谁生谁死,没人能说得清楚,看这势头就算同归于尽也不是不可能。
当然,以三教手段来说就算真有一个绝顶级高手,要刻意突破这三重壁垒也绝非易事,更别说这两个未达绝顶的小子所打出来的余波了。
…………
“三教……居然同时出手了?”关凌霄的嘴角显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我本来还以为又是禅师一个人干这苦差事呢。”
“这你都能知道?”皇甫让皱了皱眉,他只能看到将他们镇在里面的浮屠塔内壁,至于外面发生了什么他倒是不清楚。
“哈,你连炁的动向都捉摸不清,还有脸说自己是绝顶?”关凌霄笑道,“在宝相大师使出八壁浮屠之后,道长和夫子也分别用了五方旗和我叫不上来名字的琴音……当然这五方旗还少了失传的一面……”
“哼,你就算知道他们用了什么手段又能如何?”皇甫让只当关凌霄在诈唬,说话间地毯式轰炸般的炁刃仍不停手,这一回的威力可远超方才,每一柄炁刃的威力都足以要了自己的命,所以他也不敢托大用护体炁障硬撑,而是攀附着浮屠塔的墙壁从上而下的施展招式。
“哎,算我倒霉吧……偏偏禅师和道长的招式都依托于法宝,只能勉强用上祝夫子的玩意儿了。”关凌霄丝毫不理皇甫让的反问,他正全力以赴地结出气旋抵挡着皇甫让的暴风骤雨,但他所说的话却是不明觉厉。
而就在同一时刻,祝诘夫子弹筝的手突然停了下来,宝相禅师立刻偏头看向对方,用眼神询问着对方的异常,而祝夫子那一贯严肃的神色更厉了几分:“我施展出来的炁……被不知道哪一个小子给化为己用了。”
“真的假的?那两个小子要是有这种手段,不是早就分出胜负了?”齐道长还在维持着自己的旗阵,不过他还是有余力搭这个话茬。
“或许是因为无法吸收攻击的招式吧。”祝诘也只能推测:“但如果真让他们无休止地用下去,恐怕禅师与道长你们的法阵也有可能被突破……”
第二八六章 竖子成名
通过种种试探和观察,关凌霄已经确认了,尽管皇甫让饮下的琼浆能为他提供相当程度的自愈能力——包括开放性创口和脏器损伤的治愈,但他那仍晃荡着的右臂证明了还有一些事情是皇甫让力有不逮的。
而在之后的炁力对耗之中,关凌霄也摸清了皇甫让的极限在哪——所以,他准备用一招,来分出胜负。
…………
炁之归吾,如鱼之归海也。
这就是宋归潮数十年也未曾参悟到的,归海诀的真义——他以为归海诀那能够让修炼者的炁脉同时容纳多重性质不同的真炁便已是真谛,但实际上比那更上一层楼。
将归海诀参至绝顶,我即天地,天地即我!
当然,关凌霄的实力绝对没有达到那个级别,否则他将会是古往今来最为年轻的绝顶级高手。
但至少,他接下来要使出的招式……差不多。
从意象的层面看去,就好像一头饕餮巨兽饥餐渴饮着世间的一切。
而这也是关凌霄最不想被人看到的秘密之一……尽管无论如何他都会暴露出一部分,但知道其中细节的人还是越少越好。
所以他才主动激将皇甫让和自己一起提升炁的强度,逼着宝相禅师再用一次八壁浮屠将二人封在里面——就算老和尚与寥寥数人感知到些什么,但想必也不会乱说。
当八壁浮屠升起的刹那,便已是关凌霄为皇甫让设计好的死局。
然,这也只是关凌霄的算计……而已,这世上可不只有他一个聪明人,也不只有他一个人在战斗中还在进行着思考。
…………
皇甫让的浑身上下突然充斥着阵阵异响,随着墙壁构筑出的狭窄空间甚至引发了阵阵回音,而在短促的响声停止之后,皇甫让的双眼中又泛起了诡异的红光。
比之与景神相一战更甚,此时鲜红的血丝几乎覆盖住了整对眼球,而皇甫让也强行将自己被扭断的右臂复位。
和关凌霄类似,皇甫让也有着一些不太方便让人看到的绝招,而在此之前他不得不数次以自己的最外层的长衫遮蔽众人的视线作为掩护——而在这无天无地的浮屠塔内,他也不用再藏下去了。
歃血奇术,此乃皇甫让偶得之绝技,也是他杀死皇甫垂云的看家手段,更在与越戎刀、景神相的先后交手中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还未施展出这歃血奇术的全部奥妙便已取得了胜利。
“歃血”,便是取得对手的血来增强自己的实力,皇甫让那“掏心掏肺”的一爪便已采得了相当多的血样,尽管血液已经干涸在了手上,但结果也是一样的。
“关凌霄,像你这样的人居然能在短短十年之中就从一个四体不勤的废物进步到如此境界,就连我也不得不承认真是神奇……”皇甫让缓缓地开口,这是他第一次肯定着对手的实力,“而我也算佩服你的品行……毕竟你没有揭穿我借助琼浆的事情——不过你也别指望我会因此就留你一命就是了。”
当然,事出反常必有妖,尤其是像皇甫让这般自傲的家伙,使用这种言辞的目的绝对不仅仅是承认对手强大那么简单,而是要衬托自己更强:“但有些东西是你不可能比得上我的……那就是数十年如一日的修炼,和能够为此牺牲一切的意志。”
“为了实现理想,我抛弃了母亲、杀死了继父、蒙蔽了弟弟……这是我用‘人性’换取到的‘才能’,如果在这儿止步不前的话岂不是太过儿戏了么?”仙馔密酒终究还是酒,皇甫让可能也是酒意发作,不知不觉地就说了一大堆话,该说的不该说的——反正今日关凌霄就要死在这儿了,说给他听也无妨,总不至于他在地府还能替自己宣传去吧?
“其实我是个非常喜欢研究对手的人,我对你的了解恐怕比你想象得更多——我们二人在某种程度上还是有些相似的……我虽然将姓氏改作皇甫,但终究还是个没有亲缘的外人;而你虽然顶着母亲的姓氏,却是实打实的长生盟主的嫡长子。像你这样从小便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家伙,如果还能战胜化屈辱为动力的我……”说到此处,皇甫让的声音听不出是愤怒还是哽咽,亦或者是二者兼有,“那不是这个老天太不公平了么!”
说罢,皇甫让的身形仿佛超越了光阴,在一瞬间闪现到了关凌霄的身后,一拳便击穿了关凌霄的左胸!
“你……你怎么能……无视我的……”关凌霄的肺好像也被打穿了,说话都泛着血沫,他不可思议地偏过头看着皇甫让,似乎是想问出对方能完全无视自己炁罩的缘由。
歃血奇术,比起武功来说更像是一种“法术”,甚至与东方柝的“纵地金光”有着异曲同工之妙,自然能超越常理——只要取得对方一定量的血液,皇甫让便能倚仗这奇术瞬间出现在对手的身边,完成不可能的刺杀。
不过皇甫让是不会和关凌霄解释这么多的,这事关他压箱底的绝招,前面说些不痛不痒的废话也就算了,就算是他这般自负的人也不会将功法的效果详细解释给对手听的,哪怕是将死的对手。
然,就在皇甫让从那血窟窿中把手抽回来的刹那,惊变陡生!
也不知关凌霄是否回光返照,在皇甫让懈怠的一瞬之间,杀力赫然而生。
如水之就下,如鳞之竞跃,如龙之归海!
皇甫让心思流转迅捷,仓皇使出全身炁力抵挡,那漫天兵刃顷刻间全部汇成一面大盾,招架在皇甫让身前。
但……没用。
关凌霄一掌推出,犹如千龙逐浪,无可阻挡,那盾顷刻间便连纹带缝龟裂,带着皇甫让一同被推至浮屠塔壁之上,再一息,墙倒屋塌。
“起!”齐道长见浮屠塔已破,四方旗幡大阵终于出手,围成四堵高墙,宝相大师也终于再显金刚法相,将场内二人拦在其中。
待金刚散入凡尘,幡儿收归袖里,终于是胜负分明。
那皇甫让足下一对靴子连鞋底都磨没,两只手臂自肩头以下已然消失不见,面目上全无血色,胸腹前骨肉横飞,躺在地上是只有气出、全无气入。
而关凌霄也并不好受,左胸处虽然真炁也如药敷,但仍潺潺滴血不断。
“咳、咳……”皇甫让的表情格外狰狞,到现在仍有愤恨不服之色,但他想再抬起手来,却只能看见自己一对尺长的骨头了:“这老天,待我不公!待我不公!”
关凌霄踉跄走来,似是过了一个春秋,只见他轻声慢语言道:“没有什么不公,如今你败在这儿,只能说是力有未逮,而你死在这儿……是你咎由自取。”
皇甫让想再说些什么,但一时间血涌到喉头吐不能吐咽不能咽,便给了关凌霄再说的余地,只见关凌霄低声附耳道:“其实你从我没有被火枪打死就应该能想到的……就算我能用真炁抵挡住贯穿,也绝对抵挡不住铅片碎裂——常人的心脏在左,而我的偏右,所以才有此一生。”
皇甫让的神情没有因为关凌霄的解释而变化,看来他在意的也不是什么关凌霄心脏在左在右这种屁事,而关凌霄何等聪明,怎会猜不到对方因何耿耿于怀?他苦笑了一声:“死在我手里,你一点儿也不冤……因为我就是比你更有才能。”
这一句,直接把皇甫让气的能开口了,也不知道他哪来的一股力气,将口中含着的血直接喷在了关凌霄的裤腿上,然后竟然能流利地说完一段话:“真可笑,你生来就是嫡出长子,继位顺理成章,而我却因为没有流着皇甫垂云的血,依靠自己的能力才走到了今天,成为了不夜山庄的实际掌控者,你说我不如你?”
“时无英雄,竟使竖子成名!”也不知道皇甫让这句话到底是在贬损关凌霄还是皇甫垂云,还是他那个弟弟,又或者他现在已经疯了,把天下人都囊括在其中。
“啊……只有竖子能成名,像你一样的‘横子’都死了。”关凌霄心中暗叹一句无药可救,便借二人此刻的姿势揶揄了一句,又灵光一闪想到一个绝妙的谐音梗,“哦,我说的竖子就是竖立的竖,不是庶出的庶哦!当然,你连庶出也算不上吧?毕竟不是一个爹生的。”
关凌霄的嘴,绝对毒过贺难,而皇甫让本身就心胸狭窄,此话一出,登时便使得他急火攻心,气绝而亡,临了也没能再留下一句原创的遗言出来。
“当然,我和你差不多嘛……我也不是亲生的。”关凌霄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音量咕哝着,然后朝着皇甫让的尸体充满恶意地歪了歪脖子,似乎要让这句话追着皇甫让到黄泉下去。
第二八七章 设宴(上)
按照以往的规矩,新盟主是要宴请四方豪杰的,这同样也是武林盟主展示自己实力的一种方法。
当然了,并不是所有武林盟主背后都有一个庞大的势力撑腰,但只要你武功够高,实力够强,仍然有人愿意为你而买单。
这世上的一切,也大多如此。
不过长生盟自然是出的起这个钱的,事实上关凌霄把土地神许悰调来自己身边的目的就是这个,而许悰也早早就做好了为盟主庆贺而设宴的准备——他拟定的计划是包下了临宁县内最大的酒楼……一条街的酒楼。
而还有一个非常有意思的事儿,就是不夜山庄本来也是这么计划的,作为天下数一数二的钱庄,不夜山庄自然也没道理在排场上会输给长生盟,好巧不巧地双方甚至计划都有所雷同,当然,到最后只有赢得那一方才会获得“请客”的资格,输了的人就算想请也没多少人去。不过这一番操作下来,最高兴的还是那些酒楼老板们——无论是哪一方赢了他们都有的赚,而且他们给两边儿的菜单都差不多,备菜甚至只需要备出一份菜谱就行。
当然,这会场里来来回回少说也得千人上下,请谁不请谁都是有说法的,你要是都请吧,那少不了蹭吃蹭喝的,你要是不都请,那也少不了别人传闲话,到最后关凌霄也是拍板定下了一条街,拟定了数份宾客名单安排在了不同的店里——许悰最近就一直忙着写名单写请柬。
按说这活儿完全不需要许悰这堂堂土地神一个人来做,但列位看官你们也要考虑到一件事儿——关凌霄可是装了三天的死,肯定不能让很多人知道,哪怕是自己人都不行。许悰通过左丘槐的指示“该干嘛干嘛”推理出来事有蹊跷,才自己一个人把活儿给揽下来了。
于是乎呢,最好的一间酒楼便留给了长生盟本家和三教九门中的头面人物,外带一个惊鸿派和与关凌霄关系相近的朋友们,其余人也各自有安排。
“晚辈见过齐道长。”见齐小乙领着扶摇派弟子莅临“武林庄”,早候在门前的关凌霄登时便深拜了一拜,而随同迎宾的诸人动作也整齐划一,别人且不说,左丘槐和宁藏花倒是真感激齐道长,只不过区别在于左丘槐的理由和关凌霄一致,而花儿姐觉得是齐道长“冥土追魂”把关凌霄给救活了。
齐小乙也不急着答话,而是一双眼睛四顾,最后回到了关凌霄的身上:“穿红啊?”
“啊?”关凌霄一愣神,他也没想到齐道长居然还有闲心观察他的穿着:“这不是……喜庆么。”
齐道长轻笑两声,边摇了摇头边迈进酒楼里,留下一句:“要不是请柬上明明白白写着我参加的是新盟主的贺宴,我还以为是婚宴呢!”
