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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我等天黑     卒舞txt下载     卒舞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二五章 证人

    苏眉秀的身姿挺拔高挑,较之寻常男儿也不逊色,她挺着修长的颈子与贾壬癸遥遥相对,好似一只高傲的天鹅。

    但鹅也是一种极为好斗的禽鸟,为人所豢养的家鹅非但不怕人,甚至都敢追着蛇虫鼠蚁撕咬。

    贾壬癸敢拿话头来点丐帮的不是,苏眉秀便敢当面反驳。

    “梨园?哼……”贾壬癸深深地看了苏眉秀一眼,“虽说此事的确和梨园脱不开干系,但以他们的立场来说又凭什么为我们来解释清楚?”

    苏眉秀巧笑了一声,笑如银铃,动听悦耳:“让他们开口的办法……我想就算我愿意说,大家也未必愿意听,但终归是有些作用的……”

    “把人带上来!”苏眉秀自顾自地一扬手。

    在苏眉清的心中,妹妹的话比天还大,如果易可贺跟苏眉秀发生了意见分歧,苏眉清肯定无条件站在自己妹妹这一边儿,在丐帮之中,苏眉清妥妥地属于“听调不听宣”那伙儿的,所以苏眉秀一招手,他就把一个人给押上来了。

    其实苏眉秀能在今天这个场合把人给准备好,说明易家兄弟是有跟她通过气儿的,但按照易家兄弟的意思,还是别把双方的矛盾暴露在天下群雄会之上才好,而苏眉秀可管不了这个,大不了咱们把所有的事儿都挑明,大家都别五十步笑百步。

    被苏眉清像赶驴一样推搡着到台上的人穿一身花衣长袍,上半身被五花大绑,双脚之间也被戴上了镣铐,这厮走路姿势很怪,步履蹒跚一步一扭,好像脚丫子不听使唤似的。苏眉清一脚踹在此人后腰处,那人登时双膝一软便跪倒在了陈风平的面前。

    “这就是梨园的人?”陈风平朝苏眉秀挑了挑眉,后者点了点头默认。

    “把你之前跟我们说过的话,原封不动地说出来。”苏眉清的声音凉的刺骨,而他的脚掌正踩在这个犯人的后膝盖窝处。

    那人的表现倒也算镇定,苏眉清让他开口他便说道:“我是梨园生班的大武生‘小高宠’高祺的手下。前些日子我们大哥接了一笔买卖,也就是在陉风林埋伏丐帮和四海帮的车队,其实按理来说不是班主派发下来的活儿我们是不能随便做的,但对方给的实在是太多了,我大哥就应承了下来。总之,等到约定好的日子我们便早早在陉风林处埋伏好,但除了我们梨园的人之外,还有一支队伍也跟着一起行动,领头的是一个剃短发茬子的小伙儿,看上去很年轻。”

    “高老大让我们负责对丐帮和四海帮的人动手,杀不杀人倒是其次,但一炷香左右的时间过后无论结果如何都必须撤退,不可恋战。至于这个跟着我们的队伍具体要做什么,高老大也没跟我们这些当小弟的说,只知道他们就是跟我大哥谈买卖的那伙人。后来这个苏护法把高老大打伤了,我们看时间也差不多便四散逃亡,但是我运气不好被……”

    话头说到这儿的时候,苏眉清的脚尖在暗中戳了戳这小子的膝盖窝,似乎是不想让他继续说下去,而这人也立刻噤声。

    “那个领头具体长什么样子?你还有印象么?”陈风平走的离梨园刺客近了些。

    “头发很短,短的能看得到脑瓜皮,长得不算丑,大概八尺左右高,他和他带来的人穿的都是丐帮的装束,他本人身上挂了六个袋子。”那人老老实实地吭声道。

    “听见了么?”苏眉秀把头偏向了大部分观众坐着的方向,身子则是立在陈风平与梨园刺客之间的斜角位置,她同时向台上台下解释道:“我们丐帮的人要掩盖身份非常简单,只要把随身背着的布袋扯下来就行,但在暗杀时还要如此明目张胆招摇过市地把袋子亮出来,就是故意要栽赃陷害混淆视听——更别说丐帮少有剃短发的,反倒是四海帮的人为了下水方便才会把头发剃的很短。“

    “笑话。“贾壬癸大手一扬,怒声喝道:“且不说此人究竟真是梨园刺客还是你弄来鱼目混珠颠倒黑白的,就算退一万步来说,他真是被你捉住的刺客,你又怎能保证他说的都是实话?而且按你的说法来看,那支队伍的目的是要‘栽赃陷害’,那难道不能是你们偏偏反其道而行之,利用这种心态来蒙蔽众人呢?而且这些人既然能学你们丐帮的背袋子,自然也能学我们四海帮的剃头。”

    贾壬癸城府颇深,而且相当沉得住气,他作为和高祺合作的对象听着这个被活捉的倒霉蛋作为丐帮的证人把事件的细节公之于众,却没人能看出他有什么异常来——要说有,应该也是“因为徐清的遭遇而感到愤怒”而非“因为自己就是幕后黑手而心虚”。当然,他也不能表现得太过气定神闲,因为他扮演的角色就是重情重义好大哥和忠心耿耿好走狗嘛!

    这也能侧面印证,有些在没听完证人述词就痛下杀手的沉不住气的家伙有多坑爹了,这种人简直就是生怕别人不知道是他干的一样,智力低下到令人发指的程度——如果贾壬癸没等这厮说完话就上去给人家杀了,那就算是搓澡师傅都搓不干净他这变态的行为了。

    不过平心而论,贾壬癸所指出来的种种疑点站在第三方的角度上,的确是存在的,因为从第一步,即“梨园刺客自证身份”这件事开始的每一个节点上都同时存在着至少一正一反两种不同的逻辑链,而通过不同逻辑节点的结合又能诞生出数种不同的可能性……所以根本没人能把事情的真相推定出来。

    “以你的身份和立场来看,你的证词可信度如何暂且不说,我现在很好奇的一点是……如果你真是梨园的刺客,那么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作证。”陈风平看向了那个被紧缚住的刺客,他提出来的问题的确也是众人想得知的。

    没想到那人苦笑了一声,开口答道:“陈盟主,不是我说……我真不知道你们究竟是高估了我还是误会了梨园这个组织……”

    “我只是个小角色而已,武功三流,正儿八经混江湖的话一辈子都没机会在这个场合和您们这些名宿侃侃而谈,倒是捞偏门的话还多多少少能赚点儿小钱养家糊口,加入梨园也是因为梨园给的酬劳高,并不是因为我喜欢杀人或是我对梨园很热爱啥的……”说到此处,这人顿了顿:“梨园也从来不是一个以什么信仰或是情谊来维系的组织,如果真有,那也是上面大人物之间的事儿,跟我们这些打下手的没什么关系——我被人抓住那是我自己的事儿,梨园可不会施以援手,我个人虽然也有些关系不错的兄弟——但您想想,就我这个样子,跟我混在一块儿的能有什么牛逼人物啊?”

    “至于为什么我会答应来作证,一方面就是我不想死,而苏掌钵答应了我只要我出来作证就放我一条生路;另一方面就是……”这刺客倒也有趣,说骨气肯定是没什么骨气,但偏偏还有些另类的洒脱,正扯着淡的功夫他便用自己被绑在腰后的双手一点儿一点儿的撩开了自己的裤腿:“不是我说,搁您来您也受不了啊!”

    陈风平离得近,自然看的仔细,而台下的英雄们就并非这样了,虽然习武之人要耳聪目明,但一时间谁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名堂。

    “丐帮的人居然下手有这么狠?”陈风平心中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这刺客的小腿上乍一看光溜溜红彤彤一片,细看却能看出来此人小腿上的毛发都是新生的小绒毛,那红彤彤的大片皮肤想必就是用刑时留下的痕迹了——这厮的腿毛被人拔了个溜干净。

    “呃……动手的人我还真不知道是何方神圣,但应该不是丐帮的……”刺客无奈地说道。“苏护法不让我说,已经在后面踢我好几脚了,但我还是说出来算了——我是被一个壮汉抓住的,而给我上刑的是一个看上去毛都没长齐的年轻小子,最后把我交到了丐帮的手上。”

    “呵……又他妈引出了新人物……”陈风平是打心眼儿里觉得蛋疼,究竟还有多少意外是自己不知道的?怎么事情发展到现在,局面好像已经不受自己这个真正主谋的掌控了呢?

    “如果这个刺客所言非虚的话,我倒是觉得苏掌钵你的嫌疑已经被洗清了,就算事后证明我的分析有误我也认了——恕我直言,我实在想不出让这么一个家伙来演一出苦肉计的理由……”陈风平先对苏眉秀说道,进而又把脑袋转回了刺客的方向:“虽然以我的身份来说提这件事儿并不合适,但你这小子倒真是有点儿意思,这次你要是不死,不如来我们四海帮做事吧……”

    人生在世,全靠演技。天知道陈帮主这是真有心要招揽对方还是纯粹为了应景儿说出的这句话,但在他说出这句话之后,在场众人本就对他不多的怀疑反而被打消了——因为陈风平就是一个性格非常爽朗豁达的人,搬个板凳就跟易氏双雄面对面啃烤土豆的人,能在这个场合说出这样的话真没有什么奇怪的。

    老谋深算,难以捉摸,不是指你一天天拉落个一张死人脸好像有人抱着你孩子跳井了一样就叫做有城府,也不是指什么“喝完酒一言不发的人真的很可怕”这种只有脑残才会相信的流言。真正的“喜怒不形于色”,是一张一弛,虚虚实实,能进能退,收发自如,胸有激雷而面如平湖者如是,怒色勃然而笑意在心者亦如是。

    武林之中要说比陈风平武功同一档次乃至更高的人物,虽然不多,但终归是有一些的,但像他一样的枭雄可就不多了。

    下一个十年,他未必会成为武林盟主,但四海帮却一定会压倒丐帮……

    当然,那是在“意外的发生”还在可控范围之内的事情。

第二二六章 胡搅蛮缠

    “无论怎么说,今日我们一定要把事情见个分晓……”陈风平沉吟片刻,旋即道:“就算不能立刻调查个水落石出,至少也要将这件事遏制在可控的范围内。”

    “这件事,我们拖不起,越拖延下去,只会有更多无辜的人蒙受不白之冤,只会让站在同一条阵线上的我们之间的信任出现裂痕。”虽然陈风平陈盟主有点儿得了便宜卖乖的意思,但其实这正是他的高明之处——他说出口的每一句话,都是站在“问心无愧”和“客观公正”的立场上讲出来的,而非为了掩饰或者隐藏什么,那样只会显得鬼鬼祟祟。

    纵观全局,陈风平有嫌疑么?当然有,但陈风平那光明正大的表现让他的嫌疑变得很小,在有那些藏着掖着像是做了贼的家伙们“珠玉在前”的情况下,去怀疑一个堂堂正正维持大局的人,是一种极为不合理的选择。

    “同意。”站在台上的景神相和苏眉秀异口同声地回应着陈风平的话,而苏眉清和贾壬癸则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缄口不言——他们俩的级别还不足以去对武林盟主的决定表达意见。

    “那苏掌钵……总该给我们一个交代。”陈风平等的就是苏眉秀的允肯,苏姑娘前脚刚点头,后脚陈盟主便把话头跟了上来:“至少,你应该让我们知道,将这梨园刺客活捉并且交给你的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这……”站在苏眉秀的角度来说,她和贺难有过协定,在未经过贺难允许的情况之下绝对不能暴露他的存在,所以贺难才会把这根“救命稻草”交到苏眉秀的手上,但一来陈风平想要得知贺难身份的态度十分强硬,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是武林群豪的共同态度;二来这多嘴多舌的刺客这“破罐子破摔”的心态已经把贺难其人的存在给戳了出来……

    如果贺难是苏眉秀,这个情况早就不管三七二十一果断把队友给卖出来了,但苏眉秀却偏偏是个还挺信守承诺且死板的性格,所以一时间她和陈风平就这样相顾无言地僵持了半晌。

    “是啊,我也很好奇他究竟是‘何方神圣’……”那跪在地上的刺客旁若无人地插嘴道:“虽然鄙人不是什么高手,但自认逃跑的本事还是有一套的,在梨园里能混到今天也可以说是一种佐证了……”

    “呵呵……这个嘛……”就在此时,高台之下突然响起了嘹亮的一声,一个长发披肩的少年男子腾地从人群之中钻了出来。

    “神圣不敢妄言,乌合之众罢了。”贺难,终是千呼万唤始出来。

    由于高台的角度问题,陈风平虽然看不到贺难的身形,但也能听出来这声音非常年轻,便招呼道:“小兄弟不妨上台一叙。”

    “好说。”言罢,贺难便蹬蹬蹬地顺着台阶走了上来,而一个怪物似的躯体将他的身子压在了一片阴云之下,魏溃也亦步亦趋地与贺难一同向上走。

    “……”所有人,台上的台下的,认识他们的不认识他们的,在这一刻的心情都很复杂。

    惊鸿派以赵沉钧为首的一干人并不清楚贺难要做些什么,只是隐隐觉得这小子要再一次发表他那暴论了,但应该不至于影响到贺难与惊鸿派的约定;长生盟的代盟主关凌霄则是似笑非笑地看着那一高一低的两道身影,心头却是在盘算着做出某项决定;而李獒春手下的四暗箭除了小郁之外俱是心头一惊——贺难和丐帮存在着联系这件事他们倒是知道个大概,但却不知道为什么这小子为什么要打乱原定的计划。

    但要说心情最为复杂的,当然非贾壬癸不可了,他万万没有想到,活捉了梨园刺客的人就是贺难与魏溃这一对组合。

    难不成归四通传达的信息有误?

    怀揣着一颗悬在空中的心,贾壬癸静默地将目光投放到了贺难身上。

    “晚生贺难,拜见陈盟主。”贺难双臂抬至与肩平齐的高度,两手前伸手掌交叠半握,向陈风平施了一礼,又介绍道:“我旁边这位便是我的结拜兄弟,拳打泰山王武不知,戟挑平等王钟柏虎,江湖人称‘干死虎’的魏溃。”

    魏溃也抱拳作礼,但却没有作声——他深知“君子动口不动手,老子动手不动口”的道理,贺难是负责说话的,他是负责打架的,合理分配,干活不累。

    “是你捉到刺客的?”陈风平看了一眼这个后生:“你们是什么人,当时为什么又会在场?”

    陈风平所问的,自然就是二人的师承和门派,这一点倒是很重要,万一你是什么旁门左道的魔教恶徒呢?那你的话还有几分价值可以取信?不过虽然他对贺难一无所知,但多多少少还是听说过绿林中十殿阎罗被人做掉了两个这件事儿,只是当时没有太过在意罢了。

    当然,魔教中人未必就认为自己是“魔教”,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认为自己才代表着“正义”或者“自由”,而就算对于恶行毫不掩饰的家伙们也不会把“坏蛋”两个字写在脸上,这种质问看似也没什么意义,不过问问也不花钱,万一说谎被人拆穿了呢?

    为什么陈风平会有此废话般的一问?以他的修为只需一眼便能看出来二人的武功如何,但怪就怪在贺难的根骨平庸甚至有些差,但体内炁转如洪;而魏溃则兼修内外,内劲刚猛,外力无匹。

    这样两个人的横空出世,会对自己的计划产生影响么……?

    “晚生无门无派也无师承,只一闲人尔。”

    “在下跟着一个叫杜荣的武师学过几招,除此之外再无师父。”

    自报家门过后,贺难看没有人有打断的意思,便将自己当日为什么会出现在陉风林的缘由、以及当日的所见所闻所作所为掐头去尾的简述了一番。

    “那你和丐帮的苏掌钵又是怎么产生联系的?“陈风平代表整个武林向贺难提问道。

    “啊……那您就得问问贾舵主了。”贺难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视线也望向了贾壬癸的方向:“别来无恙啊,贾兄。”

    “是我,贺难,还有这位魏溃兄弟。”看着贾壬癸严峻的神情,贺难玩儿人的兴致大起,为了防止贾壬癸来一手装脸盲,贺难立刻补充道:“去年我们在苦云城坐船北渡咱们见过,我这位魏兄还和您过了过手——对了,沙龙兄弟和徐清兄弟当时也在,我和魏兄还跟着沙龙兄弟一起去您舵上作个见证呢!”

    “遍插茱萸少一人啊……”虽然贺难念叨的这句诗在这个场合之下并不适用,但大家却理解了他想要表达的奇怪意思。

    但更多人的思绪则是想到了一个其它的方向,也是一个正确的方向——这个贺难,竟然亲眼目睹了沙龙和徐清事件的全程?而且陉风林的事儿他也有份儿……

    如果说他是清白的,那他将会是一个最大的证人,如果说他并不清白,那么同样也能成为最大的嫌疑人。

    “闲话少说吧,小兄弟。”在贺难即将脱轨之际,还是陈风平把他越说越跑偏的嘴给拉了回来:“虽然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进入这个会场的,但我倒是很庆幸你能出现在这儿……想必你也听到了刚才两位的‘供词’,那么在你看来其中是否有谎言的部分呢?”

