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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邻居是皇帝全文阅读

作者:青史尽成灰     我的邻居是皇帝txt下载     我的邻居是皇帝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449章 人血馒头吃不得

    冯道去世了,身为弟子,叶华换上了一身素服,替老师戴孝七天……时间长短不能代表什么,可在有心人的眼里,就成了十恶不赦!

    冯道和叶华,一个趋炎附势,一个丧心病狂,他们名为师徒,实则各取所需,互相利用,如今冯道死了,也没有什么用了,叶华又怎么会为一个死人浪费感情!

    到底是武夫无情,不守礼法。

    假如换成文臣,至少要给师父戴孝一个月,那才是真正的孝顺。

    不过这帮人也忽略了,冯道的另一个学生,新任的翰林学士李肆,也只是给师父戴孝七天,就匆匆开始处理公文了。

    忙活了一天的李肆来到叶华这里,看望师弟。

    “树大招风,我要是出了府门,保证被人骂死了,没法子只能在行辕处理公务,师兄却比我好运多了。”

    李肆听出叶华话中的讥诮,他浑不在意,一屁股坐在叶华的对面,提起紫砂壶,给两个人各自倒了一杯茶。

    李肆喝了一口,才感叹道:“师弟,你也不用觉得冤屈,要不了多久,你这个师兄,就会变得比你还臭名昭著!”

    叶华瞧了瞧李肆,不再绷着脸了,而是拿起他倒的茶,喝了一口,随意道:“师兄准备动手?”

    “嗯!”李肆坦然道:“十年教诲,师恩如天!敢拿恩师之死做文章,他们就要付出代价!”

    李肆一改往日的温文儒雅,变得狰狞可怖起来!

    和李肆接触时间不长,但是叶华能清楚感觉到,李肆是个很可怕的人,在他清秀温和的面目之下,藏着一股很可怕的力量!

    叶华想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样的经历,才造就出这么一个人物,又恰巧会出现在冯道的门下,莫非他也是穿越者不成?

    想到这里,叶华不似那么亲热。

    师弟的神情,没有逃脱李肆的眼睛,他呵呵一笑,“师兄弟之间,又同朝为官,贵在知心。师弟年少成名,身居高位,无人不知,倒是我这个师兄,怕是师弟多有不知吧?”

    叶华好奇道:“师兄愿意赐教?”

    “嗯!”

    李肆点头,“首先,我是李唐皇室的后裔,祖上是吴王李恪,我爹曾经被晋王李克用请去,要推举他为皇帝!”

    “哦!”

    叶华很惊讶,“这么说,师兄当真是出身显贵,非比寻常了?”

    李肆连连摇头,“师弟不要往我脸上抓肉了,我倒是情愿出生在寻常百姓家!”李肆顿了顿,压制住情绪,才继续道:“李克用以大唐忠臣自诩,不过是对抗朱温的手段。他死了之后,李存勖起初对家父还算尊重,可后来他自己登基称帝,家父就成了无用的摆设。李存勖还算大气,没有对家父如何,可他手下的人,尤其是那些趋炎附势的小人,全都跳出来,欺负我们家!”

    李肆切齿咬牙!

    “李存勖重视门第,以门第族望为任官标准。他在称帝前就曾颁布教令,在四镇判官中擢选士族,作为新朝建立后的宰相人选。其中有义武节度判官卢革、河东观察判官卢程,他们俩被任命为行台左、右丞相,后来还有尚书左丞赵光胤、礼部侍郎韦说先后被拜为宰相。四人均无实学,只因出身名门高第,就得以高居相位!他们有什么能耐,不过是一群小人,为了取悦李存勖,他们居然逼着家父,粉墨登场,给李存勖唱曲助兴,以示天下归心,江山永固!”

    叶华瞪大眼睛,简直不敢相信!

    卢氏,韦氏,全都是唐代的名门,受了大唐天子的恩惠……他们居然逼着李家的后裔,去给李存勖唱曲,这帮人还没有半点良心啊?

    为了让新主子高兴,就狠命踩旧主!这样的嘴脸,还真是让人不齿!

    李肆苦笑了一声,“师弟,他们还说家父唱得好,让他当了乐营使,随着一群优伶,侍奉在李存勖左右,供他取乐!”

    听到这里,叶华都听不下去了。

    乐营使这个位置是干什么的,叶华很清楚。当初王峻就干过,叶华实在是无法想象,堂堂李唐皇室的后裔,居然被昔日的臣子弄成了下九流,这帮人就不知道羞愧吗?

    叶华抓起茶杯,狠狠摔在地上!

    李肆凄然一笑,他把拳头握得紧紧的!

    “受此大辱,不久之后,父亲就忧闷成疾,一病不起。李存勖的皇帝也没有当几年,竟然死在了那些优伶之手,也是他咎由自取!”李肆道:“李存勖死了,李嗣源比他虚伪,还煞有介事,跑去凭吊家父,拍着胸脯说他是大唐忠臣,要复兴盛唐。可他一转头,就在文臣武将的拥立之下,登上了帝位。他手下的大臣,不少想杀了我们全家,彻底断绝李唐皇室的后裔。当时是恩师出面,他跟李嗣源讲,李唐出身陇西李氏,子弟遍及天下,又有许多外族胡人,被赐下李姓,如果仅仅因为姓李,就要杀人,岂不是要血流成河了。”

    李嗣源很看重冯道的才学人品,而且他也是被赐姓李的胡人,因此采纳了冯道的建议,把李肆一家送回原籍,给看管起来。

    “朝堂上总不缺要替主子干脏活的小人,若非恩师百般照顾,我根本没机会活到今天。大约十年前,我从家里来拜谢恩师,追随在他的身边。”李肆很感慨,“师弟,为兄年纪不算大,但自小看尽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不管文臣武将,全都是一帮禽兽之辈!可杀不可留!”

    盛怒之下,李肆把叶华,甚至连冯道都给捎了进去,不过叶华却没有半点生气,相反,还十分同情这位师兄。

    难怪他那么了解唐代的典章制度,又那么憎恨世家……假如自己和他有同样的经历,只怕也会成为和他一样的人,甚至更加极端!

    李肆自嘲笑道:“我本来是心灰意冷,想着侍奉师父,等他老人家走了,就归隐山林,做一个陶渊明。没想到师弟别出心裁,居然让普通武人进入官场,此举当真是天外飞仙,十足的妙棋啊!”

    叶华被说的不好意思,“师兄谬赞了,小弟愧不敢当!”

    “不!”

    李肆摇头,“师弟不要谦虚,以我观之,不管是强汉还是盛唐,都败在了世家上面,这些人至少要承担七成以上的罪责!偏偏他们把持一方,势力雄厚,难以撼动。以前的天子曾经用外戚,用宦官,甚至用外族胡人,试图压制世家,结果如何,人尽皆知!唯独师弟,引武夫为吏,这可是绝好的高招,真难为你怎么想出来的!”李肆白皙的面孔,涨得通红,“恩师说你奇思妙想,胆大心细,是成大事之人,为兄是真的叹服了,没有别的,小兄愿意追随你的身边,我倒要看看,师弟有没有本事,让这大周走出不同汉唐的新路来!”

    叶华伸出手,李肆会意,跟他紧紧握在一起!

    “路是大家伙一起走出来的,小弟可离不开师兄的智慧!”叶华杀气腾腾道:“师兄,你觉得当下该怎么办,才能让那些吃人血馒头的鼠辈,付出代价?”

    “人血馒头?”

    李肆念叨了两遍,突然伸出大拇指,“师弟此言精准!就是吃人血馒头,还是吃沾着咱们师父鲜血的馒头!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李肆说完,立刻拿出了一份奏疏,送到了叶华面前。

    “这是我早些时候拟定的,你看看,还有没有漏洞!”

    叶华接过来,快速浏览,等看完之后,忍不住大喜。

    “师兄,你出手就是够狠!不过我喜欢!”

    李肆要干什么呢?

    他向柴荣建议,因为李覃等四人才不堪用,文章酸腐,却能通过科举,忝列朝堂。实在是吏治之耻,让论才大典蒙羞,因此李肆建议,陛下应该对最近三科的进士,重新考察,一试学识,二观政绩……对那些既无才,又无德的庸官,应当立刻罢黜,同时追究考官之责,严惩不贷,以整肃吏治。

    叶华看得眉开眼笑,他叹道:“师兄,你这哪是奏疏,分明是封神榜啊!”

    李肆当然没看过封神演义,叶华只好粗略说说,好在武王伐纣的平话已经在民间有了雏形,理解不难。

    李肆含蓄道:“师弟,大策官吏,非同小可,就算陛下点头,还要政事堂通过。我担心朝廷诸公,未必会同意,如果他们坚决反对,事情就有些棘手了。”

    叶华含笑,“师兄勿忧,我自然有办法让政事堂的诸公低头!”

    李肆还不放心,“师弟,你可别大意了,政事堂的诸公当中,王溥似乎是王氏的人,而李谷又是李氏的人,据我所知,枢密使薛居正,还有天子宠幸的卢多逊,这几个人,都是名门之后。跟世家大族,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他们要是一起反对,那可就不妙了!”

    叶华摆手,“师兄,他们跟五姓七宗要说有关系就有关系,要说没关系,那就是八竿子打不着!关口还是利益使然!”

    叶华轻笑道:“师兄或许不知道,在三年前,着手收复燕云的时候,这几位相公的子弟可都去了燕云,经过几年的历练,只等着一个机会,就能青云直上,他们能错过吗?”

第450章 谁也跑不了

    柴荣经过邺城逗留之后,终于决定返回京城了,大周天子,回到了阔别近一年的都城。这是一场非比寻常的远征,这是一场辉煌的胜利,这是一场载入史册壮举!

    皇帝陛下先是稳住幽州,出奇兵火焚大定府,一战成功,彻底打掉了契丹的威风。

    接着挥军入河东,攻灭北汉。

    整个大周北方的边患被一扫而光。

    两个最难缠的对手,契丹被打残了,北汉直接亡国了,别说国都亡了,就连沙陀一族都荡然无存。

    这样的胜利,怎能不让人欣喜若狂,高山仰止!

    从十天之前开始,开封的官差百姓就被动员上街,垫上黄土,用净水清洗,务必平整干净。等到圣驾回京的这一天。

    还没有亮,家家户户都出来了,尤其是沿街的住户,摆好了条案。在上面准备酒水,吃食,还有装点的鲜花。

    别管吃不吃,要这个箪食壶浆的劲儿!

    开封府也格外用心,甚至购买了不少彩绸,缠在路边的树上,弄得漂漂亮亮,五彩缤纷。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让天子能感到满意。

    几位相公率领着百官,出城三十里迎接,沿途鼓乐喧天,鞭炮齐鸣,旗帜飘扬,人山人海。

    士子军民,全都出动了,魏仁浦默默盘算着,做到这一步,不信皇帝陛下不满意!

    果然,柴荣在一群大将的簇拥之下,威风八面,神采飞扬。当他策马经过,军民百姓一起山呼万岁,声音震天动地,如山洪海啸,气势恢宏。

    “这个仪式花费不会少吧?”李肆骑在马上,试探着问叶华。

    “至少这个数!”叶华伸出一根手指。

    “十万贯?能够吗?”李肆表示怀疑,

    叶华轻笑,“师兄,你也太客气了,是一百万贯,还不算各家各户百姓花的钱!”

    “嚯!”

    李肆被吓得脸色大变,闭紧了嘴巴,他还是太保守了,没有见过什么钱。

    根据李肆的了解,貌似朱梁以来,朝廷都不是很富裕,当初刘知远从晋阳向开封进军的时候,甚至要自掏腰包,犒赏三军。

    郭威在位的五年,的确是让大周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至少府库开始有了存粮,百姓也有了一点钱。

    光是一个迎接凯旋的仪式,就花了一百万贯,还真是舍得!

    李肆满脑子都剩下圆形方孔的铜子了,就连眼前极尽奢侈的迎接仪式,都懒得欣赏了。

    文武重臣随着柴荣,到了皇城。兴冲冲的柴荣要先去太庙,跟郭威念叨一下,这次打了多大的胜仗,尤其是要告诉郭老大,请父皇放心,儿已经灭了北汉,荡平沙陀余孽,拿回河东,稳定了北疆。

    儿又完成了一项父皇的遗命。

    请父皇放心,孩儿还有会更多的喜讯告诉父皇,总有一天,大周会一统天下,开创前所未有的盛世。

    柴荣把缴获的北汉玉玺、龙袍、龙椅、天子佩剑,显派地放在郭威的神位之前,让父皇的在天之灵一饱眼福。

    而后,他跪在郭威的灵位前,静心沉思,足足过了一刻钟,柴荣才缓缓走出太庙。宏大庄重的仪式结束了。

    接下来就是欢宴庆贺,君臣同乐。

    这一切都是政事堂安排的,处处都透着用心二字。

    作为新晋的翰林学士,李肆有幸参与了御前的大宴,他看了一圈下来,只有一个结论:政事堂这是有意讨好天子!

    想到这里,李肆坐不住了,他左顾右盼,终于瞧见叶华走过来,他急忙站起身,借着跟叶华敬酒的机会,低声道:“师弟,陛下会不会一时心软,把路上谈的那些计划都给放弃了,或者打折扣?”

    叶华摇头,“师兄放心,要是这么容易,就改变陛下的意志,也未免小觑当今圣人了。陛下这是顺水推舟,让有功将士高兴一下,你瞧着吧,等陛下吃干抹净,一回头,该怎么办,还是怎么办!”

    李肆和柴荣的接触不多,一个天子最忌讳的就是朝三暮四,反复无常。但愿柴荣是个有坚定意志的皇帝……

    事实证明,柴荣还真不会让臣子失望。

    这不,御前大宴刚刚结束,第二天的时候,他就把几位相公叫了过去。

    柴荣的眼睛泛红,额头上的青筋不停跳动,整个人显得疲惫不堪。魏仁浦试探道:“陛下,此番远征,非比寻常,将士军民都有疲态,是不是该休养生息?以安民心?”

    换句话说,陛下,暂时先别折腾了行不?

    李谷也站了出来,“启奏陛下,吾皇神威圣德,横扫河东,沙陀余孽荡然无存,此功德冠绝宇内,震撼古今。天下诸臣士子,都有表文献上,陛下是否要御览?”

    柴荣轻笑了一声,“是歌功颂德吗?”

    李谷忙谄媚道:“是颂圣,这也是臣子们的本分!”

    柴荣可不买账,“臣子的本分就是当好差事,不是溜须拍马!朕在邺城停留了一段时间,发现的问题不少!我大周铁骑可以横扫天下,所向无敌。但是我大周内部的积弊,却没法以铁骑横扫。尤其是官风吏治,更是令人痛心疾首。科举本为朝廷选才大典,却被一些人私相授受,变成了结党营私,任用私人的工具!”

    柴荣斜靠着龙椅,浑身的杀气升腾,让人不敢直视。

    “传旨下去,七天之内,朕要在大庆殿,重新考核群臣,尤其是最近几科的进士,全都要参加考试,一个不能落!”

    柴荣顿了顿,又补充道:“还有,你们政事堂要尽快拿出官吏的考评,他们都干了什么事情,是否尽职尽责,如果政绩卓著,朕会破格提拔,如政绩不堪,文采尚可,暂时转入翰林院,若政绩不行,才学更不堪!就是科举之弊,朕要追究罪责,官员罢黜,考官也要清查!行了,你们都下去安排吧!”

    说完,皇帝陛下挥挥手,直接打发几位相公离开,连反驳的机会都不给留。

    从宫里回来,到了政事堂,几位相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那叫一个风雨凄凄,天凉好个秋!

    所谓事缓则圆,他们琢磨着办一场盛大的欢迎仪式,接着百官上表,士子臣民一起恭贺,还有封赏将士,大赦天下……这一波流程弄下来,至少要三五个月。

    时间拖长了,办法自然就有了。

    关键是让陛下的气消了,然后再徐徐图之,左右不过是软硬兼施那一套,作为成熟的老油条,他们还是有些自信的。

    可谁能想得到,柴荣居然不上当,丝毫不给他们施展的空间,七天之内,就要重新殿试百官,这要罢黜多少人啊!

