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零章 狮吼
“是……真炁化形!”看台上的前辈们心中暗诧,而有小字辈的已经叫出声来了。
“这一届的孩子……个个儿都有点儿压箱底的东西啊。”宝相大师笑道。
真炁化形,是衡量炁派武者水平高低的标准之一,一流的炁派几乎个个都有能将真炁凝聚成形的能力,换句话来说,能做到真炁化形的都有一流高手的水准。
能在二十岁之前的就有这一手本事的,可以说是前途不可限量。
只是小郁的化形还并未到达那种炉火纯青的程度,“水龙吟”需要依托外物,而这一招“鹤冲天”也需要积蓄一段时间,并非运用自如,姑且算得上是“伪·真炁化形”吧。
冉渊的化炁为剑倒是足够惊羡,甚至可以说是信手拈来,但只可惜最后关头毒发气散,未能让众人看到威力如何,所以众人对于小郁这招鹤冲天的期待仍然被无限地拔高了。
攒了这么久的鹤冲天,正面命中那猜!
白鹤那晶莹剔透的翅膀扇动,似云卷云舒,那猜就这样被鹤翼荡开,重重地摔落在地上。
但还没等裁判开口报数,他一个鲤鱼打挺又站了起来,颔首,含胸,双只脚如树根一般牢牢抓在地上,屹立如松。
“这家伙……是妖怪么?”郁如意扪心自问,或者说她也不知道该问谁,只是在心中暗自低语。
那猜不是妖怪,但他有着丰富的挨打经验,那是他在和讪攀的训练中积累下来的,老拳王为了锻炼那猜的实战能力经常亲自披挂上阵,在拳头上绑着厚厚的手带,这样既不会伤到对方也不会伤到自己。
绑手带也是那猜的习惯,但此刻原本黄白色的绑带已经被他的血染成了红色。
“到此为止了……”那猜突然大声喊道,新暹国的语言发音在盛国人的耳中听起来有些滑稽,可仍旧难掩其威势。
一个暴跳过来,那猜那精瘦的双腿在空中似乎踢出了幻影,不过并非是攻击,只是单纯地移动,那猜移动的身形像是一只暴躁的黑猿。
形容人的威仪有龙凤,凶猛有虎豹,甚至就连莽夫都可以猪突,猿猴实在算不上什么强悍的动物,但就是这个节点上只有猿猴才能灵巧地躲开郁如意的招式。
那猜练的不是五形拳之类的仿生学拳法,只能说这就是他武功的本来面目。
凶恶的黑猿在地面上攀援,灵活的就像是在密林中摆荡,他轻巧地避开了郁如意所有的炁刃,然后向前狠狠地递出了一肘。
肱骨、桡骨与尺骨嵌合在一起构成了锋利的肘关节,这是天地赋予人类身体最强大的兵器,按照那猜肘部动作的轨迹来看,这一招是新暹国拳法中的“雕颌”,如果砸在郁如意的下颚上完全有可能致命。
但不知道为什么,郁如意却并没有对这杀人的一击进行闪躲,反而也同样向前拍出了一掌。
那一掌绵、软、柔,轻飘飘地拍出去好像也没什么威力,但偏偏就是这一掌却把“雕颌”推偏开,二人的攻击同时落到了对方的身上。
优雅的仙鹤不会死于血型粗鲁的下颌骨粉碎,受那一掌的力道影响,那猜最后不得不把肘击变成了一记摆拳,捶在了郁如意的小腹上,血顺着她的嘴角淌了下来。
郁如意踉跄地退了两步,然后落下了高台,她在半空中调整身姿,平稳落地。
按照比武的规则,胜负已分,那猜只命中了郁如意一拳,但他只用了这一拳便赢得了胜利。
过不多时,郁如意从会场中孤零零地走了出来,贺难正抱着双臂在外面等她。
“好疼……”郁如意的手还在揉着自己的上腹部。
贺难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我看你气定神闲,还以为你是装的。”
按照贺难之前的计划,郁如意把那猜消耗的差不多的时候就转为近身单挑然后乘此机会认输,但他没想到郁如意居然真的受了伤。
“倒也没那么严重,但被打了一拳肯定是不好受就对了。”郁如意摊开了手掌,表示自己一切正常。
“敷药会不会好一点儿?”
“如果你接下来想说,你来给我敷药的话,那你就死了这条心吧。”郁如意瞪了一眼贺难,后者嬉皮笑脸地就把这事儿给揭过去了。
习武之人,江湖儿女,受伤都是家常便饭,如果被人打了一拳就哭天抹泪的,那还是早点儿退出江湖回家喝奶算了。
“行吧,中午吃点儿什么?”贺难很生硬地转移了话题。
“萧克龙和养素的那一场马上就开始了,我们不留下来看看?”小郁抬头看,似乎对贺难的决定感到诧异。
贺难轻笑了一声:“有什么可看的,已经到了这个阶段了,所有的结果对我们都是好结果。”
思考了半天贺难话中的含义,郁如意突然灵光一闪,开口问道:”你是不是让关凌霄放水了?”
那猜是代表长生盟出战的,自然是代盟主关凌霄怎么说他就怎么做。
“算是吧……”贺难模棱两可地回应道:“总之目前关凌霄还是站在咱们这一边儿的就是了。”
“你把李大人的事情透露给他了?”郁如意在问出这句话之后就后悔了,贺难不是这么没轻没重的人。
“怎么可能……”贺难扶额:“他当然也有他的算盘,只不过我们和他的目的并不冲突罢了,再加上你姐妹的面子,就顺手帮了咱们一把。”
“那你就不担心他反水?”
“就算他反水也是冲着我来的,和你们无关……”贺难突然露出了一丝邪恶的笑容,看上去十分猥琐:“我倒是想看看他到底能整出什么幺蛾子来。”
在完成李獒春大计的前提下,贺难当然也不会拒绝关凌霄的挑战,直觉告诉他关凌霄要搞的事儿比他还大,但他如果不接招就不是贺难了。
“真拿你没办法……”郁如意摇了摇头,“你还是悠着点儿吧,别到最后全盘皆输……”
“或许吧……”贺难突然哑了火,似乎也没有什么信心,但他还是拉起了小郁的手:“但就算输掉了这一局,也只是我一个人输了……仅此而已。”
…………
倒数第二场的比赛终于来临,特意把两场都安排在上午,也是防止选手们的心气随着一顿中午饭而衰落。
这样做,的确是有一定道理的。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第一场打完之后如果还要吃顿饭再回来,那对于双方选手士气的打击是很大的,更何况如果中午吃太饱很可能被人在台上打的呕吐,吐血是件能点燃全场激情的事情,但吐出一堆花花绿绿的午饭来就只有恶心了。
萧克龙的早饭吃的不少,不过到现在差不多已经消化完了,而小和尚本身也不吃肉,素食和米面就算吐出来也不会很恶心。
“我说……我们要不要跳过试探的阶段,直接进入到更高层次的战斗中呢……”打架前扯犊子可能是烙印在人类基因中的本能,萧克龙不能免俗,先发制人。
“呃……上一个这么说的我记得是冉渊施主……他还在床上躺着呢吧?”没想到养素这浓眉大眼面相纯良的家伙也吐得一口好槽:“诳语不吉,祸从口出啊萧施主。”
萧克龙本来还想挑拨一下养素的战意,但被养素十分诚恳地呛声过后,纵使胸中百万雄论也只能憋回去了。
“干死他!干死惊鸿派!”就在此时,宝相大师背后的空明跳了起来,情绪十分激动,只不过这次情况特殊,宝相大师也没有再拦着他。其实空明和燕春来也谈不上什么深仇大恨,无非就是还在为当年之事耿耿于怀所以过过嘴瘾罢了。
空明喊完这一嗓子,马上就把头伸到惊鸿派的方向去了,正好看到燕春来对他淡然一笑,更是气急败坏,伸手就把自己面前的空杯子扔了过去,而燕春来在接过杯子之后居然还自顾自地斟起茶来了。
能在这个场合出现的、有些资历的人自然对二人之间的恩怨不陌生,只觉得好笑,反而是年轻一辈儿的东瞧西看不明所以。
气氛,就被空明的一嗓子给烘托起来了,虽说除了战意之外还多了点儿滑稽,但萧克龙是不准备再等下去了。
提枪,冲上!
闪跃着凉光的枪在养素的眼里就像是横冲直撞的猛龙,用枪的人倒是很少这么大开大合、忽略防守似的蛮干,百兵之王通常都是攻守结合留有余地的用法,但萧克龙这种蛮不讲理的攻击却切实地产生了效果。
因为养素的武器只是他的一双拳头,那就是没有武器。
二人的攻击所能笼罩到的范围可以说是云泥之别,萧克龙敢不要防守,是因为他现在压根儿就不需要防守,双枪比单枪的规格要短,但也有八尺左右的长度,这样的距离还要担心拳头能挨着自己么?
养素只得祭出自己的金铁衣,罡气在瞬间包裹住全身的表面,化作一道无形的屏障,这炁衣薄如素纸,却坚不可摧。
钢枪扎在金铁衣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频率快的像是厨子拿铁刷子搓锅底,养素虽然没受到伤害,但萧克龙且战且走,一时间仍然无法贴身。
金铁衣号称天下第一横练,自然不会被萧克龙这种寻常刺击破开,可同样也会拖慢养素的速度——一来横练本身就是硬功,练横练的人肌肉之变化当然和萧克龙这种练身法的不一样,二来萧克龙的枪法也不是一股脑地往上戳,而是每一枪的力度角度都各不相同,养素也得聚精会神地控制真炁流动。
“嗯……就这样做好了……”养素的眼球一直在试图捕捉萧克龙的身影,心下已然制定出了一个计划。
就在萧克龙至刚至猛的奔雷一枪出手一刻,养素做了个出人意料的举动——他居然主动散掉了金铁衣!
高仰头,快吸气,猛发声。
“喝!!!”轰隆隆一声巨响,宛若九天降雷,地陷山崩。
佛门……狮吼。
第二一一章 听吼
须弥寺武学渊源,光一流以上的内外功法就多达数十种,门中武僧根据各人特点选修,几乎个个练的都不重样。
譬如空明擅长的就是“浑天棍法”和擒拿手中的“须弥握”。当年的大会之上,空明也是一杆齐眉棍,横扫群英无敌手的人物,直到在决赛撞上了燕春来,其无人可当的二郎劈天被燕二哥以一招极其精彩的“枭悬”惊险破解,饮恨而北。
再比如,宝音和尚便以绝技“狮吼功”为专长。
在出家为僧之前,雷大宝本身是雎山县内的一个富户地主家的长子,少年时期的雷大宝性情十分顽劣,其唯一的爱好就是天天领着一群和他差不多大的少年打架,虽然不曾闹出过人命官司,但父母也是日日不着消停,索性心一横就把他送到了须弥寺里修行——雷父雷母的想法也很简单,须弥寺乃是天下闻名的大佛寺,既然自己教不了这孩子,那就让高僧们教他修身养性,就算他到了须弥寺里还不老实,那武僧们也能替二老收拾收拾他,而且还不会把孩子打坏。
这个想法,的确是不错,可以说是面面俱到了,所以雷大宝就开始了自己为期五年的“俗家弟子”生活——注意,那个时候的雷大宝还是俗家弟子。
但在须弥寺里,无论是有头发的还是没头发的,你都得干活儿,所以身强力大的雷大宝就被“发配”到去撞钟了,撞钟可是个苦差事,不但要有把子力气,还得时刻打起精神防止误了时辰。
本来以雷大宝的脾气来说,肯定是不会乖乖听话的,但他在钟楼之上正好可以瞄到内院武僧们练功,所以也就半推半就地把撞钟这个事儿给应付了下来,没事儿的时候就跟着偷学,别人都是拿木人桩练手或是彼此之间切磋,他一个“梁上君子”就只能拿洪钟当靶子。
然后他就把钟给敲碎了。
按理来说,把钟敲碎了再赔一个就是了,虽然须弥寺的大钟造价昂贵,但雷家也不是出不起这个钱,不过雷大宝觉得“我这么牛逼都能把钟给敲坏了,岂不是学武的天才”?就跟方丈提出自己不想敲钟了,想进内院练武功。
俗家弟子在须弥寺里练武是个很平常的事情,但雷父雷母给他送到这儿的目的也不是让他来练武回家之后继续跟人打架的,所以这事儿肯定不能答应他,但方丈又架不住雷大宝的软磨硬泡,最后想了个说辞——你不是想练武么?真正高端的武功只有出家弟子能练,你要是真想练武那就剃度,而且剃度之后你得跟着一起念经。
方丈的本意是想让雷大宝知难而退,但这话说出去的当晚,雷大宝从柴房顺了一把斧子自己就给自己“剃度”了,然后闯到方丈房间“噗通”一跪,给方丈都吓傻了,但说出去的话就如泼出去的水一样,须弥寺的方丈要是食言岂不是让人笑话?这事儿最后就只能交给雷父来判断了。
听说儿子要削发为僧,雷家可以说是倾巢出动,一行人七八口赶赴须弥寺,但也劝不回来雷大宝,最后还是方丈悄悄告诉雷父,随便教给雷大宝一点儿粗浅的功夫糊弄他一下就让他还俗,雷家人这才放心下来。
或许真是时也命也,法号“宝音”的雷大宝本来傻乎乎地学着那些三流功夫也挺开心,但偏偏有飞贼至须弥寺藏经阁盗取秘籍,正好被雷大宝截获,而落在他手里的,便是一部天下孤本的“狮吼功”。
宝音和尚潜心钻研了十年有余的狮吼,摧山动谷,而被临时传授这佛门妙法的养素竟然也有非同一般的水准。
严格来说,类似于狮吼功这种“音”类的技巧并不罕见,这少年英杰会的大会场就有数十丈见方,若是没有技巧辅佐,就算台上的人喊破了喉咙最外围的人也听不见,所以说高手在需要用到之时,都会以炁来辅佐发声。
但若是让这种“音波”能起到伤敌的效果来,需要的可不只是醇厚的内力,最关键的还得是独门的技巧。
养素这一啸,威力自然比不得铁如来雷大宝,站在最外围的观众也无非就是觉得这声音巨大,但与他相距不过数尺距离的萧克龙可就惨了。
萧克龙本来是要以轻重缓急各异的攻击来试探“金铁衣“的防御效力,又仗着长枪的优势有些掉以轻心,被养素抓住机会放出吼声连防御的措施都来不及做,只见这一声长啸过后,萧克龙目眦欲裂,口鼻流血,内海翻腾,七窍见赤,若不是两手各支了一枪,恐怕整个人当即便已经跪倒在地了。
在此之前,养素从未让这一招亮过相,究其原因还是因为用不上,毕竟之前碰上的对手都没有什么让他破防的实力,倒不如藏一藏招,在关键时刻祭出来当作一手奇兵。
而这手奇兵也果真不凡,甫一开腔便立下大功。
场上如此惊变,燕春来第一时间便偏过头去看宝音和尚,而宝音和尚则是寻衅一般地笑了笑,然后拍了拍自己的大腿。
这意思也很明显——和咱们俩的交手的情况很像,不是么?
燕春来早就知道这件事,但对于这个结果,他也没什么办法,只能无奈地接受——他曾经在贺难面前自评是四暗箭天赋最低、唯有拼命决死才能和江显一换一也不是谦辞。
可能他当时的用词并不是很准确,用一个更加精确的形容来描述,那就是他所练的武功的“上限”是其中最低的。
如果只是以拳脚交手,那宝音和尚和燕春来自然是不分高下,一人大力雷霆万钧,一人神速无影无形,柳青风的体术距之二人是相差甚远,小郁还未成长完全,可以说四暗箭内部的排名已有定论。
但那是建立在常规交手之上的结果——宝音和尚有一手冠绝天下的好喉咙,柳青风毒术也是谷门第一,假以时日成长起来的小郁更是可以伤敌于千里之外,而燕春来练的都是最简单朴素的贴身短打招式——任凭你身法再好,无论是拳脚兵器还是气功都摸不着你的边儿,你还能躲得过全方位无死角的音波攻击么?