饶是关凌霄聪明无敌手,听闻也呆了片刻,才发现一直跟在他身后的宁藏花也穿了一身红,要不是她头上没盖头,就和新婚夫妇差不多。
“其实我早就想说了,不过一直没敢说。”左丘槐挤眉弄眼地说道,这身衣服是宁藏花选的,其实她在昨天之前都不知道自己的心上人“死而复生”,直到关凌霄在台上露面后,裴鸢连决战都没看就回了客栈唤醒了女儿——不得不说,爱情的力量十分伟大,三天内粒米未进的宁藏花醒了之后便恢复了正常饮食,本来苍白的小脸儿一下子便红光焕发,而她这回也像是丢过孩子的爹娘似的,从昨天关凌霄从台上下来为止到现在几乎是寸步不离,当然介于二人现在尚未成婚,所以依旧还是分房睡。
除了在一本正经办正事和一本正经跟人扯淡的时候,关凌霄着实是没什么架子的,就算他现在已经成为了有史以来第三年轻的武林盟主也仍然如此。或许也是没适应自己如今的身份,总之几个年轻人还是像关凌霄挂着长生盟少盟主头衔那般打打闹闹。
“关盟主,别来无恙否?”正当几人玩笑间,一个声音浑厚的中年男人走近前来,低声向关凌霄打了声招呼。
“嗯……”关凌霄的朋友很多,关凌霄的记性也很好,他与之交往过的每一个人都会在脑内留下印象,但这回他愣是一时半会儿没想起来这个人叫什么,甚至于这张面孔他都觉得十分陌生。不过听对方那打招呼的方式,二人还真是有交情的。
中年男人的反应也暴露出了他对这种反应并不感到意外或者尴尬的态度,而是轻轻地提醒了一句:“哦,差点儿忘了,今儿我是洗了脸来的。”
这下子,关凌霄就懂了,忙招呼着左丘槐:“左丘,快去招呼弟兄们腾出一间上好的空厢房来,引我这位大兄上座。”
此处也不卖关子了,这中年汉子,正是与关凌霄有过“一命之恩”的梨园净班班主,殷小童。而考虑到殷小童的身份,关凌霄自然是要给他安排独自一间厢房的,这待遇甚至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比三教掌事还高呢!毕竟三教虽然也各占了一间,但他们都是带着弟子来的——给释教单独准备的一桌饭菜还特意上了一桌全素。
殷小童虽然嘴上说的是“来蹭关盟主一口饭吃”,但实际上却也是连着道贺与商量生意一起,而且他也知道关凌霄今夜肯定是忙的顾不上他,便推辞道:“不用那么麻烦,我和兄弟们坐一起就成。”左丘槐也是心思澄澈的人,立刻便招呼着殷小童进屋去了。
此后,各方大能也是纷纷抵达了武林庄,关凌霄当然少不了一阵寒暄,就连丐帮的易家二老和四海帮现在还停留在临宁县的两位龙王都颇给面子地坐上了一张桌子,包括今天刚折了实际上的庄主的不夜山庄,也是名义上的庄主皇甫雨亲来——只不过他的神情颇为复杂,随他而来的庄丁也不过二人罢了,他倒是数次都想和关凌霄说些什么,但终究还是没有一个合适的机会开口。
除此之外,惊鸿派的人也到了,由于贺难与关凌霄的利益捆绑其中一条就是关凌霄得在惊鸿派的事情上搭一把手,所以燕二哥也是刷足了存在感——不但惊鸿派的人一直在配合着贺难调查商会的行动,甚至于还安排了燕春来亲自到台前“炫耀”一下自己取得的战利品。
武林盟主设宴邀请天下豪杰,那么受邀的宾客自然也是要还礼的,惊鸿派备上的东西可不少,和九大宗门保持了相似的规格,也算是彰显出了自己的雄厚财力和野心,人员方面也是赵掌门和许老前辈带着四只鸟儿,萧克龙倒是没来——他被贺难给“征召”走了,至于为什么大功臣贺难等人不在,此事我们后文再表。
五人先进了酒家落座,唯独燕春来刻意落后了一步:“阿难让我问你一句,今天晚上还用等你么?”
关凌霄怔了怔神:“这么急?”
“倒也不是,至少昨天还看不出来他们接下来要有什么动作,但机不可失,阿难的意思是如果今天晚上有机会的话,那当然是越快越好。”燕春来背着手,身子已经探进了屋内:“他那边还真少不了我,临走前你知会我一声就行。”
关凌霄点了点头,等到燕春来留给他的只有后背的时候,他又突然冒出来一句:“谢了,二哥。”
也不知道次序是怎么排的,总之和燕春来熟悉的同辈都习惯叫他一声二哥,反倒是“大哥”能有好几个,燕春来下意识地摆了摆手示意不用谢,但却总觉得关凌霄这一声叫的怪怪的。
于年龄,关凌霄应该虚长他几个月,而于交情,他和关凌霄好像也并没有那么深——不过燕春来也不是那么矫情的人,这种事他通常也不去多想。
临宁县是个小地方,虽然是武林大会的常驻举办地,但酒楼的规模还都不算大,好在作为最豪华的一家,武林庄内部的装潢倒是非常气派,倒也能容纳个百来人松松快快,除却厢房之外,这大堂就摆了十张大桌,大部分人也都在大堂内就座,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关凌霄也是和之前的所有盟主一样说了一番欢迎捧场、多多请教的客套话,便带着宁藏花一桌一桌地敬酒——总之,就如齐小乙评价的那样,还真挺像二人大婚似的。
而直到这位新晋盟主走到皇甫雨边上的时候,不夜山庄的少庄主“噌“地便站了起来,连同手中的酒杯都有些颤抖。
第二八八章 设宴(中)
问,酒楼最不爱接待什么样的客人?
答,武林高手。
问,酒楼最爱接待什么样的客人?
答,武林高手。
截然相反的两个问题竟然呈现出了相同的答案,这就意味着“武林”这一无组织无纪律团体实在是令人又爱又恨,非常困扰。
时常有那道德败坏的武林高手在酒肆鲸吞豪饮,最后抹了抹嘴便溜走,亦或是仗着武艺高超恃强凌弱吃霸王餐,此实是教人痛恨;而相反,不少酒楼也颇爱那武林中人到此一游,因为他们通常都饭量极大,且喝酒如喝水——只要懂得真炁功夫的,都可以用真炁将酒精逼出体外,所以只要他们付帐,那对店家来说就是一笔非常不菲的收入。
而其中最受欢迎的,莫过于关凌霄这样的客户了,有钱、有武功、有口皆碑,而且与之交往总有一种心旷神怡的感觉。
用真炁逼出酒精这一招,关凌霄当然也会——否则在敬了这么多杯酒后,就算他千杯不醉,肯定也是走路双腿发软、浑身打颤了。
但反观皇甫雨,应该是没这两下子,或者是欲借酒消愁不愿意用,总之他现在的状态可谓是面红耳赤,神头鬼脸,站起身来的姿态都摇摇欲坠,险些撞倒身旁的椅子。
“哦,皇甫贤弟莫不是有话要说?”关凌霄伸手托了皇甫雨一把,等到对方站定,方不慌不忙地问道。
皇甫雨嗫嚅了片刻,随即在万众瞩目之下鼓起勇气道:“关……盟主,我哥哥的事情……”
“嗯?”见皇甫雨吞吞吐吐,关凌霄下意识地做出了反应,不过在旁人看来倒像是关凌霄大发淫威,威吓皇甫雨住口似的。
不过皇甫雨本性木讷,并没有意识到什么,只是因为他还没怎么组织好语言,而且关凌霄带给他的压迫感不是一般的强,所以一时失语:“您为什么要杀了他?”
这话呢,肯定是不该问的,至少不该在这样的场合问出来,不过要是皇甫雨知道其中的利害,他也就不是皇甫雨,而是皇甫让了。
果不其然,此话一出口,便有人拉了拉皇甫雨的衣袖:“皇甫庄主……不合适。”
也有人帮忙打着圆场:“盟主,皇甫庄主不胜酒力,再加上兄弟情深,一时口误,请您勿要动怒……”
当然,这种场合就不要以为会有人和皇甫雨一样不长眼、跳起来就呵斥皇甫雨诸如什么“小子,你再敢乱说,小心我割了你的舌头”之类的屁话了。
皇甫雨毕竟是九大宗门之一的少主(众人皆不知皇甫垂云已死),就算今日失势,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就能在他面前大呼小叫的,关凌霄的亲近者不会如此无礼,这会显得他们仗势欺人;而其它人更是个顶个的人精——能被关凌霄安排在“主场”的人,又有哪一个会做这种蠢事?
不过关凌霄倒是表现得十分随意:“啊,无妨,少庄主有这等心,鄙人也能理解……但如果要我回答这个问题,还请少庄主先回答我三个问题。”
皇甫雨没有应声,而是神情复杂地点了点头。
“如果有人要杀你,你会杀了他么?”
“当然。”皇甫雨答道。
“那如果有人杀了你的亲人,那你会杀了他么?”
“也会。”皇甫雨给出了相同的答案,不过关凌霄的第二问倒是引发众人浮想联翩,有反应快的立刻低声和旁人讨论了起来——难不成这皇甫让和关凌霄还有什么杀亲之仇?
“那如果有人想祸乱整个武林,使得偌大江湖沦为棋子,太平世界化作人间地狱,那你会杀了他么?”
这一回皇甫雨倒是不假思索:“此等恶徒,武林中人人得儿诛之。”
“那好,这就是我给你的答案了……”关凌霄持觞一饮而尽,用手背擦了擦唇边的酒液:“你哥哥有此三罪,咎由自取。”
对于这个答案,所有人的反应都不太一样——只要是长了眼的,就能看得出来皇甫让欲杀关凌霄在先,此为其一;而通过三教的证实与长生盟提供的证据,也姑且能相信皇甫让与那个洋人商会勾结意图搅动江湖,勉强为其三;唯独这第二点,还是教人摸不着头脑。
“你的意思是,我哥哥杀害了你的亲人?还妄想祸乱江湖?”皇甫雨皱了皱眉,作为傀儡的他的确不知道皇甫让和商会在密谋什么,他只道商会与不夜山庄从他父亲那一辈开始就一直保持着互利共生的关系,所以从昨天二人在台上互相攻讦的时候心中便生出了这样的疑问,直到此时才借着酒意在宴席上把话讲出来。
关凌霄看向这青年的眼神中带有一丝怜悯和同情,也不禁为皇甫让的阴毒感到叹息,这兄弟二人对彼此的态度,就像是皇甫垂云对两个孩子一般截然不同——这皇甫雨无疑是很关心长兄的,若是当年皇甫让能放下芥蒂与仇恨……
念及此处,关凌霄忽然产生了一种把真相吞没的想法,因为他也不知道如果对这个老实古板的青年吐露出实情,他会不会到最后也变得像皇甫让那般走上一条不归路。但考虑了片刻,关凌霄最终还是决定把真相说出来——他不是皇甫雨的爹娘,他没法为这件事的结果去负责;他也不是神仙,救不了所有人。
“那你听好我接下来说的每一句话——如果你质疑他是否背负了一个祸乱江湖的罪名,那宴会结束之后你可以跟我回去,我会用证据来证明;如果你想问他和我之间有什么别的仇恨,那我可以告诉你……没有。”
“我所说的、那个被杀害亲人的人……”关凌霄的眸子闪了闪,他的眼睛很好看,这是他“原装”的玩意儿而不是来自于面具,“是你。”
“怎么……可能?!”一时间,皇甫雨也不知道自己是惊是怒,他以为这是关凌霄在用杀死他哥哥的事情在嘲讽他,但又隐隐觉得对方好像并不是这个意思。
而其余人等旁观者清,倒是接近了真相。
“你有多久没有见过你父亲皇甫庄主了?”关凌霄又给自己斟满了酒,反正他又喝不醉。
“父亲已经闭关一年多,任何人不得擅自打扰。”皇甫雨回想着。
“那这件事是谁告诉你的呢?”
“当然是大哥。”
“所以你还没意识到不对劲么?这完全是你大哥杀了你父亲之后为了控制你所以才编织出来的谎言。”关凌霄朝着皇甫雨晃了晃酒盅。
“这、不、可、能,”皇甫雨顿时满脸怒容,几乎一字一顿:“你怎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
“当然是你大哥亲口告诉我的,他不是你父亲亲生的,而你父亲对他也不怎么样,所以才会酿出这样的惨案来。”既然做不了救苍生的神仙,关凌霄就做自己好了,而他的“自己”其实就是一个加强版的、大号的贺难:“至于他为什么会跟我说这些……你知道的,有些人,尤其是成长经历曲折导致苦大仇深、性格变态的人,就是喜欢在被干掉的过程中喋喋不休一些废话,包括但不限于自己天愁地惨的过去、不切实际的理想以及二者结合所导致的黑历史之类的……你大哥就是这种人,难不成你一直觉得他是阳光大男孩、温柔好哥哥么?”
话语如刀,每一刀都扎在了皇甫雨的心口上——事实上他就是这么觉得的,不得不说皇甫让的伪装其实也不逊于关凌霄,只不过还流于表面而已。
关凌霄似乎也觉得自己的嘴炮太伤人了些,他伸手拍了拍皇甫雨的肩膀:“我跟你说这些,不是因为我想刺激你所以才编出这些瞎话来,而是我觉得你有权利、也必须知道真相——皇甫让犯下了如此深重的罪孽,影响到了很多人,包括你我,也包括在座的诸位——我不希望这种事发生。”
“我不希望你因此对我产生仇恨,因为他的错误不应该让我来买单;当然我也不指望你感激我,因为我毕竟是为了自己而不是为了帮你报仇。”关凌霄觉得该说的已经说完了,便转过身去继续进行着宴席的安排:“当然,如果你真的想要恨我,我也不介意,因为恨我的人多了并不差你一个——要是你能化仇恨为动力在十年之后击败我成为武林盟主,那也是你的本事。”
然,就在关凌霄转身过去的一刹那,皇甫雨再忍耐不住自己的情绪——他无从分辨关凌霄话语的真假,只有大哥的两种形象在他脑内交织让他感到十分痛苦,而崩溃的结果就是他只能朝着关凌霄去发泄——就算关凌霄所说的都是真的,大哥背叛了父亲,那也是他亲手杀了大哥。
所以,皇甫雨便趁着这个机会,猛地朝关凌霄的后心挥出了一掌。
第二八九章 设宴(下)
谁也没有想到,皇甫雨失心疯了,而他陷入疯狂的结果就是在这个距离之下暴起,对关凌霄突施杀手。
当然,也没有人能想到皇甫雨这个众人眼中的庸才,这一招倒也还有模有样。
但也就仅此而已了,如果战胜了众多敌手,功力已如海纳百川的关凌霄被这一招给打死,那可就太可笑了。
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想的,反正我是从来都没有想过关凌霄会中这招——皇甫雨这点儿本事在关凌霄面前就跟玩具一样,能被归海诀余波打死的水平。
关凌霄迅速转身、将宁藏花护在身后,并且擭住了皇甫雨的手腕,三个动作一气呵成,而他的脸上也已有了些愠怒,连带着死去的皇甫让一起吐槽:“你们家喝二两猫尿就发疯的酒量是祖传的么?”