    魏仁浦最足智多谋,大家都看他。

    老魏略微沉吟,“我估计至少要一百人!”

    “什么?”

    李谷惊得站起来,“魏兄,你不是开玩笑吧?”

    “当然不是,李相公,陛下所说重试的范围是最近三科,老夫算了一下,这三科录取的人数大约在一百三十几个人,其中世家子弟大约有八成!也就是一百多人!”

    李谷的嘴角抽搐了两下,不敢苟同道:“陛下不会全都罢黜吧?”

    薛居正也道:“其中才不堪用者,或许有些,我以为罢黜二三十人即可,也算给他们一个教训!若是罢黜上百人,谁还给朝廷做事?空缺下来的位置怎么办?”

    魏仁浦冷笑,“这个道理你们去跟陛下说,反正老夫是爱莫能助!”他突然站起,敲着桌子道:“就算陛下想网开一面,全活一二,那小子能答应吗?”

    李谷变色道:“魏相公说的是冠军侯?”

    “哼,除了他还能有谁!”魏仁浦不客气道:“所谓泥人还有三分土性,先是拿符彦卿开刀,接着又拿冯太师做文章!一个是他的岳父,一个是刚死的师父!是可忍孰不可忍!叶华那小子有多狠,你们不是不知道……他跟世家的人卯上了,要是不让他出这一口恶气,这事情就没完没了。就算你我这样的官,也未必能扛得住!别忘了,这次范相公也在邺城,他可是老老实实,什么话都没敢说!”

    李谷几个人面面相觑,全都露出了苦兮兮的神色,难道真的没办法了?

    “我说魏兄,当初把弹劾符彦卿的奏疏明发朝堂,可是你点头的……眼下到了这一步,你不能袖手旁观啊!”李谷气哼哼道。

    见矛头转向了自己,老魏脸上泛红,可他也不是吃素的。

    “我都是按照规矩办事,你们要是不服气,就上书弹劾,让陛下罢免了老夫才好!”

    李谷素来佩服魏仁浦的才智决断,他一脸哀求,“魏相公,你好歹想想办法,我们的家中,此刻怕是都挤满了人,全是三亲六故,不给他们个交代不成啊!”

    魏仁浦稍微挣扎了一下,他可心里有数,暗算符彦卿,他跑不掉,这时候不想着赶快回头,再往前一步,就是悬崖绝壁了!

    柴荣可不是郭威,不会无限度容忍自己!

    老魏咬了咬牙!

    “李相公,薛相公,你们的亲戚多,老夫爱莫能助!”

    说完这话,魏仁浦竟然直接告辞,离开了政事堂,直接回府去了,坐在马车上,魏仁浦也暗暗高兴,过去我出身低微,又不是进士出身,你们联起手欺负我,现在火烧到了你们身上,就别怪老夫看热闹了!

    魏仁浦刚到了府门,就发现家里格外热闹,老管家站在门口,喜气洋洋道:“相爷,少爷从邺城回来了!”

第451章 魏相公家的熊孩子

    听到了儿子回来,老魏的心头颤了一下,都三年了,当初被逼着去燕云,孩子还那么小,真不知道是怎么熬过来的!

    谁也不是铁石心肠,老魏情不自禁,加快了脚步,直接来到了大厅,见没有儿子的踪影,他又直冲后院,终于见到了儿子。

    魏咸美又瘦又高,小脸蛋黑黑的,见到老爹进来,他连忙施礼,恭恭敬敬道:“孩儿拜见父亲大人!”

    在儿子伏身磕头的那一刹那,老魏的眼圈是红的。

    他偷偷扭过头,擦了擦眼泪,才连忙伸手,把儿子拉起来。

    夫人李氏的眼中带泪,她欣喜道:“你们爷俩好好聊聊,我亲自下厨,做几个菜!”

    老魏点头,嘱咐道:“记得把我藏得那坛子老酒拿出来。”

    李氏答应,迈着欢快的步伐下去了。

    魏咸美却记得父亲说过,那坛子酒是等他成亲的时候,才拿出来喝,提前拿出来,合适吗?

    老魏欣然一笑,“酒吗,就是拿来喝的,等你成亲的时候,把给你二弟准备的那坛子挖出来就是了!”

    魏咸美忍不住咧了咧嘴,老爹还真是会通融!

    他没什么话说,只能含笑答应。

    父子俩对坐,足足有一盏茶的功夫,他们都有一肚子的话,可是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魏咸美离家的时候,才十三岁多,是个青涩的少年,现在回来,个子高了一头,脸上晒得黑黑的,乍看有二十来岁,嘴唇边都涌起了一圈黑色的绒毛,不再是小孩子了。

    而魏仁浦呢,虽然变化不大,但是明显皱纹更多,作为次相,劳心劳累不说,还要面对复杂的朝局。

    郭威驾崩,新君登基,朝堂之上,新人辈出,他这个老浪随时又被打在沙滩上的危险,压力之下,如何能不老!

    只不过这父子俩都不是愿意吐露感情的人,空有想法,却不知道怎么倾诉。

    最后还是魏仁浦先开口,他问道:“你们这几年,都干了什么?所谓训导员,让多少胡人汉化了?”

    提到了工作,魏咸美不自觉挺直了脊背,眼角眉梢,都洋溢着自豪和自信!

    “父亲,我当时去的时候,上面分给了一百个丁口给我,实际上就是给了一个村子。”

    魏仁浦笑道:“治大国如烹小鲜,能治理好一个村子,就能治理好一个县,一个州!给为父说说,你是怎么教化百姓的?”

    “父亲说的是。”魏咸美颇有感触,“我刚到的时候,也不知道要如何着手,后来冠军侯发下了一本小册子,上面介绍了一些方法,他说教化百姓,归根到底,是要解决百姓的当务之急,从最紧迫的事情下手,才能取得百姓信任,有了信任,再去做事情,就容易多了。”

    魏仁浦微微点头,“这话像是叶华的风格,那你是怎么下手的?”

    “孩儿分析了当时的情况,村子里老少妇孺加起来,有四五百人,可青壮还不到八十,其他人多数被征调去当民夫,生死不知,很难回来了。”

    魏仁浦皱着眉头道:“刚刚经历战乱,人丁损失严重,百废待兴,千头万绪,一定十分艰难!他们怎么不给你安排一个好点的村子!叶华那小子是不是成心给你穿小鞋?”

    “没有,没有!”

    魏咸美连连摆手,“爹,我们同去的几个人里,我的情况还算是好的,其他的村子要更惨,有的人都跑光哩!”

    老魏总算压住了怒火,关心道:“嗯,那你就说说,要怎么着手?”

    魏咸美道:“孩儿是按照冠军侯的指点,我问了村子里的情况,好多人家都失去了顶梁柱,没有了男人,撑不起家业……孩儿想来想去,就去找了李岳吟,办了一场相亲会,从杀胡队找来了一百个光棍汉,跟村子里的妇人凑成一家!”

    老魏听得差点喷了,儿子当时才十三,那么点的孩子,居然被逼着去撮合别人!叶华啊,你小子真是害人不浅!

    老魏突然又想起来了,扫平河东之后,叶华不也是将沙陀的妇人,许配给有功将士,凑成了崭新的家庭,用来控制河东。

    “吾儿,叶华是不是跟你学的?”

    魏咸美不无得意,“也不能这么说,我只是把做法如实上交了,是李岳吟交给侯爷的,听说侯爷非常高兴,还给我记了一功!”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了一枚银制的奖章,喜滋滋放在老魏的面前。

    魏仁浦撇着嘴接过来,掂了掂,“这么点银子,能顶什么用?姓叶的太小气了?”

    魏咸美见老爹不屑,连忙解释道:“爹,可别小看这枚奖章,这可是代表孩儿的功绩,接下来我就管了一个乡哩!”

    “嚯!还给你升官了!”

    魏仁浦笑道:“那你又是怎么管一个乡的,不会也是办相亲大会吧?”

    “那倒没有!”

    魏咸美道:“我在全乡走了一遍,发现土地肥沃,水源充足,而且还是一马平川,如果开发出来,至少有十万亩良田!”

    “那你就招募流民,开垦土地了?”魏仁浦含笑问道。

    魏咸美摇头,他的脸上还带着那么一丝小得意。

    果然,老爹只懂得寻常手段,如果只是招募流民,他凭什么受到嘉奖啊?

    “父亲,你知道杀胡队吧?他们的头领一只虎跟契丹有着血海深仇,别看光复了幽州,他们还频频出塞,扫荡契丹的草场,大肆杀戮。每一次都要杀成百上千的人,带着血淋淋的脑袋回来,向朝廷请功。孩儿觉得把人都给杀了,实在是浪费,就跟一只虎商量,让他把俘虏交给我。”

    魏仁浦沉吟道:“那个一只虎就那么听话?”

    “起初他当然不答应,毕竟带活蹦乱跳的俘虏比带人头回来难多了……孩儿想来想去,就去燕云开发公司,先借了一笔钱,用来购置武器,然后把这些武器租借给一只虎,然后呢,让一只虎用俘虏偿还。”

    魏咸美得意洋洋,“杀胡队不是朝廷正式的人马,武器还是简陋了一些,急需上好的利器,我们是一拍即合!半个月之后,我就得到了五百三十名青壮的契丹俘虏。”

    “有了人,什么都好办了,让他们去清理荒草,开垦土地,挖掘壕沟……一年下来,孩儿开垦出了七万亩田,还全都种上了粮食。秋收的时候,孩儿用这些粮食,把欠燕云开发公司的钱都还上了不说,还剩下六千石剩余,我又卖给了杀胡队,充当他们的军饷,然后从他们手里换来了更多的俘虏。”

    儿子眉飞色舞讲着,老魏却皱起了眉头。

    “不过一乡之地,你弄那么多俘虏干什么?都用来开垦荒地吗?”

    魏咸美突然呲着牙,嘿嘿一笑,“爹,你知道,契丹人从小在马背上,不是每个人都适合耕田……其中有些能老实干活,还有些怎么都不听话,甚至会想尽办法逃跑,还有人会破坏水渠,甚至袭击看管的民兵。”

    魏仁浦皱着眉头,“契丹人野性难驯,也是正常的,看起来你也着实不容易!”

    魏咸美伸出胳膊,把袖子撸上去。

    就在他的胳膊上,有一道半尺长的疤痕,十分明显,即便愈合了,还像是一只蜈蚣,盘踞在上臂。

    可见当时受伤之重,一条胳膊都差点废了!

    老魏看得怒不可遏,他忍不住抓着儿子的手臂,露出惊疑的神色!

    到底是怎么回事?

    魏咸美酣然一笑,“是契丹俘虏留下的,他用锹砍了儿子。”

    “好大的狗胆!那个畜生呢?为父要杀了他!”

    魏咸美笑道:“父亲不用生气,那个人已经被孩儿卖去矿场了,要不了几年,就会活活累死!”

    说到这里,魏咸美的脸上,流露出于年纪不相符的阴险狠辣!

    “吾儿,你还没说,弄那么多俘虏,到底要做什么?”

    魏咸美道:“孩儿接收俘虏之后,会给他们分门别类,性情温和的,能老实耕田的,就卖给其他村子。性情暴戾,身体强健的,就送去矿场。有些一技之长的,就送去牧场和作坊……经过孩儿的挑选之后,他们基本上都能各司其职,做得很不错!每挑选一个人,孩儿就能赚到一贯钱!”

    魏咸美说的老爹目瞪口呆,这时候他娘李氏从外面快步走进来,老夫人的眼睛都瞪圆了!

    突然痛心疾首,痛哭道:“我的儿啊,你怎么成了人贩子?”

第452章 无路可走的魏相公

    李氏抱着儿子嘤嘤哭泣。

    说起来李氏的爹曾经当过榷盐使,历代的官职,只要和盐沾上,那就是肥缺,李氏出身不差,见过大富大贵,勉强算起来,还是赵郡李氏的旁支。

    有人也试图通过李氏,拉拢魏仁浦。

    可老魏是什么人啊!他原本就瞧不起衰败的世家大族,身为政事堂的相公,他已经站在了文官的顶点,拉下一张老脸不要,去给世家大族卖力气,他们能给自己什么?

    光凭这点自我定位,魏仁浦就比其他人活得明白。

    他严格约束家人,李氏也相对贤惠,故此魏家的大门,一直是对世家关闭的,李氏也一心在家相夫教子。

    可是今天,李氏受不了了!

    书香门第,宰相之子,却成了买卖人口的贩子,这要是传出去,魏家的脸往哪里放?老爷的一世清名,就算彻底毁了!

    还有,自己的儿子才十六啊,还有大把的年华,何以立身自处?

    “老爷!”

    李氏抹了抹眼泪,正色道:“无论如何,你要出头,替咱们儿子讨回公道!”

    魏仁浦黑口黑脸,别提多难看了。

    “你让我讨公道,讨什么公道?”

    李氏怒目圆睁,“自然是弹劾叶华,他把咱们儿子逼到了什么地步,还不该兴师问罪吗?你这个宰相是干什么的?”

    魏仁浦简直无语了,“夫人啊,你想当寡妇就赶快说,何必害我?训导员是先帝同意的事情,我要是拿这事弹劾叶华,信不信,他能把我扔到天牢,一直关到死!”

    李氏吓得张大了嘴巴,突然又哇哇大哭,眼泪止不住流淌,仿佛整个世界都变成了黑色,儿子这不是完了吗?

    她还活着干什么!

    突然,李氏起身,猛地要往桌角上撞,魏仁浦见到,连忙招呼儿子,爷俩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李氏给拉住。

    “你这是要干什么啊!”魏仁浦唉声叹气。

    魏咸美刚刚一直插不上话,他觉得自己才是最委屈的。

    “娘,孩儿不明白,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李氏茫然了,她的儿子是傻了吗?你强逼着人家娶亲,就算情有可原,可万不该买卖人口啊!

    这是世代书香之家干的事情吗?

    若是传出去,还不被口水淹死?

    魏咸美从怀里掏出一个金质的奖章,扔在了母亲的面前。

    一金一银,在所有训导员当中,他是排名第一的。

    除了已经进入绣衣使者的赵匡义,这一波年轻人当中,魏咸美得到的夸赞最多,更是被破格提拔为县尉,如果他要是有功名在身,当个县令都不为过!

    想想吧,十六岁的县令!

    放眼整个大周,又有几个?

    魏咸美是带着骄傲和自豪,衣锦还乡,哪知道爹妈居然这么看自己,弄得他都凌乱了!到底孰是孰非,谁能告诉他?

    正在这时候,管家小跑着进来。

    “相爷,冠军侯来访!”

    听说叶华来了,李氏豁然站起,就想找叶华论理,魏仁浦急忙把夫人拦住了。

    “算我求你了,你要是还想保住咱们这个家,就别添乱了!”

    李氏实在是没法子,她狠狠一跺脚,扭头向后走。

    老魏深吸口气,平复心绪,掸了掸衣服,亲自到二门,把叶华接了进来。

    饶是魏仁浦城府够深,可遇到了这种事情,也难免震怒,他连茶水都没给叶华准备,冷冷道:“冠军侯,老夫家中俗事缠身,无暇招待贵客,改日老夫登门谢罪,还请侯爷担待。”

    叶华瞥了他一眼,冷笑道:“魏相公,你以为本爵来看你啊?”

    老魏闷哼道:“既然不是看我,就请侯爷自便!”

    “好啊,我现在就走,不过要是耽误了令郎的考试,可就不要怪我了!”说完叶华起身就往外面走。

    这回轮到魏仁浦吃惊了。

    “考试,什么考试?”他急忙抢步到了叶华前面,“冠军侯,你说什么考试,老夫怎么不知道?”

    叶华呵呵道:“魏相公,陛下要考核最近的几科进士,检验学问政绩……这官场历来是有出有入,明年的春闱要增加录取人数,这事你不会不知道吧?”

    “这个老夫自然晓得!”

    “那就是了,会试要想增加考生,府试一关就要提前准备,现在已经到了初冬,不赶快府试,明年可就没人参加会试了!”

    魏仁浦若有所思,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语气也缓和了许多,“侯爷,犬子要参加府试,怎么会劳烦侯爷的大驾亲临呢?”