    “啊……和我记忆中的片段基本吻合。”贺难作回忆和思索状道:“沙兄也好,贾兄也罢,苏掌钵还有这个被捆在地上当沙袋的兄弟,他们所说的话在我听来都有理有据。”

    “但我想提醒各位一下,有理有据不代表就是实话,实话也不代表没有隐瞒……”贺难懒洋洋地说道。

    “贺难兄弟,你现在说这个我很难不认为你是在胡搅蛮缠……要说嫌疑,那现在应该是你这个——无论哪发生什么事都存在的人才最大吧?”贾壬癸说这话还真不是为了甩锅给贺难,他主要是怕贺难瞎说一气反而把真相给蒙出来。

    “是啊,这就是我接下来要说的事情。”贺难朝着贾壬癸点了点头,表情认真诚恳,好像真的要谢谢贾壬癸的提醒似的。

    “徐清死了,是我杀的……”

    一语作罢,贺难的瞳孔猛然缩小,双眼将此刻的景象完全定格在脑海之中。

    “会是我杀的……么?”

第二二七章 颠倒乾坤(上)

    陈述句,是贺难嘴里念叨着的话,而疑问句,则是他的心声。

    贺难讲话的声音洪亮,但语气却很平静,听起来就像是一个杀人凶手开始认罪的自述。

    不过有句老话说得对,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

    贺难这石破天惊的一语甫一脱口,天下群雄会的会场整个沸腾了起来,用“哗然”或者“骚乱”都并不足以形容这种震动。

    知晓真相的人们在这一刻集体沉默了,因为无论是贺难的表情还是语气都无比逼真,就好像真的是他干的一样,甚至让真正的凶手、即贾壬癸都怀疑是不是真的是贺难阴差阳错地把徐清给杀了——幸好亲手处理掉徐清的铁越云此时并没有出现在会场里,不然他的表情一定更加精彩。

    而那些不知晓真相的人,他们中的绝大多数在某一个瞬间都相信了这个怪异的少年所说的话——如果不是他干的,那他为什么要承认?如果不是他干的,那他为什么能把一个凶手的角色扮演的惟妙惟肖?

    当然,其中也有像小郁或是燕二哥这样的,虽然不知道贺难到底在发什么羊角风,但却坚定相信不是他杀的人。

    但……有些人的表现只不过是惊诧而已,有些人的表现,就显得不那么冷静了。

    “混蛋!还我儿子命来!”忽然一声怒啸惊响,浑如洪流爆发,一道利箭似的人影自四海帮的席位中拔出,将周围桌椅震荡得七零八落,茶水点心四散一地,瓷壶骨碟碎为数片,只见徐陵泉内劲运起,双掌齐发,饿虎扑食一般便朝着贺难席卷过去。

    如此浩荡铺张的声势,让在场众人为之一惊,这徐陵泉这是要奔着贺难的命去啊!但反观台上的贺难,却似灵魂出窍一般自顾自地念念有词,表情十分漠然,对这凶险的必杀之招置若罔闻。

    贺难没有反应,可能是他心不在焉,亦或是他的本事不足以支撑着他做出反应,但徐陵泉发难的片刻之后,台下有两个人也不约而同地做出了应对——燕春来掌心飞刀出手,与此同时整个人也化作一道翔燕赶赴擂台,而郁如意更是抬手便唤出数道水箭,无需多时便可顷刻齐发!

    “停!”魏溃凌厉的眼神扫过燕二哥和小郁的脸,将二人呼之欲出的阻挡之势生生的遏制下来。

    暗箭,是绝对不能出手的,就算贺难今儿死在了台上,那也是他自找的!

    更何况……还有我在呢!

    那山峦一样的雄姿悍然守卫在少年的身前,他那浑然天成的绝佳体魄踏步前行,伸出一记重拳,与徐陵泉针锋相对。

    “自不量力的小子,找死!”此时的徐陵泉五感敏锐异常,眼见那粗壮汉子上前阻挡,心下更是盛怒,一声大喝,浑身炁力再催!

    拳掌相对,二人俱被余波震开,徐陵泉倒退了两步,而魏溃则是顺着那粗糙的石台面一路滑行,两只脚在地上留下两道浅沟,在即将撞上贺难的时候才堪堪停止。

    “呵……”魏溃扭了扭右腕,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我说……你能听他把话说完么?”

    “挡我者死!”这震荡不但没有让徐陵泉清醒过来,反而使他的愤怒变本加厉,双腿一弹便再度发难。

    如果说第一回合的交锋是针尖对麦芒,那第二回合的情形便如同浪打巨礁,徐陵泉怒海狂涛一般的攻势在魏溃的胸前戛然而止。

    “怎么会这样……”徐陵泉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此时的魏溃双手交叉,像钳子一样握住了这暴怒的白发人的手腕,那双掌上浪涛般的真炁仿佛被他握碎了一般,再无威力可言。

    “你这老头儿……是听不懂人话么?”魏溃铜铃一般的巨目瞪着徐陵泉那张近在咫尺的脸:“我说,听他把话说完。”

    这人究竟是什么来头?此时比徐陵泉本人更为震惊的,当属武林盟主陈风平了,他对于徐陵泉实力的了解丝毫不比本尊少,即便是算上陈风平,徐陵泉在四海帮中也可以排进前三高手,但他的进攻居然被这个小伙子给挡下、破解了?

    “你!”徐陵泉怒不可遏地挣开了魏溃的手,一张老脸涨得通红扭曲:“怎敢如此小瞧老夫!”

    其实陈风平和徐陵泉都误会了一件事儿,魏溃本身的实力未必就比徐陵泉强,之所以他能化解掉徐陵泉的攻击,其原因有三——第一,暴怒之后的徐陵泉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强大,虽然看上去很唬人就是了,但破绽却因此变得十分明显,举个例子大概就前者像是一个力量正常的人弯弓射箭,后者则是一个非常强壮的人依靠自己本身的臂力把弓整个扔出去,虽然对于近距离的目标来说可能造成的伤害差不多,但前者就是拥有除了威力之外其它方面不可逾越的优越性,比如精准度和稳定性;第二,魏溃的力量要远大于徐陵泉,在下盘不稳,后发于人的时候他或许会陷入一定的劣势,但在稳稳当当站住脚跟的时候徐陵泉这不伦不类的发招很难撼动魏溃;第三,魏溃接受过严格的、应对各种攻击的训练,作为一个前半生极尽钻研外功的武者,他对“发力”方式的掌握程度要更高。

    此三点结合,相辅相成,才造就了这一次堪称标准的防御。

    “徐老,冷静一点儿!”陈风平的眼界格局是徐陵泉所不能比的,他很快便想清楚了这一点,所以在徐陵泉再一次出手时紧急叫停:“先听听那孩子到底要说些什么。”

    “帮主……!”徐陵泉刚想开口奋力争辩,但却被陈风平流露出来的气势给压制住了——这个场合谁都可以不给陈风平面子,但四海帮的人不行。

    …………

    离自己不过一屁股的距离上又吵又打的半天,贺难却一副浑然不觉的样子,从旁人看来,他现在就好像被鬼上身了一样,浑身各处都充斥着一股叫做“魔怔”的气息。

    由于在魏溃与徐陵泉短暂交手的过程中,贺难一直没有停止自己那诡异的行为和低语,所以他的话显然被遗漏掉了一部分,但在他“清醒过来”之后又重新复述了一遍,所以在此不妨将他的“论调”完整地记述下来。

    “动机、时间、地点、手法、凶器、死因……冗长的时间线和开放性的地点以及尸体的失踪使得后三项变得并不重要,因为要杀死徐清的办法有很多,除了使用武功和武器之外,一个更加健壮的家伙就是用胳膊勒都能勒死他。”

    “那么就从前三项来缩小凶手、或者说幕后主使的范围。”

    “如果我有杀死徐清的动机,那么无非就是……我是个杀人狂,我是受人雇佣的,我能从徐清的死亡中获利——后两者都代表着我有无比鲜明的立场可言,如果是某种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的、狗屁倒灶的小门派雇佣我,那他们为什么要花费高昂的价钱来雇佣我去找四海帮的麻烦呢?如果是其它大帮派在雇佣我,虽然他们可以出的起价钱,但他们本身就具备更优秀的高手,完全没必要去外聘,就算他们害怕被发现凶手的身份,也完全可以设计一个更加精巧的时间和地点,要知道这年头的破案率低下的令人发指,随便找个山沟河道把尸体一扔没人可以找到;如果是丐帮指使我这么做的话,那在逻辑上行不通,因为假手他人的目的就是把自己摘干净,但丐帮无论如何都在嫌疑人之列;最后就是我自己本身可以通过杀死徐清获得个人利益——但我的人际关系网络与徐清几乎没有任何交集,杀了他对我本人能有什么好处?”

    “至于杀死徐清的时间节点——的确,我在那个时候跟随着丐帮和四海帮的车队,在梨园出手发起进攻时我也只是冷眼旁观,但他们撤退之后我和老魏便追踪了上去然后便分开了,我捉到的刺客死了,而老魏活捉了台上那位,但我们重新碰头已经是在我和苏眉秀交谈之后了,根据行进的速度来计算,我们都没有时间杀人——不,杀人的时间是有的,但我们没有时间去处理尸体。而真正值得注意的是徐清死亡的时间段,为什么偏偏是在贾壬癸和苏眉秀达成带走徐清的协议之后呢?之前不可以么?但从我作为嫌疑人的角度来看,我的动机都不算成立,又怎么可能会在这个时候杀死徐清呢?”

    “陉风林的确是一个适合打埋伏的地方,也是苦云城到鹭洲的必经之路,但这里的地理位置却不适合抛尸——河流是最好的选择,其次则是山谷,但陉风林处于平原地带,周围有矮山但无法形成深邃的山谷,苏眉秀的人调查却一无所获。最近的大水源则是日江支流中的盘河,但去往盘河最快也需要四五日的路程,除此之外就只能就地掩埋了,为了埋尸不被发现,必须得早做准备才好,但最重要的一点是,在徐清死后我没有充裕的时间沉尸河中,在徐清死前我没有时间提前挖坑,所以我的嫌疑就很小了。或者说凶手没有当场杀死徐清而是挟持了他,直到一个合适的抛尸地点才停下?而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徐清并没有死,对么?”

    在贺难念念有词的过程之中,听众们也在不断地思考贺难的话是否合理,“短暂地恢复清醒”的贺难,在把一大段分析又复述了一遍之后开口问道:“有人能提出异议么?如果没有的话……”

    “那我就开始下一个回合了。”一件让人觉得莫名惊悚的事情突然降临,贺难的声线在此刻发生了剧烈的变化,从一个有些沙哑的少年音色转而变成了一个中青年男子的醇厚嗓音。

第二二八章 颠倒乾坤(中)

    这个声音初听起来并没有让人觉得有什么异常,但随着贺难展开了他的叙述之后,令人寒毛炸起的冷战在人群中开始了如同瘟疫爆发一样速度的散播。

    越听就越觉得像是贾壬癸的声音……至少贾舵主本人就是这么觉得的。

    “他妈的……什么玩意儿?”贾舵主冷汗都下来了,贺难喉咙里发出的声音不能说和他一模一样,但也是极为相近了,要说有区别的话——也只能说贺难的音色听起来并没有那么自然,多少有一些模仿的成分存在。

    是的,这就是模仿,或者用一个更加专业的词汇来描述此时贺难的所作所为——“口技”。

    贺难是一个信奉技多不压身的人,他有着强烈的好奇心,也同样具备着一定程度上的天赋,这两者最终促成了他学习到了很多看上去并不怎么实用但的确很有意思的小伎俩,比如说他就向祢图请教过“妙手空空”的偷盗本事,再比如说他还跟一位彩门的前辈学习过“吐火”的戏法。当然,人家把这些当成谋生的本事,而贺难只是出于兴趣才接触了这些玩意儿,所以样样也就练到个入门级的程度。

    不过值得称道的是,虽然这些奇技淫巧并没有在贺难的人生中起到什么切实的作用,但在练习过程之中得到的相应部分的锻炼却发挥了一些作用,比如练妙手充分锻炼了贺难的手脑协调能力,让他不会患上老年痴呆或者说至少比别人的痴呆来的要晚一些;练吐火的时候让他的喉部肌肉得到了强化,在贺难有一次差点儿被茶树枝卡死的时候他强劲的喉咙最终救了他一命……

    而能够派上用场的技巧中,就包括了这一门“口技”。

    京城的外环,也就是贺难所居住的永安坊乌云巷子附近有一块热闹的街市,这街市里有一个卖艺的老头儿,这老头儿虽然说没有什么经天纬地的本事,但他那吹拉弹唱的杂技逗小孩儿一乐倒是没什么问题,尤其是模仿禽鸣兽啸更是惟妙惟肖,甚至还招引过发情的公猫……而贺难跟着这位老卖艺人虽然没有学到以假乱真的程度,但由于贺难对这门功夫也算上心,所以随便模仿个音色相差不算太多的声音并不算什么难事。

    至于一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贺难为什么会对这门本事“稍稍上心”呢,说来和李獒春有关。李御史曾经尝试着在山河府推广过一种“实验性的破案手段”,内部称之为“角色扮演”。这种“角色扮演法”带有相当程度的换位思考的成分,要求推理者通过扮演嫌疑人,即包括但不限于模仿嫌疑人的行为、思考嫌疑人心理、剖析嫌疑人信息等方式来推定凶手,而贺难也是被师父要求着去尝试学习有关“扮演与模仿”的知识。

    声音的模仿,也是增强表演效果的一种,至少它会给推理者本人以及分析者们带来代入感。

    然而,这种看似“跨时代的技术”却没能被推广到下级郡县,成为了一次较为失败的实验,或者说仍然处于一个发展的阶段之中,其原因大抵出于两点——其一,这种概念相对来说非常抽象,“如何进行扮演推理”成为其中最困难的命题,学习的难度与成本非常大,不适用于普及至大众;其二,对于破案率的提升效果并没有预期中的显著,泛用程度不高,基本只适合用于特定情况下的案件,如确定了嫌疑人的范围但没有锁定到具体某个凶手的场合,但绝大多数悬案的“悬点”在于根本无法锁定嫌疑人范围,即在“角色扮演法”发挥效用之前便宣告了失败。

    在贺难长达将近十年的学习和实践中,角色扮演法的表现次数着实不算多,但眼前的这种情形,却符合“理论上可以运用”的条件,所以贺难才选择了这个貌似鸡肋的办法。

    “贾壬癸的话……比起他那不着痕迹的动机,时间和地点简直是天衣无缝般的吻合,毕竟徐清一直在他手下效力,他对于徐清的了解极深,而且虽然这一次出行的时间和线路是苏眉秀决定的,但贾壬癸依然有非常合理的理由来从苏眉秀口中获得准确的信息,所以设计埋伏对他来说完全是易如反掌。”

    “那么,果然是动机对么?只要找到了贾壬癸的动机……那么所有的一切,便迎刃而解。”

    对于外界的变化,贺难的反应并不算快,不然也不会被判定为根骨不佳了,但他的思考速度可以一等一的彪悍,这是常年刻意进行锻炼得出来的结果——而他此刻所处的状态,姑且就称之为“真我”好了,更是能强行将自己的思维运转提高两倍以上——这当然也是锻炼得来的结果,贺难最常用、也是最为简单粗暴的训练方式是通过压缩时间的方式来强行提高自己的速度,例如说在考试中他通常会消耗掉一半甚至更多的时间来强迫自己在短时间内完成试题,他拥有的时间越少就意味着他必须思考的越快,这是真正字面意义上的“绞尽脑汁”。

    而“真我”在赋予了贺难强大的头脑能力的同时也有着副作用,这是所有超人本领的代价,那就是在脑海中集中精神的情况下会使得他本就平庸的身体反应变得更加迟钝,对外界的感知更是趋近于无,所以才会需要魏溃在这个时候对他进行掩护,防止他被徐陵泉或是别的什么人不分青红皂白地给一掌毙命。

    这也就是为什么贺难的表现像是一个魔怔的痴呆儿。

    “为什么我要杀死徐清……”贺难的嘴巴里回荡着贾壬癸的声音,视觉和听觉的结合之下令人感觉十分不适:“我想……大抵是因为我要把徐清的死亡嫁祸到丐帮身上吧……”

    “喂!你在胡说些什么!”贾壬癸立刻怒道,刚才贺难自己发疯也就算了,现在他模仿着自己的口气说这种话,岂不是在暗示别人就是自己搞得鬼?“你小子失心疯了?”

    当然,贾壬癸也就是嘴上说说罢了,如果他现在表现得很激动、像是他的好大哥徐陵泉一样对贺难出手,没准儿会被人解读成心中有鬼,更何况徐陵泉作为四海帮数一数二的顶尖高手都没能在魏溃面前动了贺难的一根汗毛,他贾壬癸又何德何能啊?

    不过回过头来想一想,贾壬癸也有些后怕和疑惑——要知道去年的魏溃跟自己过那两手也没展露出什么了不得的水平,非说有什么特殊的不过是力量极大而已,归四通给出来的口述也显示魏溃还是可以被归四通所伤的,怎么不到一年的时间过去这小子已经摇身一变挤入一流高手的行列里了?

    莫非……归四通这小子给我的是假情报?他叛变了?