看皇甫雨这神情,倒也是没觉得自己这招能打中的样子,纯粹就是悲愤交加之下的本能出招,而现在手腕上痛意袭来反而给他带来一丝清明——但以他的智力城府而言,这一丝清明反而让他乱了阵脚,不知道接下来改何去何从。
“如果不夜山庄自上而下都非要像今天这样闹个天翻地覆的话,九大宗门也不是没有替补。”关凌霄的双瞳之中闪过暴戾,虽然已没有多少人能在武功上比肩乃至超越他,但在场也不乏颇具英才的人杰和执掌门派多年的前辈高手,但在这瞬间几乎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被他的气势所折服——比之当年陈风平的雄才霸略更甚。
“领袖气质”,这是一种玄之又玄的东西,你很难用词汇或语言将它完整地定义出来,但却会不由自主地产生这样的观感——那些能在江湖中引领一派欣欣向荣的掌门或多或少都具有这种特质,或如金如锡,或如圭如璧,但比起关凌霄来,似乎还是有那么一丝缺憾。
此等威压,竟迫使皇甫雨再次失语,也不知道如何动作,连挣扎都没有一丝。
似乎是感觉到了从皇甫雨的身上传来软绵绵地下坠感,关凌霄也适时地松开了对方的手腕,果不其然这不夜山庄的庄主已如一团烂泥般堆在了地上。
“哎,今儿这日子不宜横生事端啊……”关凌霄掐了掐手指,望天长叹,就好像他真的会算命似的,随即他又把眼神重新投在皇甫雨和他的两名随从身上:“这是我给你的最后一次警告……如果再有下次,我杀你一户籍册。”
杀一户籍册是个什么程度呢?大致介于杀一个和灭满门之间吧——没到年龄的小孩儿是不录入户籍的,所以这么看来关凌霄还挺讲究——上回在海阴算计了高家那么狠,他也是放过了女人和孩子。
皇甫雨没有再说话,或许是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又或许是他也知道自己再说什么也都没有意义了,只得收拾一番后黯然离场了。
这段风波倒也没有引起太大的轰动,很快就平息了下去,而又过了不久燕春来在得到关凌霄要忙一晚上的答复之后也就离开了。
话又说到贺难这里,这惊鸿派的少、青两人在贺难这里缺一不可的缘由,还是因为在这最后关头出了个空子。
就在前天,贺难在最终定计的时候,小郁突然说了一件事。
…………
“阿难,我想跟你说一件事。”今天一整天小郁看起来兴致都不是很高,颇有些郁郁寡欢的意味,推门进来的时候说话声甚至被吱呀的门声所掩盖。
“啊,说呗。”一直以来的顺利让贺难并没有掉以轻心,反而这种顺境会让贺难更加谨慎,他向来是个惯于以小博大的人——因为他跟谁比都算是弱势的一方,就算想以大欺小也没那个本钱,但这一回他要把优势贯彻到底。
光是各种版本的计划和细节,贺难就铺了数十张纸出来,包括但不限于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参与人员的构成和事件发展的可能性与应对手段等等,而贺难这些天来最多的收获就是枕头上残留的头发变多了。
小郁眨了眨那双黯淡的眼睛,最后小声说道:“我收到家里的来信了。”
郁家人知道小郁会参加大会,所以便发信到了广寒宫的客栈,就算小郁已经离开县城,也总会把信转交到她手上。
“嗯……信上说了什么?”贺难没顾得上回头,他现在写字的速度几乎达到了平时的两倍,乱飞的笔画只有他自己能看得懂,这也算是某种程度的“加密文件”了,而就算是这样也跟不上他大脑运转的思考速度——几乎是在落笔写出旧想法的同时便产生了推翻过去的新想法。
小郁坐到了贺难身边:“我父亲他……受伤了,伤的很严重。”
“嗯?”耳听八方的贺难转过身来,终于搁下了手中的笔,“怎么回事。”
小郁捧着自己的脸,把手肘枕在膝头,声音低沉:“信上说镖局出事,父亲在押镖的路上受了重伤,损失惨重——到发信之前他还未能从床上下来……”
“嗯?是谁干的?找到了么?”贺难的职业病发作,第一时间关注的就是凶手。
小郁摇了摇头:“能把父亲抢救回来已经十分不易了,这阵子镖局上下一直忙着照顾伤员和善后,调查凶手的事情就只能放一放了。”
听到小郁的声音愈来愈微,贺难轻轻地把手放在她手上:“既然如此,那你就回去照顾你父亲吧。”
小郁抬了抬头,她本来就是想和贺难请示这件事——贺难和李獒春的事情显然要更“重要”一些,尤其是在最后的关头。二人现在的关系可不只能以简单的朋友、伙伴来论处,更像是上下级。
作为下级,在工作的过程中因为家事要请假,自然要向上级请示。
在这种关头,小郁也很被动——作为暗箭,她必须完成任务;但作为女儿,她又不可能不牵挂着父亲的安危。
贺难把小郁额前的发丝别到她的耳后,虽然看起来像个变态,但已经算是温柔的笑容了:“我也不是那种没有人情味儿的家伙嘛……就算我强留你在这儿,以你现在这种心绪也发挥不出实力来,而且这一仗或许比以往来的都更加凶险……如果你定不下心,很有可能会受伤。”
“至于本来该由你承担的工作,咱们又不是没有替补……”贺难又抓了抓小郁的手:“这帮人闲的脑袋上都快长青苔了,是该让他们活动活动了。”
贺难的确是没有什么安慰别人的能力,但他能把这番话说的没那么阴阳怪气已经很不容易了,小郁也了解贺难的意思,所以就没有再说,而是把话题转到了计划上:“那我走了之后,谁来代替我?”
“当然是燕二哥。”贺难是个不会闲下来的人,尤其是脑子,他现在已经开始重新构思小郁走后的人事调整了,而他的手同时也没闲着——从前的计划作废,为了防止对自己的效率进行干扰,也为了防止这些草稿被外人看到,所以之前的手稿被他挑选着扔进了脚边的炭炉里,付之一炬。
“那燕二哥本来要做的事儿呢?”小郁再问道。
“嗯……可能要叫萧克龙来了。”惊鸿派现在基本上都可以被贺难指挥的动,但贺难不太希望老一辈儿的人参与进来,而四羽又和他没那么熟悉,所以只能让萧克龙来给燕春来打替补。
“可是那样……攻坚的人数是不是太多了?”小郁越问,就越觉得自己似乎不应该离开——另一个攻坚手当然指的是魏溃,那家伙职业先锋,无坚不摧。
贺难何等聪明,当然意识到了小郁的不安和内疚,但这份内疚本来也不是该由小郁来承担:“我会安排好的……你就放下心回家去吧——等这档子事儿结束之后,我去看看你,如果案件的调查还是没有进展的话,说不定我还能出一份儿力呢。”
…………
是夜,贺难与齐单终于合流。
不知道为什么,大家伙儿好像都喜欢在晚上办那些见不得人的事儿,就连贺难他们也不例外。
所有人都没有说话,唯一能听见的声音,就是诡异的骨碌碌,骨碌碌。
第二九零章 二子内伐
齐骏所住下的这个村庄,算是一个临时的据点,此地离县城不远,但又十分隐蔽,整体地形也是陡峭险峻,易守难攻——与其说是一个村子,不如说是半座堡垒。
讨生活的村民,是绝对不会在这种地方自发地修建房屋、组成一个聚居地的,而这个村落的形成,自然是商会进行修缮的。
商会为了这次天下群雄会铺垫已久,提前修缮好这样一个驻地,能让他们的人、他们的计划进行的更加隐秘,商会的打手和不夜山庄的人不必去县城和别人混居,都落脚在此处。住的近的好处就是遇事好商量,而在天下群雄会尚未举办的平时,这块儿地也能被安德烈用得上。
但现在,商会在此地的境况岌岌可危——安德烈被山河府的人逮捕押送至京城,莱州赌坊彻底失去掌控;罗兴舟又被证实是关凌霄狸猫换太子,真身生死未卜疑似遇害;皇甫家的兄弟二人,得力的那个已经为关凌霄所杀,废物的那个着实派不上什么用场,如果被他知道了商会害死了他爹没准儿还要倒戈;从外边儿请来的高手须原贺也被长生盟所俘虏,更别提顺带着还丢了一员商会亲手培养出来的大将瓦西里。
本来质量颇高的高手阵容,却随着关凌霄与贺难这两个绝顶阴逼的重重庙算所折腾的千疮百孔,这怎能叫人不恼火?
齐骏可不是圣人,他现在一腔怒火无处发泄已然乱了心神——安德烈的被捕倒是全然在计划之外,这事儿倒不能怪他,因为这是对方有心算无心,只不过齐骏还是希望安德烈在必要的时候服毒自尽;但罗兴舟带队不利致使损兵折将可是首罪,一众高手不是被杀就是被抓,连带着关凌霄也偷梁换柱窃走了许多底细。
而最让齐骏感到失望和恼怒的就是皇甫让——要说资源,商会可是给他提供了不少,又用药帮他提升实力、又协助他算计皇甫垂云将不夜山庄纳入手中,可你看看皇甫让是怎么回报自己的?磕了药都打不过关凌霄?
如果皇甫让能够斩杀关凌霄,那就是力挽狂澜、托扶大厦的最大功臣,商会也可以借此逆转此前的所有劣势;可皇甫让不但败北身死,甚至还让人家抓到了密谋的把柄——他倒是一死了之,齐骏现在连发火的对象都没了。
而在这段糟心日子里,唯一能给齐骏带来些许慰藉的好消息,可能就是得到了严先生这个良骥,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有道是千军易得,一将难求,会武功的高手商会完全可以利诱使人为己效力,而像是严先生这般对于经商颇有见地、还胸有韬略之人实在是不可多得。
商会虽然在此受挫,但以其庞大的能量来说东山再起也只是时间问题,而齐骏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
“严先生……您在这儿住了这么久,想必也知道我是谁、要做些什么了。”临行之前,齐骏将严先生召唤到了自己的住所。
只见那严先生并未正面回答问题,而是神色轻松地拍了拍手,然后回答道:“鄙人在来时的路上,也已经见到他们在忙些什么了……如此看来,殿下这是要销声割迹,以待卷土重来了吧?”
听完严先生的话,齐骏强挤出一丝欣悦来,赞道:“看来我果真没有看错严先生您,只是不知道严先生愿不愿意与齐某同去,来日再共襄盛举呢?”
这严先生也未有一丝踌躇,而是自顾自地走到齐骏的案前,将文书账簿等物件收敛了到一起,边收拾边说着:“都到这个时候了,殿下您也就别整那些虚的了……迟则生变啊!”
“您烧了外边儿那些玩意儿不要紧,若是这些东西没了,又谈何重来?”严先生所言不假,这村庄实际上就是商会用来种植大烟、存储原料并且进行加工的“工厂”,集生产加工为一体,而齐骏在有心撤离的时候便已经生出了灭迹之心——他可不会抱着侥幸心理继续把这个“聚宝盆”给留下,否则这在未来就会成为自己的断头台。
严先生所说的这些文书账簿,则是齐骏必须要留存在手里的东西,往近了说还需要这些玩意儿来清点损失,而往远了说也得依靠这些东西继续牟利。
而严先生这般行为话语,便已经是自己要“入伙”的意思了。
对方如此答复,齐骏的心中也总算有了点安慰,便和严先生一同整理着籍册。
不多时,这小村竟亮如白昼,冲天的火光从各家各户开始燃起,意欲将这满载龌龊的据点付之一炬。
“大人,事情不对劲,咱们还是先走一步。”齐骏和严先生正在给文书装箱打包,忽然有一个壮如铁塔般的异国汉子闯了进来。
严先生在此地也住了一月左右,但还从未见过此人,不由得开口问道:“这位是……”
“我从京城调来的,负责护卫我们的人。”齐骏简单地介绍了一下:“海格力斯,这位是严先生。”
严先生对异国文化知之不多,所以无从知晓“海格力斯”这四个字意味着什么,但实际上这个称号所有者的地位,要比那个发明出仙馔密酒的“狄俄尼索斯”还要高。
海格力斯知道二人在做些什么,所以他也没有一点儿废话,他把平顶的两个箱子放在最底下,拱顶的箱子放在最上面,加起来数十斤的玩意儿被他一抱就抗在了肩上,另一手还通过铜环提着一个箱子,保着二人便出了大门,而严先生怀里也抱着一堆来不及装入箱子里的各种书册跟在最后。
村子中央已经有数架马车整装待发,齐骏深知要跑便要化整为零分批有序撤退,而且他的身份至关重要,所以必须先走不可,这数架马车其实都是为齐骏做掩护的——其余商会成员等到将此地焚烧殆尽之后再撤离。而三人一起上了中间的一辆,整队车马便朝着西边儿进发。
这村庄除了北面靠山之外,剩下三个方向都有出口,所以就算有人来围追堵截,至少也要派出三倍于己的人手来,所以突围也是势在必成。
然而,就在车队先行一步突出村口来,忽然便见到数十人披坚执锐地在小道上列出枪阵,生生地将车马截停,而站在盾墙后面儿的人此时也露出了一张笑脸:“三哥,都到这一步了就别藏着掖着了……咱们兄弟俩还是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其实齐骏也知道现在藏着装孙子是最佳的策略,但他在听到老五的声音之后也不知道是失望还是忿怒,总之他最后还是指挥着车夫驱马到队伍的最前方,然后拉开了遮帘:“老五……我真是没想到你最终还是选择了跟老大站在一边儿……”
齐骏的猜想很简单也很合理——一切烂摊子的起点是山河府,山河府的府首是李獒春,而李獒春又是齐老大的师父,老五出现在这儿的唯一可能性就是他选择了站边大哥——他本来还想推老五出去作挡箭牌,没想到一切压根儿就是对方设计好的。
当然,他做出这番推理并不奇怪,因为他还有很多未知的信息,而且他这番推理也改变不了结果。
齐单见三哥终于露面,倒也不急着答话,而是拈弓搭箭朝天上射了枝响箭,然后才笑道:“也不尽然吧……不过无论是大哥还是我,似乎都觉得你是最大的威胁呢!”