    “你当我愿意来啊!”叶华没好气道:“令郎三年之间,大兴教化,治下百姓安居乐业,富足安康,胡风一扫而光,当真是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堪称能吏!如此人才,是陛下特准他参加开封府试的!”

    叶华眨了眨眼睛,冲着魏仁浦一笑。

    “如果所料不错,明年会试,令郎一定高中……到时候,你这个当爹的,可就不如儿子了!”

    魏仁浦没有考中进士,儿子却稳中进士,的确有些伤自尊,让他这个当爹的难为情。但这是小事情!关口是叶华嘴里的儿子,跟他们夫妻知道的,怎么不一样啊?

    “冠军侯,犬子的风评,是不是有误?还请侯爷如实相告!”

    叶华意味深长笑道:“魏相公,你们父子的事情,用得着我一个外人解释吗?自己问去吧!”

    说完,叶华甩袖子,大摇大摆离开。

    留下魏仁浦在那里发愣!

    “逆子,你给我过来!”

    老魏大声咆哮,把魏咸美叫到了面前,他死死盯着儿子,“你给我说清楚,你小子还干了什么?”

    魏咸美眨巴了两下眼睛,“孩儿建了学堂,请了先生,专门教导孩子,对了,还修了祠堂,建了土地庙。又整修了道路,搭了几座桥梁……”

    他一样一样往下数,魏仁浦是真的目瞪口呆了。

    儿子居然做了这么多事情!

    难怪能得到上等评价!

    可,可你小子怎么不先说这些光辉的事情啊?

    魏咸美更委屈,“爹,这些事情都是要花钱的,我,我要是不卖人,哪来的钱啊?”

    一句话,被老魏也给问住了。

    是啊,多简单的道理啊!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干什么能离得开钱。

    建学堂,请先生,修祠堂,兴教化……全都要钱!

    叶华是招募了一批训导员,让他们洗涤胡风,恢复汉家风采。可移风易俗,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吗?

    没有足够的经济实力,不让治下的百姓吃饱喝足,谁听你的命令啊!

    魏咸美能脱颖而出,就是因为他先着眼富民上,仓廪实而知礼节,之乎者也,诗和远方,不是随便就来的。

    魏仁浦堪称饱学之士,这么点道理他是很容易想清楚的,问题只是发生在了自己儿子的身上。

    当爹的总是下意识希望儿子什么都好,哪一方面都无可挑剔……很显然,那是不可能的!魏仁浦沉吟了许久,甩了甩头,把魏咸美拉到了身边,很严肃地警告道:“贩卖战俘的事情,不准跟任何人再说起!记住了,你是宵衣旰食,励精图治,勤勤恳恳,任劳任怨……才有了今天!”

    魏仁浦又道:“通过府试,再通过会试和殿试,你就是天子门生,简在帝心。为父会想办法,让你留在翰林院……好好做文章,做学问,洗洗身上的土气,等过些年,为父会想办法给你铺平道路,咱们爷俩能相继为相,也算是一段佳话!”

    魏仁浦给儿子规划好了人生路径。

    魏咸美却摇了摇头,“爹,恕孩儿不能从命!”

    “为什么?”老魏怒道:“这是最清贵的路子,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魏咸美道:“不是孩儿不满意,而是我这样的出身,是进不了翰林院的,就算进去了,也是受排挤,穿小鞋!更何况儿子也不愿意跟一群腐儒在一起,他们除了会空谈仁义,满口圣贤之外,别无一点可取之处!信不信,把他们放到下面,如果不改习气,就连一个村子都管不好!”

    老魏默然,儿子所说都是对的,几乎无可辩驳。

    可身为一个父亲,他怎么会愿意儿子受苦呢?

    不知道什么时候,李氏悄然回来了,她伸手抓住了儿子的胳膊,格外用力。

    “相爷,我们的儿子不容易啊!”李氏抹着眼泪道:“你可不能让那帮人欺负他,要是我儿在下面受累,入朝还收委屈,我,我跟你没完!”

    魏仁浦愁坏了,不想让儿子受委屈,就要改变朝廷的风气,还有六天,就是重试百官的日子……叶华啊,你怎么连一点路都不给老夫留啊!

第453章 全部罢黜

    夜色深沉,魏仁浦秉烛独坐,烛台上的蜡烛只剩下短短的一截,火苗蹭蹭往上窜,他的影子落在墙壁上,也跟着不停摇晃,仿佛鬼影似的。剪刀就在手边,魏相公却懒得剪一下。

    明天就是重试百官的日子,身为次相,魏仁浦也是理所当然的考官之一。

    究竟该站在哪一边,魏相公还没有拿定主意!

    吱的一声,房门推开,夫人李氏快步走了进来。她到了老爷面前,将袖子里的十几封信都一股脑,摆在了老魏的面前。

    魏仁浦不解,李氏深吸口气,苦笑道:“他们还真是手眼通天,我连门都没出,信就送进来了。”

    魏仁浦更无奈,“官场上,谁不是千手千眼,生死大劫就在眼前,能不想办法拼命吗!”说着老魏拿起了几封信,光是瞧了瞧封皮,就知道全是李氏的族人,来请托关系。

    这里面有李氏的侄子,甚至侄孙,有亲有疏,有八竿子打不着的,也有时常来串门拜寿的,三亲六故,谁还没有几个亲朋好友!

    魏仁浦沉吟了许久,才缓缓道:“夫人,陛下圣意如刀,冠军侯虎视眈眈。这些人是保不了了,到时候我尽量照顾,假如真有人德才兼备,倒也不至于罢黜,最多降级留用就是了。”

    这已经是老魏最大的让步了,哪知道夫人却不满意,她用力摇头!

    魏仁浦也急了,他痛心疾首道:“你个糊涂的婆娘,非要害死全家吗?”

    李氏用力摇头,“老爷,我,我是让你别管了!”

    “别管?”

    “嗯!”李氏伸手抓起这些书信,突然用力,撕得粉粉碎,气哼哼扔了一地,怒道:“什么亲戚,都是要命的仇敌!要不是看着老爷当了宰相,他们会巴结上来?咱们没权没势的时候,又有谁帮过咱们?”

    李氏越说越气,又急得哭了起来。

    “相爷,咱儿子这三年,是真的不容易啊!”李氏哀叹道:“他那么小,就离家远去燕云,那么多愚夫蠢妇,还有契丹胡人。他能干成那么多事情,不愧是你的种儿!没给魏家丢人!”

    李氏恶狠狠啐了一口,“反正咱儿子得了上等考评,再有了功名,立刻就能外放知县,知府,兴许一二十年,就能宣麻拜相,我不光有个宰相的丈夫,还有个宰相的儿子,体面!”

    李氏用力攥着老魏的胳膊,激动哭泣:“老爷,无论如何,你要给咱儿子把那些绊脚石给踢开了!他们不滚蛋,咱儿子往哪里放,你说是不?”

    魏仁浦还能说什么!

    他是彻底被李氏强悍的逻辑打败了。

    在李氏这里,最大的是非就是亲疏远近,那些族人亲戚固然重要,但怎么也比不过儿子来得亲!

    魏咸美可不只是一个人,在他的背后,还有许多表现不错的小吏,以及一大堆寒门弟子,他们通过了县试,府试,正在向京城涌来。

    这帮人都怀揣着希望,要进入官场,光宗耀祖。

    可是在他们的前面,挡着五姓七宗,挡着豪门大族,他们通过种种手段,把持了科举,垄断了仕途。

    每一科几十个人,有七八成都来自世家,留给寒门的机会实在是太少了。

    就想魏咸美一样,在地方上干得不错的小吏,也大有人在。

    过去他们最多能做到县尉,如果能提拔为县令,就已经是祖坟冒青烟了。可即便当了县令,因为出身关系,也备受歧视,那些世家子弟,高门大族,根本看不起他们。

    有了功劳没他们的份儿,有了罪责,却要他们担着。

    大家伙都憋着一股气,盼着能改变呢!

    涤荡世家,扶起寒门!

    叶华啊,你小子还真是深谋远虑啊!

    老魏咬了咬牙,他终于看透了这一局棋。

    叶华可不是冒冒失失,就跟世家开战。

    而所谓的高门大族,也没法代表整个士林!

    懂了!

    看明白了!

    魏仁浦暗暗点头,他是真的要忍不住给叶华伸出大拇指!

    “行了,不要哭了!”老魏厉声道:“我知道怎么办!”

    李氏被吓得收敛了哭声,呆呆道:“老爷,你要怎么做?”

    “还能怎么办,该罢黜就罢黜!属于咱们儿子的,不能让给外人!”

    李氏一听喜极而泣,老爷实在是太英明了。

    离着四更天不远了,也没法休息,李氏亲自去厨房,给魏仁浦煮了一碗参汤,又给他的马车里加了两个汤婆子。

    天还没亮,魏仁浦就出了府门,毅然直奔皇城而来。

    需要重考的一百多位官吏,也都陆续赶来。

    他们每个人提着篮子,里面装着笔墨纸砚,除了身上的官服,其余就跟参加科举的士子一般不二。

    好多人心里发苦,现在还能穿着,等考试结束,这身官服,头上的乌纱,怕是就保不住了!

    出主意重试百官的人,真该千刀万剐!

    偌大的朝堂,就没有人能主持公道吗?

    王相公,李相公,魏相公,还有薛相公!

    天下的读书人都看着你们呢!

    士林之望,天下瞩目!

    你们就不能挺身而出,跟昏君奸臣,拼一个你死我活吗?

    面对无数人的期盼,魏仁浦坐在马车里,甚至连车帘都没有撩开,随从家丁,将马车保护的严严实实,不准任何人靠前。

    一直等到钟鼓响起,百官随着太监,直奔大庆殿,参加考试。魏仁浦才从马车上下来,迈着大步,走了进去。

    就在魏仁浦的后面,是叶华跟师兄李肆,他们两个看了好半天的热闹了,李肆摇了摇头,感叹道:“文人薄情,莫过如是。指望这帮老家伙能替他们拼命,真是做梦!”

    叶华呵呵一笑,“他们也不是无情,能当爷,谁又愿意当孙子呢!”

    李肆想了想,笑道:“也是这个理儿,不过当年的房玄龄,魏征等人,可都以巴结豪门为荣啊!”

    “那是你们家老祖宗太客气,太手软了!如果不在开国的时候,把规矩立好,以后只会越来越歪!”

    李肆深以为然,感叹道:“我越发觉得,大周有朝一日,会比大唐更加辉煌!”

    “这一点我深信不疑!”

    师兄弟两个哈哈大笑,一起步入大庆殿。

    今天的考察,几位相公,包括翰林学士李肆,全都是考官,而叶华呢,他是负责科场纪律的……考场所用,全都是新进入宫的小太监,还有军中暂借的士兵,这些人和满朝的官员,没有半点关系。

    他们只是奉命行事,每一个官员的身后,都有不下五双眼睛盯着,谁也别想作弊!

    “朕承袭太祖江山社稷,天下万民之望,不敢旦夕懈怠,尔等身为天子之臣,有牧民之重,更不可滥竽充数,良莠不分。今日考察,是为了优劣得所,人尽其才,尔等务必拿出真正的才学,不要让朕失望!”

    柴荣没有太多的废话,只是淡淡道:“开始考试吧!”

    试卷和草纸发了下去,一百多位臣子,面对着卷子,开始搜肠刮肚起来……这其中虽然难免有庸才,但也都是经过寒窗苦读,写一篇花团锦簇的文章,是一点问题没有。

    坑爹的是陛下要求务实,要求言之有物,这就很难说,谁知道什么样的文章,才能打动帝心,免去一难……

    这帮人只能全力以赴,顺便祈祷漫天神佛保佑,半天的功夫,总算把文章写好,战战兢兢,交了上去。

    下午的时候,就是几位考官阅卷的时候了。

    大家团团围坐,每一张卷子,都要轮流看过,魏仁浦看得眼睛发酸,直流眼泪。他在心里盘算了一下,一百三十多篇文章,能看得过去的不过是十几篇而已!

    他都一一挑了出来,“你们几位意下如何?”

    王溥没有说话,李谷满脸的苦涩,他把这十几篇拿在了手里,一一看过之后,“魏相公,他们的才学虽然不错,但老夫以为……”李谷挺直了腰板,厉声道:“不能姑息养奸,全都要罢黜!”

第454章 四大奸相

    李谷的话,让老魏都吐血了,我最多想罢黜八成,你怎么连一个都不留?就不怕没法交代吗?

    李谷绷着脸,他随手拿起一篇文章,送到了魏仁浦的面前。

    “魏相公,你看看,这一篇文章,有多少个生僻的字词?”

    魏仁浦接过来,仔细看着……在另一边,李肆和叶华也在谈论这些文章,这次考试,是一道策论,一道贴诗……李肆道:“唐代科举,包括贴经,墨义,策论,杂文,其中以策论和杂文为主,而杂文当中,又以诗词最为看重……要想写一篇打动考官的诗作,可不是那么简单的。”

    李肆笑道:“师弟,你以为该如何作诗?”

    叶华耸了耸肩,“我又不会写诗,哪里知道!不过以我来看,所谓语不惊人死不休,这科场的诗作,也要语出惊人才行!”

    “高见!”李肆笑道:“眼下科场举子作诗,多以贾岛等人为宗师,有五大特点……刻意苦吟、冥搜物象、工巧精致、长于五律、清雅有味。”

    叶华含笑,“归结起来,就是不说人话!”

    李肆伸出了大拇指,虽然说得不客气,但事实就是这么回事!

    为了能引起考官的兴趣,他们往往会在用词造句上面下大力气,如此一来,就犯了苦吟派的毛病,或许有一二佳句,但是整体诗作的完整性不行,艺术造诣也不高,甚至视野狭窄,目光偏颇……总而言之一句话,除了能用来考试之外,就没有别的价值了。

    李肆又道:“诗作如此也就罢了,真正可怕的是连文章也这么做,就让人殊为无奈了!”

    叶华拿过几篇文章,快速浏览,才看了一半,他就遇到了好几个生僻的字。

    通篇勉强读下来,叶华只有四个字评价,“险怪奇涩”。

    一篇好文章,应该是说理通透,读起来连贯顺畅,如饮琼浆,酣畅淋漓……绝不是在一些字词句读上面折磨人!

    偏偏这些科场文章,就喜欢卖弄文采,耍弄学识。

    一句话能说清楚的玩意,非要弄成一大段华丽的骈文,中间还塞几个生僻的字词……好容易都弄清楚了,结果却发现说的不过是狗屁倒灶,谁都清楚的老生常谈,一点真知灼见都没有。

    看这种文章,叶华有个感觉,就仿佛便秘十天,好容易来了感觉,蹲了一刻钟,结果只挤出一个屁!

    “奶奶的,真难为他们了,怎么写出来的!”

    叶华气得想骂娘。

    李肆感叹道:“从晚唐以来,诗风和文风都走偏了,士人把才华都用在了这些没用的东西上,又哪来的精力研究民生利病,又如何匡扶君道?世家把持科举,可谓是贻害无穷!”

    叶华又忍着肚子疼,勉强看了一些,他已经确认,这些诗作就是西昆体的鼻祖,而文章,则是太学体的祖宗,全都是艰涩难懂,华丽卖弄……在原本的历史上,要到欧阳修主持科举,才一举涤荡唐末五代以来的务虚奢华之风,彻底扭转了文坛走向。

    可惜的是,欧阳修下手晚了,他只改变了文风,却没有改变士风,更没有影响到官场风气……这一次就提前下手,下重手,彻底改变!

    叶华粗略看了一遍百官的考试结果,已经打定了主意。

    同时,以王溥为首的诸位相公,已经相继阅卷完毕,都心中有了定见。

    王溥沉着脸道:“诸公,随我去面君吧!”

    大家面色凝重,点头答应。

    等向皇帝施礼之后,王溥沉声道:“臣等无能,有负天恩……所取之士,皆徒有其表,不足道也!臣斗胆提议,请将所有官吏,悉数罢免!”

    柴荣愣了一下,他没有急着答应,而是看了看其他人。

    “你们呢?有没有别的看法?”

