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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我等天黑     卒舞txt下载     卒舞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八零章 徐清之死

    一杆铲头枪,骁勇无人敌。两只求钱手,胜负未可料。

    昕哥儿和骁勇武生打的难解难分,昕哥儿这边用“抢字诀”欲撞入大枪的内围,骁勇武生便以退为进,用一式“凤点头”来逼迫昕哥儿退却;而骁勇武生使了一招前突的“龙探爪”,昕哥儿便以双手去缠那龙身。

    “厉害。”骁勇武生轻轻吐了一句。

    “那我就当你是在夸我好了。”昕哥儿也回应了一句,但手上却是不慢,一左一右两掌同出。

    这是他那日见了魏溃的“丷锤”有感而发,便有样学样地使了个类似的招式。

    而同一时刻之下,苏眉秀乘着骁勇武生无暇四顾,也在其视线的盲区发动了一记突袭。

    苏眉秀那潋滟的真炁爆发出来,骁勇武生的神情终于出现了一丝震惊,连忙催动手中大枪暴转,将那扁平的鸭嘴枪头嵌进了车轮之中,紧接着他倒挥枪柄,逆挑长车,竟然将那架马车连同缰绳一并扯断!

    这高车被骁勇武生挑于头上,有如巨大的锤头下连着一支极细的柄,又宛如一尊天神手托赤日。

    这一招,也不叫个招式,但骁勇武生便凭着这架大车攻守一体,来阻拦苏眉秀那蕴藏了滔天骇浪的一击。

    马车被苏眉秀的真炁打的四散破碎,而骁勇武生也重整体势,挺枪直取昕哥儿。

    然而……苏眉秀和昕哥儿的二打一,却也和方才的单挑没什么不同,至少结果上——仍是平手。

    “阿秀……替我掩护。”昕哥儿突然低声说道。

    “清哥……你……”苏眉秀怔了一怔。

    “顾不上那么多了……”昕哥儿的脸色变得十分阴沉,“从武技的角度来说,无论是我还是你,拍马都赶不上这家伙,所以只能用那一招……”

    “我是在场唯一有机会杀死他的人,那一招是我唯一有机会杀死他的招式……”趁着双方拉开,昕哥儿低声说道:“给我争取时间!”

    苏眉秀的性格,比起一般的男子来说都更加果断,既然清哥看清了战局并且选择发动这一招,那她便再也没有劝阻的必要。

    就在苏眉秀再次冲上前去的同一时刻,昕哥儿拉开马步,双臂夹于肋侧,灼热的真炁疯狂上涌,宛如海水沸腾。

    “好像在酝酿什么了不起的招式啊……”就在各处乱糟糟的战团之外,一双锐利的眸子正观察着眼下最激烈的战况。

    旁观者清,当局者迷,骁勇武生倒是没有过多在意那个青年,毕竟苏眉秀也着实有些难缠,他能看得出来这二人使得都是相似的武功,但昕哥儿的招式更为猛烈,苏眉秀走的则是轻盈的路数。

    也正是因为如此,苏眉秀在“纠缠”这方面做的比昕哥儿还要好,但她毕竟功力还是不如昕哥儿,单她一人去抵挡骁勇武生还是有些勉强,没几个回合便渐渐落入了下风。

    俄而风起,树叶沙沙作响。

    “嗯?!”骁勇武生终于意识到了昕哥儿的动作,这种察觉并非出自肉眼,而是类似于“内力共振”。

    一股强大的、难以言喻的浩瀚真炁正在天地间升腾汇聚,恍若道道素练,而它们的终点正是昕哥儿那双粗糙的手掌,而从真炁运行的角度来讲,昕哥儿正在把它们“揉”成一团。

    所谓的炁团并没有随着真炁的凝聚而变大,而是愈来愈小,昕哥儿双掌之间的距离也从一开始的分列胸前两侧,到现在只有拳头大小的距离。

    但这并没有减少那肃杀的气氛,反而让人觉得分外恐怖。

    骁勇武生自知此等招式无可以力撼之,已然产生了退却之心,此时他奋力挥枪,荡开苏眉秀,大喊一声“撤退”,旋即便要遁逃。

    “都闪开!”苏眉秀知道这一招是昕哥儿压箱底的绝式,唯恐自己一方的人不知晓其猛烈之处,连忙喊道。

    呼啸而过,就在此时。

    降龙掌——勿用!

    关于降龙掌,有人说有二十八式,有人说有十八式,有人说更少,有人则压根不相信它的存在……

    事实上,与其说降龙掌是一种“武功”,不如说它已经摸到了“武理”的边界。

    因为罕见,所以众说纷纭,但只有真正领悟且参透了降龙掌的人才懂得,每个人的降龙掌,都不一样。

    苏眉清的降龙掌勿用式,是源自于“出渊式”的变招,但内外却均有不同。

    在外,勿用式会比出渊式多了一个准备的过程,这个过程的时长便决定了招式的威力。

    在内,“出渊”运用的是自身的真炁,而“勿用”则已经可以有着调动天地之间气机的效果。

    而招式具体的威力有何表现呢……

    上薄天云,下盖后土,力欺虎豹,气吞蟒龙。

    一招“勿用”拍出,有龙旋翔而过,止在须臾之间。苏眉清面前的三十丈长度内,宛如飚风犁过,土石漫天,树折叶散,百物尽摧,人仰马翻。

    那骁勇武生倒是祭出全身气力抵挡,但却也如杯水车薪,被这一掌打的鲜血直喷,筋断骨折,手中大枪化为数段,浑身衣衫也碎为褴褛,那些个华冠丽服的武生们也被这一招震骇住,有些未被波及到的武生见此情形也不敢恋战,一窝蜂似的抢到那骁勇武生的身边,把这位被打的只有进气没有出气的老大抬走,而众人也无暇去追击穷寇,只出了一个人跟上去。

    这一招无论是威力还是消耗都实在是太过惊人,苏眉清见事情已经平息,踉跄了两步欲走到苏眉秀身边,但实在是无以为继,“噗通”一声便晕倒在了地上,所幸这一招并非是什么自毁长城的招式,性命倒是无虞。

    苏眉秀虽然心系兄长,但眼下最重要的事情还是清点一下人员和损失,她安排了两个还能动弹的丐帮兄弟去照料苏眉清,自己则忙不迭地跑到了车队尾部四海帮那里。

    徐正和徐真由于有四海帮帮众拼死护卫着,受了些不轻不重的伤,但至关重要的徐清却不知道去哪了。

    苏眉秀皱了皱眉头,怎么偏偏在这个当口,最重要的徐清不见了?

    “刚才有人看到徐清了么?”苏眉秀问道,徐正和徐真也是一脸迷茫,他们三兄弟本来在一起,但却被那群刺客给冲散,混乱之中也无心顾及彼此。

    苏眉秀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心头有些不详的预感,她觉得这群人正是为了徐清而来,她一边指挥着众人将伤员集中在一起看护,又派了几个还能行动的人前去四处寻找。

    …………

    话说徐清被那精壮汉子扯上了马,几乎是被卷着杀出了重围。

    二人也是慌不择路,只怕身后追兵袭来,那汉子是马鞭不停,直到胯下大马跑到口吐白沫,几乎将二人从马背上折下来,才发现他们也不知道这是何处。

    “呼……呼……你是咱们四海帮的人?“徐清大口喘气,他分明知道所有随行的四海帮成员的名字,但却不认识眼前之人。

    汉子轻轻摇了摇头,随即便从土坡上跳了下来,和徐清一同藏在土坡之下。“丐帮的,我们大姐特意嘱咐我要保护好您。”

    “谢了兄弟。”徐清双手扶在膝盖上,半蹲着身躯,刚才在马背上他一直半坐半挂,再加上这马跑的急,颠的他头昏脑胀,干呕不止。“看你面生啊?怎么称呼?”

    “姓铁,铁越云。”铁越云抱着双臂看着徐清,“三少爷,您怎么看这件事?”

    徐清愣了愣,有点儿没明白铁越云的意思:“什么事?”

    “三少爷不觉得……这些刺客是冲着您来的么?”铁越云皱了皱眉。

    鹭洲地界上古辉阳离奇的死亡之后,铁越云听从王巨溪的安排去找霍云震讨个说法,此事之后便一直充当贾壬癸和霍云震之间的桥梁,也带队策应着贾壬癸的行动。

    梨园的入局显然也是贾壬癸的手笔,虽然以他的资格来说并不能联系到班主级别的狠角色,但他本来也不准备惊动梨园的高层,而是和大武生之一的“小高宠”高祺搭上了线,雇佣他率人截杀车队,而铁越云也一同随行,扮成丐帮的人方便去浑水摸鱼,毕竟徐清认得自己家的人,却没法把丐帮这么多人都识个遍。

    贾壬癸并没有透露自己的真实身份,也没有透露自己的真实目的,他只告诉高祺尽量多杀几个人,杀不死也要尽可能地制造一些混乱。

    藏木于林,真正要完成“截杀徐清”这一任务的,是王巨溪手下新晋的红人铁越云,这是他的投名状。

    但在杀他之前,他还有话要问。

    “呃……你的意思是,有人不希望我活着到丐帮?”徐清没什么心机可言,但也不是个痴呆的傻子,经铁越云这么一说,他倒是反应的很快。

    铁越云装模作样地点了点头:“我们大姐在丐帮的地位很微妙,有不少人都不希望她接替帮主的大任。”

    “所以徐三少爷,看在我救了您一面的份儿上,您能不能跟我交个底——沙龙兄弟那笔钱究竟有没有问题?”铁越云自然是心知肚明怎么回事的,但他要套出一些别的话来,所以才以此为切入点。

    “靠!”听铁越云提到沙龙,徐清明显有些不悦,但毕竟此人救了自己一命,还是强压着不爽回道:“能有什么问题?还有我说,你们丐帮的人能不能别老提这件事?”

    “抱歉,是我不对。”铁越云点了点头,话锋一转:“如果说有人以此来做文章的话,那不光我们丐帮……四海帮里同样也会有想对您不利的人,您觉得会是谁?”

    听到铁越云说四海帮里有内鬼的事情,徐清明显迟滞了片刻,不确定地说道:“四海帮里有人想害我?这不可能吧?”

    铁越云摇了摇头:“丐帮会有,那四海帮内也不是没有可能,如果其中没有关联的话,我们又怎么会在这里被人埋伏?”

    听完铁越云的说法,徐清彻底相信了这番说辞,慢慢地说了几个名字出来。

    可能会有人觉得徐清的脑子转不过弯来,但事实上并非这么简单。铁越云之所以会被王巨溪看中的原因并非是身手,而是脑子,他先假冒丐帮帮众趁乱救走徐清,又主动分享出“丐帮内部有内鬼”的秘密,甚至煞有介事地分析着这次伏击的成因,就这样一步一步地引导着徐清跟随他的思路去走,最终将他引入陷阱。

    徐清之死,死不瞑目。

    他是一个不算有才能的人,文武不及两位兄长,更别提自己的父亲了,在旁人眼中,这不过就是一个投胎投的好的家伙罢了。不过,尽管他相当优越的出身导致他养了一身少爷脾气和吃喝嫖赌不学无术的缺点,但至少他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虽然才能有限,但也尽职尽责的做着他应当做的事情。

    或许正是因为与显赫背景不相匹配的才能害了他,或许也是因为人心那无限膨胀的欲望害了他,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这个刚救了自己一命的恩公竟然又亲手抹了他的脖子,他更加想不到,他的死亡正是他最敬爱的贾大哥一手促成的。

    徐清的死,不是开始,也不是结束。在那伸手不见五指的幕后,是荒唐的勾结、蹊跷的巧合,是齿冷的密谋、胆寒的真相,是成河的血流滚滚,是称霸的野心勃勃。

第一八一章 江湖的新一代们(上)

    南安城城郊,长风书院。

    内院西偏堂内,数十名年龄各异的弟子正跪坐在各自的书案前,听老师讲学。

    “人之性恶,其善者伪也。此乃荀圣人在性恶一篇中所提出来的观点。”老人说道:“诸位弟子中在此处听讲时间最短的都已经有三个月了,能否谈谈自己对此观点的看法呢?”

    话音未落,人群中突然有一个家伙“腾”地站了起来。

    此人的长相倒是不太寻常,圆额瘦颊,浓眉细目,八字短髭,三绺长髯,毛发十分旺盛,一身灰色宽大素服,顶不戴冠,腰不系带,形容十分邋遢。

    只见他袒胸露背,振臂一呼:“荀子教出韩非李斯两位法家弟子,还有个搞算学的张苍,这也能算儒家圣人?我建议尊荀子学说的滚出长风书院!”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而这出言不逊的家伙竟然还双手叉腰,一副洋洋自得的样子,气得身旁几个弟子当时便将他团团围住。

    “哎哎哎你们干嘛?”这活宝对着身边众人指指点点,大叫道:“荀子讲究以礼为准绳,你们这些不肖徒孙还想动手不成?”

    其中为首的一个被气得怒极反笑:“对付你这无礼之徒,我们还用得着……”话说到一半,那活宝已经一拳印在这位可怜兄台的脸上了,场面顿时乱作一团。

    “都住手!”见学生们打作一团,老人当时便怒喝了一声:“口出恶语,动手伤人,成何体统?”说罢,老人那枯瘦的手指便点在了活宝的方向:“滚出去。”

    “滚就滚!”活宝歪了歪脑袋,霍然蹲伏在地,双手抱膝,就这样从偏堂内“滚”着出了门。

    然而,就算是从这里滚了出去,活宝也不曾消停下来,只见他站起身来,连身上沾染的尘土都懒得去拍,直奔与此处相对的东偏堂。

    长风书院内院的正堂专研习孔圣人说,而孟子荀子两派的拥趸则分据东西两座偏堂,而除了这三座大堂之外,内院弟子也可在经学楼静读、在春秋居研讨、在论辩舍辩学等等,甚至还可以到外院去练骑射武术……

    与西偏堂相同,今日的东偏堂同样有教师率众弟子解读孟夫子言,活宝悄咪咪地进了东偏堂寻了个无人角落坐下听众人抒发各自见解。

    不少人都知道,孟子与荀子两位儒教圣人之间的学说有很大的异同,包括但不限于孟子主张“仁义”,而荀子主张“礼义”,孟子内发而荀子外铄,孟子强调“思”而荀子提倡劝学——最为相歧的便是二人截然相反的“性善论”和“性恶论”了。

    当然,别看这活宝在西偏堂闹了一番,就觉得他就是孟夫子的拥趸了,不然他为什么在进东偏堂之前还在袖子里藏了一根短棒?

    正当讨论的声音愈来愈激烈的时候,这活宝突然又站起来,双臂张开,放声大叫:“只有我觉得孟子说的人性本善就是扯淡么?‘人性之善也,犹水之就下也’,本体和喻体完全就是毫不相干的两件事物嘛!”

    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到了活宝的身上,其中不乏带着灼热火气的目光,但他却视若无睹,继续讲述着自己的长篇大论。

    “这位小友,我想你是错的。”离他最近的人走到了活宝的身边,虽然神情不善,但至少语气还算温和:“孟夫子的性善之说并不能断章取……”

    活宝没有一句废话,他甚至连话都没说,而是十分迅速地抽出自己藏在笼袖中的短木棒,捅在了对方的膝盖上:“老子给你一闷棍!”

    在做完这一切挑衅的事情之后,活宝一溜烟地便离开了东偏堂,跑动的身姿像一匹欢快的獐子。

    “你做的太过了。”一个面相庄严的中年男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攀上了论辩舍的庐顶,站在了活宝的身边。

    活宝狡黠而又轻蔑地笑了笑,他伸出两只手,分别指向东西两个方向:“现在唯一能让我提起兴趣的就是看这群榆木脑袋的呆瓜为了彼此的观点互相攻讦了——就凭他们去治国平天下?“

    庄严男子摇了摇头,显然,他领会了活宝的意思,但却不敢苟同:“圣人之言,诚然不能尽善尽美,但走在前人铺出来的康庄大道上,总比自己去开辟一条道路来的容易。”

    “哈?”活宝难以置信地看了一眼自己的老师:“所以这群人就要在一条路上走到黑?我已经看过太多庸碌之人在复刻前人荣光这件事上疲于奔命了,但我想……难道我们不应该去根据如今的时势去做出一些大胆的改变么?”

    “我同意你的最后一句,但显然你看过的还不够多。”中年男人神情严肃:“苏崇,我想你该出去走走了。”

    …………

    河北觉洲,须弥寺。

    须弥寺的后山有一座僻静隐秘的凉亭,就在此时此刻,凉亭内围坐着三个和尚。

    “知道今天把你叫出来是因为什么吗?”胖大和尚一手握着一个桃子,另一只手轻轻捏着小和尚的脸蛋,他的胳膊赶上石桌的立柱粗,口气像极了要霸凌这可怜的孩子。

    小和尚一脸呆滞,眼前这对“胖瘦头陀”压迫感十足,眼神恨不得要吃了他。

    “笨!练武啊!”瘦的像长杆一样的和尚敲了敲小和尚那反光的圆脑瓜,痛的小和尚连忙捂住自己的头。

    在这儿玩排排坐吃果果的三个人都是须弥寺里的武僧。

    胖大和尚粗眉巨目,体壮如牛,脖子上的一百零八颗挂珠俱为精钢所铸,能承受如此重量的脖子还没有断开,就能看出他的实力非同一般了。此人法号宝音,俗名“雷大宝”,诨号“铁如来”,还有个他懒得提的身份“四暗箭之首”。

    瘦和尚的面相要更慈祥一些,但脾气可是非同一般的火爆,与他那“空明”的法号极为不符。

    而这个圆头圆脑,性格青涩的小和尚,则是须弥寺新一代弟子中最被寄予厚望的“养素”。

    为什么在这个当口,宝音和空明要拉着小和尚养素搞什么特训呢?

    “妈的!要不是我那天拉肚子,在少年英雄会上夺魁的能轮得到燕春来吗?”空明捶胸顿足地大骂,一点儿都不在乎出家人不打诳语的戒律:“一想起来我就来气,对你进行特训不为别的,就是为了打败惊鸿派!”