齐骏仔细地思考了一番五弟话里的意思,也终于了然:“原来是这样……”
“咱们兄弟一场,我也不想骨肉相残——只要三哥你跟我回去,那么这件事就当作没发生过。”就算是贺难本人在这儿,也很难摸清齐单这话到底是真心实意地手软,还是诓骗他三哥。
齐骏觉得现在这种状况相对来说还是有可谈判的余地的,所以也没急着翻脸:“这话我原封不动的还给你……大哥能给你的,我全都能给你,而且咱们俩都不是和大哥一个妈生的……三哥只会给你更多。”
“是吗?”齐单笑了笑,但他的脸色阴沉如死水:“但我想全要。”
“既然如此,好像我们都没有留手的余地了……”齐骏还是商人出身,逐利之心不死,话虽然这么说,但还是做好了优先保命的准备。
“不,不是没有余地——我再给你最后一次决断的机会,希望你看到这玩意儿之后能改变你的态度。”齐单声色俱厉,看来是心中已有决断。
他拍了拍手,有什么东西从地上骨碌碌地“爬”了过来。
第二九一章 最强兵器登场
“卧槽……”
“真的假的啊……”
“whatthehell……”
在那骨碌碌地移动的东西爬到正面的时候,盾墙散开,而对面的商会车队震惊到无以复加,就连马都止不住地打哆嗦,四蹄不断踉跄退后。
认识这玩意儿的人,心中的念头基本都差不多,他们都希望这玩意儿只是掏出来做做样子的。
他们面前的东西,并不是活着的、有智慧和思想的生物,而是代表了死亡与毁灭的兵器。
以青铜器与铁器为代表的冷兵器时代的尾声、第二次军事革命彻底完成前的战场霸主——AKA“火炮”。
…………
事物的发展,来源于选择,而不同的选择之间所进行的交错,最终演化为新的事件,同时也在影响着未来的演变。
而在“选择”之中,除了人为因素之外,当然也包含了自然的选择。
前文也已经提到过,这个世界由于小行星撞击、地壳运动等自然变化,导致了包括智人在内的人类繁衍都晚了那么“一点”时间,而蝴蝶效应所产生的变化也让这个世界的历史有了那么“一点”不同。
就比方说,“真炁”的存在,没准儿就是从外太空的一颗陨星坠落所带来的,而其中所含有的某些物质或者说化学元素,也刚好可以被这个星球上的生物所利用,两厢结合之后产生了不可估量的反应。
当然,变化肯定不止于此,譬如说真炁所带来的蝴蝶效应——这很可能导致了一些本应该适配于时代的玩意儿没有出现,同时也有很多本该在未来才会形成的东西提早了一些年代,而其中非常重要的一点就是——科技树的改变。
这个世界的火药,也是被某个中古时代的中原人在炼丹的时候所发明出来的,并且也随着商路传播到了各个大陆——但很明显东方和西方文明对于火药衍生出来的武器的理解有所不同。
西方文明,是不太讲究利用“真炁”进行个人修炼以极端强化单兵作战能力的,所以大炮这种武器的发明要早于东方一些,而为了适配其被应用于战争的功能性,西方对于火炮这种武器的研发可以说是非常的均衡——比方说构造、射程、机动性和填装速度等等,基本上和你我所熟知的历史中的发展差不多。
但这个世界中的东方文明,就有些不太一样了……
他们所发明火炮的目的,虽然不能说是唯一目的,但至少占有相当大比例的因素,是为了让普通士兵所组成的军队,在战场上面对使用真炁的高手时也有一战之力,甚至达到压制对方的效果——所以东方文明所制造的火炮,几乎把所有的科技点都点在了“威力”上。
而为什么朝廷会在压制武林高手这件事儿上这么上心呢?这就不得不再把传说中前朝那位滑稽皇帝柴正匡拉出来鞭尸了——这位皇帝一手导演了有史以来最大的一次江湖与朝廷之间的对立,引发了长达十几年的血案并遗祸后世,硬生生逼的江湖这群散兵游勇开始有组织地搞起了战术,以治安战和游击战为主要策略活活将大好王朝拖垮到民不聊生,搞得帝国的财政赤字就和大动脉喷出来的血一样吓人。
有道是前车之鉴、后车之师,虽然盛国建立以来双方又恢复到了往日的和平,但为了防微杜渐,朝廷还是把这事儿给提上了日程——可以说江湖还沉浸在“全民练武”的热闹氛围之中时,冰冷的炮口就已经架在他们的头上了,而且这玩意儿也不用特意瞄准,只要填装的是开花弹,差那么个三五米也都无所谓的事情。
当然,这玩意儿也不可能轻易地就拿出来用就是了,因为炮弹就和粮草一样是消耗品,用一发少一发还得再造,而且这玩意儿也并不是很便携的东西,你推着一门火炮去找高手单挑就够傻叉的了,一对一且近距离的情况下人家肯定能在你点燃引信之前砍了你,所以发挥作用的主要领域还是正面战场。
当然,既然这玩意儿限制条件这么多还能被赖以厚望,那么其优点当然就是无可媲美的威力了,那它的威力究竟能大到什么程度呢——当今这个时代最先进的燧发枪使用铅弹的情况下大概是可以一枪打死任何无防护的人的水准,但面对一流以上高手有所准备的情况下稍微有些力不从心。至于火炮……这么说吧,填装石球或铁球这种实心弹的威力相当于超一流高手用全力或运真炁来投掷相同的玩意儿,但距离更远,没有真炁或者防御武功的人挨着就是重伤起步;而依靠碎片杀伤的开花弹则不需要刻意瞄准撞击,只要是在爆炸范围之内,一流高手以下众生平等,是生是死得看运气。
也就是说,这玩意儿所轰出来的每一发炮弹,都相当于一个超一流高手的招式,而一个武者成为超一流高手,最快也需要将近三十年的时间,而造出一门火炮以及维持的费用虽然也不低,且并不能和那种级别的高手完全等同,但这种效率也已经足够高了。
…………
“你……来真的?”齐骏虽然脸色未变,但心中已经开骂了——老五是不是脑子烧坏了,这种做法明摆着就是要和自己同归于尽。
自己纵容商会制贩大烟被父皇知道了固然死路一条,贬为庶人都算是轻的,就算侥幸活下来终其一生也得被常锁深宫冷院,秦王之名不复存焉,但老五私调军队军械的下场也不会比自己轻多少——到最后不全成了给老大铺路?
“啊……我向来说话算话。”齐单这时候已经把天边卫的铁面具戴上了:“今日灭杀商会的是天边卫、山河府与江湖势力三方联手,和别人无关。”
齐单这个行为,代表了两个意思——其一,那就是马甲的重要性;其二,那就是他仍然释放了不想手足相残的讯号,但商会成员必须剿除。
不过在齐骏看来,除了他解读到了齐单的本意之外,他又想多了一件事儿——齐单提到了天边卫,他身上穿的也是天边卫的卫服,而天边卫可是父皇亲卫……难不成这里面儿还有父皇的意思?莫非安德烈把事情全都交代了?
其实这也真不能怪他多想,怪只能怪齐单算准了他三哥的多疑,这身被贺难嘲为“蝙蝠怪人”的装扮也是齐单用来给他三哥施压的攻心之计。
他当然舍不得让他三哥死,因为他还要留着他去牵扯大哥——逼反逼反,他若是不把齐骏逼到不得不把事情闹大的绝境,以齐骏的心态还真未必能明刀明枪的和大哥叫板。
就算胆大包天如贺难、如齐单,也不敢搬出来更多门火炮,两座火炮已经是齐单能不惊动京城的极限,而且他也不放心把这王牌放在贺难手里……当然,调用这玩意儿和真点燃了引线之间还有斟酌的余地。
现在的齐单只在一件事情上拿捏不定——那就是会不会太过火了,三哥要是真在这儿跟自己拼命,那自己这一炮……是开?是不开?
而秦王心中也自有一笔账在算,他为大计付出十数年,怎能在此功亏一篑?若是竞鞭逐鹿,鹿死谁手却也未可知——他也只怕老五失心疯了直接朝着自己开火。
就在两方首脑心中各自打着算盘,草木皆兵的时刻,一个人的举动突然打破了所有的僵持。
严先生突兀地从马车上一跃而下,怀里还抱着那堆在齐骏桌面上收敛来的账簿文书,疯了一样的逃之夭夭。
齐骏的反应很快,他以为是严先生一介文人看不得这兵戈肃然的场面所以萌生惧意,刚想出言提醒外边儿更危险,但他脑袋一探出车外,就发现好像他妈的不是很对劲儿。
只见这严先生逃跑的方向并不是村庄里,而是正立在对面的盾墙。
“且慢!且慢!自己人!自己人!”严先生跌跌撞撞地奔向了齐单。
第二九二章 死斗(上)
人言道,“不知者无畏”,还是颇有几分道理的。
假设今儿站在这炮口面前的,是一个老农,这辈子出过最远的门是去县城赶集,听过的最厉害的人物是评书里的高手,那他自然不会觉得这轮子上载着的、无非是深一点儿的猪食槽子有什么可怕的。
但恰恰大家都是见过世面的人,所以面对这两门大炮才会令人感到恐惧。
严先生吓得逃跑,情有可原,但你一边儿跑一边儿还朝着对方“投诚”,那可就是你的不对了。
当然,还是那句话,不知者无畏——齐骏当然也有“不知”之事,所以他到现在为止还只畏炮口。
严先生,自称姓严,单名一个“弼”字,齐骏也是觉得这严先生名字对于辅佐自己来说大吉,所以才有所偏爱。
但严先生的真名呢……叫做陈炎弼,在看到这个名字之后,想必很多事已经不用解释了吧?
不过,我还是得解释一下,已经长达一百章没有出现的陈公子,其实也是一直活着的……或者说,他一直默默无闻地承担着最艰巨但也最艰苦的任务。
你以为,贺难也好,关凌霄也罢,是凭什么“算无遗策”的?
还不是因为陈炎弼给贺难提供了堪称恐怖的信息量?而就是依靠着越来越大的信息差,贺难与关凌霄终于打赢了这场暗战——就拿最为凶险的一场来举例吧,也就是那场奠定了胜局的反伏击。
陈炎弼给贺难提供了齐骏所派遣的人员名单、器械配置和最为关键的路线,所以贺难才能“刚刚好”以略胜对方一筹的战力几乎零损失的俘虏了对方的数位大将,从而为今日的局面做出完美的铺垫。
这……就是情报,和情报人员的价值所在。
在贺难的棋子中,魏溃和燕春来是毫无疑问的两架战车,而陈炎弼最多也就是士、象之流,或许从贺难安排他这个相识没多久的家伙去结识齐骏的行为来看,把他当作一枚可有可无的小卒也说不定。
但就是这颗从未引人注意过的小卒,一直到最后一刻都在影响着战场!
其实陈炎弼和贺难魏溃认识的也没有那么久,犯不上为了贺难去玩儿命,但陈公子最终依然选择站在贺难这一边的理由也不难理解——贺难救了他的命,他要还这条命的恩情,而且随着他越了解齐骏,他就越觉得齐骏这个人如果真实现了他的野心,日子好像还不如现在太平。
…………
陈公子把上嘴唇粘着的两片小胡子撕下来,看起来至少年轻了五岁——本来这就是他用来扮老的道具,至于他所表现出来的能力倒是真的——毕竟他也出身于茂林陈家这种名门,最擅长的就是做生意,若不是因为他这个血缘上的堂弟的存在,他现在已经完全可以挑起陈家家主这个担子了。
在出发之前,贺难自然是通知了齐单无论如何都要保证陈公子安全撤离——如果卧底连这点儿待遇都得不到,以后谁还会为你卖命呢?而为保万无一失,他还特地让小郁在临走之前“速写”了一副陈炎弼的肖像,而齐单经过一番比对,也是放陈公子安然入阵。
忽然,齐骏的马车又有异动滋生。
那魁梧无匹的海格力斯竟然委身从厢舆里冲了出来,只见他一个虎跳便跃上马背,然后双手猛勒缰绳,将那马头勒的调转方向,然后一挥马鞭,连车带马便撞了出去。齐单手下锐士匆匆结阵欲阻,但却被海格力斯夺取了一条长枪,这莽汉横枪一推,竟然将方阵最前列的数名战士推的趔趄连连,向后倒去。
而海格力斯占了便宜却也不多做纠缠,驾车抢了条路径直撞了出去,那马也端得是匹神骏,总之顷刻间便只留下一路音尘。
有海格力斯开道,后面的几架马车也跃跃欲试,但立刻就被反应过来的盾墙团团围住,而他们之中又没有海格力斯这种万夫不当的狠角色,只得束手就擒。
“穷寇莫追。”齐单轻声示意手下军士们转向进村,而自己又是挽弓射箭,这次他引燃了箭头上捆绑着的油包,只见一道火光自天幕上划过,正朝着齐骏离去的方向,“自有人追。”
老大就应该有老大的范儿,出身于顺风镖局的这些军士进村冲杀,而齐单却闲庭信步地走在最后,和陈炎弼有一茬没一茬的聊着天——陈炎弼也不愧是贺难点名要护住的人物,就算跟齐单也能搭上话头。
倏然间,人群之中又杀出一骑,正是魏溃,只见他看也不看周遭一眼,直接就迈过人丛,朝着齐单火箭的方向追了过去——他本身就身强体壮,寻常马匹几乎吃不住他的重量,所以这回他也没挂这那对奇重无比的双戟,而是随便抓了条枪就沿路追杀了过去。
这村庄的三条大路,分别由齐单、贺难与燕春来三人带队围住,而贺难主要负责的,就是灭火——这村庄周围密林遍布,若是不将火情遏制,恐怕整座山都要烧的光秃秃一片,而且贺难也需要将那仓库中的原材料保留下来一部分作为罪证提交;而燕春来这边则率领萧克龙及一众官差将商会成员尽数逮捕。
当然,就算商会大厦将倾,好手尽损,就连老大都跑路了,这些成员也绝对不会坐以待毙,而拼死突围之下竟然也爆发出了不弱的战力出来,整座村庄之内血流成火,尸横遍野。
“二哥,你去接应一下老魏吧。”贺难皱着眉头挤到燕春来边上,明明现在战局已定,但他却莫名地有些担心:“我怕他一个人应付不来。”
燕春来答应下来,双刀斜挂鞍前,又点了几个人一同沿路追了过去。
…………
鎏金鞍前响鸾铃,银丝弦上三五声。这一路上,听得鸾铃乱颤,魏溃只恨自己胯下这匹马脚力不够快。
当年意外成为搭档的“神骏”、驴头马癞麒麟倒是涉水拔山如履平地,但这厮生性机警胆怯,当年在战场上屁股中了一箭之后说什么都不肯再出征,癞麒麟也是天生没什么心气儿的主儿,就算是拉磨都比打仗来的起劲儿,魏溃也只得在探亲的时候把这家伙留在家里。现在想来若是当年癞麒麟还随自己一同征战,或许还真能靠它那日行千里的神速把事情挽回。
不过这匹马虽然比不得万里挑一的癞麒麟,但也是精料饲养出来的宝马,而海格力斯所架的马毕竟还拖着一架车舆,两行人之间的距离正在不断缩近,追上对方也不过就是时间问题而已。
果不其然,海格力斯望见前方大道,准备遁出密林之时,斜刺里魏溃杀来,枪锋寒光夺目。而海格力斯也是马术极其高超的狠角色,不然也不可能从盾阵里直透重围,一个“漂移过弯”竟然连人带车都闪过了长枪,只是可怜了那马夫,魏溃第二枪扎来他却没有那么快的反应,被一矛从车上掼了下去。
这两位都是举世难寻的铁汉,四目相对之下,了断之心已生,海格力斯也是一贯的冷漠严肃:“大人,看来您得独自逃命了。”还不等齐骏接过他手中缰绳,海格力斯已摘了夺来的那柄长矛,一跃而起,激起地上烟尘阵阵。
“看来要是不把你干掉,是没办法抓住这家伙了啊……”虽然还有任务在身,但魏溃也知道如果不把这碍事的家伙给除去,想擒获齐骏也是痴人说梦,而且看海格力斯这个体型也知道,对方是个不可多得的、和自己同一吨位的对手。
直到齐骏驾着马头也不回的离开,海格力斯才把注意力转向了魏溃:“来。”
第二九三章 死斗(中)
对比两人的体型,不难看出魏溃要稍高个一寸左右,而海格力斯看起来更壮——或许是因为正三角形的身材比魏溃这种倒三角看上去更胖的原因。
但无论如何,这两个人是在各自的民族中也好,还是在全人类范畴内也好,都是无可争议的“巨人”,极端的力量类型。
魏溃向来是个不喜欢占人便宜的家伙,就算重任在肩也要保持自己的原则,这也难怪病猫前辈这么喜欢这个半道徒弟,既然海格力斯步战,那魏溃也绝不会骑着马和对方交手。
长枪算是魏溃所用的单耳戟的原型,也是魏溃最为熟悉的武器之一,但他的枪法和寻常人可不太一样,基本上都是单手持握当作单鞭或锏来抽的,而海格力斯显然也颇擅于此兵器,两枪相错之际攻守不断易形,你来我往。
“你在商会里……能排到第几?”魏溃久违地被挑起了兴趣,在海格力斯反握长枪招架住自己当头一劈的时候问了出来。
面对魏溃的好奇心,海格力斯显得格外冷淡:“现在的话……第十左右。”
这话让魏溃顿时一愣,第十?就算你想抬高同伴的实力也不是这么个吹法吧?如果你这家伙只能排到第十,那岂不是还有九个比你还厉害的高手?