    李谷抢着躬身道:“启奏陛下,朝廷选官,是用来牧民治国,并非卖弄文采。可自晚唐以来,士人多浮华,好卖弄!沉溺小道,而不知民间疾苦,老臣实在是不知道,留着这些官吏,还有什么用!臣恳请陛下,全数罢黜!”

    还记得几天前,李谷还费尽心思,要保护那些官吏,何以几天的功夫,就成了罢黜他们的急先锋?

    其中的缘由,能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魏仁浦。

    老魏稍微思索一下,也就清楚了。

    魏咸美是训导员中的第一名,他被召回京城,参与科考。而李谷的宝贝儿子李吉也去了,他没魏咸美的本事,只排在了二十名左右,算是中等。

    作为标杆,魏咸美的前程是确定的,无论如何,会试和殿试都会顺利通过。

    而李吉呢,上与不上,却还不好说。

    李谷为了儿子,也不得不撕下老脸,只有把以往的进士全都拿下,才能给李吉留下足够的位置。

    可以说,为了下一代,李相公彻底不要脸了。

    在这几个人当中,薛居正的情况更糟糕,他儿子只排了三十五名!是所有取得科举资格的训导员当中,最后一名,吊车尾的!

    因此薛相公就算是想护也护不了了,他的一念之仁,很有可能就会让自己儿子名落孙山,那可就赔大了。

    “陛下,士风不正,私相授受,早就是科举的弊端之一。这就好比源头不清,鱼目混珠。要想改变,就必须彻底涤荡尘埃,扫清污秽……老臣不才,曾经担任过一科的副主考,现在思量起来,的确有不少错误……老臣恳请陛下降罪!”

    说着,薛居正主动跪下请罪!

    叶华和李肆互相看了看,只是一眼,就什么都了然了。

    他们俩不用废话了,论起心肠狠辣,下手歹毒,这帮胡子一把的宰相重臣,狠起来那是六亲不认,翻脸无情!

    当然了,这也和下手及时有关系。

    如果再拖延十年二十年,那些世家恢复了元气,他们跟朝廷官吏勾结更深,甚至手握着重臣的把柄,到时候别说为了儿子的前程,就算是老祖宗从坟里爬出来,也没法让几位相公改变心意,背叛士人集团!

    叶华的眼珠转了转,他突然站出来。

    “启奏陛下,臣才疏学浅,看了一些文章之后,只觉得云里雾里,不知所云,实在是想不通,我朝的官吏,写这样的文章,究竟是为了什么!”

    柴荣不客气道:“岂止你看不懂,朕也看不懂!明明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事情,非要引经据典,长篇大论,全都是废话!”

    “陛下!”

    叶华顺着柴荣的话,“臣建议,陛下应该降旨,晓瑜天下,要求改革文风,凡是科举文章,必须平易畅达、反映现实。臣以为,以后的科场举子,尤其是会试,殿试,应该有从政经验,拿出来真东西……臣以为用脚走出来的知识,要比故纸堆里翻出来的深刻!”

    叶华这话,算是说到了几个宰相的心坎上。

    他们听着那叫一个顺耳啊!

    不怪叶华年少成名,他讲出来的就是神仙放屁——不同凡响!

    魏仁浦立刻附和道:“臣以为冠军侯之议,甚是高明,应当立刻颁行天下!”

    李谷和薛居正互相看了看,也一起躬身道:“臣等也是这个意思!”

    难得,朝堂上能这么和谐,柴荣含笑,“既然众卿都是这个意思,朕当然是从善如流,就按你们的意思办吧!”

    “陛下请等等!”

    翰林学士李肆突然站了出来,“启奏陛下,冠军侯和几位相公都是老诚谋国之言,臣万分赞同。只是臣以为天心仁慈,陛下刚刚扫平河东,普天同庆,理当网开一面,留下改过自新的机会!”

    “臣以为这次参与考试的一百多位官吏,其中有几人还算言之有物,又有几人政绩不错……陛下是否可以准许他们降级留用,或者重新参与明年的殿试,以示吾皇圣德!”

    柴荣用力吸口气,他不是个喜欢开后门,徇私舞弊的人,因此略带沉吟。

    这时候叶华站了出来,“陛下,李学士之言,未尝没有道理,陛下可择三五人,或者七八人,不会影响大局的。”

    柴荣总算点头了,“既然如此,就依你们的意思吧!”

    ……

    殿试总算结束了,叶华也不管那几位宰相吃人的目光,径直离去。

    “师兄,你这一招够厉害的,只救几个人,却把黑锅让那几个人背,他们保证气坏了!”

    李肆呵呵一笑,“师弟,你当我愿意开口啊?”

    叶华不解,“师兄的意思是?”

    李肆把手掌举起,掌心有一张纸条,里面写着一句话:天理无外人情!

    “这是小太监塞给我的。”

    叶华愣了一下,“莫非这是天子的意思?”

    李肆两手一摊,“应该是吧,不然谁会有那么大的胆子!”李肆轻轻一笑,“咱们陛下也够黑的,这么一来,等于让五姓七宗,让世家大族,全都怨恨几位宰相,被自己人视为寇仇,这个滋味可不好受啊!”

    仿佛为了验证李肆的话……转过天,京城的流言蜚语就传开了,有人把王溥、魏仁浦、薛居正、李谷四人列为四大奸相,扬言要斩了四人,用四个人的脑袋以正朝纲!

第455章 不要和文人比无耻

    文人嘴里说的是温良恭俭让,可心里却总是喜欢斗,他们拿叶华没法子,拿皇帝更没辙,那就只剩下找“自己人”的麻烦。

    政事堂的几位相公,承受了最多的炮火,那叫一个全方位轰炸,不带半点客气的。

    别说他们,就连李肆都难逃一劫,什么污言秽语,都往他身上招呼。

    弄得李肆没了法子,只能跑到叶家躲灾。

    反正他刚当官,在京城也没有宅子,所幸哪也不去了,就在叶府安营扎寨,长期作战了。叶氏永远都是那么好客。

    不管是谁,都能照顾得细致周全。

    她听说李肆是翰林学士,学问大得惊人,老太太可高兴了,这府里总算来了个读书人了!

    专门给他劈出一个小院子,清静幽雅,又给李肆准备了书房,把叶家的藏书一股脑都搬过去了。

    老太太还叮嘱呢,要叶忠几个没事过去求教,跟着李学士涨涨学问,别光知道舞枪弄棒的,没出息!

    李肆在叶家,颇有些如鱼得水之感,他把老太太哄得高兴,又把下面的几个小的弄得服服帖帖,吃得好,住得好,风景也好,离皇宫还近,上班也方便,简直没有更合适的。

    李肆是不想走了,可光吃师弟的,总会过意不去。这一天李肆良心发现,买了四道菜,弄了一坛子酒,请叶华到他的书房喝酒。

    “烩海参,高丽虾仁,干炸丸子,熘肝尖儿……师兄够大方的!”叶华捅了一筷子虾仁,放在嘴里大嚼起来。

    李肆笑道:“师弟不要见怪,为兄这不是刚当官,荷包也不鼓,吃不起好东西吗!再说了,我,我这年纪也不小了,打算,打算……所以用钱的地方多。”

    他吞吞吐吐,犹犹豫豫,脸还红了。

    弄得叶华颇为惊讶。

    “我说师兄,你不会想成亲娶媳妇吧?”

    李肆居然没有反驳,而是点头道:“生我者父母也,知我者,师弟也!”

    叶华更加吃惊了,“我说师兄,你现在是天子宠臣,要结婚没有那么容易吧?你到底是看上哪家的姑娘了?有什么目标没有?这事情你去找我祖母,老太太就喜欢办这种事情了。”

    叶华说着,又夹了一个丸子,塞进了嘴里。可李肆接下来的话,让他咽不下去,吐不出来,差点憋死……

    李肆老脸泛红,他低声道:“我也没打算正式娶亲,说句过分的话,这世上的女子,我能看上的不多……这两天,晚上的时候,我听到了隔壁有人弹琴,音节殊妙,似有绵绵不尽的愁绪,应该是个才女。师弟若是舍得,就让她给,给为兄暖床,如何?”

    李肆说完,却发现叶华眼睛瞪得大大的,眼神都直了。

    李肆也慌了,“师弟要是舍不得,就当为兄什么也没说,喝酒,喝酒!”李肆连忙给叶华斟酒,可心绪烦乱,倒了一杯,撒了半杯,他还自顾自道:“不应该啊,我听琴音,那个女子的年岁不算太小了,师弟,你不是喜欢年轻姑娘吗?她至少能当你姐姐了,怎么?你还改胃口了?”

    这时候叶华总算把丸子咽下去了,他灌了一口酒,冲着李肆打了个很没礼貌的嗝!

    “师兄,你的眼光还真毒!很可惜啊,人家是有丈夫的!”

    “啊?谁?总不会是师弟你吧?”

    叶华无奈翻了翻白眼,“她叫周娥皇,是李煜的娘子。”

    “李煜是谁?”

    “他原名李从嘉,是南唐国主李弘冀的弟弟,被派到大周当使者,现在我手下。”叶华简单解释了一下。

    “哦!”

    李肆这才如梦方醒,他自言自语道:“真是想不到,居然是江南才女,怪不得如此了得!真是妙极,妙极啊!”

    他说着,居然举起酒杯,连喝了三杯,脸由白转红,露出了异样的笑容。叶华的心就是一凉,仿佛看到了李大词人的头上,要长出一片绿草原了。

    “师兄,李煜是南唐的皇子,可是一枚重要的棋子,用好了,能撬动整个江南局势的。”

    李肆哈哈大笑,“这事情为兄岂能不知,不过李煜是李煜,他的娘子是娘子,不能混为一谈!”

    叶华还想说什么,却发现李肆一回身,取出一个精致的木盒,从里面拿出了一只琵琶,

    李肆略微沉吟,然后就抱着琵琶,信手弹奏起来。

    还真别说,这家伙的功力够强!

    看似闲庭信步,随手拨弄,却声音清越,如风过山林,泉水叮咚,非比寻常……又过了一阵子,李肆的琵琶越来越响,到了最激越的时候,仿佛千军万马,铁骑奔腾,黄河之水,扑面而来!

    虽然不通乐理,但是叶华也不得不承认,师兄的确是高手!

    李肆一曲弹罢,当心一收,笑嘻嘻道:“师弟,为兄跟你打个赌儿,不出三日,那个周娥皇必定会跟我一起合奏,所谓琴瑟和谐,天赐良缘,必定会传为佳话的!”

    叶华很认真道:“师兄,你要是抢了李煜的女人,我估计会招来千古骂名的!”

    李肆不以为然,“这怎么能叫抢!这是读书的人的事情,读书人!”他同样很认真告诉叶华,“你不懂的,文人风雅之事,怎么能叫抢呢!这叫缘分!”

    从李肆说话的神态上,叶华分明看到了孔乙己的风范——读书人的事,窃书怎么能叫偷呢!

    或许他们老李家的人,祖辈传下来,都是这个爱好,要不怎么又“脏唐”之说!

    不过南唐的皇帝,确实冒认吴王李恪为祖宗,跟李肆是一脉相传……奶奶的,还不清楚他们的辈分是怎么论的,如果仔细研究一下,没准能给这出琴瑟相合的大戏,赋予更深刻的伦理内涵呢!

    叶华很想阻止李肆的疯狂念头,李煜很可怜了,还是把媳妇给他留着吧!李肆却不理会师弟的妇人之仁,他草草吃了两口,又抱起琵琶,开始弹奏,呃不,是撩人大业!

    美妙的音乐,遮掩不住龌龊的心思,叶华懒得搭理李肆,他转身要走,正巧,有家丁送信,三司使李相公来了。

    叶华不解,新鲜出炉的四大奸相,不好好做事,挽回老脸,没事跑自己这里干什么?简直岂有此理!

    “李相公,我已经安排了人手,你的府邸,还有你上朝走得路,全都有人保护,你放心吧,那些嚷嚷着要锄奸的人,拿你没什么办法的!”

    李谷很不好意思,他笑道:“这么点小事,还要劳烦冠军侯费心,老夫实在是惭愧!”

    “不用客气,现在咱们是一条船上的人了,理当如此。”

    李谷听到这话,似乎很振奋,他欠了欠身体,让自己和叶华离得更近一点。

    “是这样的,侯爷,政事堂已经确定下来,有十二名官员,获得通过,其余一百二多人,要尽数罢免。”

    叶华欣然点头,“工作效率很快,这样吧,我会安排人员,遣送回原籍,一切要尽快办理,省得他们扰得朝局不安,如何?”

    “如此最好!”

    李谷嘴上这么说,但是却没有动作,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叶华沉吟道:“李相公,既然是自己人,就不用客气,你还有什么吩咐,我一定尽力安排,保证你满意。”

    “冠军侯,你说的可是真的?”

    “千真万确!”

    “那太好了!”

    李谷得到了保证,终于开口了,“侯爷,我是这个意思,一百多位官员,全都中过进士,把他们放回原籍,难免会满腹牢骚,议论颇多……百姓愚昧,不辨真伪,若是他们说出一些不利朝廷的话,或者胡编乱造,诋毁圣人,这就不好了!你也知道,前朝就是如此,宫闱之事,传到了民间,被大肆做文章,还写成了诗作,编成了话本,弄得朝廷威信全无,颜面扫地,实在是不好!”

    他在这里痛心疾首,叶华翻了翻白眼,“李相公,要不你干脆一点,直说想怎么办!”

    李谷咬了咬牙,“我是这么打算的,让人在这帮罢免的官吏中间烧一把火,只要他们闹起来,闹得不像话,朝廷就能名正言顺,处理了他们,侯爷以为如何?”

    叶华终于听明白了,“李相公,你是要我罗织罪名,陷害无辜呗?”

    “不不不!”

    李谷正色道:“他们算什么无辜?要不是背后有世家支持,他们何德何能,居然能蟾宫折桂,窃据官位!享受了好几年荣华富贵,却又满腹牢骚,非议朝廷,这样的人不严惩,朝廷颜面何在?还要我们这些大臣干什么?”

    面对李相公的慷慨陈词,叶华已经无语了。

    “李相公,这样吧,你去安排,只要他们闹起来,我就会想办法抓人。”

    “好,一言为定!”李谷喜滋滋道:“就让咱们联起手来,为国锄奸,为陛下分忧!”说完,李相公昂首阔步,离开了叶府,赶快去安排了。

    送走了李谷,叶华又到了师兄李肆的院子,这位居然坐在葡萄架下,全身心投入,拨弄不停……

    叶华深深吸了口气,相比起李谷,师兄的作法简直是道德君子,模范文人!

    奶奶的,这辈子都不要和文人比无耻,自己这个武夫的级别差得太多了!

第456章 想要同归于尽的文官

    叶华和李谷的分工很明确,姓李的负责煽风点火,引蛇出洞,上房撤梯——至于他,只负责收网抓人。

    叶华很擅长这个,甚至不用什么准备,直接手到擒来。

    所以叶华有大把的时间摆弄熊猫……小东西已经越来越大了,但吃货属性有增无减,每天都要准备足够的竹笋,窝窝头,还有牛奶……只要有吃的,不管怎么抱,怎么摸,小家伙都乖得不得了!

    叶华见吃得香,一把抢走了竹笋,小东西立刻瞪着水汪汪的眼睛,那个无辜的小表情,只需要三秒钟,就让统帅千军万马的冠军侯彻底认输了。

    不但乖乖还了竹笋,还加了一盆奶,另外叶华准备给滚滚做几个木制的玩具,球啊,摇摇马,都是少不了的。

    他在后花园忙活着,李肆满脸春风来了。

    看到他高兴的样子,叶华的心咯噔一下子,他连忙站起,疾步过去,要质问李肆。情急之下,他忘了怀里的滚滚,小家伙不出意外,重重摔在了地上,发出嘤嘤惨叫。

    叶华赶快心疼抱起,安慰了好一会儿,才哄好了滚滚。

    很不幸,他酝酿的情绪都破功了。

    只能气哼哼道:“人家跟你一起弹琴了?”

    “没错,我说三天,其实只是第二天,我们就合奏了一曲高山流水……伯牙子期,以琴会友,着实风雅,风雅得很!很风雅!”李肆冲着叶华道:“师弟,你想不想学学乐器?我教给你?”

