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4章 京城第一大地主
李谷干了这么多年三司使,终于开始行动了,他采取的策略是难易结合,分区推动,首先清丈田亩的区域定为四处,即河东、河北、幽州、京畿……这四处作为全国的典范,率先推动,其余各地待经验总结之后,再行推动。
这个方略上去,很快得到了柴荣的批准,三司正式颁行,轰轰烈烈的清丈田亩开始了。
“师弟,你非要逼着李谷冲在前面,看起来不只是为了明哲保身,光从起手式来看,李谷就有两下子。”李肆发出由衷的赞叹,他虽然熟读经史,又跟着冯道学了多年,但毕竟为官时间太短,对庶务不甚熟悉。
按照李肆所想,既然要清丈田亩,那就该下旨,全天下一起执行,不留任何的漏洞,这样才能服众。
可问题是在全天下一起施行,等于跟所有士族一起开战,难度太大。而且清丈田亩也是个技术活,朝廷一时还抽不出那么多的人手,所以分区进行,是非常现实的作法。
而且分区也是有学问的。
李谷选定了四处,河东和幽州的情况类似。
这两个地方,都是大周刚刚光复不久,原来被契丹和沙陀窃据,现在又回到了大周的手里,不管是沙陀,还是契丹,曾经的地主都被干掉了,现在变成了无主之田。朝廷根据军功大小,把土地重新授予了有功将士。
在这两处,几乎没有传统的士绅力量,所以清丈田亩最为顺利,许许多多的将士,甚至主动配合,可以说,没有什么难度。
李谷把这两处列为第一批清丈的对象,无非是想给天下做一个表率,告诉所有人,不是每一处都反对变法,还是有人愿意配合朝廷,你们要还是反对,就是居心不良!
接下来还有两处,一个是河北,一个是京畿。
这里面也有不小的学问,河北是五姓七宗,士族豪门盘踞之地,因为黄河决口,侵占泄洪区的问题,柴荣已经让赵普在河北清理遍地的农庄,这里是朝廷和士族的主战场,将之纳入首批清丈田亩的名单,也是题中应有之意。
至于最后的一块,京畿地区,因为是朝廷的统治重心所在,官吏众多,错综复杂,清丈田亩的难度最大,可也最受关注,李谷决定亲自操刀,负责京畿这一块。
李相公勇担重任,敢于冲锋陷阵,自然得到了天子的赏识,柴荣特别留下李谷,在宫里赐宴。
哪怕是宰相重臣,能得此殊荣的也不多。李谷感激涕零,拍着胸脯保证,一定要不负陛下之托,将清丈工作完成!
“这个老货,根本是耍滑头,河东,幽州,河北,这三处都是咱们的人在做,他负责的只是京畿而已!”叶华毫不客气戳穿李谷的心思,“京畿虽然困难,但是在天子脚下,百官的执行能力最强,清丈起来,没准还更容易。而且我有预感,李谷的第一刀,很可能会砍到我的头上!”
李肆表示不解,“师弟,虽然我也不觉得李谷是个好人,但是他这次做事,的确是出于公心,头头是道,让人无可挑剔……对了,师弟,你在京畿的产业,不少?”
面对李肆白痴一样的提问,叶华只能说,老子在京畿的土地,比皇帝还多哩!
叶华可不是吹牛皮,光是一个冠军城,就比皇宫还大,他还有那么多的食邑,幸好符三把城里的地产都给处理了,不然他们两口子才是真正的富可敌国呢!
叶华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土,无奈道:“走吧,我估计李谷该带着人来了。”
李肆很好奇叶华的家底儿,亦步亦趋,他们下了土丘,离开了十里桃林,回到了冠军城。
他们刚走进签押房,就发现李谷翘着二郎腿,在喝茶呢!
见叶华来了,他笑着把茶杯放在一边。
“侯爷,你怎么才回来,茶喝得都没味了。”
叶华翻了翻白眼,“我瞧瞧自己奋斗来的产业不行啊?”
“行,当然行!”李谷笑眯眯道:“只要冠军侯能按照规矩,纳粮服役,你干什么都成!”
叶华真想把这张讨厌的老脸给撕碎了!
什么叫改革,改革就是往自己身上下刀子,一点点割肉,真心疼啊!
“李相公,你别废话了,咱们直接说吧!”
“好嘞!”李谷笑道:“老夫若是没记错,当年冠军侯在内城有整整一条街,如今的情况如何了?”
“已经处理了。”叶华没好气道:“那条街上的商铺或是出售,或是出租,有的给了商人,有的是我们叶家的曾经的家丁负责,还有一些,是幸哥殿下的……我交代过了,清册都送去了开封府,只要按规矩收税就行,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好!”
李谷又道:“那外城呢?当初侯爷可是跟范相公一起,疏浚汴水,扩建外城,老夫若是没有记错,你在外城的地产,也不在少数吧?”
“的确,这些土地不是盖了商铺,就是盖了房产,多一半是给了我的部曲,他们在战场上杀敌,落下了伤残,我不能不照顾他们。”
“冠军侯重情重义,体恤手下,老夫是佩服的,那你把土地房产,交给了他们,是不是该交一笔契税?”
“交!你不要去打扰那些退役的好汉子。我会把剩余的土地,用低价抛售,所得充作契税,一个月之内,全数缴清!”
“够意思!”
李谷笑道:“侯爷,你也不要怪老夫不讲情面,这一次清丈田亩的核心在于依照财产收税,钱多多交,钱少少交,这个原则,李学士也是知道的?”
李肆尴尬点头,“是,是,我清楚。”他偷眼看了看师弟,发现叶华的脸都黑了,果然,谁被割肉都不舒服啊!
“侯爷,说完了城里的部分,再说城外的,这座冠军城,据老夫所知,是在农田上盖的,当初用的土地,是你名下的食邑田。结果呢,你擅自把农田变成了作坊,这些年,作坊的产出虽然交了商税,但是这个土地到底怎么算?侯爷,你给老夫一个章程,如何?”
“李相公可以将这些土地变更为城市商业用地,划给开封府,以后的税收,和内城外城一样即可!”
“哎呦,要是这么办,那侯爷可就吃亏了,你的食邑至少没了一半!”李谷煞有介事,还一副同情的模样,叶华的手不自觉摸向腰里,幸好今天出来匆忙,没有佩刀,不然他都会把李谷给劈了!
“侯爷,老夫这里还有一件事。”李谷丝毫不在乎叶华的愤怒,他探身道:“所谓士绅一体纳粮,关键在于公平,你以为那些王侯公爵的食邑该如何处理?是废除之后,直接交给百姓耕种,还是让百姓承担两份田赋,给朝廷一份?给侯爷一份?”
叶华当初受封冠军侯,就有三千户食邑,后来陆续增加,已经达到了一万户一千五百户,是名副其实的万户侯。
“李相公,我的意思还是收回朝廷为好……上面的百姓,与普通百姓一样,种田纳赋。王侯公爵的食邑只有虚授,不再实授。每年能领多少,从户部开支就是了。”
李谷点头,“这样最好,可是历年户部都不宽裕,拖欠俸禄的事情,时有发生,王侯公爵,从户部支取,老夫担心,会有拖欠的情况,对侯爷不利啊!”
叶华笑眯眯的,“个人事小,国家事大。李相公请放心,我一定全力配合,以身作则,不会让李相公为难的!”
“好,真是公忠体国!”
李谷站起身,向叶华深深一躬,“有侯爷做榜样,老夫敢说,在京畿这块土地上,没有人敢抗衡清丈,老夫终于可以放手施为了!”
李谷起身,仰天大笑,一步三摇,从客厅走出去,简直跟打了胜仗的大将军!
他走了,叶华坐在那里,嘴唇都青了。
抓起茶杯,狠狠一摔,变成了一堆碎片。
坐在旁边的李肆局促不安,手足无措。
改革变法,说得容易,可真正做起来就难了,他几时想过,原来自己的师弟就是大周最大的地主之一!
李谷这一手,把内城和外城的商铺弄走了,又把冠军城拿去了,顺便还把食邑给废了……叶华几年的奋斗,化为东风流水,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师弟,要不去和陛下讲讲,你那么大功劳,应该区别对待,以示恩宠!”
叶华翻了翻白眼,“有一个特例,就有第二个,第三个……什么叫做士绅一体纳粮,什么叫做清丈田亩!断然不能因为我一个人,就坏了整个大局!”
“师弟好心胸,为兄佩服……可,可你为什么还生气啊?”
叶华的眉头乱动,嘴唇铁青,忍不住爆了粗口,“他娘的,谁损失那么多钱不心疼啊!”
李肆忍不住发笑。
“师弟啊,所谓知易行难,为兄太明白你的难处了,像我一样多好,孑然一身,无牵无挂!什么都不怕!”
叶华冷笑,“你少得意了,按照这次的变法,你的俸禄收入,也要纳税的,跑不了!”
“啊!”
李肆瞬间老脸变成了猪肝色,他的眼珠转了转,咬着牙道:“不能让李谷便宜了,师弟,咱们要给老东西上点眼药,出一口恶气!”
说着,他拉着叶华就往外面走……
第465章 废物再利用
李肆想拉着叶华出去,可叶华的两腿就跟长在了地上似的,纹丝不动,他伸手扒拉开李肆的胳膊。
“师兄,眼下千般事情,最重要的就是清丈田亩,不弄清楚有多少田,接下来什么事情都是空谈,这是根基!”叶华沉吟道:“就算要跟李谷算账,也是以后的事情,更何况,到时候会有人愿意跳出来的,根本不用我们出手!”
李肆豪迈一笑,反问道:“师弟,到时候,说不定你还要帮李谷一把?对不对?”
叶华没有反驳,而是坦然道:“公私必须分开,倘若李谷真能一心为公,我就没有理由不保他。毕竟真正做事的人,都该有个好下场,难道不是吗?”
李肆哈哈大笑,“师父在日,就说师弟有一身侠骨,现在看起来,果然不错……师父没有看错人,我也没看错人!”
叶华翻着眼皮,鄙夷道:“我倒是觉得有些看错人了!师父为什么会选一个好色又贪财的人当弟子,简直辱没了师父的名声!”
李肆愕然,怎么几天的功夫,他在师弟眼里的形象就差了这么多?周娥皇的事情我认了,说我贪财,就未免太过分了!
“师弟,我问你,李谷会不会真心推行清丈田亩?”
“他现在是骑虎难下,应该还有些抗拒,但我有把握,让他老老实实,把这件事情做好!”叶华信心十足。
“那我再问你,就算李谷是真心的,下面人会不会真心?”
“这个……”叶华有些犹豫了,别说大周,历代都是如此,上面的好经,到了下面,那是一定会被唱歪的,大周的吏治远没有到能让人放心的地步,清丈田亩是牵动各方利益的事情,谁敢担保,下面的人不会阳奉阴违?
而且李谷这家伙也绝非可靠之人,他万一在制定策略的时候,留一点方便之门,到了下面,那就会无限扩大,变成一个巨大的窟窿,足以将整个清丈田亩的好处吞噬一空,甚至功败垂成!
叶华突然打了个激灵,事情远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推动了,还要落实好,才会真正变成利国利民的良政,自己是高兴得太早了。
李肆瞧着他的样子,哼了一声,“现在想通了?”
“师兄,你能看出其中的问题?有什么教我?”叶华虚心求教。
李肆却耸了耸肩,“没有!”
叶华的脸色顿时就变了,怒目横眉!
李肆为难道:“我是跟师父学了好多年,可下面人的手段出人预料,书本上又没有写,我怎么知道!”
“你不知道,还费半天吐沫干什么?”
李肆嘻嘻一笑,他挑了挑眉头,得意洋洋道:“我是不知道,但我知道,有人会清楚的!”
……
还有两天就过年了,开封城里,处处洋溢着过年的喜悦,张灯结彩,生意兴隆……别管上面有多大的风起云涌,对于小老百姓来说,日子还要照常过,一天两顿饭,少一顿都不成!
韩利发是个小生意人,祖传三代腌制酱菜,在开封小有名气。越是到了年关,生意就越兴旺,起早贪黑,忙得腰都要折了。
今天是最后的一单了,送去了就能好好歇几天,跟老婆孩子过一个舒心的年!
他挑着扁担,前后各两坛酱菜,直奔王侍读的家。
王侍读是在四年前中的进士,那一年才二十五岁,年轻潇洒,金榜题名,那叫一个春风得意。又听说王侍读出身名门,王家是千年的豪门大户,比皇帝还要尊贵。
什么好事都落到了人家的身上!
或许就是天上的文曲星吧!
韩利发对王侍读只有羡慕,却没有嫉妒恨,道理很简单,因为王侍读喜欢吃他家的酱菜,经常过来购买,给的钱比别人都多。
小商人不就是如此,能让他多赚几个铜子,就是好人。
可惜的是,这样的“好人”就要被罢官贬出京城了。
听说是什么考试没通过,被免了进士,又丢了官,真是够可怜的!
最重要的是,他失去了一个好客户!
不过王侍读对他们家的酱菜是真的喜爱,这不,要离开京城了,还派人传话,让他送四坛过去,要带回家里。
韩利发一点都没有迟疑。
他就是个卖酱菜的,哪怕天大的罪名,能抓他去砍头吗?这世道还有没有是非天理了?韩利发就像许多开封的人一样,虽然卑微,却不胆怯,有着京城人混不吝的那股劲儿!
来到了王侍读的府门口,韩利发看到了两驾马车停着,门口站着不少威严的侍卫,看样子是来了贵客,王学士不是被罢免了吗?怎么还有人来?
韩利发眼珠转了转,没敢走正门,乖乖转去后院……
来看王侍读的,正是叶华和翰林学士李肆。
“王三立,见了掌院,还不见礼吗?”李肆沉着脸道,敢情王侍读的名字叫王三立,叶华知道,所谓三立,是立德、立言、立功,是儒家追求的圣人境界,可他的脑海里,总是浮现出一个瘦高的老头,在说“逗你玩”。
实际上,王三立既不高,也不瘦,是个标准的矮胖子,小年的时候,去皇宫闹事,他的脸上还挨了一鞭子,长长的疤痕没有痊愈,看起来狰狞可怖。
面对突如其来的李肆和叶华,他显得惶恐不安,脸上都冒了汗,又顺着鬓角流下,沾染到了伤口,疼得龇牙咧嘴,好不难受。
“下,下官,呃不,是草民,草民拜见李学士,拜见冠军侯!”
李肆大方摆手,“免了,你也不用准备什么,我们还担心你在茶里下毒呢!”
王三立的脸都白了,“李学士,不要说笑,草民不敢!”
叶华翘着二郎腿,笑道:“你有什么不敢的,我看过你的奏疏,在里面你弹劾几位相公,说他们家里巧取豪夺,鱼肉乡里,大斗进,小斗出,占尽了百姓的便宜,民怨沸腾,恨不得吃了他们的肉,喝他们的血……这事情是真是假?”
王三立脸色煞白,他偷眼看了看叶华和李肆,又低下了头,盘算半晌,才仗着胆子道:“草民想请教两位大人,你们要草民做什么,是否能明示?”
李肆哼了一声,“侯爷问你话,你还敢讨价还价,难不成你还觉得自己是翰林院的侍读学士,是朝廷命官,世家大族的子弟吗?”
王三立吓得扑通跪倒,慌忙道:“李学士误会,误会了,草民不敢,不敢啊!”
叶华摆了摆手,“师兄,你别吓唬他。”叶华示意,让王三立起来,坐在对面。王三立哪有那个胆子,可又不敢违拗叶华的意思,他只是坐了半个屁股,弓着身体,随时准备站起来回话,这个坐法,比站着还要难受许多。
“王三立,我看你的奏疏里,提到了许多盘剥百姓的具体方法,我想问你的是,在乡下,这些法子管用吗?老百姓不会识破吗?”
王三立眼珠乱转,不知道叶华的意思,还不敢立刻回答。
叶华又道:“王三立,陛下要免了你的官,我爱莫能助。不过你要是想留在京城,也不是没有办法!”
此言一出,就见到王三立的眼睛亮了起来!
他今年才二十九啊!
四年前考中进士,何等风光,衣锦还乡,邻近州县的人都过来目睹文曲星的风采,那叫一个荣耀光芒。
可四年之后,他就被免了官职,驱逐回乡里,他真不知道如何面对乡亲族人,王三立甚至都想到了死!
如果能留在京城,那可是天大的恩惠。
“是这样的,城东的大周学堂,缺少先生……若是王先生愿意,我可以帮忙运作,你只要通过考试,就能去当讲师了。”
一个学堂的讲师,对于当过翰林侍读的王三立来说,算不得什么。
可问题是这个大周学堂太不一般了!