这并非是燕春来一人的痛点,而是所有纯粹“体派”武师绕不过去的一座大山,体派的精进速度是最快的,少年英杰会四强三练体、过往的魁首也多为体派就足以为这个理论做出佐证,但其弊端就是上限比起其它稀奇古怪的武功来说还不够高。
其实这都是老生常谈的废话了——如果单纯的身体修炼真的足够强,那古早的武师们也不用千方百计地去开发出炁派这一门了。
总之,养素的大声咆哮不止是震倒了萧克龙,还让几乎所有的旁观者对于少年英杰会的态度尘埃落定。
落定的不只是这一场比赛的结果,而是少年英杰会的魁首争夺。
看萧克龙的样子,养素再吼一声估计魂都要没了,至于在上一场挺进决赛的那猜,在炁方面的表现还不如萧克龙,正是倒霉催的纯粹体派,实在是看不出有什么“有效防御”狮吼功的手段。
双手捂住耳朵肯定是不行,除非掌门级的高手还得是对腿法有造诣的才能这么打,不然还是滚一边儿去吧;提前用棉球等外物塞进耳朵里好像也不太行,因为当年宝音和尚夺魁那一届就有人尝试过,如果有用的话应该就不是他夺魁了。
…………
“二哥,你有办法能帮我破解狮吼功么?”萧克龙骄狂不假,但也不是无脑之徒,在看完贺难提供的资料之后,他留意到了一些对于他来说比较棘手的问题,于是便向师兄燕二哥请教。
贺难是怎么得知养素会狮吼功的这个问题就没必要了,他手里有黑箭令,他对于四暗箭就是仅次于李獒春本人的存在。
“要想破解狮吼功,其一便是从源头上解决,不让他发声;其二便是以真炁与之相抗——至于堵耳朵,说实话没什么用,至少对于雷老大这个级别的来说没什么用,不过如果是养素的话,你试试倒也无妨。”燕春来颇为无奈地总结道,如果他真能找到更好的、能够破解的法门的话,那他就是燕大哥了。
“聋子应该也不受狮吼功影响吧?”很不巧的是,当时在场的还有第三个人,贺难半开玩笑地提出了一个非常脑残的建议。
…………
“呵……堵住耳朵果然没什么用啊……”萧克龙狠狠地将脸上的血抹了下去,他在上场之前就做好了这样的准备,但很显然就是杯水车薪:“那要不要试一试……贺难老狗的主意呢?”
导致耳聋或者听力衰退的因素不少,除了先天性残疾之外,后天性的耳聋无非就是疾病和受伤两种,萧克龙身体健康,没什么大病在身,那看来也没有什么选择了。
养素道德水准很高,或者说临阵经验不足,总之他没有趁人之危,这就给了萧克龙继续战斗下去的时间。
万众瞩目之下,萧克龙猛然从地上弹起,两手高举,双枪落地。
血……自萧克龙的耳洞里滴了下来。
第二一二章 绝技
人类的身体是具有自我修复功能的,耳内的鼓膜也并不例外。
但自我修复所能达到的效果也是有极限的,比如皮肤表面被划破一个小口子或是皮下的毛细血管破裂所造成的淤青等等。
像萧克龙这样自己用手指、或者说用炁直接把鼓膜洞穿这样的行为,无疑是上升到了“自残”的程度,如果只是靠人体那缓慢的自我修复速度,就算萧克龙还没老死,也会因为各种老年病或者后遗症完犊子了,而这种伤势……就算及时得到医治,能不能恢复到原本的状况也是个未知数。
他并非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只是因为他愿意为此付出代价,哪怕在“终生残疾”这一代价换取的也只不过是“胜利的机会”,他也愿意。
事实上,如果萧克龙的动作慢一点儿、惺惺作态地传达出“自己要通过自残的方式去规避养素的狮吼功”这样的意图,以小和尚的性格来说肯定会主动缄默,不再去施展那绝技。
萧克龙深知这一点,所以他不会让任何人有机会阻止他做出这样的事。
用我的一双耳朵来换你的一张嘴,这样做也勉强算得上公平,对吧?
看着萧克龙那决然的笑容,站在对面的小和尚心中可谓是五味杂陈,他轻轻摇了摇头:“这又是何苦呢……”
小和尚一直以来都是一个没有什么欲望的人,这也符合禅宗的要义,而他参加少年英杰会的初衷不如说是被宝音和空明两个人赶鸭子上架给赶上去的,虽说他也不至于主动弃权,但综合下来他的求胜欲可以说是极低。
胜又如何?败又如何?须弥寺的香火不会因为一胜一败就断掉,养素也还是那个养素,改打扫的禅房也还是由他来打扫,该念诵的经文也还是由他来念诵。
养素从最开始就不是被当作“武僧”来培养的,只不过他的武功天赋也如他的禅学天赋一样出色罢了。
眼见得萧克龙为求此胜自刺双耳,养素突然想到了一个故事,这是他刚历人事便听方丈说过的故事,也是须弥寺中人人口中都传颂得故事。
传说中原佛教第二祖慧可禅师求道于达摩祖师,为表求法之决心,立于雪中以戒刀自断左臂,终得偿所愿,得授达摩祖师之法器衣钵,将中土禅宗发扬光大。
“既然萧兄有愿,那小僧便度你一程。”养素双手合十,轻声念诵两句,而后一掌穿空。
养素要成全的,便是萧克龙这堂堂正正取得胜利的意志,而至于二人胜负如何,那便手上见真章。
养素一掌拍来,萧克龙立刻双臂交叉护在胸前,借着这股推力,萧克龙从容后撤,身形遽然暴涨,狞狰的青筋又浮凸在体表,仿佛要挣脱皮肉的束缚一般,“狂化”,开启!
狂化之后的萧克龙矫健更胜从前,双腿沾在台上的瞬间便又将自己“蹬”了出去,双拳齐发,这如同把自己当作箭矢一般的招式也是令人闻所未闻,只眨眼间,两拳便已经迫近养素的胸前!
却见小和尚也无意重铸金铁衣,反而是在低处卧了一记扫堂腿,正将萧克龙弃在地上的一杆枪勾了起来,那枪就像长了眼睛一般跳到了养素的掌中,枪锋斜斜指着萧克龙。
既然宝音和尚把狮吼功教给了养素,那空明也传下来一份浑天棍法也并不奇怪,枪与棍本就是相通的兵器,许多招式用起来毫无二致,至少养素端着长枪的这番造型还是挺像模像样的。
“有趣……”虽然萧克龙现在听力大损,但至少说话没什么问题,狂化之后的他对于疼痛的耐受性也显著地增强,他落下的双拳分开,一只手直直握住养素那柄枪,另一手又拾起另外一支,直刺前胸。
单枪对单枪,二人就在咫尺之间爆发了激烈的对撞,萧克龙只用单枪的方式很怪异,左手单持长枪进攻,而右手总是游离在战场之外寻找机会,养素则是标准的须弥寺枪棒术使用者,一板一眼稳扎稳打,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没有空明那么刁钻狠辣。
只论单枪的用法,养素的造诣还在萧克龙之上,但眼下这个造诣更高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悄无声息地重新将金铁衣聚在了体外,金刚一样的炁在皮肤上缓慢地流动着,时刻戒备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挥打在上面的拳头。
随着二人交手的回合数急速攀升,养素的手已经被萧克龙那股狂力震得发麻,照这样看,无敌的金铁衣被突破也只是时间问题,想到此处养素突然没来由的心一横,手中的长枪变刺为砸,对准萧克龙的头就劈了下去。
熟铜的韧性上佳,制成的长杆兵器甚至能在一定程度上弯曲,这是防止兵器相交时断裂的材料,但两柄长枪交锋的烈度不逊于两条巨蟒在彼此殴斗噬咬,最终的结果便是两败俱伤,断成了四截躺在地上。
一个阶段的结束就意味着下一个阶段的开始,兵器断裂之后两人都没有丝毫的犹豫,甚至对此早有准备,萧克龙那一直蛰伏着的右拳在此刻成为一支奇兵,狠狠地捶在了金铁衣之上!
肉掌与炁衣的交锋却爆发出了刀剑交错一般的鸣音,结果却是金铁衣安然无恙,萧克龙的右手指骨却鲜血淋漓,但狂化状态下的萧克龙视疼痛于无物,继续固执地将焦点聚集在养素的前胸。
这个时候,双持兵器的优点被放大了,因为双手持握的力量大于单手持握,想要达到同样程度的威力那么一只手就要有别人两只手的力量才行,萧克龙刻苦修炼的成果斐然,拳头如雨点儿一般滑落,养素很难将它们全部都防在外面,击打在金铁衣上的声音密集而又洪亮,听起来就像是两军阵前擂鼓。
擂鼓是一项振奋人心的仪式,但养素绝对不会因此振奋,因为他就是被重锤不断敲打的那只战鼓,而支撑战鼓的底座已经被疯狂擂鼓的兵士给敲进了地面——萧克龙本来就比养素高一些,狂化的身形更显得巍峨挺拔,居高临下的猛捶甚至让养素的脚微微陷进了皲裂的砖石之中。
“双峰贯耳”,这一招和魏溃的丷锤很像,或者说丷锤就从此招中脱胎换骨而来,唯一的不同是双峰贯耳是先由里向外展臂,再由外向里弧形夹击,而丷锤则是直来直去,或在平行的高度横向夹击,或纵向砸击。
养素的反应很快,在萧克龙的两手夹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把臂膀提到了头颅两侧,正好将这招防了出去,而在萧克龙一击不中准备变招的节骨眼儿上,养素竟然翻腕抓住了萧克龙的双手。
金铁衣在此刻消弭,或者说化作了别的东西,一个有形质的鎏金洪钟从小和尚的肌肤表面向四周扩散开来,给了被养素束缚住双手的萧克龙迎头痛击。
金铁衣,本来就是将炁加以运用的两种功夫的结合,附着在身上刀枪不入的“铁衣”,和将炁凝实荡开的“金钟”。养素化铁衣为金钟,却是将本来用作于防御的招式变成了沉重的攻击!
鲜血自萧克龙的牙缝里暴溅出来,但养素酝酿已久的攻势却并未停歇。
高昂首,快吸气,猛发声。这是狮吼功的发力方式。
面对一个几乎全聋的家伙,狮吼功似乎有些鸡肋,但养素这次发招却和之前不同,上一次将萧克龙震慑的摇摇欲坠的是高亢洪亮的爆音,而这一次却极度的低沉。
炁流汇聚在养素的喉头,像是暴风一般从他的口中向外吹袭,萧克龙那魁伟的身姿被这股伟力撼动,后退的痕迹是擂台被他的双脚犁出了两条沟壑。
在低声呼啸的持续时间之内,纵使萧克龙用出了浑身力气向前,却也无可奈何!那无形之音,有形之炁像是一堵高墙一般拦在了他的面前,阻挡着他寸步难进。
而方才那金光熠熠的洪钟却在养素的掌中渐渐变成了另外一种佛门宝器。
“伏魔……金刚杵。”
这是宝相大师的绝技。
第二一三章 铄金
十年前宝相大师在天下群雄会上以一招“伏魔金刚杵”技惊四座,但见那高达数丈的伏魔宝杵通体金光流溢,正气摄人,杵上铭文清晰可见,尾端十八面上罗汉威仪各不相同,绝顶高手的风采果真非同凡响。
相比之下,养素酝酿了半天聚在手中的金刚杵就小了许多,不过一尺来长度,光华也十分黯淡,至于那栩栩如生的菩萨、佛陀面孔更是全无迹象,光溜溜的独股宝杵一根而已。
与冉渊、郁如意等不同,养素并没有丰厚的内劲作为倚仗,他擅长的是在细微之处操控真炁流动变化,从他那化铁衣为金钟,变金钟为神杵用的都是一股气劲便可看出端倪。
而这柄短短一尺的炁化降魔杵,竟似有形有质的器物一般被养素握在了手中。
与此同时,狮吼所掀起的风压也被萧克龙以刚强的姿态冲破,庞然的巨人又站在了小和尚的面前。
小和尚手中的降魔杵寂静无声,砸过去的时刻却似乎带有雷霆万钧的气焰,独股杵的尖端奔应该以“戳刺”的方式作出攻击,但在养素手里更像是一柄铜锤。萧克龙不会硬撼这危险的东西,尽管他现在对疼痛的感受很微弱,但如果用小臂去挡的话没人知道会不会导致桡骨断裂,所以他飞起一脚攻击小和尚的下盘。
武术中有个说法叫做“起脚不过腰”,指的是出腿不要轻易的高过腰际,因为这样做的话会导致重心全部压在支撑腿上,导致失去平衡,而且高踢的动作幅度太大,会留下相当大的破绽。
但以萧克龙目前的身高来说,他的腿可以轻易而迅速地踢到养素的胸口,只不过那样也会面临和降魔杵正面交锋的局面,所以他用了一记低扫踢,想把小和尚扫翻。
扫腿踢中,像是踹在了铁板上,小和尚的下盘极稳,这是横练带来的优势,而降魔杵也和萧克龙的双拳交织在一起,一时间难分上下。
萧克龙的速度还是更快,他的双手绞在了养素的双臂上,也封锁住了降魔杵进攻的轨迹,然后便施展出了一个奇招。
他的右脚还钩在养素的脚踝上,但愣是将左腿提了起来,膝盖狠狠地凿进了养素的怀里,与此同时像猿猴的长臂一样悬挂在养素大腿上的右脚也飞了起来,直到抵达养素头部的高度时剧烈地舒展开。
萧克龙不会放弃观摩任何一个对手的机会,那猜的膝法给他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在近身缠斗的时候那猜惯用的套路就是先用手臂或腿脚就缠住对手,再利用自己空闲出来的身体武器进行突袭。
两腿全部命中,养素的身躯旋转着倒飞出去,而在最后一刻他也成功地将降魔杵拍了出去,一个在当时情况下自己最顺手的位置,小小的伏魔金刚杵钻破了萧克龙的血肉,在他的侧腹上留下了一个杯口粗细的血洞便消散了,如果再深一点儿没准肠子都漏出来了。
萧克龙没有放过这个机会,顶着还在冒血的伤口又朝着养素扑了过去,只是小和尚在未落地的时候便重新张开了铁衣的防护,暴风骤雨一般的拳头砸下去,飞溅起来的却全是萧克龙的血。
金铁衣张开后可以有效地减免外力的影响,但养素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还手的余地,只能被动地任凭萧克龙施展那狂烈的连打,这个场面很奇怪也很惊悚,就好像一个浑身披着伤疤的铁匠在执着地锤锻着面前的钢铁,浑身被升腾的烈焰映照得通红,飞扬起来的血色液体就是迸射出来的火花和铁水。
“结束了。”萧克龙的喉咙里流淌出了低沉的音节,他已经是强弩之末,但养素也是强弩之末!
一拳崩出,如同巨枪,萧克龙把手臂当作长枪一样使出了无前的极招,流泄出盖世的霸气,教天地黯然失辉!
“一以贯之”。
子曰:"参乎!吾道一以贯之。"——《论语·里仁》。
萧克龙的武道,从一而终,不曾改变,唯有胜利,唯有……向前。
离最终的胜利只有一步之遥,自己岂能在这里倒下?
不坏的防御被贯穿,无敌的金铁衣化作尘埃。
养素重重地摔到了擂台下面,他对着已经脱力、意识模糊的萧克龙笑了笑,被鲜血浸透的胜利者浑如趟过地狱业火的恶鬼,但小和尚觉得自己终于把他度到了彼岸。
在血红的掩盖之下,就连萧克龙自己都没有发现“狂化”的时间早已过去,支撑着他打出崩铁铄金一拳的是比金铁衣还坚定的意志。
…………
“萧克龙居然用这种方式赢了……”看台中的关凌霄搓着自己的手指,目光却在寻找某个人的身影,环顾了一圈之后却并没有什么发现:“贺难呀贺难,你究竟要干什么呢……”
但关凌霄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太久,很快就从沉浸的思绪中清醒过来,他看了看身边的那猜,笑问道:“觉得怎么样?你决赛的对手。”
那猜看了看已经换上崭新绑带的双手,沉默了片刻后回复道:“很强。”
“有信心能赢下来?”关凌霄又问。
这一回那猜没有丝毫的犹豫,立刻给出了答案:“能。”
那贺难究竟想要干什么呢?