    “如果是用来泡妹子就算了!我现在不相信爱情了,有一个凑活着过日子就行了,没事的时候,喂喂熊猫!”

    叶华指着抱着大腿的滚滚,咬牙感叹道:“你们这些东西啊,虽然披着人皮,还不如滚滚懂事呢!”

    李肆不能理解叶华的爱好,明明是食铁兽,当个猫狗养着干什么?莫不是等长大了吃熊掌?

    在他的心目中,滚滚最大的价值就是那四个肥硕的巴掌了。

    “师弟,那个李煜如何了?”

    他这么一问,叶华立刻警惕起来。

    奶奶个球的!

    你撩了人家的老婆,还要反过头害死李煜,你这是西门庆的行为!叶华怒目圆睁,咬牙切齿,警告道:“师兄,你最好别太过分了,做人要有底线!不管李煜有没有用,这个人我罩着,你少打听!”

    李肆也怒了,“师弟!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李煜如何,我一定要知道!”

    呀呀呸的!

    叶华暴起一脚踩着椅子,怒道:“我警告你,杀夫娶妻,你敢做,我就不认你这个师兄!”

    李肆眉头越皱越深,满脸的怪异,突然捂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半天他直起腰,笑道:“师弟,我想你误会了。”

    “什么误会?你们不是琴瑟和鸣,郎情妹意了吗?”

    李肆摇头,他探身提醒道:“师弟,你真该学学乐理,我第一天弹得是凤求凰,人家根本没搭理我。第二天,我弹了高山流水,人家回了,到了第三天,我弹得是阳春白雪……周娥皇才过来见我,你明白没?”

    虽然不懂乐理,但是光从曲名上,叶华也能推测出一二来。

    “第一天,你想男女之情,结果被拒绝了,第二天,你就装成知音好友,到了第三天,更自诩阳春白雪……我呸!你丫的就是下里巴人!我不信,周娥皇那么没脑子,凭着三首曲子,就巴巴的来看你!那不是才女,是青楼的浪女!”

    李肆无奈摇头,“师弟你是真粗俗!不过……也算你说的有理,我,我还写了一封信,告诉周娥皇,我也是李唐皇室后人,按照辈分,还是李煜的叔祖!”

    叶华直接赏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你还能更无耻一点不?

    李肆倒是一副厚脸皮,满不在乎,他感叹道:“周娥皇容貌无双,琴艺高超,偏偏又钟情李煜,死心不改。果然是当世的奇女子,要愧煞无数男儿大丈夫了。”

    “首先该羞愧的就是你!胡子一大把了,又是堂堂翰林学士,你要什么样的没有,非要去勾引人家的妻子,你不怕丢人啊!”

    李肆被说的连连咳嗽。

    “师弟,你这个人,太无趣,太缺少意境……就好比当下,如果是个寻常女子,只是有些才情,她倾心于你,不过是戏台上的俗套而已。可假如呢,一个本就痴情的奇女子,却被你的琴音感动,主动抛弃旧爱,飞蛾扑火一般,投身过来……那,那才叫千古流传的佳话啊!”李肆以手抚额,不停摇头叹息。

    叶华只剩下翻白眼了,明明是第三者插足,非要说得那么好听!还佳话呢?骗人的鬼话!你们文人好的那一口,对不起,小爷这辈子都不会感兴趣的。

    不过,略微值得庆幸的是,周娥皇还算坚贞,李煜很悲催的命运,不必再加上一笔了。

    “回头我把李煜从绣衣使者调出来,让他统领一些人马。”

    “别啊!”

    李肆连连摆手,“师弟,周娥皇托为兄的事情,你可不能给弄砸了。”

    叶华沉吟道:“等李煜有了安身的地方,我就把她放了,让他们夫妻团圆,这总行了吧!”

    “不是,你又误会了!”李肆感叹万千,“周娥皇不愧是奇女子,她托我想办法,要多给李煜机会,给他最残酷的磨砺。”

    叶华瞪大眼睛,“我没有听错吧?”

    “没有!”李肆道:“上古铸剑师,为了成就一柄神兵利器,往往会用人血祭剑,才能成就无双的神兵,李煜的历练还远远不够,要更加残酷万倍才行!”

    叶华思索了半晌,将信将疑道:“我怎么听着,像是你要弄死李煜,然后好趁虚而入啊?”

    李肆没有想到这茬儿,叶华的脑袋的确和正常人不太一样。

    “你,你简直是焚琴煮鹤,俗不可耐!就不会往好处想想?愚兄是成就一对苦命鸳鸯,是做功德!”

    “我看你是王母娘娘,专门破坏姻缘!”

    李肆黑着脸道:“别说废话了,你到底是帮,还是不帮?”

    “我要是不帮呢?”叶华不咸不淡道。

    李肆眼珠转了转,“那我就上书请求陛下赐婚,我想陛下是很愿意把周娥皇许配给我的!毕竟没有哪个君王,不愿意抓着臣子的把柄,你说是吧?”

    是是是!

    摊上这么个师兄,叶华也是无语了。

    冯道调教出来的人,果然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一代更比一代无耻!

    你丫的最好努力,超越咱师父,不然他老人家会死不瞑目的!

    事实证明,只要老天爷愿意,随时随地,会降下机会,根本不用费心思。

    就在腊月二十三,小年的日子,一百多位官员,捧着乌纱,怀揣着奏疏,一起杀向了宣德门!

    再有七天,就是新君继位的第一个新年,也是正式改元的日子,郭老大留在这世上的印记又会少了一件,柴荣已经选好了新的年号:建隆!

    郭威以显德为年号,用意是以德治乱,终结乱世。

    而柴荣改元建隆,则是要昭示天下,皇帝陛下要有所作为,要建功立业,龙兴大周!

    就在这么个新旧交替的时候,一百多位官员,气势汹汹杀来,似乎预示着未来的血雨腥风,绝不是风调雨顺,一番和气!

    文官的动作,自然惊动了柴荣。

    事实上这位勤劳的天子,每天都要看无数的奏折和密报,尤其是刚刚扫灭河东回来,阔别近一年,皇帝需要尽快了解各种事务,将天下牢牢握在手里。

    “圣人,百官来者不善,还请圣人裁决。”

    太监战战兢兢,吓得汗水都流下了了。

    柴荣只是淡淡一笑,“不过是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朕见过几十万军马,这点场面,算得了什么?更何况……他们就算是一群疯狗,也咬不到朕的头上!他们不敢!”

    说这话的时候,柴荣那叫一个自信满满,扫平河东,战败契丹,火焚大定府……这些功绩就像是光环,一道道加在柴荣的头上,他已经不是继承先帝基业的新君了,而是这个帝国的主宰!

    柴荣沉吟了半晌,突然道:“既然是一场热闹,朕也就勉为其难,去看看吧!”他起身往外走,太监连忙取下狐裘,要给披上,结果皇帝已经走远了,他只能快步跟上去……

    此时就在宣德门前,一百多位官员,跪倒一大片,他们头顶着奏折,怒目横眉。

    就在他们的前面,政事堂诸公,黑着脸俯视着他们。

    “你们已经被罢黜了,怎么还敢来闹事?”魏仁浦厉声质问。

    为首的人,挺直胸膛,同样大声回答:“我等前来弹劾罪臣王溥、魏仁浦、李谷、薛居正!你们四个贼,蒙蔽圣听,罪大恶极……你们恶贯满盈了!”

第457章 幸运的周娥皇

    叶府准备了丰盛的晚饭,老太太居中正坐,喜气洋洋,叶氏向来喜欢团圆热闹,小年当大年办,大年当结婚过……只不过今年很不凑巧,朝廷出事了,一百多被罢黜的官员,跑去宣德门告状了。

    会闹出多大的事情,谁也不清楚。

    叶华必须赶过去处理,他向老太太施礼。“孙儿不能陪祖母了!”

    老太太无奈道:“当官不自由啊,你去吧!”

    叶华走了,李肆也过来施礼告退,他这个翰林学士也要跟着,另外,叶忠和叶孝都成年了,又在禁军当差,也得跟着。

    人都走了,叶府的热闹顿时没了一大半。

    老太太意兴阑珊,草草吃了晚饭,大家心里有事,纷纷散去。唯独周娥皇,要下去的时候,被叶氏拦住了。

    “周姑娘,跟老婆子说会儿话。”

    周娥皇心事重重,却不敢违抗,只能陪着进了老太太的房间。

    叶氏拉着她的手腕,让她坐下。

    “周姑娘,你虽然在府上住了不短时候,但……老身似乎没有跟你长谈过,交浅言深,也怕你多心,我就没有开口,可眼瞧着新年新气象,老身这里有话,堵着难受,就看你乐不乐意听了。”老太太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周娥皇起身,飘飘万福,未曾开口,先落下了泪。

    “老夫人,我本是亡国之人,若非老夫人照顾,又如何能苟延残喘,老夫人愿意教导,我求之不得,又怎么会不乐意呢?”

    叶氏多大年纪了,当然看得出来,周娥皇是真心的,老太太很欣慰,她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

    “姑娘,你先起来。”

    叶氏拉着她坐在了身边。

    “千言万语,也不知道从何说起,就先说说我那个孙儿吧!”叶氏难掩自豪,“老身不是欣喜他当了多大的官,有多大的权势。身为长辈,最不希望后辈子孙,散了祖宗的德行。华儿虽然身居高位,做事果断,甚至狠辣,也不讲情面。可他终究是有所为有所不为,当得起光明磊落这四个字!”

    周娥皇想了想,她们夫妻分开,受了那么多苦,都是拜叶华所赐,按理说,她是恨透了叶华……不过自从住进了叶府,没有什么人为难她。叶华的日子过得跟苦行僧差不多,每天除了公务,就是教导下家里的孩子,最多去喂食铁兽。

    那些有权有势,年少成名之人的毛病,叶华是一点没有,老太太感到骄傲,也是情理之中。

    “周姑娘,老身听说,你跟李学士合奏一曲?”

    周娥皇瞬间脸就红了,她连忙站起,局促不安道:“老夫人,我,我……”她急切之下,不知道如何解释,老太太轻笑道:“你不知道怎么说,让老身说……李学士这个人,老身虽然只看了他几面,但也清楚,他还算坦荡,不是坏人,发乎情,止乎礼!他想学司马相如,奈何文君的心早就归了他人!”

    叶氏又笑道:“今天上午的时候,李学士已经跟我说了,让老身帮他找个住处,顺便再挑个妾,照顾起居。这事儿我应下了,他往后不会再影响你了。”

    周娥皇突然愣住了,她伏在叶氏的腿上,嘤嘤抽泣,泪水止不住,没一会儿,就润湿了老太太的衣襟,她却还只是一直哭,仿佛要把身体里的苦水都倾倒出来。

    叶氏就是个宽容的长者,她包容着一切,不管是什么人,只要进了府门,她都会小心照拂,把人当成了后辈子孙一样心疼。

    可叶氏的照顾又不是没有原则的。

    周娥皇是个各方面都极为出色的女人,打她主意的不少,只是除了李肆之外,其他人根本没有机会,老太太就能轻松阻止,庇护下这个可怜的女人。

    只有当李肆打她主意的时候,叶氏感到了紧张,她没有合适的办法,只能看着……但李肆以琵琶挑逗,却让叶氏松了口气。

    李学士自负才情,没有用别的龌龊手段,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真正让叶氏不解的是,周娥皇居然会以琴声相和,这就让人费解了,莫非她真的动了心思?

    “高山流水,伯牙子期,这是君子之交……你是怕李学士会恼羞成怒,所以才回应了他?”老太太笑呵呵问道。

    一句话戳中了心尖儿,周娥皇没有出声,只是抱着叶氏的手臂,更加用力了。

    她怕了!

    时间越来越久了,李弘冀的皇位越发稳固,换句话说,李煜的价值也就越来越低了……一个不值钱的皇子,连一只耗子都比不上!

    周娥皇恨自己读了太多的书,知道太多的事情……虽然皇家尊贵无比,可是当大厦倾倒,天崩地裂的时候,就是玩具而已!

    朱温屠杀了李唐皇室的成员,男人死了,女人全成了朱梁大将的玩物,连一条狗,一只猫都不如!

    还有最近的例子,北汉国灭,沙陀的宗室贵女,悉数成了大周将士的媳妇,而且还做不了正妻,只能当妾!

    有朝一日,李煜彻底没有价值了,会不会也有人把自己抢走,变得和货物一样?

    强烈的恐惧,侵蚀着周娥皇的心,在外漂泊的这段日子,又让周娥皇成熟了太多,她虽然恐惧无助,却还能冷静分析眼前的局面,不至于昏了头脑,只知道自怨自艾。

    李肆以琵琶曲为手段,能证明两点,其一,是李煜的价值的确越来越低,已经有人在打她的主意;其二,李肆不是粗鄙蛮横之人,他还想用琵琶打动自己,也不知道哪来的自信!

    面对这个结果,周娥皇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可她清楚一点,李肆不能得罪,也得罪不起!

    但是又不能让这个登徒子占到便宜!

    周娥皇拿定了主意,一曲高山流水,李肆输得彻彻底底!

    他的琵琶功力,在周娥皇的琴音面前,不堪一击……所谓琴挑文君,那是司马相如的才华惊人,足以降服佳人!

    而李肆呢,他的乐理修养,完全被碾压,整首曲子,全是周娥皇主导,他只能跟着……经过了第二晚的较量。

    李肆已经清楚,他的打算失败了。

    不但卖弄不成,还被左右开弓,扇了嘴巴子!

    就凭你的本事,根本配不上人家!还有脸癞蛤蟆吃天鹅肉吗?

    至于第三晚的阳春白雪,不是李肆先开的头,而是周娥皇首先弹奏的,她要告诉李肆,自己的一颗心,如白雪一般,虽然阳春转暖,时不我待,但雪可融化,却不改其白!

    李肆虽然在音律造诣上输了,但是在别的方面,却是精明无比,他真的遇到了一个才情远胜自己的奇女子!

    或许他曾经仰慕过周娥皇,但是经过这三天,他已经自惭形秽,自愧弗如,甘心退避三舍……琴瑟和鸣的人不是自己,而是李煜!

    他们才是良配!

    可惜的是,李煜还是太弱了,他连保护自己的能力都没有,又如何保护周娥皇?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毕竟这样一个奇女子,叶华不想打她的主意,自己忍住了,不代表其他人也会甘心放手……

    李肆跟叶华所言的磨炼,根本不是周娥皇的意思,而是他自己的想法!

    至于他给周娥皇写的那封信,说什么他是李煜的叔祖,也是想给周娥皇多一条路子,毕竟他这个翰林学士,还是有些份量,能够庇护一二的……

    叶氏眼明心亮,比孙儿还看得明白!

    “周姑娘,你赌赢了,李学士的作为,堪称君子。只是你想过没有,假如有朝一日,你们夫妻掌了权,又该如何?”叶氏反问道。

    周娥皇微微一愣,她苦涩道:“老夫人,我们夫妻连什么时候团圆都不知道,又何来掌权之说?”

    叶氏微微摇头,她起身,拉着周娥皇到了窗户前面,侧耳倾听,隐隐有喊声哀嚎传来。

    “听见没有,是宣德门外打人了!”

    “啊!”

    周娥皇的脸色瞬间煞白,她的拳头紧握,身体不由自主颤抖起来。

    如果她猜得不错,丈夫李煜就是和绣衣使者在一起……遇到了这样的状况,他肯定要冲在前面吧!

    那些官员会怎么样?

    被杀?还是抄家?

    官员的家眷又会如何?会不会比自己还惨?

    “夫君啊夫君,你究竟会怎么做?能不能给那些可怜人一条生路?”周娥皇在心里呐喊着,而在不远的宫门之外,李煜手提着生牛皮的鞭子,正在痛打百官,热腾腾的鲜血,溅落在他的脸上,显得狰狞而可怕!

第458章 觉醒的李煜

    这一百多名被罢黜的官员,绝大部分都是出身名门大族,往上追溯两三代人,全是宰相一级的高官,无论名望,还是势力,都根基深厚,不比寻常。

    或许要不了多久,就会出现好几个宰相大员,可谁能料想,皇帝居然要重新测试,将之前的科举结果推翻,刨了所有人的祖坟!