    和燕春来有着莫大渊源的宝音和尚添油加醋,跟着拱火:“对!对!燕老二还老跟我吹嘘他们惊鸿派又出了个天才,说的好像我们须弥寺没有一样!养素,你可得争点气啊!”

    养素懵懵懂懂,一脸呆相:“方丈告诉过我少年英雄会的事情,但他说了我们出家人淡泊名利,不记胜败,只需要发挥出自己的水平就够了。”

    宝音和空明当然知道方丈会叮嘱养素什么——因为他们分别参加少年英雄会的那两届,方丈也是这么跟他们说的。

    所以二人对此早有准备:“你要想,我那年可是少年英雄会的魁首,空明也是第二,你怎么不得拿个第三?”宝音循循善诱:“你想想,你代表的可不是你一个人,还有咱们须弥寺和整个释教,几百几千双眼睛在背后盯着你呐!”

    养素今年只有十五,虽然颇通佛法,但难免会被宝音这老秃驴洗脑,再加上他还是个很富有荣誉感和责任心的孩子,所以便慢慢接受了这个艰巨的任务,双手握拳,义不容辞地说道:“好吧!那我该怎么练?”

    只听“砰”地一声闷响,空明已经给一颗碗口粗细的树干开了个洞,还不等养素说些什么,接着又以相同的力气一拳打在了宝音的胸口上。

    “大概就练到这个程度吧。”宝音指了指空明的拳头,又指了指自己毫发无伤的胸口,懒洋洋地说道:“等你练到一拳打穿树干,还能挡下这样威力的一拳,我再教你点儿别的。”

    没想到养素却突然打出了像模像样的一拳,直直地轰在了树干上,这一拳虽然比不得空明直接把树干打了个对穿,但也凿了一个深坑出来。宝音和空明四目相对,同时露出了惊讶与喜悦掺杂的神情。

    养素自幼便在须弥寺中为僧,修习的都是最上乘的心法和武功,但小小年纪竟有如此功力,仍然是十分难得。

    “行,既然你已经有了这样的本事,那我就给你露一手看看。”宝音摸了摸养素的小脑袋,然后深吸了一口气:“你们两个,捂住耳朵!”

    一啸之威,砖石震动,林叶片落,飞鸟惊觉。

    …………

    朱雀山,扶摇派。

    一个少年背着一把长剑站的笔直,望着树杈上的喜鹊屏息凝神。

    “兔起鹘落。”少年心中默念道,倏然间,一道狭长如流光的剑气自他背上喷薄而出,直奔树冠而去。

    那疾风迅雷一样的剑气没入了树冠之中,片刻后,最高的一枝掉在了少年脚边,而那小鸟却连翅膀都没扑腾一下,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头上有何变化。

    “我还以为你要打那只鸟呢!”少年的背后走过来一个人,比少年高一些,相貌也更加英俊,二人的穿着和佩剑倒是一模一样。

    矮个的少年冷冷地看了一眼高个的,又仰头看那只鹊,半天才说道:“为什么要打它?”

    相同的招式,相同的手法,那高个儿的少年收剑入鞘,飘飘掉下来的却是喜鹊的尾羽,那只鹊儿慌忙扑棱棱地飞走了,不见身影:“我看你是打不中吧?”

    “尹寰!你干什么?”矮个的少年惊怒交加,背后长剑拔出来了一半。

    “呦呵?你还想跟我动手不成?”高个的少年笑的并无恶意,但眼里尽是寒光:“冉渊,别怪我没警告你,门内动手可是大忌。”

    冉渊用厌恶的眼神看着尹寰,但手还是离开了剑柄,转身离开了此处。

第一八二章 江湖的新一代们(下)

    太阴山,大竹林,广寒宫。

    一春之荣过去,太阴山的竹子又拔高了几分。

    和以往的装束不同,今日的郁如意抛却了她那身多种款式但总是格外鲜艳的大红色裙裾,换上了一身粉白色的劲装,宛若一朵含苞待放的桃花。

    姚仙姑抱着拂尘在溪边看着郁如意,沉声道:“可以开始了。”

    郁如意听得师父应许,一跃而起踏入寒潭之中,早凝聚好的真炁立发,自脚下竟冉冉升起一条水龙将她托在龙头之上,水龙的下半截身子与寒潭融为一体,但龙头已然雕琢的栩栩如生。

    “嗯……有点意思。”姚仙姑欣慰地评价道。郁如意在气脉上的天资终于发挥了出来,单这一手聚气于水,化浪为龙的本事,如果没有庞大的真炁支持是根本无法完成的,而且极为奢侈浪费。

    但郁如意不同,抛却她那天生的“仙人体”之外,她在真炁方面的造诣又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在状态最佳的时候,只一息之间便可恢复一成气力。

    “就是不知道,你这一手威力如何呢?”姚仙姑主动求战,雪白的拂尘一挥,一道长鞭便奔着水龙缠了过去。

    鞭形真炁卷住水龙,直直地将水龙卷成了三截,落入水中,而郁如意凭着轻轻一蹴滞在半空片刻,翻掌一挥,溪底又一条水龙朝着岸边的姚仙姑张牙舞爪。

    姚念见水龙一张嘴迫近,又捻拂尘作枪形,自水龙巨口的咽喉处挑入,真炁水汽一同破尽,却见水面中又一道“龙摆尾”砸了下来。

    “师父!”郁如意唯恐自己这招太急太兀,会伤了师父,连忙提醒道。

    “你这小妮子,也太小瞧师父了。”姚念笑道,手中拂尘横挥,一道凝实的圆环在仙姑身边绽开,那龙摆尾撞上去反倒将自身打了个粉碎。

    然而,郁如意想提醒师父的,并非是这一招佯攻的龙摆尾。

    桃花娇靥,教春风羞去;佳人素手,引粼光又来。

    小郁双手十根玉指相叉,檀口轻开:“水龙吟。”

    之前的所有攻势,都是在为此招作铺垫。

    空中水汽凝结,脚下寒潭或如深海,一共八条水龙浮显,或咬或慑,或直或卷,将姚念围剿其中!

    郁如意落了下来,踩在了水面上,漾出一圈圈清波。

    “为师教出来了一个好弟子啊。”姚念将那八条水龙一一击破,但却也不可避免地耗费了许多力气。

    “师父过奖了。”郁如意从小就是个不禁夸的人,虽然心中难免有些得意,但娇俏的脸上却蒙上了一层嫣红。

    “要是你两个师姐有你这样的下苦功的尽头就好了。”姚念又说起了李问渠和宁藏花,一个是终日游手好闲惹得鸡飞狗跳,另一个简直掉进了名为“凌霄哥哥”的深坑里。“毫不客气地说,她们俩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比起你来可差的远了。”

    说罢,姚念凌空弹出两指,稠密的气劲将藏在密林中的两女揪了出来。

    “嘻嘻,被发现了。”李问渠还是那副大大咧咧的样子,一点儿也不把自己当个女儿看。

    “别说我在如意这个年纪不如她,就算现在的我也不如她啊!”宁藏花更是嬉皮笑脸,本来三姐妹中她就是那个最不爱练武功的那个,完全是被裴鸢逼着来广寒宫的。

    “哎,对了!”宁藏花突然想起了些什么:“你不是说你那个阿难也要去少年英雄会吗?我们跟着你一起去呗!顺便帮你把把关。”

    郁如意双手叉腰:“你们去便去,但别在他面前说些奇怪的话就是了。”

    “放心,我们怎么可能乱说话呢?”李问渠拍了拍小妹妹的头,然后像变戏法一样掏出一张字帖来:“顶多就是把这张写满了他名字的字帖给他看嘛!”

    “哎呀!给我!”小郁跳起来便要去抢那字帖,以她现在的轻功来说应该是能轻松够得着的,但整个身子却被宁藏花一把抱在了怀里。

    …………

    雁山,惊鸿派。

    自从参与到惊鸿派与贺难联手攻灭青面阎罗程青树后,萧克龙便一直待在门派里,就连年关前后也没有离开,萧父萧母倒是过来看望过儿子,但也只是短短见了一面之后便被儿子打发回家了。

    从心态上来说,萧克龙和魏溃倒是很相像,这俩人都是实战派,而且变强的动机也很充分。

    无论武功强弱,无论天资高低,又有谁没做过天下第一的梦呢?

    “师弟,歇歇吧。”今儿负责陪练的是陈龙雀,他和萧克龙一样都是擅长武技而非真炁的类型,所以他能给到萧克龙的经验十分宝贵。他陪着萧克龙从天还未亮时练到了现在,除了中午草草吃过一口饭后二人都没有休息。

    经过最近高强度的磨练,萧克龙已经逐渐适应了陈龙雀那“开屏快剑”,但为了跟上陈龙雀的速度,萧克龙所付出的代价也是惨重的,汗水从浑身毛孔中往外溢出,而手掌心也被粗糙的枪杆磨出了血茧。

    虽然在萧山阻击战中,萧克龙放弃了正在练习中的双枪,选择了拿手的双刀,但现在的他已经能将双枪运用的如臂使指。

    关于这点,还真得感谢魏溃,毕竟作为对手的他给了萧克龙一个足以改变他武道生涯的建议。

    “师兄,你先回去吧,我自己再练练。”萧克龙一刻都不曾停歇,拄着酸软的两腿又站了起来。

    见萧克龙这么坚决,陈龙雀便也不再说些什么,毕竟无论是如今还是当年,他为了超越燕春来所付出的并不比如今的萧克龙少,他们是一类人,相互理解,心有灵犀,只好留下一句:“天黑之前回来吃饭。”

    在陈龙雀走后,萧克龙又拖着两杆大枪站到了练武场的中央。

    “还不够……比起那些家伙来,我还是太弱了……”萧克龙沉重地喘着粗气,鼻息在气温还寒的西北形成了两股白烟。

    待到心中平静,萧克龙默默地运起体内那股未加梳理而显得极为暴烈的气流,气流走过的每一寸经脉都隐隐作痛,但他还在咬着牙硬撑。

    他并不是不知道真炁乱流的后果和代价,但他更痛恨自己的弱小。

    “这一招……快成了。”片刻后,萧克龙中断了自己的施为,“至少在短时间内,我强的连自己都不敢相信啊……”

    …………

    翰海茫茫,波涛起伏。

    幽暗的小船舱内,几个赤裸着上身的男子正围坐在一起,就着一些并不新鲜的水果喝酒,他们的衣服胡乱地堆在一旁,散发着难闻的鱼腥味儿和汗水的味道。

    这只船队的目的地是盛国的东南海,但从这些人的相貌和叽里呱啦的语言听来,他们并不是盛国人。

    他们是一群往来于盛国和新暹国的水手,做着倒卖两国特产货物的生意。

    当然,此处的“倒卖”并非含有贬义,他们所做的生意都是经过两国官府批文准许的,而他们为两国人民带去的异国特产也很受欢迎。

    大部分的钱都被船队的老板纳入了自己的钱囊里,这些水手船工们赚的都是辛苦钱,要说有什么吸引他们干这一行,无非就是比起其他卖力气的职业来说赚的的确要多上几倍,而且船上的食宿都有保障。

    当然,这种高酬劳的工作必定会有高额的代价,大海上的风险远比陆地上要高得多,脆弱的船只,凶猛的海鱼,以及那时刻欲来的暴风骤雨,这些都会导致一船人永远沉入海底,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更别提那漫长的、无聊的、让人看了会觉得眩晕的海上生活了。

    船上的娱乐活动并不多,无非就是赌博和吹牛等寥寥几种,这几个都是新招募的水手,工钱并不高,在船上的地位也很低,所以也没什么钱来靠赌博消遣,也没资格跟那些老水手们同桌,只得借着米酒来发泄自己的情绪。

    “喂!那边儿的小子,过来一起喝点儿?”一个强壮的水手看向了小舱的尾端,那里一片黑暗,但所有人都知道有个年龄不大的小孩儿睡在那里。

    没有人知道这人是哪来的,只知道他抱着一个装满了腌鱼肉和芒果干的小坛子在码头游荡了几天,坛子的夹缝中是零零散散的小铜钱,他把这一坛东西交给了这艘船的船长,算是得到了一张船票,跟着他们一起往盛国走。

    说的好听一点儿,他是“乘客”,说的难听一点儿,他就是一个“偷渡者”,每次出海都会有一些不属于船队的人一同航行,船长会把他们安置在最下面的船舱。有些偷渡者会帮忙一起做一些船务工作以换取路上的口粮,但更多的都是些被贩卖到异国的“奴隶”,所以不像水手们一样有免费的食物和廉价米酒。

    这个十几岁的男孩儿是自愿上船的,有时也会帮着水手们一起做点儿打杂的活儿,所以和这帮水手挤在同一个船舱里。

    “我没喝过酒。”男孩儿说道,但还是从黑暗中探出了头。

    “哎,难道你在没吃过饭之前不会饿吗?”一个水手爽朗地笑了笑,但他觉得自己这个比方说的不太好,便补充道:“凡是都有个第一次。”

    这几个水手都对这个沉默寡言但却很能干的男孩印象很好,便跟着一起邀请他坐过来。

    盛情难却,男孩还是坐到了他们之中,但没有去用碗盛酒,而是挑了一个小块的果干儿放进了嘴里。

    “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水手给男孩儿端了一碗酒,自报家门道:“我叫瓦拉丹。”

    男孩犹豫了一些,还是接过了那只碗,捧在了手里却没有喝:“那猜,我叫那猜。”

    “那猜,你多大年纪?为什么要去盛国?你的父母不管你么?”旁边又有人问道。想去盛国的人常有,但这么大年纪的孩子可是极少数。

    那猜抿了抿干涸的嘴唇,回应道:“十七,我没有父母,是师父收养了我,师父临终前要我去盛国。”

    说完这些之后,那猜就闭上了嘴,没有再说原因。

    但这番话却引来了水手们的兴趣:“师父?你的师父是教你什么的?”

    这个崭新的话题让水手们乐在其中,七嘴八舌地讨论着,但谁的说法都没有说服其他人。

    只有瓦拉丹深深地看了一眼瘦小的那猜,他附身到那猜耳边,低声说道:“武术,你是学武术的,对么?”

    那猜惊讶地看了瓦拉丹一眼,却没有作声,眼神显然是在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瓦拉丹笑而不语,摩挲着自己的各个关节,那猜很快便领悟了瓦拉丹的意思。

    和围坐在这儿的所有水手都不同,那猜的身体关节极为粗大和坚硬,骨头像是要挣脱那层薄瘦皮肉束缚一般突出,虽然这男孩儿很瘦,但并不弱——他的力气不比这些水手们小,肌肉的紧实程度更是远胜。

    “你很厉害嘛,小子。”其他水手也看到了瓦拉丹的动作,注意到那猜的与众不同。

    那猜羞涩地笑了笑,友好地朝着众人挥了挥拳。

第一八三章 新盟主

    蜃城,长生盟总部。

    这一天可能是长生盟总部人最多的一次。万人空巷,座无虚席,不是报喜,便是送丧。

    长生盟盟主宋归潮,于三日之前殡天。

    披麻戴孝的“关凌霄”面无表情地安排着丧葬的事宜,平静的像是一尊雕像。

    那场大火烧毁了一切二人争斗过的痕迹,也烧尽了宋归潮和无名之人的恩怨。也幸亏宋归潮为了杀掉这个假儿子,没有把他回来的消息公之于众,无名之人也就顺理成章地接管了宋归潮的身份一段时间。

    但并没有太久,也不会很久,无名之人毕竟还是个年轻人,尽管他的易容之术相当厉害,演技也是惟妙惟肖,但关凌霄这个身份显然比宋归潮要好用得多。世人皆知宋归潮有沉疴宿疾在身,拖着被万截教主留下重伤的身子还活了十几年,那么什么时候去世也都是没准儿的事,无名之人便利用这一点自导自演了一出“宋归潮”的寿终正寝。

    棺椁里面装的当然不是真正的宋盟主的遗体,他的身躯早就被那一场烈火焚烧殆尽,残躯也被无名之人收拾妥当,但他还是留下了一点儿余灰置入了那方棺椁之中,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事实上,当时他跟宋归潮所说的并非是假话,如果宋归潮真的能把他当成关凌霄,他也不介意以关凌霄的身份让宋盟主颐养天年。

    只是没有任何一个父亲,在面对自己的杀子仇人时还能将对方视为亲生骨肉看待,无论有何种合理的理由都不行,更别说宋归潮这一世枭雄了。

    无名之人心中多多少少也有些哀意,但更像是兔死狐悲。亲手了结了自己名义上的父亲、一位有些远大野心的雄主,这让无名之人也想到了自己未来的结局,谁能肯定自己不会和宋归潮落得一样的下场呢?

    自己口口声声说着宋归潮伪君子,但自己难道便是真君子么?回顾一下这些年的所作所为,也不过是一个加强版的宋归潮罢了。

    武林中有不少宋归潮的旧识都到场吊唁,不少宗门的门主也写了挽联连同帛金差门下弟子送来,但来的更多的显然是关凌霄这些年所交往的“朋友”们,就连锦官城城主越戎刀也派了人前来慰问。当然,越戎刀到底是想慰问一下已故的宋老盟主还是即将上任的新盟主就说不好了。

    安顿好了这一批来的客人,关凌霄走进了灵堂里,宋归潮的女眷们正跪坐在灵位之前哭天抹泪,就连他那两个亲生小儿子也换上了孝服陪着娘亲们一同跪坐,那即将成年的二儿子倒是懂得父亲已经亡故,神情十分悲怮,而那还未到十岁的小儿子则还是懵懵懂懂,依偎在母亲的怀中,战战兢兢不敢妄言。

    “时辰到了……”关凌霄将家眷们从地上拉了起来,又看向了立于棺椁边上的五个男子——除井神娘娘裴鸢之外的四位全都到场,而抬棺这种事女人家总是不方便做的,便由她的丈夫宁季阳代劳。

    “抬棺,发丧。”关凌霄拾起了搁置在灵位边上的白幡,五人便即刻听从吩咐行动。棺木拔地而起,送丧的队伍跟在后面浩浩荡荡,连绵不绝。

    或许他们自己也没有意识到,他们并非听从的是“宋归潮嫡长子”这样一个身份的命令,而是长生盟的新一任盟主的号令。

    …………

    “家父虽已故去,但长生盟还在,我想诸位应当尽快从悲痛中走出来,重新振作起来。”关凌霄站在重建的议事厅中央环顾四周,在座的都是长生盟的高层成员,关凌霄召集他们留下,也是要宣布一些事情。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天不可一日无日,国不可一日无君,长生盟也不可无盟主,所以关某作为老盟主的嫡出长子和长生盟的少盟主,即日起暂代盟主一职,诸位可有异议?”