倒不是说魏溃不信——如果商会真能拿出九个比眼前这个壮汉还要强的高手,那为啥不让他们去参与天下群雄会呢?非要派须原贺和皇甫让这俩家伙来?
“那看来你们的第十今天要换人了……”话音未落,魏溃暴喝一声,挺枪如蟒翻身,方才还被轮的像个锤子的长枪陡然间变得凶诡灵动,枪锋一扫便直向海格力斯的怀中搠去。
然,海格力斯也非寻常人物,但见他退步半尺,轻拨枪尾,便给自己留出了一个还手的空间,任凭那蟒蛇左冲右突,却始终穿不过海格力斯的包抄围剿。
“我好像明白你这家伙在干什么了……”读懂了对方的行为,魏溃没来由的一阵恼怒。
从开始到现在,海格力斯其实没怎么做出过像样的攻击,但防守遮拦却是密不透风,使得魏溃难以寸进——这是在给齐骏的撤退争取时间,而反观自己,居然还沉溺在幼稚的比较当中么?
念及此处,魏溃向后一跃退出战圈,将手中的长枪一撅两断,他这吊诡的行为举止让海格力斯也为之一震:“嫌这武器不好用是么?”
没想到,魏溃居然点了点头,而随着他胸口的起伏,狂化也在一呼一吸之间完成:“如果要杀了你的话……拳头更好用。”
如果说燕春来的步法如鹄雁,关凌霄的身形如鬼魅,那么魏溃的体格就是牛象,扑击似虎豹风雷!
横竖拳·悬针、垂露!
两招势不可挡的直拳飞裂,海格力斯显然还没领教过狂化之威,在此处竟然误判,而代价就是被一拳击中胸口,胸骨似乎都裂开了一道缝隙,而另一拳直接将枪杆拦腰斩断!
三百斤重的力士,竟然被魏溃一拳打的倒退了十步。
“呼……”海格力斯再站起来的时候,却和方才完全不同了,这夏日的尾声之中,他的嘴里竟然吐出了白烟:“看来不把你杀了,我也走不了。”
魏溃狂笑一声,粗犷的面目上充斥着战意,他一把将自己的上装扯去,将一身狰狞伤疤暴露在外:“想杀我的人多了,这里的每一道疤都足够要了我的命……只可惜阎王爷不收我啊!”
“看来你们的阎王不太喜欢你,不过我们的死神不是那么挑剔的人。”海格力斯这一脸冷漠的家伙也说了句垃圾话,然后他缓慢而有力的拧了拧自己的手腕:“现在……那我就让你领教一下,商会的第一。”
魏溃误会了海格力斯的意思,他口中的“第十”指的是自己使用长枪的水平,而他现在所说的“第一”,正是……
不要以为像他们这种体型的人就很慢,反而一身强健肌肉所带来的爆发力远不是贺难这种小鸡仔般体格可以比的,海格力斯冲锋的样子像极了一头狂飙的犀牛,魏溃正欲一拳将这头犀牛截停,但万万没想到的是,在自己击中对方的刹那,海格力斯的双手已经抓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克里特之坠。”海格力斯的嘴里念叨着魏溃听不懂的音节,然后将魏溃整个扛起来玩儿了个背摔。
正如“海格力斯”这名字一样,克里特也是神话中的一员,只不过它是一头被传说中大力神所制服的会喷火的发疯公牛——而海格力斯这招式名字的取材正来源于此。
魏溃那同样三百斤左右的身躯就这样被海格力斯的双手托举起来,在空中打了个转儿之后坠地——魏溃对抱摔缠斗的技术也略有涉猎,这是他本来用在芮无勋身上的手段,但此刻发生在自己身上时,他立刻便意识到了自己那点儿摔跤的技术比起这家伙来实在是逊色太多了。
他抗摔芮无勋,主要依靠的是力量,而海格力斯这招施展出来甚至要比自己省力一些,这就意味着他用相当强大的技巧代替了蛮力。
“尼密阿之擒。”同样类型的招式,大力神曾用这招扼住猛狮的咽喉,使其无法张开血盆大口撕咬自己,而魏溃的脖颈也被海格力斯圈在了自己的臂弯之中。
丷锤,魏溃最喜欢招式之一,在即将被山脉一样的手臂勒杀之际,魏溃双拳比翼齐飞,挥打在了海格力斯的眼睛上,眼眶处传来的剧痛让海格力斯不得不松手,也正是这一回合的攻势没能延续下来,让魏溃又击出一拳。
劈拳如浪头翻涌,砸在了浓密络腮胡子的边缘,海格力斯的牙都被凿出来一颗,不过无所谓,那颗本来就是假牙——在确认了自己的视力没有受到影响之后,海格力斯对于牙掉了这种事是没有任何顾虑的,一个擒抱就将魏溃扑倒在地,然后就是疾风一般的连打。
在拳法上,海格力斯也没有弱于魏溃多少,至少没有二者摔跤技术的差距那么大,而魏溃也是渐渐全然抛弃防守,在双臂护住头挡住了前几拳之后也朝着海格力斯的脑袋猛抡,只不过魏溃躺在地上,而海格力斯骑在他胸口,从手臂发力距离的角度来讲明显对方要更占便宜。
打到两人满头满脸是血的地步,魏溃终于变招,一肘横击在海格力斯的腰上,西方大力士的身形晃了一晃,便被魏溃搬开。
“给我去死!”魏溃双拳齐出,两柄铁锤合力凿将过去,而海格力斯稳住身形之后也探出双手,将魏溃的拳攥在手里。
而这下也正合魏溃心意,他立刻化拳为爪,二十根手指头七扭八歪地交错在一起,开始了最原始、也是最纯粹的角力。
在此之前,无论是他们之中的哪一个,都没有遇到过能和自己在纯力量上能够抗衡的家伙——一个都没有!
就算是宝音和尚,在谈及魏溃的时候也不得不说出“唯有柔衣可解”,作出力量上的示弱;而海格力斯曾经在斗兽场上所向披靡,连狮子都被他徒手格杀。
谁在角力之中胜出,谁就拥有当世最强的力量!
不仅只有魏溃动用了狂化的力量,海格力斯的手臂也因为某种特殊的体质而变得膨胀,而两人的表情也随着拼命地释放着力量而变得扭曲,血液和唾液横飞。
吼声此起彼伏地回荡在山林之间,犹如两头野兽,而魏溃也在此刻将狂化推至顶峰!
海格力斯脚下的大地,土崩瓦解。
第二九四章 死斗(下)
“海格力斯”是西方神话中的大力神,也是商会授予最强勇士的一种称号。
至于这个在商会中被称为海格力斯的人,他没有本名,或者说时间已经足够久地让他忘记自己的本名是什么了。
名字本身就是一种代号,取名就是为了让别人称呼自己,而非自己称呼自己,既然这世上同一时刻只能存在一个“海格力斯”,那他就叫海格力斯也没什么不妥——不管别人对于自己的名字有什么看法,至少海格力斯是这么想的。
从他记事开始,他就是一个奴隶,而他的主人为他所取得绰号,叫做“怪兽”。
因为他真的很像一个怪兽,年仅八岁的时候身高就接近八尺——“这他妈是八岁?”应该是他那一年内听到的最频繁的话了。
而怪兽也并非是一个普通的奴隶,他的主人是一个角斗场的经营者,而培养他的目的就是看中了他身上那惊人的潜力。
“怪兽”果然是一个极其出色的角斗士,甚至用前无古人这样的溢美之词来形容也毫不为过,从强壮的人类对手到狮虎猛兽,从一对一百的不公平决斗到面对曾经的角斗之王,“怪兽”所向披靡。
而他在角斗场之中所面对的最后一个对手……正是商会中的上一位“海格力斯”。
按理来说,在商会中拥有这个称号的家伙地位很高,高到就算被扫地出门也绝对不会沦落到去角斗场和人以命相搏供人玩乐,但那是个一生中都写满了“不服”的家伙,在听到有人将一个角斗士与自己相提并论之后,他对这种说法感到嗤之以鼻。
这样看来,上一任海格力斯倒是颇具有些“科学精神”,显然他信奉“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所以他成功地验证了这个被称为怪兽的最强角斗士的实力,也成功地把自己验死在了角斗场之上。
和代表长生盟出战少年英杰会的新暹国少年那猜从事的“打黑拳”类似,角斗场的规矩更加血腥残酷,也更加简单——基本上可以概括为“弄死对手”,而怪兽在“弄死”这方面的经验与天赋无人能及,他成功把观众扔进场内的铜币塞进了前辈的胃里,直到第四枚铜币卡在了对方的喉管。
而怪兽也因此被商会吸纳,接替了上一任海格力斯的位置——尽管这个过程充满了争议,也有很多人对此表示不满,但该称号从商会建立伊始便制定了特殊的传承规则。
或许有人难以理解,像怪兽这么强大的角斗士,早就拥有冲破枷锁、杀死主人的能力,那为什么他一直甘愿当一个供人取乐的物品呢?
但若是他在此之前就选择放弃角斗士的身份,或许也不会和商会产生交集。
海格力斯这一生也算是一个传奇了,凭借着自己超群的武力从一个奴隶翻身成为商会的重要成员,但有些东西并非是身份的改变就能够抹去的,他是个非常固执的人,或者说非常死板——就像是寓言故事中那头从小就被锁链困住的小象一样。
但我们根本无法断定这对于他来说到底是一件好事还是坏事——就像我们也不能知道我们所做出的每一个选择对于未来会有什么样的影响一样。
海格力斯所做出的选择,名曰“忠”,无论后人评判其忠诚的部分里是否含有愚鲁和无知,但因为忠诚,他选择挡在齐骏身前,为商会那岌岌可危的局势和摇摇欲坠的未来转日回天。
所以,他绝不能在此地倒下!
为了自己所效忠的商会,海格力斯宁愿抛弃自己作为一个战士的尊严和这个称号所承载的所有荣耀,“仙馔密酒”的香气在他的咽喉处爆开,他竟然在完全狂化的魏溃面前重新焕发了力量!
就在此刻,二人不约而同地将自己的体能推到了极限,在两股盖世神力的对撼之中,又不约而同地被推开!
就连他们本人也不知道谁在这场最强对决中赢得了关键的一手,但从他们双脚之下所犁出的沟壑来看……
海格力斯倒退了三丈一尺,而魏溃……三丈一尺零一寸。
“你多大年龄了?”海格力斯的双臂自然下垂,但骨骼已经有些疼痛难忍,他忽然隔着开裂的丘陵看向魏溃。
魏溃这边儿也并不比海格力斯的状况好,但他向来有问必答:“二十有六。”
听完魏溃的答复,海格力斯不禁望了望天,他今年整整比魏溃大了十一岁。
这十年之间的年龄差距,可完全不像二十岁的成年人打十岁的孩童一样轻松——四十岁是人生的一道关卡,绝大多数人的体能都会在四十岁左右达到巅峰,而过了四十五就是该走下坡路的时候了。
海格力斯还会有十年的巅峰期,或许他这种惊人的体质会延续的更久也说不定,也或许他也可能因为过于强壮的身躯所带来的负担而更早的迈入衰老……
但无论如何,在这一刻,海格力斯清晰地认识到,就如同当年的他一样,眼前这个东方巨汉还会有着长达二十年的成长,这对于商会来说实在是太可怕了。
所以,我要将你在此地扼杀!
“再给你十年的时间,或许今日的我也不会是将来的你的对手了……”作为商会的最强战力,海格力斯竟然慢慢用自己不算纯熟的汉语进行了某种程度上的示弱——他需要让这个对手听懂自己在说什么。
“看来你的意思是……至少现在的你比现在的我要强咯?”魏溃并没有因此而感到恼怒,事实上他一直都敢于承认他人的强大,并奋起直追——他是天生为了挑战而生的狂人,如果没有能够对他造成威胁的人,反而会觉得无趣。
海格力斯的喉咙没有再发出声音,他用实际行动回答了魏溃的问题——对方的增援迟早会抵达,到了那个时候自己就算连拼命的机会都不会再有。
“海德拉之斩!“神话中不死的九头蛇,却也为大力神所斩杀。海格力斯化手为刃,朝着魏溃的脖颈横劈一掌。手毕竟还是肉做的,无法像刀刃一样将人的脑袋整个儿砍下来,但哪怕是魏溃这等坚实的骨骼如果被砍中,也会被当场打断颈骨。
而魏溃则又以垂露一拳为应对,二人各出极招,却只是为接下来的一场大战拉开了序幕而已。
发挥出超越极限实力的二人之间的战斗,比前一个回合更加惨烈,每一招下去都会导致对方的骨头和内脏受到极大程度的损伤,但他们都完全忽略了疼痛的存在,下一拳永远比上一拳更快、更强!
仙馔密酒的效力已随着血液流遍了海格力斯的全身,而狂化也让魏溃化作一口燃烧的锻炉,这外物与内力的分别强化让他们的五感变得十分敏锐——他们已经听到了由远及近的马蹄声。
魏溃久经沙场,对于根据马蹄声判断距离颇有心得:“现在你还有大半柱香的时间。”
“我猜你不会选择拖延时间。”海格力斯不惜激将,只要魏溃仍旧保持和他对攻的姿态,那他就能赢。
而魏溃,就吃他这一套:“来,让我看看你最强的一招!”