这个问题恐怕只能让他本人来回答了。
唯一让关凌霄没有料算到的一点是,他本以为贺难会在这关键的一场中做出什么小动作,但现在看来,贺难似乎根本没有任何行动。
那决赛,自己到底要不要出手?长生盟这位代盟主很是纠结。
无论是于海阴郡除高氏一族,还是在蜃城亲手杀掉了名义上的父亲,关凌霄永远都是后发制人,纵然他已经准备好了百套千套的计划,他都是后发制人。
他不喜欢成为先动手撕破脸皮的那一方,这大概是他为数不多的性格弱点之一,就算因此差点丢过性命,也没有改变。
“难不成……贺难就是因为看穿了我不会先动手,才在半决赛演了一场戏给我看?”他是个敏感的人,不会放松一丝的可能性。
会场的人很快便散去了,长生盟的诸位也随着人流退散,只剩下关凌霄一个人望着擂台出神,他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性,只是还不能确定他最终的目的到底意欲何为。
…………
贺难需要再多几支暗箭,独立于李獒春四支暗箭之外的、属于他自己的暗箭。
扶惊鸿派上位九大宗门是李獒春的计划,而他自己准备趁这个机会,为自己留下足够的后手。
如同萧克龙打破坚不可摧的金铁衣一样,贺难也要摧毁一堵高墙,而方法就如他借关凌霄之力使韩述作背书一样。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第二一四章 防守大师
决赛之日,山呼海啸,就连很多凑热闹的本县居民都想混入会场之中,亲眼一睹新科冠军的斐然风采。
今日诞生之魁首,就有可能是几十年后武林中的绝顶人物。
在赛前的预测当中,不少人都透露出自己的口风,二人之间的支持率相差的并不太高,但总体来说还是看好萧克龙的人更多一些——一来是占了地利、也就是本国人的关系,中原武林高手们也更倾向于支持他,二来就是他在上一场的对决中,正面击破了金铁衣,这对于他的实力来说是一种极为强有力的佐证。
至于那猜,人们对他的印象和萧克龙十分近似,都是一样以硬打硬冲为标志的风格,还多了一点儿独特的阴狠劲儿,但同一类型的选手之间很容易分出高下,那猜比起狂化之后的萧克龙来说,似乎在力量、速度以及抗击打能力这三个基准方面来说还是要略逊不止一筹,但若是那猜真能够击败萧克龙,那么他将会成为有史以来第一个夺魁的“外国选手”。
这无疑是一个会被中原武林历史所铭记的时刻,所以众人都想要亲眼见证一下,到底是强龙不压地头蛇,还是外来的和尚会念经呢?
但一个并不能算得上是意外的因素,还是让胜利的天平重新开始左右摇摆起来了……在万众瞩目之下,两名选手从东西两侧登上了擂台。
今日的那猜还是作往日装扮,干净利落的短衣,双手和脚踝都用厚厚的绑带紧紧裹住,站姿凌厉。
但萧克龙却没有带上他的双枪。
昨日的景象还历历在目,当时养素与萧克龙一人一枪打的激烈,最后双枪俱断,但这县城里就有现成的铁匠铺,这一日的时间怎么都能新购置一对兵器来,就算长度和重量没有自己惯用的兵器趁手,但也比两手空空地上来要好。
要是单纯地比拳脚的话……萧克龙能胜过专精此道的那猜么?
这可不是最初的几轮,而是少年英杰会的最高舞台,如果萧克龙以为自己单纯靠拳脚就能打赢那猜,那也太过于托大了吧?
“无所谓……”萧克龙轻轻捏着自己的指骨,左右拧了拧脖颈,浑身活动过的关节都发出“喀拉喀拉”的声响,“兵器不过是肢体的延伸罢了……但对于这场战斗,用兵器的话那就太难看了……”
那猜没有听懂萧克龙说什么,所以仍旧保持着沉默,但他也看到了萧克龙没有携带兵器的举动,黝黑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理解的笑容。
“要不要先来热热身?”萧克龙两手交叉,向前外翻,最后朝着那猜勾了勾手指。
那猜浅笑了一下,将身体逐渐放低,颈椎和脊椎高高地隆起,在中原的拳法要诀之中,这种形态被称之为“虎弓”。据说猛虎在苏醒的时候会做出一个类似于这样伸展的动作,前肢长舒,后腰拱起,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唤醒肌肉——因为亲眼见过老虎的人很少,所以不知道这种说法是否可靠,但根据人们对于猫的观察来说……差不多就是这么一回事。
如虎张弓的那猜被自己的脊柱发射出来,像是一个巨人握着无形的弓,而那猜的身体既是弓弦也是箭矢,面对郁如意真炁狂轰滥炸的时候他不敢这样移动,因为身体移动的轨迹不能改变,如果直愣愣的向前一定会被炁浪打回来,但萧克龙可不是那种选手,他们之间的对抗只在短兵相接。
那猜的冲刺就像是跳远,落点被锁在一个固定的范围之内,所以萧克龙只要后撤至多三尺距离就能让这个凶猛悍将扑个空,但萧克龙并没有选择这种做法,而是毫不示弱地向前对撞。
他要把这个“跳远选手”的攻势扼制在中途!
半空中的那猜使出了一记狠辣的飞膝踢,棱角分明的膝盖骨就像是钻头,要把萧克龙的脑壳像是打水井一样打穿,而萧克龙也使出浑身力气凿出了一拳,他这是在交换,用自己的右拳来交换那猜的右腿。
右手骨折了他还有左手,但腿骨折了那猜连移动都很困难。
但毕竟热身就是热身,那猜身姿的坠落速度比预料中来的快得多,飞膝顶空,那猜用小臂抵挡住了萧克龙的直拳,又还以一肘。
肘比拳要短,但却比拳更硬,更何况在这个距离之下手臂根本施展不开,这正是那猜所擅长的领域,贴身短打,贴身到极近的位置然后展开猛攻!
萧克龙勉强接了几招,然后只能后退,不然那猜的脸都快贴到他的脸上了,“热身”的结果明了,力量和速度上二人平分秋色,但技巧上那猜更胜,所以在后撤的过程中“狂化”已经开启。
狂化的开启本来就不需要很久,萧克龙和冉渊的那一战着实是为了营造气氛互相扯皮才显得有些拖沓,天地之炁流入萧克龙体内的脉络之中,暴戾的青筋顿时凸起,但却没有前日那种夸张的幅度。
“他这是……发挥不出全部的实力?”台下有人看出了萧克龙的异常,依照以往的经验来看,狂化会给浑身的肌肉群都带来剧烈的增幅,但今日的萧克龙显然只是变快了一些而已。
“昨天的消耗太大了吧……”有人附和着前者的声音,萧克龙在把养素推出擂台的时候,自己的模样比对方还惨,几乎已经失去全部意识,而如果仔细看的话他的手背和指骨上还有土黄色的药渍和未完全愈合的崩裂伤。
谁也不知道萧克龙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再回过头来看过场上的局势,那这个“削弱版”的狂化也十分有价值。
虽然看上去增幅的并不多,但萧克龙仍然凭着这股新生的力量和速度扳回了局势,那猜的攻势戛然而止,反过头来是萧克龙的回击。
劈里啪啦的击打声不绝于耳,二人拳脚所带出的声势就像一瓢水被泼进了热油锅之中,而两人都要争当大厨。
萧大厨明显是北方菜系的名厨,大火爆炒,每一次挥动锅铲的气势都像是要把锅底掀开,而且放的都是重口味的辅料,如果把重拳当作大葱来量化的话,那现在的锅里应该放了大概有五斤葱,大葱炒大葱。
而那猜你看不出来像是要做什么菜的厨子,更像是案板上的鱼、屠刀下的猪和蒸锅里的螃蟹——总之都是特别有求生欲的食材,就算拼了命也不要被人送上灶台。
在场的人都来自各大门派,平日里没准儿都有过轮流到后厨帮工的经历,亲手杀过人的也不少,但罕有亲手杀过猪的——长生盟的灶君薛俨应当算一个,可以说是武功最高的厨子,也可以说是厨艺最好的武者。如果把这种比方对薛灶君说,他应该会笑出声来。
其实杀猪比杀人难多了,薛灶君甚至亲眼见过被豁开一半脖子的猪突然暴起,带着一把卡在脖子里的杀猪刀跑了几里地直到血被放干才倒下的景象。
当然,这只是拿普通的猪和普通的人来对比,要是一头猪会武功的话,三五个大汉根本拿这头神猪没有办法。
这世界上没有会武功的猪,但是眼前的那猜会武功,不但会,而且还很强,所以萧克龙拿不下他。
就算狂化之后的萧克龙,也只是用力量和速度来弥补上了技巧的劣势,把战斗的主动权接管到了自己手中而已,还远远到不了“完全压制”的地步,而随着时间数字的攀升,萧克龙那狂放的攻击似乎越来越难以为继,那猜甚至捕捉到了几次相当漂亮的反击机会。
“嗯……萧克龙看起来……”宝相大师评论道:“有些每况愈下啊……”
“倒不如说是那猜打的越来越好了,他逐渐适应了萧克龙现在的力量和速度,很快地调整了自己的应对方式。”夫子祝诘说道,他的弟子苏崇就是被那猜淘汰掉的,所以祝诘也就一直对这个其貌不扬的新暹国少年倍加关注,要么看着他登上顶峰,成为第一个非本国的少年英杰会魁首,要么就看着他落败,让仍然为自己找借口的苏崇也知道这个战胜他的对手并非无敌。
“宝相禅师,容老道士我说一句话……”另外两外都有的聊,当然也不能缺了齐小乙:“这孩子的防守技巧……可称本届大会最强了吧?”
寻常人听了,可能会误以为老道士在借此挑衅宝相大师,毕竟养素的金铁衣可是公认的“金刚不坏”,唯有被萧克龙玩儿命才打破过一次,而此时战局未定,就这么把那猜置于养素之上也太过于武断了。
但宝相大师是个明白人,他立刻就明白齐小乙指的是什么了——单论防御,养素的确可以称得上最强,但他的防御力是依托在“金铁衣”之上的,只要金铁衣还存在,那么大部分攻击养素都可以视之为无物,连做出防御或者闪避动作的必要都没有——但眼前的那猜,是实实在在的通过“技巧”来消化着萧克龙的每一次重拳出击,将那一鼓作气的爆发力拖到如今的地步。
回过头来想,那猜在对阵郁如意的时候便早有了端倪——小郁的攻势嚣张跋扈,那猜遍体鳞伤看着也很是唬人,但终究还是后者赢得了胜利。
都说那猜是个和萧克龙类似的、以凶猛粗暴著称的家伙,但实际上,他可是一个实实在在的、真正以技术作为胜利基石的“防守大师”!
第二一五章 各人的禀异
那猜矫健凶暴如黑猿的身形在众人眼中显得极为拖沓,举手投足之间再无那股凌厉的劲头。
借着狂化给予的伟力,萧克龙压制了第一天才冉渊,击破了养素不坏的金铁衣,年轻一代无人可撄其锋,但狂化的时间是有限的,既然不可争锋,那就拖到狂化结束为止。
拖到再而衰,三而竭!
江湖中人数最多、声势最广的两个门派是四海帮与丐帮,究其原因还是由于这两个帮派的包容性极强——不论出身、不论武功高下、不论头脑敏捷还是鲁钝,只要你有一技之长、哪怕是肯卖一把苦力气,都能在其中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换取一份能养活自己的酬劳。
而四海帮与丐帮的势大,也揭示了当今盛国底层社会的一些现象,那就是江湖人士的文化水平普遍较低。
人都说“穷文富武”,但世事哪里有那么绝对?无非是一个年代一个惯例而已,赶上民殷国富四海升平的好时候,出身好的儿郎们做什么都能通达,再不济也有家底撑着,而要是生逢乱世,那甭管穷富,在铁蹄之下谁又不是烂命一条?
和中原的大部分江湖人士类似,那猜的文化水平也很低,就连新暹国本国的文字他都未必能认得全,更别提历史积淀更加悠久的盛国了。
但文化水平不高不代表这个人就愚钝。相反,新暹国那比起盛国来显得蛮荒、落后的环境之中,自然有着相去甚远的风土人情流传下来——没有稳定的选拔人才体系,所以乱象丛生;没有成熟的官府和律法制度,所以人命更如草芥。那猜的拳头比起来自于师父讪攀的传授,更像是在街头巷尾的殴斗中成长起来的。与被高墙拱卫着的华丽都城“大上城”犹如两个世界一般,新暹国的大部分地区都显得落寞破旧,大上城中锦衣玉食的贵族们永远不知道下城街巷里每天都有人因为一顿饭钱死在地下武馆的拳台之上。
但那就是那猜的日常。师父死后武馆没有了收入,学生们也就作鸟兽散,那猜在新暹国打了足足两年的黑拳,直到打死了新任拳王“信”的得意弟子“查速”之后才登上了前往盛国的船。
换言之,那猜的实战经验无比丰富,就算萧克龙在落雁郡还有过挂职捉贼缉盗的经历,也很难与日日经历“生死搏杀”的异国少年相媲美。
所以他在今日看到萧克龙没有备用的兵器之后,便已经制定好了战术——在那猜看来,自己的克星是冉渊那种用兵刃的,萧克龙若是依然用枪也是个难以处理的麻烦,但若是比拳,那自己绝无败北的可能。
那猜的只守不攻,反而把压力让渡到了萧克龙的头上。
因为他的体力消耗更大,就算排除了狂化的余裕在一息一瞬地逐渐减少,也是如此。
为什么这么说呢?萧克龙的最大优势便在于身法,但只要那猜不出手进攻,那萧克龙的敏捷便相当于废掉了一半,就算他可以利用身法的优势、把速度在进攻端发挥到淋漓尽致,但攻击的动作幅度永远是大过防守的,动作幅度大,就意味着体力的消耗也在加剧,就算每一拳的影响都微乎其微,积少成多便也变得不容忽视。
积土成山,风雨兴焉;积水成渊,蛟龙生焉!
那猜没读过荀子的名篇,但这个道理就像是卖油翁的故事一样,人人都能说出个差不多的一二三四出来。
萧克龙是虎、是豹还是其它什么凶兽?但他只要是活物,就一定会有慢下来的时候,当他慢下来,那就是那猜的胜机!
一拳落下,那猜明显看到了萧克龙的破绽,因为他太急着找到那猜的空当,所以脚步落点有些虚浮,下盘不稳的结果就是连带着拳头也没了呼啸而来的气魄。
“碎中关!“虎爪拍下来的刹那,那猜横起一腿,赫然带着万钧力道,直指萧克龙的髋骨而去。
练拳不练腰,终究艺不高、腰力不足,拳脚虚浮……腰部作为人体的中心环节,承载着人的核心力量,也是无论何种武术中最先强调的部位。
人没了手还有脚可以站着,没了脚还有手可以工作,但如果没了腰,就是一个全身瘫痪的废人。
那猜的“碎中关”,就是要直接以摧毁对方的胯骨腰力为目的的杀招!
“真够狠的……”没想到萧克龙对此早有防备,也不知道是故意卖出的破绽还是随机应变,他的灵巧步伐在此时终于派上了用场,横跳一步以便腾出空间,左臂一沉立刻夹在腰间,将这凶险的碎中关防了出去。
但就是这一沉,留下了一个更大的破绽。
那猜左手一个勾拳,直接叼在了萧克龙的下颚,庞然的身姿立刻晃了一晃,而右臂的肘骨也剜至萧克龙的胸前,顿时向后倒飞出去。
萧克龙犯了一个错误,其实他早看穿了那猜的目的,和须原阳太一样,二人都在防守中寻觅机会,所以他故意卖出破绽就等对方出手。
可惜他遗漏了一些事情——须原阳太的速度赶不上他常态的极限速度,但那猜却能将狂化之后的速度应对的绰绰有余,这是其一;大太刀的间合过长,会留下给自己鸠占鹊巢的时机,而近身战却是那猜所擅长的领域,这是其二。
而更加不可思议的是,在萧克龙还处于半空中的时候,那猜追打上来,居然又补上了第三拳,这一拳砸在了萧克龙的嘴角,顿时开裂。
冉渊和养素都没有在狂化后的萧克龙面前占到便宜,但那猜却做到了。
虽说冉渊有着身负剧毒这种外力因素,但做到就是做到,没做到就是没做到,就算冉渊本人也不想对败于萧克龙之手作出任何借口——如果是超一流高手,那就算中了走七步就死的七步蛇毒,那在死前也能把萧克龙拉着垫背。
所以,没有打败对手,就只能说明自己还不够强。
只有弱者会找各种各样的借口,而在失败后急于为自己开脱的人永远都没有机会成为“最强”。
同样,那些怀揣着嫉妒之心,使用旁门左道去争名夺利的人,也不配成为“最强”。
尹寰在冉渊毒发后的第二天便消失了,齐小乙没有主动向外提起这件事,但他的心中也在暗自思索这孩子究竟会去哪?