    关凌霄并没有直接接收盟主的位置,而是选择了“暂代”,其中自然是有一番文章的——长生盟既然是“盟”,那么便要有“盟”的样子,兄终弟及、父死子继那一套本身便不适用于江湖规矩,不是说老盟主亡故就得由少主自动补上这个缺。关凌霄声明自己只是“暂代”,便是去堵住那悠悠众口,等到时机成熟,自己做出一番事业之后再正式上任也不迟。

    和他预料的一样,在场并没有反驳的声音,至少反驳的人都把想法憋在了心里——老盟主刚去,还看着你们呐!这个时候去否决关凌霄的提议,无异于把自己陷入众矢之的,真有心去和他争一争盟主宝座的,也都抱着同样的想法——等到盟主的丧葬期彻底结束后再把这件事重新放到台面上也不迟。

    当然,关凌霄的支持者可不在乎这个,他们巴不得关凌霄一屁股坐在这个椅子上,然后椅子越换越大,他们也能跟着换张更舒服的椅子,其中声音最洪亮的便是五祀头领之一的户神“左丘槐”。

    “要我说,少盟主就算是正式上任都无妨,暂代倒是多此一举了。”左丘槐比起众人来算是年轻一辈的,说话很是直接:“老盟主病故,长生盟正值动荡之际,外面虎视眈眈的我就不多提了,咱们长生盟内有多少事我最清楚——一个‘暂代’的名号恐怕难以让某些人心服口服,但正式落实了盟主之位,便不怕有人背后嚼舌根子。”

    左丘槐负责掌管盟内纪律规范,其人也是刚直不阿、心狠手辣,算是最不好惹那号人,他一说话,其他人顿时噤声。

    其实心中有它念的几个人听完这番话之后也在心里嘀咕——按常理来说,长生盟的基础组成除了原本长生盟的人员外,最为根深蒂固的便是沥剑门的门人了,毕竟他们的原掌门左丘锋才是当年围剿万截教的发起者,而作为左丘锋亲弟弟的左丘槐怎么也得争取一下将长生盟重新洗牌的机会——可是他现在为何反倒替关凌霄说起话来了?难道关凌霄是他天王老子么?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但左丘槐在很早的某个节点开始,就已经是关凌霄最大的拥趸了,君不见关凌霄与宋归潮酣战正值夜深人静之时,俩人是交战又不是坐在那下棋,动静不小,怎么没有一人注意到此中情况?还不都是左丘槐在替关凌霄做这些善后之事?

    再把左丘槐的经历回溯到当时万截教覆灭之时,难道他就不知道万截教主的死有猫腻么?就算一时反应不过来,但流言蜚语渐生,难道他就不曾有过丝毫怀疑和调查么?

    在隐约摸清兄长死亡的真相之后,左丘槐并没有选择把它公之于众,而是默默蛰伏。他很清楚尽管有些人是真心为了另外三位侠客讨还公道,但更多的则是宋归潮的支持者和一些心怀不轨、借此生事作乱的人,如果他贸然行事,不光不会砍倒宋归潮这杆大旗,就连他们沥剑门的门人也会连带着遭殃,于是便将此事隐没于心,甚至为了攀登高位不惜表现出一副宋归潮死忠的态度来,才得以被封为户神之职。

    关凌霄向薛俨和裴鸢抛出过自己的橄榄枝,当然也没理由漏下其他的五祀头领,而在笼络左丘槐的过程中,他也渐渐看到了宋归潮真正的过去。

    左丘槐当然没有理由去为宋归潮的儿子卖命,但如果是一个只用了宋归潮儿子身份的英人雄主就不一样了。左丘槐当然也有过自己的野心,但这么多年沉抑宁静的生活也让这个心思深沉的人重新认识到了自己的才能,作为一个执法的头领他十分合格,但作为一个振臂一呼天下响应的首领来,他显然不具备那个能力,再加上当年的沥剑门门人对于长生盟的依赖程度也愈来愈高,就算重起炉灶自立门户也不过是放弃了凤脖子选择当鸡脑袋罢了——他最大的愿望还是向宋归潮复仇,并将他的恶行公诸于世。

    无名之人正是以此为诺,争取到了左丘槐不遗余力地支持。

    紧跟着左丘槐说话的是宁季阳和裴鸢这对夫妇,他们俩虽然不清楚宋归潮真正死因这个谜团,也不知那些前尘往事,但此二人倒也是关凌霄的支持者,从长生盟的角度来看,关凌霄的身份和能力都足以匹配上盟主的地位,唯一略有缺憾的便是年纪轻轻,威信不足;而从私人的角度来看——关凌霄和他们家花儿的好事也不远了,他们很中意“眼前”这个未来女婿。

    五祀头领中唯一没有表达自己态度的是薛俨。

    他的心情无比复杂。

    薛俨和宋归潮认识的很早,堪称知己,也是宋归潮把薛俨从一个少年伙夫引领到了江湖之路上,而正是因为如此,薛俨才是最了解宋归潮的那个人。

    他亲眼见识过青年宋归潮的刚胆和高义,见识过中年宋归潮的野心和铁腕,也同样见识过晚年宋归潮的假仁和伪善,所以他始终无法相信,权势究竟有何等魔力,才能让宋归潮变成如今这个让人感到陌生的模样。

    薛俨的踌躇,并非是因为他不支持关凌霄坐上盟主之位,而是因为他犹豫着是否自己应当卸去灶君之名,退隐江湖,一了百了。

    关凌霄英雄才俊,简直就是另一个年轻时的宋归潮,那他往后会不会也走上那条老路?

    关凌霄一眼便看穿了薛俨的心事,但他并没有多嘴,他当然希望薛俨可以继续留下来支持他,但如果薛俨执意要离开,那便是人各有志了,关凌霄也不会去干预。

    还不等薛俨给出答复,关凌霄的下一句话宛若惊雷一般炸开,让所有人都没心思再去想长生盟盟主这茬子事儿了。

    “不知道诸位对于九大宗门和武林大会怎么看?”关凌霄顺理成章地坐在了原本宋归潮应当坐下的位置,睥睨四顾:“我想……咱们长生盟倒是也有争取一下的实力,就算武林盟主不成,把九大变成十大也并非不可能的事情嘛!”

第一八四章 胜负一局

    “作壁上观……真的好么?”贺难罕见地表现出他那正经的一面,人模狗样地站的笔挺。

    他在和一个看起来有些岁数的男人说着话,中年男人身宽体胖,但并非让人看了觉得油腻的肥,反而将自己打理的井井有条。他的面前正摆着一局象棋的残篇,而他正在潜心钻研:“作壁上观,有何不好?更何况这本身就是唯一的选择。”

    “只是看着他们这么简单?“贺难显得有些不敢置信。

    “对,就这么简单。”说着,胖男人攥住了黑棋仅剩下的一个“士”,在九宫之内的斜线上比划着,最后又落回了原点:“如同你脚下这座涌金阁一样的情报据点在盛国的土地上有很多,这些据点的建立由礼部牵头,户部出钱,刑部和山河府出人,甚至连天边卫和一些其它我连名字都叫不出来的部门都有参与其中,而且每个地方的情况都不太一样——我想说的是,我有至少五个‘上司’,并且他们彼此之间的关系和立场都还有待商榷。”

    “如果我做了一些多余的事情,比如没有向上司汇报就贸然行事之类的,无论结果是好是坏,都会引发一些麻烦。”胖男人用一种无奈的表情说道:“正确的流程大于一切,不是每个家伙都能像你一样胡闹的——作为特勤人员,你的待遇可以说非常好了。”

    贺难讪笑了两声,他这才意识到自己作为一个身负着某些不可说任务的关键人员,的确在处处都被人行了一些方便,比起其它苦哈哈的同僚们来说,他所做出的成绩,其实并非只有他个人能力所致,最重要的还是他背后的大手在推波助澜。

    “但是……这是师父的命令。”贺难言道。

    听到“师父”二字,胖男人猛然惊觉,抬眼看向了贺难。

    “你说……什么?”胖男人动了动嘴唇。

    贺难点了点头:“师父……可不想作壁上观。”

    李獒春亲传弟子排行第六,“魁笔”南应之。

    书中魁首,好“字”唯“之”。南应之以一手冠绝天下的书法被先帝任命为尚书令,连御诏都多由其代笔,更得先帝赐号“魁笔”。当年的南应之盛气凌人,不比如今贺难收敛,终是因言获罪,被贬为庶人。幸而得功獒惜才,为其出面作保,先帝才撤了谕旨,而南应之也从此拜入李獒春门下。

    南应之方才之言,可谓是发自肺腑。贺难进入山河府之后,南应之便已经重新步入仕途,在礼部听差,但回山河府也每每能见过这个小师弟,他深知贺难心高气傲,不由得以自己前车之鉴来提点贺难,为他后车之师。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南应之是真的怕了,所以才有如此小心谨慎、甚至得过且过的心理。

    但贺难却把师父给搬了出来,这让南应之有些无所适从,只好再问究竟有何吩咐。

    “……就是这样。”贺难不多赘述,迅速地把师父的谋划解释了一部分给南应之听。

    南应之听完久久没有回话,他无论如何也料想不到,师父竟然有如此大的手笔,而贺难所说的也无疑只是冰山一角罢了。

    “师父竟然把这样的任务交给了你……”南应之的心情也并非羡慕,更多的还是惊讶和同情。“没想到你在这个年纪就已经挑上了这样重的担子……”

    “我是最有江湖气的一个嘛……让我按部就班地做事,我肯定是做不来的。”贺难自嘲道。“怪就怪名字没取好,我要是叫个贺不难,恐怕就没这么多事了。”

    南应之大笑了两声,似乎也被贺难这句玩笑所感染:“来吧,我记得你棋艺不错,陪我下两盘,要是赢了我——师兄就帮你一把,机会你可要自己把握住啊。”

    “那怎么才算我赢呢?我和师兄的棋力相差太大,要说三局两胜定然是不能,但下个几十盘总会被我侥幸赢下一盘,对六师兄你又有些不公平吧?”贺难笑道。

    南应之边复原棋盘边道:“我排行第六,那我们就下六盘——六盘之中你赢一把,那便遂你的愿。”

    李獒春的嗜好不多,棋艺便是其中少有的一个,无论是什么种类的棋类游戏都十分娴熟,连带着他的弟子们也都有所涉猎,南应之和贺难恰好都最擅长象棋,前些年南应之偶尔回山河府拜谒师父的时候也曾观摩过李獒春与贺难对弈。

    李御史总说棋路见性格,南应之深以为然——当年还在做尚书令的时候对象棋便有所研究,彼时擅长大刀阔斧的猛攻,而在经历了大起大落之后棋招便变得小心翼翼,以虚诱掩杀为主,也算是体现了他心境的变化。

    贺难执红棋为先,南应之执黑棋后手,贺难先出当头炮立中,直指对方中兵,而南应之也迅速吊起屏风马来应对,也算是一种常见的开局路数了。接下来贺难进了三七两路小兵作双头蛇势,而六师兄则连起了另外一匹屏风马和一只车来巡于河线之上。

    贺难是个得理不饶人的人,他十分喜爱先建立棋子数量上的优势再一步步去兑子蚕食对方,便趁着南应之双马屏风连打了对方的三七路卒,而南应之似乎对此全无反应,只顾着把自己的另外一个车调动到肋线之上。

    又过了数个回合下去,贺难终于亮出了他的獠牙,连续的兑子攻势杀的南应之看起来有些措手不及,正当贺难双炮并进准备将军,让南应之的老将挪一挪位置的时候,六师兄却突然开口说了一句:“小师弟……你有些着急了。”

    “嗯?”经六师兄这一提醒,贺难才注意到自己的局面已然是岌岌可危——自己虽然打了几个卒子和一匹马下去,看上去战国斐然,但实际上在六师兄的调度之下,几路大军已然锁定了自己的中兵——中兵一破,自己的中军帐便是唇亡齿寒。

    强行兑子,那正中了南应之的计策,但若是仓促回防,也不过是杯水车薪,慢性死亡。

    贺难可谓是已经落入了死局,但他也不曾犹豫,沉入对方盘底的一车一炮莽撞攻杀,意图以攻代守,却先失了自己悬在师兄头上的中炮,那突入敌阵的车炮也在南应之以付出一士一象的代价被绞杀殆尽。

    下到贺难被绝杀之时,可以看到师兄的大军已然在贺难这边步步为营连成一片,而贺难这边的棋子则是“各走各的路,各受各的苦”,散乱不堪。

    “年轻人,总会大张旗鼓的做出一些事情来,想一鼓作气的结束。”南应之点评道:“但要知道,飞龙在天之后,便是亢龙有悔——越是得意,便越要小心啊。”

    一连四盘下来,贺难仿佛是使用了浑身解数,把自己这些年被师父虐出来的经验全都用上了,开局也是用了四种不重样的套路,无一不是被南应之看破化解,甚至到了第四盘的中局,贺难主动进行防守,是由南应之进行的弃子攻杀。

    南应之的攻势没有贺难那么张扬,但却更加老练,难以应对,他前几局都是以慢打快,第四盘猛然转变了风格之后直接杀的贺难一溃千里,算一算用时还不到第一盘的一半。

    “突然转变风格是不是很难适应?”南应之看着贺难焦躁不堪的神情安抚道,这句话一语双关,既说出自己转守为攻打了贺难一个措手不及,又点出了贺难想主动防守却由于战术风格问题难以两全,反而败得比之前还要快:“还有两局的机会,小师弟,你可别让为兄失望啊!”

    第五盘的开局,仍然是贺难以输家的身份执先,而他这一次的开局几乎和第四盘一模一样。

    “想让我陷入定式,然后再突然变招打我?”南应之一眼便看破了贺难心中所想。

    “算是吧。“贺难给了个模棱两可的回答,然后在南应之眼皮子底下变了章法,直接出车。

    从前几局的历史来看,南应之是了解贺难喜欢用炮抢先,出车很慢的弱点的,这一回战车速出,一下子让南应之警觉起来,格外地注意着贺难左右两车的动向。

    果不其然,贺难这回车马炮齐头并进,错落有致,战线连成一片,布置地出奇的好,这也让南应之更加有所防备。

    寻觅到一个机会,贺难本来停在自己六路的车长驱直入,飞下对面中宫,欲以大刀之势,直剜中士之心!

    这一往无前的长车吹响了进攻的号角,这是前几局都没有出现过的、极其激烈的对攻战,一时间双方连连兑子,极其血腥。

    几个回合下来,棋盘上的棋子仅剩下不到一半,而双方堪堪打成一个平手——贺难的两车两炮一马都已壮烈牺牲,而南应之的后防线也是千疮百孔。

    “师弟,这一盘你可是有长进啊!”南应之赞道,随即又来了个但是:“不过你只剩下最后一局的机会了。”

    “师兄,你有没有听过师父说的这样一句话——过了河的卒子,就是车。”贺难云淡风轻抬了一子。

    两个绑着红头巾的兄弟兵,像龟爬一般地匍匐前进,看似千里送死,实则触目惊心。

    “什么时候……”南应之脊背一冷,他的注意力全被贺难那两副车马炮的冲杀所吸引,全然没有注意到这两个大头兵泅水偷渡。

    “在那个被我当作幌子的车冲阵之前,他们就已经时刻准备下水了。”贺难揭示了自己藏下的妙着。

    小卒,没有车的横行霸道,没有马的大杀四方,没有炮的隔山打牛,只能一步一格,连回头路都没得走。

    他们是数量最多却最不中用的单个棋子,是匍匐在光鲜亮丽、耀武扬威将军们麾下的炮灰,也可以是一根卡在喉咙上的一根小小鱼刺。

    断却中宫,二鬼拍门!