    贾舵主哪里想得到,魏溃本身的天赋在年龄的上升期肆无忌惮地爆发着,前一阵子甚至还得到了病猫这等超一流高手的指点,短短数日便引发了“从量变到质变”这种现象、实现了飞跃——但他却歪打正着地得到了一个不但是真相、而且非常重要的结论。

    “维持着真我”的贺难显然不会理会贾壬癸的唾骂,他依旧自顾自地分析着贾壬癸的心理:“挑起丐帮和四海帮之间的战争,对于我来说究竟有什么好处呢?如果是为了我个人可以在战斗中表现自己加官进爵,那作为徐陵泉颇为器重的手下迟早我都会更进一步,何必这么大费周章?或许是因为我的野心更大,想要成为龙王?通过杀子之仇来煽动徐陵泉与丐帮的决裂的确是个好办法,但这并不能保证我会取代徐陵泉的地位,龙王需要实打实的武力作为支撑。”

    “除非我和徐陵泉之间有着不为人知的仇恨,否则杀死徐清这件事就并非是为了我个人了——但如果真想要徐清去死,那我也完全可以通过束手旁观的方式眼睁睁地看着沙龙在台上把徐清活活打死对么?因为这是两人签过生死状的赌斗,就算徐清真死了,那也是他活该,徐陵泉如果因为我没有插手他儿子的生死斗来责罚我甚至要了我的命,该被武林同道口诛笔伐的就是他了,四海帮也不会允许他滥用私刑。”

    “徐清并非不能死,而是必须死在一个最为恰当的时间对么?并且我杀死徐清的理由不能是为了自己。”

    别看群雄们面面相觑,但说实话也只要离擂台最近的人才能听清楚贺难在嘀咕什么,但看徐陵泉和贾壬癸一个个吹胡子瞪眼的表情,想必贺难说出来的话不怎么好听,贾舵主还好,他在骂完一句话之后就抱着膀子一脸“你特么在逗我”的表情,而徐陵泉则是一口一个“你放屁!”

    “我能够替谁、又以什么目的去杀死徐清呢?”

    “但别忘了……我可不是要把徐清的死,怪罪到整个丐帮的头上——只是怪罪到苏眉秀的头上而已,与我联手刺杀景神相的盟友可是很希望苏眉秀被冤枉的,因为丐帮帮主也要卸任了不是嘛……苏眉秀的出局,可是替我这个盟友剪除了一大威胁呢!”

    “可话又说回来——一个能在丐帮去竞争帮主的角色,会来找我这个舵主合作么?单我一个舵主……没有那么大的能量吧?”

    “嗯……那么徐清,究竟死没死呢?”

    贺难,以一个几乎完全相同的疑问句作为扮演的结尾,指向的都是那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成为了谜一样的徐清。

    “喂,姓贺的,可是你信誓旦旦地告诉我徐清死了这件事的。”苏眉秀见贺难又恢复了神智,赶紧抓住机会见缝插针,谁知道这小子什么时候再发癫。

    “啊……我这是在替你洗白啊,你着什么急?”贺难这句话没头没脑,倒是把苏眉秀要说的话给堵回去了。

    “你小子倒还这能编故事啊……”贾舵主的心都快从嗓子眼儿里蹦出来了,虽说未必会有人相信这来路不明的小子,但当贺难分析到与丐帮中的神秘人物练手的时候,贾壬癸差一点儿就忍不住采取物理方式让他闭嘴了,好在这小子最终居然扯到了徐清没死上:“我倒是真想看看你还能编出什么花儿来。”

    “彼此彼此吧。”贺难轻轻说道,也不知道他在回应着什么,却笑意盎然。

第二二九章 颠倒乾坤(下)

    “看你这架势……是还准备继续说下去?”陈风平看了一眼贺难,这厮的行为还真是令人捉摸不透,不过陈帮主倒是乐得让贺难再多扯点儿不着边际的东西,毕竟贺难现在指向的结论正是他希望看到的。

    “啊……其实我心里已经大概有数了。”贺难回应着这位武林盟主,“但我自己明白和大家都明白之间仍然隔着一层障壁……对吧?”

    “看来你也有不得不说下去的理由啊……”陈风平老奸巨猾,一眼就看出了贺难的潜台词。

    “现在您想让我停下来也晚了不是吗?”贺难半开玩笑地说道:“如果这个时候您要阻止我,反而会让您的嫌疑变大哦!而且让一个人把拉出一半的……算了。”

    不难看出贺难想要打个什么下三路的比方,但好在这家伙还是多多少少注意着脸面的,在众目睽睽之下扯淡并不合适。

    “是啊……所以你就尽管说好了,我倒真想看看你最后究竟能给我们带来什么样的结论。”陈风平笑道,这种一唱一和的扯皮氛围一直都在洗刷着自己身上的嫌疑,陈盟主是个十分擅于审时度势的人,在贺难发表他那番真真假假的演说的同时,陈风平也在心中盘算着得失——已经被推到台面上的贾壬癸也好,还隐藏在疑云浓雾之下的王巨溪也好,亦或是早被他们当作弃子的霍云震也好,就算这三张牌全部都暴露又能如何?只要自己还在,那就足够了。

    反过来想一想,再一点儿破绽都不露出来的话,贺难会不会咬着自己不放倒是其次,反正这小子人微言轻,如果武林群雄们对自己产生什么不好的想法才是个麻烦——要不要现在把霍云震卖出来呢?陈风平心中如是思索道。

    不过霍云震如果成功地把苏眉秀和景神相都挤下去,对于四海帮来说也是个好事,首先,霍云震被他们死死拿捏着把柄,是断然不敢反抗的,不然自己可以让他谋害景神相、嫁祸苏眉秀的黑料满天飞;其次,就算霍云震真有胆子和四海帮对着干——就他那蠢驴一样的脑子,丐帮能在他手里兴盛就怪了。

    用蠢驴评价霍云震确实没什么问题,一个人空有野心却没有能够驾驭这份野心的头脑,反而差点儿把盟友连累的家伙,若不是作为一枚棋子还算有其不可替代的作用,早就被王巨溪一脚给踢出局了。

    陈风平正在犹豫着要用什么办法把霍云震的存在引入到众人的视野里,贺难陡然间又开口了,一张嘴就令人浑身一颤:“我想,我们应该讨论一下,丐帮中那个一直想把其它人搞掉的家伙是谁呢?”

    “这……”易家兄弟倒是变了脸色,看来这个话题在丐帮内部也不是一个能说清的。

    景神相和苏眉秀如果都是清白的,那内奸的目的肯定就是要铲除“继任帮主”的竞争对手了——易家双雄难道会不清楚这个道理么?只是有一座客观存在的大山横亘在丐帮人面前——大家都有嫌疑,那就是都没有嫌疑,反之亦然。

    传功长老霍云震如何?他虽然年龄稍大,但如果命够硬的话当个十几年也不是没可能,帮内很多中高层弟子都受过他的指点,支持者并不少;掌棒龙头白坤又怎么样?他执掌丐帮最重要的信物打狗棒,还是帮主的智囊,代行帮主之职,总领全帮大权,谁能保证他不想把这个“代”字给去了?再说九袋长老之一、也是老弱病残四大高手中的“残猿”,虽然说他的九袋是个挂名的虚衔,他本人也并不在丐帮常驻,但他要是过惯了这独行侠客的日子,想要换换口味也体会一下万人之上的权力滋味呢?更别说其它的护法长老们了——论武力都是大差不差,论身份更是一字平齐,论人望也是各有千秋。

    像贺难这样抓着所有人一个一个分析疑点的事儿,丐帮也不是没干过,少年英杰会为什么是苏眉清这个性格缺陷十分明显的武夫来率队?还不是因为其他人都在丐帮总部里没日没夜地讨论这个事儿?说动机,那当上丐帮帮主就是最大的动机,谁都不敢腆着个老脸说自己没想过这一茬;说时间地点,这帮武林中人混江湖不就是为了个逍遥清闲?说人际关系,又有哪一位没和四海帮中的某个人或是某些人接触过?

    不说别的,往前倒两年的时间,单王巨溪和上述的丐帮高层里的一多半儿都有过会面,更别提其它的龙王和四大水司的司主了。往近了说,残猿从行水司的码头经过,行水司司主是不是得给几分薄面?霍云震在四海帮的地头上想吃几尾鲜鱼,养水司司主是不是也得招待一下?掌棒龙头白坤要谈些私盐的买卖,易利司司主是不是得亲自到场?谁又知道他们碰了面之后除了公事私事之外是不是还谈了些不可告人的东西呢?

    “当然了,如果真能找到一个明确的内奸,也不会演变成今天这个局面了对吧?正因为所有人都有嫌疑,所以我们根本无从推定,丐帮这头的线索就算是断了。”

    万万没想到,贺难居然立刻把自己的设问给否决了,就像潘金莲打在西门庆头上的叉竿一样,这个节骨眼儿上武林群雄们就是一群西门庆,心急如焚地要敲开武大郎家的门,结果屋头里那女子从潘金莲摇身一变成林娘子,从你手里接过叉竿说了一句不好意思,然后就把门从屋里一锁,留下西门庆在冷风中茕茕而立。

    当然,这只是西门庆们的感受,贺难本人既不是潘金莲也不是林娘子,他就是个天生手贱的货,纯属扔着玩儿,甭管外面是西门庆还是黑李逵,就是一头老母猪打窗户底下走过去他都要吹个口哨撩拨一下。

    正当心中有鬼的霍云震听贺难亲口说完“丐帮的线索断了”感到暗自欣喜的时候,下一句就直接一盆冷水泼到他头上:“那我们就假设出来一个内奸好了……现在丐帮除了易老帮主和景副帮主之外谁地位最高?执法的易长老?他和老帮主差不多。传功长老霍云震?行,那就是他了。”

    这话气的霍云震把压惊的半口茶吐的满天飞:“小子,你这不是胡说么?”

    没想到贺难还挺有理:“难不成刚才我说的就一定是真的了?怎么?你心里有鬼啊?说不到你你就幸灾乐祸,说到你了你就恼羞成怒?”

    一句话顶回来,霍云震当场就怂了,气哼哼地坐下。

    可能有人不理解,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都是贺难的前辈,贺难在这说些有的没的他们怎么不反驳啊?而且这帮人又凭什么看贺难在这抽半天风啊?

    这就要说回来了——作为武林盟主、也是四海帮帮主的陈风平允许贺难在这儿说,因为他希望贺难说出他想要的结果;丐帮的苏眉秀也是得到易可贺默许才会让贺难在这儿出洋相的。因为人家想要一个清白。作为当事人的两边儿都没说什么,其他人就当看热闹呗——真别以为这些高手一个个都逼格满满不食人间烟火,除了非常能打以外,也没什么特殊的,心态和你搬了条板凳隔着街看对门的邻居两口子掐架差不多。

    反正陈风平这会儿是狂喜,他巴不得霍云震表现得再激动一点儿,最好当场把贺难一掌拍死坐实他丐帮叛徒的身份,然后自己这边儿顺势把徐陵泉一卖就齐活儿了。

    贺难也给霍云震找了个台阶下:“霍长老要是实在听不得别人说你,那我就多带上点儿人,你们所有人都是内奸总行了吧?但无论你们谁是内奸,想要谋夺帮主之位都得找一个实力强劲的盟友。”

    “那就不得不说到我方才指向的疑点了——徐清,真的死了么?”

    “如果徐清没有死,只是失踪,或者换一个说法——他装作死亡或失踪来说,对谁的收益最大呢?”

    毫不夸张地说,要不是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呢,陈盟主都能跪地上给贺难磕一个——这答案还不明显么?徐陵泉啊!而且如果是贺难言之凿凿地说徐陵泉就是主谋,就算多年之后被人重翻旧账找出种种疑点,陈风平依然能说自己一时失察被人蒙蔽,把锅甩到早就翘辫子的贺难身上——像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留下把柄呢?就算贺难只是个孩子他也要斩草除根。

    贺难果然没有让陈盟主失望:“获利最大的人当然是徐龙王……”

    “他妈的,你找死!”徐陵泉就站在魏溃和陈风平之间,情绪立即爆发。

    借着魏溃在前面作为屏障,贺难可以说是游刃有余,嘴里还不忘继续说着:“我真是不知道龙王您动哪门子怒——是您儿子不幸殒命那一段儿?还是您操纵事件从中谋私这一段儿?”

    “您就这么希望您儿子真的死了?”

    贺难毕生所说过的所有脏话加在一起都不如这句话来的恶毒刺耳。

    “给我……住手!”一瞬间,浩如烟海的炁力以陈风平为中心荡开,覆盖在整座擂台之上,正如他的名字“风平”一样,在他的领域之内,就算是风都要停驻不前。

    徐陵泉被陈风平死死地压在了原地,后者冷着一张脸说道:“给我听他说完。”

    贺难看了一眼陈风平,继续说道:“徐龙王大可以打着徐清被丐帮谋杀的旗号去挑动两帮的对立,这样级别的大事可谓是牵一发而动全身,而陈帮主也会被徐龙王以道义来裹挟着,不得不向丐帮讨个说法——就如同今时今日的情况一样,丐帮中人人自危,四海帮内也不得安宁,而谁又能去怀疑一个丧子的老父亲呢?”

    “而如果真按照徐龙王的戏本走下去,那最终的结果就是丐帮大乱,他的那位盟友已经成为弃子,就算跳出来揭穿他也没人信,而徐龙王则可以一个一个地将他的绊脚石踢开,或者变成垫脚石——但他所付出的代价,只有一个从此隐姓埋名改头换面的儿子罢了。”

    “但和当上帮主来比,这也算代价么?别忘了,那时候的丐帮多半是无力再和四海帮相争了,四海帮将会成为除了儒释道三家之下的天下第一帮派。”贺难笑着说道,好似与他无关。

    平心而论,他话里所揭示出来的信息冲击着在场每一个人的大脑,他们也真没想到——陈风平在开场之前说的那些话,诸如什么颠覆武林之类的居然真得到了印证。

    最重要的是,所有的一切都是真相,除了徐清的生死未卜,除了主角从陈风平变成了徐陵泉。

    有人说过,只有说了九十九句真话,最后的谎言才能以假乱真。贺难说的应该算不上是谎话,只不过是一个错误的推论而已——但也足以掩盖这真相了。

    “徐老……你还有什么可说的?”陈风平脸上的表情很复杂,混合了震惊、怀疑、失望和痛惜,甚至还有那么一丝丝希望的存在——就好像他真的相信徐陵泉,期待着徐陵泉反驳贺难的鬼扯一样。

    徐陵泉没有回应,只是一脸绝望地环顾着四周,最后视线重新聚焦在陈风平的脸上,正当他刚准备说点儿什么的时候,贺难突然插嘴,把这位龙王到嘴边儿的辩解或是别的什么话硬生生塞了回去:“盟主……您要是想现在就处置叛徒的话,能不能让我们先下去,我可不想沾上一身血——我这衣服挺贵的。”

    虽说做戏得做全套,但就算是老辣如陈风平也有些麻木——他还真没想到会是现在这样一个结果,他也同样在思索如果自己真是一个不知情者该抱有什么样的心情,所以迟疑了片刻才有所反应。就在他点头的瞬间,台上除了四海帮这至高无上的二人之外都动了脚步,就连贾壬癸也不外如是——他听命于王巨溪,但却不知道再往上是否还另有其人存在,但徐陵泉被当成叛徒处理这个结果也是他早就计划好的。

    贺难经过陈风平身边的时候,突然低声说了一句:“不用客气。”

    “嗯。”陈风平还沉浸在扮演之中,他觉得对于“一个帮助自己找出帮中内奸”的人来说客气一下也是应该的。

    而就在陈风平感到有些不对劲儿的刹那,如坠冰窟。

    他回望了一眼贺难离开的背影,却发现那厮正用双手扒住擂台的边缘,伸出一个脑袋看着自己。

    世界上的所有表情都不如这个笑容来的恶毒刺眼。

第二三零章 枭雄之末(上)

    “徐老……您辛苦了。”贺难双手一撑,又重新跳了上来,远远地望着擂台中央的二人,轻声说道。

    徐陵泉没有回应贺难的话,他早没了那昂然的怒意,只是一言不发地看着陈风平,谁也不知道他现在的心情如何,只看到这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浑身一颤,好似被抽干了精气神魂。

    会场里陷入了诡异的沉默,只有窃窃私语之声渐渐弥漫起来,但更多的人还在等待着结果——这究竟是唱的哪一出?

    …………

    把时间回溯到刺杀事件之后、苏家兄妹返回苦云城的路上,却被贺难赶上的那个夜里。(见第一八五章问计)

    “为什么要跳过贾壬癸?“苏眉秀眨着眼睛,不能理解贺难的逻辑。

    贺难踌躇了半天,仿佛做出了一个重要决定一般:“因为要送一件东西去给徐陵泉。”

    “你觉得现在给徐陵泉送什么礼能抚平他的怒火?”苏眉清没好气地说道:“人家儿子都没了,你觉得送出去的东西算什么?挽金么?”