其实论天赋论武功,尹寰也并不比冉渊低许多,仗着年龄大一些和父亲“飞天道人尹高航”的便宜,他在门内一直都被视为年轻一代的第一高手,只是在选定参与大会的人选时他在和冉渊的直接交手中以一招之差而落选。
当然,这一招可不是冉渊那穷极气力的“染渊血剑”,而是平常状态下的一招,说不定尹寰看到了冉渊居然能做到真炁化形之后更受刺激了也说不定,毕竟自己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对手居然在让步了的情况下还赢了自己这件事更加难以接受。
齐小乙乃至扶摇派中人倒也不是不清楚冉渊和尹寰之间的关系一直都存在嫌隙,只是他们作为修道之人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尹寰居然会因为一己之私对同门下这样的毒手,而两个年轻天才一个半废不知道何时恢复、一个畏罪潜逃直接失踪,这样的先后陨落也令人不胜唏嘘。
但话又说回来,没有兑现的天赋就是擦屁股的纸,你没有成就,谁知道你是真有天赋还是假有天赋?如果以唯胜利论的视角来看,那么最有天赋的两个人现在还在场上打的不可开交。
狂化似乎在逐渐褪去,萧克龙那逐渐恢复正常的肤色便是一条佐证,但令人生奇的是局面似乎并没有因此便一边倒向那猜,反而似乎像是二人约好了从此刻开始才是真正的对攻一样。
“萧克龙没有被动地等待着狂化结束,而是主动放弃了狂化来保留体力……”魏溃给贺难讲解着武人的世界:“而那个黑小子……他的体力也很拮据了。”
“不是说那猜的防守方式体力消耗要远远低于萧克龙么?”贺难突然想到刚才老魏也不是这么说的啊?
“只是低于,而非没有消耗罢了……你真以为面对那种状态的萧克龙,黑小子能游刃有余么?”魏溃撇了撇嘴:“体力的消耗还是其次,精神上的负担才是关键……黑小子必须全神贯注地死死盯住萧克龙的每一个动作,不然只要挨实了一下就会相当危险……”
“谁的体力先耗尽,谁就会输。”这是魏溃的结论。
老魏如今再也不是当初那个莽夫浑汉,李遂的指导和对少年英杰会上这些受过系统训练选手的观摩使他受益匪浅,而他对于武学的理解也提升到了一个全新的境界之中。
他判断的没错,二人之间的胜负手,就是谁更能坚持。
就在此刻,惊变又起。
萧克龙身上的红芒一闪而逝,身形如潮涨潮跌,仿佛一个幻影滋生出来,而他这一拳快如闪电,不偏不倚地打在了那猜的面门之上,后者顿时应声飞出。
“这小子居然也藏了这一手……”魏溃啧啧地感叹了一句,笑容里却有些别的意味。
“也?”贺难倒是敏锐地捕捉到了老魏话语中的别样色彩。
“因为我也会啊……”老魏懒洋洋地哼了一声,搭在上臂上的食指和中指轻抬,一道和萧克龙身上毫无二致的红芒也闪了又暗。
但贺难知道这不是幻觉,因为他能切实地感受到魏溃在这一瞬间的变化。
第二一六章 鲜艳的龙
“这是……你……”贺难连续两次都想要说些什么,但却罕见的没有组织好语言。连一贯能说会道的他都变哑巴了,可想而知魏溃的行为到底带给他多大的冲击和震撼。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魏溃慢条斯理地说道:“在第一次看到萧克龙用这个怪模怪样的招式的时候,我就试了试自己能不能做到……”
“但是我发现这个招式有个很大的缺陷,就是对于体力的消耗太快了,可能是跟体型和体重有关,总之这个招式在我身上发生作用的时间远远短于萧克龙。”
“所以我就在想,能不能在需要的瞬间才发动然后再停止,以此来达到强化体术和节省体力的目的。”
“如你所见,就是这样了。”
贺难吧唧了半天嘴,最后提出了一个最关键的问题:“你不是……不会使用炁么?而且我记得你还跟我说过炁没什么用来着?”
魏溃抱着胳膊斜楞了贺难一眼,颇有些感慨地说道:“有谁会拒绝变得更强呢?病猫前辈虽然并非专精于炁派,但他给我的指导的确非同凡响。”
贺难点了点头,然后尝试着消化魏溃提供给自己的信息:“我能不能这样理解——打个比方,假设把所有的概念都‘数量化’,你的力量和体力都为一百这个数字,当使用这个招式的时候,你的力量和速度都会增加,而体力会以一个相当高的数字匀速下降?”
老魏的文化水平也不高,尤其是算术基本就是一窍不通的水平,能力只维持在加减法和十以内的乘除,所以他想了半天才想好怎么纠正贺难的说法:“我个人的感受应该是类似于……我不知道这个词用的准不准确——‘比例’,差不多这个意思吧!无论我和萧克龙的体力是多少,在使用这个招式的时候消耗速度应该都是跟自身的体质来的,而且下降的速度也并非匀速,而是和动作的剧烈程度有关……我的话大概最短只维持了十息,也就是说每息之间我的体力都要折损去一成之多,但从他的表现来看坚持的可比我久多了。”
“怪不得你说这招的缺陷很大……”贺难感叹道,十息还不到拉泡屎的工夫呢!
“但这十息之内……我终于可以和毫无保留的病猫前辈过招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老魏这个浓眉大眼的好汉也开始说话大喘气。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贺难当初手无缚鸡之力的时候,魏溃的武功放眼整个江湖中似乎还算不得什么,至少在拳脚这方面还过不了贾壬癸那一关,但如今的贺难通过锻炼也算将将有了正常青年男子的战斗力,而魏溃已经进步到能在短时间和超一流高手打的不落下风了。
那猜是实战派丰富经验养出来的,但说到实战,恐怕在场的没有人比魏溃经历得还要多,毕竟他当年可是和獦狚人在战场上一刀一枪的拼杀。
二人的窃窃私语当然影响不了场上的局势,萧克龙这瞬发的狂化是所有人都没有料想到的,那猜吃此一记攻击显然还有点儿懵,狠狠地甩了甩自己的脑袋,又拍了拍自己的脸。
感觉就像是被熊拍了一巴掌似的……那猜的脑子里响起了嗡嗡的蜂鸣。
萧克龙已经了解了那猜的意图,断断不会再给对方调整战姿的时机,立刻又扑了上去,双拳连续快打,却并没有再用上瞬发狂化的高阶技巧。
这无疑是个很聪明的举措,有些东西不一定要真的使用,只要它存在,那就能起到威慑的作用,而如果使用了却没有达到效果,反而会适得其反。
只要萧克龙不启动狂化,那猜就必须时刻提防着,这对他的精神也是一种消耗。
在常态之下,二人的身体素质综合起来算得上是旗鼓相当,那猜虽然有着高超的近身搏击技术作为屏障和倚靠,但又不敢贸然进攻,一时间那高水平的对攻战突然又变成了你一拳我一脚的拉锯,就连在座的一众高手也不知道究竟会怎样收场。
萧克龙和那猜两人浑身都隐隐有钝痛发作,看样子不是被打出了内伤就是折断了骨头,但到了这个关头谁也不能示弱,气势先弱那就等于将胜利拱手让人。萧克龙瞅准了一个机会,狂化之后的左臂上扬,半个身子都贴靠了过去,仿佛一堵墙在地上平移,而那猜屈身一闪,右手二指便插向了萧克龙的双目。
去他妈的不能致残、杀人,都到这个地步了,谁还在意那些虚名、头衔、荣誉?赢下来才是最重要的!
面对这插眼的毒辣手段,萧克龙顿时便一个头槌磕飞了那猜的两根手指,而这厮贴上身来的目的居然是……
白森森的钢牙咬在了那猜的肩膀上,萧克龙也不管对方多长时间才洗一次澡,反正这种激烈的战斗中二人都已经是汗流浃背,两排利齿一合,顿时在那猜身上留下了一块凹陷的牙印,直到那猜抱着萧克龙的脑袋狠狠地揍了两拳才松开。
规则上说不能杀害对手,可没说不能咬人,但放眼天下,无论是有头有脸的江湖高手还是普普通通的庄稼把式,随便挑出一百场斗殴里都不一定有张嘴咬人这等情况出现——这是什么招式?这就不是个招式!
萧克龙又不可能是妖精变得,对此唯一的解释就是双方已经彻底打红眼了。
那猜这边趁着萧克龙松口,又飞身反扑了过去,双手直接环抱在萧克龙的腰间,妄图使用一记背摔。
近身缠斗中被人抱住可是大忌,萧克龙被锁住身躯的瞬间便要施展狂化,借着狂化带来的身躯膨胀来撑开这个合围,但哪里想到那猜这小子居然精通锁技,双臂一攫便从腰间直攀到萧克龙的脖颈,矫健的身躯也翻到了萧克龙的背后,两只瘦削如枯骨的手臂一横一竖呈十字状便死死勒住对方的咽喉。
狂化的幅度也是有极限的,脖子再怎么粗也不可能撑过手臂的包围,而那猜的绞杀也让萧克龙的狂化瞬间褪去……
那猜并不了解中原武林中所谓的“炁”是怎么一回事,但他通过发音来猜想,炁和气是相通的,这招“气绞”可能是自己破解狂化的最后手段,便觅了个机会用出来。
如果在这招式完全锁死之前破解不了气绞,别说狂化了,就连命都得捐在这儿,萧克龙将会被勒得意识逐渐模糊,而无论是朝着那猜的头部拼命摆拳还是向后推肘,那猜都可以照单全收——疼当然是疼的,但要是松手了又会回到之间的情况之中,所以就算疼也得忍着。
有了刚才的“一嘴之鉴”,那猜这回特意放低了手臂的位置,就算萧克龙想下口也够不着,而且他绞在萧克龙脑后的手还抓住了萧克龙的头发——但萧克龙却不能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因为那猜的头发剃得很短,根本无从下手。
萧克龙也不愧是能自悟出狂化这种绝技的怪才,这个时候凭着本能横展双臂,做了个类似于“展示自己上臂肌肉”的动作,而正是这一展的动作让那猜慢了三分,萧克龙的狂化已然先于绞杀落位。
那猜也不固执地坚持锁喉,既然萧克龙主动送了两条胳膊上来,那猜立刻便双臂齐出,直接将萧克龙的右臂扭断,但没想到背身对着那猜的萧克龙丝毫都没有因为右臂的伤势而停滞,反而回身便一拳钉在了前者的面门上!
好一个回马枪,萧克龙双持兵器练就的左右手在此刻派上了大用,左拳的威力丝毫不逊于右拳,这一拳生生砸出了那猜的一颗门牙。
拳拳到肉、血型粗鲁的互殴并没有飞天遁地互相戳剑气那样潇洒精彩,但这种简单粗暴的方式才是最原始的搏斗。
萧克龙看了看已经垂落、耷拉在身侧的右手,那猜也舔了舔嘴里湿润的血水,到现在为止没有人还能稳稳当当地站住,屹立的身躯随时都有可能像是没有地基的砖房草屋那样轰然倒塌。
两人扭曲的身形又狠狠地撞在了一起,面对一个已经只剩一只手能动的对手,那猜不再有所顾忌,将自己毕生所学的武术全部发挥了出来,而萧克龙也挥舞起了仅剩的左拳。
狂化在这一刻被全部激发,萧克龙已经失去了一只手臂的战斗力,现在也没有什么可保留的了,铁铸的背肌如浪涛般伸展开来,顶天立地的姿态再一次重现。萧克龙的发髻被那猜方才的绞索抓散,凌乱地披在肩膀上,贺难看着他的背影,总给他一种魏溃站在那里的错觉。
“该是时候了。”有人轻轻说道。
萧克龙抓住了那猜,凶暴黑猿那嶙峋的瘦颈在他手中不堪一握,他将猎物高高举起,像是在宣告或是某种仪式,然后狠狠砸在地上,印出爆裂的龟甲纹,飞溅起的砖石嵌在那猜的脊背上留下可怖的瘢痕。
但没有人在乎这些伤,那猜在一次次的摔打中拼命地尝试挣脱,而萧克龙宛如入魔一般循环着这残暴的施为。
如此反复,无比鲜艳。
第二一七章 新魁诞生
萧克龙的双膝一屈,“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炁力顺着他的五脏六腑、七窍八脉中流泄出来,狂化如泡影,终于在此刻彻底为止。
那猜躺在反复十数次的砸击留下的凹坑之中,砂土混合着血液铺满了他的全身,看起来反倒像是被人从坑里挖出来的一样。
“十、九、八……”裁判仔细地计算着读数,而就在读到“二”的时候,那猜的手指突然开始了一阵颤动。
灰黑色的脚底板突然伸出来,一脚踹在了萧克龙的额头上,跪坐着的萧克龙的身形立刻踉跄地倒向了一边。
“这……”裁判都已经把判萧克龙获胜的话挤到嘴边了,但没想到这异国他乡的黑小子竟然又爬了起来。
那猜的双手抓在碎砖之中,几乎是用两只小臂的力量将自己的上半身托起,但始终没有彻底从深坑里爬出来,最后不得不改手为肘,用两只磨裂的手肘拄着自己慢慢蠕动到了裂纹的边缘。
形势瞬间反转,本来至少能保持自己“立着”的萧克龙被一脚蹬翻,而被人当成舂米的大碓的那猜现在还能动……
“十、九……”再一次响起的读数声到八的时候便戛然而止,歪歪扭扭侧躺在地上的萧克龙又像是打了鸡血一样蹦了起来,“砰砰”两拳就擂在那猜的小腹上,每一拳都打的那猜浑身一震。
那猜也不甘示弱,轻轻伸出一腿,如同微风扫烂叶,便把萧克龙拨倒在地,然后翻身便骑到对方的脑袋上,也是原模原样的两拳回敬,打在了萧克龙的脸上。
萧克龙抬手摁在了那猜的胸口上,连续发力数次才成功地把那猜拥开,但在这之后便也没了下文,二人横七竖八地躺在一起,又回到了谁也不能动的状态。
裁判不由得也在想,自己要不要开始读数——谁知道这两个货会不会又在读数最后生出什么幺蛾子来?要是不开始读数,那什么时候才算个完?但要是开始读数,那到底算谁赢?
但这毕竟已经是最后一场了,众人哪还在乎读数不读数的?
打!打到天塌地陷,打到抚平海浪,打到推倒山阿!
谁赢了,谁就是清于老凤声的雏凤,谁就能再领武林风骚数十年!
那猜慢慢把自己的身体撑起来,从嘴里吐出了一块细小的烂肉,天知道这是他的什么脏器上的一部分,反正连他自己也不在乎就是了。那猜颤颤巍巍地抓起了萧克龙那已经折断的右臂,膝盖猛然跪压在对方的胸口上,数道红流如同几寸长的小蛇一般从萧克龙的齿缝里游了出来,然后倒拽着萧克龙的身躯往擂台的边缘走去。
那猜受的伤很重,但他毕竟还有一丝体力残存,所以在适应了疼痛之后重新站起来也不足为奇,他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萧克龙的一条腿抬起来夹在自己的腋下,然后倒拖着对方的身体步履蹒跚。
他走的很慢,但萧克龙就像是没有任何反应一样任由对方摆弄。
“要分出胜负了……”同样的念头从每个人心中升起。
这场比赛的冗长让所有人都觉得是时候该结束了,无论是惊鸿派、长生盟还是他们背后更加错综复杂的势力都抱着一种“快点结束吧”的心态——已经打到这个地步了,无论谁获胜都并不奇怪。
“萧克龙要输了。”魏溃看了看贺难,他的语气不像是在叙述一件客观的、及将要发生的事情,反而更像是提醒贺难注意一下场上的状况。
“你是想让我想想对策?还是单纯的要告诉我结果?”贺难打了个哈欠,似乎已经全然无心于此。
“都有吧……”魏溃抬头看了看场上,那猜还有大概三四步的距离就可以把萧克龙从擂台上扔下去了。“不过似乎也改变不了这个结果了……”
“是啊……的确改变不了了。”贺难笑了笑:“从某个时刻开始,结果就是注定的。”
“我为每一个结果都做好了心理准备,尤其是对待失败。”
“但现在看来……好像用不上了。”
就在贺难和魏溃谈话的这点儿时间里,那猜也迈开了下一步。
“嗯?”这是台下观众们的心声。
“嗯?!”这是那猜本人的惊诧。
“啊!!”这是离擂台最近的裁判的反应。
一个十分离谱的状况在此刻骤然发生,甚至可以说是石破天惊的变故。
那猜在距离擂台边缘还有三步距离的时候,一脚陷空。
擂台当然是平平整整的,又不是走楼梯,既然是平地又何来“踩空”一说呢?