无形的香火在为他们的生命终结做出倒计时,而完全摒弃外界一切干扰的二人彻底疯狂,每一招都指向了对方的要害,而在这般纠缠之中,海格力斯终于觅得良机!
最强的一招,和最强的一招!
刻耳柏洛斯之绞。
大力神十二伟业中的终章,传说中的英雄用绞杀的方式制服了这凶恶的三头犬,地狱的守门巨兽,并将其送回冥府,而它作为必杀的一击再不会那么完美——海格力斯已抱着必死的雄心,将魏溃一同拖入深渊!
但……抓取却意外地落空了。
因为魏溃在最后一刻让狂血冲破了身体的桎梏,汹涌的血流使得他的速度快出了一线,而正是这一线……让他也完成了他的杀招。
横竖拳·一拳。
双手合抱成拳,在空中划出了一道横线,而线的终点,正是海格力斯的心脉所在。
…………
燕春来抵达之时,这狼藉的战场让他这遍看生死的人也不由得感到心怖。
这里只有两个人,一个站着,一个躺着。
见两人都一动不动,燕二哥赶紧走上前查看魏溃的伤势,倒下的魏溃已经开始七窍流血,成为了一个名副其实的血葫芦,就连呼吸都难以探测,但所幸还能看到他的胸口有极其微弱的起伏,燕二哥连忙将他扶上马——齐骏是无论如何都追不上了,现在必须要把魏溃的命给保住。
在带上魏溃准备撤离之时,燕春来又看了一眼那个站着的人。
海格力斯仍然像生前那般像一道铁壁屹立、昂扬不倒,表情中写满了决意,唯有心脏的位置只剩下了一个被血肉所包围的空洞。
第二九五章 来自巫勒的邀请
正如巫勒部诺颜苏赫与三个儿子所约定的那样,四人带领军队分别朝着三个方向进发。
巫勒的大酋长、诺颜苏赫调遣本部卫队北上防守高勒(褐胡)部的游击侵扰,而长子德勒黑与次子沓来则一同率兵西征厄勒苏(沙胡)部,营救被困于敌军占区的部队,拓土开疆。
最后一支部队,自然就是本来在盛国做质子,刚刚回归大草原的三子阿祀尔了,他主动向诺颜苏赫请缨,以锻炼经验的名义率军向东,收服盘踞在巫勒部东线的大小部落。
乍一看,阿祀尔似乎已经放弃了对于诺颜之位的竞争,但实际上他选择的却是一条风险最大也收益最高的路——如果能将十几支小部族收服半数,那就是最大的功劳,除非德勒黑与沓来大发神威,直接长驱直入、将厄勒苏的本部剿灭才能与之媲美。
不过这也就是想想,虽然厄勒苏部是三大胡部中最贫瘠的,但好歹也有着广袤的沙漠作为天然屏障,再加上高勒部与他们存在盟誓共同抵抗巫勒部,如果能轻而易举地将其剿灭,那诺颜苏赫也不会等到今天。
所以在阿祀尔别出心裁地提出这个意见之后,最聪明的沓来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怎么回事——但他同样看出了父亲对三弟的偏爱,所以并未作声。
因为东边那些小部落也不是好欺负的,虽然他们之间也保持着乱战的态势,但如果他们凝聚在一起抵抗巫勒部的进攻,也是块难以啃下来的骨头——三大胡部也是经历了这么多年的不断征伐、吞并才有了今日的势力,那些小部族若想臣服于三大胡部也早就被吞并了。能留到今天还保持着独立的,大多数也都有个“成为统一全胡的大汗”的梦想。
这么说吧……沓来宁愿相信自己能通过算计的方式战胜大哥德勒黑取得诺颜之位,也不相信阿祀尔能征服那些大小胡部。
而沓来的自信来源也很简单——他几乎就是一个亲身经历并指挥过战争的、草原版的“贺难”。
…………
和大多数信奉甚至痴迷于武力征服的胡部人不同,沓来从小便是一个异类,他始终认为在战争的层面上,一个主帅的智胜永远大于力取,所以就算他从来都没有踏入盛国的土地,也依然学习着盛国的文化。
在胡部的历史中,不是没有过曾征服中原大地的可汗,但最终胡部还是失去了那里的统治权,不得不重新回到熟悉的草原。在经过若干年的学习和思考之后,沓来终于搞清楚了胡部失败的原因——拥有强大战斗力的游牧民族固然可以征服他们的土地,但同时也会被先进的文明所征服。
中原文化拥有强大的凝聚力,导致了无论朝代更迭还是外族入侵,最终都会被他们本身的文化所吸收、影响,并产生质的飞跃——这也是为什么沓来喜欢研究盛国文化的最大原因。
优秀的智力天赋和强大的学习能力,将沓来塑造成了一个非常具有战略头脑的帅才,他为父亲出征之前所提出的谏言几乎全部言中——集军与厄勒苏部进行大战,高勒部一定会按兵不动隔岸观火,只要我们不对高勒部产生威胁、不暴露出弱点,那高勒部参战的意图会很低。
事实也正是如此,直到德勒黑与沓来这支强军成功地为友军解围,逼的厄勒苏部的包围网溃散后撤,高勒部的军队始终没有在正面战场上有所动作——虽然他们倒是趁此机会派出了小股部队不断试探着巫勒部北面的防线,但也全被诺言苏赫的大军所阻隔,无法再南下一步。
而成功与大军汇合的巫勒先锋部队,也在得到了资源的补充之后重新整备了一番,在德勒黑的率领下继续向西进军。
德勒黑虽然是一位猛将,但他也不至于会那么容易便被沓来算计到,毕竟沓来的聪明在巫勒部之内人尽皆知,所以他在提出了自己愿为先锋打开局面之后又补充了条件——他需要相当于三分之一部队的人数,且分给自己的骑兵部队得达到一半。
这也是德勒黑计算好的,虽然总体人数占据劣势,但在这种条件之下就算二弟跟他翻脸他也不怕——沓来有他作为谋将的自信,德勒黑当然也有勇战派的自信,只要如此分配军队,他能给连同厄勒苏的前哨加上二弟的部队包圆儿,让二弟哭着回家给自己带孩子都行。
平心而论,这种条件沓来肯定不能答应,这就是明摆着大哥要自己建功,让自己给他当后勤部队,但德勒黑只用一句话就怼了回来:“要不然你去当先锋也行,反正我是肯给你这些人手的。”
虽说沓来认为智斗胜于武力,但他也不得不承认,小规模的战斗中个人的勇武的确能发挥出非常的作用来,而他本身也不是个先锋的料子,不能像德勒黑那样身先士卒地鼓舞士气,不过他肯定是不能答应这种把自己当傻子的条件的,所以最后二人经过一番扯皮,终于把人数分配谈拢了——沓来可以给德勒黑一半的骑兵,但相应地总兵力就要减少到全员的四分之一左右。
…………
而比起西面战场的焦灼,阿祀尔所率领的东线军就显得非常的……无所事事。
与其说是出征的部队,倒不如说是出访的使者团,阿祀尔带着大批人马每经过一支部落的领地都会给该部落的酋长送上一份礼物,然后喝上几天大酒再前往下一个目的地。
这种行为,当然引发了很多人的不满——虽然不用打仗确实少了许多负担,天天吃喝玩乐的生活也很惬意,但巫勒部的勇士在心底之内还是更向往着马背上作战的生活。再退一步来说,“别人在努力拼搏,他们却在荒废时间”,这对于他们的前途是非常不利的,在胡部的文化之中,战功就等于地位,没有战功的男儿始终低人一等。
跟随德勒黑与沓来的勇士们可以凭借战功得到更多的牛羊、女人和土地,而他们除了天天喝大酒之外还得到了什么?所以刚开始还觉得快意的战士们已经渐渐滋生出了不满之心,他们对于这个从盛国回来的三台吉也越发的看不起,认为他是学到了很多享乐的坏毛病,甚至还产生了阿祀尔主动提出自己向东进发就是因为他生性怯懦所以避战的行为。
你自己害怕死亡,不愿意当诺颜也就算了,还害的我们一起被别人看不起?
下面的人对自己抱有这种态度,阿祀尔是非常清楚的,不过他倒是不怎么在乎,依然过着和各大酋长醉生梦死举杯欢宴的生活,而卫队长兴哥虽然知道阿祀尔到底在做些什么,但却被阿祀尔三令五申不许外传。
两个多月下来,十四个颇具规模的部落已经被阿祀尔喝了个遍,但他愣是连随身的弯刀都没拔出来过一次——除了在宴会上表演之外,整个儿就是一个天天开宴会、不思进取的二世祖。
“兴哥叔叔……已经多少天了?”日上三竿,阿祀尔才刚刚睡醒,而他身上还弥漫着浓重的酒气,他从褥子上坐起来,看向了抱着双臂站在门口的兴哥。
“还差两天,就是三个月整了。”兴哥撩开营帐的门帘。
阿祀尔揉了揉眼睛,用盆里的清水慢慢洗漱——胡部的水资源还是比较稀有的,但阿祀尔身上始终都保持着十几年年盛国生活给他留下的痕迹,每天起床都必须要收拾的干净利落,而直到他洗漱完毕、穿戴整齐之后才走出营帐:“看来是到日子了。”
兴哥也跟着点点头,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喜悦:“这一刻总算来了。”
阿祀尔轻轻点了点头,然后扭了扭自己的肩膀:“让人传信给那十四个部落的酋长,就说我阿祀尔要在这儿邀请他们参加宴会——顺便儿把那日松、赛罕……他们叫过来。”
这位年轻的巫勒台吉一口气报上来二十个名字,都是跟随他这支队伍里最强壮稳重的勇士,他这三个月内可不只是做个酗酒的贵族子弟。
十四支部落的生活区域、大致兵力、财政情况,十四个酋长的性格、喜好、能力等信息,都被他暗自记录在心间,而他手下所有勇士的名字都能张口就来,对于他们每个人也都有着充分的了解……
阿祀尔虽然本性淳朴,但他毕竟流淌着巫勒诺颜的血液,再加上从中原文化与盛国人身上学来的细腻,如今也是个胸中颇有智计的家伙,贤君之风已在他身上初露峥嵘。
而他所做出的所有准备,都是为了这一天。
第二九六章 阿祀尔的请求
到今天为止,胡部仍然保持着游牧的习惯与作风,把营帐细软打包好就能开拔,找到了合适的落脚地便能就地安营扎寨,虽说他们的聚落没有城墙作为屏障,也不如砖瓦房稳固,但却有着强大便捷的机动性,这也是为什么中原王朝对北方游牧民族主要采取守势的重要因素之一。
你找他,是苍茫大地无踪影;他打你,是神兵天降难提防。
所以那些能反过来征服游牧民族的武夫们,才能在青史之上留下绝世名将的头衔。
…………
阿祀尔现在扎营的位置,就在小部落们聚集的西侧外围,他让兴哥派人传递出宴会的消息,一来一回最远也能在十天之内赶到。
而阿祀尔就是要在这十天之内,让巫勒部最为可靠的勇士们进行最后一次排练。
你们要是问“二十个人够用么?”这种问题,那我也只能回答你们,不太够用。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阿祀尔从贺难那里听来的经验就是——如果你想偷偷摸摸地做成什么事儿的话,那参与进来的人越少越好,每多一个人,就会多一分泄密的可能,所以有的时候五十个人还真不如五个人有效率。
而且最要命的一点是,有些时候泄密未必会通过一张嘴,没准儿一个表情、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能让人看出不对劲儿来了,用盛国一句话来形容就是“事出反常必有妖”。
总之,就在阿祀尔紧锣密鼓筹备宴会的时候,十天的日子也就这样匆匆地过去了,而到了“正日子”这天,阿祀尔更是早早地就准备好了迎接各位贵客的光临。
“阿祀尔兄弟,没想到这么快咱们就又见面啦!”一个雄伟健硕的汉子从马上跳了下来,他看上要比阿祀尔成熟一些,但也大不了几岁——这是阿古拉部的诺颜之子阿银,与阿祀尔性情相投一见如故,他的父亲身体抱恙所以未能赴宴,便让阿银来代替自己,“我是第几个到的?”
阿祀尔迈步上前与阿银拥抱了一下:“你到的算早的,第五个。阿银大哥,先进帐篷休息一会儿吧!”
根据各部距离远近不同,阿祀尔制定了派人捎信所经行的路线,在他的设想之中所有人都会在第九天晚上到第十天午后抵达,而阿古拉部离此处是最远的一个,阿银的速度这么快也能看出来对自己的重视。
在阿银进帐之后不久,其它诸部的酋长也陆续抵达,其中也不乏因路线重合结伴而行的,在天色完全暗下来之前,这十四支部落的代表者终于全部会聚在阿祀尔的金帐之内,一共十五张小桌呈环状沿着帐篷摆成了一圈,而作为主人的阿祀尔自然坐在正中央的位置,面对大门。
其实这十四支部落的关系也没有好到能坐在一桌吃饭的程度,尤其是其中几个势力较大的部族,为了争夺第四个大胡部的地位经常打的头破血流,此刻对面而坐看到对方那张熟悉而讨厌的脸很难不做到吹胡子瞪眼——只不过看在阿祀尔这个主人的面子上没有即刻发作而已。
对于这些相对来说粗莽豪壮的草原汉子来说,饱受盛国文化熏陶的阿祀尔的确有一种异样的魅力在身上,虽然没有夸张到叫人“纳头便拜”的程度,但不看僧面看佛面,如果说今天坐在这儿的是诺颜苏赫,这些人也一样会来赴约。
事实上,在汗国分裂之后,巫勒部也和在座的所有部落爆发过或大或小的矛盾,有大战也有摩擦,而他们今天之所以能以相对来说平和的态度接受阿祀尔的邀请,一方面是因为巫勒部如日中天的实力,另一方面也是觉得阿祀尔这个人不错。
“人不错”的阿祀尔的确非同凡响,他从盛国返回故土的时候带了很多盛国的特产作为礼物回来,而这次的出行也做足了准备——他根据每个部落诺颜的喜好都赠送了相应的礼物,更是博取了这些人的好感。而在今日万事俱备的情况下,阿祀尔也是开门见山:“诸位伯伯、叔叔,大哥,既然你们给了我面子,那我阿祀尔也不卖关子了……今日邀请诸位,实际上是因为我有两件事儿要请大家帮忙。”
这句话,其实并不令人感到意外。在座的年龄最小的都有二十五六岁,甭管地盘大小也都是一部的首领,当然不会不知道阿祀尔大献殷勤是事出有因,但他们也都做出了相同的选择——甭管阿祀尔想做什么,先听听也无妨,如果能做到的话卖他个人情也不迟。
虽然也有心思深沉的人料想到,阿祀尔一口气将十四诸部的首领都请到一起必定是要做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但他们同时也考虑过其它因素——阿祀尔对自己很是尊重,如果自己闭门不出显得很不给别人面子,而且可能还会招致巫勒部的报复。
最重要的是,人作为社会性动物,“合群”几乎是一种本能——人家十三个都去了,你不去,那人家合起伙来对付你怎么办?就算不想对付你,但也少不了孤立。再退一步来说,到最后分好处也没有你的份儿。
“就算我不答应,他也不至于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弄死我吧?”不能说是全部,但至少大部分人在思考是否同意赴宴时,最后一个步骤都是极其相似的、对自己的反问。
很巧的是,作为邀请他们的阿祀尔也曾经思考过类似的问题,只不过在阿祀尔这里主客双方是换位的——如果有不答应的人,要不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弄死他呢?