    这件事情的源头就在于李肆身上,先是在邺城测了李覃等人,接着又回京如法炮制,这是摆明了要拿世家子弟开刀。

    圣意如天,太阿高悬,大家伙没有办法,只能认命。

    但让人无法接受的是居然几位相公充当了急先锋,作为文官的领袖,不庇护大家伙也就算了,关键时刻还砍了大家一刀,背叛的滋味,让谁也受不了!

    而且稍微一打听,魏仁浦的儿子魏咸美因为政绩突出,特准参与开封府试,按照势头,通过会试和殿试,轻而易举。

    李谷的儿子李吉,还有薛居正的儿子,另外还有冯道的两个儿子也通过了邺城府试,准备进京赶考……

    这些消息综合起来,被罢黜的官员们炸了肺!

    好一群不要脸的宰相!

    罢黜我们,敢情是给你们的儿子铺路,什么朝廷论才大典,不过是换汤不换药,说我们官官相护,靠着世家子弟的身份,考中进士,没有什么真本事。

    那你们的儿子就有真本事吗?

    嘴上说的花团锦簇,正大光明,可实际上呢?一样龌龊!甚至比我们更加腌臜!

    拿皇帝没办法,对付你们,还没有胆子吗?

    愤怒的百官,在几个有心人的煽动之下,选在小年夜,一起杀来,弹劾政事堂的四大奸相!

    他们义愤填膺,嚷嚷着要面见皇上,陈奏这些年,政事堂不法之事。

    其中有人就大声说道:“李谷,前些年为了光复燕云,朝廷发债,调拨粮饷,常平仓千万石粮食的亏空,你就那么干净吗?”

    “还有魏仁浦,你任用私人,提拔亲信,你的三个侄子都当了朝廷的官,他们会干什么?”

    “薛居正,你名为居正,实则不正!你的家人,亲族,到处霸占土地,鱼肉乡里,草菅人命!”

    “这些罪行,我们要陈奏陛下!让圣人看看,你们这帮国之栋梁,朝廷宰相,是什么嘴脸!”

    ……

    面对百官指责,薛居正老脸通红,他久在京城为官,家里的情况虽然有些耳闻,却不甚清楚,假如真是这么不堪,他要自请处置。

    只是薛居正还没开口,李谷就一把按住了他,用犀利地目光,逼视着薛居正。

    “怎么,你想认输?”

    薛居正被问得默默无言,只能不停摇头。

    李谷向前迈了两步,扫视着全场,冷冷道:“你们才学不行,政绩不行,被罢黜那是圣人法外施恩!你们就该回家好好读书,闭门思过,或许还有改过自新,重新启用的机会。没想到,你们居然如此狂妄犯上!还敢诬告宰相,真是狗胆包天!”

    “来人!”

    李谷厉声大喝,两旁的绣衣使者齐声应和,“在!”

    “把他们拿下!”

    绣衣使者一涌齐上,好像凶神恶煞似的。

    百官看到这一幕,真是气疯了!

    “好你个无耻的奸相!我们要见陛下!”

    “对,让我们见陛下,在金殿上,把事情说清楚!”

    “李谷,你敢不敢跟我们对质!”

    ……

    这帮人大声嚷嚷着,跟绣衣使者扭打在一起,不愿意退去。

    李谷的嘴角露出了残忍的笑容,“打!”

    一个字出口,可把薛居正吓坏了。

    “我的李相公,打不得啊,你不怕遗臭万年吗?”

    薛居正拧眉瞪眼,李谷却是呵呵冷笑,“我的薛相公,还管那些干什么?你们听到,他们打算要你我的命,还跟他们讲什么客气!”

    “那,那也不能打人啊,可以把他们关进牢里,听候圣裁!”薛居正还是不想撕破脸皮。

    “我的薛相公,圣人不想见他们,把事情交给了咱们。咱们就该替陛下分忧!”李谷呵呵冷笑,“这些人连陛下都见不到,打了也就打了,又能怎么样!”

    一直没有吭声的魏仁浦突然闷声道:“李相公,好胆气!”

    也不知道是赞,还是讽,李谷也不管了,直接下令打人。

    一霎时皮鞭子横飞,落在官员的身上,抽碎了官服,打得皮开肉绽,鲜血横飞!那个凄惨劲儿就不用说了。

    就在不远处,叶华和李肆抱着肩膀,默默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好戏难得啊!”

    叶华赞叹道。

    李肆目光炯炯,“那个领头打人的就是李煜?”

    叶华瞧了瞧,点头道:“没错,就是他,真想不到,他下手最狠,打得最凶。不错,是个好苗子。”

    李肆盯着李煜,突然咬牙切齿起来!

    他很想骂娘,这丫的长成那个丑样子,怎么配得上周娥皇?偏偏人家伉俪情深,拆都拆不开,真是见了鬼了!

    更见鬼的是,他李学士明明嫉妒要命,还要想办法庇护李煜,毕竟佳人之托,不能不办!我这也是犯贱,非要跑去献丑丢人干什么?

    “叶华,你不能这么对李煜!”

    叶华眉头紧皱,“师兄,他不是你的情敌吗!你不是说,要好好历练,我都是按照你的意思做的,有什么不妥?”

    “不妥,就是不妥!”李肆紧盯着叶华,怒道:“你不会不知道,李煜最大的支持者就是东南的世家文人,天下世家又同气连枝,彼此勾着……李煜在这里痛打百官,很快传到江南,他就成了丧心病狂之人,受到唾弃。要是连这点香火情都断了!他,他就真的没用了!”

    叶华耸了耸肩,“没用不是正好吗!你可以毫无顾忌地下手了!”

    叶华语带讥诮,他还是受不了李肆龌龊的念头,真不知道他脑袋里装着什么样的废料,居然能生出那样的想法。

    “我的师弟啊!”李肆觉得自己冤透了,是你把人锁在叶府,让我产生了误会,怎么错都扣在了我的头上,这个锅我不背啊!

    “师弟,我实话实说……为兄自惭形秽,我的才华不及周娥皇半分,配不上佳人……我现在改变了想法,我只想周济他们夫妻团圆,从你的魔掌逃出去,郎才女貌,他们才是一对!破坏人家姻缘,是要遭天谴的!”

    李肆说得极快,像是连珠炮一样,轰向叶华。

    叶华突然哈哈大笑,“发乎情,止乎礼!师兄,你还是有点格调的!”

    李肆气得翻白眼了,“别废话了,你快下令吧!”

    叶华却耸了耸肩,“我能下什么令,陛下都在上面看着,你让我怎么好出头!”

    “陛下!”

    李肆惊了,他连忙向宣德门看去,在一片昏暗之中,果然有一点微光,李肆吸了口气,原来圣人都来了。

    是啊,这么好的一出戏,皇帝怎么可能不来!

    堂堂宰相,百官之师,士林之望,居然被逼得反过头,跟士林作对,文人内斗到了这个地步,连一点情面都不讲,直接赤膊上阵,撕破脸皮,当真是少有的好看。

    无论如何,这件事情是不会善了了。

    政事堂,士林,坐在城头看风景的皇帝,还有自己身边的师弟叶华!

    他们会如何做文章,真是让人期待!

    唯独在这一群人当中,冲在最前面的李煜,成了最危险的那一个!

    绣衣使者是干脏活的,说穿了就是个马桶,随时可以牺牲,没有人会怜惜他们,而李煜又是南唐的人,身份更加尴尬,随时会被抛出,用来平息众怒。

    李肆全力开动脑筋,不停转动,却也想不出一个破局的办法,他觉得李煜这一次要完了,真的没救了……

    “绝处逢生,如果李煜能有办法,就足以证明他可以保护妻子了!”叶华笑呵呵道:“我很期待他的表现啊!”

    “如果他表现不好,就要化为齑粉,是吧?”李肆红着眼睛问道。

    叶华两手一摊,“自古以来,弱者就没有活下去的资格!”

    “你,你比我狠!”

    李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没有一点办法。

    这时候百官已经被打得遍体鳞伤,全都倒在了地上,李谷得意洋洋,“把他们抬走,立刻派遣绣衣使者,遣送回原籍,不得有误!”

    说完这话之后,李相公难得良心发现,大方道:“再给他们每人十贯钱,作为药费吧!”

    绣衣使者答应着,将官员一个个抬起来,有人已经昏迷了,有人更是筋骨断裂,甚至骨头露出,凄惨无比。

    地面上斑斑血迹,还有碎裂的朝服,乌纱帽……看得人头皮发麻,不寒而栗!

    作为打手,李煜的心比地上的血还冷!

    完了!

    宰相痛打百官,这事情绝不会轻易揭过去的……到时候天子追究下来,政事堂树大根深,能扛得住,士林人多势众,也未必低头。

    在各方势力当中,唯独他们绣衣使者,是最弱的一方。

    韩德让在河北已经得罪了文官士人,这次又充当了打手,血仇结了,最容易的就是把他们推出去,杀了泄愤!

    砍几颗绣衣使者的脑袋,换来天下太平,绝对是谁都愿意做的事情,没有人会怜悯犹豫的!

    该怎么办?

    又能怎么办?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自从被赶到大周,自己的命运就从来没有掌握在手里!

    难道我要认命了吗?

    此刻的李煜,比任何时候都愤怒,抓狂!

    匹夫一怒,尚且能流血十步,老天赐给了盖世的才华,却只能任人宰割吗?我不甘心啊!

    突然,李煜扫到了地上的奏折,这是百官弹劾政事堂的奏疏,上面写着几位相公的罪状……李煜福至心灵,突然伸手,将还完好的奏疏全都捡了起来。

    小心翼翼,擦去上面的血迹和脏东西,然后放进怀里,仿佛珍宝一般。

    他又伏身看去,发现几个被抬走的官员,怀里也有奏疏,李煜迈着大步过来,咽了口吐沫,认真道:“把这个给我,我给你们递上去!”

第459章 皇帝要解闷

    李煜的举动,把挨打的官员都吓坏了,打我们的是你,要我们奏疏的还是你!

    你小子想干什么?

    不能给他!

    万一让他交给政事堂,作为整大家伙的罪证怎么办!

    在他们的心里,李煜比起地狱的小鬼也好不到哪里去了,偏偏他又长得这么不同凡响,谁敢相信。

    见没人交出奏疏,李煜也急了,他把牛皮鞭子扔了,抽出佩刀,瞪着眼睛,“交不交,不交宰了你!”

    官员们被打得半死,早就没了精气神,被他一威胁,全都乖乖交了,李煜一口气搜集了十几本,他是个天才,有过目不忘的能耐,只是扫了几眼,就知道里面的内容非同凡响。

    李煜赶快塞到了怀里。

    他的动作挺快,可又是拿刀,又是抢奏疏,还是惊动了上面的诸位相公。

    李谷眼睛眨了眨,对啊,这帮人可是写了不少对政事堂不利的奏疏,不能流落出去!

    “去,把奏疏都给我拿过来,别管好坏,都拿给我过目,然后烧了!”

    李谷说着,还冲着李煜点头,不无赞许之意,行啊,心思够细的,知道帮着老夫除去后患。就冲这一条,往后拿绣衣使者顶罪的时候,你就不用跟着死了。

    面对李相公发的免死金牌,李煜没有半点感恩戴德,他眼睛来回乱转,李谷已经注意到了,他要是把这些奏疏都拿走销毁,绣衣使者手里就没有半点把柄了。

    到最后,怒打百官,血溅皇城……这么大的事情传出去,弄得天下大乱,到时候就算皇帝陛下,也未必会保护他们。

    更何况,绣衣使者天生就是背锅的,肯定要被拿出来顶罪!

    就算是蝼蚁,也不甘心被这么碾死!

    李煜咬了咬牙,他突然走到所有绣衣使者的面前,把双手一伸。

    “弟兄们,把奏折都拿给我!”

    其他绣衣使者一愣,心说李相公让我们收缴上去,你想要干什么?莫非是要拿去讨好李相公?

    大家伙将信将疑,有几个绣衣使者的头目走到了李煜的面前,闷声道:“我们奉命行事,不要横生枝节!”

    李煜用力甩头,“我没有横生枝节,我是按照朝廷的规矩办事!”

    他们在这边嘀咕,李谷看不下去了,就迈着步子走过来。

    “你们干什么?赶快把奏疏交给老夫!”

    李煜的心砰砰乱跳,眼下的他,不过是一个蝼蚁,而对方是大周的计相,元老重臣,堪比泰山,他伸出一根手指头,就能捏死自己,实力之悬殊,不啻于天地之别。

    为了苟安自保,他应该摇尾乞怜,如果能得到李相公的一个笑脸,那简直是老天爷的恩赐,祖坟冒烟!

    但是此刻的李煜清楚,光靠着装怂,是没法活下去的,不露出獠牙,亮出肌肉,人家就不当你是个人!

    别看李谷贵为宰相,我也不是没有半点胜算。

    就算是老天爷,我也要争一争!

    李煜只觉得自己斗气升腾,都变成了一匹昂首嘶鸣的战马!

    来吧,老子拼了!

    他冲着李谷躬身施礼,而后道:“李相公,请赎罪,卑职不能把奏疏给你。”

    李谷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定是幻听了。

    “你说什么?”

    李煜提高了声音,“李相公,按照朝廷规矩,正常时刻,奏疏要送去政事堂,经由诸位相公之手,交给陛下定夺……可这些奏疏,是黄昏时分送来的,眼下已经是掌灯,需要直接送入宫中。而我们绣衣使者,就肩负这个职责,所以不用劳烦李相公了,我们会送进去的!”

    “荒唐!”

    李谷听清了,也气炸了。

    小小的一个绣衣使者,居然敢跟自己指手画脚讲朝廷规矩,你有几个脑袋?

    李谷怒气冲冲,“老夫是奉了皇命,维护皇城秩序,尔等皆要听从老夫的号令,老夫现在就命令你,立刻把奏疏都交上来!”

    他越是声音大,李煜就越是淡定。

    “李相公,我们得到的手谕,是协助政事堂,维护皇城安全,却不是无条件服从李相公,更不是替你们破坏朝廷的规矩!”

    李谷腮帮子突突直跳,透过摇晃的火把,一张铁青的面孔,简直给鬼附身似的,活活能把人吓死!

    刚刚痛责百官,李谷杀气腾腾,他冲着李煜呲牙一笑。

    “你不要逼老夫对你不客气!”

    李煜坦然道:“李相公,卑职不过是蝼蚁草芥,不值一提。但是朝廷规矩,其大如天。恶了李相公,不过是一死而已,可坏了朝廷规矩,那是要灭门九族,祸及妻儿的!恕卑职不敢领命!”

    “你!”

    李谷真是气坏了,面对百官,老夫都能下令打人,就你这么个小东西,还敢跟老夫叫板,真是翻了天了!

    “规矩,什么规矩?这帮人已经被天子罢黜,革去了功名,他们算不得官吏,写的东西,也不是奏疏,最多算是状纸而已,这东西也能直接送天子吗?”

    不愧是老牌宰相,脑筋转得就是快,一下子就找出了漏洞。

    可李煜的才华,那也不是开玩笑的。

    “李相公,据卑职所知,天子是革去了他们的功名,但是却没有罢官,所以他们还是官身!”

    “你胡说!”李谷厉声道:“官员以科举入仕,科举功名被革去,自然失去官职,何来官身之说?”

    “不然!”

    李煜朗声道:“根据大周刑统,官身授予是吏部之责,剥夺官身,也要吏部通过公文。彼等功名被革除,乃是礼部的职责,如今还没有吏部公文,所以不能作数!”

    俗话说,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

    李煜虽然没有用十年,但是其中的辛苦依旧是常人无法想象的。

    他在军中养马,读了军中的各种条例,烂熟于心。北上的时候,在邺城停留,他又抽空,去范家族学,借书苦读。

    范质一手订立了大周刑统,其中详细罗列了种种规矩,方方面面,务求细致。他把这套大周刑统,列为范家子弟必修的内容。

    可惜的是范家子弟没有学出来,反倒是成全了李煜,他把大周刑统烂熟于心,说句不客气的,李煜现在就是仅次于范质的法学权威!