    贺难鄙视地看了一眼苏眉清,这鸟人看自己不爽所以处处挑刺,但贺难不跟他一般见识:“你们跟我来就知道了。”

    客栈的前院停着一架板车,上面装满了厚厚的干草,拉车的马被拴在一边儿打着响鼻,而守着马车的是两个青年男子。

    苏家兄妹狐疑的目光在这两个没见过的男人身上扫来扫去,这二人没什么气势,看上去就跟普通的马夫差不多,但苏家兄妹却能看出来二人都是练家子——虽然谈不上武功有多高吧。

    “这两位是?”苏眉秀问贺难。

    “上面儿的人。“贺难面无表情。

    苏眉秀还想追问一下“上面儿”指的是什么,反倒是一贯冲动的苏眉清反应过来了,连忙拉住了妹妹的衣袖,俯身说了些什么——随后兄妹二人看向贺难的目光都变得有些不同。

    虽然贺难看不清这对兄妹的表情,但他知道二人在那嘀咕什么,不过他也懒得解释,就让他们猜去呗。

    这二位,是贺难的六师兄南应之手下的密探——盛国的土地上遍布了这样的密探,他们看起来就和普通的农夫、衙役、手工匠人等没什么区别,甚至还有在闹市里摆摊儿卖狗皮膏药和炸面糕点心的,这样的身份说是一种伪装或掩护也可以,大部分时间里他们不需要做什么特别的事情,只需要做好表面上的工作,“顺便儿”再跟人打听打听最近有什么风言风语。而他们碰头的地方,则是类似于涌金阁这样的场所,向上级汇报近来的风闻。

    每一个朝廷认为值得监控的地方,都会存在一座“涌金阁”,而愈重要的地方,负责人的级别就愈高——连武林帮派都会有分舵、龙王舵和总舵之别,朝廷又怎么可能没有呢?而谈到级别——南应之自称有至少五位上司绝不是虚言,但其中官阶最低的也是从四品。苦云城具有日江南岸最大的码头,值得布置下分量颇足的警戒,而“魁笔”所执掌的区域也并非一城一池,他是苦云城所在的河南地带的总负责人。

    这样的人,不会因为一个赌注就替人做事;这样的人,也不会因为关系亲近就替人做事;这样的人,更不会因为师弟“真诚地”带到了师父的命令就替人做事。

    与其说这两位密探和这架板车中的东西是贺难通过一局棋从南应之手里赢来的,倒不如说南应之本来就准备交到他手里的,不然就凭贺难那半吊子的水平,南应之会输给他?

    而南应之把东西交到贺难手中的理由,也不是贺难拿着鸡毛当令箭就能搞定的,而是师父口谕抵达在先——“我让贺难去你那儿了,你给他提个醒儿,他知道该干什么。”

    而南应之交到贺难手中的东西,贺难见到的时候吓了一跳,苏家兄妹也不例外。

    贺难掀开了马粪味儿的干草,露出了徐清的脸。

    尸体保存完好,日子也不长,除了需要掩盖一下臭味之外并没有腐烂的迹象。

    “真是一份大礼……对吧?”贺难回应着苏眉清方才的挑刺。

    “你还有没有人性?”苏眉秀毕竟还是个姑娘,看到徐清的遗容之后心中五味杂陈,不忍道。

    “和我有没有人性无关,重要的是你应该把他交到徐陵泉的手上。”贺难强硬地说道:“只有这样才能洗清你们的嫌疑、说服徐陵泉合作,只有这样……才能把那个藏在幕后的人揭穿。”

    “所以就别这么多废话了。请二位,务必要听从我的请求,并且安抚住徐陵泉的情绪,就算他要给徐清下葬也只能先草草掩埋,绝对不能露出一丝风声——三天,最多让你们一起等上三天,我和魏溃汇合之后就去找你们,然后我会把所有的计划和盘托出。”

    “也请你们一定要守护住这个秘密……最后知道徐清尸体下落的人,只能有你们兄妹和我,再加上他的父亲。”

    …………

    就这样,四个人各司其职,在陈风平的眼皮子底下演了一出瞒天过海,最后终于让陈风平露出了一瞬间的破绽。

    就凭这一个非正常的情绪反应,就判了陈风平的死刑,这是不是有些过于武断了?

    的确有些不公平,没准儿陈盟主当时就是被沙子迷了眼呢?但更多能证明陈风平罪行的东西贺难不能说出口,当时在徐清的无名冢前面对徐陵泉声嘶力竭地吼着“为什么不救我的儿子”的他就已经保持了沉默,而今在整个武林面前他依然如故。

    那关系到李獒春早就设计好的江湖未来与朝廷秩序,他不能把这件事说出口,那是他背负的“罪”,即便面对的是一个因为他人阴谋失去了儿子的老父亲也不行。至于辩解——贺难可以找到很多理由骗过徐陵泉,但他骗不了自己,哪怕他是巧舌如簧的贺难,也不行。

    徐陵泉是理解自己也好,还是憎恨自己也罢,贺难照单全收。

    这个结果对于徐陵泉和徐清这对父子来说并不公平,曾几何时贺难也是个执着于“公平”的人,但现在至少他不会再把公平二字挂在嘴边——因为刻意的陷害,造成魏溃的战友们殒命沙场,但军官沆瀣一气互相庇护,最后被定义为“小小的失误”而一笔带过,这对魏溃来说公平么?齐长庚一怒之下便让无辜之人为他的遇刺负责,酿成血流滚滚,贺难的父亲被牵连枉死,这对贺难来说公平么?

    徐陵泉的愤怒并非来自于表演,那是真真切切地与杀子凶手不共戴天,是对玩弄权术的阴谋家背叛同袍的鄙夷厌弃,或许其中还包括了对于袖手旁观之人的失望和天道不公的绝望。

    急火攻心之下,徐陵泉的身躯猛然栽倒在地,他的身体和精神都垂垂老矣。

    贺难冲到了徐老的身边将他扶住,然后看向了陈风平:“陈盟主……你还有什么想说的么?”

    陈风平这会儿堪堪想明白了贺难究竟做了些什么,幽幽地说道:“真是好算计,不过我不后悔。”

    其实就算到了现在这个时候,陈风平大可以鼓唇弄舌死不认账,甚至倒打一耙说徐陵泉是被贺难所蒙蔽,或者这二人就是在串起来栽赃自己,作为武林盟主的话终归是比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跳梁小丑更可信一些——但他从贺难的眼神中读到了更加复杂的东西。

    怜悯?同情?应该是理解。

    理解就意味着“如果我是你,或许我也会这样做”。

    宵小有宵小的自在,枭雄却有枭雄的羁绊。陈风平对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没有一丝后悔,只是遗憾自己没能成就、没能看到四海帮一家独大的辉煌而已。

    所以他很坦荡,虽然使用阴谋诡计的人是他,但阴谋阳谋都也只是一种达成目的的手段罢了。

    “不过反倒是你……贺难。”陈风平的手扼在了贺难的咽喉上,贺难就算是想躲也躲不开:“如果我不带上你做个伴,想必阎王爷也觉得不公平呢。”

    “别啊,带我一人儿多没意思。您不嫌黄泉路上孤单,我还嫌呢!您还是多带上几个人、咱们热热闹闹地一起走吧!”贺难笑道。

第二三一章 枭雄之末(下)

    “别急,你只是一个开始。”陈风平手上微微用力,贺难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涨红。

    水箭和飞刀铺天盖地,精准地锁定了陈风平的双眼、咽喉等要害之处,而魏溃也飞身一跃直扑台上,但见陈风平空着的右手一挥,一道劲风化作无形的障壁拦在了擂台边缘,水箭爆散如雨,飞刀应声落地,而魏溃居然被这道炁墙生生地盖压在了原地。

    “喝……啐!”魏溃露出了一脸不快的神色,甩了甩右腕然后一拳挥出,将那炁劲打散。

    “你兄弟对你倒是真不错。”话音未落,魏溃已经蹿到了陈风平身前,拳锋近在咫尺,但陈风平也不过是一挥手的工夫,魏溃那骁勇的身姿便被轻而易举地拨到了台下。

    “是啊,可惜你已经没有能这样的兄弟了吧?”贺难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句话,笑容中尽是讽刺。

    “你是不是真以为我不敢杀你?”陈风平微微眯起双眼,手上又加了几分力气。

    “结果不是很明显么?以您的本事、不,换成任何一个成年人早就能给我掐死了。”陈风平虽然没有现在就灭口的意思,但手上的力气还是让贺难吃了不少苦头,逼的贺难只能用尽浑身力气来发声:“您现在还不敢杀我,因为您不知道我究竟还掌握了多少秘密……我说的对么?”

    陈风平略略松了手,然后把贺难的脑袋拉近,近到只有他们能听清彼此声音的程度。

    贺难拼命地吸着冰冷的空气,直到他感觉好一点儿之后才再次张开嘴:“您是个聪明人,这不是奉承,而是事实。”

    “从您没有负隅顽抗,再做那些无谓的争辩的时候,我就清楚了——正如您也清楚了‘我’一样,您这样的人,是能成大事儿的人,对此我深感敬佩。”

    “既然您已经选择了自己把这事儿担了,那晚生也可以给您做个保——您的事儿,我背了。当然,我不可能不做准备,我已经把那些秘密写在了纸上,就算您杀了我也无妨,我的同伴大可以把那东西拓印个成百上千份儿传的满天飞。”

    陈风平没来由地感到了一阵愠怒,在这个小子抓住自己那一瞬间的情绪流露之后他非常平静,在面对徐陵泉那歇斯底里的咆哮时他十分坦然,却偏偏在这个时候他的心态出现了波动。

    “你算计我,现在还敢威胁我?”

    “是的,这就是赤裸裸的威胁。”贺难理直气壮:“那也是因为你留下了把柄,我才敢威胁你。”

    “我拿我的命,来赌你不敢跟我玉石俱焚。”

    对于一个人来说,生前最重要的就是性命,身后最重要的便是名节,但是这些东西在陈风平那儿统统都得往后排——为了给四海帮铺就一条辉煌鼎盛的路,他陈风平虽九死而不悔。

    但眼下,好像还没到该放弃的时候——就算是死,他陈风平也要用自己的死,来为往后的四海帮留下最大的价值。

    “您如果就这样把罪名揽在自己头上慨然赴死,那这件事儿就到此为止了,以后也不会再有人调查下去,可您如果不认的话——就算躲得过初一也躲不过十五,怀疑的种子已经种在了在场所有人心中,到最后迎来的可不是您一个人的末路,还有……您的后继者们。”

    随着贺难在那自顾自地阐述,陈风平心中也做好了决断。贺难说的没错,既然事已至此,那“陈风平”这个名字的陨落会为很多事情画上一个休止符,而如果他还活下去,就算今天他可以清清白白,日后也总会有人去不断地回想今日之事,重翻旧账还是其次,对于四海帮的提防会使得陈风平的计谋彻底停滞,这并非是他所希望看到的。

    “至少证明一下吧……你究竟掌握了多少。”陈风平低了低眉:“这决定了你是否有活下去的价值。”

    “王巨溪和霍云震。”贺难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声音压到了极低,这是他们两个人的秘密:“已经足够了吧,还要我继续说下去么?”

    “够了。”陈风平打断了贺难的话:“如果你是我的手下就好了,二十年后由你来担任四海帮帮主或许正合适,我真是想不通你为什么会帮徐陵泉。”

    “我志不在此。”贺难只回答了陈风平的上半句。

    陈风平掐在贺难脖子上的手突然松开,他长出了一口气,双眼望天:“真是后生可畏……”

    “但老夫还是要告诉你……你算错了一件事。”说罢,陈风平缓缓闭上了双眼。

    “莫非……”贺难的脸上露出了惊恐的神色,他迅速将徐陵泉扛在身上往擂台之下跑去。

    贺难想的没错,陈风平现在要做的事情,正是——

    “除了死之外,我还有另外一种选择……那就是用绝对的力量,来让整个武林臣服在我的脚下。”陈风平在此刻睁开了双眼,一股难以言喻的炁以他为圆心绽开并不断向外推进:“就让所有人来亲眼见证一下,我究竟是会含着耻辱死去,还是在此成为超越你们这些人的存在吧!”

    和那些相对模糊的分界线不同,对于绝顶级高手的标准很明确——一息之间,翻天覆地。当然,并非是指真正地能将天地给毁灭,而是绝顶级高手的能力,可以在一瞬间让天地自然都发生变化。

    谢斩花了十年的时间将龙首山的头峰削成了龙形,绝顶级高手只需要弹指一挥;苏眉清憋了一炷香的时间打出了摧毁几十丈范围的“勿用”,而绝顶级高手吹口气就是一个威力更强、范围更大的招式。

    当然,想成为绝顶级绝对不是那么容易的,要冲破从超一流到绝顶级的桎梏所需要的努力,甚至比从普通人修炼到超一流还要多,而天赋、机缘和气运更是缺一不可。

    武林之中,百年以来,绝顶级高手不超过十个。

    陈风平作为当世最接近绝顶级的几人之一,在此选择了强行冲关的方式,要么他成为当今武林中唯一的绝顶级,要么……连其他人出手都不用,他自己就会被天地之炁冲击的爆体而亡。

    “快阻止他!”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武林群豪们终于意识到了陈风平正在做什么,一瞬间无数的远距离攻击手段都朝着他身上招呼了过去。

    冲关的时候,是一个高手最为脆弱的时候,他们需要集中所有的精力、真炁和元神去突破天地所设置的壁垒,所以高手大多会在这个时候选择闭关或是找人护法。

    陈风平孤立无援,但好在还有超一流高手的真炁护住他的肉身,浩浩汤汤被陈风平纳入体内的天地之炁也在无意间将那些威势不足的攻击冲击的七零八落。

    “真可笑。”一个坐在椅子上岿然不动、玩着自己手指的人低声冷笑,刚才贺难被陈风平差点儿掐死的时候,根本没有几个人出手救他,都在观望着狗咬狗的热闹,但现在眼看着陈风平要冲击绝顶的界限,这些人都坐不住了。

    “寻常的攻击对他根本没用……”有人分析着:“暗器一出手就会被炁吹离原本的轨道,而真炁外放也突破不了他的护体真炁。”

    “要不要试试近身突破?”有人试探性地提议。

    “不行,身体都有可能会被炁压撕得粉碎。”很快便有反驳的声音出现。

    贺难的声音突然响起,他不会什么“传音之法”,是靠嗓子吼出来的:“你们不会真觉得他能冲关成功吧?”

    “嗯?”不少人都被贺难的声音所吸引,那些蓄势待发、准备一鼓作气拿下陈风平的一流高手们也在此刻暂停了自己的施为。

    就在这一刻,陈风平的身躯突然一震,一道炁团化作剧烈的狂岚卷碎了他的护体炁障,他下意识地再运炁,体内的经脉却在这一刻毁于一旦。

    经脉寸寸断裂,鲜血从他体表的伤口向外渗透出来,几个时辰前还高高在上、受万人敬仰的陈盟主现在仰躺在地上,成为了一个奄奄一息的废人,可谓霄壤之别。

    “你看,我早就说过你会失败的。”贺难又凑了上来,一点儿面子都不给陈盟主留。

    “……那你刚才跑什么?”一张嘴便有血从嘴里涌出来,连话都说不太清,好在都这个时候了,陈风平也不需要在意什么体面了。

    “我是怕你想不开,一失手真把我给杀了。”贺难道。

    沉默了好一会儿,陈风平似乎是感受到自己的生命力正在一点一点地消散,为了能把后事交代完,他不得不闭上了眼睛,节省自己最后的一丝气力:“你要说话算话。”

    陈风平知道这个年轻人一定会替自己保守住自己的秘密,那是他为四海帮的辉煌遗留下的最后的可能性。

    “嗯。”贺难点了点头:“您还有什么遗言要留下么?我可以替您转达。”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陈风平并没有流露过多的情感,也没有什么婆婆妈妈的遗言,他唯一留下的,只有壮志未酬:“真是不甘心啊……我的霸业……”

    “您的不甘心,最好还是和秘密一样带到坟墓里去,如果您觉得这样难免有些遗憾,我可以帮您把这段话刻在墓碑上,这活儿我熟。”

    “至于霸业,正站在地府里向您招手呢!”贺难轻轻地叹了口气,送了这位枭雄最后的一程。

第二三二章 遗留之事

    陈风平死了,他的死因没什么好说的,那是有目共睹的事情,在天下群雄会的第一日上,他主动挑起了四海帮和丐帮之间的矛盾,却在一个又一个当事人、以及一个作为关键证人的少年的出现后,选择了以一个颇为壮烈的方式自戕。

    当然,如果有这样一本记载着江湖秘闻野史的书录,比方说被后人们称为“武林大事记”之类的玩意儿,那关于陈盟主的这一段儿描写肯定不怎么正面,没准儿连他的前半生都会被描绘成一个利欲熏心又不择手段的野心家,而且说的煞有介事,好像打他生下来那天就是为了挑动武林争端做准备一样。

    这种观点并不客观,甚至有“根据结果反推过程”的嫌疑,但唯有一件事是确定的——陈风平的死并不光彩,在绝大多数人眼中都是如此。

    不光彩到什么程度呢……就连收尸的人都没有,最后还是四海龙王中最年轻的方岸咬了咬牙上去,把陈风平的尸体用草席卷了拾掇了下来装进棺木里,最后遣人送回了四海帮的总舵,仍旧以帮主之礼下葬。

    徐陵泉自是不会给这个害死自己儿子、还想要借刀杀人除掉自己的家伙收尸的,这位老人现在的状态可以说是行将就木、心如死灰,随时都有一口气上不来的危险;王巨溪则是心中有鬼所以才按兵不动,心中惴惴不安,唯恐他出面给陈风平处理后事会被人视作陈的同党,而且看陈帮主死前的一番做派,怕是做了个壮士断腕的决定,以自己的死来把其余人或保或藏了下来;薛开源则是一种无所谓的态度——他和陈风平的关系没那么亲密,和其他人也是如此。陈风平死了,四海帮无非就是再换个帮主的事儿,反正他薛家又倒不了,“流水的帮主,铁打的薛家”才是每一个薛家人要做的事儿。从这一点上来说,薛开源的格局好像比陈风平这种吞天改日的壮志落了下乘,但实则也不然——野心大风险就大,陈风平这不是落得一个身死名裂的下场?