    其实贺难早在师兄说出六盘胜一盘的时候,就布置下了三重“局外”的妙手。前三局的憾负让师兄摸清自己的棋路,第四局一转守势的大败培养着师兄与自己对攻的信心,第五局复刻第四局的开局再猛然出车,是将师兄注意力死死拉住的关键。

    从第一局伊始,贺难便计划着第五局的每一步,他甚至根本没有把希望寄托在背水一战的第六局上——如果师兄想帮自己,自然会在第六局放水;如果师兄重视承诺,那第六局则会是他最认真的一局。

    贺难下的并非是棋盘上的每一局,而是把六局棋当作一整局棋来下。

    第一局,贺难胜。

第一八五章 问计

    苏眉秀等人原地扎营,两三人为一组地去各个方向搜寻徐清的下落,可是在此驻足了两日仍然一无所获。

    铁越云手刃了徐清之后当然不会把尸体就往那一扔,而是又拖着他的尸首走了几里后随便找了个土地松软的地方草草下葬,这地方就算是让铁越云本人重来一次也未必能找得到,更别提苏眉秀她们无头苍蝇一般乱转了。

    徐清如果是趁乱脱身的话要么会优先回到苦云城来确保自己的安全,要么会再回头寻找大部队,可如今一点儿音讯没有,苏眉秀也清楚多半是没有什么好结果了。

    “分两队走吧。”人是在自己手上丢的,那苏眉秀便要承担起这个责任来:“丐帮的人先回鹭洲,我和清哥跟着四海帮的人回苦云城确认一下徐三少爷的下落。”

    徐正和徐真兄弟二人可比苏眉秀着急多了,这两伙人本就因为当夜苏家兄妹的“不请自来”而心怀信任危机,几次都欲向苏眉秀发难,但却又咽了回去——说到底他们俩还是对弟弟的下落心存了一丝去向,与其责难不如先把人给找到。

    “秀姐,你们两个去四海帮……能行么?”凑到苏眉秀身边的丐帮兄弟年纪比苏家这对兄妹大得多,但也一半恭敬一半亲近地称呼着。

    上一回虽然只是苏家兄妹在贾壬癸面前露了脸,但实际上丐帮的帮众们也早已遍布了苦云城,为的就是防一手贾壬癸突然翻脸。

    可这一次若是徐清真出事了,那贾壬癸翻脸可是板上钉钉——真打起来就是四海帮一个分舵打苏家这两个人。

    这位兄弟的担心不无道理,但苏眉秀还是婉拒了他的提议:“放心吧,我心里有数,你们先回总舵汇报一下这件事的情况,再拨些人马回来接应。”

    …………

    回去苦云城的路上,众人当然也需要食宿,就算轻装快马,也不可能一日千里。

    半夜,苏眉秀等人下榻的客栈,苏眉清的房门无端地响起了突兀的“笃笃”声。

    苏眉清在苏眉秀身边承担的更多的是“保镖”一类的角色,所以他的觉很浅,或者正是因为他觉浅,才能承担这么重要的职责。

    不过这一点的因果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苏眉清从床上惊醒之后没有立刻出声,而是压低了脚步,整个人贴到了门上。

    如果对方想硬闯,那他可以第一时间就干掉最先冲进门来的人。

    “开门,我知道你在。“门外的男声低沉,苏眉清只觉得耳熟,但也说不上来是谁。

    “你是?”苏眉清故意把头扯的离门远一些再开口。

    “贺难。”

    贺难这厢不客气,苏眉清刚给他开门,他便一屁股坐在了房间正中的长凳上,指挥起了屋子的主人:“把你妹叫起来。”

    这像是骂人一样的话怎么听都不对劲,更别说内容还是苏眉清最为在乎的妹妹,他当即就一把抓住了贺难的领子,将这小子扽到了半空之中,恶狠狠地说道:“你说什么?”

    贺难哪里想到苏眉清会因为这事儿暴跳如雷,一时间也懵住了,片刻后推了苏眉清一把,但他那力道也没什么作用,只好低声怒道:“你发瘟啦?赶紧去把你妹妹叫过来,我有要紧的事儿要说!”

    苏眉清狐疑地看了贺难一眼:“有什么话你可以跟我说。”他倒不是不信贺难的话,但怕的就是贺难对苏眉秀懂什么歪脑筋。

    “三更半夜的,我一个男人不方便敲女儿家的门才找你这个当哥哥的代劳,你现在让我跟你说?”贺难也佯装发火,怒目圆睁道:“他妈的!我跟你说的着吗?你妹子说了算还是你说了算?”

    苏眉清也是个不让人的主儿,但他实在是难以反驳贺难话中的内容,只好放狠话道:“你给我放尊重点儿!”

    人呢……就是这样,当你反驳不了对方语言中关于“内容”那部分的时候,又觉得心里有气,面上难堪,就只能吹毛求疵地找一找对方语气、态度、动机、立场上的不妥了。

    我们可以不给贺难面子,但作为本书中第一个使用武学大招杀死强手的男人,多多少少我们还是要给苏眉清一点儿面子的——总之,就在这俩人因为这点儿六岁孩子都能解决的掉的破事闹腾的时候,苏眉秀已经被隔壁的声响所惊动,并且移步到苏眉清的房间了。

    “贺难?你怎么在这儿?”苏眉秀在看到了来人之后也是一怔,苏眉清也顺势松开了手,放贺难自由。

    贺难这会儿也顾不上整理自己的仪容,开口就道:“徐清死了。”

    这一句话如晴天霹雳,直接打了苏家兄妹当头棒喝。

    “什么?”

    “你怎么知道的?”

    苏家兄妹各自的性格从他们的反应之中便可以看出,苏眉清虽然武功比妹妹高得多,但此刻的第一反应只有震惊,独独苏眉秀脑子转的快,一针见血。

    贺难深深地看了一眼苏眉秀,过了半天才挤出了一副“我有难处”的表情:“如果你非要问的话……那天你们被那群身份不明的人袭击的时候,我在场。”

    “那你为什么不帮忙?”苏眉清没来由地对贺难有反感,但这个质问确并非没有道理,既然贺难和苏眉秀一伙已经达成了阶段性的同盟,友军有难不动如山便是大忌。

    “首先,你也知道我不是打正面的类型,我也没那个能力。”贺难慢悠悠地说道,不以为耻,当然,也不以为荣就是了:“其次,徐清的死我也并没有目睹,而是根据可靠消息来源提供的。”

    听完贺难的解释,苏家兄妹的抵触心理渐渐平复了一些,但心中不免仍有三分火气:“那你事后为什么不第一时间通知我们?”

    贺难叹了一口,不似方才轻佻:“那也得有时间才行——我一直跟着那群穿的像戏子一样的家伙们,后来便去和给我提供情报的人接头,能在现在这个时间追上你们,已经是我披星戴月马不停蹄的结果了。”

    “他们……好像是梨园的人。”苏眉秀说道,她身为丐帮的掌钵龙头,对江湖事十分熟悉,就算不知道梨园内部到底是个情况,但至少是听闻过名字的。

    “梨园这个名字我从他们嘴里听说过了,二位能不能再详细的解释一下他们是个什么样的组织?”贺难的轻功不错,在追击的路上逮住了一个因负伤而落单的梨园武生,以他的拷问手段来说问出名字来也不是什么难事,但这人在混战中便已经受了重伤,还没等说出更多信息之后便在贺难眼皮子底下气绝身亡了。

    “梨园是一个风格极其鲜明的刺客组织,其宗旨便是拿钱办事,其中成员多以戏班角色的面貌作打扮,其中大抵分为生旦净丑四班,各有一个班主负责统率。”苏眉秀对此没有多说,想必丐帮和梨园也有某种程度的接洽。

    贺难扶着下巴:“那就是买凶杀人咯?”

    对于这个结论,苏家兄妹不予置评,他们在那群旌旗招展的武生冲上来的时候便清楚了他们势必是为了徐清而来,可惜那骁勇武生的实力相当厉害,逼得苏眉清使出杀招才解决掉,但却为时已晚。

    “你们现在最好不要和姓徐的一起回苦云城,我现在严重怀疑是贾壬癸作祟,除了他之外的人要么不清楚你们这支队伍的具体动向和行进路线,要么应该没有资格请动那种实力的家伙。”贺难置身事外,旁观者清,给出了一个极其接近真实答案的回复:“当然,如果有其他的家伙藏在幕后,或者他们的目标根本不是徐清而是你们,只是事情误打误撞变成了这个样子——那很遗憾我也没有什么办法。”

    “你来找我们就是为了说这些?”苏眉秀皱了皱眉。

    贺难挠了挠自己的头:“当然不是——我是来给你们出主意的。”

    “我的意思是——别跟四海帮的人一起回。”贺难说道:“或者,如果你们觉得徐家兄弟于情于理都甩不开的情况下,那就越过贾壬癸,直接到东海龙王徐陵泉那里。”

第一八六章 只欠东风

    李獒春就像每一个古稀之年的老人那样,做事慢条斯理。

    他磨好墨,又在案上缓缓地摊开一卷纸,最后在笔架上选了一支他今儿觉得颇为顺眼的兔项健毫。

    然后便坐了有一刻钟没有动笔。

    他的心,不静。不静,便做不好任何一件事。

    直到那三男一女各显神通地来到了他的面前,李御史仍然一个字都没有落在纸上。

    亭亭而立玉如意,赫赫有声铁如来。分明玄鸟接春到,却见阎王坐泉台。

    四暗箭,齐聚于此。

    雷、燕、柳、郁四人站成了一排,听不到大人说话,却是哪个都不敢先开口,只得垂手肃立。

    而李府首看见他们四人的心情,却又是一番别样滋味,止不住地在心中感慨。

    山河府的“四杆明枪”,年纪最小的都比宝音和尚雷大宝要年长上几分,更别提自己孙女辈的郁如意了,他们四个,说来实在是非常年轻。

    年轻,就意味着有大好的前途,无限的未来。

    其实,这哪里是四枝暗箭,明明就是下一代的“四杆明枪”!

    四暗箭设置的本意,并非是李獒春需要他们,而是他想要将这批优秀的年轻人留给李准,迟早有一天,当李准接替自己成为这方天地的支柱之时,这四人便是替他解决麻烦的帮手。

    只可惜天妒英才,李准的离去不光让四暗箭的境地有些尴尬,也让李獒春的心态发生了一些变化。

    他老了,诚然他还没到油尽灯枯的地步,但那也是不远之后的事情。

    李獒春还有想要完成、且必须完成的事情,他想为盛国、为百姓再多做一些事情,他也必须得为李家、为山河府的将来做好万全的准备。

    可放眼自己门下这些弟子们,或多或少都有让他感到为难的地方。

    陆挺孤鸷,叶蒸不驯,曹生性毒,常儿内荏,南、周年迈,李凉尚幼……到头来,自己终究还是把这担子最重的一头压在了最年轻的小子身上。

    这位都御史大人自己也不知道是庆幸还是无奈,准儿过世后,竟然有一个和他那么相像的小子出现在自己身边,去承担本应该由准儿肩负起来的责任。

    就连准儿当年提出来的“大计”,自己都一并交给了他。

    作为父亲和师父,李獒春也曾幻想过若是这两个孩子若是同台唱戏会是个什么场景,要是准儿还在世,或许两个小子都能活得更轻松一点儿吧。

    又或许,还真应了那句“你方唱罢我登场”。

    静默良久,李獒春还是搁下了手中的笔:“来吧,一个一个汇报。”

    宝音和尚雷大宝是当大哥的,无论好事坏事都当仁不让的第一个顶上,他强压着自己的粗嗓门说道:“上三门是通过气的,还是老规矩,少年英杰会不缺席,武林大会不参与。”

    说罢,宝音和尚又从自己那合不上扣子的衣襟内侧掏出了几张汗涔涔的纸:“这几张上面分别是去寺里上过香、和找过我们方丈的官员名单,能详细写的我都把内容写上去了。”

    李獒春接过宝音和尚递过来的名单,扫了一眼之后便放在了手边,朝着燕春来点了点头。

    燕春来会意,立刻点了点头,随即道:“九大宗门之外的门派,基本上也都是差不多的意思,年轻一代的好苗子在少年英杰会上露露脸,但武林大会也只能做个看客。”说到此处,燕春来突然犹豫了一些,但末了还是说道:“阿难……贺难路过萧山一代地界的时候为了清除在当地作乱的匪寇,曾经到惊鸿派去搬过救兵,而交换的条件——他说要在今年的大会上帮惊鸿派往上走一走。”

    “还有呢?”李獒春虽老,但可不是老眼昏花,一双眼睛依旧锐利,仿佛能刺穿人心。“比如说……走到哪一步?”

    燕二哥咽了咽唾沫,他也不知贺难这是自作主张还是大人授意,本来有心替贺难瞒上一瞒,但却不得不在大人面前败下阵来:“跻身九大宗门。”

    听到这儿,李獒春满意地笑了笑,然后点了点头:“没必要替那小子隐瞒,因为这本来就是我的意思。”

    “嗯?”一时间,四个人都显得有些错愕,其中尤其是以燕春来为甚。

    “怎么扶持都是扶持,不如扶一个关系更亲近的门派,这个不难理解吧?”对此,李獒春没有解释太多:“春来这么些年的功劳我都看在眼里。”

    “那就谢过大人了。”燕春来面露喜色,工整地拜了几拜,又退回了队伍中,和四人并肩而立。

    紧接着就是第三位的柳青风,他无门无派,所负责的事情自然也和另外三位不同,说话也是言简意赅:“一人不差。”

    “那就好。”李御史指了指方才宝音和尚提交上来的名单,指示燕春来和柳青风:“这些人你们两个分一分吧,把动向都盯紧,有任何异动都要先汇报。”

    相比之下,郁如意的任务可以算是最轻松的:“嗯……这段时间一直在好好练武。”

    “想在少年英杰会上夺魁?”李獒春饶有兴致地问道,别看郁如意是个小姑娘,但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这丫头内心里相当好胜,宝音和尚和燕春来都是英杰会魁首出身,柳青风则是因为性格和功法的原因压根儿就没参与其中,但其实力也不在那二人之下。

    四暗箭,就意味着年轻一代的佼佼者,有几位兄长珠玉在前,郁如意蛾眉又怎肯让人?

    “嗯。”小郁轻轻点了点头,虽然有这种想法,但她也不是张扬的人。

    “那你可要小心了。”宝音和尚接过了话茬道:“我那个小师侄被我教的现在好生厉害,估计武状元还得落在我们须弥寺。”

    “这话可别说太满,我们惊鸿派还有人呢。”燕春来就喜欢拿这事儿挤兑雷大宝:“你可别忘了,当年就是我把从你们须弥寺手里抢过来的魁首,空明最近脾气还那么暴躁?”

    众人七嘴八舌互相揭短,俨然要上升到“比划比划”的时候,还是李獒春终止了这个话题。

    “最近谁和阿难有联系?他到时候能顺利到场么?”在李獒春的计划里,贺难是不可缺少的一环,这个老幺虽然性格不怎么让人放心,但办事的能力还是相当不错的,周獠早就回信给师父夸赞这个小师弟了。

    “别问我,我不认识。”宝音和尚一摊手,他确实跟贺难没见过面。

    “同上。”柳青风附议,他也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

    “问小郁。”燕春来直接把话题引到了郁如意身上。

    “能。”郁如意点了点头,随即呈上来了一封叠了几叠的书信。

    李獒春展信细视,大字龙飞凤舞,一眼便能看出这是贺难的手笔,这封信由于内容十分重要,是夹在给小郁的书信之中要她呈给师父看的。

    洋洋洒洒千字有余,贺难可是把这一段时间的苦水倒给了师父。当然,既然是出自他手墨,也免不了一番邀功。

    而这封信最大的作用,便是给师父吃了一颗定心丸。

    李獒春的心,静了下来。

    “嗯,等到贺难就位的时候,前线的一切指挥事宜便全权由他处理。”李獒春拣起了那根名贵的紫毫笔,不吝其价值地在长卷上铺出了八个锋锐的大字。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风啊……吹起来吧。

第一八七章 临宁往事之江湖风云二十年

    若要说从前,这临宁县城只是一个在中原数百县城中平平无奇的一个,温度不冷不热,宜居度不高不低,治安不好不坏,收支不富不穷,唯一值得说一说的,恐怕就是这里出过一个了不得的家伙。

    一个天下武功首屈一指、江湖同道自叹弗如的大人物,一个真正的武林共主。终其一生六十多年,前半生便以无可匹敌的武功称霸江湖,后半生又毅然决然率领天下武道中人投身边关抵抗敌寇,可谓是真正的“侠之大者”。

    而后世之人为表纪念,便将他祖籍所在的临宁县定为历届“武林大会”的举办地,虽然再往后时过境迁,武林大会及少年英杰大会的举办也多次落在了别处,但在中原武夫的心中,这里依旧是一个值得朝圣的地方,爱屋及乌连带着在“临宁县”选出来的武林盟主都仿佛天生套着一层光环似的。

    由此,一般人可能会得出来这样一个结论——临宁县,可以算得上是中原的“武术之乡”了。

    然而,其事实却令人感到匪夷所思——与其说此地是武术之乡,不如说是“赌术之乡”。

    或许乍一听,这是两件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事情,但仔细一想,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无论是少年英杰会还是武林大会,说到底,都是类似于比赛一样的活动,既然沾上了一个“比”,那么就会产生许许多多的意外,有意外,就意味着有些独具慧眼的人从中觅得了商机。

    这个所谓的商机是什么呢?就是“盘口”。

    这件事大致可以追溯到九大宗门中最为特殊的一个,即“不夜山庄”的建立,彼时中原武林虽然仍以长风书院、须弥寺和扶摇派为尊为首,但还没有九大宗门这么一种说法,可以说在儒释道三家之下,是一种百花齐放的局面。

    其中呢,有这样一个并不起眼的门派,叫做莱州剑派,一听就知道这是一个以剑法为主的门派,在江湖上小有名气,但也不过是居于二流之末,三流之首。而在莱州剑派中也有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色叫做皇甫宇,虽然他这个姓氏非常稀罕,但其本事也就是稀松平常,虽说在莱州剑派里算得上数一数二的弟子,但放眼偌大一个江湖,真就是“查无此人”的程度。

    当然,这也算不了什么事儿。要知道就算是莱州剑派的掌门,无论是功夫还是名头或许都不如三教之中的中游弟子来的响,在武林大会的“观众席”也就是有个板凳坐的地位,更别提作为弟子的皇甫宇了,到场就是充个人数看个热闹,类似他这种级别的人多了去了,下盘功夫好的那就站着,要是不嫌丢人蹲在自家掌门后边儿也行。

    皇甫宇武功平平又名不见经传,自然是没资格登上少年英杰会的擂台,跟一帮通天彻地的大佬争夺武林盟主更是想都不敢想,但他心比天高,思维又异常活络,这样的人当然是闲不住的,便在脑子里打起了别的算盘。

    这算盘是什么呢?说得简单一点儿,就是搞钱。

    来参与武林大会的人,无论是门派还是个人,绝大多数都出于自愿,而非应邀,既然是自愿,那就得自负食宿,因为你就算是想找人报销也没有会当这个冤大头。莱州剑派本就是来看热闹的小门派,本意是趁着武林大会的时候与其它大门派和新任的武林盟主攀攀交情,一切食宿车马杂费当然是他们自己出钱。

    莱州剑派的掌门性格比较贪慕虚荣,为了攀龙附凤每逢碰上个江湖上有字号的高手都得打肿脸充胖子请人吃饭饮酒,但问题是莱州剑派本就没那么多余钱,你掌门请别人喝一次酒,那弟子们就得喝一晚上西北风。也是形势催人紧,最后皇甫宇和几个弟子不得不想了一个搞钱的辙出来。

    是什么呢?