先帝在日,郭幸哥就在学堂上学,三个月前,小太子郭宗训也正式进了学堂……如果能在学堂当上讲师,没准就会成为太子之师,甚至是未来的帝师!
王三立的一颗心,瞬间就被点燃了,溺水的人抓到了浮木,干裂的土地降下了甘霖,一只脚都掉进了十八层地狱,面前又出现了梯子……这个滋味就没法形容了。
王三立再次跪倒,痛哭流涕,“侯爷,有什么只管问,草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叶华给李肆一个赞许的目光,这家伙算是把人心都看透了,谁能想到,这帮即将被罢黜的官员,居然还能发挥作用!
“我问你,在地方上,清丈田亩,有没有什么窍门,前些年的授田令,可是落到了实处?”
第466章 清丈田亩的猫腻
离着年关还有一天了,哪怕是最穷的人家,都要把窗户纸重新糊一遍,然后贴上个大大的福字,祈求来年风调雨顺,能有一个好年景。
值此普天同庆的大好时候,叶华、李肆,带着王三立,从京城东门出来,沿着官道,向东边行来,这杀人当中,叶华不是在外领兵打仗,就是猫在城里,还真没有仔细瞧过农村的风光,尤其是过年的时候,热热闹闹,喜庆吉祥,更是别有一番滋味,叶华贪婪享受着,十分惬意。
至于李肆,他眼睛滴溜溜乱转,竟然比叶华还要热情三分,说起来也是可怜,小时候他因为身份的原因,只能躲在家里,没有人跟他玩耍。
每到过年的时候,只能趴着墙头,看别人家的孩子追逐打闹,肆无忌惮嬉笑,等回到了房中,父亲往往因为醉酒,一边痛哭,一边大骂,心情不好的时候,李肆还会被牵连,无端挨巴掌。
后来爹死了,年反而更加没趣了,就算想挨巴掌,都没有地方。
再后来,娘也死了,他跟着冯道苦读学本事,一转眼就是十年……回首自己这三十来年的人生,李肆简直想大哭一场!
孤苦伶仃的心,太需要一个所在安放起来。
正因为如此,他听到周娥皇弹琴,就会抑制不住,想要来一段琴挑文君。叶华这几天也想清楚了,该给师兄解决终身大事了,万一这个闷骚的家伙,惹出什么不好的事情,对死去的师父也没法交代。
“师兄,前些天,杨业进京述职,他的夫人折氏去拜见了祖母,老太太跟我提起,说折氏的妹妹不错,身量高,模样俊儿,还会功夫,今年刚十八岁,怎么样,想不想结个姻缘?”
李肆一听,眼睛就瞪大了,气鼓鼓道:“我说师弟,你师兄好歹也是书香门第,你给我找个野丫头,太说不过去了吧?”
叶华笑道:“师兄,这就是你的不是了,这找媳妇不能在镜子里找,挑跟自己一样的有什么意思。要找能互补的……就比如说,你要是娶了折家的姑娘,未来生出孩子,你教他文采,娘亲教他武术,这孩子就文武双全,多好的事情!”
李肆的确是单身太久了,居然被叶华的鬼话给忽悠了,还真认真想了想,闷声道:“我要亲眼看看,可别跟母夜叉似的!”
“你放心吧,折家还没有丑的呢!”
叶华三言两语,把李肆的婚事就给定下来了,正因为这事,他被李肆骂了好几十年,到死提起来,李肆还咬牙切齿呢!
奶奶的,老子就是鬼迷心窍,娶了个男人婆,醋坛子!
娘子嫉妒不算什么,问题是这位还会功夫,一个能打十个!
李肆敢多看哪个姑娘一眼,就会被罚跪搓衣板,他们家能用家丁的地方,绝对不用丫鬟,就算用的丫鬟,也跟画上的无盐女似的。
李肆自从娶了媳妇之后,连其他女人的手都没拉过,一个风流潇洒的李学士就这么憋憋屈屈,过了一辈子,提起来除了苦水就是泪,那就一个心酸啊!
……
他们师兄弟闲聊,王三立不敢插话,其实他很想跟李肆说,要是掌院学士愿意,他有好几个妹妹呢,都是书香门第,琴棋书画,无一不精!
你想要哪个都行,如果你愿意,都嫁给你也没问题!
王三立到底是胆子吓破了,没敢张嘴,自然错过了给李肆当舅哥的机会,也就失去了少奋斗十年的终南捷径。
他必须夹起尾巴,小心翼翼装孙子了。
叶华一行人,穿过了冠军城,到了离城五里的大周学堂。
这就是当年叶华出钱下功夫打造的学堂,虽然年头不多,但是这里已经云集了不少名师,全天下最强的算学先生,最高明的工匠,最好的天文学家,水利专家,最有名的医者……随便挑出来一个,都是鼎鼎大名的人物。
只是叶华此行,不是来拜会这些大师的,他是去看学田的划分。
因为根据这一次改革的要求,将原属学堂的田地也给免除了。郭威在日,曾经陆续划给学堂一万多亩田,租用学田耕种,是不用给朝廷纳赋,只要供应学堂的用度就可以。
可根据最新的改革,各种官田,免税田都要取消,大周学堂的土地经过核实,只保留五百亩,作为学堂的蔬菜供应基地,只要缴纳一半的田赋即可,剩下的土地,要重新清丈,分给无地少地的百姓。
叶华要来看的就是如何分田。
一万多亩,可是好大一片,有不少百姓,天不亮就赶来了,他们悉数聚集在一片柳树的下面,焦急等待着。
差不多到了中午时分,开封府的衙役,还有学堂来的一位先生,才姗姗来迟。
那位学堂的先生姓蓝,长得其貌不扬,有点驼背,但是却十分受到尊敬,在百姓的心中,都有个朴素的念头,老师教书育人,品行操守,都是值得信任的。
开封府的衙役冲着大家伙一拱手。
“诸位乡亲,明天就是除夕,为了让大家伙过个安稳的年,我把蓝先生请了过来,让他给大家伙清丈田亩,把土地分给你们!蓝先生可是学堂里的账房,那算学本事,可是跟冠军侯学的,了不起啊!”
……
李肆站在人群外面,听到衙役的吹捧,忍不住捅了叶华一下。
“师弟,你还有这么老的学生?”
叶华哼了一声,比这个老的都有,太傅柴守礼不就是他的学生!只是这个蓝先生,实在是没有什么印象,更不是他的学生。
或许就是学堂的账房,看过他编的算学教材。
冒认师父,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叶华对这位蓝先生就生出了怀疑之心……蓝先生撇着嘴,似乎很不屑,“咳咳,我本来是要给太子殿下准备过年的礼物,是王头非要拉着我过来……你们这点事情,也值得我出手吗?这么点田,在你们眼里,比天还大,可在我这,就是这么一丢丢儿!”
说着,蓝先生伸出了小拇指,比划了一个指头,他急不可耐道:“我还有一大堆的事情,耽误不得,现在就开始分田吧!”
这位蓝先生背着手看了看,然后就大步到了地头,开始丈量土地。
他没有任何工具,光凭着两条腿,他一边往前走,一边数着,走出一段,停下来让人拿木棍做个记号,就继续向前,等他走到头,这一片土地已经被分成了十几份。
蓝先生没有停留,而是穿过了田间的小路,继续向下一片走去,还是这样的办法,全靠着步子量。
别说叶华,就连李肆都吓了一跳。
所谓清丈田亩,总要用到尺子吧,不然每一步的大小如何确定,怎么保证精准。还有,就算步子一样,只代表长度相同,可每一块地的宽度不同,面积肯定不一样,如何能作为划分标准!
这位蓝先生的作法,也实在是太草率了。
王三立站在一旁,低声道:“我朝延续历代的作法,以五尺为一步,二百四十步为一亩……只是步子大小不一,所以各地一亩大小也不近相同,有时候差别,还,还是挺大的!”他的声音不高,显然这里面就藏着巨大的猫腻!
叶华在王三立的奏疏里,看到有“弓步不均”的说法,今天亲眼目睹,总算明白了怎么回事。
在农村,因为缺少工具,也没有足够的算学人才,在划分土地,确定田亩的时候,往往以“步”为计量单位。
左右脚各向前一次,定为一步,长度为五尺。
其实不只是农村,就连街边的摊位也有这种情况,比如两臂伸开,就是五尺长,所以在街边卖布头的,多数都是小个子,臂展短,占便宜……要是像篮球运动员一样,卖一丈布送五尺,非赔死不可!
至于九章算术上面所写的方田,那个基本上只存在书本中,或者一些经济文化发达的地区,至于普通的农村,千百年来,都延续着传统的方法,几乎没有什么改变。
弓步丈量,一般都是请乡村有名望,有学问的人负责,就像这位蓝先生一样。只不过这些人会倾向谁,就说不好了。
王三立沉吟一下,又道:“除了弓步大小不一之外,还有就是田地定等。中等田和下等田的税收差很多。如果把中等田变成下等田,下等田变成中等田,就能捞到不少的好处。”
叶华和李肆都是聪明人,互相看了一眼,全都明白了。
不管是丈量,还是定等,都是士绅胥吏说了算。他们在弓步上面做文章,再把下等田当成中等田,光是这两手,就能让老百姓的负担增加一倍!
所谓均田,如果没有科学的方法,根本就是个笑话!
叶华的脸色渐渐黑了……而就在远处,有几个年轻的农夫把蓝先生给包围了,原来他们发现蓝先生给别人划分田地的时候,步子都特别大,到了他们的头上,步子却小得可怜,扭扭捏捏,就跟娘们似的,他们的田,愣是比别人少了三分之一!
那个蓝先生还振振有词,大声恫吓:“你们被猪油蒙了心,朝廷给你们田,还有什么不知足的?我可是冠军侯的学生,你们不信我,就是不信冠军侯!信不信我让侯爷过来,把你们都给抓起来!”
第467章 天子一小步,大周一大步
蓝先生满以为扯上了冠军侯的大旗,就没人敢跟他叫板了。毕竟是一群升斗小民,别看离着京城只有几十里,很多人一辈子都没有见过开封的大门!
就凭他们,还能掀起多大的风浪?
蓝先生信心十足,甚至让身后的衙役拿起了铁尺棍棒,他恶狠狠道:“跟这些刁民,就是不能讲道理。他们不懂别的,只懂棒子!打,给我狠狠打!打出了人命,学堂担着!”
他这么一说,那些衙役真的冲了上去,挥动手里的武器,就是一顿乱打,年轻的农夫被打得浑身鲜血,跪地求饶。
其余的百姓也吓得不轻,全都低下了头,有什么不满,都要全部忍下去。
人家蓝先生说的没错,朝廷给了田,别管多少,总归是给你东西,怎么好计较呢!
可有些人也明白,假如给的土地不够多,不够好,又要担负重税、徭役,忙活一年,什么都落不下,还不如不给呢!
大家伙是敢怒不敢言,只能认倒霉。
“天子脚下,尚且如此。真不知道其他地方会怎么样!”
叶华很感叹。
本来这样的小人物,实在是不值得他亲自出手,奈何人家都报名了,是自己的学生,身为师长,能不管教门人弟子吗!
“来人,把他们都给我抓起来!”
叶华怒吼,一摆手,随着他来的护卫就冲了上去……蓝先生发现自己吹得牛皮迅速实现了,他真的见到了传说中的“师父”冠军侯,而且不但见到了冠军侯,还见到了三司使李谷,不但见到了李谷,甚至见到了天子!
一个小小的村子,一次微不足道的分田,居然惊动了大周最有权势的几个人物,蓝先生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哭泣……他整个人都是懵的。
“陛下,臣以为以小见大,这个案子很值得研究一番,毕竟清丈田亩,关乎所有财税改革的基础,如果没有处理好,不但浪费了天赐良机,还会遗祸无穷。”
柴荣勉强点头,这也就是叶华身份特殊,不好剥他的面子,不然柴荣才懒得管呢!
天子富有四海,管着那么多的百姓,又那么多的事情。
清丈田亩,肯定没法做到绝对公平,柴荣非常清楚,绣衣使者也给他送了不少密报……柴荣觉得,就算有些差错,但总体上还是利大于弊的,而且是远远大于!
治国要精细,可也不能小题大做,叶华这是吹毛求疵了!
柴荣恨不经意地问着,甚至有点不耐烦。
可问着,问着,皇帝陛下的眉头就拧成了疙瘩儿,而且还越来越大,脑门的川字纹越发深邃……等到最后把账目算下来,柴荣才惊觉,事情一点不小啊!
蓝先生名叫蓝东,他是那个衙役王头的表舅,衙役王头的岳父在几年前还是个穷鬼,他们家人丁不少,光是儿子就有五个,穷得连媳妇都说不上。
恰巧郭威落实均田,王头岳父一家拿到了差不多一千亩田,一下子就进化成了小地主,他们任劳任怨,苦干两年,不但吃饱了饭,还盖上了房子,几个儿子都陆续说了媳妇。
接下来,叶华选在城东建学堂,王头岳父还算有点脑筋,他拿出二百亩田,给学堂种菜,又把学堂不要的泔水弄回家里养猪,然后再把猪卖给学堂……
短短三年多,王头岳父就积累起千贯家产,成了远近闻名的富户,乡亲邻里都十分佩服,提起人家,都要竖大拇指。
故事到这里,还十分正能量。
可这一次要废除学田,彻底均分土地,王头岳父就打起了主意。
一千亩土地还是太少了,他看中了汴水边的田地,那里能灌溉不说,还有水塘,可以养鱼……大周学堂的师生越来越多,每天消耗的各种食物蔬菜就是个惊人的数字。
如果都能包下来,那该多大的赚头儿!
他想来想去,就决定跟女婿王头合作,用低价把差不多两千亩的土地给一口吃下来。
一万多亩的田,他预定了两千多亩,剩下的不够分给其他人,王头就想到了蓝东。
他让岳父拿出二百贯,给了蓝东,还许诺事成之后,每年分给他一笔红利。就这样,蓝东跳出来,打着大周学堂的旗号,帮着分田。
他故意用小步丈量,少给百姓土地,自然而然,就能把王头岳父需要的田都留下来……而且他们还商量好了,那块水浇地要以水淹地的名义卖给王头岳父,只是一字之差,价钱就差了十倍之多!
两千亩好田,按照市价,能卖到一万八千贯,可是被他们一弄,就只值一千五百贯!
仅此一项,王头和他的岳父,就捞了一万六千贯!
扣去给蓝东的一份,再扣去打点的,至少也有一万三千贯!
值,真是值啊!
一个开封府的捕头,一次分田,一笔生意,就能捞到这么多!
他连个官都算不上,可贪起钱来,一点都不手软!
柴荣气得火冒三丈,他真想下旨,把这三个人都给砍了,连他们的家人,也不能放过!
“朝廷废除了各种官田,意在减轻百姓负担,结果呢……朝廷割肉,老百姓没有捞到好处,反而喂肥了下面的老鼠!”柴荣切齿咬牙,“李相公,你怎么说?”
李谷忙道:“此三人必须严惩,老臣会安排干吏,重新清丈土地,不会再出错了。”他偷偷擦了擦汗水,也是听得触目惊心。
这时候李肆站了出来。
“李相公,仅仅是这一处吗?其他地方会不会有同样的弊病存在?”
还用问吗,李谷黑着老脸,“李学士,老夫会全力督促下面的官吏,不许他们胡来,弊病或许难以避免,但是不能一篙子打倒一船人,清丈田亩,均分土地,百姓还是会得到好处的,因噎废食要不得!”
李谷显然摸准了柴荣的脉,他替皇帝把话说出来了,想要堵住叶华师兄弟的嘴。
“李相公,从大局来看,你讲的是有道理的,不过就以眼前的这个案例,我们不妨计算一下,老百姓是得利了,还是吃亏了。”叶华不慌不忙说道。
柴荣眼前一亮,立刻道:“好,就按照叶卿所言,好好算算!”
因为蓝东划分不公,原本一个无地的百姓,能拿到一百亩,可实际上只有六十亩……有人要说,能得到六十亩也该知足了,别忙,这六十亩,可是要按照一百亩纳税的。
原来的田赋是十分之一,把丁赋摊进来,还有杂项,耗羡,加起来是田赋的两倍,另外还有免役钱,杂七杂八算下来,十成的收入,有四成多是给朝廷的,自己只剩下一半多,可假如只拿到六成的土地,也就是说,老百姓要少掉四成的收入……辛辛苦苦一年下来,扣除给朝廷的赋税,剩下来的,还不够吃喝!
假如遇上了灾年,或者有红白事情,家人生病,这样的农户顷刻之间就会破产,变成流民……所谓清丈田亩,让百姓得利,就成了一纸空文!