就在那猜落脚下去的位置,高达的半丈有余的擂台赫然倒塌,或者说是“分崩离析”,从擂台的表面开始,深邃的裂痕在一瞬间便蔓延到了基石之下,并且连带着整个方方正正的擂台大约六分之一的表面都土崩瓦解支离破碎。
或者说,那道裂痕是先自基底产生,由下而上,直到那猜踩到了本就摇摇欲坠的部分才暴露在众人眼前。
碎砖裂石滚滚而下,如同决堤泄洪,浊浪排空,如同泥流化波涛,山头走蛟龙。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垮台’吗?”贺难十分夸张地伸展开右手的五根手指捂在了嘴前,但无论怎么看都透着一股子阴阳怪气来。
那猜的反应神速,真不愧是练防守技术的,他一脚下去感到滑坡的时候便松开了萧克龙那条被挟持在自己肋下的大腿,俯倒之际还是抓住了擂台边缘的一角。
萧克龙把那猜在地上摔来又打的目的,除了在当时立刻分出胜负之外,就是要制造出这么一个“意外”的后手来,整个擂台的架构在萧克龙的暴力摧毁之下岌岌可危,如果那猜还有余力的话,那就等着他踏入精心设计好的陷阱之中。
虽说“精心设计”和“萧克龙”放在一句话里,总觉得哪里有些怪怪的,但如果说是场外的人对此早有谋划,又显得变数太大,或者单纯地把它当成一个巧合,只此而已。
然而,那猜还没有输呢!因为少年英杰会的规则中明确表述了“掉下擂台”才判负,他现在这种“悬挂”的状态,的确不好界定,所以趁着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那猜赶紧手脚并用地往上爬。
但作为对手,萧克龙会给你爬上来的机会么?
这个桀骜不驯的怪才拼了命的挣扎着站起来,这是他换取到的最后一次胜机,他必须要把握住……
萧克龙掰开了那猜死死抠进砖石中的手指。
…………
新魁首,就此诞生。
虽然少年英杰会的魁首也不需要颁发什么荣誉证书,但却能得到一些实打实的好处——比如三教库藏中的一部武功秘籍或者一把神兵利器之类的,燕春来的得意双刀就是当年扶摇派和须弥寺各赞助了一柄。
宝相大师一如既往地作为三教代表登台祝贺,萧克龙也在裁判和赵沉钧的搀扶下勉强能站得住——别人讲话的时候你躺着怎么也不是那么一回事对不?
和开幕一样,少年英杰会的闭幕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仪式,除了宣布并勉励一下新科冠军以及通知一下诸位同道、天下群雄会的具体召开时间之外也没有什么。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天下群雄会原定的日期可能还得往后推迟个一两天——毕竟擂台被毁坏成这个样子也得重新修缮一番,不过这也并非是第一次修整会场,只是头一回发生在两次大会之间罢了。
被人搀着走下擂台的时候,萧克龙突然抬起了胳膊,他那双被那猜打的乌青肿起的双眼也在同时奋力张开,似乎在寻找着什么人的踪迹。
他的左拳对准了一个方向,然后大拇指缓缓张开,最后拧到了下面。
“这小子……”魏溃呲着牙,怒极反笑。
萧克龙的手势当然是比给魏溃看的,而其中的意思则代表着……
“你是下一个”。
第二一八章 九头龙王
尘州郡,邠县邠州渡。
……两日前。
三只风船顺着邠河而下停靠在了渡口。
从外型上来看,这三只风船也并无特色,和渡口大大小小几十只船融合在了一起,宛如一道河流无声入海。
但渡口的纤夫、力工以及水手们却在望见这三只船时纷纷驻足凝视,伸头伸脑。
船是普通的风船,尽管这样的大船并不常见,但在邠州渡这种大渡口中也算不得稀罕的物件儿。
但悬挂在船头上面的旗帜,可并非寻常的旗帜。
常在码头上、靠水吃水的人们几乎都认得,挂在最前面船头的那两面旗子中的其中之一,是专属于四海帮的“三江四海旗”。
三江之中,无所不至,四海以内,莫有不从。
然而,若只是三江四海旗倒也就罢了,四海帮罩下的船头都挂着这面旗帜,以彰显威风和作为通行证,在邠河上的航船中有接近三分之一都会挂上三江四海旗。
真正值得说说的、也是让众人围观暗叹的……是船头上的另一面。
边绣祥云银,通体茶叶青,点点墨渍作雨露,泽被四海三江。悬将一丈挂,横裁五尺长,片片鳞甲隐风雷,唤作九首龙王。
四海帮帮主大帜,九头龙王旗!
在四海帮之内,就算是四海龙王都没有专属的标识,除开三江四海旗以外,那裁缝也只做了一面这特殊纹样的图画。
“属下铁越云,奉南海龙王之命在此迎候帮主与各位龙王大驾!”那三条船上下来的人汇成一股海流,而青皮脑袋的铁越云匆忙几步迎上,双手抱拳单膝跪地,在他身后十来个人也纷纷学着他的样子跪了下来,好似一股春风吹倒麦浪。
四海帮帮主,也是当今的武林盟主陈风平自然是走在最前面,和大多数人臆想出来的“武林盟主”不同,陈风平身上看不出来什么大侠的气概,既没有长于水路的豪迈粗犷,也没有王巨溪那股子商人的精明巧劲,反倒像是一个儒生。陈风平披了件嵌套了三层的翘领湖蓝长衫,脚上踩了双高头的鳞纹皮靴,两手各戴一只丝绸的白色手套。
可能有人觉得奇怪,四海帮作为水路帮派,怎么帮主穿了一身完全不适合下水的衣裳啊?
的确,就这一身来看只要沾了水那就是给自己添麻烦,下了水就跟兽毛一样裹到身上十分不便。
但这不是废话么?都当上帮主了,难道还需要亲自下水?
而且无论是代表四海帮还是整个武林,同时拥有两个最重量级头衔的陈风平怎么也不会和普通的纤夫水手一样赤裸着膀子有碍观瞻。
如此看来,王巨溪还真是相当看重这个铁越云,就连迎接帮主这头等大事都交由他来主持操办。
“王巨溪人呢?”帮主还没开口,背后已经有一个人急着问话,此人长相和徐家三兄弟有七八分相像,只是脸上沟壑纵横,头发全白,看来正是东海龙王徐陵泉。
徐陵泉如今也不过六十来年岁,远没有看上去那么老迈,全是因为自己的小儿子下落不明,几乎一夜白头。
“回大人,南海龙王此时正在临宁县内,替四海帮参与少年英杰会。”铁越云朝徐陵泉拱了拱手。
“咱们四海帮的子弟成绩怎么样?”陈风平拍了拍铁越云的肩膀,示意他站起来说话。
小铁犹豫了片刻,但也只是片刻便如实回答道:“回禀帮主,咱们这次派出去的向兄弟和丐帮的阎奇在第一轮便撞上了,不敌落败。”
本来铁越云还想着要不要说些“二人实力旗鼓相当,只是向东流运气不好”或者“没有拂了四海帮面子”的话来开脱一下,但后来还是算了——输了就是输了,如实相告也是自己这个当手下的职责,添油加醋很可能会给龙王与向东流带来更多的麻烦。
“哼……”徐陵泉听闻后不由得冷哼一声:“既然都没我们四海帮的份儿了,他还在那儿干什么?”
徐陵泉向来眼高于顶,视自己为四海龙王之首、帮主之下的第一人,所以对其他人说话都是一种教训般的口吻,再加上徐清的事情搅得他最近心神不宁,所以这种反应也并不令人感到意外。
“呵呵……”但不令人感到意外,不代表就不令人产生别的什么心思,就在徐陵泉背后半步处可是还有两个人呢!
这低声浅笑之人乃是北海龙王薛开源,薛无敌的直系后代。作为最强一代帮主的后人,薛家后来虽然没有再生出一个帮主,但在四海帮之内一直以来都有相当高的地位,算得上是帮派元老。薛开源此人地位尊崇,性格又比较古怪,所以很多别人不敢说不敢做的事情他倒是毫不介意,这两声笑落入各人耳中,又引起各样浮想。
反倒是西海龙王方岸,作为四海龙王中最年轻的一位,却是若无其事一样,铁越云汇报,不在乎;徐陵泉说什么,听不见;薛开源笑什么,不知道。方岸能在三十来岁坐上龙王之位,能力肯定是相当非凡的,也正是因为有两把刷子,所以他才在这儿装聋——至于搅混水和稀泥?大家都是河里捞出来的,谁还不知道谁啊?
薛开源冷笑,方岸装傻,皆是因为徐陵泉这话说的不妥,而且是相当的不妥——别管四海龙王平日里颇多恩怨,各有好恶,但在这种面向于整个江湖的事情上,必须得做到同仇敌忾。换句话来说,王巨溪出现在少年英杰会上代表的可不是他自己,而是整个四海帮的脸面,如果说因为四海帮的弟子输了王巨溪便退场,岂不是折了四海帮的度量,小肚鸡肠落人笑柄?
徐陵泉也并非不懂这个道理,但他就是来气,他来气就要说这气话——这就是他比起王巨溪来落了下乘的缘故了,霍云震给王巨溪捅了那么大一个篓子,可曾听南海龙王说过一句不中听的?
心智成熟的人并不是不会生气,而是更能懂得控制自己的行为——生气有什么用?生气又不能解决问题。
“徐龙王……您这话说的,是不是对我们龙王太不客气了点儿?我们龙王可是在替整个四海帮在操办少年英杰会的事儿。”
铁越云这句话,宛若晴天横空霹雳,平地炸响惊雷,以陈风平为中心的数人表情当即大变,徐陵泉登时一股恶火便烧上了心头,而薛开源和方岸却露出了十分微妙的表情。
这句话……可是以下犯上。
可能有人会问,不是说王巨溪相当器重铁越云么?而且铁越云本身也是非常机敏巧思之人,怎么能做出这种冲动的事、说出这种不敬的话呢?
此番举动,看似无礼,实则不然。
做小弟的,有人当着你的面非议你大哥的不是,难道你就在那唯唯诺诺的听着?这番反驳,虽说缺了礼数,但实则诠释了忠、义二字,也让另外两位龙王高看了铁越云一眼。
“行了。”陈风平那浑厚的声音响起,将可能发起的冲突彻底截断:“帮派的大事为重,在这吵吵嚷嚷成何体统?铁越云,你给东海龙王认个错,这件事到此为止。”
从道理的角度来讲,铁越云实则是没有什么错的,要说他以下犯上,那也是徐陵泉出言不逊在先,但陈风平好歹也要照顾一下徐陵泉的面子和心情。
此事再平常不过,任谁处在陈风平的位置上都会如此这般,但薛开源却隐约听出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他和徐陵泉、陈风平三个都是同一辈分的人,彼此了解颇深,以陈风平素来的性格都是压着徐陵泉的,断然不会给徐陵泉太多的得意,就算是徐清失踪的时候也是以自己帮主身份把徐陵泉的怒火强行盖住,怎么今儿却变了天了?
其实,就在徐、铁因为一句话而呛声的功夫,陈风平心中的思绪却如白虹贯日,倏忽便想了很多——向东流的落败是他和王巨溪早就预料到的,但也实在是没有更值得推举的人选了。
这件事,是不是正好证明了,四海帮到今日已经没必要、或者无力再与其它高门大派作尖端人才的比拼了呢?
“帮主,您看咱们是直接启程到临宁县,还是先在邠县暂时落脚?”铁越云恭恭敬敬地问道,而后又压低了声音:“丐帮的几位……也于昨日从水路走到了此地……”
陈风平斟酌了片刻,便高声道:“兄弟们坐了几天船想必也累着了,那咱们今日便在此地寻个客栈整顿休息。”
铁越云忙不迭道:“南海龙王已经提前命属下在邠县安排留宿的客栈,请帮主、诸位龙王与兄弟们移步。”
听这话,陈风平不禁抬头深深地看了对方一眼——听铁越云的意思,这是早就做好了两手准备,而且还丝毫没有争功的意思,真不愧是王巨溪挑选出来的人。
“那就带路吧!”陈风平大手一挥:“路上你再给大家说说少年英杰会目前的情况。”
第二一九章 两帮
也不知是怎的,邠州渡本是个四季如春、不见阴雨的地段,不然当初也不可能选址在此地建造河岸渡口,但自打午后四海帮三条船一到,天空中顷刻间便阴云密布,没一会儿便下起了雨来。
所以,陈风平和随同的三位龙王在水手们的眼中变得更加神秘了起来。
这是个什么逻辑呢?
“先有龙王到,后有大雨至”,五行之中水属阴,这几位的脑袋上顶着的都是龙王的头衔,龙王不就是行云布雨的么?论证完毕。
在这个人们对于天文学知识极度缺乏了解和钻研的年代,大家也只能把上天的伟力归结于某一个或者某几个人的身上。
可能有人会说,这不是扯淡呢么?如果按照你这个说法——岂不是齐单孤独一生,魏溃每战必败,贺难命途多舛?那这本书我们还看鸡毛啊?
所以说嘛,这只是一个“说法”而已,或者说干脆就是迷信。
当然,对于四海帮这几位来说,他们对于这种“兆头”可谓是深信不疑。
要知道,上一任帮主名为于顺,如今的帮主叫做陈风平,合起来就是“顺风顺水,风平浪静”——靠水吃水的可不就是讨个顺风顺水风平浪静?所以二人分别担纲了两届的武林盟主,四海帮也在这二十年来里展现出蓬勃之势,逢凶化吉也能成为一种“名字吉利就是个好彩头”的佐证。
或者说,于顺和陈风平俩人能够先后被四海帮内推举为帮主,和他俩这名字多多少少也沾点儿关系,反正当时他们的支持者就拿二人的名字当作论据进行宣传,还举出了一个反例——再往上倒推个几代,四海帮曾经出了一位叫做“贝一帆”的帮主,这位贝帮主的见识和武功也相当不俗,但只做了一年半的帮主便一命呜呼了,死法堪称离谱。
这位贝一帆贝帮主,居然是被淹死的。
这年头会水的人没那么多,甚至有些人一辈子都没见过河,泅水而渡时淹死个把人并不奇怪,因为连吃东西噎死,上下楼摔死的人都有的是,但贝一帆作为四海帮的帮主来说,死在了水里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说来当时的情景也是十分的离奇,这位贝帮主偶有一日突发奇想便自己驾舟出行,沿着四海帮总舵附近的沱水漂着玩儿,但在经过河道中一处狭路湍流时船突然翻了,按说贝帮主谙熟水性,就算船翻了怎么也不至于当场就沉底,此地两岸狭窄,游到岸边不过是蹬两蹬腿的距离,但偏偏巧就巧在贝帮主当时还有风热感冒在身,鼻塞流涕咽肿痰浑……总之就是最后一口气没上来,不幸葬身于此。
老话说的对啊,淹死会水的,打死犟嘴的。
还有句老话说的也对,叫做不经一事,不长一智。
四海帮的人通过贝帮主殒身沱水中长了什么“智”呢?就是他们根据谶纬学说放马后炮,说贝一帆名中带帆,就是“命中带翻”,行船走水最怕遇见“翻”字,“背就背在这一翻”,所以也是该着命中有此一劫。
虽然说这种解释的确充斥着满满的扯淡意味,但要是从后面他们选举出来的帮主来看,其结果倒也不差。
…………
就是在这么一个阴雨天里,陈风平吃过晚饭便出了门,身旁陪同着的则是铁越云,兼职负责给帮主撑伞。
“你说昨日丐帮的人也是从这儿下的船,都见到谁了?”陈风平边走边问道。
“丐帮的几位九袋几乎尽数到此,跟在后面儿的还有一个年纪轻轻的小丫头……我猜那是丐帮的掌钵苏眉秀。”铁越云想了一会儿,便如实回答道:“他们也见到了属下和咱们四海帮的兄弟,易帮主问了一嘴,属下便告知了我们在此等候的目的……”说到这儿,铁越云的声音渐低,神色也有些惶恐,不知道是否自己此番举动会对帮主今晚出行产生影响。
“不用那么紧张,你做的对,咱们四海帮和丐帮同为中四门,见了其它帮派的前辈自然应该请安。”陈风平不是在故意说反话,因为铁越云这般举动再正常不过,哪怕四海与丐帮明里暗里都在较劲,但该有的礼节和表面文章可万万不能失了。
“越云,你的功夫怎么样?”陈风平虽然贵为帮主,但也不是对帮内所有人都有很深的了解,譬如眼前的这个铁越云,他便没有什么印象,只是在上次和王巨溪会面时见过一次。
“属下天资愚钝,虽然有幸得龙王指点,寻常三五人倒是近不得身,可若是碰上真正的高手,便显得拙了些。”铁越云小心答道。
这话,是真也是假,主要还是看怎么定义“高手”二字了,但能在王巨溪身边做事,甚至连迎接帮主这头等大任都交由他来操办,除了聪明之外硬功夫肯定也不会差——起码也得有个舵主级别上下的实力来。
而不得不说的一点是,也就是铁越云超过了少年英杰会的年龄限制,不然以他二十岁时的实力来看,怎么也能比向东流做的更好,运气再好一些没准儿都能进个八强。
“那待会儿如果情势不好,你撒腿就跑就行了。”陈风平背着手径自往前走。
陈风平的示意,让铁越云陷入了默然,过了半晌后才低声道:“帮主……您这是……”
“没什么,待会儿我进去和易帮主谈些事情,你在外边儿等着就行,如果听到里面有打斗的声音,马上回来报信。”虽说他是王巨溪的亲信,但也没资格参与进帮主级别的谈话之中,无论陈风平要和易帮主谈些什么他也只能在外面守门——而就算里面真出了什么事儿,他也帮不上手,还不如趁此机会赶紧把四海帮的人都给摇过来。
那可能就有人要问了——既然陈风平预感可能要出事,或者说做好了“出事”的准备,那为什么不从一开始就多带点儿人呢?