    陈风平的确是个枭雄人物,无论是智谋、武力、名声还是势力都是武林中的第一流,但就算文武双全也终归有个主次——他的智谋是非常不错,但比起他的其它优点来说就显得有些不足了。反正贺难在了解了来龙去脉之后,对陈风平的谋划的评价是“太糙”,这个太糙所指的并非是细节和步骤,而是这个计谋的“性质”。因为陈风平给自己留的后路太多——这口黑锅可以甩给丐帮中的任何一个人,也可以甩给四海帮中的任何一个人,其实就是让所有人都陷入彼此怀疑的怪圈之中,并且他还选择了一个“让武林为之评断”的方式作为收尾,说白了就是借别人之手、能弄掉几个算几个。这样的计谋优势在于稳定,他可以顺着武林群雄的话,风往那里吹他就往那边儿倒,但劣势就在于,你把选择权交给了别人,那别人要是选你,你也没话说。

    打人性和心理战术的路子,算得上是“奇谋”,但奇谋这玩意儿并不是很好用的,它不拘泥于形式,却受限于时局,就如同五皇子手下的狂才施洛的自评一样。陈风平明明是霸道之才,正攻之能,但偏偏要走这条奇路,那失败也是可以预见的。要是五皇子处在陈风平的位置上,估计就用雷霆手段直接把徐陵泉给一撸到底,而如果是贺难,他也不会像陈风平这样非得借天下英雄的悠悠众口来嫁祸别人,直接挑拨徐陵泉把苏家兄妹砍了,最后让徐陵泉也“死于混战”,双方就此打住就完事了。

    可能有人要问了,那如果这事儿打不住呢?那就来想想后果——打住了,就是双方各损失几员大将,但帮派的根基未损;打不住,那就是四海帮和丐帮拼到至少一个帮派彻底覆灭,另一个最好的结果也是半死不活,最后双双从九大宗门跌落,为别人做嫁衣。

    陈风平呢,就是想要的太多,又想成王成霸,又舍不得自己的名声,又顾忌着丐帮会不会翻脸——最后反而只能用自己的命来“弃车保帅”。

    当然,要不是有不止一个家伙在背后暗搓搓地捅陈盟主的刀子,陈风平的大计估计也成了,以上这些假设也就都失去了意义不是?

    说回到西海龙王方岸,他来给陈风平收尸的理由也很简单——于私,陈风平是他方岸的师父,虽说陈风平的弟子也不少,方岸也不止和一个人学过本事,但方岸是陈风平亲自给开的蒙,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此为“孝”;于公,无论如何陈风平都是他们四海帮的帮主,在其它三个龙王的辈分都高于自己的情况下,苦力就得小辈儿来卖,再者让陈风平曝尸台上对死者也实在是不尊重,此为“忠”。至于自己这般作为会不会被他人误认为陈风平的同党,方岸也不是没有考虑过——但他是陈风平的弟子,无论自己替不替师父收尸,别人该怀疑也还是怀疑,这和行为无关,而是身份导致的一种必然。而且自己能当上龙王除了自身能力不错之外,靠的也是师父的提拔抬爱,以及众元老看在陈风平的面子上同意的。

    方岸明白一个道理——自己学得了一身好武功、在不到三十岁的时候就当上了西海龙王、前半生过的顺风顺水,都少不了陈风平的帮助,如今陈风平众叛亲离身死道消,自己必须得送他最后一程。这和“知恩图报”的关系也不大,更多的是“享受了这种便利,那也得承受相应的代价”,总不能占便宜的时候少不了你,担责任的时候你拔腿就跑让别人替你担着吧?

    只可惜,这世道里的人们,懂得这个道理的很少,而懂道理的人中又有很大一部分是装聋作哑的,他们瓜分到了最大的便宜,却又在需要他们来承担责任的时候或推三阻四,或信口雌黄,亦或是干脆消失的无影无踪。

    …………

    “如今陈风平都驾鹤西去了,你如果再不行,那就是你自己的问题了。”贺难反手撑着下巴,目光却一直在窗外神游,貌似心不在焉。

    “我如果不行,那你的事儿岂不是也不行了?”关凌霄的兴致看起来更好一些,他正把玩着手中的折扇,这扇子还是檀香木的扇骨,绫罗绸缎的扇面,只是扇面上空空荡荡一片,也没什么图案。

    “我的事儿从一开始就一定会行,只不过帮你一把会让这件事儿的提出更合理罢了。”贺难把目光从远处收拢到近处:“是更合理,而不是更顺利,你要注意我用词的差别——而且惊鸿派孤身一个,就算挤进去九大宗门变成十大,资历的浅薄也摆在那儿呢,所以一个不属于九大宗门的人来做盟主,更有利于制衡。”

    贺难话里的意思也很明显,我贺难要做的事情不需要你关凌霄帮忙,也不需要跟你做利益交换,你关凌霄坐上我这趟顺风车,是你欠我的人情,日后得还。

    “我已经把归四通交给你了,你自己没用上这不能怪我——婚礼都办完了,你总不能说把大女儿退回来娶二女儿吧?”关凌霄一点儿都没有比贺难大十岁的稳重,所做的比喻也很奇怪,但至少意思传达到了。

    贺难冷笑了一声:“我早就知道是归四通,不然我为什么直接杀到苦云城?”

    关凌霄这边立刻反驳道:“你早知道是他没有用,只有他站出来替你作证才有用,但没有我牵线,他凭什么冒着给陈风平陪葬的风险给你作证?”

    “四海帮里还有没有你的人?”

    “陈风平怎么会那么干脆地就去死?”

    二人同时向对方提问,指向的都是同一件事。

    两个人也都同时沉默了下来,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但心中都浮现了同一个词语“欲盖弥彰”。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憋了半天,贺难突然又问了一句。

    “愿闻其详。”关凌霄笑道。

    “你说……玩弄阴谋诡计的人,下场会不会和今天的陈风平都一样?比如你,也比如我。”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太好了。”

第二三三章 高手的自信

    立了夏,这天气就渐渐热起来了,但清晨那会儿还是冒着些凉意,尤其是昨儿刚下了一日雨。

    说来这一届天下群雄会也是命途多舛、别具一格,往届的会上也不是没闹出过人命,失手误杀的有,刻意打死的也有,但第一天还没正式开幕,上一任武林盟主就当场去世的……可谓是绝无仅有。

    而陈风平这一死,老天爷居然都很给面子——陈风平不是四海帮帮主、号称“九头龙王”么?此番“龙王归天”,天上就下了这么一场雨。

    这场雨并不大,但其范围却广到难以想象,几乎笼罩住了盛国境内百分之八十的水路路段,也就是说盛国的漕运行业在昨日“不约而同”地停滞了一天。天下群雄会也因为这场雨而推迟,总不能让好汉们顶着雨比武观礼吧?

    这事儿……你要说是恰巧发生的超自然现象也行,你要说是陈风平精通天文擅长天气预报算计好了死在今天,留下一个神异的传说,也不是不可以。

    但贺难这孙子就是很不应景地评价道:“老天爷要是真不想让陈风平死,那就应该助他晋升绝顶,现在假慈悲有啥用?”

    这么说,也的确有一定道理,但其实包括他自己在内的很多人,心情都是很复杂的。

    总之,这一场雨令无数人都不胜唏嘘。

    …………

    说回到现在,也就是正儿八经的“第二日”,等到武林群雄们纷纷入场的时候,却发现早有人顶着雨后风站在台上等着了。

    此人细眉长目,直鼻阔口,发型古怪,好似一个被削皮刀自当中刮了一条的土豆,刮下来的土豆皮还藕断丝连地挂在上面,而他的装束也和盛国人的常服有所区别,上半身是宽大的无袖衣,下半身则是松腿的裙裤。他这身装束最大的特点,就是左胸前襟与背后都刺绣着一个古怪的图案——五只十字飞镖呈环状排布,以中线为轴左右对称。

    这是出云国大家族“须原家”的家徽,而有资格佩戴着家徽与中原英雄一战的,便也只有家主、须原一刀流的掌门人,须原贺。

    按理来说,须原贺此举有些不合规矩,或者说是“冒昧”,但他本人又无所谓,反正他不是来争夺武林盟主的:“鄙人须原贺,乃是东洋出云国中‘须原一刀流’的现任掌门,素闻中原大地人杰地灵,在下为求剑道之极意,也为证明我出云国剑法之精妙,特地跋涉万里前来中原,寻求最强的剑客与之一战,还请诸位不吝赐教。”

    须原贺的盛国话说的很标准,丝毫听不出古怪的口音,而且他也并不只是会讲一门语言而已,对于盛国的文化他也十分精通。

    文化包含很多种,而须原贺所掌握的,就是其中之一。就拿他上述这段话来举例子吧——虽然他不打招呼就往台上一站这个行为不太好,但话说的还是很漂亮的,尤其是点明了“我要和剑客打”这一点。

    天下群雄会上发生的比武,除了对于武林盟主宝座的争夺之外也有不少,比如说两个在同一领域中难分高下的强手,或者有积怨的两人或是两个帮派,如果赶上了这场盛会那就上台来打一打,李遂那“天下第一快刀”的名号就是这么出来的。

    而须原贺的目的呢……也很简单,我先把话说的不那么满,咱们就可着我这个“客人”的要求来,如果你们之中有剑术高手击败我,我心服口服认输便是;但如果在场的所有剑客都不是我的对手,那我就是“天下第一剑”,而你们盛国武林中第一剑客的头衔被我一个异国人所夺得,那也证明了你们不过如此。而如果你们派上来一个练别的什么功夫的人和我打,赢了是你们胜之不武,输了是老子虽败犹荣——有“礼”和“理”在这儿压着呢!

    把自己的姿态放低,甭管是真情还是假意,这样的行为叫做“谦逊”,而谦逊的好处就是更能博得他人情感上的理解,就算输了也好收场——不然你牛逼哄哄地跳出来说要挑战整个武林,争做天下第一,结果一上来第一回合就让人干挺了,哪还有脸继续在江湖上混下去了?

    至于为什么须原贺非得限制“剑客”这一条件,倒也并非是因为他不敢面对练其它功夫的高手,是因为他自己就是以剑客自居,以剑客自傲,他所追求的就是剑道极意,这一点他没有撒谎也不会撒谎。

    须原贺话音刚落,便已经有数人都飞身跃至台上,准备给这位异国的剑客一点儿教训,告诉他“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怎么写。

    这几位都比较年轻,性格也比较火爆,所以便急不可耐地上了台,而他们几个之中虽然也没有什么了不得的高手,但也不会弱到哪里去,二三流终归是有的。

    可能有人要问了,就这么一群“二三流”的剑客,凭什么敢这么大胆子上去接这个至少有了一章画面的须原贺的招儿呢?

    这个吧,倒也好说。首先这些人都是有字号的,平生的事迹如果写出来,差不多也能够个一章;其次,他们并不知道,在我们要讲述的故事里须原贺已经“有过”一章,而他们才刚刚出现在本章里;第三,也是不开玩笑的一点——他们或见过、或听说了,须原贺的儿子须原阳太在少年英杰会上的表现,从儿子身上反推了一下他老子的实力如何,感觉这老子也不怎么样所以就上场了。

    而他们推理的逻辑是这样的——虽然萧克龙是“少年”英杰会的魁首,但他的年龄没到二十岁,所以武功肯定不超过自己,而须原阳太不但是第一轮就被淘汰的选手,此二人更是有过“直接对话”,萧克龙把自己身上的包袱一卸掉就把那出云国的小崽子给赢了,看来这须原阳太也不过如此,再根据“虎父无犬子”推导出“犬子有犬父”,说明这须原贺也不怎么样嘛。

    这番逻辑中的槽点我也就不一一细说了,反正一会儿交手就能看出结果的事儿。

    当然,他们也并非是要一起上,只不过是没有提前沟通好罢了,不过现在沟通倒也来得及决出一个和须原贺交手的次序来。

    “飞云剑”朱斐然落在台上的位置最好,与须原贺正面相对,而他也是左右看了一下,朗声道:“列位兄台,不如就将这个先拔头筹的机会让给朱某如何?”

    朱斐然左侧最近的男子性格比较开朗,正是“快剑如风”乔小满,这家伙顿时接话道:“朱兄,这我可得说一句了——这个‘头筹’可是整个武林都看着呢,让给你不太合适吧?”

    而朱斐然右侧的胖子也插了一句嘴,此人是“雷岭五虎”中的老二,以一把重剑作为兵刃,只见这胖子老二瓮声瓮气地说道:“能跟异国番邦高手切磋的机会难得,我是一定要争取一下。”

    四人中的最后一人,倒是没什么绰号,按年龄来说也是最长的一个,但也没过三十,他乃是“罗山剑派”的掌门,罗诀——这是个小规模的门派,而地址也并非在一个叫罗山的地方,罗山这个名字来源于门派的开创者,不难看出这门派的掌门之位,主要是世袭制。罗诀站在朱斐然身后一些的位置,他见这三人争论不休,还没等和须原贺交手就要打起来了,便说了句公道话:“诸位莫急,依我之见还是让朱贤弟先来试他一试。”

    罗诀打的是什么主意呢?此处不妨暗表:飞云剑朱斐然和罗诀的关系不错,往来密切,而且朱斐然要比罗诀的武功差上一些——如果朱斐然能赢过这个外来户,那自己也算是送了他一个顺水人情;如果那须原贺能够险胜朱斐然呢,自己正好可以上去将其拿下,一展神威;而要是朱斐然被对方秒杀,那自己也不用上去丢这个人了不是?

    罗诀的算盘打的不可谓不响,但变故不是出自这四人,而是在须原贺身上。

    “不必争了,你们四位一起上吧!”须原贺双手抱在胸前,一脸平静。

    “你说什么?“一瞬间,四人都变了脸色,就是心里打退堂鼓的……也下不去了。

    如果说少年英杰会采取的是“淘汰赛”,那么天下群雄会则是“擂台赛和淘汰赛的混合赛制”,在这个如今也处处是规矩的武林之中,选取盟主的方式依然保持着武者之间最原始、也最纯朴的规则——“谁能站在最后,谁就是最强”。

    当然,这种原始和纯朴也曾经引发过一些问题,比如说一个门派的人一拥而上打一个人,以及一群人以极为卑鄙的“消耗车轮战”来对付一个人等等让武林盟主头衔失去公信力的行为,最终在九大宗门的带领下终于制定出了一个较为完备的规则——在天下群雄会的“前八个比赛日当中”,每个比赛日的日落时还站在场上的人,就是盟主的候补,而这八位将会在最后的一到两天内进行一对一的淘汰赛,最终的胜者就可问鼎武林。

    而这种赛制考验的并非武力一项,还暗中囊括了智谋、人脉、势力等因素——比如说一个臭名昭著的家伙站在台上,那他要面临的对手就会比别人更多;如果第一天胜者的实力极强,那其他的竞争者就可以选择“保存实力”留到下半组再发挥,以避免在淘汰赛中提前遇到此人。

    当然,既然是“武”林盟主,那最重要的还是武功的高低,其它因素充其量也只能算是附带,所以如果你强到没边儿,不管谁来都是一巴掌一个,那武林盟主非你莫属。

    话又说回来,像是须原贺这种主动提出以一对多的人并不是没有,因为一对多拿下的胜利更有“价值”。

    换句话来说,这就是“高手的自信”。

    但反过来说……这份高手的自信也需要一些“低手”来成就,可惜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是甘愿做一个“低手”的。

    所以,这四位剑客产生了愤怒的情绪,而他们的实力,也因为“愤怒“而发生了一些变化……

第二三四章 论剑群雄会(上)

    愤怒是生物最原始的情绪之一,它会让人丧失理智,也会赋予人强大的力量。据说数百年前江湖中久负盛名的“铁腿霸拳宗”中,有一位高手便能将怒火融入至武术之中,“在极度愤怒的情况下连躲对手三十发暗器,最后一拳将对方打倒”。

    这事儿究竟是真是假暂且不提,毕竟是几百年前的事情了,人和人的体质也不能一概而论,这位高手能发挥出超常的实力,不意味着别人也能做到像他一样。

    当然,这欲与须原贺台上论剑的四人,在愤怒的加持之下,实力肯定还是有所提升的。提升了多少呢?大概是平均一个人提高了三成左右的程度。

    也就是说,这四个人能够发挥出“五个人”的实力来,当然,这所谓的“五个人”和实际上的五个人并不太一样。

    不过对于须原贺来说,四个人,五个人,都一样。

    如果只是这种水准的对手的话,十个百个,也都一样。

    在四人选择迎战、还在互相交涉之时,须原贺便已看清了他们的本事如何,所以他才主动提出了以一敌四这个解决办法。

    一对四,人数上非常不利,但从须原贺的角度来说,这样对自己体力上的消耗会更小一些。

    对于擂主来说,最大的考验恰恰是体力的消耗。一波又一波的攻势,一茬又一茬的人,纵然你武功卓绝,一天下来也得打个百十来招,到最后就会有力竭的风险,那只要上来一个和你本事差的不太远的人,就有可能把你一天的苦劳全都占为己有。

    如果是一个接一个的打,四个对手至少也需要四招,但如果四个人一起上,那须原贺只要用一招解决掉四个人,那就赚了。

    所以这四位剑客的愤怒也不难理解,他们虽然不了解须原贺的实力,但却很清楚对方提出这个意见时的心态,对于他们来说,这是难以忍受的蔑视。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朱斐然已经握住了腰间的剑柄,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乡野村夫,也敢如此夸口?