账算到了这里,皇帝和宰相的脸都万分难看……他们信誓旦旦,利国利民的壮举,结果就被一个捕头,一个小地主,一个学堂的账房,就给彻底败坏了,未免也太不成比例了,这几个人在皇帝的眼睛里,卑贱微小如蝼蚁,实在是不值得一提。
但是到了寻常百姓那里,尤其是山野村民。
一个捕头,就是开封府,一个大周学堂的账房,就是通天彻地的人物,再加上有权有势的地主,这三个人,谁也不敢得罪。
吃了亏,受了委屈,只能忍下来,还能有什么办法?
尽管柴荣不愿意承认,可天子脚下尚且如此,如果到了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又会如何?自己苦心孤诣,弄出来的改革,想要给大周奠定千百年的根基,就会被这帮苍蝇蝼蚁,给彻底毁了!
可恶!
皇帝陛下,怒发冲冠,他突然看到了叶华!
你小子也别老神在在,清丈土地,摊丁入亩,你也有份!还有,那个蓝东自称是你的徒弟,弟子犯错,当师父的别想逃!
“叶卿,朕要你拿出办法,解决弊端,如果你拿不出来,朕,朕就以教导不严,治你的罪!”
叶华这个无语啊,陛下,咱讲点道理好不?
我跟姓蓝的半点关系都没有,他拉大旗做虎皮,怎么能怪我?再说了,姓蓝的也混蛋,你怎么不说自己是天子的账房,是替皇帝管着学堂,你说我干什么?难道冠军侯三个字,比皇帝还管用?
叶华还不知道呢,在乡下,老百姓可以不知道周天子,不能不知道冠军侯!
“唉,陛下,要说太好的办法,臣一时也想不出来。不过随便用什么人的步子测量实在是不准确,臣觉得应该制作一批标准的尺码,下发各地,作为唯一的测量工具。”
李肆赶忙附和道:“陛下,当年唐太宗就以自己的一步为五尺,颁行天下,臣以为陛下可以效仿唐太宗!”
柴荣眼前一亮,欣然抚掌,“那好,就以朕的步子为准,重新丈量天下!”快步下了丹墀,就在金殿之外,皇帝陛下挺直身躯,龙行虎步,结结实实,迈出了一步……
第468章 柴荣的大一统
柴荣反复走了九次,也就是九步,每一步都用皮绳记下长度,取一个平均值,然后再除以五,就是一尺的长度!
柴荣做得非常小心,每一次迈步,都不敢马虎,负责记录的小太监更是瞪大眼睛盯着,不敢有半点错误。
开玩笑,这个刻度确定下来,以后丈量天下,千山万水,都是以这个刻度为准,甚至大周的附属国都要跑来,向大周求取度量衡,说句不客气的,这就是国际标准了!
谁敢不当回事!
柴荣很是高兴,他虽然没有踏遍每一寸土地,但是全天下的田,都用他的一步长度,作为衡量,某种程度上,也算是满足了天下之主的野望。
他坐在金殿,等着太监工匠制作皮尺,突然,柴荣想起一件事。
“不对劲啊,李学士,你方才所言,唐太宗已经确定过一步的长度,为何民间还是以步子计算距离,莫非下面阳奉阴违,没有按着太宗的命令去做?”
李肆苦笑道:“陛下,不只是唐太宗,其实从秦汉以来,历朝历代,都会重新确定度量衡,而且煞有介事,不敢马虎。只是这些度量衡只能发到县一级,通常县衙都会有一把尺子,一个量斗,作为标准。可再往下呢?碍于财力,也是百姓愚昧,给他们尺子量斗,也不知道怎么测量。因此下面的度量衡是很混乱的。”
李肆又道:“臣听原侍读学士王三立说,一般的大户,都会准备两个斗,一大一小,他们收田租的时候,就用大斗,如果向外卖粮,或者借给百姓粮食,就用小斗……这就是百姓常说的大斗进,小斗出,一来一往,就能占好大的便宜!”
“岂有此理!”
柴荣用力拍桌,怒气冲冲。
“朕听明白了,度量衡确定不难,难的是推广落实……叶卿你有什么高招?”
遇到这种事情,通常找叶华是比较靠谱的,果然,他早就胸有成竹。
“陛下,臣以为不管尺子,还是量斗,首先要供应充足……臣觉得陛下可以让户部出钱,订购就是了。”
叶华的话音刚落,李谷就不干了,“冠军侯,你说的轻巧,制作尺子,量斗,花费可不在少数,三司最多答应给各州县配两套,再多就不成了。”
叶华怒冲冲反问,“李相公,偌大的一个县,只有两套,能干什么?不还是跟以前一样,束之高阁,当成摆设了吗?”
李谷不肯松口,“老夫也想多发几套,可问题是国库没钱,有心无力!”
他琢磨出来了,叶华这小子准是想给他的作坊争取订单……对不起,你想赚钱,弥补前些日子的损失,老夫才不上当呢!
李谷咬死了拿不出钱,现在又是清丈田亩的关键时刻,陛下那么着急,没别的,你冠军侯出点钱,替朝廷把尺子啊,量斗做了就算了!
李谷盘算着,无论如何,叶华都跑不了,这笔钱他是出定了!
“陛下,如果国库实在是拿不出钱,臣倒是有个办法。”
“朕就知道叶卿有主意,你赶快说。”
“陛下,朝廷可以授权作坊,给予专门制造度量衡的权力……作坊得到特许之后,会给各州县免费提供一批度量衡,所有负责清丈田亩的官吏,都能得到标准皮尺,再去丈量土地,也能减少他们上下其手的空间。”
李谷默默听着,当他听到特许的时候,突然眼睛瞪圆了,他感到了不妙!叶华这小子还真有鬼主意,这是要独占了度量衡的生意啊!
一旦落到他的手里,还不是想卖多少钱,就卖多少钱!
完了!
老夫失策了,本想敲他一笔,结果又让这小子赚去了!
“陛下!”李谷想要进言阻止,柴荣却猛地一摆手,“不要说了,朕可以答应,但是朕要尽快拿到尺子!”
“请陛下放心,臣这就去安排!”
……
叶华从金殿出来,简直想仰天大笑。
李谷这个老东西,光会耍小聪明,你以为我会吃亏啊!告诉你,我求之不得!给各州县送点,还有支持清丈田亩,能花费多少钱?
关口是大周确立了新的度量衡,以后各个衙门,还有南来北往的商人,谁不要一把尺子,一个量斗,对了,还有一杆秤!
这三样一般的富裕人家都被准备一套,该是多大的用量!想想就让人热血沸腾,老子之前赔的,这次是都给赚回来了!
叶华忍不住哼着小曲,就去冠军坊布置任务了。
做惯了盔甲武器的工匠们,一听说要制造皮尺,量斗,还有秤,全都哑然失笑,这有什么难度,根本不是个事!
“你们也别大意了,朝廷需要的数量很大,尤其是清丈田亩,需要很长很长的皮尺,最少要十丈,你们有把握吗?”
“没问题,侯爷瞧好吧!”
工匠们拍着胸膛,向叶华保证。
事实上,这几年的功夫,冠军坊的工匠们,已经把水力机械玩到了极致。
他们制作了水力锻床,用来敲打板甲,制作刀剑,还弄出了水力锯,都能用来锯开木头,分割牛皮、羊皮,就更加不在话下。
作坊里还有巧手的女工,能把切成条的皮子仔细缝在一起,连成长长的一根,然后再由工匠印上刻度,一根皮尺也就大体完成了。
为了携带使用方面,工匠们又借鉴了风筝的线轴,平时可以把皮尺收回,外面照着木盒,等到使用的时候抽出,用完了旋转线轴,收回来就是,非常方便。
至于量斗和秤,更没有什么难度,三天的时间,叶华带着成品,喜滋滋面见柴荣。
当三样宝贝摆在面前的时候,柴荣心砰砰跳。
他首先就拿起了皮尺,拽着铜环,半寸宽的牛皮滚动出来,在牛皮上,刻着密密麻麻的刻度。
当抽出到五尺的时候,柴荣仔细看了看,露出欣然的笑容。
“这就是朕一步的长度!是朕的!”
皇帝陛下心情愉悦,竟然拿着尺子去量龙书案,龙椅,还有旁边的柱子,看他的样子,简直就像是得到了新奇玩具的小孩子,都手舞足蹈了。
叶华十分理解柴荣的心情,假如有朝一日,把他的头像印在钱币上,他也能捧着钱,笑一整天!
男子汉大丈夫要的是什么,不就是在世上留下属于自己的印记吗!
柴荣拿着皮尺,走到了殿门口,突然来了兴趣。
“叶卿,你过来,帮朕把大庆殿量一下!看看在新制之下,到底是多宽多长!”
君臣两个还真动手了,经过测量,大庆殿二十一丈三尺三,宽十二丈……得到了新的数据,柴荣立刻吩咐小太监。
“去,重新记录,把原来的数给朕改了!”
小太监刚要走,柴荣又把他叫住了,“多找几个人,拿着尺子,把宫里的一砖一瓦,都给朕重新测量,记录在案!”
“奴婢遵旨!”
小太监连忙下去了,柴荣欣欣然看着皇宫,那个眼神都不一样了。
开封皇宫,原来是朱温的节度使府邸,后来虽然历经朝代更替,但格局大致没有改变,而且各个朝代时间太短,都来不及更换度量衡。
所以这座皇宫的尺寸,还是以当年李世民留下的标准为依据。
柴荣倒不会扒了皇宫,重新盖一座,但是用他的标准重新测量,记录在案,就等于改头换面,彻底变成大周的皇宫了!
柴荣对叶华的建议,那叫一个满意!
他拉着叶华,站在大殿之外,踌躇满志,“当年秦始皇扫灭六国,就下旨书同文,车同轨,统一货币,度量衡……朕觉得秦皇做得还不够!朕要清丈田亩,厘定田赋,收回节度使权力,重新编练禁军,还要确定商税,修城,修路,整饬吏治……朕要让整个大周,都统一在朕的标准之下!没有人可以例外!”
第469章 骄傲的梁周翰
叶华觉得自己被震撼了……有些东西或许是与生俱来的,比如一个穿越者,到了先秦,他也未必有横扫六国,一统宇内的勇气和魄力。
叶华自己就是这样,他到了五代乱世,想到的是抱大腿,想到的是先活下来,这么想很现实,没有什么错,可是当柴荣说出,要把天下纳入他的标准之下的时候,叶华真的自惭形秽,天子的魄力,真不是一般人能拥有的。
其实反观柴荣登基以来的作为,就能看得出来,他就像是个勤劳的农夫,在打理自己的庄园一样,务必要把天下变得一致。
土地不能在区分官田和民田,黎民不再分士人和百姓,谁都要纳税,谁都要服役……每一块土地,都要重新丈量,然后平均分给所有人。
就好像农夫种田一样,每一株秧苗都有固定的间距,只有这样,才能保证所有的庄稼都饱满成熟,获得最大的收获。
对于田庄里的杂草,农夫也是不客气的。
所以那些号称跳出三界,不在五行的僧人被铲平了,寺庙的田亩被无情剥夺,哪怕是天上的神佛,也要纳税!
还有,站在普通百姓头上的世家也被打击了,想君王与士大夫共天下,做梦去吧!
朕才不是弱鸡,绝不会把权力跟士人分享,你们只有两条路,要么和普通百姓一样,要么就被朕彻底摧毁!
柴荣每次看大周地图的时候,他就有种抓狂的感觉,好好的地图上,多了许多“军”,每一个军,都有一个节度使,也就是一个土皇帝!
这都是大唐留下来的弊政,藩镇割据,武人专权,把天子都不放在眼里!
要改!
要彻底改革!
废除乱七八糟的军,撤销遍地的节度使,设立府,县两级体系,为了管理方便,再增加一个路,每一路设经略安抚使掌军,设布政使掌民,设提点刑狱事,管理刑名,设提举常平仓,管理仓库储蓄……对了,还要设监察御史,负责监督这些官吏,然后他们每个人,都要向朕负责,朕才是九五至尊,才是天下之主!
柴荣觉得郭威的五年,为了终结乱世,不得不做出很多妥协,比如重用文官,休养生息,除了必要的对外作战之外,尽量不生事,少生事,一切以安稳为主……柴荣可不怎么想,他觉得五年时间够了,他不想迁就任何人,也不想向任何人妥协!
朕是天子,要妥协也是你们向朕妥协!
当然,柴荣没有一上来就这么干,他先拿寺庙祭旗,接着北上征战契丹,入河东,扫灭沙陀……现在北方安定,威望养足,可以放手施为了。
叶华做了许多事情,比如以武夫为小吏,比如打击世家,比如清丈田亩……这些设想跟柴荣的内心的想法,完全契合,正因为如此,才能顺利推行。
也正因为如此,柴荣才无比确定,他跟叶华不只是君臣,还是真正的知己……他要做的太多,要干的事情太大,光靠他一个人,是觉得完成不了的,而叶华,就是他最重要的左膀右臂!
叶华不是寻常的臣子,而是他的盟友!
“这次清丈田亩结束之后,朕就要清理混乱的行政区划,撤销所有的军,改行路、府、县三级体制,叶卿以为如何?”
叶华一点不意外,他已经摸到了柴荣的脉,这位是把自己放在了秦始皇的位置,是真的打算开天辟地,干出前所未有的业绩!就连唐太宗,都未必放在他的眼里了。
“陛下,只是这三级够么?”叶华笑嘻嘻反问。
柴荣眉头一皱,“叶卿的意思是?”
“县下面呢,要不要设乡镇,把权力深入到乡村?”
柴荣略微沉吟,他渐渐眯缝起眼睛,权力下乡,那可是秦始皇都没做到的事情,难度太大了……“叶卿,你觉得能落实下去吗?”
“关口是财政。”叶华道:“只要落实了清丈田亩,摊丁入亩,再把火耗收上来,朝廷的财政能力就能增加十倍……有了钱,朝廷就可以在乡一级设立学堂,筹建市场,征收税赋,安排衙役,负责缉捕盗贼,维护秩序……只要做到了这些,权力下乡,就没有什么难度。以往这些事情都是被宗族,世家,还有寺庙垄断,陛下不是看这些人不顺眼吗!正好挖了他们的根儿!”
“哈哈哈!叶卿之论,果然深合朕意,好,太好了!”
柴荣高兴地搓手,如果真能让权力下乡,整个天下都会不一样的,那才是翻天覆地的变化!
“要做到这一切,关键是清丈田亩,税收要增加,更要公平!”柴荣思量道:“光有工具还不行,还要有人!”
柴荣握着手里的皮尺,他能很轻松量出大庆殿的长宽,可很多田地并不是四四方方,形状怪异,高低起伏的畸零地到处都是,想要均分土地,光靠一把尺子还不行,必须有足够精于算学的人才……柴荣能想到的,以前的皇帝不是想不到,而是做不到!也不是他们非要惯着世家,而是世家掌握了教育,垄断了人才,要想治国,就离不开他们。
既然要用士人,就要给人家权力,甚至和士人分享天下。
这一次柴荣敢对士人开战,那是因为他找到了另外的人才来源。
大周的新军,以良家子居多,在叶华的提倡之下,他们很多人都读书识字,虽然不是饱学之士,但是处理地方的事务却是足够了。
正因为有了替代品,柴荣才能放开手脚,去处理世家官僚……许多事情,都是环环相扣,水到渠成,没有厚积,何来薄发?
只是人才还太少了,远远不够啊!
柴荣眉头微皱,突然想起了大周学堂!
对啊!
怎么把这事给忘了!
“叶卿,大周学堂如何?”
柴荣突然问起,把叶华吓了一跳,不会是皇帝陛下发神经,因为一个蓝东,就迁怒整个大周学堂吧?
这可不行!
别看他没有插手太多,但是暗中却付出了好些心血,编教材,聘请名师,金山银山都砸进去了,可不能因为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粥!
“启奏陛下,臣以为大周学堂规模宏大,乃是当世第一的学堂,培养人才无数,具是未来的希望……不能因为一两个不肖之徒,就迁怒整个学堂,还请陛下明鉴!”
柴荣哼了一声,“谁说朕要迁怒大周学堂了?朕的弟弟,儿子都在学堂念书,朕以大周赐名,就是寄予厚望……只不过学堂培养出来的,到底是不是人才,朕还不知道!叶卿,你陪着朕去瞧瞧,要是没有真才实学,朕可不答应!”
叶华恍然大悟,他急忙道:“陛下,如果臣没有猜错,陛下是准备用这些学生,去负责清丈田亩?”
“怎么?他们不成?”
叶华大笑,“怎么会不成,臣是信心十足!”
君臣两个,又叫上了翰林学士李肆,一起杀到了大周学堂,天子亲临,事先连知会都没有,山长梁周翰慌忙出来迎接,他也知道学田的事情,心说这么点事情,天子怎么会亲自前来?