首先,这也只是陈风平的“预感”而已,并不是说双方一定会爆发冲突;其次,你乌泱泱带一群人过来,本来没事最后也给整出事儿来了,而且两边都是有头有脸的门派,怎么说也是顾及着九大宗门颜面的,四海帮和丐帮在此大军对峙,被人看在眼里也不好解释;第三,陈风平这样安排……肯定也有不能说的道理。
…………
“易大兄,易二兄。”等到陈帮主与小铁二人走到丐帮下榻的客栈附近,远远便望见了两个老头各把着一张凉椅,悠哉游哉地躲在檐下吹凉风。
说来这两个老头儿也是怪,外面明明还淅淅沥沥地淋着小雨,但偏偏在脚底下支起了一个小炭炉起来,炉子上还烘着一些土豆地瓜等粮食。
陈风平一开口,易家兄弟立刻便站了起来,与陈帮主互相问候了一声。哥哥易可喜穿一身褐色布衣,胸前斜挂九条破布袋儿,层层叠叠一时间还真有些难以分清数目,而帮主易可贺的穿着和兄弟类似,唯一的区别便是没有袋子傍身。
按照丐帮的级别来分,帮主与副帮主是唯二凌驾于“九袋”这一等级之上的。
“两位兄长,好生惬意啊!”陈风平眼神四顾,称赞道。
“陈帮主真是说笑了,我们两个老叫花子哪里懂得享受,烤两个洋芋吹吹凉风已经是了不得啦!”易可喜性格要比弟弟开朗一些,也比较喜欢开玩笑:“陈帮主是今儿到邠县的?”
“哦?莫非易大兄有千里眼顺风耳不成?”陈风平倒是不客气,他从旁边儿拽了张板凳便在易家兄弟面前坐下,伸手从炉子上拿了个土豆捏在指尖,小心翼翼地将外皮剥去。
铁越云是非常懂事的,见此情形便立刻走到了远处,撑着把伞为三人站岗,而他心中也在琢磨着——这三个人可以说是江湖中中最具分量的前十人之三,可要是不明所以的人看来,或许不会这么认为。
这些老派的江湖人,大多数都没有什么高手的架子,哪管是两派掌门谈话,看上去也和街坊邻居串门儿无异。
“哪里来的千里眼顺风耳,无非就是看着雨下起来,便知道龙王爷到了这儿罢了。”易可喜继续打趣道,然后三人便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高手高手,高在哪手?高的可不光是手上的硬功夫,高的同样是嘴上说话的软功夫——陈风平见易家兄弟对于自己的到来丝毫没有诧异之色,便借玩笑试探二人的情报来源,而易可喜也以其人之道,不动声色地借玩笑把陈风平的试探给揭了过去。
铁越云的情商够高了吧?但表现出来的也无非就是谦逊与牢靠,距离这帮加起来活了快二百岁的老油条们还差得远呢!
又闲聊了一会儿,终于还是陈风平先开口说到正事儿,倒也不能说是陈大盟主沉不住气,因为毕竟吃了亏的是他们四海帮:“二位大兄,最近在咱们眼皮子底下,这帮小的们可是没少给咱们找麻烦啊……不知道二位大兄对这些事儿了解多少呢?”
“略有耳闻。”说到这儿,一直话比较少的易可贺终于是忍不住清了清嗓子:“前段时间秀秀那丫头回来之后把整件事儿的来龙去脉全都给我们这帮老东西说了一遍……徐陵泉小儿子的事儿,的确有我们丐帮的责任。”
“丐帮的立足之本,便是信义二字,既然是我们的人请你们四海帮来帮忙的路上出了事情,那我们当然要给你们一个赔偿和交代……”易可贺继续说道:“但想必陈帮主也听小的们说过了吧……动手的是‘梨园’。”
表面上动手的当然是梨园,梨园也不惮于暴露自己的身份,但实际上亲手干掉徐清的人可就在他们边儿上杵着呢!
“本来我们武林和他们绿林道上的是井水不犯河水,但他们居然连九大宗门的人都敢下手,依我看也该让他们消停消停了。”
“梨园……他们到底要干什么还是其次,但主动招惹九大宗门可还是头一回。”陈风平话里话外都不买易可贺的账:“虽然梨园的幕后主使藏形匿影,就连我也对他知之甚少,但梨园的规矩可是全天下都知道的……”
“有人出价,他们才会出手。”
“陈帮主,您的意思是……”易可贺的神情微变,老年斑在褶皱的挤压下被掖进了沟壑里:“九大宗门,或者说就在四海帮与丐帮之中有内鬼?”
“呵呵……易二兄,您应该是会错我的意思了。”由于陈风平不好蓄须的缘故,所以五十来岁的他看起来只有四十岁出头,所以很多人下意识地便觉得他很年轻,也因此会不自主地轻视他:“有内鬼,那么丐帮便揪出那个内鬼;没有内鬼,那么丐帮也得交给我一个‘内鬼’。”
“这不只是给徐陵泉一个交代,也是给天下同道一个交代。”
第二二零章 明牌
“陈帮主、不,盟主……”易家兄弟的神情同时凝固,易可贺已然改变了对陈风平的称呼:“这不符合江湖规矩吧……”
陈风平左手三指托着从易家兄弟摆在脚下的小炭炉上毛来的土豆,一口便咬掉了三分之一,留下了一排整齐的牙印,等到他慢条斯理地咽下口中的食物之后,才缓缓开口:“易二兄,陈某有一问想请您解惑——什么是江湖规矩?”
人们总有思维误区,而其中就包括一个——大家总是下意识地“将谈判设置在一个相对而言、尽量正式的场合,而双方也必须做好了万全的心理准备才能开始。”
易家兄弟单拉出任何一个都比陈风平长了十几岁有余,论阅历城府绝不会低,但陈风平的当头棒喝却结结实实地给二老上了一课。
谈判就像是打仗,等到你排兵结阵完毕的时候,很有可能中军帐都被人一把火给点着了。陈风平无需借着酒宴茶局,哪怕就是坐下来啃你一个土豆子的功夫,都要把正事说出口。
“冤有头,债有主,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就是江湖规矩。”陈风平的发难突然归突然,但易可贺也绝对不会被一句话就给打懵,从容不迫地答道:“始作俑者我们要抓,帮凶我们也不会放过——但我们不会让任何一个无辜之人为这件事而蒙冤。”
陈风平听着易帮主讲道理,不自觉地下颚上抬,一双锐利的眸子抬头望向屋檐:“是啊……不让任何一个无辜之人蒙冤,这是一个非常合理的理由,冠冕堂皇。”
“可是到现在为止已经两个月了,你们还是没能给我哪怕一个和这件事有牵扯的人出来。”陈风平面无表情地说道:“从我个人的角度来讲,我需要维护九大宗门的和谐,维护四海帮与丐帮的面子,维护整个武林正道之中的秩序——但这件事不是我一个人就能够说了算的。”
“往小了说,徐陵泉的儿子至今仍然下落不明,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要给四海帮的人讨个说法;往大了说,谁知道那个密谋出种种一切的人,是不是和邪道有所勾结?是不是又在暗中图谋着更大的计划?”
“既然他的手能伸到四海帮与丐帮里面,难道想要的仅仅是眼前这种局面、仅仅是一两个人的性命?我想我们没有理由不去做出更加大胆地推测。”
陈风平一口气说下来这么多话,易家兄弟耳朵里听着,心中也很是为难——他们做出的分析和陈风平这番话相去不远,但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更何况四海帮与丐帮之间的关系本身就有些微妙,易家兄弟也不可能把什么事都跟陈风平抖落出来。
“陈盟主言之有理,但也请容老夫提醒一句……”易可贺轻轻掸了掸衣装的下摆,把炭炉里飘出来的飞灰掸去:“最开始挑起事端的可不是我们丐帮。”
“您是说景副帮主那件事儿?”陈风平沉吟着思索了一会儿,然后便笑了起来:“据我所知,这件事儿已经解决了吧——景副帮主来调查的时候都是我亲自接待的,最后还是我们四海帮帮你们找到了那群江匪……”
“难不成……易二兄对这个结果还是有所怀疑?”陈风平瞥了一眼易可贺,忽而又笑道:“难不成你怀疑我四海帮自导自演了这一出?”
易可贺冷哼了一声:“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吧?”
“当然有。”陈风平的回答铿锵有力:“但这种可能性基于两种结果——要么这件事就是我本人授意手下去做的,要么这个人连我都瞒过去了。”
陈风平把自己这张牌明晃晃地打在了牌桌上,丝毫不加掩饰,言下之意便是“我不怕你怀疑我”,虽然易家兄弟对于陈风平这样的举动早有预料,但真碰上这种情况,还是免不了心中嘀咕。
思索了片刻,易可贺讪讪笑道:“陈帮主,老夫可没有怀疑你的意思……您别太激动了——不过就像您说的一样,我们丐帮中有心怀不轨之人,四海帮中也未必没有不是么?”
“丐帮中有人暗中作乱,我们兄弟一定彻查到底,但四海帮……您也得给我们交个底儿——至少也得有个值得去怀疑的人选对吧?”
“有啊,当然有,只不过你一直没问不是么?”陈风平接话道:“王巨溪。”
这是一招险之又险、又凶残无比的险棋,站在陈风平的角度来看,他连续把自己的两张最大的牌打在了桌面上,如果这是一场赌桌上的斗牌,那就连沈放都不敢亮出这样的一手——每一张牌、每一手牌都有着不同的价值,而这两张牌肩负的是什么?是整个四海帮的未来!
什么人、有什么样的胆子敢这么打?
“王巨溪?”易可喜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在他的印象里王巨溪一直都是一个精打细算的商贾,好像跟发生的一切扯不上太大的关系。而易可贺不愧是做帮主的,立刻便反问道:“陈帮主为何要怀疑他?”
他怕陈风平早就看此人不爽,是要把王巨溪推到台前,借丐帮的手找个合理的借口给干掉。
“前段时间王巨溪因为公事去了鹭洲一趟,然后我们四海帮有个堂主死在那儿了,是霍云震接手的调查——这件事,两位大兄应该知道吧?”陈风平虽然不确定易家兄弟是否清楚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但好在他有证人,所以也不是很在乎:“这位陪我来的小兄弟当时就在场……小铁!过来给丐帮的二位前辈说说当时是怎么一回事!”
第三张明牌了……。
如果说把陈风平的行为必须成打麻将,那他现在就是当着易家兄弟的面儿把自己的杠牌给拆了——陈风平无疑是“会打牌”的人,他不会毫无目的,所以他究竟要干什么?
“易可贺、易可喜,你们二位可别辜负我的一番‘苦心’啊……”
…………
说到猝不及防,临宁县里倒是也有一个家伙经历了一场贸然来访。
“贺难贤弟,现在该是你回报为兄的时候了。”关凌霄端端正正地坐在小圆桌前,抱着双臂看向了那个不正常的少年。
贺难上身只披了件单衣,手里还攥着半根黄瓜:“关兄……恕我冒昧的问一句,您做了什么值得我回报的事情呢?“
他可不是在装傻,而是要逼关凌霄把他做过的事情亲口说出来。
“我还以为当朝御史教出来的弟子不至于用这么赖皮的手段呢……”关凌霄的眸子里闪着狡黠的光:“关某也认识一个和山河府里出来的人物,堪称光明磊落。”
“哦?这么快就把我的底儿都查清了?”贺难故作吃惊道,然后脸色一变从床上跳起来:“别废话,你也别激我——他们爱谁是山河府的光明磊落谁就是,我是山河府的寡廉鲜耻。”
关凌霄看着贺难激动的神情,无奈地苦笑了一下:“那你就当我托你办件事儿好了。”
“这就对了嘛……”贺难佯装得意地笑着:“一码归一码事,我办事,你放心。”
“你知道我要找你做什么。”这不是个疑问句,而是个陈述句。
关凌霄后知后觉地脊背一凉,上一回见面,他好像没对贺难透露出什么。
却又好像什么都透露出来了。
“当然知道了……”贺难从床上蹦下来,随手把黄瓜尾巴一丢:“能让你的心里都藏不下的事情……很多么?”
“不过,我要把丑话说在前头。”为了表示自己的友好,贺难笑得彬彬有礼:“韩述那件事儿,算我欠你个人情,但别的事可不算——我们之间的合作只建立在彼此不互相妨碍的情况下,对吧?”
“你大可以揣测我到底想要做什么,但无论你猜对了还是猜错了,我都不会说出来,因为这件事一旦开始就没办法停止,更没办法逆转,唯有当我达成我的目的之时才算结束……”
“你帮我,我帮你。”
贺难这些话,其实和关凌霄想说出来的差不多,他们两个都是聪明人,有些话说一遍就够了。
还有些话,根本用不着说出来。
…………
关凌霄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所以也没什么必要在贺难这儿留太晚,像他们这样的人与其彼此之间培养感情建立纽带,反倒不如直截了当地交换利益来的划算。
“对了。”关凌霄一只脚都迈过了门槛,忽然又听得贺难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过阵子可能有一个赌局,关兄如果没事儿不妨来坐坐?”
“缺人啊……”关凌霄立刻便听懂了贺难的弦外之音。
“那肯定啊……麻将嘛,都是四个人打的”。
第二二一章 一段往事
短短数日,这临宁县近郊的大会场内竟被翻新了一遍。但见千峰盼日,挨山塞海,会场里的人数竟是翻了两倍不止,本来松松快快的环境一下子就变得紧张了起来。
但饶是如此,会场里仍旧添了三分之一数目的椅子进去。
可能有人不理解了,人越来越多,椅子又占地方,按理来说应该是撤掉多余的椅子啊?怎么反而又往里添呢?