    “虽然四个对一个胜之不武,但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所以就算输了你也别再找什么借口。”乔小满也被激出了火气。

    雷岭五虎中的老二倒是没说什么,他就是单纯想领教一下“中原以外的剑法”而已。

    唯有这罗山剑派的掌门罗诀,心里已经有点儿打退堂鼓了——本来他是觉得自己好歹是一派之尊,但在天下群雄会上连张椅子都没有,只能沦落到坐板凳,实在是脸上无光,而这海外小国的劳什子掌门居然还能混一个正座,让人咽不下这口气,所以才登台挑战——但看现在这个情况,对方貌似是个高手不说,四打一赢了也不算自己的本事,要是输了自己可就连凳子都没脸坐下去了。

    但心中发怵归发怵,表面上罗诀可是一点儿下风都不能落的,几人谈话间便已经绰剑在手,为自己壮胆:“那就放马过来吧!”

    “好!”须原贺面对这被激怒的四人,朗声应道。

    那颇为标准的一个“好”字余音未逝,但见一道溢彩的圆弧自须原贺身前绽放,剑气宛若流光。

    台上的四人还未见须原贺拔剑,首当其冲的飞云剑朱斐然便已见了一抹惊心动魄的猩红,而号称“快剑”的乔小满的快已然成了一个笑话,他的身子打着斜落在了擂台之外,要说败的速度,他倒真是最快的。

    “不可能吧……”胖子老二握着自己那把重剑的手都在颤抖,那已经是一柄断剑了,这把剑虽然模样普通,但在铸造时却掺进了不少玄铁,所以比看上去要重很多,足有十斤的份量。

    或许是胖子老二的功夫比前二者高一些,或许是因为他离须原贺的距离更远一些,又或许是因为须原贺砍中了两个人有所阻滞,总之胖子老二及时运剑招架下来了这一招,但却被折去了兵器。

    “看剑!”一招过后,四位挑战者便只剩下两个人的战斗力了(朱斐然和老二加起来算一个),罗诀心中也是分外诧异,但现在哪里是踌躇的时候?

    “嗯?”罗诀喊了一声过后,须原贺便把注意力放在了这厮身上,但足足过去了三息,那一剑也没看到。

    就在须原贺稍稍松懈的一瞬间,那黯然无声的一剑终于拍马杀到。

    为掩护罗诀这“卑鄙”的一剑,身负重伤的朱斐然和半把断剑的老二也奋然起身,一人忍痛挥招,祭出“飞云掣电”,一人双手合握,一展“力劈华山”!

    须原一刀流·奥义·天罗地网。

    三人终于看清了须原贺出刀的轨迹,可惜他们已经做不了什么了。

    朱斐然本就有伤在身,而胖子的兵器都被人打烂了,这二人的攻击说好听点儿是强弩之末,说难听点儿就是“形同虚设”,而罗诀那延迟了片刻、出其不意的一剑,威力也不过如此。

    “你不去当忍者简直是浪费了你的天赋。”须原贺看着倒地不起的罗诀说道,他这话可不是褒扬,而是在暗讽对方当着自己的面儿“声东击西”的卑鄙战术,然后便一脚将罗诀踢到了台下。

    …………

    虽然本来想一招解决战斗的须原贺终究还是没能达到自己的目的,但两招和一招的区别也并没有那么大。

    中原剑客们对于须原贺的狙击和挑战也并没有停止——当然,这也就意味着,须原贺的连胜也没有停止。

    “要是我刚才可以再快一点儿……”

    “如果师父也在场的话,哪还能轮到这家伙嚣张这么久……”

    “他已经受伤了,再过一会儿应该就有人能赢下他了!”

    随着时间的流逝、以及落败人数的增加,武林群雄们对于须原贺的评价也在逐渐发生着变化——从一开始的“鄙夷”和“轻蔑”,到“诧异”和“震惊”,和现在的“恐惧”和“忐忑”……足以证明须原贺的水准已经远超出他们的预计。

    而为自己找借口开脱的人中,也不乏一些“搬出远在天边的人物”来虚张声势的存在,反正说的再怎么好听,这些人现在也到不了场,那就还有能战胜对方的“希望”。诚然,并非所有的高手都会参加天下群雄会,那些此刻没有到场的豪杰中也有剑术极高的剑客——但此时此地,最强的剑客就站在台上,你不服你倒是上去把他换下来啊!

    “您觉得他的实力怎么样?”魏溃请教着病猫前辈。

    “从目前表现出来的水平来看,大概已经摸到超一流的门槛了吧,不过也不排除他到现在还隐藏着实力的可能。”李遂回道。

    可能有人会质疑李遂,“你不是天下第一快刀”么?怎么不上去和须原贺比划比划呢?

    首先,李遂是一名“刀客”,而须原贺点明了要“剑客”,虽然须原贺的武器大太刀也很难去界定到底属于刀类还是剑类、虽然刀和剑之间的差异也比其它兵器要小……但盛国的刀客与剑客是泾渭分明的。其次,李遂可以接受别人击败自己,也可以接受自己被人围攻,但他是那种不会“趁人之危”的类型,他在见识过了须原贺的本领之后倒是想和此人过招,但那得建立在对方是“全盛状态”才行,自己吃饱喝足上去和一个体力不满还负了伤的家伙对打,那不是欺负人么?

    “不如……明天我也上去守个擂?到时候在淘汰赛阶段就能碰上他了。”李遂对须原贺感兴趣的原因并不只是想要领教一下这来自异国的剑术,更重要的是他对须原贺所用的兵器也非常感兴趣。

    李遂也曾经见过出云国的高手,还曾经见识过“忍术”这种堪称奇妙的战斗技艺,但就算是出云国常见的“太刀”与“打刀”,也罕有像须原贺手中这般怪异的——须原贺的大太刀长度惊人,光是刀柄的部分就长达三尺多,几乎比随着病猫称号代代相传的“妖刀”还要长,而它的刀刃部分也同样惊人——这把大太刀按长度算已经超过标准规格的长兵器了,比一个成年人还要高。

    而这种长度的兵器,须原贺居然可以单手挥舞出那样惊人的速度,称其为超一流高手绝对不为过。更别提就在这半日的光景里,须原贺击败的一流高手已有数位,其中还包括游天阁阁主晋涂这等一门之掌。

    晋阁主乃是前文中少年英杰会选手秦炬的亲娘舅,秦炬的一身剑术便是由他所传授,但晋阁主此番上阵并未使用他赠与外甥所用的名剑“撄空”,在与须原贺缠斗了数十个回合之后便败下阵来。

    而现在,中原的剑客们终于陷入了一筹莫展的境地——晋阁主已经算是到场剑客中数一数二的好手了,就连他都战不过这东洋武士,还能有谁?

    如果没有人再敢挑战这厮,那“天下第一剑”的名号,可就要被一个外人给夺取了——虽说天下之大,也并非只有盛国能出高手,这种观点未免太过狭隘,但不得不否认的是,大多数人心中都抱有这个念头。

    “我来试一试吧。”

第二三五章 论剑群雄会(中)

    “我来试一试吧。”

    共有八条甬道直通会场之内,而这声音,正是由其中一条里传出,伴着狭窄甬道内的回响。

    一个相貌平凡的少年出现在甬道的尽头和声音的源头,青丝在后脑处绾成高髻,佩剑松松垮垮地挂在背上。

    “这小孩是谁啊?那么多前辈高手都败了,他上去试试有什么用?”

    “哎,你这是没看今年的少年英杰会吧?这小子可是赛前最大的热门,号称剑道天才的冉渊!”

    “他就是冉渊?这小子在南边儿听说是很出名呐!”

    “嘁,天才有什么用?最后夺魁的好像也不是他吧?”

    “那倒是,不过我听说他是败在了那个魁首萧克龙的手里,非要说的话他最多能排在第二?”

    “可不是——少年英杰会我是亲眼看下来的,他的实力可以说是相当厉害,和萧克龙交手那场的结果只能说是个意外。”

    “什么意外?”

    “那一场的前半段,可是冉渊压着萧克龙打的,给这位新科冠军打的找不着北了都,但是萧克龙突然用了个什么秘法,全身烧的通红,这秘法不但看着吓唬人,也着实是厉害,一下子便反客为主了。”

    “然后呢?”

    “然后……冉渊就搓出来一个几丈长的炁剑,而萧克龙就准备硬扛,不是我说,就那架势别说一个人了,就是一栋楼都能给砸塌了。”

    “扛住了?”

    “没有,冉渊突然就吐血了,他那一招也就烟消云散,而萧克龙也噗通一声就倒在地上了。”

    “那怎么分出的胜负呢?”

    “萧克龙倒是过一会儿就爬起来了,但冉渊据说是中了毒才突然泄劲的。”

    “中毒?”

    “是啊,当时药王斋的谷连芃谷老前辈亲自上来给看过的,说冉渊这是因中毒所致,而且这种毒可不得了,好像叫什么气绝散,就连谷老前辈也说不一定能保住他这一身修为呢!”

    “毒是萧克龙下的?”

    “不像,谷大师说是这毒是慢性毒,得长期投毒才会生效。”

    “那下毒的人抓到了吗?”

    “不知道啊?不过有传言说是他们扶摇派自己人干的。”

    “话说回来,既然冉渊都准备上场了,是不是说明……他中的毒已经痊愈了?”

    人群中有认识冉渊的,有不认识的,有在少年英杰会上见识过他本事的,也有姗姗来迟的,有亲眼目睹的,也有道听途说的,议论之声就像是对暗号一样,七嘴八舌地就把冉渊的事儿给那些不知情的观众们给讲了一遍。

    冉渊打甬道出来,两边人群如浪裂,纷纷散开为其让出一条通路,他的耳功不错,自然是能听得见对他的讨论,但看他的状态似乎也不外界的影响。

    就在冉渊准备自顾自地登台时,齐小乙突然叫了一声:“渊儿,你现在……”

    冉渊冲着齐道长摇了摇头:“无妨。”

    说罢,冉渊提着腿就站在了台上,与须原贺隔着空气遥相对望。

    “冉君此度现身,是否说明身上的伤势已经痊愈了?”须原贺笑眯眯地问道。

    虽然须原阳太在第一轮就被淘汰,但这也不妨碍须原贺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继续关注着大会的进行,相反,他更是要求包括自己的儿子阳太与凉太在内的所有弟子非常认真地汲取着经验教训。萧克龙是淘汰掉阳太的人,冉渊是最强的少年剑客,于情于理,须原贺都会把他们二人的对决当作重点来观摩。

    这场争斗的确精彩,就算是那个荒唐的结尾也可以说是出乎意料。但以须原贺的角度来看,他认为如果不是冉渊在最后千钧一发之际体内毒发,毫无疑问会是他取得这场胜利,或许是因为二人也算同道中人的缘故,须原贺还颇有些为冉渊感到惋惜的意思。

    若此子修为不损,当世的顶尖剑修便已有了其一席之地,而二十年后、三十年后,他成为远迈前人的剑魁也未尝不可。所以此番冉渊跃跃欲试来挑战自己,须原贺反而由衷地感到一丝兴奋浮腾于心。

    面对须原贺的问候,冉渊伸出自己的右手摊开掌心,一缕有质无形的炁如烟雾一般在他手中绽开,转眼便化作一片缥缈:“如您所见,就只有这样了。”

    这个动作,就意味着本来能以己身为炭火、真炁为铸料、天地为鼎炉造出“染渊”这一柄巨剑的天才已然不复存在,现在的冉渊……拼尽全力也只能像是挤羊奶一样挤出一缕残炁。

    而从炁派武者的角度来衡量,冉渊现在的状况就连初开气脉的学徒都赶不上,这一缕残炁可以说是毫无用处,它的存在就好似杯中的最后一滴水,喝也喝不尽,流也流不干,更是解不了渴,只是作为他曾经是一个天才的证明罢了。

    “冉君,你……”须原贺的脸色凝重起来:“你并没有恢复实力是么?”

    冉渊无声地点了点头。

    “那你还要坚持和我对阵?”疑惑的神色出现在须原贺的脸上,他顿了顿紧接着说道:“我相信冉君并非是那种自大到就算被毒物拖累、还仍认为可以战胜我的人,但我实在是很感兴趣……为什么冉君你要坚持上场呢?”

    “因为听说有一位技艺卓绝的剑客在群雄会之上大杀四方、未尝一败,冉渊听闻后也是心向神往,所以便拖着这具残躯来了。”冉渊笑道。

    “嗯……我明白了。”须原贺点了点头,设身处地想一想,如果是自己的话,也一定会不顾一切地和对方交手的:“只是这样的战斗,对你而言并不公平不是么?”

    冉渊闻言,不禁又无奈地摇了摇头:“战场上哪有公平可言呢?这世上有天才有庸才,对庸才来说公平么?有练兵器的和练拳脚的,对练拳脚的公平么?我不到二十岁,练武不过十年,对我来说公平么?你打了一日还有伤在身,对你来说公平么?”

    “冉渊执意亮剑,追求的是最强的剑术,此番折了一身道行,也不过是返璞归真,大不了再重来一回。”说罢,冉渊伸手从背后摘下了自己的佩剑。

    “有道理,那我便和冉君……共同探讨一下剑术的真谛吧!”须原贺闻声,也将大太刀握在了掌中。

    和此前所有的战斗,都不同,这是属于两个真正的、“剑客”对于各自剑道理解的对决。

    顷刻间,两人胸中剑意凝聚一处,在剑斗之前,先来了一番“意斗”。

    一人快意如冬雪,不曾掩寒锋;一人心气沉若水,难藏块垒重。

    “这样可不行啊……冉君,既然都做好了上台的准备,为何还是没能抛却杂念呢?”须原贺在这番意气之斗中占据了上风,不由得说道。

    “因为我从现在开始就要做好带着这份郁结度过一生的准备啊!”冉渊回道。

    “那何不放下呢?”

    “如果真的能放下……那他也不会给我下毒了,不是么?”冉渊突然说了这么一句,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

    但显然不是说给须原贺听的,须原贺也不会理解,有些事就是这样,不理解那就永远都不会理解。

    心不理解,剑会理解,那就拔剑!

    先出剑的人,是须原贺,只不过他考虑到了冉渊的实力大损,内力全无,所以并没有动用真炁。

    这是一场无关武功高低的对决,重要的,唯有他们二人各自对于剑道的理解。

    须原一刀流·奥义·胜居合!

    这是须原一刀流赖以成名的绝技,快到斩断空气的致命流光,就算没有真炁的加持,居合在须原贺这位大宗师的手中也比须原阳太那稚嫩的出招还要快!

    但冉渊更快,就算他是后发制人,也更快。

    天河玄剑·辰星拱日!