是不是因为蓝东打着学堂的名字,影响了圣誉,天子震怒,才来兴师问罪的?
一想到这里,梁周翰就越发害怕了。
“臣督导不严,学堂出了害群之马,臣情愿领罪!”
柴荣微微一笑,“朕问过了,那个蓝东就是个负责厨房采购的,跟你这个山长天差地别,朕怎么会迁怒于你!”
“多谢陛下体谅,臣,臣感激不尽!”
柴荣摆手,“梁周翰,如果朕没记错,你是四年前中的进士,前些时候,朕重新考察历年的进士,你怎么没有去考试?”
梁周翰一听,慌忙道:“启奏陛下,臣当年中进士之后,进入翰林院,因为性情乖张,和同僚不和,又恰巧冠军侯招募教员,臣就来了学堂教书,这几年下来,臣也闹不清楚,自己算是官,还是民?翰林院那边在去年的时候,已经将臣的考评定为丙等,免了臣的官职,大约,臣不用去考试吧!”
柴荣笑着看了眼李肆,“李学士,你是翰林掌院,怎么看的?”
李肆连忙躬身,“陛下,臣是最近才接的,之前的事情臣并不了解。不过因为梁山长的情况特殊,臣已经查清楚了。梁山长进入翰林院之后,就跟同仁吵了许多次,他反对那些人华丽空洞,颓靡怪诞的文风,主张恢复敦实的古风。可翰林院之中,响应寥寥,甚至讥诮梁山长,说他粗鄙不文,似山野樵夫,码头力巴。正因为如此,梁山长才一气之下,弃了翰林院,来学堂教书。”
柴荣笑道:“没想到几年前梁山长就注意到了,朕刚刚重新考试,把那些只会空谈的书生都给罢免了,梁山长,你可愿意回翰林院供职?给李学士当助手啊?”
梁周翰一点迟愣没有,摇头道:“臣在学堂,自得其乐,实在是不愿意再去衙门受苦,还请陛下体谅!”
柴荣道:“学堂清苦,怎么比得上翰林安逸,何来的乐趣?”
梁周翰傲然道:“陛下,臣在学堂之中,得天下之英才而教之,不出二十年,大周朝廷,必定是这些学子的舞台!臣身为山长,岂有不乐之理?”
第470章 胆大包天的逼宫行动
距离上次考察百官才过去了不到一个月,柴荣又一次主持考试了。
不过这一次考试有些特殊,是针对大周学堂,所有学生的考试,不分年级。
一共八百多人,其中年纪大的,有十六七岁,年级小的,比如郭幸哥,今年刚刚七岁。这么多人,没有任何的教室能放得下,只能放在操场上。
天气还挺冷的,寒风凛冽,冻得师生们鼻涕直流,不过一想到天子就在面前看着,他们也就不知道苦了。
每人发一张卷子,三张草纸,一共十道算术题,其中有关均田的就有七道,皇帝的用意一目了然。
李肆饱读诗书,也涉猎过九章算术,他对自己的算学还是很有自信的。
“师弟,我听说学堂的算学教材是你编写的,真是想不到,你还挺有研究的。”李肆语气轻佻,显然不相信叶华有多深的功力。
“师兄,要不这样,我给你安排一张桌子,你也跟着他们一起考试,看看十道题能答对几道,如何?”
李肆一脸的矜持,“不好吧,我就算都答对了,也是胜之不武啊!”
“师兄,这样,你要是都答对了,我就请祖母立刻给你当媒人,把折家姑娘许配给你!”
答题送媳妇!
这个福利太好了!
李肆毫不犹豫就去搬了一张桌子,叶华瞧了瞧,那个王三立也过来报道了,他是要进学堂教文学的。
叶华知道,别看这家伙现在怂,但是他心里未必服气,不把他的棱角磨没了,这个人就不能用!
“王先生,你也来试一试,就当是入职考试了。”
王三立还能说什么,他搬了一张桌子,紧挨着李肆。
考试开始了。
时间限定在一个时辰,可以提前交卷,但是不可以延后。
柴荣拿着考题,微微眯缝起眼睛。皇帝陛下早年经商,有很不错的基础,区区几道算学题目,还能难得住他!
皇帝陛下从第一题往下看,到了第三题的时候,他的眉头就皱了起来,有点门道啊!等看到第五题,柴荣已经拿起了毛笔,在纸上划拉了。
到了第七题,柴荣是半点思路都没有了,他老脸微红,偷偷抽出了答案,一边看着,一边思量。
好容易把十道题都看完,柴荣在心里盘算了一下,他能作对的不到一半啊!
柴荣忍不住对身边老神在在的叶华低声道:“叶卿,这么难的题目,学生们能做上吗?”
叶华耸了耸肩,“陛下且看吧,还不到半个时辰呢!”
他的话音刚落,从学生当中,就站起了两个人,几乎不分前后,手捧着卷子,走到了柴荣和叶华的面前,恭恭敬敬,把卷子交了上来。
这么难的题,居然提前交卷了!
别是白卷吧?
柴荣立刻拿起来,跟答案一一对照,两个人的十道题,全都对了!一点差错没有!皇帝陛下都忍不住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就在这时候,又有一个小家伙呼哧呼哧跑过来了,他最多十一二岁的样子,比前两个都小了几岁。
他撅着嘴,很不服气!
你们年级比我高,学得比我早,这不算本事!
等再过两年小爷一定要胜过你们!
他虎着脸,盯着前两个,怒气冲冲,腮帮鼓鼓。
柴荣被这小子的模样逗笑了,还挺有脾气的!让朕看看,你的成色如何!
把卷子拿起来,跟答案比对,十道题,同样全对了,只不过这小子习惯不太好,把卷面弄得脏兮兮的,不像前两个那么干净整洁。
可即便如此,也够惊人的!
柴荣眼前一亮,他这是捡了三个宝啊!
等这三个人交卷之后,又过了一会儿,陆续有人交卷,在这些人当中,虽然也有人全对,但也有人出了错,不过即便错的最多的,也要比柴荣强多了。
看了三十几张卷子之后,柴荣不得不感叹,大周学堂,果然藏龙卧虎啊!
就在这时候,突然有人略带奶声道:“我也交卷了!”
柴荣往前看去,没有人影,目光往下瞧,这才发现,交卷的居然是郭幸哥!
小家伙翘着脚,把卷子高高举起,双眼亮晶晶的,充满了信心。柴荣忍不住伸手捏了捏郭幸哥的小脸蛋,“好,让我看看,咱们家幸哥答对了几道题!”
柴荣把郭幸哥的卷子拿在手里,浏览下来,不由得瞪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
小小的郭幸哥,居然答对了八道!
八道题啊!
“叶卿,我没看错吧?”
叶华含笑道:“陛下,幸哥殿下从小就喜欢算学,很有天赋的。”叶华拿过了卷子,瞧了瞧他错的两道题,不由得把脸一沉。
“你这是光想着跟人家比速度,要是静下心来,好好想想,会错吗?”叶华用手一指,“你就在这里,重新算一遍,看看你到底会不会!”
郭幸哥垂头耷拉脑,只能按照叶华的吩咐,重新吭吭唧唧,算了一遍,还真别说,两道犯了错的题也都改过来了!
柴荣大喜,也没什么奖励兄弟的,他随手把自己的玉佩解下来,塞给郭幸哥。
“拿去玩吧!”
幸哥看了一眼,突然摇了摇头,拒绝道:“我没有全做对,不要!”
“真不想要?”柴荣笑呵呵道:“这可是上好的羊脂玉啊?”
幸哥犹豫了一下,还是摇头,“等,等下回,我全做对的,行不?”
“好,有志气,不愧是我们郭家的人!”
他把幸哥拉到了自己身边,让小家伙跟自己一起阅卷。
这时候考试时间已经差不多了,叶华亲自下场收卷子,最后两份,正是李肆和王三立的。
“师兄,你的算学本事应该不差,能对多少?”
李肆艰难地咽了口吐沫,“能,能都对吧!”
“当真?”
李肆犹豫了,无奈道:“我说实话,那个同时开进水管和出水管的,我弄不清楚!”
“那就是九道了?嗯,你比幸哥强啊!”
叶华这么说着,可扫了一眼师兄的卷子,十道题,这位李学士,只做对了四道!就连他颇为自信的几道题,全都错了,不是思路不对,就是结果不对……李肆是彻底傻眼了,跟霜打的茄子,蔫了!
郭幸哥看到李肆的卷子,默默从自己的书包翻出了一摞习题集,塞给了李肆。
“小学一年级的,好好练习,不用谢我的!”
手捧着习题集,李肆简直欲哭无泪。
奶奶的,老子十年寒窗苦度啊,怎么混成了小学一年级!太欺负人了!
他一肚子郁闷,都要炸了,之所以还能撑住,是因为有个比他更差的!那就是王三立,这位进士官,翰林侍读,居然只对了两道题!
柴荣哼了一声,堂堂进士,满腹经纶,结果还不如一群小孩子,把你们罢官了,真是一点错没有!留着也是浪费朝廷俸禄!
这一场考试,最高兴的人莫过于山长梁周翰,从被排挤出翰林院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发誓,一定要让那些瞧不起他的人刮目相看!
为此他窝在大周学堂整整四年,开封就在几十里外,梁周翰却从来没有进过城,他吃住在学堂,只睡一张门板,夏天不用扇子,冬天不用火炉,每个月吃一次肉……他的所有精力,都放在教导学生,研究学问上面,旦夕不敢懈怠。
梁周翰给自己定下十年树人的目标……老天保佑,才过了四年,他的努力就被天子看到了!
站在柴荣的面前,梁周翰的胸膛挺得高高的,他骄傲向天子宣布结果。
“陛下,这次考核,全部答对的学生有二十三人,答对九道题的,是五十二人,答对八道题的,有一百七十人……所有学生当中,答对六道题以上的,共有四百六十五人!”
他这话说完,首先想找个地缝儿钻进去的就是李肆,要了命了,他成了差等生了!
就连柴荣都老脸通红,靠着不停咳嗽,缓解尴尬。至于王三立,只能找个厕所去哭了。差距太明显了。
柴荣冲着梁周翰,露出了笑容,“你这个山长做得不错!”
梁周翰连忙道:“陛下,臣诚然为学生们自豪,只是凡事有因有果,这算学教材,乃是冠军侯所编撰,他才是真正的第一功臣!”
叶华笑道:“梁山长别客气了,我只是编写了教材,该怎么授课,都是你在费心思,我听说你窝在学堂四年,把婚事都给耽误了。”
梁周翰脸一红,忙说道:“我是说过,要在考上进士之后娶她,可没等我请假归娶,就,就被赶了出来!”
“所以你就让人家姑娘等了四年?”叶华毫不客气道:“陛下,像梁山长这样,只顾着立业,不顾着家可不行,臣觉得陛下该亲自给梁山长赐婚才是!”
“好,这个媒人朕做了。”
柴荣笑道:“你们替朕培养了这么多人才,朕应该酬谢,这次清丈田亩,还要仰赖学生……”
还没等柴荣说完,突然李煜带着几个绣衣使者赶来了,他急匆匆面见皇帝,在柴荣的耳边低语了两声!
柴荣的脸色立刻就变了,他狠狠一拍桌子!
“好大的狗胆!莫非他们以为没了张屠户,朕就要吃带毛猪吗?我大周人才济济,朕要是被他们给威胁了,就不配做这个天子!”
柴荣说完,愤然出去,上了马,怒冲冲回开封……
第471章 朕绝不低头
梁周翰不是淡泊名利的人,人家在学堂辛苦四年,为的是一朝成名,就像小时候寒窗苦读一样。
好容易熬到了机会,得到了天子赏识,马上就要飞黄腾达,走上人生巅峰……偏偏皇帝陛下在这时候走了,不带这么玩的,会闪到腰的!
“师弟,你知道什么事情不?”叶华轻笑,“左右不过是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老狗玩不出新花样!”
李肆呵呵两声,“你真粗俗,不过说得也对,这帮文人,惯会这一套,可惜啊,咱们陛下可是不受威胁的。”
他们两个一搭一唱,梁周翰一脸的懵!
到底是怎么回事,跟学堂有没有关系,陛下许诺的赏赐,到底要怎么办?不会飞了吧?
李肆瞥了他一眼,“梁山长,我现在就去陛下那里,辞了翰林学士,跟你换这个山长,你同意不?”
梁周翰下意识摇头,他当然不同意。
翰林学士,无非就是跟在天子身边,负责起草旨意,提供谏言,说起来很关键,但毕竟不是做主的人。而且翰林院什么德行,他心里清楚,早就没心思回去了。
见梁周翰摇头,李肆有问题了一句,“那三司使,或者枢密副使,你愿不愿意?”
梁周翰这次犹豫了,不过依旧摇头,“李学士,我不太懂朝廷的事情,这样的高位,我怕做不好。”
“仅仅是做不好吗?”
“我,我还舍不得学生们。”梁周翰的声音越来越低,头也低了下来。
“哈哈哈,梁山长,那如果用昭文馆大学士,或者集贤殿大学士呢?那可是朝廷的首相,次相,你有没有兴趣?”
梁周翰一声苦笑,摇了摇头,他向李肆深深一躬。
“多谢李学士提醒,我已经明白了!”
梁周翰希望证明自己,让那些排挤他的人底下高贵的头颅,承认错误……梁周翰心动过,他要回朝为官,可经过李肆的提问,他又快速冷静下来。
回去干什么?
朝廷有什么位置适合他?
在大周学堂,教天下英才,难道不好吗?
这些学生得到了天子青睐,以后必定飞黄腾达,宣麻拜相,封疆一方,建功立业,受万世敬仰。
等到提起他们的时候,都会说到大周学堂,说到他梁周翰!
那是何等荣耀!
文人最高的追求是当帝师,教导皇帝,比当皇帝还要过瘾!
自己在大周学堂,教导宰相大员,不也一样光荣吗!
不对!
梁周翰猛地想起,太子殿下不是在学堂吗!
对啊,太子就是未来的天子,自己也是帝师啊!
事到如今,梁周翰已经彻底想清楚了,脑袋出了问题,才会离开大周学堂呢!
他掸了掸衣衫,向李肆深深一躬,“李学士,多谢指点,我明白了。以后不管如何,梁某都会一如既往,悉心教导学生,把学堂管好,替大周培养人才,这是梁某毕生的事业,此志不改!”
李肆笑了,“梁山长,你刚刚而立之年,还有大把的机会,大好的光阴,把自己圈在一个学堂之中,有些吃亏了,你好好想想?”
“不想了!”
梁周翰果断摇头,“李学士,梁某圈在学堂,却可以让更多的学子飞上云霄,梁某此生无憾!“
“哈哈哈!”
李肆仰天大笑,“梁山长,但愿你能不改初心,一如既往。我还要跟侯爷回城……提醒你一句,把学生们准备好,估计有用到他们的地方。”
梁周翰想再问两句,李肆已经大步流星,离开学堂,追着叶华走了。
闷坐了一会儿,梁周翰也猜出了一丝端倪。
他急忙把考核成绩不错的学生都叫了过来。
那两个最早交卷的学生,一个叫张齐贤,一个叫范杲,紧随他们后面的少年叫柳开……梁周翰瞧了瞧他们,眼神中满是慈祥,就像是父亲看孩子,又像是艺术家再看作品。
半晌叹道:“张齐贤,范杲,你们年级也不算太小了,要是在乡下,早就成家立业了。所谓学会文武艺,货卖帝王家。为师没有太多要说的,你们俩都出身寒家,须知道民生疾苦,以后做官做事,总要无愧于心!”
两个人一起躬身,“学生谨遵师命!”
他们俩施礼的时候,年轻的柳开在后面不停眨眼,鼻翼一动一动的。
梁周翰笑道:“柳开,你们河东柳家,千年豪门,比之五姓七宗,也不遑多让啊!”
柳开撇嘴不屑道:“朝廷取士,以才为先,陛下刚刚罢免了那些依仗家室,却没有多少本事的平庸之辈。学生虽然是柳家的人,却心怀坦荡,绝不靠着家族势力。”
说着,他还用眼角扫了下范杲。
梁周翰没有注意到学生的小动作,他只是说道:“你能这么想最好,所谓名门世家,也不是丢人的事情,关键是看你怎么做!只要把心放正了,为师就没有什么好担忧的。”
梁周翰又道:“你们下去准备一下,或许要不了多久,就会有用你们的地方。”
张齐贤和范杲答应转身下去,柳开却愣了,“山长,我……也有机会?”
没等梁周翰说话呢,范杲突然道:“你不是常常自比冠军侯吗?当年侯爷只身去洛阳,平定西北,年纪也和你现在差不多!”