那请各位好好想一想——这些人来参加“天下群雄会”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人生七十古来稀,抛去老十年,幼十年再练武十年,不过是四十年的光景,而在这四十年之内,你的江湖生涯究竟能达到什么高度,很大程度上都是在这天下群雄会上决定的。
各方面条件都很优越且有那个雄心壮志的,自然要争取一下“武林盟主”的宝座,而稍次一点儿的,也要在天下群雄会上混个“一席之地”来证明自己的地位与实力,再不济一个小年轻,也都奔着在这群英荟萃的场合露露脸,就算没资格登台亮相,在台下多结交几个朋友对自己的前途也是大有裨益。
人活着呢,就是不蒸馒头争口气——前边儿在少年英杰会上都有把椅子坐的人,没几天儿过去椅子让人撤了,板凳都没得坐一张——那这不是欺负人么?作为号召者的三教本就通悉人性,面子里子都给照顾的好好的,人多起来无非便是挤一挤,但要是折了谁的面子,大家都难堪。
所以,这椅子非但是一把都不能少,而且还得再往里添。
而能在天下群雄会这武林头等盛会上捞到一把交椅的,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了,不是各大帮派的掌门上座,就是赫赫有名的江湖豪侠。
当然,尽管天下群雄会十年才举办一次,但也不是每个人都要来凑这个热闹的,其中有些人长期隐居不问世事、有些人则是路途遥远出行不便,还有些人则是肩负着看家守户的重任——一个帮派里的高手要是全出去了,万一有贼人仇人上门施暴怎么办?就拿长生盟的五祀头领为例,这五位的身份名声要在天下群雄会上混个座儿也不难,但这次关凌霄出来只带了其中的三位。
总之,江湖上的名宿高手们大概到场了个十之六七,算是历届大会的平均水平吧。
话又说回来,既然有着“十之六七”、“平均数量”这样的统计,那也应该有最多的一次和最少的一次,而说来也有趣,这最多和最少甚至可以算得上是“一次”,这里不妨便在此处暗表:
前朝、即以“柴”姓为皇族的丰王朝,出过一个很奇葩的皇帝,奇葩到什么程度呢?他的谥号为“庄夸”。从谥法的角度来讲,无论是庄字还是夸字,都算不上美言,尤其是夸字,贬义中还带有那么一丝滑稽。
那么,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呢?死于原野曰庄,屡征杀伐曰庄,武而不遂曰庄,华言无实曰夸,恢诞。通俗一点的讲,就是说这个人不切实际、异想天开、大兴兵戈却毫无功劳建树,最后因此取败,死于非命。
谥号,可以说是一个人一生的总结。而给皇帝上谥号,这可是件儿要命的活儿。如果是新朝臣子给前朝的末代皇帝上谥还好,谥法里那么多字你就挑去呗,就算给的谥号难听至极,那皇帝本人也不可能从土里爬出来找你要个说法,他的后代就算有命活着八成也没胆子让你改;但要是本朝臣子给驾崩的老皇帝上谥上错了,那九族就等着脑袋搬家吧——新皇帝可是就在眼前看着你呢!甭管这新老交接有没有摩擦和矛盾,但最低也得给个褒贬折中的平谥。
但这位丰朝的“庄夸皇帝”柴正匡,的确是本朝的臣子给他钉到了耻辱柱上。
柴正匡,是丰朝武桓皇帝的嫡长孙,因为其父早亡,便顺理成章地成为了皇太孙——这位武桓皇帝,前文也有提到,正是文德皇帝柴寒从侄子中过继到自己名下的柴明言。
文德皇帝柴寒一生以德治国,作风俭朴,励精图治,改革礼、法,将丰朝的积弱一扫而空,后世称此阶段为“文德中兴”;而武桓皇帝柴明言继承了叔父遗留下来的强盛国力与志向,多次挥师北上,御驾亲征,为丰朝再拓疆土,虽然对国内的经济民生也造成了一定程度的影响,但观其一生也仍不失为一代明君。
柴明言驾崩后,嫡长孙柴正匡顺理成章地继位,那年他十九岁。
十九岁,说幼小肯定不算幼小,说成熟倒也并不完全成熟,但柴正匡是亲眼看到过爷爷意气风发的人,而他正值年轻气盛,意欲也在自己的功劳簿上添个浓墨重彩的一笔。
北边的胡人,被他爷爷打怕了,而西边则是一望无际的大漠和接天连地的群山,一时之间柴正匡的一腔热血还真是无处发泄,而他旺盛的精力让他把目光从疆域之外转移到了国土之内。
武林,一直都是困扰着朝廷的一大难题,这些江湖人士们或有组织、或没组织,但多多少少都不把法纪放在眼里,怀着“攘外必先安内”和“闲着也是闲着”的双重心态,柴正匡准备着手整治一下这些不是很听话的江湖人士们。
其实江湖也需要整顿,因为武林和绿林之间往往只有一线之隔——一个好人、一个仗义的大侠,出于某种原因便有可能转化成为一个恶人、一个强盗。而就算没有这层转化,江湖人士的存在本身便是对于王朝法纪的一种漠视,因为江湖信奉的是“以暴制暴”、“血亲复仇”和“路见不平便拔剑”,即“结果正义”;而朝廷信奉的是“秩序井然”和“法成令修”,即“过程正义”。这种根源性的冲突,使得江湖和朝廷的矛盾一直都存在且无法被根除。
但整顿也是需要方法的,柴正匡为自己的年轻付出了代价,他选择了一个最为极端的方法,意图一蹴而就,在朝堂之上他力排众议,派遣大军对各大门派进行围剿。
这个决定,如果用一个词语来形容的话,那大概就是“弱智”。
诚然,丰朝的军队都是刚刚经历战火洗礼不久且得到战场考验的强力军,其中最强的“龙骧卫”和“虎步骑”更是无人可当,分别位列步骑翘楚,虽然单兵实力或许不如江湖高手,但在正面战场上依然能轻松战胜任何一个单独的门派。反观江湖中人,就算整个武林中的精英结合到一起,也难以战胜朝廷的大军压境,双方的战力之差可谓悬殊。
但柴正匡错就错在,他觉得朝廷的军队战斗力更强,就能赢下整个“战役”。
那一年的天下群雄会,血染江湖。面对龙骧虎步的突袭绞杀,武林群雄展现出了惊人的团结,也开启了这场旷日持久、堪称惨烈,最后也没有赢家的战争,就连一直保持着中立的三教也未能幸免——到场江湖高手损伤近半,直接导致须弥寺群僧受缚、扶摇派道观闭门,唯有长风书院因这些年来在朝中的势力得以苟延残喘,而当时三教之下足以和丐帮分庭抗礼的最强门派、号称“天下武夫,非丐即魁”的天魁派更是悉数战死,从此一蹶不振。
江湖,沉寂了整整五年,各大帮派还是没能恢复元气。
柴正匡得到了他想要的结果,志得意满,但不意味着这事儿就这么草草结束了。
你打了人家,人家是会还手的,今日不行便明日,明日不行再明日,虽我之死,有子存焉,子子孙孙,无穷匮矣。
江湖中人并不是傻子,经此一役他们明白了正面战场上没有战胜的能力,自然也没有接战的必要。
不打正面,就行了。
本该是少年英杰会再次举办的时节,但整个江湖却不声不响,柴正匡自然很满意自己的决策——他认为这群人怕了。
然后,便是如鹅毛大雪一般的加急文书飞一般地从全国各地送到了他的书桌上,书信中的内容大同小异,衙门失火、官员遇刺……一时间,举国是震。
这一次,柴正匡的调兵遣将并没有达到他预想中的效果,因为人家每干完一件事就跑路,再不济整个门派全躲进荒山野岭之中,等到风头过去便再次出来重复之前的行为。
军队的战斗力很强,但一个人跑路,总要比一群人追踪要轻松得多,这群江湖人士的做法也相当的泾渭分明,摆明了就是对朝廷的挑衅。
这种治安战,一次两次甚至十次都未必伤及朝廷的筋骨,但胜在烦人,而且铢积寸累滴水成河,与柴正匡一步登天的做法正好相反。
怀着复仇热血的江湖人们可以餐风饮露,但朝廷的军费每天都在燃烧,账簿上那明晃晃的统计灿烂的吓人。
经年累月的游击摧垮了这个本应成为历史丰碑的帝国和这个时代,丰朝前两位皇帝铺陈好的江山社稷,开始走向了衰败,而与此同时西北的獦狚、东北的三胡部悄然崛起。
直到再五年过去,这场双方拉锯到极致的内战终于落下了尾声,天下群雄会换了个地方东山再起。
可能是隔代遗传的因素,柴正匡不像他父亲一样体弱多病,反而继承了柴明言的英武,这一次他准备御驾亲征——他要将自己的决策贯彻到底,这一次就把这群反贼彻底消灭干净!
倒悬岭烂门峡,是大规模部队要前往天下群雄会地点的唯一途径,柴正匡亲率大军突进,但见峡上两岸炁焰熊熊,滚石连连,这是天下群雄会集结高手最少的一次,也是参与人数最多的一次。
只为四个字,叫做“血债血偿”。
过去的十年中,也不是没有人被朝廷所收买成为王公的走狗或是从此潜心匿迹不问世事,但仍有更多的人于此时此刻出现在这里。
每个人的理由都不尽相同,每个人的选择也难分高下,他们会在不同的时代之中被唾弃,也会在不同的时代中被褒扬,但总会有一个时代会给所有人一个公正的评价。
…………
倒悬岭烂门峡,不正,无框。
柴正匡死后,丰朝仍旧存在了六十来年,但短短六十年竟换了四位皇帝,两位小皇帝都是不满十岁继位,但都没活过十五,满打满算直到第三位皇帝稳稳当当地活到了二十岁,才有功夫给这个败了半壁江山的皇帝上谥。
长风书院的谢瀚作为宰相,给这位荒唐的皇帝以及那十年中的腥风血雨画上了一个休止符,他在上书议谥为“庄夸”后被打入大牢,最后于狱中自尽,而朝廷中出自长风书院的大小官员辞官、下野、入狱及流放者十之八九。
这些被视为骑墙派的儒生文人,燃尽了自己的生命与仕途,把柴正匡钉在了名为“遗臭万年”的棺椁之中。
丰朝的落幕是必然的,就算没有三胡部的外力,它的内部也已经渐渐瓦解,此后的历史大家也略知一二,无非就是宋齐梁陈四姓之乱和新帝国的诞生。
话题看似扯得有些远了,但之所以会被提到,肯定是因为这段历史有其不可替代的重要性。
因为就在这方天下群雄会的会场里,一位柴氏后裔,出现在了这个本不该他出现的地方。
第二二二章 评断
“承蒙各位英雄抬爱,陈某……感激不尽。”
天下群雄会的会场之中,只有武林盟主陈风平一人傲立高台正中,只见他浅提内劲,聚炁于喉,道出了自己的开场白。
这会场占地面积不小,要想让所有人都听清楚自己的声音,那就算是扯着脖子大喊也未必能够做到,但陈风平却运用着“传音之法”轻松地达到了自己的目的,超一流高手的实力可见一斑。
这传音之法虽然在实际运用上非常方便,但也算不上什么极为高明的手段,对真炁有所造诣的高手多多少少都能理解并加以运用,而功力越深,所能传播的范围也就越广。说来,不少“声音类”的武功和这传音之法有着异曲同工之妙,都是将炁力以独特方式在体内流转,只不过狮吼功等招式的发力极为玄奥且具有相当大的破坏性,而传音之法相对来说简朴许多。
而既然说到了这儿,那就不得不提到这世间上最为高深、也是极尽精妙的“传音”了,当初东方柝在后山屙屎时遭到了抟云观祖师的算计给“送”到了山下,二人之间相互交流便用的是真正的道术,唤作“百灵神讯”。这百灵神讯除了能够千里传音之外,最为神秘惊奇的一点就是,声音可以随心所欲——即你想说给谁听,那便只有该人可以听见,其余人等就算是和他站在一起,对双方的谈话内容也毫无知觉。
话又说回来,可能有些人对于陈盟主这番开场白有些不解——诸位英雄究竟“抬爱”了陈风平什么,才让你陈风平感激不尽呢?
这话呢,也不用深究,历届天下群雄会上、武林盟主的开场白其实都大差不差,就是表达一个礼貌——一来,十年前是诸位同道或推举、或选拔、或见证了盟主的上位,当然需要感谢;二来,在天下群雄会开始之前,武林盟主是需要广发英雄帖,邀请各路英雄参与到其中的。
当然了,发英雄帖这事儿就是个仪式而已,到了今天也就是走走传统规矩的过场。有些门派例如三教,你就算不发人家也得来,有些来无影去无踪行迹不定的侠客,你就是想发也不知道往哪寄——到最后能进入到会场里面的,还得是看你的身份与资格,比方说要是英雄帖在邮寄的过程中不甚遗失,恰好被你捡到了,你能凭这张帖子进来么?或者说你是一个飞贼,把别人的英雄帖给偷了冒名顶替,当然也不会放你进来,人家负责会场秩序的也不是傻子,肯定有很多方式来确认你的身份。
那贺难和魏溃是怎么混进来的呢?当然是靠蹭了,贺难是蹭惊鸿派的路子进来的,而魏溃则是靠蹭李遂的面子——当然,就算没有李遂这么一出,魏溃也可以沾贺难的光就是了。
萧克龙替惊鸿派夺得了第二枚少年英杰会魁首的荣誉,李獒春的计划可以说是完成了一大半,接下来就是要在天下群雄会之上,将惊鸿派彻底扶植成“第十大宗门”了,这种事情怎么少得了贺难的亲自坐镇?
“陈某能担得这十年的武林盟主,除了各位同道的抬举之外,更应该感激四海帮的上一位帮主、也是上一任武林盟主,更是我的恩师……若不是他老人家倾心栽培,想必也没有陈某这满载着风光荣耀与责任担当的十年……”陈风平能当上武林盟主,当然是打心底里得感谢自己的师父于顺,但这个节骨眼儿来提出这么一嘴,肯定不止是为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表达自己感恩的心,更是在拿这番话提醒众人。
提醒什么呢……应该包括十年前的天下群雄会上发生了什么。
一个人担当武林盟主的时间,也不是说只有十年,超过十年的例子大体分为两种情况——一种呢,是武功人品声望俱是楷模,且年龄正值巅峰的,这样的人如果三十岁左右便当上了武林盟主,那当到六十岁或者到生命终结的一刻也不是什么问题;另一种呢,对比起前者就显得有些尴尬,主要是出于天下群雄会的时间,因为这年头路途不便,再赶上个什么天灾的时候,大家还哪有心思举办什么天下群雄会?就算是有心举办,大概也得不到号召,所以赶上这种灾年或战乱,那天下群雄会就会推迟个那么一两年甚至更久,所以当时的盟主也就能多当个一段时间。
那陈风平在此说起前任盟主于顺,究竟藏着什么弦外之音呢?十年前的天下群雄会举办之前不久,时任武林盟主的于顺便因为衰老驾鹤西去,所以他的“卸任感言”以及大会的组织是由得意门生陈风平代劳的,也就是说虽然陈风平只当了十年的武林盟主,但严格来说他操办天下群雄会的经验却有两次——而这话里话外的潜台词就是在暗示,我一来年龄正合适,二来有经验,三来和我师父一脉相承,绝对够格继续当下一个十年。
其实每一届的武林盟主,多多少少都会说些类似的话,毕竟大多数人都还是凡人,而每一个江湖中人谁又没做过武林盟主的大梦呢?这些已经尝到过权力滋味的人更是如此。
不过陈风平并没有在这件事儿上流连太久,这些话说个三两句就够用了,听得懂的人自然能懂,听不懂的人你只有把话挑明了说他才能懂,反反复复说车轱辘话非但没什么意义,还会招致他人的反感,所以陈盟主很快便转移了话题:“这十年来,武林的和谐离不开各大门派的蓬勃发展,也离不开列为同道对我这个盟主的监督,要说这份稳定,无论是近在眼前的、还是远在天边的,每一位都有功劳。”瞧瞧陈盟主这话说的多漂亮,既抬举了自己,又抬举了别人,试想如果两个各方面硬条件都差不多的人物任你推选,你八成也会推举那个更顺心的不是?
但就在这其乐融融之际,陈风平的话头……突然就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转折:“陈某本以为这十年能够顺顺当当地过去,但万万没想到,就在最后这个节骨眼儿上,还是出了事。”
出了什么事?在座的江湖人大多数都有些疑惑,因为他们也没听说过最近江湖上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发生,但对陈风平接下来要说的事情心里有数的人,可就都在各自心中盘算起来了……
“说来……也是鄙人一时失察,在眼皮子底下竟然发生了这种恶劣之事,酿成大祸,而此事又事关整个江湖兴亡,所以陈某不得不把这件事在整个武林同道面前公之于众,也是请列位同道一齐来做个推断评判。”
这话,当真是吓到了台下的这些人,无论是站着的还是坐着的,脸色都纷纷有了变化——什么事情能这么严重,还“关乎整个江湖兴亡”?而有些人心中所想更是十分滑稽,无疑都是些在暗中做过不可告人之事的家伙,他们都隐隐觉得自己暗搓搓做的事情被陈风平发现了,但怎么想好像都够不上江湖兴亡这么严重。
见台下英雄们都面色肃然,侧耳倾听,陈风平便开口讲了起来,按照他和易家双雄商量好的,把“能在大庭广众、光天化日之下说出口的事情”按照时间顺序全都说了出来,而且丝毫不掺杂个人的情感和观点。
客观,是非常必要的,因为你现在想请天下英雄们给你“评判”,就不能掺杂任何自己的臆测和瞎掰,而且易家双雄就在台下正座看着你呢,陈风平如果胡说八道肯定被人当场戳穿。
“我想,丐帮和四海帮之间出了这样的事情,往小了说也算是轰动半个武林,往大了说往后有可能也会有同样的事情发生在其他的帮派之间,所以称得上是关乎江湖兴亡也并不为过。”陈风平十分冷静地说道:“既然赶上了天下群雄会,那正好也不用天南地北的调查,咱们有话便直说——必要将这个别有用心之人揪出来。”
陈风平话音落下后便再没了下文,显然是在等候旁人的意见,很快台下便掀起了嘈杂的声音——其实就在陈风平讲话的时候,有关系相近地便已经开始了窃窃私语。
“盟主,易帮主,依老衲之见,这事情最开始的起因是因为丐帮的景副帮主在江上遇到了盗匪,那何不让景副帮主亲自讲一讲究竟发生了什么呢?”宝相大师还是坐他原来的那个位置,老和尚心善而且细致,他倒是想帮四海帮和丐帮解决这桩事,但还得让几个当事人都亲自来说说才好定夺。
老僧一席话说完,那易家双雄便彼此对视了一眼,又看向了他们身旁的一个青年汉子。
只见那青年汉子飞身一跃,便落在了台上,正停在陈风平的身边。
丐帮副帮主景神相,堂堂登场!