    开盘放赌。

    因为以当时各门各派的条件和财力来说,不可能每逢一场武林大会就得盖起几座高楼,拔出一座会场,所以才会把临宁县定为一个“固定”的场所,而这个会场也比较简陋,除了三教以及其它富有的大门派出于脸面会时不时出钱修缮一下,基本上就是个公共景点,平时基本上就跟旅游区差不多。

    旅游区有什么呢?无非就是各种乱七八糟的服务项目。临宁县的百姓们本来对这帮舞刀弄剑的江湖中人又敬又惧,但在慢慢接受了这里成为武林盛会的固定举办地之后便有人开始在周边大规模地建立客栈、酒肆、兵器铺、药坊等店铺——你武林中人也是人,也得吃饭喝酒,兵器在比试之中被打断了有铁匠给你再打一把,手脚在比试之中被打断了有大夫给你重新接上……,这些店铺基本上就秉承着一个原则“五年不开张,开张吃五年”。而且除了这些为武林人士提供生活便利的店铺之外,此地原本就有着不少民居存在,虽然老百姓们大多不能亲眼看到里面打的血雨腥风好不热闹,但扒着墙根瞅一瞅或是事后听个热闹也是一件足够打发许久时光的乐事。

    皇甫宇呢,就借着这个机会,彻底地做起了他的买卖。

    少年英杰会虽然已经过半,但此刻正好是最热闹的中盘阶段,大伙儿不是都想看个热闹么?那皇甫宇白天就在会场里仰着脖子瞅里面的比武,晚上再像说评书一般地给外面的听众复述一遍白日的战况,紧接着再趁热打铁——明儿准备上台的都有哪路英雄少年,门派、武功、年龄、事迹等等嘁哩喀喳地这么一介绍,然后把铜钱碎银往写着该人姓名的盘子里一扔,买定离手。

    这事儿能成么?还真能成。

    首先,“玩”这个字是刻在广大人民内心深处的,但凡有点儿闲钱或是闲时,人们总得有一个途径来放松放松,皇甫宇整出的这个“一条龙”,就很好地满足了临宁县这帮看客的娱乐心理;其次,皇甫宇选择“目标群体”并非是会场中的武林人士,而是平头百姓,如果有闹事的不服的,他这一身武功也算是没白学,打不过江湖人士无妨,收拾这帮庄稼把式还不是手到擒来?最后,作为放赌的庄家,他讲究公平二字,事先就说好了无论是押哪边儿的赌客赢了钱他都抽走一成的利润,就算是给你们坐庄的酬劳了。

    当然,这件事草草促成免不了有所阻力,前两日的生意十分惨淡,原因是什么呢?就是在于皇甫宇选择的时机。

    因为他选择在晚上“播报战况”再趁此机会开了明日的盘口,但无论他口才如何绝佳,已经有许多江湖人士一进门儿就已经把今儿的胜负结果都传开了,所以在他这儿基本上没有听他口若悬河的,赢的人急着把自己的钱收走,输的人谁还愿意听听自己是怎么输的?但要是不用这些手段去调动一下赌客参与进来的积极性,还是死路一条。

    于是乎,皇甫宇立刻就改变了自己的策略,他安排自己的同门师兄弟在会场里观看各路英雄的比武,自己就等在外面,只要出了一场的结果,也甭管里面的人是不是这么打的,他就根据事先准备好的一套说辞天花乱坠地编,只要胜负别给人弄差了就行。

    从“赛后点评”变成了“实况转播”,皇甫宇这小赌场的生意还真让他给折腾起来了,不说赚的盆满钵满,至少是能供上师兄弟几个好吃好住了。

    但像皇甫宇这样的人怎么肯放过这种机会?虽然这一届的武林大会还没结束,但他的眼光已经超越时间地看到了五年甚至十年之后,在莱州剑派的众人班师之后,皇甫宇便立即着手观察下一个五年后具有潜力的苗子们,把他们的个人信息调查的一清二楚,就差进门的习惯是先迈左脚还是先迈右脚了。

    而在少年英杰会将近的时候,皇甫宇更是说服了莱州剑派的掌门和几个头部弟子,凑了一笔钱直接在临宁县开起了一个小赌场,这一回他不但把五年前的经验教训全部汲取,不仅打点好了当地的衙门,还推陈出新地安排了几个生面孔的新弟子给赌场当“托儿”。

    老掌门去世之后,莱州剑派的新掌门之位自然是落到了皇甫宇头上,就连那些个武功和资历都比他高上不少的同门都一致赞成。

    这是为什么呢?

    因为绝大多数人习武的理由很简单,第一就是混口饭吃,第二就是防身自保,行侠仗义也得建立在吃饱肚子的基础之上。你武功高,但手下连饭都吃不上,皇甫宇武功平平但跟着他喝豆浆能喝一碗倒一碗,吃糖饼光吃里边儿的糖,那选谁当掌门还不是显而易见的事情么?

    然后,莱州剑派就解散了。或者说是名亡实存,因为皇甫宇发现了个很大的问题——绝大多数人学一辈子武不过就是二三流的水平,但我在临宁县正儿八经地经营了五年的赌场已经够雇佣一个一流高手给我当十年保镖了,那我干嘛还要当这个莱州剑派的掌门?

    莱州剑派本来就不是什么根深蒂固源远流长的门派,所以门下弟子对于这个门派的称呼并没有很深的归属感,在听完皇甫宇的一番理论之后便纷纷被他说动,跟着他一起常驻在了临宁赌坊。

    皇甫宇也没有想到,自己练了二十多年的武功,不如一朝弃武从商——如果开赌场也算是商人的话,总之他由此便声名鹊起。而由于名人的“光环效应”,许多人也顺着皇甫宇的老路跟风,一时间大大小小的赌场在临宁县乃至县城所属的东山府拔地而起。

    从莱州剑派的无名小卒,变成了冠绝天下的“赌王”,皇甫宇的一生岂止是“传奇”二字那么简单?或许他所做之事远不如当年那位武林盟主伟大,也称不上一个“侠”字,但至少在传奇性上,他的风头已经远远盖过了那位武林盟主。

    当时乃至后世之人谈及皇甫宇的一生,有人说这是江湖没落了,有人说如今的人们比起侠义更看重利益……

    究竟是什么原因,也很难说得清楚,是对是错,更不可一言以蔽之。

    至于皇甫宇的身后之事,值得玩味之处倒也不亚于生前,他的门人徒众最终分成了两派,一派便以临宁县为根基继续做大师父的赌场生意,反倒是皇甫宇的亲儿子却率领了另一派重新投身武林,最终由皇甫宇的嫡长孙、皇甫明月建立了后来九大宗门之一的“不夜山庄”。

    可能真的是皇甫家的人骨子里流的便是做生意的血,不夜山庄的兴盛恰恰又是因为后来赶上了盛国两代皇帝重商的浪潮,自此便彻底奠定了九大宗门的格局。

    今日的临宁县,皇甫宇所留下的“莱州赌坊”之中,依然是人声鼎沸。

    “哈!自摸九万!胡了!”一张方正的麻将桌前,贺难正笑得乐不可支,他拍了拍桌子,示意同桌而坐的三个倒霉蛋掏钱。

第一八八章 赌一把

    贺难到临宁县的时间着实不短,差不多已经是可以在周边茶楼酒楼赊账的程度了。

    或许有人不太理解,“在茶楼酒楼赊账的程度”算是个什么程度?

    在盛国的交易过程中,有个词叫做“三节结账”,意为在除夕、端午、中秋三个时间点统一把账簿上的内容清点结算,无论是商家还是客人,都能把心揣在肚子里,舒舒服服地过上一个好节。

    “三节结账”这个词不难理解,但不少人或许对“赊账”这一行为的出现有着不小的疑问,但实际上“赊账”在这年头是个非常普遍的行为。

    其原因,大体有这样几种——其一,银子的购买力相当丰厚,如果只是在茶楼简单地喝一壶比较寻常的茶叶,一两银子便够得上喝个十顿八顿,要是只在平价的酒楼中酌一壶酒温两个素材,那更是一个月才能堪堪吃完;其二,银两大多数都是散碎银两,不好称重,使用起来不如铜钱来得方便;其三,虽然铜钱代替银两成为了第一流通货币,但二者的价值却截然不同,一贯钱足足有一千枚铜板,但也不过是一两银子的价值,可谁出门遛个弯儿又会随身带着重达几斤的铜钱呢?既不方便也不美观,还把自己累的够呛。

    综上所述,便有了熟客赊账这种潜规则,又或者说是一种约定俗成的规矩,于人于己都是方便。

    贺难自然不属于临宁县地方大大小小酒楼的熟客范畴,但别忘了这小子还有一张能说破天的嘴,人情人情,最架不住的就是攀人情,贺难这厢一口一个老哥哥的叫着,任谁来也都觉得这小子是个靠得住的人。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贺难来了临宁县,自然也少不了老魏和陈公子,三人分工明确,各司其职——贺难自是游走于街头巷陌,与那三教九流之众来往;陈炎弼这个堂堂茂林陈家的大公子却是被贺难打发去混迹于胭脂粉堆儿里;要说轻松还得是老魏,整日便自行练武,一旦逢着个贺难和陈炎弼都喝多了酒的日子,魏溃一天都未必能跟人说上一句话。

    以贺难的性格来说,他自然是喜欢与人赌斗的,但也只限于私下里和朋友之间嬉闹玩笑,因为师父严厉禁止山河府弟子沾染不良习气,他至今也不曾踏足过赌坊一类的场所,再者说他也没那个闲钱去花天酒地,直到这一回进了临宁县、又必须得插手放赌一事,也算是不得不进宫了。

    临宁县作为将赌博一事发扬光大的“赌术之乡“,赌博的项目自然是五花八门无奇不有,光是利用”骰子“这种赌具进行、且规则完善的游戏就多达几十种,更别提棋牌类的玩儿法了,而最为热闹且激烈的还得属以动物昆虫互相搏斗的游戏,如斗鸡、斗蛐蛐一类,当然,这种要专门饲养赌斗工具的项目并非是寻常人家可以玩儿的起的,多半都是些达官贵人才会热衷于赏玩。

    以专业的角度来讲,刚刚踏入这座临宁赌坊的贺难并非是一个合格的赌徒,充其量只能算是一个普通的赌客而已,和绝大多数来这里打发时间的普通玩家们一样,赢了会欣喜若狂或心中暗爽,输了则会骂一声“晦气”然后抽身离开等着哪天手里又有一点儿能支配的闲钱时重复上面的过程。

    起初的贺难,的确会自恃上佳的头脑和记性以及不错的眼力赢上一些小钱,直到他在一张麻将桌儿上输了个精光。

    聪明如他,自然不可能在同一个坑里掉进去两回,也正是在和他人的“对弈”上遭遇了惨败后,他才意识到了一件事。

    为什么临宁县会被人称作“赌术之乡”,而非“赌博之乡”。

    能在这里的赌场混迹下去的,都是些真真正正手上有两把刷子的家伙,和那些输赢全靠运气的玩家有着本质上的不同。

    江湖道上的黑话,把他们称为“老千”。

    赌博赌博,赌的是筹码,博的是技术。就拿麻将这一种项目来举例好了,普通的麻将爱好者充其量也只能做到依靠观察每个人打出来的麻将牌来确定对方手中的牌型,次一点儿的就只有把自己的手牌整理好后等着同桌的某一个傻子“放铳”或者老天赐给他一张“自摸”的牌;但对于真正的赌徒来说,从掷骰、定庄、洗牌,码牌的时候博弈就已经开始了。

    每一个赌棍都有着他们各自不同的风格和手法,也就是“技术”和“千术”,而这才是通往胜利的真正法门……

    至于牌桌上的一些其他的决定性因素——拥有着强运的人当然会在赌场上无往不利,但是真正的赌徒们都知道,赌博是靠着计算、心理、作弊这些“手段”来赢钱的,这些手段在赌场里会付出相应的代价,轻则被这个赌场送去吃牢饭,重则永久性地失去参与赌博的能力,甚至生命……能靠着运气赢一两局的时候人人都有,但是能靠着运气一直赢下去的人——一个都没有。

    贺难对于出千自然是一窍不通,他身边也没有一个会教给他这些手段的人,所以他为了完成自己的目的,不得不采用了一个“笨办法”。

    这个所谓“笨办法”的原理,便是根据麻将牌的制作材料形成的。出于成本上的考虑,赌坊的麻将桌上都有着固定一到两套、分别由竹片或骨片制作成的麻将牌……

    因为无论是竹子还是牛羊骨,每一张牌背后的纹理都是不一样的,所以这就给了老千们可乘之机——贺难,记下了整整两副麻将牌。

    说是笨办法,但这种方式如果没有相当惊人的记忆力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完成的,也算是种非常了不得的本事了。但说它“笨”的原因当然还是和老千们常用的、依托手法的迅速而实施的千术相比,“默牌”有根本上的效率差距——就说一点,只要给你换一副牌,那这招便已经不攻自破了。

    当然,这个笨办法是千术中最安全的一种。贺难在临宁县待了不少日子,据他的观察这里残疾乞丐的数量要远远多于其他地区,想必原因自然是不用多说——总之,贺难可不想变成无臂大侠,要不是需要自己亲自出马钓出一条大鱼来……他又何苦自找不痛快呢?

    …………

    “我说……你小子是不是出千了啊?”坐在贺难上家的醉汉今夜已经是第九次把钱往贺难面前推了,而直到现在他还没开张,自然是十分眼红。

    贺难用舌头剔了剔牙,发出“滋滋”的口水声,他轻轻瞥了一眼招摇的醉汉:“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啊!”

    “那你怎么解释你今天晚上赢了九把牌全都是自摸?”那醉汉呛声道,虽然贺难并不是连赢了九把这样的小概率事件,但九把自摸在这张桌子上的确是个极其可疑的事件。

    要知道,醉汉说贺难出千也算是“贼喊捉贼”,这张麻将桌上的常客无一不是千术好手,让他们去相信一个人能靠着运气赢他们,比千术上的碾压还难以接受。

    “运气好咯。”贺难连看也不看那醉汉,继续整理着自己的手牌:“我劝你注意一下你说话的内容,是为了你着想……赌场的规矩,大家都懂——你要说我出千,那就得当场抓包才行,不然你这种胡乱指责别人出千、输不起一样的行为也要付出相当的代价不是么?”

    “呃……”醉汉也迅速地反应过来,他快速地扫视了一圈同桌的人,最后眼神落在了贺难的对家身上,悻悻然地闭上了嘴。的确,如果没有证据却妄加指责别人出千,那下场也不会比被人当场抓包的老千好到哪里去,接下来的牌局便陷入了一种怪异的沉默之中。

    贺难并非是那种自认为掌握了局势便不留后路的家伙,事实上今夜的战果已经是他“收着来”的结果了,而他今夜的目的,自然是……

    就在贺难今夜牛刀小试,即将把钱带下桌子的时候,异变陡生。

    一只刺着花绣的手臂轰然穿过倒塌的牌山,按在了贺难的战利品之上。

    手的主人是个面目看起来相当狠厉的青年,倒吊三角眼,高拱狮头鼻,顶发枯黄根根竖立,他用异样的眼神盯着贺难,吐掉了口中衔着的牙签:“小子,在莱州赌坊里出千,你很够胆嘛!”

    “你终于肯吱声了。”没想到贺难连看都没看那堆成小山的铜钱一眼,直接双手插在头后仰躺在靠椅上,翘起了二郎腿:“我还以为你能沉得住气呢……”

    “您说是吧……莱州赌坊的大监赌。”贺难也不顾旁人异样的眼光,直接道破了对方的身份。

    无论是莱州赌坊这样久负盛名的大赌场,还是几个游手好闲的混混就在街边攒起来的黑局,都有特定的人手专门负责看场子,低级一点儿的就只是打手,而高级一点儿的场所便会出重金聘请懂行儿的高手专门作为“监赌”,以防止参赌的人作弊。

    而监赌一职也有门道,通常分为明监和暗监两种,明监便是赌坊的工作人员,上至管事,下至小厮都可以算得上是明监的一种,就如同灯笼一样明晃晃地在你身边亮着,教人心生忌惮不敢轻易出千。与之相对的,“暗监”的特殊性就在于他们绝大多数时候都隐藏自己的身份,就如同一般的赌客一样混迹在赌场之中,他们和明监所负责的业务也有本质上的区别——被明监抓住的无非就是该送官的送官,该砍手的砍手,可暗监就没这么好心了,在对你上刑之前他们会先把你的钱掏个一干二净,然后该送官的送官,该砍手的砍手。

    “你找我做什么?”青年也不去计较贺难是怎么看破自己身份的,但既然对方想让自己出面,那先问问目的再说也不迟。

    “谈一笔交易。”贺难笑眯眯地说道。

    青年皱了皱眉,眼里流露出倦怠的光:“谈生意应该去找我们老板,你找我算是找错人了。”

    “不不不……”贺难笑着摇了摇头,“我说的这笔生意,是请您监一场大赌,我想您应该很感兴趣,当然,此处人多嘴杂,在下也不敢妄言。”

    “哼,连在我眼皮子底下出千的事情你都敢干得出来,还有什么不敢妄言的?”大监赌冷哼一声:“请我去倒也不是不行,我们赌行儿本来就有替手的,但别怪我丑话说在前头……”

    “莱州赌坊是我看的场子,就算你是诚心来找我谈买卖,但在这儿出千就是坏了赌坊的规矩,也是打了我的脸……”青年一字一句地说道,“谈,可以谈,但你得先把该清的帐给清一清……你说是吧?”