    李谷想要和李煜辩论,还差着一筹!

    他气急败坏,“你要吏部公文,老夫现在就可以给你!政事堂马上会责成吏部签发公文,你赶快把奏疏给我!”

    “李相公,朝廷规矩,丁是丁,卯是卯。绣衣使者,替天子执法,更应该首重法令,差一点都不行!”他轻轻一笑,“要不这样,明天李相公就责令政事堂,签发公文,看到了公文,卑职自然把奏疏交给你!”

    “你放……”李谷气得险些爆了粗口。

    奶奶的,签发公文是要时间的,至少要半天时间,有这么长时间,足够把奏疏塞给陛下了……那上面写了什么,李谷不完全清楚,但是从那帮人的话语当中,李谷也能感觉到强烈的杀机,绝不能等闲视之!

    李相公红赤着眼睛,一步步逼近到李煜的面前,冲着他切齿冷笑。

    “老夫没有认错,你原来叫李从嘉,是南唐的六皇子,听话你的才学很好,填词作诗,天下少有……一个风雅的文人,却当了绣衣使者,还如此这般顽固,真是令人费解!你不觉得有愧家门,有愧圣贤教诲吗?”

    李煜面不改色,“李相公教训的是,论起做人,卑职自惭形秽,恨不得一刀杀了自己。可职责所在,不敢等闲视之!如果连绣衣使者也当不好,李煜就不配做人了!”

    “你放屁!”

    李谷真的骂了,“什么绣衣使者?不过是让你杀人作孽而已!你小子还当成了宝贝!真是让人可笑!你立刻把东西交给老夫,或许还有活路,不然,就别怪老夫不客气!”

    说着,李谷给两旁的人使了个眼色,让他们一起动手,把李煜拿下!

    讲理讲不过,老子就翻脸!

    还不信了,一个堂堂宰相,拿你没法子!

    正在李谷要掀桌子的时候,有人笑呵呵走了过来。

    “李相公,何必那么大的火气呢!”

    李肆笑嘻嘻走过来,他先是意味深长,瞧了瞧李煜,而后冲着李谷躬身道:“李相公,他们绣衣使者,替天子执法,所作所为,的确该按照大周刑统做事。他能把大周刑统烂熟于心,看起来是个人才,应该重用才是!对吧?”

    李谷咬了咬牙,一个小小的翰林学士,还不放在他的眼里。

    “李学士,还轮不到你来教训老夫!”

    李肆呵呵一笑,“那好,我退到一边去。”他抱着肩膀,走到了李煜身边,冲着他挑了挑眉头,竟分不清是示威,还是示好!

    “师弟,你该说句公道话了!”

    李肆冲着叶华嚷嚷。

    叶华咳嗽两声,责备道:“李学士,同朝为官,哪有什么师兄弟?更何况,有圣天子在,我们当臣子的如何说公道话!”

    “还是恭请圣裁吧!”

    说完,叶华带头,把他们领到了宣德门之下。

    柴荣站在上面,俯视着诸臣,他笑了笑,“朕看了许久,李相公断然出手,责打逆臣,有魄力,有担当!不愧是社稷重臣,赐太保衔,晋位英国公!”

    李谷狂喜,急忙施礼谢恩。

    又听柴荣继续道:“李煜冒犯上官,责打二十,要用心打!”

    胜负已分,不用废话了,李谷露出了胜利者的笑容,柴荣转身离去,可就在转身的刹那,他又扭头道:“今天小年,朕也没事,把那些奏疏送进宫来,朕要拿来解闷!”

第460章 厉害的老太太

    皇帝说用心打,就没有人敢放水,所以没有意外,李煜被打得很惨,比那些被他打得官员还要惨。

    皮开肉绽,鲜血淋漓,脸上甚至挨了两下子,皮肉外翻,大夫看得直摇头,很关心提醒,“就算好了,也会留下疤痕的,你有娘子没?要是没有,只能娶个丑的了。”

    李煜黑着脸,不说话。

    这时候李肆走了进来,气咻咻道:“他有娘子,而且还有个沉鱼落雁的娘子!”

    有人提起媳妇,李煜挣扎着爬起来,怒视着李肆,眼睛里有怒火在燃烧。他有预感,这个男人不是好东西,是自己的敌人!

    “我是想打你娘子的主意。”

    李煜的呼吸加重,拳头已经举了起来。

    “但是我失败了。”李肆瞧着李煜,端详了半点,送给他俩字,“丑鬼!”

    “我就是想不通,尊夫人怎么会对你死心塌地,真是见鬼了!”

    李煜忍受着李肆的吐槽,他欣然笑对,得意无比,“这叫缘分,月老把我们的红线捏在了一起,生生世世,分不开了!”

    “你死不死啊!”

    李肆气得暴跳如雷,“霸占一辈子就行了,还想生生世世,你不怕雷劈天谴?”李肆也懒得搭理他了,怒道:“滚起来,跟着我去见你娘子。”

    李煜浑身疼得厉害,却还是一骨碌身,迅速跟着李肆出了病房,任凭大夫怎么叫嚷,他也不回头。

    两个人一前一后,来到了叶府的大厅。

    叶氏牵着周娥皇的手,李煜进来,老太太就目不转睛盯着。他额头宽大,足有一巴掌,眼睛很奇怪,有两个瞳孔,门牙很大,却只剩下一颗,露在了外面。

    下巴翘着,脸部凹陷,光是五官,看起来就很难受。

    再看身材,瘦小,枯干,肩膀向前探着,似乎还有点罗锅,竟然和大虾有几分相似。

    叶氏瞧了瞧周娥皇,见她满眼都是喜悦,笑容都快溢出来了!

    老太太点了点头,八成这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了!女孩子能不重面皮,难得!老太太笑呵呵道:“你就是李煜吧!尊夫人在老身这,住的时间也不短了,今天就让你把她带回去,你们夫妻团圆,从今往后,你要好好疼惜夫人,别辜负了她,不然老身可不答应!”

    老太太轻轻推了一下周娥皇,让她过去跟李煜见礼。

    周娥皇顿了一下,向前半步,又立刻收了回来。

    她似乎不太敢相信这是真的,不会是在梦里吧?

    过去她倒是梦过很多次,也不知道这一回是真是假……周娥皇紧闭上眼睛,用指甲狠狠戳掌心,真疼!

    这是真的!

    她又能和丈夫重新相聚,夫妻两个,琴瑟和谐,神仙眷侣,好日子等着他们!

    周娥皇满心欢喜,而对面的李煜,在看到朝思暮想的夫人之后,也闪过一丝狂热,不过炽热的感情,来得快,去得也快,转眼之间,就被收敛起来。

    他没有对周娥皇说什么,而是转向叶氏,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

    “多谢老夫人照顾之恩,晚生没齿难忘!”

    砰砰砰,李煜跪在地上磕头。

    叶氏反倒不好意思了,“这怎么说的!你们夫妻分开,是我孙儿胡闹,现在让你们团圆,也是情理之中,老身思量起来,还觉得愧疚,对不起人!”

    李煜向前跪行半步。

    “老夫人,晚生早就听说过,老夫人仁慈宽厚,是当世的菩萨,就连先帝都把亲子交给老夫人照料……我的娘子能得到老夫人照拂,乃是她前世修来的福分。晚生这样的身份,连自己也照顾不了,哪里还能顾得上她!”

    叶氏泪点向来不高,老太太伸手把李煜拉起来。

    “你的事情华儿都说了,有国难回,有家难奔。好好的皇室贵胄,却要背井离乡,干见不得人的差事,你受苦了!”叶氏安慰道:“不过我那孙儿说,你现在已经和以往不一样了,能担起大任,自然也就能照顾妻子……把她带回去吧,一起好好过日子!”

    叶氏的善良不是装出来的。

    老太太这一辈子,遇到了太多的不幸,中年丧夫,老年丧子,女儿疯癫……什么不幸她都遇上了,正因为如此,老太太越发悲天悯人。

    她喜欢热闹,喜欢团圆,喜欢看着后辈成家立业,喜欢每一个人都能过得幸福安康,希望所有人,都不会遭到她一般的不幸境遇。

    在某个角度讲,老太太就是活着的菩萨……

    李煜的心是热的,他恨不得立刻就和周娥皇一起,好好倾诉满心的苦楚……可他又很清楚,时机还不成熟,距离那一天还有一段路要走……

    “老夫人!”

    李煜重新跪倒,“晚生有个不情之请!”

    “你想说什么?”

    “老夫人觉得娥皇如何?”

    叶氏含笑赞道:“知书达理,才华横溢,老天爷偏爱她,钟灵毓秀,是把什么好的都给她哩!”

    叶氏对周娥皇的喜爱,是无法掩饰的。

    “老夫人,既然这么喜欢拙荆,那不如让她认老夫人为干娘如何?”

    “这个……”叶氏还有些迟疑,“老身倒是想有个好闺女,只是怕委屈了她。”

    叶氏的话刚刚出口,周娥皇就立刻拜倒,“女儿见过母亲大人!”

    ……

    李肆带着李煜一起来的,等李煜说出要认亲的时候,李肆已经气得扭头离开,他怒火中烧,直接去找叶华了。

    李煜这家伙进化得太快了,敢跟宰相较量不说,还知道攀附叶氏这棵大树,难为他怎么想出来的!

    周娥皇给叶氏当了干女儿,他就是叶氏的干女婿,要是从叶华这边论,他还低着周娥皇一辈,这还让人活不活了?

    “我说师弟,你就没有点看法?任由李煜成了你的便宜姑父?”

    叶华很无奈,“我有什么办法?老太太乐意的事情,我能管得了?”

    “你可以去跟老夫人讲啊,就算认干亲,也可以认干孙女,凭什么认干女儿?”

    “就凭你的琵琶曲!”叶华没好气道:“你当老太太糊涂啊?她是故意装糊涂,现在周娥皇比府里大多数人都高了一辈……谁再敢打她的主意,小心老太太的拐杖!外面怎么乱不管,这叶府就是不许胡来!”

    我的天啊!

    李肆这才如梦方醒,好一个厉害的叶老太太,不声不响,就给自己头上敲了一棍子,还是重重的一下!

    不愧是叶华的祖母,打得还真疼!

    享受了叶氏的太极推手,李肆不由得大叹京城藏龙卧虎,高手如云,就连一个老太太都有惊人修为,真是不能小觑天下英雄。

    过去他跟在冯道身边,自觉才学过人,琴棋书画,无有不通,天文地理,无所不晓……哪知道居然先后败在了两个妇人之后,李肆觉得自己有必要夹着尾巴做人,不然下场会很惨。

    李肆有这个觉悟,而另外一个人却已经付出代价了……三司使李谷被叫进了宫里,皇帝要和他谈谈粮仓亏空的事情!

第461章 被吓死的李相公

    “李相公,你久在三司,治国之重,首在理财,朕找你过来,就是想谈谈如何清理财税……你只管畅所欲言,有什么说什么,朕洗耳恭听。”

    柴荣为了让李谷安心,还特意吩咐身旁的起居郎,让他退下去,不准记录。皇帝努力营造温和的谈话氛围,可越是如此,李谷就越觉得心里拔凉,脊背冒冷汗。

    那帮人弹劾他的奏疏可都在宫里,陛下究竟是看了,还是没看,究竟是当真了,还是拿来解闷?

    李谷很凌乱,他觉得面前的皇帝陛下,越来越高深莫测,难以捉摸,他冲着你笑,但在笑容之中,又透着一股子说不出来的怪异,不知道是喜是忧……或许这就是天威难测吧?

    李谷吃不准皇帝的心思,却又不敢沉默太久,他清了清嗓子,“陛下,我朝当下户部岁入,有六成五以上,是田赋,其余三成五是盐铁专卖,还有开封等地的商税,老臣就先从田赋说起。”

    柴荣欣然点头,李谷理了理思绪,就侃侃而谈……大周的耕地有两种,一是民田,一是官田。

    民田指地主和自耕农的私有土地,官田则是为国家或皇帝所有的土地。官田包括屯田、营田、职田、学田、仓田、公田等等名目。

    大周耕地总额中,官田约占十分之一,民田约占十分之九。

    因为土地性质的不同,造成了田赋的差异,大体上田赋分为五种,一是公田之赋,即对官庄、屯田、学田等官田所征之租。官田一般由农民佃耕,国家征收官租,租额约占收获量的三分之一。佃租之外,还要缴纳一般的田税。两者合计,官田之赋约在一半左右。

    二是民田之赋,即百姓私有土地的田赋。大周田赋一般以什一为正赋。三是城郭之赋,是对城市居民征课的宅税、地税。四是杂变之赋,是向各地征收的土特产,属正赋之外的苛征。五是丁口之赋,是对丁男所征的丁身钱米。

    柴荣听到这里,忍不住咳嗽一声,打断了李谷的话,沉吟道:“李相公,所谓税赋,务必公平为重,官田的负担远远高于民田,这样一来,不是会造成百姓逃亡,跑去给地主家当佃农吗?”

    李谷忙道:“陛下圣明,的确有这种情况,只是这种做法沿袭已久,约定俗成,不好轻易改变……”

    “不!”

    柴荣厉声道:“既然是弊政,不管延续多少年,就一定要改!在朕这里,没有什么因循守旧!这样吧,将所有官田,全数废除!交由耕种的百姓所有,以后一律按照民田纳赋。”

    李谷还能说什么,只有伏身跪地,替百姓叩谢天恩。

    “陛下仁慈,今后凡是在公田耕种的百姓,必定感念天子大德,齐赞吾皇圣明。”

    柴荣面色如常,继续道:“李相公,你方才说了,朝廷还要向各地征收土产,这也是弊政,免了!以后宫中和朝廷需要,就花钱采买,不要惊动百姓了。”

    李谷迟愣半晌,道:“陛下,百姓向朝廷进贡土产,那是拳拳孝心,不好轻易废除。而且若是采购土产,必定花费无数,加重朝廷负担,老臣以为,是不是先酌情减少一些,而不是一下子废掉。”

    “不!”

    柴荣厉声道:“李相公,你的意思让老百姓缴纳,朝廷就不用负担了,那朕问你,老百姓的负担是什么?不还是朝廷的负担吗?只要老百姓能得到好处,就是朝廷得好处,所谓土产,一定要免了,从今年就开始,各地胆敢私自征收,一律严惩!”

    “是!”李谷扛不住天子压力,乖乖点头。

    柴荣似乎很满意,微微一笑,“李相公,再说丁口之赋,这个朕也想过了,似乎有不妥之处,也应该……”

    “陛下也要免除吗?”

    李谷吓得脸都白了,不敢置信问道。

    柴荣点头,“朕的确有这个想法,李相公,天下的百姓,不是人人耕田,人人有地……没有土地的,如何缴纳丁赋?所以朕以为应当把丁赋给免了!”

    “不可啊!绝对不可!”

    李谷浑身哆嗦,如果说前面的废除官田,停止收取土产,算是减轻百姓负担,勉强还能接受,那么废除丁赋,简直就是天崩地裂,要出大事啊!

    李谷重新跪在地上,直竖竖对柴荣道:“陛下爱民之心,老臣感怀钦佩,要减轻百姓负担,老臣也明白陛下苦心……可凡事过犹不及,如今朝廷的岁入,六成五来自田赋,这田赋当中,又有六成是丁口之赋,陛下若是免除,朝廷的岁入就要减少近四成!”

    李谷都要哭了,他这个三司使,就相当于大管家,谁家一下子削减了四成开支,能维持得下去?

    偌大的朝廷,四处要用兵,要养着官员,还有那么多的事情要做,哪一样能离得开钱!李谷满腹委屈,跟个小媳妇似的,“陛下,臣斗胆进言,百姓多刁民,不能一味纵容,丁赋,田赋,乃是几千年的规矩,皇粮国税,天经地义,既然是大周的子民百姓,就要交钱交粮,岂能免除?老臣以为,普通百姓,也会体谅朝廷难处,愿意缴纳丁赋,还请陛下明鉴!”