柳开吸了口气,小小的身躯,充满了斗志,没错,我就是要胜过冠军侯!让世人知道,我柳开不是靠着河东柳氏扬名,相反,是因为有了我,河东柳氏才重新复兴!
从山长的房间出来,他故意放慢了脚步,跟范杲并肩而行,气鼓鼓道:“你隐瞒自己的身份,别人不知道,我可是一清二楚!”
范杲坦然一笑,“我没想隐瞒,只是叔父是叔父,我是我罢了!”
“哼,那你可要心口如一才是,要是你借助叔父的势力,小心我在所有人面前,揭穿你的虚伪面目!”
范杲无奈耸了耸肩,拜托小朋友,有那么严重吗!我不过是想安心读书,好好做学问而已,你们柳家的人还真是霸道!
……
大周学堂在准备着,而另外一边,大周的朝堂却是热闹起来。
柴荣在腊月突然测试百官,接着小年血溅宣德门,然后李谷主持清丈田亩……事情一件接着一件,每一拳都结结实实落在了士林,落在了文臣身上!
坦白讲,郭威在日,对文官是纵容的,他真正打击的是武将,王峻,王殷,郭崇这些拥有强大号召力的老将,才是郭威要剪除的对象。
至于朝中的文臣,不但被重用,还被安排为托孤重臣。
可柴荣继位之后,风格明显变了,他要防止武人作乱,却也要提升武人地位,所以准许年轻有功的武夫做小吏,把战争的果实分享给武人。
他要重用文臣,却也要整顿文臣,不准他们侵夺权力,残害百姓,破坏国家的根基。
显然,柴荣比起郭威,更加雄才大略,魄力十足,手段厉害!
从清理黄河沿岸的庄园,到执行清丈田亩,皇帝的连环重拳,让文官们晕头转向,找不着东西南北。
终于,借着过年的时候,文官们开始反思,开始调整策略。
有一种说法,在文官中间蔓延,既然天子视我等为无物,那不如就舍天子而去……邦有道则仕邦无道则隐,水清濯缨,水浊濯足。
我们没法辅佐江山社稷,就退归故园,做一个陶渊明,乐得逍遥自在,读书耕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享受田园之乐,呼朋引伴,游山玩水,岂不美哉!
所谓文人,哪个不想当官。
就连陶渊明也是不为五斗米折腰,可若是朝廷给他一石,十石,一百石……瞧着吧,他的腰保证比任何人都弯得更深!
这些文官并不是真想隐退,他们是琢磨着,柴荣一口气罢免了一百多人,很多衙门只剩下一两个主事的官员。
如果他们甩手离开了,衙门就垮了。
没人干活了,光剩下一个天子,任凭你有多大的本事,没人给你做事了,你还能怎么办?到头来,还是要向文人低头,不然,你还靠着一群武夫治国啊?这不是笑话吗!
有了这个念头,过年的这几天,就陆续有人上书请辞……理由也是五花八门,有人说是得了重病,不能理事,有人是父母年迈,无人奉养,有人则是自觉才疏学浅,不堪重任,祈求回家读书,等学问够了,再出来效忠陛下……总而言之,是要请辞。
短短的几天内,就有三十多人翘班,加上之前的一百多人,在京官吏,一下子少了一百五十人!
眼下可不是官爵烂大街的宋朝,一个职位有好多人担着,现在几乎是一个萝卜一个坑,柴荣罢黜的一百人,其中以中下级官吏,还有翰林院,国子监这种清水衙门居多,而辞职的人,有枢密院的,有中书门下两省的,有御史台的,有三司的,还有大理寺,鸿胪寺的……全都是实权衙门!
他们走了,大周几乎垮了一半!
“真是想不到啊!我大周的文臣,居然这么有自知之明了!难得,难得啊!”柴荣气得脸都黑了。
首相王溥,还有几位相公,战战兢兢,“陛下,老臣觉得,似乎不宜操之过急啊!”
“哈哈哈,那你让朕怎么办?是下罪己诏,挽回人心吗?”柴荣眼睛冒火,猛地站起,“告诉你们,朕绝不受人胁迫,谁也不行!”
第472章 赵匡胤的发明
柴荣虽然承袭郭威的江山,但人家可不是坐享其成的二世祖,他在很早的时候,就随着郭威征战,立下了大功不说,又执掌最精锐的牙内军,堪称郭威的左膀右臂。
正因为如此,哪怕郭威的亲子幸存,也没法撼动柴荣的储君之位。
他的情况大约可以和李世民相比,而柴荣又心高志大,断然不会轻易低头的。
文官们玩集体辞职,已经触碰到了皇帝的逆鳞。
得罪了真龙天子,还能有好下场吗?
这几位宰相也真是为难,他们生怕柴荣一怒之下,降旨把所有人都给宰了,等于天子和士林彻底翻脸,再也没法挽回了。
他们最恨的就是鼓动辞官要挟的那帮人,你们也不衡量一下自己的份量吗?在行动之前,好歹知会我们一声,让我们拿个主意,你们这么干,把百官之师,置于何地?
政事堂诸公生气,而那帮文官也有想法。
别的不说,就是在宣德门外,李谷下令绣衣使者打人,其余几个人都是眼睁睁看着,算你们同党一点不为过!
几位相公,已经沦为天子的走狗,根本不配统领百官,要是听你们的,我们就是傻帽!他们要用自己的力量,跟天子掰掰手腕!
所有人都走了,朝廷塌了一半,各种政务没法推行,旨意也无人执行,天下一片大乱,到时候,看你皇帝陛下认不认输?
想改千年的规矩,不是那么容易的,自古以来,都是君王与士大夫共天下,想拿走我们的特权,我们就废了你的江山!看看谁先承受不住?
他们已经盘算好了,这次一定要逼着柴荣下罪己诏,废绣衣使者,停止清丈田亩……唯有把这几样对付士人的法令停下来,我们才会回朝,不然……呵呵,光靠一条龙,撑不起大周的天!
文官们虽然甩开了政事堂,没有人居中指挥,但是他们彼此之间,还有种种联系,互相通气……这就像打仗一样,有人冲在前面,吸引火力,有人在后面支援,还有人穿针引线,拉拢盟友。
总而言之,大家伙各就其位,各司其职,摆明了要来一场屠龙大戏!
王溥身为首相,肩上的担子最重,处境也最为艰难,他受郭威的托孤,实在是不忍心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扑通!
王溥双膝跪倒,“启奏陛下,老臣有肺腑之诚,要泣血上奏!”
柴荣黑着脸道:“讲!”
“陛下,所谓士可杀,不可辱。一次罢黜那么多人,难免有人心寒,想要求去……这些人不能体谅天子苦心,固然可恶,但凡事过犹不及,刚而易断。一味施压,未必是妙策。”王溥注意着柴荣的表情,发现皇帝没有什么变化,他似乎得到了鼓励,继续道:“如今政事堂,枢密院,御史台,还有各部,各院,都出现了大批的空缺,地方人也有人陆续辞官,尤其是河北等地,情况更加严重,好些州府郡县,都没了主官。刚刚赵普赵大人已经送来了急报,希望朝廷能指派些干吏下去,不然河北的清丈田亩就推不下去了。可眼下朝廷,又上哪儿去找人?就算那些在职的官吏,也都未免心惊肉跳,敷衍了事,只怕再也没人肯安心……”
王溥还没继续说下去,柴荣突然飞起一脚,把龙书案都给踢到了,上面的笔墨纸砚,还有一大堆的奏疏,全都落在了地上。
其他几位宰相一见,吓得纷纷跪倒,一起请罪。
柴荣冷笑了两声,“朕总算是听明白了,那些辞官的,不过是急先锋,真正要命的还在后面。哪怕他们还在位置上,也不肯真心做事,全都敷衍搪塞……你们几位,是不是也这么想的?全天下人,都想看朕的笑话?”
王溥吓得浑身颤抖,冷汗直流,他颤颤哆嗦,把乌纱帽摘下来,放在身边。
“陛下,老臣受皇恩厚矣,只想一心效忠陛下,天日可鉴!方才所言,也是老臣忧心之处,陛下若是觉得老臣所言不合适,就请陛下降旨,斩了老臣吧!”
王溥说完,老泪横流,匍匐在地。
虽然柴荣盛怒,但是他还没有气昏头,王溥还算是老实人,而且他也的确提醒了自己,可谓是用心良苦。
沉吟半晌,柴荣走到了王溥身边,将乌纱帽捧起,重新戴在了王溥的头上。
“王相公,先帝信任你,朕也信任你。”柴荣一字一顿道:“眼下这个局面,正应该君臣同心同德,才能闯过去,你觉得呢?”
王溥连连磕头,“陛下,老臣这就住在政事堂值房,下面人走了,老臣亲自撰写命令,亲自送达,就算拼了这条老命,也不会让政务无法落实!”
首相表态了,魏仁浦,薛居正,李谷几个人纷纷拍着胸膛,都说跟陛下站在一起,共度难关。
他们的表态,柴荣最多是略感安慰。
柴荣也清楚,别看现在说得多好听,假如自己稳不住大局,处处露出疲态,这几位相公,没准就跟在野的士人遥相呼应,一起兴风作浪。
说到底,他们还不是真正能信任的人!
从汉唐以来,士林文官,就渐渐成长为一个有完整人格的群体,他们有共同的利益,共同的理念,不管在朝在野,他们都会互相照顾,结成一片。
这一点,和太监,外戚,甚至武夫,全然不同。他们不追逐皇位,但是也不完全看皇帝脸色。
所谓君王与士大夫公天下,就是一种合作的观点,而并非主从依附!
身为一个天子,不能以个人感情的亲疏,决定相信谁,不相信谁,而是要看理念利益,谁彻底站在皇帝一边,谁才是最值得信任的。
在这一点上,几位相公通通都要排在叶华的后面。
所以不出意外,叶华被叫到了金殿上。
“朕刚刚去了大周学堂,一场测试下来,朕发现大周学堂,人才济济,非比寻常,尤其是算学功力,更是让人叹为观止,朕想着,要用大周学堂的生员,去落实清丈田亩。只是没想到,朝廷又闹出了缺官的事情,这些学生恐怕要扛起更重的担子了。”
叶华当然明白柴荣的意思,让学生们去负责清丈田亩,这点没什么问题,他们算学基础不差,完全站在了当世的顶端,只要好好培训一段时间,绝对能够胜任。
叶华办学堂,也是为了培养有用的人才,这么好的历练机会,岂能错过!
只不过听柴荣的意思,似乎还要让学生们去当官,填补空缺的位置,这一点叶华就不能同意了。
“启奏陛下,学生们到底年轻,少不更事。如果骤然提拔到高位,臣恐怕揠苗助长,反为不妙!”
柴荣沉吟道:“叶卿所言是理,可眼下呢?那么多空下来的位置,不让他们填补,总不能去军中抓人吧?难不成,你让朕向不忠不义的文人低头?”
皇帝的怒火高涨,什么话都说出来了,那几位相公老脸通红,仿佛被扇了十几个嘴巴子,有苦自知!
比起向士人低头和使用武夫,重走老路,启用学生,似乎看起来,还不是那么糟糕……柴荣已经是三害相权取其轻了。
面对这么个局面,谁还能有更好的法子?
叶华笑道:“陛下,臣以为还有一些人能用,可用。”
“谁?”
“就是衙门里经年的老吏,他们熟悉政务,经验丰富,陛下只要把他们提拔起来,就足以保证衙门的正常运作,不用担心缺官了!”
“不可!”
还没等柴荣说话,王溥就急忙站了出来,这要是不阻止,整个朝堂的规矩就彻底没了!
“冠军侯,此议万万不可行!”
“为何?”
王溥深吸口气,“冠军侯,你所言的老吏的确存在,只是这些人并非科甲正途,而且其中良莠不齐,鱼目混珠,品行操守不端者,比比皆是。若是把他们提拔起来,科举还要不要?这些人贪赃枉法,败坏朝廷纲纪,又该如何惩处?自从先帝在日,就格外重视吏治,如果放任这群老吏为官,我担心大周吏治崩坏,就在眼前啊!”
王溥说着,转向柴荣,痛心疾首道:“陛下,冠军侯虽然屡有奇思妙想,但是此议是绝不可行的!请陛下明察!”
柴荣哼了一声,“朕若是不用这些人,还能用谁?王相公可有主意?”
王溥的脖子都涨红了,他要是有主意,还轮得到叶华出点子吗!
“陛下,王相公的担心是有道理的,可臣觉得,合用则用,不合用则弃,也没什么难度!”
王溥被弄得都要哭了,“冠军侯,朝廷官爵名器,可不是随随便便的,那样一来,会让朝廷威严荡然无存,规矩全都败坏的!”
“哈哈哈,王相公,我觉得倒不至于。”叶华笑道:“可以把官职拆开,官只用作定品秩、俸禄、章服和序迁的根据,而真正的去做事的,是差遣,可以带有判、知、权、直、试、管勾、提举、提点、签书、监等字,以示区别。”叶华冲着柴荣微微一笑,“陛下,比如三司的判官缺人了,可以从其他衙门借调。假使某人合适,陛下可以让他权判三司,做得好了,继续使用,做得不好,随时让他回归原职,出了差错,就按律追究罪责。”
第473章 新法的受益者
从金殿下来,王溥就像疯了似的,拦在叶华的面前,恨不得把他给撕碎,吞了!
当然气愤是一方面,另一方面,王溥也真有些钦佩叶华了。
都没有路了,他愣是给走出了一条!
把官职分开,用一堆临时官,绕开历代的规矩,真有你的!
王溥倒是不清楚,这一招不是叶华的原创,而是赵匡胤黄袍加身之后搞出来的,叶华只是抄袭了赵匡胤在未来的创举!虽说抄别人的东西,会有些内疚,但是叶华可不会觉得他欠赵大什么,毕竟这些年赵大在他这里骗吃骗喝,捞了多少好处,借用你的办法,是我瞧得起你!
叶华用的心安理得。
王溥不知道这些,但是他也能很轻松分析出这个办法的弊病……“姓叶的,你就是个丧心病狂的疯子……你知不知道,把官职分开,用所谓差遣确定职权,会弄得天下大乱!”
站在叶华身后的魏仁浦也闷声道:“你的法子看似没有改变朝廷的规矩,实则却是架空百官……周公制礼,设置百官,是有良苦用心的!历代沿袭,不断损益改变,才有今天的官制!百官各司其职,尽忠职守,则天下大治!冠军侯却以差遣的名义,将原本井然有序的官场弄得一团糟,这个法子遗祸无穷,害人不浅!”
老魏和王溥对着叶华狂喷口水。
其实叶华比他们俩还清楚,赵大发明的这套方法实在是弊端一大堆。因为官职拆开,就使得全天下的官员,都是临时工,随时会被调到别的位置,造成人心不安……而且因为是临时职务,就会出现叠床架屋,一个位置好几个人的状况,官僚体系膨胀,人浮于事,龙多不治水,造成冗官,浪费财政,行政效率低下……甚至大宋朝就是被这套庞大复杂的官职给压垮的!
不过,这套办法虽然有许许多多的弊病,但是却有一条无法抹杀的好处!
那就是将人事大权,牢牢操之于皇帝手中。
其余臣子,谁也别想干涉!
皇帝想用谁就用谁,想提拔谁就提拔谁,想换掉谁就换掉谁,连理由都不用找!堂堂大老板,还不能开除一个临时工吗!
弊端可以弥补,甚至可以在适当的时候,把这套办法全面废除,但是在当下,这个精髓比什么都重要……眼下是天子和士绅集团较量的最关键时刻。
双方手段齐出,杀得刺刀见红。
身为天子,必须打破常规,增加手里的权力,唯有从各个方面,提拔人才,杂而用之,才能跟延续千年的士绅集团较量。
不然呢?
难道百官弃职,天子就要下罪己诏认输?
别说柴荣不答应,叶华也不会同意的。
“诸位相公,你们可是说了,要跟天子同进退,现在天子已经采纳了我的谏言,你们若是觉得不合适,可以去进谏,也可以辞官……反正跟我说不着,回见!”
叶华说完,扬长而去。
他要赶快回府,去盘点家底儿,说起来,叶华手上可用的人才绝对不少,大周学堂就不要说了,他还有工厂作坊,还有那么多的大匠。
能管工厂的就能管一些衙门事务,能做大匠的,就能负责盐茶铜铁,瓷器棉纱……什么是国家?不就是一个放大的企业吗?用管理企业的逻辑去治国,虽然会出些纰漏,但也不会差太多,至少比一肚子孔孟之道的文人要强的。
叶华做事,也不是完全没有私心。
他很清楚,没有私心,没有私利,就做不成事!