    大监赌这话刚一撂下,便有候着的小二递上来了一把明晃晃的钢刀和一块白布,大监赌将那钢刀抹的干干净净,然后将白布垫在了贺难的右手手腕底下。

    这般场面,贺难自然是心惊肉跳冷汗直流,但他面上偏偏还不能示弱:“赌坊有赌坊的规矩,可大监赌您自己的规矩我也有所耳闻……”

    “哦?”大监赌的刀都已经悬在贺难的手指头上了。

    “我邀您赌一局……”贺难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不管输赢,跟您谈生意我是一定要谈的——我赢了,账目两清,我输了……双手奉上。”

    说罢,贺难把自己的左手也塞进了钢刀之下,那刀锋正贴着贺难手腕上的寒毛。

第一八九章 方圆一寸

    赌一局,这个提议对于沈放来说很喜欢。

    如果把赌博的技术类比成兵法,那么沈放无疑就是赌博界的韩信,有个古老的成语故事叫做“韩信点兵,多多益善”,放在沈放身上也差不多,这家伙是可以让手中的钱“无中生有”的类型。

    那么话又说回来,沈放这一身赌术又是哪里来的呢?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诸如此类的话语似乎在不断地证明着“血统”的重要性,但实际上比起“血统”来说更能影响一个人成长的,应当是“环境”和“教育”。

    而沈放,应当是这种观点中一个最为有力的论据之一了。

    沈放出生于一个普普通通的富农家庭之中,丰衣足食,家给人足,父亲是个没有任何不良嗜好的小地主,母亲也算得上是当地县城里的“大家闺秀”,而沈放也一直遵循着父母安排的轨迹日复一日地成长着,合情合理。

    跟他如今的生活可谓有着天壤之别。

    然后在沈放十四岁那年,他偶然间从他们家的一个佃户那里接触到了他接下来的人生中所从事的事业,也就是“赌”。

    到此为止,有很多人都会认为接下来我所讲述的将是一个出身优渥的少年误入歧途之后败光家业最后浪子回头的故事——事实上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但事情离谱就离谱在,这跟人们想象中的完全是两码事。

    沈放的“天赋”很高,他在赌博一道上的境界可以用一日千里来形容,无师自通地便领悟了一些相当深奥的出千手法,而在十七岁那年他准备离家闯荡的时候,他的本事早已经超越了带他入行的赌徒。

    之所以会用“带他入行的赌徒”而非“师父”这种词汇来描述,那就是独属于这一行的特殊性了。赌场无父子,在赌场上的搭档因为彼此之前的感情因素失手乃至到断送赌徒生涯的可不在少数,因为一念之差就人头落地的也是比比皆是。

    带沈放入行的那个佃户,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小老千,从他在沈家做了半辈子的佃户来看此人的赌术也只能说是一般,但只有沈放知道,自己这位“领路人”虽然没有赢过什么大钱,但却永远保持着自己“不输”甚至“小赢”。

    他在早于千术之前教给沈放的第一堂课,就叫做“放手”,而这一堂课却是绝大多数赌徒一生都没能学到、或者说做到的道理。也正是这一课,让他本人可以安然无恙地退出了赌行,也让沈放成为了“不败”的赌徒,他离家时身上不带一文钱,但每年年关回家的时候总是能给家里添置几样大件的玩意儿,然后把一沓面值相当惊人的银票塞在炕沿的一角。当然,所谓的“不败”也并非是说他从来都没有输过任何一小局,而是指以月或季度为单位的时间内他总会是赢的。

    可能有相当大的一部分人会认为既然如此,他只要靠着他赌博的本事积攒下一笔几辈子都花不完的钱之后“退隐”不就行了么?为什么还要在赌坊做一个监赌呢?这既不是一个很有前途的职业,也不是一个很有“钱途”的职业。

    要知道,在赌博的世界里,是没有“最强”“不败”“无敌”等等这种说法的,这种头衔对于赌徒来说既是赞美也同样是枷锁,因为在这里只要失败了一场,就很有可能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在一场赌注奇特的赌局之中,“不败”的沈放欣然接受挑战,而他“第一次”品尝到了失败的苦涩。

    他没有输掉“钱“这种身外之物,也没有被割掉某一部分的肢体,而是输掉了“自己十年的人生”。赢他的人是莱州赌坊上一代的大监赌,在赌博业林立的今天,莱州赌坊并非是盛国最大、最豪华的赌场,但绝对是传承的最久远的赌场,“久远”就意味着随着名气、财富的积攒会有一些特殊的规矩流传下来,其中最为重要的一条就是“大监赌”的位置。

    莱州赌坊的老板都可以作为交易的筹码,只要开价够高便能换人,唯有“大监赌”的位置是需要靠赌来决定的。

    为了纪念和供奉祖师爷皇甫宇,莱州赌坊的每一代的大监赌都只能坐十年,而大监赌要在自己的十年监赌生涯的末期寻找一些在道上有潜力的年轻人,或是等人上门来挑战,再通过“赌”的方式决定下一个十年的大监赌花落谁家。

    按理来说,莱州赌坊的大监赌也算是赌博界中里程碑式的地位标识了,但偏偏沈放对此毫无兴趣,因为赌博对于他来说并非一种职业,而是一种“追求”,他孑然一身的离家就是为了无所拘束的“赌”,但大监赌的位置却肩负着异常沉重的责任。

    是的,明明是一个对大监赌兴致缺缺的赌徒,却比那些野心勃勃的赌徒们更清楚,莱州赌坊的大监赌,比“技术”更加需要的是“责任”。

    世事无常,却又搞笑。那些对这个位置志在必得的赌徒们被一个一个淘汰,反而一心想逍遥自在的沈放却被铐在了大监赌的位置上。

    可能有人会说,既然沈放不想坐大监赌的位置,何不从一开始就故意示弱被淘汰呢?

    如果你是沈放你就懂了。

    回到眼下,这已经是刚满三十岁的沈放在大监赌位置上坐的第十个年头了。

    赌,自然是可以赌。

    但赌什么,还得两说。

    “事先说好,你提出的赌局我可以接下。”沈放想了想,把钢刀猛地插进了桌板之中,刀身震动嗡嗡作响,而他自己则坐到了贺难的对面,用大拇指剔着中指的指甲。“但前提就是……别想着跟我玩什么‘我赌你会砍我的手’这种文字游戏……”

    在赌场之中,沈放见过的、希望通过这种小聪明获得胜利的家伙多了去了,在他心情好一点儿的时候无非就是给对方一个机会重新赌一局,而当他心情不好的时候,那就会变成“先赢下来,然后再收取应当支付的赌注,最后再从这个人身上拆下来点儿别的什么零件。”

    贺难……当然是个很会耍小聪明的人。

    但表面上,他看起来就好像是一个十足的正人君子一样:“那当然……既然是在这个场合之下,那我们就赌‘钱’好了。”

    为了让沈放听得更清楚一点儿,贺难还特意在“钱”字上咬了重音。

    “赌钱?”在这一瞬间,沈放似乎都觉得有点儿听错了,他知道对方一定是有备而来,无论是什么奇怪的赌局他都做好了迎战的准备,但是赌钱——他真的知道自己面对的是谁么?

    这可是……“不败”的沈放。

    “啊……当然不是那种很简单的赌法……”贺难也开始施展着自己的小聪明:“钱是什么形状的?”

    沈放也搞不清贺难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犹豫了片刻之后给出了一个十分谨慎的答案:“铜板是圆,银票是方,元宝便是元宝状,至于散碎银两……什么形状都有。”

    “嗯……你是这么认为的么?”贺难从口袋中摸出了一枚铜钱在手中不停地抛着玩:“那我们就拿这一文铜钱来赌上一局好了……”

    “胜负由命,成败在天。铜钱一落,结果便知。我赌……”贺难自信地对沈放说道。

    赌铜钱的正反面,看起来这是“最公平”的赌博了,因为无论是正面还是反面,出现的概率都是无限接近于相等的。

    然而,贺难自是不会把自己的双手赌在这一半一半的结果之上——他这枚铜钱,是极为罕见的“错面钱”。

    在盛国的铜钱版型中,正面印有“盛国通币”,背面印的则是发行当年的年号,即类似于“元初三年”、“成武十二”这样的字码。

    而贺难手中握着的这枚“错面钱”,就是一枚两面都是“正面”的铜币。

    然而,以沈放的经验来说怎么可能就让贺难这么自说自话的决定呢……所以他愣是抢在贺难说话之前把话头给止住了:“等等!你手里这个铜板不会暗藏什么玄机吧?”

    伎俩……被拆穿了。

    伎俩……被拆穿了?

    “喂喂……”贺难一脸不爽地倒打一耙:“你别自说自话啊,实话告诉你好了,我这枚铜板可是罕见的两面都是正面的错面钱,也是我的幸运币哦!”

    神他妈的幸运币,那你岂不是赌正面永远都会赢啊!沈放被气得怒极反笑,类似于这种用到道具的出千手法他也不是没见过、也不是没用过,但这么无耻的说出来他还是头一次见。

    “谁说我要跟你赌正反面了?”贺难振振有词:“我要跟你赌的是……形状!”

    话音未落,沈放已经脱口而出:“我赌圆的!”

    沈放已经看清了那枚铜钱的两面,当然没理由看错形状,那分明就是圆的嘛!事实上如果是平时,沈放压根儿懒得理会贺难这种无赖似的赌法,但今夜贺难这一系列奇葩操作让他也不得不气血上头。

    再说了,赌圆的难道会输?

    “这样啊……”贺难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又像是羊癫疯发作一样嘿嘿地笑了两声:“你赌圆……那我就赌‘方’好了。”

    沈放现在已经不把贺难当成正常人去看了,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尊重整个赌博的过程,然后在硬币落地的时候一刀把贺难的膀子削下来:“随你便吧,你就赶快扔就好了。”

    莱州赌坊自然是有着很多私密的、供人赌博的单间的,此刻贺难与沈放所在的就是这样一个位于三楼的、打麻将的单间,而除了他们二人之外,两个同坐的赌客和一直候在房间里的杂役正好做个见证。

    贺难,轻轻地朝着天的方向扔出了手中的那枚铜钱。

    忽而一阵风自窗外送了进来,屋内的所有烛火……灭了。

    “这他妈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其他人不敢轻举妄动,纷纷噤声,沈放却一拍桌子。

    “看到了吗?”贺难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把桌子正中间的那支蜡烛重新燃了起来。

    众人第一时间还不知道贺难在说什么,但下一秒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那枚铜钱虽然不知道落在了哪里,但沈放背后那堵墙上却清清楚楚地映出一块方方正正的白影。

    “是方啊。”贺难笑了笑,弹指掸灭烛火。

    是方。

    是放。

第一九零章 天下第一快刀

    “这……”

    在望见那方被烛火映出的白影之后,所有人不约而同地迟疑了。

    那一枚铜钱,分明就是圆的,但映入眼帘的……

    “行了。”在一片寂静之中,沈放主动落下了脚,他自然是能看穿贺难玩儿什么把戏的,“我知道,你从一开始就是奔着我来的……”

    “输了想赖账啊?”贺难抽冷子说道:“赢就是赢,输就是输,你要是觉得钱是圆的,那你把那枚铜钱找到,然后砍我的手,我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这话说的……就跟放屁没什么区别,贺难自打进这屋起就准备好了至少三种安全跑路的方法。

    “呵呵……”沈放笑了笑,又把蜡烛点了起来,脸色忽明忽暗:“用这种小聪明的手段跟我赌的,你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但是我对你这个很有兴趣……我给你个台阶下,也是给我自己一个台阶下——你要我监的赌局,我可以接,但在这之后……我们再来赌一把。”

    到此为止,贺难的目的算是达到了,而至于贺难想要沈放替自己做的事究竟是什么,此处暂且按下不表,先来看看另一头发生着什么……

    近七年的军旅生涯让魏溃养成了相当优越的作息习惯,现在的他通常在卯时之前就会本能般地醒来,然后在练过半个时辰的武功之后叫上陈炎弼两人出去吃上一口早点,最后顺便给懒鬼贺难带回来一份儿。在贺难与陈公子拼命“出外勤”的时候,魏溃当然也不会闲着,他的修炼也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现在对他而言只有一个问题,那就是——我究竟变强到什么地步了?

    在魏溃“叛逃”出天狼军万骕营之前,他和厉铎最近的一次交手已经差不多达到了可以对抻的程度了,也就是说厉铎无需再像刚遇见这个愣头青那样刻意留手,而是几乎毫无保留地和这家伙展开对攻。

    当然,厉铎当时并没有动用真炁,而是只在纯粹的兵击上进行的交锋,但他在这种层面上已经感到力有不逮,也足以说明魏溃的实力如何了。

    转眼过去已是一年,而这一年之内魏溃的对手也都是颇具些含金量的人物,惊鸿派的两代最强弟子燕春来和萧克龙,绿林道十殿阎罗中的泰山王和平等王,四海帮中的贾壬癸与归四通,以及丐帮掌钵龙头的贴身护卫苏眉清……

    其中有些是点到为止的切磋,有些是你死我活的搏杀,但唯一让魏溃使用出“招式”的对手却只有一个。

    是的,和天下所有武夫一样,魏溃当然也有自己的武功招式。那是一套学自杜荣又经过他本人自创改良、推陈出新的拳法。

    魏溃的文化水平不高,也懒得给拳法起什么名字,但贺难却热衷于此,只不过在二人结识之后魏溃也没有什么机会去使用罢了。

    只有在对上会降龙掌的苏眉清时,魏溃以“丷锤”硬撼对方的“出渊”,但却在双方都发招未半时被苏眉秀截下,不然两个人中至少会死一个,或者说是两败俱亡的场面。

    不过,就在今日,魏溃又遇上了一个实力高到不得不让他使出“招式”的人物来。

    一个男子走进了这家客栈,他的相貌粗野,但也并非到凶神恶煞那种程度,他的外形高壮,但也并非魏溃这种夸张的体型。

    他迈进客栈之后迅速地扫视了一圈,然后自顾自地坐到了最角落的位置,叫小二点了一壶酒和两个素菜,然后便开始闭目养神。

    任谁来看,这都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百姓,但在老魏的眼中可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这家伙走路很轻,以他的身高体重来说除非刻意练习过步法,否则不可能走的那么轻盈;这家伙的手掌很长,虎口有茧结成,这是练过手上功夫的特征;这家伙的选位意识很好——那是客栈中最好的位置,能看到所有人的动向,但不一定所有人都会注意到他——这个理论当然也是贺难给老魏说过的,他当时就是靠着这个才发现了魏溃,但魏溃倒是不会刻意地选择这种位置去落座。

    最重要的是,魏溃的鼻子对血味儿很敏感,血的味道对他的效用大概是荆芥之于猫,所以这男人打他身边一走一过,本来饱餐过一顿午饭觉得十分无聊的魏溃一下子就“醒”过来了。

    很浓的血腥味儿,但在他身上看不出一丝受伤的痕迹,也没见到沾血的地方……老魏饶有兴致地观察着那个合着双眼的男人。

    “他杀了人,很有可能杀了不止一个人。”

    “如果是练拳脚的,就算杀人通常来说也不可能见血。”

    “那就是练兵器的,锐器杀人才会见血。”

    “当然,也有可能他擅长很多种武功,只不过当时用了最方便的一种。”

    就当魏溃还在脑内做着分析的时候,已经有几名武林中年轻一辈的弟子从二楼下来,这几人也看了一圈在一楼落座的客人,直到目光落在那僻静的角落处,几人不敢相信地对视了一眼,最后一起凑了过去。

    少年英杰会和武林大会将近,这个时期的临宁县内自然汇集了不少武林中人,绝大多数都是作为各个门派的先头部队前来踩点儿占地方的,几乎每家客栈都是爆满的程度,而魏溃脚下这座当然也不会例外。事实上魏溃这些天也结识了不少颇有些本事在身的江湖中人,闲来无事便会比划比划。

    而结伴一起下楼的几人都是义刀门的弟子,因为和义刀门长老鲁鼎有旧的缘故,魏溃和他们就算是搭上桥了,而这几位也是近来被魏溃抓着“练武”练的最勤几个,叫苦连天。

    “李前辈?”义刀门弟子中有胆子最大的走近前去,双手抱拳,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却又不失恭敬。

    那瞑神之人慢慢睁开了双眼,有些疑惑道:“你们是?”

    “我们是义刀门的弟子,曾经有幸在十年前的武林大会上一睹过前辈的风范,今日得见,真是三生有幸。”几个弟子七嘴八舌地说道,总之表达的都是钦佩艳羡之情。

    这边一通寒暄过后,义刀门的弟子还提议给李大侠加几个好菜,但被对方婉拒后也只能作罢,几人挑了一张离李大侠不远的桌子坐下,时不时过去敬上一杯酒。

    “喂,这什么情况?”魏溃从背后一把搂住义刀门的赵贤,把他的脑袋按到了自己耳朵边儿上。

    赵贤是义刀门这几个里武功最高的,跟魏溃的关系也最好,他倒是不会介意魏溃这粗暴的动作,但却搞不清楚魏溃的意思:“魏兄……什么……什么情况?”

    魏溃瞥了一眼李大侠,朝着那个方向努了努嘴:“这位……谁啊?”

    “魏兄,难道你不认识这位前辈?”赵贤虽说也听闻过魏溃手刃绿林道两大巨头的事迹,但却算不上了解对方的过去,对于魏溃不认识李大侠这件事感到十分惊愕。

    “废话,盛国几万万人,我都要认识吗?”魏溃也不跟他们几个客气,一屁股坐到了赵贤边上,其它几个义刀门弟子只得抱着自己碗坐到了二人对面的长凳上。

    赵贤也看了一眼李大侠,见对方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异动,才低声问道:“不知道魏兄知不知道江湖上有四个高手,并称‘老弱病残’?”

    “啥?”魏溃听完之后人都傻了,他冲着赵贤挑了挑眉:“并称老弱病残……你确定这是四个高手?”

    “是的,而且是公认的超一流高手。”赵贤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魏溃,然后挑了一筷子肉丝送进嘴里:“这四位超一流高手的绰号分别是——老狗、弱雉、病猫和残猿。”

    听到这儿,魏溃已经无力吐槽了,他只觉得要么是赵贤疯了想今儿加练一个时辰,要么是自己疯了听到的都是胡言乱语:“你是觉得我是弱智还是你想被我打成弱智?你觉得这个世界上真的会有人给自己取一个绰号叫做‘弱智’吗?”