    冉渊所持的佩剑并不稀罕,扶摇派量产的兵器而已,门中每个练剑的弟子都有一把差不多一模一样的。

    但冉渊用的剑法很稀罕,稀罕到这世上只有他一个人会用。

    换句话来说,这是他自创的剑法。

    有些招式名字直白的吓人,而这招辰星拱日也不例外,冉渊的持剑的右臂向左侧斜伸,剑尖与左胸大概呈三十度角,而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却刚好招架住了须原贺的居合。

    下一个瞬间,少年的脚步向右后方轻踩退了半步,翻腕逆握长兵,以剑首对着须原贺,曲臂一折令长剑以自己胸口为起点画出了一个半圆,弧线的尽头正是出云剑术宗师的咽喉。

    就算冉渊还小退了一些距离,但如此狭窄的间合之下,须原贺那长的离谱的大太刀依然难以全力发挥,所以不得不在这一招中暂居守势,以刀背架住了“岁星长挂”的横斩。

    金属摩擦的刺耳之声响起,随之而来的是浅漫出来的鲜血。

    “岁星长挂”本就是一式两段,第一击的横斩不中没关系,冉渊推着长剑蹭过大太刀的刀背完成了一记直刺,以目力难暇的速度,在对方的颧骨到耳侧留下了一道狭长的伤口。

    任谁也难以想象,这一天下来能在须原贺面前先声夺人取得一丝优势的,居然是一个已经“半废”了的冉渊。

第二三六章 论剑群雄会(下)

    绝大多数人,对于这个结果都感到匪夷所思。

    这种想法并不奇怪,因为根据须原贺的表现来看,无疑是已经接近了人们对于“超一流高手”的定义,就算是冉渊在全盛状态之下,也未必能在须原贺面前占据上风,但如今的冉渊已经修为尽损,却能先手在须原贺身上开个口子,这当然会令人难以置信。

    但这个结果也并不奇怪。

    首先,要跟大家明确一个概念——中原的剑术门派也好,剑法也好,一直都存在着两个流派,即“剑宗”和“炁宗”,前者偏重剑术本身的修炼,认为剑客修习武功应当注重剑理与招式;而后者则与前者有区别,认为武艺的修行在于内力是否深厚,只要真炁足够强大,那无论什么功夫都能信手拈来,就算是平平无奇的招式也可发挥极大的威力。

    当然,这两种流派并不是什么针锋相对、你死我活的关系,只是以绝大多数人的天资来说并不能达到某种兼而顾之的程度,再加上人生短暂韶华易逝,所以必须在修行中作出取舍罢了。

    而至于剑宗与炁宗的功夫孰优孰劣,武林中大致有一番定论——外功招式易学难精,比起内功来可以算得上是“速成”,而专精于剑法招式的剑客也会在初学时遥遥领先;而炁宗的剑客们通常是“大器晚成”,随着修炼年份的增加、内力水涨船高,达到后来居上的结果。

    能把其中一条路走明白,便已十分不易,如果两门齐于一身,那就可以称之为高手了,而要是再加上“年轻”这个条件,就是理所当然的天才。

    而冉渊不但以上三者全占,甚至还自创了这一套“天河玄剑”,足以看出其才能。

    隐藏在“天河玄剑”这么一个少年自取的、伴有浓厚中二气息的名字之下,这套剑法可以分成两个部分,即“剑术招式”和“内功运用”。

    比如冉渊在与萧克龙的交手中曾经用过的一招“袖里寒笼”,这一招便是将真炁外发再凝聚一处,如牢笼般困住萧克龙的身躯,令其难以周旋转圜,其功效之强甚至连“狂化”之后的萧克龙在中招之后都动弹不得。

    而“招式”的代表则就是方才那能后发先至、截停居合的“辰星拱日”,以及一式二段,先逼迫对方不得不招架,再以二段直击对方必须露出的破绽的“岁星长挂”了。

    可能有人要问,既然冉渊的剑术这么精妙,那为什么在面对萧克龙的时候不用出来呢?

    因为他的炁招更强、更好用,不是么?既然用炁就能简单利落解决的问题,何苦再费事呢?

    就说最后冉渊祭出的那柄“染渊剑”,那是剑宗子弟一辈子都攒不出来的玩意儿,染渊神剑一劈下去能把整个擂台都豁成两半,要不是“破炁”在那一刻爆发,恐怕萧克龙就碎在台上了。

    而如今的冉渊失了真炁,再无此般依仗,所以只能转而用剑招来与须原贺切磋。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件事儿,到也不能说是完全的坏事。

    在与狂化后的萧克龙交手的后半程,冉渊便已经察觉到了自己身上出现的问题——他比从前慢了,也比从前更加容易感到疲惫了。诚然,这其中有毒药发作侵蚀气脉的因素,但究其根本,还是因为自己自从将真炁修练至大成之后反倒有些舍本逐末、疏于对自身剑术与体魄的锻炼。而在谷连芃通知他这个噩耗之后,他也并没有消沉很久。

    虽然被人呼为天才,但冉渊却很少以天才自诩,但他从来没有一刻如当时一般感激自己的天赋——自己断了一条路,却还有另一条后路可走。

    而且自己还年轻,所以并不晚。

    不,就算自己已经年迈古稀、七老八十,一生修为毁于一旦,那也不晚!因为求道,什么时候都不晚!

    齐小乙当时并没有答应齐骏让冉渊出山跟随三皇子鞍前马后,因为齐小乙很了解冉渊并非是一个擅长心计的孩子,也不是一件趁手的工具。

    他是一个天生的剑客,一个为了剑而生的人,他和齐骏的权谋并非同路,到最后只会毁了这个如璞玉般的少年。

    如果说人生是一场考试,那么齐骏和齐单这对兄弟可以写出很多篇思想不同、但极尽瑰丽华美的文章,若骈文歌赋;李獒春的文章则会让别人很满意,甚至连与他同场竞技的考生都心生钦慕,于上有疏,于下有铭;而贺难与关凌霄这样的人则会因为种种原因或许得不到高分,比如没准儿会搞出什么反问考官或者篡改题意的离谱行为,不过关凌霄更倾向于论说,而贺难应该是篇檄文——他还真写过一篇,贴在了某位同门师兄弟的大门上。

    而冉渊并非是那种“会有很多话要说”的人,他作不出许多回答。

    他能回答的问题、他能给出的答案都不多,但每一条都只与剑有关!就如同古往今来的每一位绝世剑客般!

    天河如瀑垂下界,星汉若子落棋盘!

    霎时间,冉渊连出“恶蛟挺角”、“猛虎开弓”、“怒龙开鳞”三式,此三招俱属“苍龙七式”,苍龙七式以变化万千著称,剑剑诡变莫测,这三剑下来除了第一剑被须原贺以架刀之势弹开之外,其余两招俱落在实处,虎尾摆落胸口,龙头压在右肩,须原贺身躯之上登时便平添两处伤口。

    冉渊趁胜追击,又一朱雀七式中的“天马钩蹄”前突,这一式倒是威力万千,若是被那“前蹄”撩中恐怕要生生撕开胸膛,不过其破绽就是出招空当处略大,须原贺也是聚精会神,以一招霸气无匹的“刚力返”振开长剑,大太刀如风吹树枝头般乱颤,紧接着就是一阵擎盖天地的狂舞!

    须原一刀流·奥义·回翔!

    须臾一瞬,那大太刀被须原贺以双手握持之姿挥舞的虎虎生风,而这一招回翔的姿态则是类似于风车水车的转动,说白了就是“抡圆了乱砍”,只不过乱中有序,处处埋藏杀机。

    若是比拼力气,冉渊这个瘦弱的少年无疑是不如须原贺这大汉,但也并非毫无应对之法,玄武七宿中的“室火猪”与“壁水㺄”两宿相连,而七式中最末的两招也并作一招,珠联璧合之下,这叮叮当当的乱斩之声不绝,却被冉渊防了个水泄不通。

    你来我往之下,全然不动用真炁的须原贺……竟是被冉渊压了不止一筹。

    也就是说——剑道之上,这位天才少年要比这东瀛番邦的大宗师还要远跨了不止一步。

    “岂有此理……在剑术上我居然落了下乘?”须原贺愈战愈惊,虽然剑法依然张弛有度,但渐渐已生疲态。

    反观冉渊,自从先手的几招取得优势之后,便越发的游刃有余,前扑后让,左点右搠,搅得须原贺剑势散乱,心绪不宁。

    “破绽!”忽然一刻,双方心头同时一跳,对方的破绽在此刻被无限放大,须原贺若是能捕捉到这个破绽,那他将会一扫颓势,甚至一击制胜;而冉渊此剑如果命中,他便能以此残躯再证剑道,也会挽回中原剑客的名誉!

    月下真新阴流·禁手·雨穿!

    这一招,是须原贺自目前为止所掌握的、最强的突刺技,并非来源于他本家的须原一刀流,而是他从出云国的另一位天才剑客那里学到的——自从达到了须原一刀流的“免许”之后,须原贺只逢一败,那是一个如崇山峻岭般令人生畏的家伙,而他把击败自己的那一招教给了自己。

    这是从血腥的战国时代前就流传下来的杀人技,在试炼中完全不允许出现这种招式,所以才会被冠以“禁手”的名号,据说如果足够快的话——就算是在雨幕下挥舞这招式,刀上都不会沾染一滴雨水。

    天河玄剑·叁垣!

    这是冉渊在天河玄剑的创作中保留下来的剑招,所以被他冠以了最响亮的名字。

    三剑齐出。

    并非是象征意义的“连环三剑”,而是太微、紫微与天市三剑在同一时刻一齐爆发!

    这一剑,会从须原贺的侧颈没入,穿过他的上身,最后在腰际之下拔出,一剑留下三个致命的伤口,谓之“叁垣”。

第二三七章 两日过后

    兵器,就是一个武人的魂魄。

    一把好的兵刃,可以让你超越很多不可超越的人,而一把下品兵刃,可能会让你在一场不可能失败的决斗中死于非命。

    须原贺的大太刀,是以家传的工艺所铸造的。在出云国内,每个剑道大宗或家族都会有其专属的铸剑师,为家族的每一位武士打造合适的兵器。铸剑师的手艺,可能会直接影响到剑客的性命与荣誉,所以每一位铸剑师都至关重要——为了笼络这些拥有出色铸造工艺、却又极其稀少的匠人们,每个家族都有其不同的方式,而须原家选择的是“联姻”,两个姓氏变为一个,两支血脉相互融合,铸剑之法从此也在须原家内部代代流传。

    大太刀名为“梦丸”,刀身铭“天治三年斩鬼梦中”。须原贺并不是在刚刚接触剑道时就选择了这种非主流的兵器,而是在他第一次接受须原一刀流免许试炼失败之后,当时的他实力陷入瓶颈,无法做出进一步的突破,直到有一夜在睡梦中梦见自己手持一柄巨大无比的大太刀斩杀鬼怪,睡醒之后便让家族的刀工以自己梦中的大太刀为原型铸造了这柄宝器,取名为“梦丸”,又刻上了这样特殊的刀铭。

    月下真新阴流的禁手非同凡响,令人目力难暇的刀光从梦丸的尖端延伸,就像是白昼之下的流星,在天幕上划过却只留下一丝不易察觉的细线,但足以把天空割成两半。

    须原贺曾经无数次地在雨里演练过“雨穿”,想看看传说中的极速究竟能快到什么地步,但很显然每一次都失败了,梦丸的刀身上仿佛在水里浸泡过一样湿润,但他并不气馁,因为他曾经亲眼见识过将雨幕撕开的剑术。

    将这神技传授给自己的年轻人站在屋檐之下,对着瓢泼大雨挥刀,他穿过雨水又返回来,浑身的衣衫都被打湿,但唯独刀上干燥的像是被火烘烤过一样。

    神速,在我的手中重现吧!须原贺的心中狮子怒吼。

    在交手的过程之中,须原贺不得不在内心中承认,冉渊的“术”是他所无法比拟的,而在此之间他只遇到过一个人,所以他只能将希望寄托在那个人的身上。

    他需要用另外一个绝世天才,来打败眼前的这个!

    …………

    叁垣成功地贯入须原贺的肩膀,又从他的胸膛离开,但最后一剑被“雨穿”截停。

    冉渊手中的长剑在接触中被梦丸斩成了两段,“天市”与“雨穿”同时中止。

    “我输了。”冉渊看了看握在自己手中的半截断剑。

    须原贺摇了摇头:“在我们这场比试之中,输的人应该是我。”

    须原贺比冉渊强是一定的,但那是“武功”的层面。在“剑术”上,就算须原贺穷尽其信念与能力,甚至还用了别人的剑技,仍旧被冉渊先发两剑之后才堪堪终止了第三剑,而且若不是梦丸的质地比对方那量产的普通长剑强了不知多少倍,自己绝无还站立的可能。

    恐怕只有“他”才能比冉渊有着更高的造诣了吧?须原贺心中想着。

    “比武就是比武,须原前辈肯主动抛弃功力的优势来和在下进行一场公平的对决,已经是冉渊承您之情了。”冉渊说着便把手中的断剑收回了剑鞘,连同地上的那一半也收拾了起来。“我这个人不喜欢欠别人的。”

    “对了,方才您最后用出来的那一招……不是须原一刀流的招式吧?”走到台边的冉渊突然回首,“我看过须原阳太的比赛,他和您的招式如出一辙,须原一刀流的招式也都是以防守、捕捉机会为主,但最后那一剑很不一样。”

    须原贺怔了怔,怎么?这小子居然连这种事都能看出来么:“冉君这是何意?”

    冉渊的神情肃然:“那是把进攻发挥到极致、全然抛弃掉防御的剑招,和须原一刀流、和您的风格太不搭了。”

    “如果您在开战的第一刻就用出这招,我是绝无可能战胜您的,但您希望寻找到一个最合适的机会去使用——那就大错特错了。”冉渊顿了顿,然后说道:“这招式是不需要机会的,它本身就是在创造机会。”

    “嗯?”须原贺有些懵了,他不是听不懂冉渊在说什么,而是不明白冉渊想要表达什么。

    “虽然这一招和须原一刀流的‘胜居合’看似是差不多的、都是追求速度的路数,但实际上却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胜居合重视出手的瞬间,越快就能越先砍到对手,而这一招……”冉渊扬了扬手,须原贺只觉得有什么东西从自己身边飞过去了,等到那东西停下来才看清。

    那是冉渊方才捡拾起来的断剑的上半截,此刻这半截剑已经完全没入脚下的青砖里。

    “它追求的是贯穿性,速度只不过是表象而已——使用者速度能够快到什么程度,那么每一招都能快到什么程度。”

    说完之后,冉渊便自己走下擂台了。

    …………

    须原贺理所当然地在擂台上站到了最后一刻,无论中原的剑客们有多么不愿意承认,至少在这个时候,他就是最强的剑客。

    只不过,他们在寄希望于没到场的前辈高手之外,又多了一个选择,那就是期待着恢复实力的冉渊,或者是有了一把好剑的冉渊,于是乎这段时间里剑客们对冉渊可谓是嘘寒问暖,不止有替冉渊铸剑的,甚至还有主动把自己家传宝剑送给他的,这让少年也是哭笑不得。

    剑,并不是铸造的材料越稀有、铸造的工艺越高明就是一把好剑了,最好的剑一定是最适合自己的——刃长、刃宽、重量、剑柄……以及一个剑客与他手中剑的羁绊。

    而在得到师父齐小乙的准许之后,冉渊便离开了临宁县,独自踏上了他的江湖问道之路。至于去哪儿倒是不重要,当务之急是要重新恢复自己的实力才是,或者说,让自己的剑术更进一步,再臻极境。

    有书则长,无书则短。冉渊这事儿现在算是后话,紧跟着的则是赛程的第二日,不同于第一天须原贺不请自来地大清早站在台上挑战天下剑客,第二日的进行就显得规矩、正常了很多,虽不如头一天那么众情激愤,但也算精彩纷呈。

    由于剑客们在第一日已经被须原贺刷下去了个七七八八,所以今儿各路高手都冒了出来,但由于没有了兵器的限制,所以这守擂大将变了又变。

    这是个什么原理呢?

    在同一领域之中,强者对弱者几乎就是碾压,而一旦到了不同的领域,那胜负关系就会变得十分微妙了——比方说长枪在绝大多数距离之下都比匕首要好用,可一旦对方以身法不断拉近距离直至短兵相接,你长枪舞的天花乱坠如飘瑞雪,枪头也扎不到人不是?再比方说你是个标准的硬功选手,拳脚一流还很抗揍,唯一的缺点就是轻功不行,碰上了一个甩飞刀的,好不容易等人家把身上带的家伙什用完了,结果你刚往前走一步人家又开始用气功,你难受不难受?

    而以上也只是比较普遍的例子,至于像其它什么偷偷扔暗器、假装扔暗器实则用假动作迷惑对手、上台后把兵器放在地上结果交手的过程中突然又捡起兵器痛击对手等等离奇行为……这么多年下来,大家也都见怪不怪了。

    别以为天下群雄会上,上台的就都是什么了不得的高手了,想通过以下克上为自己争取名声地位的大有人在,哪怕台上站得是一位超一流高手,也有人敢抱着“偷鸡”的态度上去试一试,万一对方早饭吃坏了肚子呢?更别说就算是一流高手,在他们成长的过程中也难保没用过什么阴招,光靠堂堂正正,是很难活得长久的。

    第二日最终的赢家,是关凌霄,他从当日的午后便登台击败了“一十九路神拳”,然后整个下午就打了六个人,其中还没有什么太出众的角色。

    昨天的须原贺和他一比可能都要哭,须原贺一天下来大概和二十来人连续交手,中间连吃口饭的功夫都没有,按照这个比例关凌霄怎么着也得打至少十个人才对。

    但关凌霄……他朋友多啊!这厮交游广阔,三教九流无有不交,而且现在他已经接替“其父”成为长生盟的盟主,既然他有争夺武林盟主的意愿,不妨就卖他一个面子呗。反正今年四海帮和丐帮出了这档子事儿已经没有什么太大的竞争力了,九大宗门除了本就不参与其中的上三宗之外又刨除了最有实力的两家,那大家也不急着做这个出头鸟,所以挑战关凌霄的这六个人里除了有两位是其它有志于盟主的候选人派出去的“试探”以外,剩下四个都是和“以前的关凌霄”有过过节或交手经历的,觉得这小子本事高不到哪去,可他们哪里想到如今的长生盟少盟主不但武功进境堪称神速,就连人都换了一个呢?

    而到了第三天呢……局面又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终于轮到老子登场啦!”这个效仿须原贺大清早就在台上站岗的家伙大声说道。

第二三八章 不见之人

    最强……何为最强?