在阿祀尔直截了当地表露出自己的目的之后,众人都沉默了片刻,但随即其中年龄最长、势力也较强的暴彦巴图部首领岱钦做了个代表,言道:“贤侄但说无妨。”其余众人也纷纷点了点头。
“各位也都知道,我阿祀尔刚从中原回来不久……”这句开场白连阿祀尔自己都已经不记得说过多少次了,反正这十四人都至少听过一遍:“而父亲召我回来的原因,就是他要在我们兄弟三个之中选出巫勒部诺颜的继任者。”
随着阿祀尔说,众人也在不断地寻思着,事实上这个请求也并不出人所料,游牧部落的居民流动性强,几个友好部落的成员混居在一块儿也是常事,苏赫要在三个成年的儿子里选拔继任者的事情早就不是秘密了,甚至德勒黑与沓来因此西征厄勒苏部的传闻也有不少人都听说过。
“我阿祀尔虽然有这个信心,但因为刚刚回到巫勒部不久,在势力上难以与兄弟们相争,所以我想得到大家的支持,请大家到这儿也是希望得到一个明确的态度——如果有什么条件的话,咱们可以商量嘛!”诺颜之子的神态颇为诚恳,说完后又敬了众人一杯酒。
果不其然,阿银是第一个跳出来支持阿祀尔的,但和立场坚定的阿银不同,大部分人都没有立刻表明态度——因为这件事可不是喝两顿酒,送几件礼物就能定下来的。
往小了说,这是人家的家事,作为外人他们不好干涉;往大了说,这可是最大胡部诺颜继承人的选拔,牵一发而动全身,没准儿会因为这件事影响整个胡部的未来也说不定。
一个最大胡部的继承人如果是个野蛮残暴的杀戮者,会让整个草原上的牛羊蛇鼠都不得安宁;而如果是个昏聩之徒,那必将使巫勒部衰落,同样也会导致局势的变化。
再者说,他们不仅认识阿祀尔,也同样知晓德勒黑与沓来,今天你答应了阿祀尔的请求,如果明天后天另外两个人也这样请求你,又该怎么办呢?
而说到最后,所有人最为关心的还是自己的利益——究竟是选择一个人支持,还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阿祀尔的确是个看起来非常厚道的人,此时帮助他就相当于雪中送炭,将来一定会收获可观的回报;但反过来说,他也的确是实力最不济的一个,就算自己帮他也不一定能赢,那成为了诺颜的德勒黑或沓来是否会报复自己呢?
就像我说的,人的一生来源于自己的选择,而每个人的选择都会交叉着影响着未来,这里坐着足足十四个草原上最有势力的人,那他们的选择究竟会酿出一场什么样的惊风秘雨?
阿祀尔也看出了众人的举棋不定,所以又补充说道:“各位有何顾虑不妨一一说出来,只要我能回答的,一定知无不言。”
老头儿岱钦是个城府颇深的,而他的作风也是尽可能多了解一点儿情报再做决定,尤其是从细节处试探出那些本无意暴露出来的信息,于是便试探性地问道:“贤侄你找我们求助这件事,诺颜苏赫知道么?”
“父亲他没意见。”阿祀尔撒了个不大不小的谎,苏赫的确允许了阿祀尔的策略,但阿祀尔也没有将自己计划中的所有细节一一表明。
岱钦放在桌面上的手微微攥起,两条长眉也微微颤动,他和苏赫也是老相识了,在他的印象里,苏赫可不像是会做出这种事情的人。
老岱钦这里还在盘算,哈尔巴拉部的莫日根也提问道:“如果真有一天和你大哥开战,你觉得需要多少人能战胜他?你自己又拥有多少兵马?”哈尔巴拉部的图腾是一头黑虎,这是个非常好战的部落,历来钦佩强者,莫日根向来都很欣赏德勒黑这种猛将,所以对阿祀尔说话的语气多少带了些挑刺的意思。
阿祀尔当然不吃他这一套,他也不想让外人觉得他们兄弟阋墙:“我可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的手上会沾染兄弟的血。”
“那你想请求我们给你什么帮助?”莫日根又问道。
“我当然需要更多的士兵,但那不是开战的理由,只是为了保证胜利。”阿祀尔顺便把下一个问题给一块儿回答了:“如果我成为了巫勒的诺颜,一定会对所有帮助过我的人更多的回报。”
“比如说呢?”
“比如说……厄勒苏和高勒的土地。”
第二九七章 相谈不欢
听到阿祀尔那旁若无人的答案,所有人都不禁一愣,就连表明了支持他的阿银也是如此。
“所以说,你现在是在拿你还没有拥有的东西在向我们许诺?”莫日根都给气笑了,这个尚武的部落首领认同勇气,但对于不切实际的狂妄却十分鄙视。
阿祀尔的行为,可以用“画饼”来概括,这也是贺难曾经教给他的话术,但就算是贺难或许也不会想到,他兄弟居然比他还敢张口。
“所以,封官许愿,封侯赏爵,难道都要在拥有之后才要说么?”阿祀尔很不客气地反问了一个问题。
“十四年的盛国经历让我受益良多,而我也一直都在思考着一个问题,那就是为什么我们在与中原王朝的战争中总是优势,但却很难彻底征服他们?”也不等其它人再问,阿祀尔就自顾自地说了起来:“我们的生活远不如他们安逸,也远不如他们繁荣,这就意味着尽管我们拥有战斗力上的优势,但在发展上却远远落后于人。”
“纵观草原的历史,我们几乎从未有过安定和平的日子——各个部落相互攻伐,直到被某一个贤明的君主统一,但就算是汗国,依然没能跳出不断征服的命运,而这样的结局无非就是再次加速了从衰落到鼎盛再到衰落的过程,最后不得不在臃肿而极端的制度之下再次破灭,重新上演一次部落之间的悲剧。”
在贺难的印象里,阿祀尔是个很少会进行慷慨陈词的家伙,但事实上他的演讲能力还真的不错——作为巫勒部送往盛国的质子,阿祀尔也会经常参加一些盛国宫廷之内的典礼或宴会,甚至在某些时候还会得到面圣的资格,为此他还真做过不少功课,而他这样一席话也的的确确将在场大部分人都镇住了。
一个头脑不错,喜欢思考且见多识广的人,当然是不凡的,他能镇住这些大老粗们也是理所应当。
但也并不是所有人都会认同、或者说对他的一己之见有所反馈,譬如那仁部的首领苏力图。
那仁,意为“太阳”,这是从胡部兴起之时便始终存在的一支部族,无论汗国兴衰,那仁部也始终占有一席之地,而在东方十四部中,那仁部的实力也是最强的一支——如果算上和他具有盟誓的三支部落,加起来倒也很有实力,和厄勒苏部的实力颇为相近。
作为最有望成为第四大胡部的首领,苏力图当然自视甚高,他也是最不希望三胡部突然拥有爆发性实力增长的人——在他看来,三大胡部的局面越焦灼,那仁部就越有可乘之机,到时候取而代之也不是难事。
所以,在阿祀尔聊表心意之后,苏力图第一个开口反对,而且相当地不客气:“小子……你父亲苏赫都没有做到的事情,你觉得你能做到?”
“腾格里汗的父亲,也并不比腾格里汗更加伟大。”阿祀尔与之针锋相对,一开口就是绝杀。
腾格里在胡语中的含义几乎是至高无上的,意思是指天或者天神,也就是诺颜苏赫在宣誓时所谈到的“长生天”,那是所有胡部人的信仰,是他们所认为的世界的主宰。而腾格里汗作为有史以来最为英明神武、功绩卓著的大汗,他从一个诺颜之子沦为奴隶,但仍胸怀壮志,最终统一胡部、建立汗国并且一度攻陷了中原帝国,被胡部人视作长生天在人间的化身,也是当今的胡部人所崇拜的对象,甚至在中原王朝都有不少人敬畏他的伟迹。
阿祀尔以腾格里汗为例,的确是让苏力图无话可说,因为腾格里汗就是超越了父辈的最好证据,但他的脑子也不慢,立刻又找到了新观点来攻击阿祀尔:“所以你这话,是在自比腾格里汗咯?”
比起在盛国接受过多元文化、还经常和贺难这种话痨、碎嘴、臭杠精一起混迹的阿祀尔,苏力图那点儿舌战能力在他看来和鱼类差不多——就是没有舌头的意思,所以阿祀尔立刻反唇相讥:“又有哪一个草原男儿没有做过成为腾格里汗的梦呢?有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难道是件很可耻的事情么?还是说苏力图大人您连说出自己梦想的勇气都没有?”
一连三个反问,阿祀尔直接凿穿了苏力图的防线,咄咄逼人之下使得对方哑口无言,而阿祀尔也趁热打铁,继续说道:“我的能力当然无法与腾格里汗相媲美,但他毕竟也已经是几百年前的人物了。作为后来者,我们已然站在了前人的丰碑之上,又有什么理由不去做出更加宏伟之事的理由呢?”
非常显然的一件事,就是在座的大部分首领居然真的开始思考阿祀尔的话了——在此之前,似乎他们还从未有过这样的认知,就算野心膨胀如苏力图,却也只敢认为自己能做到的就只有跻身三胡部,建立汗国真就只是做梦梦一下算了;而像阿祀尔所说的、部落之间的悲剧一次又一次的轮回,对于他们更是天方夜谭。
“你究竟想要做些什么?“老岱钦再一次发问,他活得最久,对于历史的了解也更加深刻,在整个草原上都算是有名的博学之人。
阿祀尔慢慢站起身来,他将杯中名贵的盛国好酒一饮而尽:“我并不是一个喜欢争斗、喜爱杀戮的人,更不希望与自己的兄弟们兵戎相见,也不希望草原的子民流尽他们无辜的血——我要胡部迎来真正的和平。”
“真正的和平,可不是用嘴说说就能得来的。”岱钦继续言道,他看似是在针对阿祀尔,但实则却非常认同阿祀尔的理念,只不过他也需要阿祀尔给自己、给十四部首领们一个可行的方案、可靠的答复:“巫勒部可以在我们面前说这样的话,难道你也要靠这番话去说服厄勒苏部与高勒部,向你们俯首称臣么?”