    面对魏溃半开玩笑半恼火,赵贤也只是无奈地摊了摊手:“雉是野鸡的那个雉啦,不是智慧的智,还有这些绰号又不是我取的,你应该去问他们本人——当然,这四个绰号并非是独一的,而是代代传承下来的,这四位高手会把绰号留给自己看中的徒弟,所以你要是想问为什么会有这么让人觉得离谱的绰号——那你只能亲自下去问问那四位前辈了。”

    魏溃也不知道赵贤说的是真是假,他也不可能亲自去问四个绰号的创始人,但他依旧很迅速地捕捉到了一个关键的问题:“既然这四大高手的名号是代代传承下来的,那是不是意味着并非每一代拥有这些个绰号的人都是超一流高手?”

    赵贤朝着魏溃比了个大拇指:“魏兄果然厉害,的确如此,但拥有这四个绰号的人就算不是绝顶高手,但也足以位列当世一流的水准,绝对不会弱到哪里去。”

    “那你跟我说说……这个……李大侠,他的武功怎么样?”魏溃一听到当世一流这四个字,立刻来了兴趣,他能看出来这个男人不弱,但却不知道对方究竟强到什么地步。当然,至于他究竟是老弱病残中的哪一个,魏溃才不会在乎。

    听完魏溃发问,赵贤又偷偷瞟了一眼李大侠:“十年前的武林大会上……”

    听了大概半炷香的时间,赵贤还是没说到点儿上,魏溃等的着急,一巴掌就拍在了赵贤背上,终于让这小子把话吐了出来。

    “天下第一快刀。”

第一九一章 病猫李遂

    天下第一快刀,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是最接近“天下第一刀”的称呼。

    因为最强的刀客,最终所追求的都是“快”,你的刀越快,就能先人一步地砍下对手的脑袋。

    当然,这位李大侠终究还不是“天下第一刀”,因为还有其它在刀术一途上通过种种因素能够和他分庭抗礼的人存在。

    但即便如此,他的刀法已臻化境却是江湖中公认的事实,凭着这一手快刀他也足以位列天下顶尖高手的行列。

    魏溃,是绝对不可能放弃这种机会的,从各种意义上来说他都要尝试着去挑战一下这位顶尖高手。

    但不是说你想对别人发起挑战,别人就必须得应战不可,这里面的门道可多着呢。

    江湖,自然有江湖的规矩,有些规矩是摆在台面上的,而有些规矩是藏在桌子底下的,但无论是明着还是暗着的规矩,本意上都是在约束着种种出格的行为。

    就比如“论资排辈”或者类似的现象,无论是在任何一个行业中或多或少地都会有一点儿,从客观的角度来说,这并不是一种利好的行为,但也不能否认它在某种场合之下还是有积极作用的。

    就拿眼下魏溃想要挑战李大侠来说吧,二人之间的武功差距很可能远远小于他们在江湖上的地位差距。诚然,魏溃这一年也算是声名鹊起,在一定范围之内小有名气,但说白了在大众的眼中还是没有你这号人的存在,顶多就是一个做过一些行侠仗义之事的小角色;但李大侠就是一年到头什么都不干,天天去各大门派蹭饭蹭到狗都不跟他一桌,人家也是“天下第一快刀”。

    这样的描述并非是为了贬低魏溃或者李大侠之中的任何一个人,而是要站在一个第三方的角度,客观地描述二人之间切实存在的资历差距。

    话又说回来,江湖里一点儿也不缺与李大侠地位相仿的高手,而想拿这些高手们来拔份儿的家伙只会更多,那些初出茅庐的黄毛小子哪一个没想过一举成名?而成名的最好捷径就是打败一个江湖上的知名高手。

    问题其实就出在这儿,你说这些武林名宿、各大掌门如果被人登门挑战的话,到底是接招还是不接招呢?如果不接招,那不免会落下一个“怯战”、“惜命”、“名不副实”的话柄,如果接招——那这一天还干不干别的了?在门口坐等一群人排着队跟自己打擂台就行了。

    可别觉得这话说的夸张,要知道有句话叫做“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这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光脚的人,如果真的谁来挑战你都应,那别说是武林中人了,就是门派山脚下种地的打铁的卖菜的都想跟你“试吧两下”,输倒是没什么输的可能性,但烦人却是真的够烦死人的。

    而关于挑战的潜规则除了防止那些怀揣着“下克上”梦想的人乱拳“烦死”老师傅之外,还有一点就是它在“维系武林平衡”之中起到了相当程度的作用——在那个武林刚刚起步,还没有那么多规则进行约束的时代,无论是一方豪杰还是街头霸王都免不了因为某些不必要的因素而好勇斗狠,尤其是“面子”。结果也显而易见,中原大地的武术光辉险些就因为人丁凋零而胎死腹中,从血与泪时代走过来的武术家们从此也清晰地意识到了一件事——有些架,不是非要打的,就算是不打不行的架,那也别往死了下手。

    江湖呢……它爱是什么就是什么吧,总之,它不能光是打打杀杀,因为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比“活着”更重要了。

    但是,有些人并非是“绝大多数人”,就比如眼下找了个宽阔场地准备比试一场、正在互相对视着的魏溃和李大侠。

    对于魏溃来说,“强大”远比活着重要得多,“复仇”应该也算。

    对于李大侠来说,“成为一个大侠”也远比活着重要得多。

    很少有人知道,“李大侠”并非只是一个称呼,而是他真正的名字。当然,这个听起来十分滑稽的名字肯定不是他父母给他取的,但自从他出名以后就已经被人这么称呼了。

    李遂,江湖人称“病猫”。

    李遂出生在一个猎户家庭之中,自出生下来便体弱多病,一度到了危及生命的地步,无奈之下父母便抱着他找到了他们力所能及范围中最具有势力的人物,也就是上一代的“病猫”。

    可能有些人会对于一个普通的猎户认识病猫这样的高手感到奇怪,但每个人都有遇到麻烦的时候,病猫曾经被这个姓李的猎户救过命,所以他也要救一救这个孩子。

    病猫找了很好的大夫给李遂看好了病,为了强化他的体质又收他为徒,教习他武功,最后又在自己临终之际将“病猫”这个绰号传给了仅仅只有十七岁的李遂,也算是仁至义尽。

    事实上,以上一代病猫的实力来说,慕名拜他为师的人不在少数,就算他不愿意收徒也完全可以把“病猫”这个影响力颇高的称号传给其它相中的人才,但他却一意孤行地把它留给了这个不但年轻而且天分武功在同龄人中都并不算突出的孩子。

    因为他在李遂身上看到了在江湖上已经失传已久的精神,一种本该存在的精神——侠义。

    他可以为了替朋友出头独自面对十几个人人的围攻,他可以用身上仅剩的零钱买一些烧饼分给沿街乞讨的乞丐们,他可以义愤填膺地去为被恶霸欺压的百姓讨回公道,他可以和与自己曾经发生过矛盾的人一笑泯恩仇……

    病猫相信,这个孩子将来会是真正能成大器的人,把病猫这个称号传给他,对师徒二人都意义深远。

    李遂并没有辜负他师父的期望,“天下第一快刀”就是他努力的证明。

    其实以李大侠的身份来说,他完全可以拒绝、甚至十分硬气的拒绝魏溃这无礼的要求,但从他成长的过程就能看得出来,此人是极富有“豪气”的类型,甚至于在其他人眼里多多少少有些古怪。

    比如他答应接受魏溃较量时的说辞是:“真正的男人就应该接受一切挑战!”

    嗯……怎么说呢,这样的话以及这样的语气,实在不像是从一个四十多岁的成熟男人口中说出来的。

    在李遂将他的刀从包袱中整个掏出来的时候,魏溃的眼神在刹那间便产生了变化。

    那柄刀从外形上来看极为普通,只有一尺半长,但它的刀身上散发出来的、浓烈的杀气是掩藏不住的。

    而魏溃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所感受到的血腥之气并非来自于李遂这个人,而是来自于他配带的这把短刀。

    “你的刀……”魏溃皱了皱眉头,那柄刀给他一种骇人而又熟悉的感觉。

    “历代的‘病猫’除了会将这名号传递下去之外,也会把这把刀一同授予后人,可以说这把刀就是病猫的象征……”李遂不知道魏溃想要说什么,但他还是耐心地解释道。

    “小伙子,从你的体型和气势上来说我就能看得出来你的实力很强,你的求胜欲望和战意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所以我要提前告诉你一声……我也是不会留手的。”李遂在抽刃相向之前还是很客气地通知了魏溃一声:“当然,你用拳我用刀终究还是有些不公平,所以我尽量避免让你受伤。”

    “呵呵……无所谓,这世上哪有什么绝对公平的事情。“魏溃笑了两声。

    “也对。”李遂点了点头,对魏溃的话表示赞许,然后倏然脸色一变,竟出现了十分狂热之色:”看你长相像个粗人,倒是还挺明白事理的……那就让你使出浑身懈数、然后了无遗憾地败在我的手下吧!”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李遂话音落下的时刻,他的身影已然消失在魏溃的视野当中。

    天下第一快刀,快的当然并不只有刀法,如果他的身法不够快的话,那么刀法又怎么能快的起来呢?

    尽管在赵贤口中了解到李大侠身手凌厉的魏溃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丝毫没有掉以轻心,但这一刀还是让他应接不暇。

    “一日千里!”也不知道他是在提醒魏溃还是本身的性格所致,李遂还挺激情地喊出了招式的名称。

    “接住了。”魏溃在短刀近在咫尺的时候感知到了那股强烈到避无可避的血气,他正是凭借自己这敏锐的嗅觉和出色的反应能力一把攫住了李遂的手腕。

    “真的接住了么?”可下一个瞬间,李遂却在魏溃的眼前回应了他一句。

    一股轻微的、撕裂的痛感从魏溃的肋侧传来,虽说他的忍痛能力极强,这点感觉对他的动作来说完全没有任何影响,但伤口却是切实存在的。

    魏溃……血如泉涌。

第一九二章 过招

    一刀、两刀、三刀。

    须臾之间,李遂已经在魏溃身上留下了三道刀伤。

    “还能打下去么?”李遂此时已经收敛了眼神中的狂热和战意,停在距离魏溃一丈远的地方。对他而言,魏溃的本事也不过尔尔,对于一个和他差距如此之大的人,他也没有什么再出手的必要了。

    而对于魏溃而言,他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

    无力感。

    那是自己刚到沙寒关前线时厉铎给自己带来的感受,尽管当时的他不服,但实力上的差距是极其显著的。

    从客观的角度换句话来说,就是“再打下去魏溃真的会死”。

    然而,魏溃心中还有另一股无法抑制的感受逐渐攀升,盖过了无力、盖过了恐惧、盖过了其它所有的情绪……

    那是一种久违的兴奋感。

    “当然能。”魏溃攥了攥拳头。

    李遂看着继续求战的魏溃,轻轻叹了一口气,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失落:“那就得看你能不能拿出别的本事了……”

    “好啊!”魏溃咧开了自己的大嘴,颇自信地回应着。

    一拳击出,风云变色!如针如刺,锋芒毕显。

    魏溃打出的看似只是一记普通的直拳,但在拳锋迫近的时候李遂才意识到这青年的力量有多么恐怖。

    但超一流高手毕竟是超一流,李遂骤然出刀后发先制,欲以刀锋逼迫魏溃收招。

    魏溃从不退缩,哪怕是面对天下第一快刀也不会退缩,这一拳打出去,就没有回头之路!

    最终,李遂这横栏似的一劈还是在最后关头改用了刀背,魏溃虽然没有收招但也以“卸了几分力气”来回报对方的手下留情。

    “先说好……虽然我很理解你不想伤我性命的做法,但我不需要你这么做。”在双方变招的间隙,魏溃一股脑地说道:“你不是想让我拿出真本事么?现在满意了么?”

    也不等李遂答复,魏溃的第二拳已经欺了上来,仍旧是一式普通的直拳。

    在旁人看来,魏溃的两次直拳似乎没有什么不同,无非就是“大力出奇迹”,但李遂却清楚地看出了区别。

    前者迅、疾、由缓至急,不留余地;后者刚、猛、凝而不发,“锋”回路转。

    在李遂的刀剐在魏溃出拳的左臂时,魏溃的拳头也抵在了他的胸口上。

    “真是不要命的拳法……”这是李遂对魏溃的第一句评价。

    “天下真的能有人和他对拳么?”这是李遂对魏溃的第一次肯定。

    即便被魏溃当胸一拳打中,李遂也没有失了顶尖高手的风度和架势,顺势后跳稳住了身形。

    “你这拳法……叫什么名字?”李遂颇为诧异地问道。

    “第一拳叫做悬针,第二拳叫做垂露……”魏溃对自己受伤的手臂可以说是不管不顾的态度:“至于拳法……本来都是没有名字的,但我兄弟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做‘横竖拳’。”

    “以笔划的名字来命名吗?有点儿意思。”李遂所指的有意思一语双关,这拳法厉害,这名字倒也不差。

    没想到魏溃是一点儿面子都不给,当下便摇了摇头否定了李遂的说法:“这是我的拳法,他取名的时候当然得征求我的意见……你也能看得出来,我是个粗人,不喜欢附庸风雅那一套,大字我都不会写几个,要那么文绉绉的名字干什么?”

    “他说横竖拳的意义只有一个——打架无非就是一横一竖,赢的站着,输的躺着。”魏溃露出了变态的笑容:“这个解释,我很喜欢。”

    “既然这么说,还真是符合你风格的名字啊……”李遂也笑了:“那我就再多领教几招你的‘横竖拳’吧!”

    悬针、垂露以及丷锤无疑都是横竖拳中的招式,除此以外甚至还有“竖折撇”、“横折弯钩”乃至“横折折折钩”这种令人蛋疼且抽象的名字。当然,也并非每个名字都与拳法相对应,单纯是因为贺难的恶趣味罢了——当时他对魏溃说的是“你在报出横折折折钩这种名字的时候对手肯定提防你要搞什么幺蛾子拳法,然后你直接给他一直拳打他脸上”。这种投机取巧的战术魏溃倒是并不怎么使用,其一是因为真正的高手不会听你喊出什么招式名字,而是看你身形的变化和发力的手段,其二是因为他是真记不住“横折弯钩”和“横折折折钩”到底有什么区别,能让他记住的招式名无非就是如悬针垂露这种具象的称谓。

    重新交手过十几个回合之后,李遂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自己的速度越来越慢了。

    或者说,其实是魏溃的速度变快了。

    “横竖拳——浪掠。”魏溃高举右拳,径向斜下半劈半砸。

    “千叠!”李遂祭刀而出,眼花缭乱,令人目眩。

    以肉拳对钢刀,魏溃的劣势不言自明,再加上李遂本身的实力远超于他,所以就算后者刻意压住了自己的刀芒,魏溃仍然吃尽了亏。

    但就在这一手“掠”后,魏溃又变招为拦,猛地攥住了李遂持刀的右手腕。

    “这把刀……我说怎么这样的熟悉。”魏溃看了一眼李遂的祖传宝刀。

    “病猫”代代相传的宝刀,当然非同凡响,或者说压根并非凡品。

    魏溃只细看了这把刀一眼,便认出了这刀的材质和自己那对大戟同源。

    “怎么?”李遂倒也不恼,他腕子还被魏溃拿在手里,但就在对方一臂所及的范围之内站定。

    魏溃的眼神还停留在刀身上:“我的兵器,倒是和你的刀是一种玩意儿打造成的,只是我不知道这是什么稀罕的宝贝材料,不然我就能再打一副了。”

    就算是小山神的双戟,在如今的魏溃用来也感到有些轻了。

    刀虽然是代代相传的宝刀,但铸刀的方法和材料也并非是能留传下来的东西,所以李遂也不知道这刀有什么玄机,他倒是对魏溃话中的别意有兴趣:“我还以为你是练拳的。”

    “拳只是因为方便罢了……我用的兵器是戟,一对戟。”魏溃说道。

    “你的双戟带在身边么?不然你换兵器我们再来?”李遂和魏溃倒是有些相像,也是武痴一样的人物,起初他觉得魏溃的本事不足以与自己匹敌,但打斗了一番下来却也看出了这家伙愈战愈勇,实力匪浅,单就这一双铁拳便足以横扫半个武林。

    “不了吧……”

    这是魏溃有生以来“第一次拒绝了别人对他发起单挑的邀请”,话音落下时他的身躯已经轰然倒塌。

    李遂的每一刀,尽管留情,但远比看上去沉重的多,魏溃能坚持到三十个回合左右,已经是他硬撑的结果了,如果换做旁人,恐怕在第一刀之后就已经躺下了。

    “你的伤要不要赶紧处理一下?我去叫人来。”这场战斗并没有什么旁观者,义刀门的几个包括赵贤在内都觉得魏溃虽然跟他们比起来无比强势,但在天下第一快刀面前只有跪的份儿所以连围观的兴致都没有。

    “不用……养两天自然就好了。”躺着的这位虽然无力再战,但至少说话的力气还有,就连称呼都变得尊敬了起来:“前辈……不如等我休养两天,再向您讨教?”

    如果说魏溃除了天生神力之外还有什么比较奇特的天赋,那就是他的身体素质堪称离谱——这家伙是连破伤风都不怕的存在,所以他说养两天,那就是养两天。

    李遂饶有兴致地看了魏溃半天,最后抹了抹自己全是横肉的脸:“行,那等你伤好了我再指点你几招。”

    …………

    没有人知道,当日李遂回房之后便呕出了一大滩血,更没有人知道,就在魏溃养伤的这两日之内,李遂同样养了两天的内伤。

第一九三章 开会

    如果说把令人讨厌的事情编排成榜的话,那么“扰人清梦”绝对是前三甲的有力竞争者。

    当然,也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起床气,但美梦被人中断终究不是什么高兴的事情。

    一片混沌之间,贺难的意识飘飘荡荡,他欲伸手拨开混沌,但却发现自己使不上什么力气,两条手臂就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是梦啊……”很难说这句话到底出自于贺难的心中还是脑中,但毫无疑问的是,贺难是可以明确意识到自己“是在梦中”的。不仅仅是如此,贺难甚至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做出影响梦境的行为。

    就像……现在。

    尽管在梦里他的力量微不足道,但他还是极力地“希望”着自己能冲出这片寂静,紧接着他便抬起了一只手……

    “回去吧。”在贺难还没有触及到眼前的浓雾时,所有的灰白色都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刺眼的光芒,令人不敢直视,贺难赶紧“闭”上了眼睛,却听到一个怪异的声音在不断地告诫着自己。

    那是一种他完全没办法描述的声音,非男非女,也听不出来老少,讲的话虽然他能听得懂,但其中的意义却令人摸不着头脑。

    “我要回到哪里去?”贺难奋力地挤出了这句话,身处梦境的他是没办法在现实中开口说话的,所以此时贺难所谓的“语言”相当于“心声”,而实际表现出来的形式大致就是梦中的自己所听到的和说出去的都是在眼前浮现出来一行字句——是的,就算无论是现实还是梦里的贺难都是闭着眼的状态,字幕还是会出现在一片漆黑之中。

    “回到你该回到的地方去。”又是一句同样意义不明的话,但随着这声音再次响起,光芒也变得不那么闪耀刺目。

    “谜语人啊?”梦中的贺难慢慢睁开双眼,那声音的主人就站在自己面前,但外形却极度奇特——与其说对方是个人,倒不如说它是个“人形的光团”。看到眼前这极度荒诞的场面,就连贺难也忍不住傻眼了:“我靠,什么玩意儿?”