    如果是我的话,我所理解的“最强”,那便是绝对强大的武力。

    虽然现在的我还不是最强的,但我的梦想是。

    不过和我有着同样梦想的人多如牛毛,就在此时此刻,站在台下的人里有一半以上或许都做过这种梦。

    只可惜,最强的人只能有一个。

    …………

    魏溃效仿须原贺、“学坏不学好”的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他也要从头打到尾”。

    至于为什么他会产生这样的想法,那原因主要有二——其一,就是魏溃对须原贺有些不爽,倒不是因为对方是外国人的缘故,而是须原贺非得搞什么只有剑客才能上台的幺蛾子规矩,魏溃当时难受了整整一天;其二,第二天倒是贺难不让他上去和关凌霄打,所以给他憋坏了,而且他觉得通过长时间守擂的方式可以锻炼自己的耐力,这也是修行的一部分。

    “我今儿站上来就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多打几架。”魏溃抱着两条铜梁铁柱一般的胳膊,睥睨四顾:“现在你们可以上来挨揍了,谁想排第一个?”

    和很多人一样,魏溃在登台之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撂狠话,上至江湖高手恩怨,下至街头混混茬架,放狠话环节从来都是必不可少、且极为精彩的一个部分,与“表情管理”和“提人儿”通常会混合使用。

    而这一段儿精彩在哪呢?精彩就精彩在,不管事情最后发展到什么样子,以哪一方的失败为结束,总会有一方、或者一个人,为自己说出来的话买单,堪称喜闻乐见的场面。

    很多人对魏溃的这番言辞都感到不满,很多人也都希望能看到魏溃为自己的狂妄自大付出代价——但摆在他们面前的一个难题,是他们好像还没有那个把自己的不满转化成魏溃的不满的实力。

    魏溃这份狂妄的底气究竟来源如何,观众们也不清楚,但他的强悍,却是肉眼可见的。

    四海帮内的第一人、帮主陈风平,妥妥的超一流高手,他以真炁筑成的高墙却被魏溃所打破,虽然后来只凭单手便将对方掀翻找回了场子,但也足可见魏溃的实力位列一流之中。而对这个结论作出作证的另一个论据很不幸地也同样出自四海帮,虽说贺难与魏溃是一伙儿的,徐陵泉又和贺难“勾结”到一起把帮主给做掉了,但练家子们却都能看得出来,徐陵泉当时动手那两下子绝无表演痕迹,真是奔着人命去的——只是到底这番怒火是朝着贺难还是陈风平就说不好了,而魏溃把徐陵泉拦下来的那两下子举重若轻,也足以说明其实力相当不俗。

    更何况早些时候就有传言说这厮拳打泰山王、脚踢平等王,十殿阎罗个个恨其入骨却又无可奈何,这种传说更为他增添了一分猛恶的色彩。

    “魏兄,不如我来……”义刀门的赵贤嬉皮笑脸地就要往台上走,这家伙也是个精似鬼的,身为义刀门年轻一辈最为出众的弟子之一,他不只有一手上得了台面的刀法,更是颇擅于交际。这段日子以来他带着义刀门的几个同辈天天跟在魏溃和病猫前辈后面混着,非但学到了不少宗门以外的功夫,更是和这两位高手关系异常熟络,大有在李遂名下混个“记名弟子”的趋势。

    赵贤眼看着魏溃放下狠话之后台下竟无人应战,便主动承担起了这个“热场”的职责,而由他来负责做这个“出头鸟”,可以说是一箭三雕的好计——其一,于魏溃来讲这是个不错的“热身”,而且还能借着暴揍自己来彰显一下武力;其二,于那些有心与魏溃交手的挑战者来讲,能多看看魏溃的实力如何定位;其三,自己跟魏老大交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赢是肯定赢不了,但在这个场合上就算是输了,只要输的不难看,那自己也算沾了魏溃的光,在武林同道面前小露了一把脸。

    “你啊你……”魏溃看着赵贤笑容可掬的脸会心一笑,然后朝他勾了勾手指:“那就来吧!”

    虽然相貌和体型都在沿着“莽夫”这条路上越走越远,而且因为其长达八年的军旅生涯以及生长在山沟子里并没有机会接受高等文化教育,导致魏溃的文化水平属于很低的程度,但其实这个豪壮的汉子并不傻——如果把智力这个概念狭隘地量化,那贺难应该跨过了天才的门槛儿,而魏溃也应该算得上是优秀。

    而头脑发达的家伙们无论各自的特质是什么,但总归有一部分是共通的,那就是一种名为“透过现象看本质”的能力。

    对于赵贤的那点儿小心思,魏溃洞若观火,虽然赵贤多多少少有点儿利用魏溃狐假虎威给自己增加名气的意味,但魏溃也并不反感这种行为。

    他当年初入天狼军就跟厉铎一斗,不也是这么回事么?虽然当时的自己也没想那么多,只是单纯的心中不服而已,但从结果来看自己的确也因为这件事获得了关注。

    一个并不突出的渺小家伙,就要通过踩着那些“大人物”来上位。更何况贺难说过现在正是用人之际,像赵贤这样会来事儿、有眼力劲的家伙值得拉拢。

    说到拉拢……其实贺难与陈炎弼在这段时间里倒是一直在做这样的事儿,少年英杰会上的参赛选手有一个算一个,贺难都去混过脸熟,而陈公子更是把聚集在本地的一些豪商请了个遍。

    虽然陈公子的存在感有些薄弱,也有四五十章没在故事里露过面儿了,但人家的确是一直在办着正事儿的——和他差不多的还有沈放,这位大监赌也即将卸去他身上的重担,而他和陈公子无非就是一个在明一个在暗的区别。

    而这些见不着面的人,无疑都是在配合贺难酝酿着什么阴谋。

    …………

    言归正传。

    魏溃和赵贤这个热身活动大概维持了三十个回合,这三十个回合里赵贤发挥了浑身解数,来完成了一场“表演赛”,而魏溃也尽力配合着他的演出,总之,至少赵贤退场的方式还是挺体面的。

    赵贤这个名字,是第一次在全武林面前现了一把,而等到他再一次曝光的时候,又是另外一番风景了。

    “还有没有第二个?”魏溃送走了赵贤之后,视线又在人们的头顶上扫了一圈。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魏溃话音未落之际,有一个全身披罩在连帽斗篷之下的人已经一个虎跳一跃而起。

    虽然此人连头带身子都藏在了那身粗麻布长袍之下,但看其身形以及袍子遮蔽不住的双脚尺码来看,无疑也是个身高八尺腰围一丈的魁伟之士——至于是男是女倒是看不出来,虽然这年头男子能有这般伟岸的都比较少见,但谁又敢打包票说女子不能生的与男子一般健壮呢?

    “阁下这是……”魏溃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对方。

    那斗篷下的人哼出一口粗气,随机用那五雷轰一样的嗓门儿说道:“我也久闻你魏溃的大名了,一直都想和你过过手,只是没什么机会遇见,既然今儿在这天下群雄会上碰上了,择日不如撞日,咱们就在这儿一决高下!”

    “你跟我认识?有仇?”听对方这口气,好像是认识自己的,魏溃便好奇道。

    “说不上认识,也说不上有仇,只能算……”那人应和着魏溃的话,却好像怕自己说漏嘴一样,突然改口道:“你少废话,就说你打不打吧!”

    “呵呵……”魏溃干笑了两声,然后双手交叉捏了捏自己的指骨,如一挂鞭炮噼啪作响:“既然你这么想找死,那我一定打到你尽兴为止……”

    说罢,魏溃当即便绽开气势,抡拳如打铁般擂了过去!

    而那斗篷人也毫不示弱,一招威力差不太多的直拳也如锋刃一般推了过来!

    但……魏溃这一拳可不是冲着打人去的,就在拳锋擦着斗篷人的脑瓜子过去的时候,这一拳突然化作利爪,将那斗篷向上扯起!

第二三九章 楚江王

    魏溃这上来就要“扒人衣服”的举动,无疑是很不礼貌的。

    但不礼貌,也并不意味着“不正确”。

    毕竟除了与斗篷人交手的他本人之外,在场下观赛的观众们对此人的庐山真面目也十分好奇——你说他想当武林盟主?这遮遮掩掩的样子好像也不是,否则他大大方方地上来不就得了?更别说只要他能一直站在台上,那真面目迟早都得曝光,所以只能推测他和魏溃存在着某种渊源。

    然而,斗篷人可是有备而来,既然他选择了这样一种方式来隐藏自己的身份,想必也不会没做好“在交手的过程中被人掀开头罩”的准备,魏溃此举说是不出所料也好,说是正中下怀也罢——但见魏溃那如虎爪一般的大手即将薅住帽顶之时,斗篷人的手却恰到好处地出现在那里,并且还趁此机会反将了魏溃一军。

    “咦……有点儿意思。”魏溃的手腕被猛然擭住,神色稍稍发生了一点儿变化。

    在交手之前,高手都会依据对方的体型、架势以及肌肉的分布等外在因素来对对手的实力进行一个简单的判断,例如一个七尺左右身高,体型匀称的家伙在面对八尺大汉与六尺矮人之时,抛开双方的实力不谈,至少在战术的采取上肯定会有所不同。

    绝大多数人的身高与臂展的比例都接近一比一,由于直接决定攻击范围辐射区域的缘故,臂展越长在近身格斗中占据的优势越大,尤其是在作战的双方比起远距离真炁对轰都更擅长贴身肉搏的情况下,老话说“一寸长一寸强”便是如此。

    为什么人们学会了使用兵器而不是用拳脚蛮干?“距离更远”绝对不是唯一的因素,但一定是最重要的因素,武器就是手脚的延伸,武器越长就意味着可以先击中对手,就意味着自己越安全。

    作为在军队接受过正儿八经兵击训练的前天狼军万骕营先锋官,魏溃对于“距离”的掌控远超同辈的江湖人,这也是支撑他实力的一大柱石。他通过观察斗篷人的身高和体宽,料定对方就算有所防备,但面对自己的速度也绝对防不住……

    可是没想到,居然失算了。

    斗篷人擒住了魏溃突袭的大手,食指中指在魏溃腕上一捏,老魏只觉得腕上一麻,仿佛过电一般迟滞了一刻,而就是这一刻,已经足够这斗篷人作出下一次进攻了。

    一记凶狠无比的直拳自袍底探出,魏溃虽是右手受钳,但左手已经足够他作出应对,面对这直拳正攻,魏溃一拦一推,欲将斗篷人的攻势生生拗断!

    只是……

    那拳路比魏溃想象的还要快,快,不止一分!

    魏溃这“拦”的架势倒是出来了,但还是慢了些许,斗篷人的拳头已经探进魏溃的怀中!

    一击即中,万击待发,斗篷人第一拳得手,也松开了钳制魏溃的那只手,双拳连打如暴雨倾流。

    这是魏溃最擅长的进攻方式。

    “我会怕你?”魏溃睁着一对虎目,凶相毕显,在对攻这件事儿上他绝不认输,也绝不会输。

    横竖拳中的“百火”,拳打如烈火燎原,又如铁水迸溅,但见两人四手交织一处,打的拳影乱飞,砖石四射,风惊云走,电闪雷鸣。

    场面上,双方堪堪战了个平手,但魏溃心里却很清楚——对方击中自己的次数比他的有效攻击更多。

    “方才掐住我手腕的手段应该是‘点穴’,点穴的影响到现在还存在,但这绝对不是我慢下来的理由……”出拳的过程中,魏溃的大脑也在极速运转:“这家伙也没快到病猫前辈那种程度……”

    “所以不是‘快’,而是某种可以延展自己攻击范围的手段是吗?”

    想到这一点,魏溃决定试他一试,便猛然向后退了一大步。

    敌退我进,斗篷人抓住这个机会也猛进了一步,那拳头正印在了魏溃的胸膛之上。

    这一拳重的很,但好在魏溃能承受的下来,他本就是以抗揍著称的。

    一拳、两拳、三拳……魏溃忽然便如慌了阵脚一般,本来凶悍的势头土崩瓦解,而斗篷人则愈战愈勇,打的魏溃节节败退。

    但就是这几拳,让魏溃那个极其大胆的猜想得到了认证——这个蒙面的对手,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攻击范围和角度……

    “让你这么一直打下去,我也很累啊……也该到我了。”魏溃一个侧身逼进斗篷人的怀内,树干般的上臂将对方的双手挟持在自己肋下,斗篷人的力量也不弱,但他试着抽出自己的胳膊,却纹丝不动。

    斗篷人心知在这个距离之下的角力对于自己来说极为不利,两手又各伸出二指来戳魏溃的穴道,但魏溃的反应更快,一膝盖便顶在了对方的胸口处,斗篷人的身躯登时便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倒飞了出去。

    而魏溃没有丝毫的犹豫,紧跟着进步,两只拳头在空中一拽一砸,终于扯下了这神秘怪客的荫蔽。

    …………

    “居然是他……”台下有识得这位的,已经惊呼了出来。

    而魏溃见到此人本尊,也是颇有些惊讶——当然,这并非是魏溃和他早就认识什么的,而是因为此人的相貌实在是……太为怪异。

    至于怪异到什么程度呢……总之,这应该是全书截止到现在出现的、形象最为特别的一个,而据我估计就算是到完结,也不会出现比他更奇葩的人了。

    如果用两个字来描述他的外貌,应该是“猎奇”,如果是三个字的话,那就是“不像人”。

    只见这斗篷下藏着的,是一个身高八尺有余的壮汉,而汉子那张国字方脸上非但没有一丝横肉,反倒是眉清目秀、唇红齿白,尤其是那对浓眉,好似用黛石描过一般。

    单看脸,这男子说得上是英俊非凡,就算他的相貌与身材严重不符形成反差,也不会被冠以“猎奇”的怪称了。

    之所以此人不像人,还是因为他身上的其它特征——比如说他那短的几乎看不见的脖子,再比如说他那长的手腕垂过膝盖的胳膊。

    离远了一瞧,活脱脱一个长臂大马猴。

    关于这种相貌呢,纵观历史都找不见几个,其中比较著名的就是刘皇叔了,据说玄德公双手垂膝,能自顾其耳,也就是胳膊特别长耳朵特别大,但还缺少了“脖子特别短”这个同样非常醒目的特点。

    后世的人们通过研究某种叫做“生物学”以及“遗传学”等科目,认定了人的诞生并非是由神仙用泥巴捏出来的,而是和灵长类动物有着某些渊源,甚至有着共同的祖先,而这种外貌特征应当是有一定程度的“返祖”。

    但就在如今这个时代,就在武林之中,这种相貌可以说是天生的练武奇才。

    那他究竟“奇”在哪儿呢?首先,脖子特别短,就意味着咽喉这个十分重要的要害不会被暴露出来,天生就比别人少了一个致命弱点;其次,胳膊特别长就意味着无论是徒手还是使用兵器,总会比别人有非常大的距离优势;第三,他体态也非常健硕,力量耐力和抗击打能力都比常人发达。

    能将这三点异于常人的特征兼于一身,且这是别人无法复制、先天优势于一身,那他不是奇才谁是?

    “原来你的秘密就是这个……”魏溃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对方的一双长臂,他总算是洞悉了对方动作不快但总能先自己一步的奥秘——魏溃比这怪汉还要高出大半个脑袋,也更加强壮,但要说臂展反而还比对方短了一些。

    “你误会了。”长臂怪汉冷哼了一声:“我披着那斗篷并非是要在比武中刻意隐藏我身体的异常……而是要隐藏我的身份。”

    “哦?看来你也是个很出名的人物了,不过想必也不是什么好名声吧?”练武之人大多五感发达,魏溃也不例外,其实自打长臂怪汉显露真容便有人将他认了出来,这些话都落入了他的耳中,只不过魏溃出于充分尊重对手的原因,还是觉得让对方自己报上名来比较好。

    “楚江王,芮无勋。”长臂怪汉冷哼一声答道。

    魏溃点了点头:“那我知道你为什么偏偏要找我了……你要给那两个废物报仇?”

    芮无勋又道:“你又猜错了……我和那两个夯货没什么交情,我们绿林中人也鲜有替别人报仇这种说法,活着的人自己去报仇,死了的人儿孙去报仇,他们两个落得这种下场只能说是自己技不如人。”

    “十殿阎罗的位置有了空缺,自会有人再去补上,但你连杀了两个,绿林要是不还以颜色,旁人会以为我们怕了你。”芮无勋继续说道:“秦广王老而不死,宋帝王胆小怕事,阎罗王隔岸观火,卞城王风瘫发作……”其中倒是没有提到已经与贺难暗中勾结、继承了其父威名才得以上位的仵官王郑去来,估计就没把他当人。

    “算来算去也就我有胆子、也有能力提着你的脑袋回去了。”芮无勋说着又看了看四周:“当然,你们江湖中人向来号称嫉恶如仇,看不上我们这些落草的,估计我今儿也难有命从这天下群雄会上离开,不过要是死在你们所谓的‘对付这些邪魔外道,不用讲什么江湖道义,大家一起上’的借口之下,我在绿林里也算是个传奇了。”

    “少做梦了……”魏溃舔了舔自己的嘴唇:“你丫只会死在一个人的手里,这个人就是我,谁敢上台我先干死谁。”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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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招摇撞骗,有人庸庸碌碌。
有鸡鸣狗盗之辈,有凡夫俗子之流。
游侠、赌徒、贩夫、走卒……这样一群无名小卒,要将这乱世再搅个天翻地覆。
“我生不自量,寸寸挽强弓。”卒舞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卒舞,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卒舞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