“所以我才需要各位的支持。”阿祀尔倒是坦诚,“一旦拥有了诸位的支持,那么击败厄勒苏部与高勒部也只是时间问题。”
营帐内陷入良久的沉默,唯有莫日根突然说道:“我可以接受你的理念,但前提是你要先当上巫勒部的诺颜,让我们见识到你的实力——除此之外,我还得说清楚我的立场,如果是你大哥德勒黑主动向我求援,那我会站在他那一边,但在此之前我会一直保持中立。”
阿祀尔没有立即回应哈尔巴拉部的首领,而是慢条斯理地用匕首削起了摆在自己面前的肥羊,最后用匕首挑着一大块煮的发白的羊肉居高临下地站在了莫日根的面前:“我接受您的条件。”
匕首将羊肉整块儿刺穿,刀尖暴露在外,但莫日根却丝毫不畏惧阿祀尔是否会在自己张嘴的时候把那锋利的短兵拍进自己的喉咙之中,一口就将羊肉叼在了嘴里:“那咱们就说定了。”
在莫日根带头表达了中立的态度之后,又有几家和他想法类似、“要先让阿祀尔证明自己能力”的首领也纷纷做出了同样的选择,而阿祀尔也不嫌累,依旧重复着这种流程。
当然,也有一些人的态度更加谨慎,既不会参与巫勒部的家事,也不想被卷入三大胡部之间的争斗,但阿祀尔也给了他们同样的“待遇”。
到现在为止,宴上也只有两个阿祀尔的支持者——立场比较坚定的阿银,和承诺对阿祀尔给予一定支持的岱钦。
“哼……”苏力图的狮鼻中微微发出不悦的响声,与他进行盟誓的三位首领也都在等待着他做出决定——他们盟誓的内容就是团结起来一起扳倒三胡部中的一个,在大部分人都表明中立的情况下,四部也是有能力与巫勒部掰掰手腕儿的,尤其是现在巫勒已经和厄勒苏打的不可开交,马上还要迎来一场三子争位的内乱,简直是最好的时机。
所以苏力图一站起来,便带起了一共四个直挺挺的身躯向帐门的方向走去:“我们之间所选择的道路不同,这肉我也不必吃了。”
看到苏力图等人想趁机开溜,阿祀尔立刻叫住了对方,但却连一点儿站起来的意思都没有,选了羊腿上最好的一部分切了下来。
“看来苏力图大人的意思,是想与我们巫勒部为敌咯?”阿祀尔当然知道这群人的核心人物是苏力图,所以直接忽略了其它三人,与苏力图对话。而看他的动作本身也没想把这块肉给这挑衅自己的人吃,而是喂到了自己嘴边儿。
第二九八章 高瞻
那仁部的首领苏力图,担得起孔武有力四个字,就算在胡部勇士之中也算是佼佼者,但和他那粗犷的外表不同,其实此人也是个颇狡狯的家伙。
但狡狯并不等于聪明,更何况他这个狡狯也只是相对于大部分没有接受过文化教育的粗夫而言罢了——他那点儿心思在阿祀尔眼里就像是白纸上的大便一样显眼,昭然若揭。
“你的理想与我无关,我也不想被你们这些‘大部落’卷入到本来和我们无关的战争中去。”苏力图振振有词。
阿祀尔双手撑着桌面站了起来,与苏力图平行对视,他用手轻轻拨开垂落在额前的发绺,露出了凶狠的目光:“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看到阿祀尔攥紧了匕首的右手,苏力图的喉结微微蠕动,但他若是要在此时示弱,势必会导致整个联盟都失去重心,所以他就是色厉内荏,也必须色厉一些。
“宴会还没有结束,宾客提前离场也未免太不给我这个主人面子了……”阿祀尔突然松开手,刀柄上镶嵌着宝石的匕首掉落在银质的盘子上,发出叮当的脆响:“苏力图,你可以走,但只要出了这个门,我们就是敌人了。”
“就算你这么说!就算我现在坐下来说我保持中立!难道你就不怕我平安回去之后再对你发兵吗?”没来由地恐惧笼罩在苏力图的心房,他每一句话都是在用爆破音来强撑。
“那样的话违背誓言的人就是你……而且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马背上的男人一诺千金,阿祀尔用刀子挑着羊肉来试探所有首领的胆量,而对方只要敢吃下去就相当于做出了约定。虽然这并不是什么严格的仪式,但这种行为已经完全可以替代斩羊头喝血酒了——毕竟阿祀尔与众人的约定是保持中立而非同盟,歃血是盟誓的标准,用在这里多少有些出格。
而违背了誓言的人,会遭到长生天的处罚——当然,长生天不一定真的会处罚背弃者,但巫勒部一定乐于代劳。
苏力图的野心终究战胜了恐惧,他深深地看了阿祀尔一眼,然后头也不回:“我等着见识巫勒的铁蹄。”
很显然,苏力图对盛国的历史一无所知,不然他不可能不知道鸿门宴的故事,所以才会做出最愚蠢的选择。
在苏力图撩开营帐的刹那,几支带羽长箭在一瞬间洞穿了他的身躯,就算他内衬还垫了一层软甲也无济于事。
“这……”离苏力图最近的三位首领都吓傻了,不断地倒退回营帐之内,看着被数箭射中,直挺挺躺倒下来的苏力图。
而其它选择中立的首领们也稍稍变了些神色,至于他们究竟是对阿祀尔的手段感到畏惧还是厌恶就不得而知了。
“你……”苏力图挣扎着爬到了阿祀尔的面前,双眼睁得滚圆,几乎要爆出眼眶,他对短短瞬间发生的所有一切都感到不可思议,但现在好像后悔也有些迟了,只剩下血沫不断地从他的嘴角往外翻滚。
“我说过了,只要走出了这道门,你我就是敌人。”阿祀尔看也不看将死的苏力图一眼,而是把头转向了剩下的三位首领。
“三位,你们现在还没有迈过这个门,我期待你们做出正确的选择。”阿祀尔这话是给他们三个台阶下,但至于他们是否领情,就不是自己能够掌控的了。
事实上,如果这三个人要学着苏力图那样硬着头皮往外闯,难办的反而会是阿祀尔——他原本在宴会上要杀的人就只有一个对于巫勒部来说威胁最大的苏力图,而他所做的一切也是在试探此人是否真的像父亲所说的那么具有野心。但他话已经放到那里了,如果三人闯门不杀,会折了自己好不容易树立起来的威风,但若是杀了,不说其余首领对自己的看法是否会发生改变,他们的部落也必然不会善罢甘休。
当然,这三位的胆识并没有想象中的高超,在亲眼见证过苏力图的死状之后,三人也是回到了原本的席位,并和之前的人一样选择了保持中立。
而这场宴会其实也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各位首领们的真实态度和表象有着极大的反差——在那些不明真相的与会者眼中,除了阿银和岱钦之外所有人都选择了不约而同地中立,但实际上有将近一半的人都在阿祀尔一家一家地拜访当中与他暗中结为了同盟,之所以没有让他们暴露出真实立场的原因,当然是要让他们作为表率、让那些本来有些跃跃欲试、怀有异心的家伙们习惯性地从众。
“苏力图死在了这儿……那仁部可不会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接受吧?”看到苏力图就这么死了,莫日根心中多少有些不太舒服,这种做法不符合他一贯的作风。
这黑虎倒是不在阿祀尔的盟友范围之内,但其表现出来的胆量和原则反而让阿祀尔非常钦佩,所以阿祀尔也是有问必答:“高勒部得知了我邀请十四部首领赴宴的消息,所以准备趁我们齐聚一堂的时候一网打尽斩草除根,但却早就被我所察觉,致使高勒部的阴谋败露,全军覆没……只可惜苏力图大人在混战中不幸身亡。”
“难道那仁部会听信这种话么?”莫日根皱起了眉头,他对这些阴谋诡计实在是欣赏不来。
“无所谓他们信不信……只要我有证据存在就可以了。”
言罢,众人心中都五味杂陈,不知道是何证据能让这小王子睁眼说瞎话都面不改色。
忽然听得帐外叮铃铃一阵响,混合着马蹄声滚滚,一个肃穆的中年汉子提着一个血淋淋的人头走了进来。
这男人大家都认识,是苏赫的亲卫队长兴哥,随同阿祀尔一起拜访过诸部,而再定睛细视那颗被齐颈斩下来的人头——虽然血迹斑斑,但也有不少人认得出来,那是高勒部大将胡日查的脑袋。
“胡日查……怎么会死在这儿?”
但小王子可没有一点儿惊讶的意思,他双手捧着热气腾腾的奶茶,平静地看着提问的人:“我不是说过了么,我识破了高勒部的阴谋,让他们大败而归。”
…………
苏赫与三子商定好出兵路线的当夜,阿祀尔突然出现在了诺颜的金帐之内。
“怎么,又要改主意了?”苏赫还没睡下,正在借着烛火审视着白天四人所画出来的行军图。
“我回去又想了一想,发现二哥说的对。”阿祀尔笑着坐到了苏赫的身边。
“怎么,你又想自己带兵对付高勒部了?”苏赫看了儿子一眼。
“不……我在想,如果高勒部真的不对厄勒苏伸出援手的话,那么他们究竟想要做些什么?
“按照二哥的话,高勒部整整十年都没有大动干戈地进攻,而他们又不可能任我们讨灭厄勒苏部再仓皇迎战,所以我担心他们的计划和我的有所重合——都是想用小部落做出一些变化,而三线作战对于我们来说是最不利的状况。
“所以我想,高勒部的目的才是真正最值得我们注意的事情。”
苏赫笑了笑,将手中的皮质行军图放下:“看来你已经有了想法。”
“父亲,盛国有一句成语叫做‘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而我愿意做那只蝉,让父亲你来做捕虫的鸟儿——我会大张旗鼓地拜访各个部落,而您则需要时刻注意着高勒部的动作,就算他们还像从前那样佯攻骚扰也不要放松警惕——一旦高勒的部队插入了我们的东部,那我们立刻就合兵一处形成夹击,定会让他们损失惨重。”
虽然阿祀尔的想法只是一种猜想,但多一份提防总是没错,苏赫在这三个月内也遭遇过几次高勒部的斥候,而每一次都会派人反侦察对方的行踪,并把消息传递给在东方吃喝玩乐的阿祀尔。
终于,在得到了阿祀尔准备将十四部首领全部聚集在一场宴会之时,高勒部终于有所动作,但他们却万万没想到的是,巫勒部的诺颜居然顶着初愈的箭伤亲临战场,和他的卫队长兴哥来了个两翼包抄,直接将数队兵马困死,而大将胡日查在坚持了三天之后也是弹尽粮绝,在发起最后一波冲锋时为兴哥所阵斩。
…………
回到现在,胡日查的人头让所有首领的心态都发生了极大的波动——他们不知道阿祀尔究竟做出了什么样的谋划,事实莫非就像他所说的那样?轻而易举地便看破了高勒部的阴谋、还斩杀了一员大将?
难以置信,却又叫人不得不信。
第二九九章 未尽之事
今天,是魏溃昏迷的第四天。
也不知道这家伙到底是不是真那么命硬,被燕二哥带回来的时候已经彻底没气儿了,但硬是被贺难托病猫前辈请到了药王斋的谷连芃给救了回来,只不过就算是谷老前辈也不能确定魏溃会在什么时候醒来。
或许就是明天,也或许明年……谁又能说得清楚呢?
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在和商会的“第一战力”海格力斯的单挑之中,魏溃……以艰难的优势取得了胜利,他把自己逼到了超越海格力斯极限的地步,用一招“一拳”取走了海格力斯的心脏。
…………
“还真是……不容易哈?”齐单与贺难相约在一家酒楼里,这场秘而不宣的庆功宴的参与者也只有他们两人。
贺难握着杯子,刚想抬起来却又轻轻地放下,末了重重叹息了一声:“你那里倒是好说,但我这边儿可是损失惨重啊……”
齐单没有立刻接话,他仔细地思考了一下贺难跟自己抱怨的目的,然后才试探着问道:“你是在说魏溃的事情?”
如今的魏溃也是个名人了,原本名不见经传的逃兵如今也被齐单所知晓,倒也不知道算是好事还是坏事。
“不止如此,我的牌已经快打光了,才勉强重创了你三哥,但以商会的庞大体量而言,度过这段时间之后又能东山再起。”贺难这话算不上妄自菲薄,在临宁县这个局部战场之上,贺难凭借着高精尖的战力优势和天然的法理优势的确战胜了齐骏,但贺难也只有这几个人手可用,能走到这一步已经是竭尽了他的算力——如果商会也像贺难一样将手下的力量全部集结起来,仍然存在反扑的可能性:“以目前的状况而言,我能做到的事情已经全部做完了,接下来就看你的了——如果你能把齐骏按死在京城,那商会就将陷入群龙无首的地步,但要是你没能把你三哥限制住,你就做好跟他长线作战的准备去吧!”
“这种口气,和平时的你好像不太一样啊?”齐单所言非虚,比起齐单那种放松惬意的态度,贺难表现得严肃而又紧绷,搞得好像他比齐单本人更加担心这件事一样,但平日里的贺难可比齐单放肆多了。
“别说得好像你很了解我一样,”贺难很不客气地说道:“当大家都很紧张的时候,总需要有一个人来活跃一下气氛;反之,当所有人都很放松的时候,也需要有一个人来用一副严肃的口吻说点儿不那么好听的话。”
“但最可笑的一点就是,人们总会把这样的人当作异类,冠以‘不知好歹’的名头。”贺难越说越起劲,甚至把整个身子都躺倒在椅背上,用靴底顶着桌面的边缘:“我也不是想打消你放松的兴致,但我必须得提醒你一点,你现在最应该珍惜的就是时间。”
齐单向来都是被人追捧着的,不只是因为他尊贵的身份,更是因为他总是能做出正确决定的头脑,而面对贺难这有些严厉的语气,他居然也能心平气和的接受,这就已经充分体现了他的能力和气度:“嗯,你说的有道理。”
其实齐单本不是一个能这么坦然接受别人批评的人,自古以来所有聪明的脑袋里都有一股让人难以理解的骄傲在其中,包括在座的两个人都是那种心比天高的混账家伙,只不过他们更加“聪明”一些,所以并不像是姬巨山那等人物般固步自封,沉溺在一些小虚荣之上。
无论是贺难、齐单还是关凌霄,在他们身上都出现了一种可以自洽的良性闭环——他们越聪明,就越认为自己的极限不止如此,从而去疯狂地学习和思考以求超越所有的一切,而这个过程也会使得他们的智力更加丰沛,最后形成一个不断重复着的循环,直到自己死亡或者彻底陷入老年痴呆为止。
这也是为什么贺难在制定计划的时候总是在不断更新、不断废弃的原因,他鲜有让自己的大脑有空闲下来的时间。
“考虑到我现在的身份不太适合回京城,而且就算回去我也做不了更多的事儿,所以我也就不跟着添乱了。”贺难这话发自真心,就算他不相信齐单,也不会不相信师父,在他的设想里最大的不确定因素只有齐长庚对待他三儿子是否会从轻发落,不过这也不是别人能说得算的了。
见贺难的态度如此坚决,本来想让对方跟自己走上一遭的齐单也就不再勉强,但他还是向贺难请教了一下接下来的战略方向。
而贺难的回复也很简单,那就是先把商会搞定防止他们死灰复燃,至于是在同一时间拔除所有据点,还是循序渐进的一个一个剿灭还得看三方联手对于齐骏的审判结果。当夜留下来的证据除了物证之外还有人证,在他们被一同押送前往京城之前,这些人也在贺难手里过了一遍,所以贺难也有许多情报要串联、整理出来再给师父传递一份,来防止齐单在这场较量之中的优势过大。
总之,说完了正事之后的贺难就没有刚开始那么正经了,俩人又聊了聊一些私事,齐单也谈到了自己破解了贺难的上一个谜题并且成功找到了被贺难所推崇的孟河。
“事实上,我觉得这一回你有点儿看走眼了。”齐单故意用这种方式挑衅着贺难。
贺难的还击也是相当有力:“如果你觉得是我看走眼了,不如先怀疑一下是不是你自己的智力出了问题,毕竟以你的年龄和生活作风而言因为不幸感染花柳导致大脑部分功能坏死的可能性要比我高太多了。”
“呵呵……”齐单可不想跟贺难分享自己的个人生活,所以只得把话题转移回来:“我倒是觉得你这个朋友比起在我这儿当一个幕僚,更适合去你师父那里做个授业传道的先生呢,难道你就没有产生过把他推荐给你师父的想法吗?”
“那你真是想多了,我把孟兄推荐给你的唯一理由,就是为了让我能从你的谋士团身上找到一点儿挑战性罢了。”贺难与朱照儿和祢图的通信并不是很频繁,但也足够知晓齐单在搜罗人才:“一个郁郁不得志、沉闷无趣的木鱼;一个精于人情世故、却缺乏大局观念的商贾;和一个鬼点子不少,但却都具有缺陷,只能依赖于运势的赌徒——你真觉得凭这些人就能和我做对等的较量?”
“孟河之才,非在画策,而在治国,你若是只想做个尔虞我诈的野心家,那几个人也就足够了。但你若想让民安国富、天下太平,那几个家伙捆在一起都比不上孟河。”说到这儿,贺难的眼中甚至隐隐有光闪跃:“虽然我们二人学派不同,但在以教化开民智、兴国力这一点倒是颇有共识……”
“真是有趣,你居然还会称赞别人。”齐单可从来没想过贺难居然会给别人这么高的评价。
“哼……人就应该承认他人的优秀这才像话,只不过能让我觉得出色的家伙很少罢了。”贺难又瞥了一眼齐单,眼神浓稠似酒:“所以你可别让我失望啊!”
…………
酒过不知道多少巡,二人终于散场,各奔东西,而贺难也是一路晃荡着回到了客栈。
而刚走上楼,贺难就隐隐听到了一阵男人的哭声,随即便循声而去,发现那声音的来源竟然是魏溃的“病房”。
老魏这是醒了?那他哭什么?发现自己武功尽废?一连三个疑问同时蹦了出来,贺难连忙加快了脚步,用力地推开了房门——在看到了屋内的景象之后,贺难似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然后又“砰”地一声把门重新合紧。
“到底是我疯了,还是这个世界疯了?”贺难狠狠地揉了揉自己没什么肉的干瘦面部,把脸皮搓的老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