    它并不理会贺难的话,只是自顾自地说道:“你不应该来到这儿。”

    或许是福至心灵,又或许是多动症犯了,总之贺难四顾了片刻,才发现二“人”正站在一只巨大的橙红色神鸟的背上,随着那对瑰丽翅膀的每一次扇动,都会有无形的气浪和有色的光焰在他们的脚边翻腾流淌,贺难这才意识到浑身都有些发热。

    “这里莫非是仙界?我们脚下的是太阳么?”贺难“不耻下问”,在盛国的传说中太阳的化身正是一只三足金乌。

    它的声音还是那么特别,就算二人近在咫尺,贺难也没看见对方说话的时候“开口”,或者说对方那一片模糊的“脸”上压根儿也没有什么五官的存在,也可能它的脸和后脑勺根本没什么区别:“这里不是仙界。”

    “而你脚下的也不是太阳。”

    “这才是。”

    那人形的光团高擎起它身上类似于手臂的那部分,下一个瞬间它的“手”中冉冉升起了一团火,火越烧越烈,从拳头大小的火苗逐渐烧到城墙那么高,把它的整个身子都映的通红,巨大的光环自那团火为中心绽开,无比骇人又无比震撼。

    面对如此神异的景象,梦中的贺难突然想到了一个典故。

    闲来垂钓碧溪上,忽复乘舟梦日边。

    古时曾有圣人伊尹梦见自己棹舟于天际,经行日月之间,后来便遇到了商国的君主成汤,以奴隶之身成就了一代名相的功业。

    这算是一种暗示么?难不成……我将来也会成为伊尹那样的人?

    只是贺难没来得及想清楚这个问题,因为他“瞎了”,眼前一片漆黑,再没了光影和志怪。

    当然,并不是现实中的贺难睡着睡着就变成了盲人,而是梦中的那团火实在是太过炽烈,就像是它将梦境焚毁一样。

    窸窸窣窣的声音有如虫鸣一般干扰着贺难睡下去的欲望,贺难依稀听见旁边的人在说着什么“赌钱”的事儿。

    贺难最近这些日子一直在赌场里泡着,自从他和沈放有了下一次赌约之后关系倒也融洽了不少,不过拉拢沈放还是其次,主要的目的还是在赌场里收集一下情报,但他清清楚楚地记得昨夜自己回了客栈,没有在赌场留宿,怎么自己这是睡迷糊了么?

    想到这儿,贺难翻了个身把脸朝外,使劲儿挤了挤眼睛,然后慢慢睁开。

    还好,屋里的全是自己人,燕二哥,老魏,陈公子……

    燕二哥?他什么时候来的?

    三人正着圆桌坐成一圈闲聊着什么,所以没有注意到贺难已经苏醒了,而贺难在确认自己没有看错人之后也是慢悠悠地坐了起来,盘着双腿靠墙发呆。

    第一个发现这件事儿的是魏溃,他立刻便笑逐颜开地朝着陈公子和燕春来开口:“我说的吧,贺难肯定要醒了,快点儿给钱!”

    魏溃那个嗓门儿就不用提了,只这么一句便把贺难震精神了,他也明白了这仨人在玩儿什么把戏——敢情这是拿自己什么时候睡醒找乐子呢!

    “燕二哥,你怎么来了?”贺难睡觉的时候上身只披了一个褂子,不过他也不是那么在乎形象的人,直接就半裸着从床上蹦了下来。

    燕春来大声笑了笑,看得出来他心情不错,拍着贺难的肩膀说道:“上一回分别的时候,不是你小子跟我说今年再见的么?那我可不就来喽?”

    “不过我这回来,也不单纯是来凑热闹的。”如果说燕春来身上最让李獒春看中的地方,那就是他做事的水平极高,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差池。

    听到燕二哥这么说,贺难也立刻会意,这是师父又有话要交代给自己了,魏溃和陈公子也非常识趣地主动出了门——尽管他们也都是自己人,但毕竟是人家师徒之间的私事,关系再好也不便旁听,而为什么是他们俩出门而不是燕、贺出去说呢——到了这个节骨眼儿上,临宁县的客栈里几乎都是爆满的状态,去外面说难免会被人听到,那就防人之心不可无呗。

    就像从前的那样,燕春来负责说,贺难负责听……以及点头,但不一样的是,这一次贺难越听越觉得心惊,本来还能插科打诨的他到最后已经完全地沉默了下来。

    就拿其中最为关键的事情举个例子吧——从时间节点上算来,师父竟然比他本人还要早得知四海帮和丐帮之间幺蛾子事儿。而自己虽然莫名其妙地就被卷进了其中,但师父却告诉自己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在少年英杰会和武林大会上没准儿可以利用四海帮与丐帮之间的关系大做文章。

    会不会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师父安排的?听着燕二哥给自己传达的指示,贺难的心中也产生了这么一个奇怪的想法。

    因为每一个点都太巧了……

    但很快贺难便打消了自己的疑虑——如果真是师父亲自操刀这件事,那么一定不会做的这么粗糙,而这件事背后的幕后黑手虽然同样厉害,但却有些操之过急了。

    燕春来很快就把所有该说的话都说完了,也把李獒春“全权授意”的态度转达到了贺难这里,贺难心中却觉得沉甸甸的。

    妈的,要累死我啊!

    不过抱怨归抱怨,贺难也心知肚明只有自己才能把所有的一切处理好。

    “燕二哥,你们惊鸿派的人都来了么?”

    “当然,李大人把事情的原委都告诉我了——所以这次可谓是大举出动。”燕春来所说的自然就是贺难当初上门拜访惊鸿派的事情,其实青面阎罗的事情才是插曲,贺难拜访赵沉钧的目的就是为了实施师父将惊鸿派推上高位的计划,而共同收拾青面阎罗也算是顺水推舟,让双方积攒下一些战友之情。

    贺难点了点头:“好,那你今晚回去的时候记得和赵掌门以及许师父说一声,我明天便登门拜访他们。”

    “为什么是明天?”燕春来问道。

    在得到了师父亲口确认的“全权”之后,贺难是一点儿都不肯浪费这个机会,立刻拿出了一副“领导”的架子,身体往后倚靠在椅背,十指交叉垫在了桌上:“因为今天我要给你们开个会,而且很可能要持续一整天。”

    “我们?”燕春来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开会?”

    这两个词,无论是哪一个都让燕春来感到离奇。

    “开始会议。”贺难点了点头:“把所有‘自己人’都叫上,第一次山河府编外小组行动会议,从现在就开始。”

第一九四章 换是不换

    惊鸿派当然知道这次少年英杰会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所以对此极为看重,掌门赵沉钧亲自点将,随行之人二十余数,就算在准一流门派之中也可以算是规模相当庞大了。

    何止人数,这个阵容的质量也是相当豪华,作为参赛选手的萧克龙自不必说,惊鸿四羽也是倾巢而动,许白蝉等老一代的高手也是悉数到场——就拿这个阵容的整体实力还说,就算对上九大宗门鹿死谁手也未可知。

    志在必得。

    次日清晨,贺难不但起床格外的早,还破天荒地拾掇了一下自己的形象——虽然他宣称自己是为了对赵掌门和许师父表示尊重,但只有郁如意一眼看了出来他的心思并且毫不留情的拆穿。

    这家伙明明就是还在对之前的事耿耿于怀——就是惊鸿派众人议论他相貌不如柳青风那件事。

    虽然在昨天的行动会议上贺难一睹过柳青风的真容,还无数次对其用堪称“悬疑”的目光进行打量,而且众人也都分别以或直白或委婉地方式表示了二人之间的差距,但丫就是不服。

    “赵掌门,许老前辈。”贺难在燕春来的接引下见到了惊鸿派的两位高层,端的是春风满面,笑容可掬。

    不单是表现得彬彬有礼,贺难这回来还提了点儿礼物,比如说茶叶和酒,这也都是从燕春来口中得来的情报。

    求人办事,当然得需要送礼开道,虽然贺难与惊鸿派之间是合作,但其中的道理都是一样的,礼物未必需要很贵重,但态度必须得摆在这儿,这就叫做诚意。

    而这也就体现出来贺难的重要性了。

    表面上看这是贺难与惊鸿派之间的事情,但内里其实是李獒春要扶起惊鸿派这个招牌——那你说能让李獒春给赵沉钧送礼么?那不是扯淡么?

    换句话来说,这个送礼的人非贺难不可——李獒春的其它亲传弟子要么在朝中身居高位,要么在各郡坐镇一方,就算官位不高的也都肩负着要职,这些人难道会拉的下脸屈尊降贵的来和一个武林门派的掌门称兄道弟么?

    但贺难却非常合适,因为他本身就是个屁民,而且以他的年龄来说叫赵沉钧和许白蝉一声前辈非但不吃亏,反而算得上是给自己贴金。

    当然,就算贺难在这件事上丢了面子,那他硬着头皮也得把事情办了。

    面子?面子就是鞋垫子,在小事儿上——比如柳青风和自己谁相貌更好,贺难可以耍宝似的闹闹笑话,但在大事上谁要面子谁傻逼。

    “贺难来了?快坐下吧。”许白蝉也露出了慈祥的笑容,示意贺难不必客气。

    赵沉钧和许白蝉在惊鸿派中地位超然,所以饶是临宁县内房间紧缺的情况之下,二人也有资格各享有一间独立的上房,但眼下房间内却正正好好摆了四张椅子,对应着赵、许、燕、贺四人,显然就是为了贺难登门造访做好了准备。

    “二位前辈近来身体可好?自上回惊鸿派一别,小子也有大半年没看望过两位前辈了。”贺难这张嘴倒也不白长,不光能说难听的,也能说好听的。“赵掌门还是那么威风凛凛,许老前辈也是精神矍铄,不减当年风采啊!”

    许白蝉笑了两声没说话,但眼神却瞥向了赵沉钧,而赵沉钧也是一改他沉稳严肃的特点,轻轻玩笑道:“上回你打我们雁山离开的时候,我记着也说过不少这样的吉利话——借你吉言,这一年过的是风调雨顺安安稳稳,所以我看你小子说话倒还是蛮准的——只是不知道再往前的话,是不是一样的作数啊?”

    话里显然别有深意,或者说是已经把话放到台面上说了,不过无论是深意还是浅意,在座的四位也都心里明镜儿似的。

    “赵掌门,您话里褒义的那部分我就收下了,但后面半句……到底是信任在下呢?还是不信任在下呢?”贺难很喜欢笑,而且他的每一个笑容都有所不同,就像现在,尽管他的话里表达出了自己的不满,但单看这个笑的话却让人挑不出一丝毛病。

    赵沉钧凝视了贺难片刻,长吁了一口气道:“既然如此,我就把话挑明了说好了——春来已经把事情的原委明明白白地告诉过我了,对于李大人的决定,我雁山惊鸿派是诚惶诚恐,但平心而论这对我们来说是件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所以我们一定会竭尽全力地去争取,既是为了我们自己,也是为了完成大人的安排。”

    说到此处,这位黑脸汉子话锋一转,正色道:“贺难,我并不是不信任你这个人——相反,我能看得出来你是个品性相当不错的孩子。”

    “但品性不错和能力不错是两码事,这么大的事情,李大人让你来挑大梁,你挑的动么?”

    这话,是欲抑先扬,夸也夸过,但同样也表示了自己的不放心,其实赵沉钧说出来倒也没什么让人能挑理的地方,但这个节骨眼儿上……

    果然,此言一出便如同一座丈二高的石像“噗通”一声便扔进了湖心里,说话的人怎么想暂且不提,听着的三个人都有了不同程度的心态变化。

    可能有人会觉得十分不理解——那当时贺难在雁山地界的时候好像和赵沉钧相谈甚欢,把这件事儿谈妥了啊,不然惊鸿四羽也不可能被派出来给他助拳,怎么事到临头的节点,赵沉钧又好像不信任贺难能力似的来了这么一出?

    仔细想想其实就能明白了——上一次贺难的身份是“说客”,作为一个说客而言贺难的确是很成功,但一个好的说客不代表就是一个好的领袖。

    赵沉钧也是奔着五十岁去的人了,这辈子什么人没见过?能说会道的家伙这世上可不少有,贺难作为山河府首李獒春的亲传弟子有这等口才也并不奇怪,但作为一个领袖来说——经验可远比天赋重要得多。

    赵沉钧本身就是一派之掌,又素来以沉稳厚重著称,以他的性格怎么能将惊鸿派的命运全权交到别人手里?更别说对方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孩子”了。

    许白蝉所想自不必说,他肯定是站在赵沉钧的角度考虑问题,而且以他的年龄来说考虑的细枝末节还会更多;而燕春来想的却很简单——或许别人处在他这个位置会觉得两边儿都不好帮腔,只能打圆场,但实际上他的态度一直都很坚定。

    李大人要他做的事,他一定会做,而面对掌门质疑的贺难,他也相信贺难能把这件事妥善地处理好。

    “哎呦呦……赵掌门,恕贺某愚钝,在下这才听明白您到底是什么意思……”贺难突然站起身来,神色谄媚。

    但怎么看都有那么一股子阴阳怪气出来。

    尤其是燕春来,他一听到贺难那声“哎呦呦”,便知道这小子要做什么了。

    “但是吧……赵掌门您也要想清楚。”贺难那张脸忽然变得面无表情,各司其职的五官显得有些凶狠:“我把丑话说在前面,如果您不相信我的能力,那尽管自便好了,我相信还能找到别的替代品。”

    “大人钦定的‘全权负责’是我,也就是说就算抛开你们惊鸿派、换一个门派来扶植,对此‘全权负责’的人也还是我。”这个瞬间,贺难的气势冲天而起。这应当是第一次用“霸气凛然”来形容贺难,但放在此时却显得毫无违和感。

    不可否认的是,贺难说的没错,惊鸿派是因为李獒春惦念着燕春来的功劳才搭上了这一程顺风车,但哪怕没有一个关系更近一些的门派,在利益的诱惑之下想要这个名额的门派也会如过江之鲫。

    “你有得选,我没得选。”贺难说道,看上去就好像让赵沉钧去决定去留一般。

    但换言之,就是“有得选你,没得选我”。

    看着神情肃然的赵沉钧和许白蝉,贺难忽然又收敛了自己的气势,他采取的话术和赵掌门恰恰相反,后者欲扬先抑,他则是欲抑先扬:“您不用去激我证明自己的能力给谁看,我也懒得向别人证明我的能力如何,但……”

    贺难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厚厚的信封放在桌上,手也自然而然地盖在了上面,里面的东西几乎要把封口的火漆撑开。

    在做完自己的动作之后,贺难轻轻开口道:“这里面,是这届少年英杰会大部分选手的详细资料……”

    赵沉钧的呼吸突然一滞,许白蝉同样感到有些震惊,这玩意儿贺难是怎么搞来的?

    他们不是不知道类似于这种情报的存在,事实上他们自己惊鸿派也会有意无意地收集着参会者的信息,但看贺难手掌下压着的这厚厚的一叠,恐怕是连这帮人祖坟在哪都囊括其中了。

    “赵掌门,许老前辈,如果你们觉得这件事还能谈成,这份东西我就留在这儿了,如果你们觉得还有顾忌,那咱们就以后再找合作的机会好了——你们就凭本事去争这个魁首,我也会按照我师父的意思再找一个下家。”贺难轻声道:“当然,这里面的东西燕二哥是每一张纸都看过的,甚至有些资料的收集他也出了不少力,你们也可以选择问他……”

    说罢,贺难又露出了一个讳莫如深的微笑。

    赵沉钧清楚他笑的是什么意思——如果他们不想合作却又私下问燕春来,那可就有些无耻了。但气氛是自己烘托到这儿的,他有点儿骑虎难下:“龙儿那孩子你也见过,我想你应该清楚以他的脾气来说是不会用这些手段的……”

    “那和我无关。”贺难打断了赵沉钧的话:“我的任务是扶起来一个值得掌握的门派,夺魁也只是其中的一个步骤而已。如果说要合作,那对象也是整个惊鸿派,而不是萧克龙一个人,他怎么想是他自己的事情,你们能不能劝的动他也是你们当前辈的事情。”

    “如果是我作为一个掌门,那就应该确保整个门派的利益,而不是某一个弟子的情绪,哪怕他是天才也不行。”贺难的话说的很坚决:“或者说,如果你们有打算过培养萧克龙成为未来的惊鸿派继承人的话,那就更好了——他应当、也必须学会把自己个人的情绪和尊严排在门派的后面。”

    能行,最好,不能行,就换一个。

    这是李獒春对惊鸿派的态度,也是贺难的态度,更是惊鸿派应当对萧克龙的态度。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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卒舞介绍:
有人招摇撞骗,有人庸庸碌碌。
有鸡鸣狗盗之辈,有凡夫俗子之流。
游侠、赌徒、贩夫、走卒……这样一群无名小卒,要将这乱世再搅个天翻地覆。
“我生不自量,寸寸挽强弓。”卒舞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卒舞,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卒舞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