身为一群人的领袖,不给他们争取利益,不让他们看到好处,底下的人怎么会傻乎乎跟着你跑。
这些年,叶华身边的有文化的年轻军官,有管理经验的人才,可是聚集了一大堆,现在各个衙门都有空位置,正好把他们塞进去。
说起来还要谢谢那帮文官,要不是你们以辞官胁迫皇帝,老子还没有这么好的机会呢!
叶华也不是一味护短的人,他会把手下送上位置,能不能干得好,就要看你们自己的本事,假如没有出息,贪赃枉法,不用别人动手,叶华第一个不会饶了他们!
……
“我们上当了!”
魏仁浦如是说道,几位相公在政事堂的值房,面面相觑,老魏率先打破了沉默。
“你们想想,当下朝廷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清丈田亩!要清丈田亩,就要有足够的算学人才……所谓算学人才,除了大周学堂的学生,还有谁?是不是冠军坊的那些账房先生?”
经过老魏的提醒,其他人也醒悟过来。
李谷感叹道:“我早些时候去过冠军坊,你们不知道,那里面的管理格外严格。他们每个月结算,每一项工程进度都要跟进,我就亲眼看到,几十个账房在一起争吵,争得脖子粗脸红,最后算下来,只差了两三贯钱而已!老夫笑话他们太斤斤计较,你们猜怎么样?这帮人不以为然,他们说偌大的作坊,若是不注意这些细节,累积起来,就能毁了作坊!静下心来琢磨一下,他们的要求可比三司严厉多了,若是三司能做到他们的程度,每年至少能节约百万贯!”
“这就是了!”
魏仁浦一拍大腿,“李相公,你想想,假如陛下弄几个冠军坊的账房,进入三司,结果会怎么样?”
“啊!”
李谷惊呼一声,“怎么会,魏相公,他们可不是官员啊!”
“何其愚蠢!”魏仁浦不屑道:“冠军坊的大匠,账房,他们都参与了军械生产,严格说起来,都是大周的功臣……陛下只要开恩,给他们一个从九品的迪功郎、登仕郎就算有了官身!”
“接下来就能以判、知、权、直、试、管勾、提举、提点、签书等等名义,安插到各个衙门?”李谷惊得老脸煞白,“这,这还有半点规矩吗?”
“规矩?早就荡然无存了!”
魏仁浦自嘲一笑,“不说别人,就拿咱们来说,能留在政事堂,是因为你我的资历够,可假如陛下以类似的名义,将一些年轻的臣子,塞进政事堂,你我又该如何?”
“啊!”
这一回就连薛居正都惊呼出来,对啊,柴荣更信任的是赵普、王朴,还包括刚刚当上翰林学士的李肆。
按照正常的逻辑,这些人想要宣麻拜相,没有十年的积累,是绝对行不通的。
可假如按照现在的办法,随便给他们个职位,然后打着差遣的名义,塞进政事堂,那也说得过去啊!
“哎呦!”
四位相公,简直叫苦不迭,这个法也太坑人了!
李谷就忍不住埋怨,“魏相公,当时叶华提出来的时候,你就该劝谏陛下,不能答应啊!”
老魏翻了翻白眼,很是不屑,“我劝谏陛下?我还没活得不耐烦呢!你没瞧见,叶华说出来的时候,圣人那叫一个龙心大悦,正中下怀?我估摸着,没准他们君臣早就通气了,这是蓄谋已久的!”
魏仁浦深深吸口气,“老夫是没有办法了,我身心俱疲,要先回去休息,就劳烦你们顶着了。”
魏仁浦是次相,中书门下的大印在王溥手里,三司的大印在李谷手里,枢密院的印在薛居正手里……那三位想走也走不了,也就是这时候,魏仁浦稍微觉得当副手也没什么不好。至少不用扛责任!
显然,一切都乱了。
接下来会演变到什么地步,魏仁浦也没有谱儿。
柴荣和叶华这对君臣,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一个胆子大,一个主意多!
所作所为,全都是出人意表,匪夷所思。
不过要说他们会失败,老魏也不敢下断言,毕竟好些年了,叶华总是神出鬼没,暗中弄成了许多事情。
只怕就是为了今天准备的!
虽然自己依旧不看好他们,依旧觉得输多胜少,但是不到最后时刻,永远都猜不出叶华还有多少手段……在这个混沌不明的时候,究竟该怎么办啊?
足智多谋的魏仁浦,在这一刻也没注意了。
由于心中烦闷,魏仁浦回府之后,没回书房,而是去了后花园。
在经过厨房的时候,就听有丫鬟询问今晚吃什么。就听厨房的师傅嚷嚷着,“唉!夫人养的那只狸猫不知道怎么跑进了厨房,追着抓鸡,吓得好几只鸡乱跑,有一只就掉进了锅里,让热水给烫死了。本来还想养些时候,留着相爷做寿的时候用,没法子了,今晚吃鸡!”
魏仁浦听在耳朵里,心情不好,自然老脸就黑了。
早就说了,不要养猫养狗的,瞧瞧吧,搅得家宅不宁!
老魏不停摇头,突然,他眼前一亮,鸡掉进了锅里,烫伤了,就被吃了,假如是人呢?魏仁浦突然有了主意,也不去花园,急忙返回书房,让管家给弄一盆热水来。
没法子了,老夫只能自残了,先瞧瞧风向再说!
这边把热水准备好了,魏仁浦就要烫脚,正在这时候,儿子魏咸美兴匆匆跑了进来,脸上笑得跟花似的。
“爹,刚刚朝廷下了命令,让孩儿权知度知郎中事,孩儿特来向父亲请教!”魏咸美小脸红扑扑的,元气满满,老魏也愣住了,怎么他们家成了获益者了?
第474章
按照原来的设想魏咸美要参加二月份的春闱,接着是殿试,等拿到了功名,等着朝廷安排职位,或是进入翰林院,或是外放知县,就算正式成为大周的官吏了。
如果政绩不差,再有人提拔,几年之后,就能回京,再熬些年头资历,迈入高级官员的行列,甚至宣麻拜相,也是有可能的。
这是最正统文官的道路,也是魏仁浦设计了许久的。
奈何老魏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情况竟然出了变化。
那么多官员辞职,弄得朝廷无人,魏咸美还没等考试,就捞到了一个权知度支郎中的位置。
所谓度支部,是在三司下面。三司是度支、盐铁和户部的合称,度支掌财政统计和支调,说白了,就是管理大周的钱袋子。
别看是个郎中,官小权大,就算其他各部院的主官,封疆大吏,甚至领兵的大将,见了都要客客气气,每到年节,各种礼物,冰敬、炭敬短不了的……没法子,人家有权啊,古今中外,哪个掌钱的衙门不牛气冲天?
就算皇帝批了,三司使点头了,又能怎么样?如果负责具体事务的郎中,想卡你,保证能让你三个月不上不下,领不到一文钱,还找不出差错!
所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说的就是他们。
宁可得罪阎王,别得罪小鬼,度支郎中,就是这么牛的位置!
哪怕前面有个权知二字,那也是等闲得罪不起的。
老魏身为宰相,就算一心栽培儿子,也没有胆子把魏咸美安排到度支部,光是口水就能把他给淹了。
可谁能想到,不用他费半点力气,有人已经帮忙安排好了。
魏仁浦眼珠乱转,长叹一声,明白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准又是那对君臣玩出的把戏。
这法子不算高明,已经在李谷身上用了一次了,把李谷愣是逼着,充当起变法的急先锋,现在又要在自己身上重演了!
你不是不支持新法吗?
那好,就让你的儿子成为新法的受益者,就看看你老家伙,愿不愿意为儿子拼命?
法子很简单明白!
但真是直戳要害!
老魏沉吟了许久,突然抬起头,凝重道:“吾儿,爹不许你当这个郎中!”
“为,为什么?”魏咸美满心喜悦来找他爹求教,哪知道老爹兜头泼了一盆冷水,滋味不好受啊!
魏仁浦叹口气,“孩子,别的事情为父就不说了,这度支郎中,管着财税支出,官小权大,关乎各方利益,爹怕你做不好,会把自己陷进去的!”
魏咸美并不服气,“爹,按理说,孩儿该听爹的话,可爹说孩儿做不好,孩儿就想为自己说两句。孩儿虽然没有管过太多的地方,但是孩儿在幽州,也负责一个县……而且因为有战事的关系,什么跨区征调民夫,运送军粮,抢修道路,甚至分配奴隶,这些事情孩儿都一清二楚。在闲暇的时候,孩儿还研究各种邸报,朝廷为了光复幽州,几千万贯砸进去,十几万人马,百万民夫,如此规模,孩儿都有参与,虽然没有主其事,但该怎么做,孩儿心里是有数的。当然,京城的事情更加复杂,所以孩儿才来求教老爹,希望父亲能够指点。”
魏咸美仰起头,发自肺腑道:“爹,孩儿不敢说一定能干得好,可孩儿想试试……孩儿扪心自问,我比那些只知道道德文章的穷酸儒者强多了!”
儿子的一番话,说得魏仁浦很不是滋味。
是啊,孩子年纪轻轻,就跑去幽州,吃了那么多苦,受了那么多历练……现在有了好位置,却不让他一展才华,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
可是你要想当这个官,爹就要上叶华的贼船。
那小子的心有多黑,为父是早就领教过了!
更何况这是皇帝和士人的决战,就算宰相一级的高官,也不过是大点的蝼蚁罢了,说变成灰就变成灰,都不会有半点响动。
你爹这辈子,就赌了一次,帮着先帝打进开封,开创大周基业……你爹年纪大了,不想赌了!
“唉!”魏仁浦长叹一声,“吾儿,眼下是什么情况,你心里清楚,何必要蹚浑水呢?”
魏咸美越发不明白老爹是怎么想的!
“爹,那些士人不自量力,胁迫君父,还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这是什么时候?哪里还有千年的世家?就算想延续几代兴旺,都难以做到。爹爹贵为宰相,孩儿若是不努力进取,被同辈压住,咱们魏家往后就没什么希望了!”魏咸美委屈巴巴道:“这次被提拔的可不只是孩儿一个,还有李吉,还有冯平,冯吉,就连姓薛的都被破格重用,爹爹就忍心看着孩儿被他们甩到后面?”
魏咸美还要往下说,魏仁浦气得眉头倒竖,怒道:“不要讲了,你方才所言,正好说明圣人和叶华已经是山穷水尽,把什么人都派出来了!他们能扛得起来还好,扛不起来,这大周江山就要彻底乱了!没有看明白情况之前,为父不许你参与其中!不行,就是不行!”
老魏拿出了宰相的霸气,父亲的尊严,厉声吩咐,“来人,把他送到书房,看管起来,在会试之前,不许他出门半步,给我好好读书!”
魏咸美都傻了,他在心里大叫:“爹啊爹啊,你真糊涂啊!这么好的机会,求都求不来,难道要让那些落在孩儿身后的人一个个超过去,以后孩儿还要看他们的脸色吗?”
老魏可不管儿子的意思,直接让家丁抓起魏咸美的胳膊,就往外面走。
魏咸美气得一甩胳膊,冲着老爹狠狠跺了一脚,就往外面走。
哪知道他刚打开门,就发现李氏夫人,黑着脸站在门口,她一伸手,拉住了儿子,冲着家丁怒道:“滚!”
家丁还没见夫人这么愤怒过,吓得连滚带爬,全都跑了。
魏仁浦瞪圆了眼睛,“你,你来干什么?”
李氏两步到了他面前,二话不说,伸手扯开儿子的袖子,露出胳膊上的伤口,没等说话,眼泪先下来了。
“咱儿子容易吗?他有今天,是拿命换来的!你老东西,光想着自己,你都当了宰相了,还能当皇帝不成?”
魏仁浦吓得慌忙伸手,去捂夫人的嘴,骂道:“你疯了,什么话都敢说!”
夫人猛地一推他的胳膊,“我没疯,疯的人是你!你是不是还打算跟那帮文官世家搅在一起,要跟天子斗?”
“你说什么?我不知道!”
“别装糊涂!”李氏揪着魏仁浦的衣领,怒气冲冲道:“相爷啊,你聪明了一辈子,怎么在这时候犯糊涂啊!人能跟老天斗吗?”
就这一句话,好像是一记重锤,砸在了魏仁浦的心头!
天子和士林,斗了千百年,皇帝强势,就压制文官,皇帝懦弱,文官就能为所欲为,总而言之,双方是此消彼长,这是自古以来的大势……只不过这个大势,跟他魏仁浦没什么关系。
因为不管最后胜负如何,对他都没有什么意义了。
天子提拔魏咸美,就是给自己一个信号。
你魏仁浦站在哪一边?
是跟着士人一起跑,还是效忠朕?
替皇帝办事,好处摆在面前,儿子立刻就能坐上别人一辈子都盼不来的位置……如果不听话,就凭着皇帝和叶华的手段,让自己求生不能求死不得,那是一点问题也没有,魏家也会跟着受牵连的!
“唉,你们这是逼着我身败名裂啊!”
李氏才不管那些,“我儿凭着本事做官,不贪不占,清正廉洁,对得起良心!还怕什么风言风语?相爷,你要是真的不答应,我就带着儿子去,去叶府!”
“你去叶府干什么?”
“我去求叶老封君,让咱儿子跟你断绝父子关系,省得砍头的时候受牵连!”
“你!”魏仁浦都气炸了,跟婆娘是真的讲不出道理!
“罢,罢,罢!老夫算是被你们坑死了!”
魏仁浦默然不语,见他认输了,李氏大喜,连忙给魏咸美一个眼色,魏咸美多机灵啊,他见地上有木盆,里面的水都凉了,他连忙把水倒了,吩咐管家,再给弄点热水来。
“爹,孩儿给你老洗洗脚!”
魏仁浦还能说什么,别管多大的人物,能真的跟老婆孩子翻脸吗?
儿子给他脱了靴子,去了袜子,说起来,这还是魏咸美第一次给他爹洗脚,光顾着高兴,居然忘了试试水温。
偏巧之前老魏告诉管家,要越热越好。
管家琢磨着,第一次送去的被倒了,估计是嫌不够热,这次一定要够劲儿……更凑巧的是魏仁浦的书房有好几个火盆,屋里的温度很高,加上一家三口若有所思,也就忽略了水温,都以为管家会调好……
“啊!”
杀猪般的惨叫,从魏家传了出来!
到了第二天,魏仁浦早早就去了政事堂,人还没下来,先顺下一副拐杖。魏相公穿着一双软底鞋,拄着双拐,艰难往政事堂里面走。
偏巧,叶华要来政事堂商议事情,正好看到了艰难前行的魏仁浦。
“我说魏相公,你可真忠于职守啊,受了伤都来?”
魏仁浦勉强挺直腰板,瞧了瞧叶华,嘴角的肉都在抽搐!
他绷着老脸,闷声道:“老夫忠心耿耿,何惧一点小伤!”
第475章 竭尽所能的宰相们
叶华很好奇魏仁浦的脚伤,他凑到老魏的身边,用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魏相公,我一直觉得你是个聪明人,又对先帝忠心耿耿,这是咱们合作的基础!”
魏仁浦拿大眼皮夹了他一下,气哼哼道:“老夫对当今圣上,一样忠心,我倒是要奉劝你冠军侯一句,别想趁机安插私人,把朝廷公器私用,有老夫在,你别想得逞!”
魏相公为了增加语气的力度,还挥了挥手臂,可惜的是他忘了自己拄着拐杖,很不幸,一根拐杖落地,魏仁浦下意识弯腰去捡,脚心传来一阵钻心刺骨的疼痛,堂堂一国次相闷哼了一声,瞬间就往下倒。
幸好叶华手疾眼快,他是挺想看魏仁浦摔跤的,奈何地上都是邦硬的砖头,万一把他摔残了,没法理事,就糟糕了。
可就算有叶华帮忙,魏相公两根拐杖都丢在了地上,身体摇摇摆摆,额头冷汗直流,疼得龇牙咧嘴。
这副惨相,也是够可以的。
叶华多坏啊,他觉得自己欣赏还不够,扶住老魏之后,连忙招呼两边的侍卫,“都过来,替魏相公捡拐杖,我撒不开手!”
他这么一嚷嚷,远远近近,跑来好几十人。
大家伙瞧着魏仁浦的样子,想笑又不敢笑,憋得肚子疼。平素魏相公最重宰相体面,身上的衣服,连褶都不能有,今天却是这副狼狈样子,实在是好笑。
魏仁浦气得脸都成了猪肝色!
“都滚去当值,看什么热闹!”
魏相公都黑脸了,快跑吧!
他们扭头又都跑了,把老魏气得哆嗦了,拐杖,拐杖啊!
这时候就见叶华用脚尖一提,就把一根拐杖带起,然后又用另一只脚勾了一下,另外一根也拿了起来!