第二二三章 嫌疑人王巨溪?
景神相,丐帮副帮主,又有江湖诨号称之为“石人”。
只见这位千呼万唤始出来的高手一个虎跳,便从台下飞身翻至台上,“砰”地一声便立在了盟主的身侧。
常言道,“只有取错的名字,没有叫错的外号”,而这景神相无论是其姓名还是绰号,却都直截了当地指向了此人的相貌——那张刚毅如同刀劈斧削一般的面庞,和那魁伟如崇山峻岭一般的躯壳,以及那副永远都面无表情的神态……都让他整个人浑如一尊精雕细琢的神佛石像。
如果简述的话,那就是一个标准的、神仙该有的长相。
可能有人要问了,什么叫做“神仙该有的长相”?难不成你见过神仙?
那当然是否定的,但绝大多数人所熟知的神话都来源于人类根据自身的形象、经历与愿望所编撰出来的,那神仙长什么样子还不是由人来定义?换句话说,盛国的国库中就有对于古人肖像的画作典藏,这些相隔上百年近千年的人们的肖像也是八九不离十——毕竟都是出自同一位、或是同一派别画师之手。
观这位景副帮主的尊容与仪态,大多数人都会根据“相由心生”等等依据,下意识地觉得此人定当是极其稳重,而由他本人所进行的论述,可信度应该很高。
然而,所谓的相由心生并不能这么理解……
“既然诸位同道都想听我景某人一言,那我不妨就给大家说一说……”
“大概是去年的二月末左右,我孤身一人在渡口乘了四海帮的一艘小艇,准备通过小莲江。想来是早有预兆,船夫刚一开船,我随身携带的银两便遗落在水中,只可惜我当时并未把这事儿放在心上……”
“果不其然,待这船夫将小舟驶入江心,忽然便慢了下来,而后便见十余艘乌蓬小艇伴着数只大船不知道何时便出现在了身后,没过多久便将我连同这艘小艇团团围住。”
“在下目力极佳,打老远就看见他们个个都用各色布帛裹在脸上,不敢以真面目示人,但明显就是奔着我来的——就在这霎那之间,在船头摇橹的船夫对我突施冷箭,但哪里想到我对此早有防备,一掌便将此人打的口喷鲜血,坠落河中。只见呼啦啦地一阵江风吹过,那船头顿时便有人探出头来,一眼望去足足数百人,但想必是我这一招毙敌的掌法震慑住了他们,一时间却都不敢轻举妄动……”
就这三段话下来,离他最近的陈风平心中是骂了一万句脏话——先别说他到底对此事真相是否知情,当初景神相去四海帮调查的时候也不是这么说的啊?几乎是一句话都对不上。
“呃……景副帮主,陈某记得当初你说的话跟今日之言略有偏差啊……”陈风平实在是忍不住了——还几百人?你当你项羽转世啊?要是几百号专业江匪在水上还干不掉你,不如他妈的你来当这个四海帮帮主好了!
其实呢……当时情形的确是差不多的,只不过景神相大大地夸大了在场的人数,以及自己的英姿——当时总共就三艘大船,满打满算不到五十人,而景神相本人的确没防住船夫的偷袭,被人一脚蹬进了水里,只是反应快攀住了船头——不过他这还真不算是撒谎,只能说是……吹牛吧。
可谁规定武林高手就不能吹牛了?
景副帮主倒也无愧这“石人”的诨号,被人拆穿也是面不改色地把话头圆了回来:“那就是我记错了,大概三四十号人吧……总之他们一时间被我逼的不敢上前,而我又福至心灵,计上心头,翻手便挥出一记绝式,登时便将那船体穿了个大窟窿,那船登时便在水面上坠了一坠,而我见此招有效,便一手摇橹向岸边划去,另一手催动降龙掌,生生把这三艘大船全打的粉碎,而这帮江匪水性也着实不弱,在江水里就跟鱼似的游得飞快,但哪有能吃我一掌的能耐?只见我连消带打,将那小莲江水劈的飞散开来,藏在水下的杀手们死伤无数。而当我到了岸边,这群蟊贼便也不敢再追,我才得以脱险。”
到了此处,景神相江上漂流记的部分便告一段落了,但实际情况哪有他本人说的那么轻松写意?景神相固然武功卓绝,但水上又不同于陆上,他又是个旱鸭子,这三四十人的围攻也称得上是缜密,当真给他吓得是六神无主,徒手拆大船倒是确有其事,但景副帮主本人也是狼狈不堪,九死一生,差一点儿就魂归地府了。
“景神相……奶奶的你要是不死,还是改行去说书去吧……”陈风平心中暗暗咒骂,牙根子都快咬烂了。
景副帮主吹牛归吹牛,但这件事的可信度却在他这番添油加醋之中反而被抬高了,再加上小莲江这件事儿在江湖上也传播开来,所以大多数人只是对景副帮主夸张的那部分一笑置之。
“后来脱险之后,我便开始着手调查了这些杀手的目的和身份,最后查到了四海帮——陈帮主倒是给我了一个答复,这些人并非是四海帮里的人,而是本来就干那腌臜勾当的匪徒。”说到这儿,景神相的语气反而平静了下来:“四海帮究竟在这件事儿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我是不敢妄下定论——但至少我能确定,丐帮里倒是有想害死我景某人的内奸。”
这个结论的得出并不反常,甚至可以说完全站得住脚。从景神相的角度来看,自己无论在外面遭遇的是劫匪还是妖怪,这都是有预谋的为之,预谋的前提就是得知自己的行程安排,而这只有丐帮内部的人才知道;而从谋划者,即霍云震的角度来看,就算景神相调查不出来切实的证据能证明自己和这起凶案有关,但难保不会出于“分析动机”而怀疑到自己,所以才有了后面的祸水东引之事。
可是稍微有一些头脑的人,在了解了沙龙事件的全程之后,都可以摸到真相的门槛,那这“祸水东引”岂不是一招极为粗糙的臭棋?
但别忘了,想出这个办法的人虽然是霍云震,但实际上在局部进行操作的人可是王巨溪。
霍云震,无疑是很信赖王巨溪这个盟友的,或者说他除了信赖这个盟友之外也没有别的办法,他若是真有独立策划并且执行的那份本事,也不至于会忌惮景神相会把自己竞争下去了不是?
以王巨溪的头脑与贾壬癸的执行力来说,要想布置出一个更加精巧、更能迷惑人心的局可不是什么难事,但却偏偏搞得漏洞百出——不说别的,就是苏眉秀当面找贾壬癸对质沙龙那百两黄金的时候,贾壬癸连谎都不能撒,只能把真相如实招来。
但一件事的真相,未必不能成为另外一件事中的谎言。
没有任何物证能证明贾壬癸和王巨溪有所联系,如果大家将贾壬癸的行为看成一个手法低劣的叛徒所做的“拆东墙补西墙”的话,那徐陵泉才是该为这件事儿负全责的人。
负责实施的王巨溪,早在半年之前就已经预料到了,这天下群雄会就是霍云震和徐陵泉的死期。
霍云震被揭发之后要把王巨溪咬出来?当然可以,而且发生的可能性是百分之百,从二人合作的那一天起王巨溪就盘算好了事情败露的准备,他所做的种种一切,也都是为霍云震拖自己下水时的救命稻草——要拉我下水,随你的便,反正你越咬死是我,你的行为反而越像是在保护你的“真正同盟”徐陵泉。
那可能有人会质疑,徐陵泉的儿子都没了,他有必要把自己的儿子都牺牲掉么?
第一,能把四海帮这等帮派的掌门地位握在手中,没有什么是不可以牺牲的;第二,徐清比起他那两个哥哥来说没有什么价值,三个儿子里要牺牲肯定也得可着最废物的来;第三,你说他的儿子没了,可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如果徐清压根就没死,徐陵泉那痛不欲生的表现只是一个表象呢?
这些话,都是王巨溪给徐陵泉准备好的理由,而他本人也没必要把这些挑明,到时候自然会有那自作聪明的人替他进行分析种种可能,不是么?
第二二四章 嫌疑人贾壬癸?
一年的光景之中,究竟足够发生多少事?
单就说四海帮与丐帮,在这一年的时间之内双方成员的会面次数——根本没法计数。私交甚笃的、商谈公事的、擦肩而过的、不期而遇的……彼此之间的每一场交流,其内容都有可能成为撬动两个大帮派乃至整座江湖的杠杆。
我们所了解的、在其中担纲重要环节的“三件大事”,只是从贺难的角度出发所看到的,但在没有文字记录的地方,这些事情的确也在发生着,其中也不乏双边高层的其它动作。
举个例子好了,霍云震也并不是把事情交给王巨溪之后就全盘当一个甩手掌柜的,虽说他搞出来的幺蛾子操作还真不少,但却偏偏歪打正着让苏眉秀和景神相两派都相当难受,苏眉秀被逼无奈不得不亲至苦云城为沙龙和自己讨回公道,反而摊上了更大的事,景神相则是在各地疲于奔命之后陷入了重重的疑虑之中——而就在这个期间之内,霍云震本人则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反而变相得到了丐帮总舵一干人的支持。
一个崭露头角的小丫头片子,一个不是很靠谱的副帮主,还不如这个除了岁数稍大了些外没什么明显缺点的传功长老呢!
当然,他和王巨溪在鹭洲碰头的时候发生的小插曲,也就是古辉阳不明不白地死在了客栈里这件事的责任落在了他的头上,但动手的本来就不是丐帮的人,那他怎么去给王巨溪交代?霍云震也不是没有想过王巨溪这是在给自己敲警钟,但这古辉阳也算是王手下的一把好手,这代价是不是太大了点儿?
不过往好了说,至少王与霍两人因为古辉阳的死,在众人眼里站不到一边。
回到眼下,天下群雄会上已经根据陈风平和景神相两人的描述展开了低声的讨论,也不乏有头有脸的人物发表自己的推断,但遗憾的是,这些人既没有说中真相,也没能说出陈风平想要他们推测出来的“真相”。
很快,沙龙和贾壬癸便一左一右地登上了高台。
贾壬癸自不必说,在四海帮的内部议事中他主动请缨在天下群雄会上与丐帮的人对质当时细节,所以便随同陈风平和三位龙王一同前来。
而沙龙的情况就有些复杂了。大半年过去,沙龙的样貌虽说还是那么邋里邋遢,黝黑干瘦,但气质比起当时可谓是天壤之别,整个人的精气神儿似乎消失殆尽,不再是那个在擂台上堂而皇之地耍小聪明的六袋弟子,反而每一步都迈得异常沉重。
自从“苏眉秀联合外人谋害景副帮主”的谣言在总舵蔓延开之后,沙龙便被执法长老易可喜关押起来进行审问,但沙龙自己问心无愧的情况下,又怎么可能承认这“莫须有”的罪名呢?再加上他深知苏家兄妹待他不薄,更不可能信口胡诌,所以便一直被囚禁在丐帮的执法禁地之内。苏家兄妹赴险夺人的目的就是把沙龙从大牢里捞出来,结果没想到后面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而沙龙的暂时释放也是因为天下群雄会的原因,但由于丐帮大部分长老仍对他有所怀疑的缘故,所以代表他身份的六只破布袋子已经被除去。
景神相虽然说话没谱,但心中对于自己为什么遇刺的原因还是有数的。他本人倒是不怎么怀疑沙龙,因为他对这个人没什么过多的印象,他同样也不怀疑苏眉秀,因为这丫头在他看来是个性子耿直的姑娘,反倒是苏眉清这个冰冷阴鸷的妹妹奴可能会出于帮扶自己妹子上位的理由赶出这档子事儿——但苏眉清又没有这个智力去搞阴谋诡计……
事情发展到后来,沙龙的自由已经不是景神相本人能说了算的了,而是丐帮一干长老人人自危,谁都怀疑彼此是那个叛徒,谁都怕自己哪一天就被同僚给干死,所以除了苏眉秀以外谁都不敢主动说把沙龙从禁闭里放出来。
“丐帮的沙龙是吧……你还记得徐清么?”陈风平看了一眼那个形销骨立的男人,放声问道。
提到徐清这个名字,台下的徐陵泉和台上的沙龙不约而同地浑身一震,沙龙更是“噗通”一声便跪在了地上,呜咽道:“回禀盟主……”然后便从头到尾地把他和徐清的过节、贾壬癸的插手以及整个事件的始末竹筒倒豆子一般地说了出来。
这番话沙龙在丐帮的大牢里面跟形形色色的人说了数十遍之多,多到一闭上眼睛都是自己在苦云城中的经历如同画卷一般来回翻滚,已然有些魔怔了。
“望盟主,望天下英雄还我沙龙一个清白!”说完之后,沙龙又是伏身在地,磕头声不绝于耳,直到他额头渗出斑斑血迹还不停息。
状若疯癫的沙龙看上去的确不像是在说假话,不少观众脸上都流露出了些许的不忍,而这番景象自然逃不出站在最中心的陈盟主的双眼,心中不禁得意道:“没想到这沙龙倒还博得了不少同情,看样子要是再推一把,我看你丐帮这义字当头的招牌还能不能坐的住?”
至此,四海帮与丐帮那藏在幕后的“暗斗”,已经是一边倒的局面。丐帮可以说是几条命脉都被陈风平掐在了掌心——于情,你丐帮打着侠义的旗号却将沙龙折磨成这副样子;于理,贾壬癸一会儿自会证明沙龙所言非虚;说进,沙龙的清白也即是苏眉秀的清白,丐帮的内乱还是没能解除;说退,霍云震这枚棋子就算是卖出来也伤及不到四海帮的筋骨。
丐帮的分裂已成定局,到现在只不过还差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四海帮一家独大还不是手到擒来?
陈风平思绪快如电闪,眨眼功夫便已思索了不少事,只见他上前一步双手将沙龙扶起,十分严肃地说道:“若你真是清白的,那我们定会替你沉冤昭雪——但在此之前我还得告诉你一件事儿……”
“徐清失踪了。”
听到这个消息,沙龙又是一个激灵,神情慌乱道:“这可跟我没有关系!这段时间我一直被关押在执法禁地里!”
“我知道你和徐清的失踪无甚关联,但他导致他失踪的凶手目前我们还是没有抓到……”陈风平轻声回应着沙龙的惊惶:“贾壬癸,你是我们四海帮在苦云城的舵主,刚才这位沙龙兄弟说的可是真的?”
贾壬癸朝着陈风平与沙龙点点头,便将身子转了过来正对着群雄会的正席:“在下贾壬癸,以身家性命发誓,可以替沙龙兄弟作证,他所说的话字字属实,绝非虚言!”
“但贾某还有一事要昭告诸位英雄——早在我兄弟徐清失踪之前,丐帮的掌钵苏长老便已经来过苦云城,此事我已经在当时便告知苏长老,也是因为苏长老需要阿清作为当事人亲自去一趟丐帮解释清楚,我才同意阿清跟着他们离开。”贾壬癸突然高声说道:“我想请问丐帮的人,我兄弟徐清究竟性命几何?路上到底又发生了什么?而你们为什么又一直扣押着沙龙?”
是的,的确很奇怪,因为沙龙的表现就像是刚知道徐清失踪这件事一样,按照常理来说,虽然徐清本人没能被带回到丐帮总舵,但至少贾壬癸的话也应该被带到了才对。
“因为我们也不能确认徐清到底是失踪还是……”苏眉秀顾及着众人的情绪,终究还是没把死字说出口。
没想到贾壬癸不怒反笑,大声道:“那你的意思是,我们四海帮‘言之凿凿’的说阿清已经死了,是我们自己人下的手反而嫁祸你们咯?”
“不,我也不是这个意思。”苏眉秀蹙了蹙眉,补充道:“当时我们遭到了梨园刺客的袭击,这一点你们四海帮的人应该也很清楚,徐清是在混战之中失踪的……”
“我觉得我们最应该问的,应该是梨园的人吧?”苏眉秀突然坚定地说道,就好像她手中有确凿的证据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