“魏相公,拿好了,别跟他们一般见识!快走吧,还有要事商量呢!”
老魏拿着两根拐杖,瞪了半天眼睛,他真想狠狠抽叶华两下子,兔崽子你能拿起来,还找什么人啊!
魏仁浦酝酿了半天,没敢打下去,别说受伤了,就算好模好样,他也不是叶华的对手。
唉!
这人要倒霉,喝口水都塞牙。
老魏好容易进了政事堂,李谷看到他这副样子,立刻大呼小叫,凑过来,那叫一个关心啊!甚至不在乎老魏的脚臭,伸手把腿给抱住了,亲自检查伤势。
“我说魏兄,你可真行啊,昨天提前回家,想出了这么好的主意,你要装病是吧?真有你的!”
李谷说着,伸手朝魏仁浦的脚就抓了一下,笑嘻嘻道:“装得还挺像!”
他一抬头,发现魏仁浦的老脸都绿了,左手的拐杖都举起来了!
“李谷,你欠揍是不!”
李相公被吓得赶快退到安全的地方,嘴上还不依不饶,“我这是关心你的伤势,同僚之间,至于黑口黑脸的吗?”
这俩人斗鸡似的,首相王溥看不下去了。
“行了,还是商量下正事吧!”
王溥咳嗽了两声,大家终于都回到了位置,叶华在离门最近的位置坐下来,听着几个人的谈话。
王溥首先道:“这些日子以来,除了年前被罢黜的官员,又陆续有四十人辞官,京城的政务,荒废了一小半啊!”
有人要问,才走这么几个人,政务就废了,大周朝廷也未免太脆弱了吧?
首先大周的官远远不如宋朝,甚至比不上唐朝,在京的实职官员还不到一千人,扣掉一半武将,再扣掉一些清贵衙门,真正做事的也就三百人左右,之前罢黜的一百人之中,有不少是各衙门的中下层官员,再加上这四十人,差不多走了三分之一。
剩下的三分之二,其中也有许多人消极怠工,虚应故事。
这也就是柴荣够顽强,能压得住几位宰相,若是连政事堂也旷工的话,朝廷可真就垮了。
“魏相公,你的伤没事吧?”王溥关切道。
魏仁浦咬着牙,“这个关头,别说一点伤,就算两条腿断了也要撑住!我们深受大周两代洪恩,忠君报国,鞠躬尽瘁,谁敢有二心,天打五雷轰!”
老魏慷慨激昂的表态,不管怎么说,算是开了一个好头。
王溥顺着说下去,“陛下昨日任命了十几个官员,仆这里也拟定了一份名单,有三十多人,其中有各衙门的老吏,有国子监的生员,还有几个恩荫入仕的官员子弟。他们马上就能填补空位,李相公,薛相公,魏相公腿脚就方便,就暂时留在政事堂,你们两位,除了要处置手边的事情,还要去告诉下面的人,让他们尽心尽力,不要因为朝局纷扰,就乱了方寸……这大周,乱不了!”
李谷和薛居正一起点头,“我们明白。”
王溥又道:“总体来说,京城还维持得住,仆现在最担心的倒是地方上,毕竟京里有这么多衙门,还有这么多当官的可以用,地方上,一府一县,不过三个正式的官员,如果知府或者知县辞官,立刻就垮了……还有清丈田亩的事情要做,赵普已经给政事堂送了三份急报,要求我们派人过去帮忙,你们大家议一议,这事情要怎么办?”
他刚说完,魏仁浦咳嗽两声,“诸公,事情闹到今天的地步,不妨直说,就是因为清丈田亩,伤害了太多人的利益,好些官员的家族受到了冲击,他们才以辞官相要挟!”
叶华眉头一挑,狭长的眸子闪烁寒光,他幽幽道:“魏相公,你的意思,莫非是要停下来清丈田亩?”
“错!”
魏仁浦断然道:“老夫的意思恰恰是要尽快推行清丈田亩,把生米煮成熟饭!”老魏轻笑道:“老百姓常说,打蛇七寸,为什么那么多人不惜辞官,也要阻止清丈?就因为清丈田亩,碰到了他们的软肋,戳到了命根子!这是千年痼疾,唯有一往无前,快刀斩乱麻。等到一切都做成了,形成定例,那些人反对也没用!”
魏仁浦把一根拐杖放在腋下,斜靠着,用一个很安逸的姿势冷笑道:“自古以来,不喜欢当官的文人,寥寥无几!等到大局已定,老夫敢说,那些辞官归隐的人,又会巴巴跑来求官,那时候就要看我们的心情了!”
“总而言之,困难是暂时的,只要咬牙撑过去,尽快把清丈田亩做好,我大周就能凤凰涅槃,焕然一新!”
老魏这一番话,那是充分显示了身为郭威谋主的见识风采……叶华听着,不由得暗暗点头,不枉费自己在魏咸美的身上,下那么多功夫。
那小子是块材料,通过他,把你老魏绑上战车,就更是一招妙棋!
叶华现在是信心十足,只要政事堂的几位不生事,其他人怎么搅动风雨都没用,一来是权力太小,二来是格局不够,看起来京城是真的问题不大了。
魏仁浦说完之后,瞧了眼叶华,“冠军侯,天子把清丈田亩的希望,放在了大周学堂上,你有什么方略吗?”
叶华笑道:“清丈的事情,赵普能做。所缺的不过是人才而已。今年除夕,冠军坊的工匠们都没有休息,需要的皮尺连夜赶制,另外算盘、圆规、角尺,这些计算用的东西,都已经准备差不多了。我想先从大周学堂抽调五十名学生,外加十名账房先生,以及五名教师,把这些人拨给赵普,帮着他落实清丈,争取在今年春耕之前,务必将河北的清丈田亩完成!”
“好!”
魏仁浦点头,“冠军侯的安排,果然妥当。不过老夫还要提醒你一句,清丈田亩,动了人家的命根子,光靠着师生还不行,要派人马下去,骠骑卫,绣衣使者,都要有人,还要告诉赵普,如果学生受到了袭击,有了死伤,就拿他问罪!”
叶华笑道:“还是魏相公想得周到,这些我都会安排,首批五十名,二月份,再安排一百人,另外还要抽调五十名账房,在军中,再抽调三百名有文化基础的士兵,让他们一起去。无论如何,要把河北清丈的事情做好,给天下做一个表率!”
他们说得来劲儿,李谷也不甘示弱,“这样,老夫去和窦家和李家借人,另外呢,我准备对调各县的小吏,让他们去陌生的地方,负责清丈事务……河北方面要在春耕之前完成,京畿也要在春耕之前完成!老夫愿意立军令状!”
对调吏员!
亏李谷想得出来!
连叶华都忍不住伸出大拇指,高!
这时候外面突然传来爽朗欣慰的笑声,“哈哈哈,诸位爱卿如此尽职尽责,朕可以高枕无忧矣!”
第476章 学生凶猛(四更)
大军作战,最忌讳后方不稳,人心不安。
眼前的局面,比起真正的两军交锋还要凶险,而政事堂,作为朝廷中枢,上佐天子,下承百官,九州万方,亿兆黎民,担子非常重,又非常关键。
从王溥以下,诸位相公,不管因为任何原因,能死心塌地站在天子这边,柴荣就已经赢了一半。
“诸位爱卿,现在该商讨一下,要如何收拾残局了!”皇帝陛下如释重负道。
……
大周学堂,第一批五十名学生,整装待发。
绣衣使者那边,已经准备了车驾,还备了不少佣人,他们琢磨着,大周学堂的小祖宗们,应该跟太学一样,都是些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只知道读书的呆子。
可他们到了学堂,真是吓了一跳。
这五十名学生,穿着整齐的短打,背着行李,每个人带着一截竹筒装水,一个木碗吃饭,还有人携带着铁锅,腊肉,大米……甚至有人背着弓箭,带着短刀,渔网等狩猎用具。
哪里是学生啊,这要是发一身军装,岂不是成了士兵了!
难道大周学堂,培养的是丘八不成?
实在是新鲜!
更让他们意外的还在后面,一声令下,学生们居然就靠着双腿,背着那么重的行李,随着绣衣使者北上了。
李煜本来是骑在马上,见学生们用双腿走路,他也不好意思了,只能跳下来一起走。按理说他的年纪比学生们大,体力也应该更好。
可走了大半天,他是一点便宜没占到,相反,还气喘吁吁,十分狼狈。
李煜注意到,学生们是早有准备,他们都绑着裹腿,每十个人作为一组,分别在前面领队,那些炊具兵器,也是轮流拿着,每一个人都负担差不多,公平合理。
一看就是训练出来的,一个学堂,居然堪比军营,真是有名堂啊!
身为南唐的皇族,李煜总还是有那么一丝丝野望的。
在他的仇人名当上,第一名永远都是他大哥李弘冀!
李煜很清楚自己和大哥的差距,纵观天下,能胜得过李弘冀的,只有叶华!李煜一直在偷偷观察叶华,学习他的种种作为。可每当李煜觉得已经得到了精髓,有了几分功力的时候,就会出现一片全新的天地,让他立刻变得渺小无比。
先是学习养马练兵,接着学习当绣衣使者,如何心狠手辣,如何明哲保身,等这些学完,脱胎换骨,叶华的学生又冒出来了。
李煜都快抓狂了,叶华啊,你到底还有多少东西没有拿出来?莫非我这辈子,都赶不上他了?
大哥啊,难怪你会败在叶华的手里,一点都不冤!
李煜这一路上,思前想后,表面上看起来平静淡定,可内心却是波涛汹涌,翻江倒海,他巴不得路程长一些,他好能多看看。
可军情如火,他们渡过黄河之后,赵普已经安排了士兵,迎接师生过去。
不过是年前年后,赵普就像老了十岁似的,胡子拉碴,十分憔悴疲惫。
清丈田亩,本就是得罪人的事情,他做好了拼命的打算。
可问题是,刚刚做了一半,不少地方官就跑了,他们辞官,没有人落实,清丈田亩的事情不得不暂停。
这一停可不打紧,原来失去土地的士绅怎么会甘心情愿,他们觉得朝廷不成了,立刻纠结打手,把已经分出去的土地,重新抢回来,还增加田租,补偿损失。
拿到了土地的百姓怎么甘心吐出去,而且地主们又增加田租,拿他们泄愤出气,老百姓一怒之下,就聚集在一起,拿起锄头木棒,跟地主的打手斗在一起。
整个河北大地,几乎每天都有械斗,每天都要死好几个人,甚至民风彪悍的地方,双方各自出动上千人,一场仗打下来,能死几十人,甚至上百人,比起真正的战斗也差不多了。
赵普是再有本事,也解决不了遍地的烽火,所幸赵匡胤驻守在幽州,幽州那边的清丈任务不重,赵普从赵匡胤那里,借来了一些人手,又调了一万精兵,总算是暂时安定了地方。
但是清丈一天不结束,河北就一天不能安宁。
过完年,眼看着春耕就到了,如果因为乱子,影响了耕种,进而弄得粮食不够,那可就惹了大祸了!
赵普能不着急吗!
初次担负重任的学生们,顿觉压力比泰山还大。
他们在邺城几乎没有停留,就被分派到各处,协助清丈工作。
作为这一次的头两名,张齐贤和范杲更是要比别人小心谨慎。
他们两个被分到了滑州,由于同时要顾及黄河堤防,把泄洪区留出来,他们决定亲自下去,走访各个乡村,了解一手情况……十天下来,两个人的靴子磨漏了,脚上全都是血泡,那个惨相就不用形容了。
不过张齐贤挺高兴的,“侯爷在教材里总算绝知此事要躬行,过去我还不以为然,这次真正在乡村走一走,真是获益匪浅。其实老百姓还是明白事理的,只是没人愿意跟他们讲解罢了。”
范杲道:“别高兴太早了,村民的要求我们弄清楚了,他们缺的田也都有数了。可下一步呢?那些世家大族,愿意让出土地吗?我看啊,接下来才是真正的大战!”
张齐贤道:“战就战,大不了调兵,有什么好怕的!”
他们俩准备回城,仔细商量下一步的动作。
正好路过一个村子。
在这个村子里,还有一个熟人,不是别人,正是柳开!
作为考试的探花郎,柳开的年纪太小,梁周翰是不想放行的,奈何这小子软磨硬泡,梁周翰没有办法,只能答应。
不过为了保护他的安全,梁周翰知会了柳家,让他们派出人员,保护这位小少爷。柳开倒也没有拒绝,在一堆学生里,只有他是带着十个护卫,前呼后拥,来到河北的。
暗地里大家伙都在嘲笑,心说柳开这小子就是跑出来玩的,瞧见没有,就凭这副做派,那就是少爷羔子。
咱们没人家河东柳氏的威风,也就别羡慕了。
别人议论纷纷,而张齐贤和范杲还挺欣赏柳开的才智。
“来,咱们瞧瞧,这位柳少爷是怎么清丈田亩的。”
他们两个来了,碰到个柳家的家丁,一打听,柳开早上带着人出去了,要晚上才回来。这俩人想了想,不妨等等看,如果柳开遇到了麻烦,他们也能帮着排忧解难。
差不多过了半个时辰,柳开终于回来了。
他听说两个同窗来看自己,立刻吩咐准备酒宴,他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来见张齐贤和范杲。
“怎么样?清丈田亩不容易吧?”张齐贤笑呵呵问道。
柳开傲然一笑,“也没什么难的,我打听清楚了,这里有一个恶霸,姓范,说起来还是范师兄的同宗!”
范杲板着脸道:“我在这里才没有亲戚,你胡说什么!”
柳开大笑,“既然不是范师兄的亲戚,那就好办了,我已经找到了他残害百姓,买卖女子的证据,准备请衙门出兵,把他给抓起来,下狱!”
张齐贤好奇道:“怎么,这个姓范的还买卖人口?”
“嗯,他设套害人,遇到有困难的百姓,他先低息借一笔钱,然后就按照驴打滚的算法逼债,借钱的还不上,他就抢人家的土地,房子,还把人家的妻子女儿卖掉抵债!”
张齐贤吸口气,“这不是吃人不吐骨头吗!如果坐实了,简直可杀不可留!”
他们说着话,家丁端上来一口锅,里面还煮着一块肥嫩的肉。张齐贤从小家贫,一次饿极了,他把邻近挂在外面的羊皮偷了来,切成小块,放到锅里炖了。
一锅羊皮,顶了三天饱饭。
张齐贤是真的饿了,他张牙舞爪,直接用刀子切,沾上蒜汁,十分可口。
“范师兄,你也吃啊!”
范杲点头,也略微尝了几块,他吃过很多种肉,唯独今天的肉,味道非常不一样。他想问柳开,又怕被笑话,故此只吃了几块,就放下了筷子。
倒是张齐贤,吃得非常痛快。
一夜无话,转过天,他们俩告辞,张齐贤就说道:“柳师弟,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进城调兵啊?”
柳开淡然拒绝,“不必了。”
“哦?你有办法对付那个姓范的?”
“哈哈哈,不但有,而且我已经把人抓了!”
“抓了,在哪儿?”张齐贤好奇道
柳开突然眨眨眼,轻笑道:“两位师兄真是贵人多忘事啊,你们昨天晚上不是见到了吗?还很爽口哩!”
第477章 又烧了一把火
张齐贤非常非常愤怒,他发誓要让姓柳的付出十倍百倍的代价!
范杲耸了耸肩,无奈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河东柳氏,是惹不起的。”他说着,还做出惋惜无奈之态,不停摇头。
张齐贤恶狠狠啐了一口,“千年豪门,我是惹不起,可你能惹得起啊!”
“我?”范杲指着自己的鼻子,夸张道:“我和你一样啊!怎么能和柳家相提并论?”
张齐贤的眼睛里突然闪过狡黠的光,他呵呵冷笑,“你的确跟我一样——除了有个宰相叔父!”
“什么?”
范杲大惊失色,“你,你怎么知道的?
张齐贤冷笑了两声,“我说范师兄,我虽然出身寒家,没见过什么世面,可你也不能把我当成傻子吧?那个柳开虽然是豪门公子,心高气傲,但是对其他同窗还算客气,唯独跟你,总是黑口黑脸的,所为何来?”提到了柳开,张齐贤的胃里就不停翻腾,他强忍着要吐的冲动,继续道:“咱们学堂也有朝廷的邸报,我是每一期都没有落下,前年的时候,范相公考察百官,一口气罢黜了三个柳家的人,其中就有柳开的叔祖,我说的没错吧?”
范杲对这个呆呆的张齐贤有点刮目相看了,他居然能从蛛丝马迹,猜出自己是范质的侄子,真是不简单!
看起来这家伙的呆根本是装的!
“柳开厌恶我们范家是有的,不过却不是因为我叔父罢黜了几个柳家人。”
“那是为什么?”
“因为……唉,不说也罢了,总而言之,你记着,他们柳家的女人太霸道了,绝对招惹不得,如果娶了,那就是倒了八辈子霉!”
范杲用力甩了甩头,仿佛要把恐怖的印象甩出去一般。见他这样,张齐贤倒是不解了,柳家的女人,难道就不是女人了?有什么可怕的?难道还是母老虎?能吃人?
范杲不想多谈了,“张师兄,你观察力不差,怎么昨天晚上,却糊涂了?”
“你别提了!”张齐贤张着嘴就要往外面吐,奈何肚子里空了,只吐出一点苦水,他摇着脑袋,无力道:“现在想想,柳家的男人也不是好惹的,柳开小小年纪,也太心狠手辣了!”
“哈哈哈!”
范杲笑道:“张师兄,你难道没注意?吃饭的时候,柳开的家丁把一张豹皮挂在了墙上?”
张齐贤摇头,他光顾着吃了,哪里注意到什么豹皮啊?
“怎么,咱们吃的是豹子肉?”
“嗯,我打听老百姓了,那个姓范的恶霸,除了放印子钱欺压百姓之外,就喜欢豢养猛兽,起初是养恶犬,后来不知从哪弄了来一只豹子,每逢逼债的时候,他就牵着豹子,带着爪牙,去堵老百姓的门,那些一辈子老实巴交的村民,哪里受得了,还不是予取予求,想要什么,就给什么!”
“好啊!”
张齐贤气得一挥拳头,“那家伙果然该死!杀得太好了!”他又挠着头笑了,“这么说,柳开给咱们吃豹子肉,还算有点良心,没有坏透了……他怎么不早点说,我,我白吐了,那可肉啊,多,多浪费啊!”
张齐贤要抓狂了,他又想了想,忍不住道:“我说范师兄,你说那个豹子吃过人没有?”
“当然吃过!”范杲道:“很多还不上钱的百姓,就被豹子扑倒,当场咬伤、咬死,更有人看到豹子当场活吞人肉,正因为如此,柳开杀了恶霸,又把豹子给宰了,才引来百姓欢呼,大家把豹子给煮了,高兴了一个晚上……”范杲说不下去了,突然一扭头,他也吐了,奶奶的,还是恶心啊!
……
学生去了河北二十天,就有一份联名奏疏,摆在了柴荣的案头。
皇帝看过之后,急忙把几个重臣叫过来,让大家一起传阅,翰林学士李肆是最后一个看完的,他捅了捅身边的叶华,低声道:“师弟,这几个小崽子行啊,有些见识!”
叶华面上带笑,却还故作矜持,“也不能这么说,他们这一招,还是得罪人太多,未必能落实下去。”
李肆哼了一声,瞧你那副得意的样子,绝对正中下怀,落实不下去才有鬼呢!
瞧着吧!
原来这份奏疏是范杲、张齐贤和柳开三人联名送上来的。
在奏疏当中,他们以滑州为例,描述了地方的情况,其中的观点,让人耳目一新。在朝堂谈论事情的时候,很容易务虚,比如大家都喜欢说,士绅地主,有好有坏,不能一概而论。
这话听起来很中庸,很理性,很公道。
但是三个年轻人就发出了质疑!
从安史之乱,一直到大周立国,前后二百年的时间,地方混乱不堪,大唐还在的时候,是世家豪门,疯狂兼并土地,为所欲为。
而自从黄巢屠杀世家,地方的情况又变了,梁晋争雄,沙陀、契丹接连为祸中原……在这种条件下,怎么会有安善良民的活路?
别说普通百姓,就连那些老实巴交,靠着努力干活,积累土地财富的士绅地主,都已经不存在了。
取而代之的是豪强,是劣绅,他们不光是经营土地,还放高利贷,买卖人口,豢养打手,勾结官吏,甚至干脆坐地分赃,成了贼头儿!
虽然出现大范围的劣绅,跟环境因素有关系,并不一定是出于他们的内心想法
但是就好像一颗果子,已经烂了一大半,不拿出壮士断腕,破釜沉舟的勇气,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他们在奏疏当中,还尖锐指出,大周立国之初的授田令,在某种程度上,反而将这些人巧取豪夺的土地,变成了合理合法的财产。
借着几年的太平时光,他们迅速用手中的财富,买通官吏,在地方上为非作歹,肆无忌惮。如果不施以霹雳手段,任由这些人胡来,太祖的授田令会被破坏殆尽,大周在农村的统治,也会全数让给这些人,变得不堪设想。
他们这份奏疏送来的可谓及时,就像是一块巨石,落在本就波涛汹涌的水面,立刻掀起更狂暴的巨浪!
尤其是柴荣,他可一眼就看出了这份奏疏的份量。
凡事都讲究师出有名,柴荣力推清丈田亩,是为了打击士绅,扩大财源……而士绅文官,则是打着破坏千年规矩,残害士人的旗号,反对朝廷的决策,双方为此斗得你死我活。
可如今呢,有三个年轻人跳出来,对所有人说,你们别吵了,什么士绅?你们根本是一群坏蛋,二百年的乱世,杀来杀去,好人早就杀光了,良绅已经不存在了,剩下的都是劣绅!既然是劣绅,那朝廷怎么下手,也就顺理成章了。
这样的一份奏疏,能不让柴荣高兴吗?
“三个年轻学子,就能有如此过人的见识,真是非比寻常,让朕欣慰,也让不少人惭愧啊!如此简单的道理,怎么就没有人上奏呢?为民请命,替百姓除害,除的不就是这些残害百姓的蠹虫吗?”
政事堂的几位咧了咧嘴,我的陛下啊,就冲你这几句话,怕是又要伏尸百万了!
他们现在跟柴荣绑在了一起,想退已经退不下来了,王溥只能勉强道:“陛下,三人之言,似乎有理,可按照他们的说法,岂不是满朝上下,全都该杀?如此牵连甚广,怕是不妥吧?”
叶华笑道:“王相公的确是老诚谋国,我看应该以大周立国为界限,对那些之前就坐拥巨额土地,又品行不端的,应该严惩不贷,至于大周立国之后,又兼并土地,似乎应该以教化为主。”
柴荣眯缝着眼睛,思索了一下,笑道:“这件事情就交给绣衣使者去办,清丈田亩,清理地方劣绅,朕要尽快看到成果!”
第478章 名师出高徒
即便是亲自主持变法的诸位相公,也未必清楚,大周在柴荣登基的第二年,改元建隆的第一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唯有叶华能借助千年见识,看透这一场惊天剧变的真正本质。
首先以打击豪强劣绅的名义,展开了清洗……确实如同范杲等三人上奏的那样,能在五代活下来的士绅,几乎无一例外,都是劣绅,没有良绅。
指望他们能良心发现,维护正道,照顾百姓,那是根本不可能的,所谓乡贤,如果根子就烂了、就不贤,如何能把乡村委托给他们?
所以柴荣果断动用绣衣使者,将京畿河北等地的劣绅一扫而光……这里面当然会有冤枉的,绣衣使者里面也不都是好东西,但总归是进行了一遍彻底的清理。
叶华敢说,向前追溯,历次改朝换代,都没有大周来得干净。当然没法向后追溯,那是从彻底铲除了地主,二者规模和程度云泥之别。
但是经过这一番清理,原来压在百姓头上的恶霸消失了,那些沉重到几辈子也还不清的债务,因为劣绅的消失,而彻底解脱了。
曾经分配不均的土地,也因为这一次的行动,基本上实现了以村为单位的平分。
顺便提一句,因为重新分配土地,铲除劣绅,极大动员了民间的力量,各地的民兵百姓行动起来,配合绣衣使者和官军,剿杀了一直存在的山贼土匪。
这可是强汉盛唐,都做不到的事情。
不管哪个朝廷,可以坐拥雄兵,横扫异域,却没法清除那些藏在山间水域的盗贼。没有法子,朝廷的人马根本就找不到他们,更遑论消灭。
而这一次不同,地方的百姓,因为相对公平地拿到属于自己的土地,全都愿意出力。
官民合作,一起出手,自然无往不利。
顽固的土匪被清理了,剩下的小毛贼也都脱下了贼皮,放下了武器,重新扛起锄头,变成了自食其力的农夫。
可以这么说,自古多豪杰盗匪的燕赵之地,第一次变得干干净净,像是婴儿一般。
沿着官道纵马驰骋,两边都是平坦的农田,百姓或是耕种,或是挖掘河渠,引水灌溉……总而言之,到处都是一片繁忙的景象。
骑着马跑出去几天,竟然会生出没有移动的错觉。盖因为所到之处,都是忙碌的人群,都是分割整齐的田野……这还是春天,如果等到夏天,两边的庄稼长起来,那就更加不一样了。
整齐严整的背后,代表着强大的动员能力,代表着朝廷将权力深入到了曾经无法涉足的领域!
大周还是那个大周,但是内部已经变得全然不同了!
……
农村的剧变,带来的最直接变化就是税收变得容易了。
曾经复杂的田赋丁赋被合而为一,摊入田亩之中,现在老百姓只要负责两样东西,一个是大约三成左右的田赋,一个是每年大约一个月的徭役。
由于拿到了土地,税赋也公平,老百姓都愿意出来干活,赵普已经把整治黄河的方略交了上来,只等农闲的时候,就开始落实。
重新挖掘河道,引黄河水北流入海。
悬在开封君臣头顶上的一颗炸弹也就此解除了。
三司那边已经估算了,建隆元年的岁入,应该能提升一倍左右。
国库有钱了,许许多多的事情都能落实了。
地方官制改革,废掉节度使,设立经略安抚使和布政使,废军设县,在州县增加通判,作为佐官,分割权力。
设立监察御史,负责每一路的官风吏治,监察百官。
与此同时,立下赫赫功勋的绣衣使者也得到了重视,各地都安排绣衣使者的人驻扎,负责监督民情,他们可以直接上奏皇帝,不需要经过政事堂。
……
太多的变化,都发生在建隆元年的春天,多到让人目不暇接,招架不过来。
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范质担任邺城留守,他在河北,既盯着朝廷,又看着河北,勉强对发生的变化,能有一丝把握!
范相公背着手,凝视着面前的老树,长叹道:“真是想不到,居然有如此伟力,能砸开千年的枷锁,改天换日,了不起啊!事到如今,就连老夫都不得不说一声佩服!圣人果决勇毅,不同凡响。叶华那小子,也是深不可测,他用了五六年的时间,一点点布局,当初看似闲散无用的棋子,在这一次,全都发挥了作用,有这对君臣在,老夫真是不知道,还有什么是他们做不到的!”
范杲老老实实站在叔父身后,他的脸上满是自豪,情不自禁道:“侯爷编撰教材,培养我们算学本事,教我们做事方法,甚至让士兵带领我们去野外拉练,强壮身体。曾经我们也不懂他的用意,直到这一次,我们全都清楚了,侯爷的每一项要求,都是深谋远虑,用心良苦!我是彻底服了!”
范质意味深长一笑,是啊,叶华准备了太多的东西,大周学堂,冠军坊,识字的士兵,训导员,商人,工匠……所谓厚积薄发,铁杵成针,真的就让他成功了!
“你要进京了?”
“没错!”范杲道:“这一次河北共计捉拿劣绅三千多人,有超过五万人受到牵连下狱,大约两千万亩的土地,重新划分。数以百万计的农户得到了足够的土地,全都开始辛勤劳作。我这些日子,白天要去清丈分配土地,晚上要撰写经验总结,准备上呈天子,把河北的变化讲清楚。”
范质瞧了瞧侄子,小脸瘦成了一条,颧骨突出,眼睛又大又红,不免有些心疼。
“你进京吧,要不了多久,叔父也要进京了!”
“什么?”
范杲险些叫出来,他惊喜交加,不由得问道:“叔父,圣人要重新启用你了?”
当看到范质点头的时候,范杲简直傻了。
当初范质是因为拿不出办法,想要用柴守礼以谢天下,结果落了个离间骨肉之情,被赶出了京城。
所谓伴君如伴虎,范质逼柴荣当不孝之人,的确是犯了大忌,没有丢脑袋,只是被贬出京城,已经算是走运了。
居然还能被重新启用,真是令人意想不到!
“叔父,小侄没有听说谁上书了,到底是何人谏言,陛下才答应启用叔父的?”范杲非常好奇,因为在他的印象里,有这个威望的人不多,首推就是冠军侯,难道又是侯爷帮的忙?
假如真是这样,侯爷的形象又高大了许多啊!
范质笑着摇头,“还真不是叶华,是一个我都猜不到的人!”
……
转眼十天的光景,范质终于动身,离开了邺城,向京城进发。
范相公咸鱼翻身,这次进京,是轻车简从,只带了十几个人。可是他刚出城,就遇到了一支庞大的队伍,足有好几百人,浩浩荡荡,比他威风霸气多了。
这一支队伍的首领,不是别人,正是太傅柴守礼!
“哈哈哈,真是巧了,范相公,愿不愿意带着老夫一起进京啊?”
范质连忙从马车上跳下来,躬身施礼,“太傅在上,下官有礼。”
柴守礼年纪不小,可腿脚挺灵便的,他抢先下来,迎着范质走了过来,伸手拉住了范相公。
“你是朝廷栋梁,我不过是闲散野人,哪能让你给我施礼呢!”柴守礼笑道:“我正好有些事情,范相公愿不愿意跟我同乘一车,咱们好好商量?”
“我求之不得!”
范质迈步,要去上柴守礼的车。
柴太傅经营有成,舍得花钱,马车又宽又大,奢华而舒服,自然是上他的车。可范质刚走出两步,柴守礼就拉住了他。
“范相公,还是做你的车,我客随主便!”
范质吸了口气,他能明显感觉到,这个柴守礼跟以前大不相同,甚至可以说脱胎换骨!也不知道是有人教他,还是他浪子回头?
范质不敢怠慢,只能请柴守礼上车。
两个人一路南下,聊了一路。
这一聊就更不打紧了,柴守礼所谈,让范质都大为惊讶,这家伙真不是吴下阿蒙了!
柴守礼在叶华的指点之下,跑去幽州投资,他们柴家本就是大商人,又经过叶华的指点,再重新经商,柴守礼的见识自然和以往不同了。
“范相公,眼下地方上的官吏都换了一遍,原来的人固然不好,可他们都是肥鸭子,现在却换上了一帮空肚子的鸭子……地方上分了田,暂时没什么油水可捞,当官的可不会饿肚子,他们会朝商人和作坊下手的。”
范质点头,“太傅所言极是,不过我大周虽然重农,却不抑商,太傅大可放心!”
柴守礼连连摇头,“范相公,老夫一把年纪了,如果只顾着自己那点生意,未免也太小家子气了。跟你这么说,我之所以还经商,就是想真正体会一下,商人所思所想,还有遇到的难题,我把这些事情,如实上奏陛下,也算是老夫为这个江山尽的一点心了!”
“哎呦!”
范质不由得深深一躬,“太傅见解高妙,更兼身体力行,实在是让人钦佩。”
柴守礼哈哈一笑,“别给我脸上贴金了,以往老夫懵懵懂懂,被人利用了都不知道,险些坏了江山,误了大事……所幸遇到恩师,他可教了我不少东西!这工商发展好了,一样能强国,比起农耕还有用哩!”
柴守礼拉着范质,聊了一路。
他给老范提出了一个最重要的要求,那就是整顿吏治,管好百官,尤其是地方官吏,更是要防止他们四处捞钱,破坏经商环境。
这些建议范质都听进去了,等到进了京城,两个人分开,柴守礼带着庞大的车队,没回自己家,直接来到了叶府。
到了叶家,他就跟到了自己家似的,一点都不见外。
招呼着手下人,从车上搬礼物,没有多大一会儿,就把叶家的院子给堆满了。
“师父,这可都是好东西,光是人参,我就弄了一车,还有鹿茸,海狗肾,全都是滋补的好东西,怎么样,老夫这个徒弟没白收吧?”
叶华赏给他一个大大的白眼,奶奶的,老子还是单身狗一枚,你给我送这些玩意,摆明了是让我犯错误啊!
实在是可恶!
叶华真想暴打柴守礼一顿,可见他胡须花白,风尘仆仆,就心软了,罢了,把东西送给陈石算了,那小子能用得着!
“你能不计前嫌,把范质推出来,真是让人刮目相看啊!”
柴守礼谦逊道:“师父,我以前的确是错了,老范也是被我牵连,让他起复,应该的!只是他有本事镇得住贪官吗?”
叶华哑然一笑,“大周的法令都是他定的,你说他能不能?关键还是这颗心!已经失去一次了,我相信范相公会让咱们惊掉下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