    “若是陛下执意如此,老臣唯有请辞三司使,请陛下另择贤能之士。”

    说完,他把乌纱帽摘下来,放在身边,而后趴在地上,五体投地,那意思是你不答应,我就不干了。

    想闹辞官?

    柴荣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悦,真是直接罢免了李谷,不过柴荣清楚,暂时这个老倌儿还有用,需要留着!

    等他完成了最重要的事情,再一脚踹开也不迟!

    “哈哈哈,李相公,你的话公忠体国,朕可以一日无茶,但是不能一日无李相公。”柴荣说着,弯腰拾起乌纱帽,给李谷戴上了。

    李相公颤颤哆嗦,后背的官服都湿透了,他真怕柴荣一句话,就把他免了,这位皇帝,没什么干不出来的。

    出乎预料,皇帝居然这么看重自己,让李谷又欣慰起来,仿佛重获新生,喜滋滋的,他没口子谢恩,可柴荣接下来的话,又把李谷从天堂拉到了地狱。

    “李相公,你反对废除丁赋,关键是担心赋税减少,若是不用减少赋税,甚至能增加税收,李相公是不是就支持此议了?”

    “啊!”

    李谷张大了嘴巴,“陛下,老,老臣实在是不知道,不征丁赋,如何能增加岁入?”

    柴荣大笑,“去把冠军侯请来,让他跟李相公讲讲!”

    又是叶华!

    李谷的心不停下坠,他觉得自己好像掉进了一个坑里,一个无比巨大的坑,杀机四伏,情况不妙啊!

    叶华来到之后,他先给柴荣见礼,然后就侃侃而谈,没有什么隐瞒。

    “所谓丁赋,并不能免除,但是却可以转成财产税……换句话说,就是土地越多,缴纳越多,收入越高,上缴越高。臣觉得应该这么操作,在乡村,将丁赋摊入田亩之中,谓之地丁钱,和田赋合并征收。在城市中,征收个人所得税,不管是做工,还是经商,开作坊,只要收入到了一定程度,就要纳税!”

    叶华笑着看了看李谷,“李相公,就比如你我这样的官,也要纳税,你舍得吗?”

    李谷都听傻了,他才不关心自己交多少所得税,毕竟一国计相,还能饿着!让他不寒而栗的是地丁钱!

    叶华啊叶华,你是想和天下的士绅做对吗?

    李谷怒目圆睁,可他很快发现自己生气生早了,因为更刺激的还在后面!

    “陛下,臣还有一项建议。”叶华笑呵呵道:“我大周田赋仍沿袭两税法,分夏、秋两次缴纳,夏税六月一日开征,税额以钱计。秋税十月一日开征,以米计。大周立国之初,就按中、下两等均定田赋,中田一亩夏税钱四文四分,秋米八升。下田一亩夏税钱三文三分,秋米七升四合。田赋缴纳物有固定的品种,如夏税以征绢为主,用于军衣及官吏衣料之需;秋税以征粮谷为主,用于军粮民食之需;因此,秋税又称秋苗,表明征收物为秋粮。李相公,我所言没错吧?”

    李谷下意识点头,“没错,冠军侯博闻强记,老夫佩服。”

    “呵呵。”叶华转身对柴荣道:“陛下,赋税虽有规定的征收品种,但官府可根据当时需要,变换征收品种,这就是所谓‘折变’之法。按规定,变换品种时,必须使它们的轻重即价值相等,但实际操作时,折变却成为官府利用物价波动搜括民财的一种手段。另外官府常常‘以有余补不足’为理由,把所征物品让百姓从此地输往彼地,从近处输往远处,这就是所谓‘支移’。支移所需费用完全由纳税人承担。不愿支移者可以纳钱,称‘道里脚价’。地方官往往借支移之名盘剥百姓,本来可以就近入仓的税粮,也强迫百姓缴纳‘道里脚价’,直至将支移脚价并入正税征收。此外,还有其他各种附加,如属手续费性质的头子钱,名为储粮备荒的义仓税,以及沿袭前朝的农器钱、牛革筋角税等等……总而言之,官吏是挖空心思,盘剥百姓。”

    “因此,臣建议,陛下应该降旨,将这些火耗一律归公,不许地方私自征收!”叶华此话刚说完,李谷双腿一软,直接吓得坐在了大殿上……

第462章 改革的试验田

    “疯了!这是俩疯子!”

    李谷被叶华的提议彻底吓到了……他久在中枢,见识远超过一般人,把柴荣,甚至郭威这些年做的事情,梳理一遍,李谷发现了一个可怕的线索……过去几年,种种的作为,似乎都在铺陈,一切都是为了今天的图穷匕见!

    废丁赋,摊入田赋之中,士绅一体纳粮,地方的耗羡归公,废掉地方巧立名目,盘剥百姓的权力,打通官吏的升迁渠道,引入武夫为吏……这一套弄下来,是要天翻地覆,改天换日啊!

    处心积虑,绝对是处心积虑!

    你们难道不知道?

    随便拿出一条,都能天下大乱,居然敢一起往外抛,你们是想看大周亡国是不是?

    李谷都傻了,他只想问一句,还有没有更刺激的?

    叶华笑呵呵,俯视着李相公。

    “堂堂大周计相,怎么如此承担?一点点小事,就把你吓傻了,要是说出点更大的事情,你岂不是直接吓死了!”

    “你,还要干什么?”李谷惶恐万分问道。

    叶华伏身,凑到李谷耳边,只说了两个字,李谷立刻就浑身战栗,突然间,老泪横流,他跪爬了几步,到了柴荣的面前,磕头作响,没有几下,脑门就红肿起来。

    李相公仰起头,一张老脸,满是泪水,那叫一个凄惨啊!

    “陛下!”

    这一声,好似杜鹃啼血,“先帝建基立业,绝非容易。五年间,南征北战,励精图治,才有大周今日的国势,如今兵精粮足,挥师南下,顷刻之间,就能一统江山,开创万世不拔的基业!陛下,老臣披肝沥胆,恳请陛下,千万不要因为一念之差,坏了大周社稷!王田之议,断然不可行!若是陛下执意如此,老臣,老臣愿意撞死在金殿之上!”

    李谷抹了一把眼泪,梗着脖子道:“老臣深受先帝大恩,不能眼看着大周亡国,老臣唯有先去九泉之下!”

    他猛地回头,眼睛喷火,用手一指叶华!

    “都是你这个小奸臣!你怂恿陛下,去干那种事情!老夫在地狱等着你,我倒要看着你,被万剐凌迟,身死族灭,受千古唾骂……你,你简直是乱国的妖孽,惑主的贼子……”

    李谷不顾一切大骂,叶华听不下去了,“李相公,你所讲这些,还不如王学士讲得透彻呢!”

    “王学士?有人说过了?”

    “没错,就是王朴王学士。”叶华手里拿着一封长信,正是王朴所写……当初柴荣从河东班师,王朴留在河东担任布政使。

    柴荣和叶华商量出来的一套东西,不可能空口说白话,必须有一片试验田才行。

    这个光荣的任务就落到了王朴身上……

    王朴也被接二连三的改革吓得不轻,原来以武夫为小吏,只是一切的开端,接下来的改革,那叫一波接着一波,每一样都让人胆战心惊。

    就拿士绅一体纳粮来说,接到之后,王朴就觉得断然不可行,如果强推,只会激起天下士人的反对,到时候大周江山都会乱套了。

    他想上书反对,可又分析了一下,别的地方,或许行不通,可河东不一样啊!

    这里刚刚经历战乱,原来的汉族士绅地主都跑得差不多了,沙陀贵胄也被一扫而光。剩下的就是一张白纸。

    尤其重要,叶华要求了张永德,不准将土地分散下去。

    王朴终于明白了叶华的用心,原来这小子是为了今天的改革准备,他还真是深谋远虑!

    土地没有分散,这就好办了。

    王朴清点河东十二州的土地,在扫平北汉的一战之中,立功将士何止数千,有人升迁高位,有人退役去了地方当小吏,还有更多的人,娶了媳妇,急需安家。

    王朴按照军功大小,把土地授予这些有功的将士。

    最多的人能拿到五千亩,最低是一千亩。

    因为叶华有要求,小于一千亩,就会造成土地分散,变成小农经济……小农经济最要命的就是效率低下,想想吧,假如一千亩土地,都在一个人的手里,他扣除吃喝,剩下的粮食不用催促,肯定都会拿出来交易。

    而一千亩分散给了十家,家家户户除掉口粮,剩下的有限,有人想留着,有人想出售……很可能把鞋底都磨穿了,连一斤粮食都收不上来。

    王朴很容易理解了叶华的意思,事实上,从秦汉以来,朝廷重视士绅,利用世家大族管理地方,也是出于压低成本,提高效率的考虑……只不过士绅地主做大之后,会反过头制约朝廷,侵夺朝廷的权力,演变成一个个土皇帝,反过头来,阻挠改革,抗拒政令落实,得不偿失。

    任何事情都是双刃剑,有得必有失。

    到底该怎么权衡利弊呢?

    王朴想起了叶华的“三个有利于”,他渐渐有了主意。

    首先,王朴把土地授予有功将士,先打造出一群地主,只不过这些新的地主和传统地主不一样,更准确说,他们是农场主!

    空有一大片土地,靠着自己的一双手,就算累死,也耕种不过来。

    如果放在中原,事情就会变得很简单,他们把土地租给佃农,躺在家里收田租,就能过轻松的日子,

    但是河东不行,这里没有那么多的劳动力!

    农场主们首先要做的就是向经略安抚使衙门购买奴隶。

    张永德很乐意为昔日的部下效劳。

    他撒出去人马,前往草原,抓捕奴隶,作价卖给农场主。

    而这些农场主呢,他们暂时并没有收入,无法支付购买奴隶的费用……当然不能让田地空着,这时候符三小姐的钱庄就发挥了作用。

    钱庄替农场主支付奴隶的费用,而农场主用未来的收获作为担保品。

    这是完全的资本化运作。

    很多人都会觉得资本主导的农场,要比传统的地主佃农模式,更加先进,或许这种想法是对的,但是在河东,在最原始的农场里,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奴隶比佃农优势只是更容易压榨而已!

    北方的田租普遍在四成左右,个别会超过五成,总体来说,是地主和佃农,各自一半,地主不劳而获,佃农辛苦劳动,却只能享受一半的收获……看起来很不公平。

    可是在农场模式下,奴隶除了基本的食物之外,每天都在劳作,半点休息都没有!

    一个奴隶的产出,差不多有九成要归属农场主!

    一言以蔽之,农场模式,就是用更加残酷的压榨,换取更多的商品!

    从提高效率来讲,的确是进步。

    可从别的角度看,尤其是奴隶的角度看,却是未必!

    反抗,逃跑,破坏……各种各样的情况,不断发生,为了压制奴隶的反扑,农场主需要朝廷帮助,自然而然,他们就接受了纳税的要求。

    所谓士绅一体纳粮,在河东根本不成问题。

    王朴还发现一个很有趣的情况,因为河东纳粮的主体是农场主,他们相比起普通百姓,更加有影响力,懂得也更多。

    那些胥吏想巧立名目,盘剥压榨他们,难度就增加了许多。

    另一项政策——耗羡归公,也就变得顺理成章了。

    农场主们,情愿意多交一些钱,而避免小吏的敲诈勒索。

    这两项做下去之后,产生了一个非常喜人的成果。

    官府岁入大为增加,王朴手里的钱变得多了。

    王学士也不是守财奴,有钱谁不会花!

    他首先就整顿吏治,把河东各级衙门的小吏,衙役,全数纳入正式编制,给予俸禄。

    这件事情王朴做得顺理成章,甚至连他都没有立刻察觉,这是多么了不起的改变!要知道历代都因为财政能力薄弱,支付不起庞大的人事费用,而放任胥吏盘剥百姓。

    比如一个县,正式编制,拿朝廷俸禄的官员,可能就那么可怜的几个人,其他人都必须靠着收取各种火耗,敲诈勒索过日子,不然他们也要饿肚子。

    在这种状况之下,官吏和百姓,矛盾重重,对立严重。而为了安抚百姓的情绪,又把衙役视作贱民,所谓倡优皂隶,他们变得连妓女都不如!

    既然成了贱民,没有出路,又手握一点权力,那些衙役们会干什么,也就不足为奇了。

    所以在很多戏曲小说当中,官有清官,有贪官,而皂隶几乎无一例外,全都是贪财好利的黑心人渣。

    没法子,环境如此,不渣活不下去!

    王朴惊讶的发现,新法带来了太多意想不到的好处,曾经的顽疾被轻易解决了,他给柴荣写了奏疏,给叶华写了信。

    在信中,王朴既喜悦,又担忧。

    喜的是河东的种种变化,而担忧的是这些经验能不能维持下去……毕竟河东的情况太特殊了,他都不确定,未来会变成什么样子,又会有多少人视河东为眼中钉,肉中刺,欲除之而后快!

    叶华把信交给了李谷,李谷快速浏览,他被上面描述的情况,惊得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置信!

    “这,这是真的?”

    叶华轻笑道:“李相公,我们要做的事情,非常艰难不假,却没有那么危险,河东就是个好例子,你该想的是如何发扬光大才是!”

第463章 李相公是孙猴子

    李谷认认真真,看过王朴的信,他相信王朴的人品,断然不会说谎话,河东的情况也确实如王朴所言,和其他地方不一样。

    但这又能如何?

    一滴墨掉到水杯里,或许水会变得黑一些,可即便一瓶墨汁,倒进河里,也没法让河水变色……河东只有十二州,弹丸之地,河东能成功,其他地方未必能行得通。

    而且李谷也看得出来,河东的改变是建立在压榨奴隶的基础上,整个中原,有千千万万的人,上哪弄那么多奴隶?难不成要把普通人也变成奴隶?那不是找死吗?

    李谷反复看了两遍,然后把王朴的信合上,郑重还给叶华。

    “冠军侯,既然王学士治理河东有功,就应该让他回朝,老夫的三司使情愿交给他。”

    不等叶华开口,柴荣就拒绝道:“不行,王学士还不能离开河东,朕有更多的事情,要让王学士去做,也只有他能做!”

    一句话,王朴想回来都回不来了。

    其实柴荣真是有识人之明。

    王朴和叶华一样,都是纯臣。

    叶华有奇思妙想,而王朴沉稳老练,他们一个出主意,一个去实验,珠联璧合,再合适不过了。

    假如把王朴调回来,柴荣找不出才华足够,又忠诚可靠的臣子,去执行实验的任务,所以王朴是无论如何,也没法调回京城的。

    李谷咬了咬牙,他从地上爬起,又重新跪在了柴荣面前,他把乌纱帽高高举起,不无苦涩道:“陛下,老臣才不堪用,体弱多病,无法承担这么重的担子……老臣情愿退位让贤。”他瞧了瞧叶华,又道:“陛下,老臣以为,冠军侯是最合适的人选,就让他当这个三司使,主持大局吧!”

    叶华冲着李谷,微微一笑,“李相公,恩自上出,你我之间,私相授受,只怕是不妥吧?”

    李谷可不想当炮灰,他立刻陪笑道:“冠军侯文武全才,休说是三司使,就算宣麻拜相,也是理所当然。”

    叶华哈哈大笑,“好啊,李相公,若是陛下真愿意用我,我当然不会推辞,不过……我要是执掌三司,第一件事,就是调查之前的军粮亏空案,看看那么多粮食,到底去了哪里!”

    李谷以为叶华点头了,老脸都笑成了菊花,可是这朵菊花只开到一半,就迅速缩回,变成了一颗苦果,结结实实,塞到了李谷的嘴里,老相公都被苦透了。

    才一年多而已,假如真的翻出来,就算他也没法全身而退。

    姓叶的小子简直太可恶了!

    李谷是进退两难。

    这时候柴荣突然幽幽道:“冠军侯提起,朕也想起来了,小年收到的一些奏疏,朕还在看,里面有不少内容,十分有趣,让朕大开眼界。”

    叶华连忙道:“陛下,既然是好东西,那就不妨明发天下,来一个君臣同乐!”

    柴荣笑道:“当然可以,只是不知道李相公意下如何?”

    李谷都听傻了!

    奶奶的,他这是掉坑里了。

    姓郭的和姓叶的,一起挖了个坑,而自己就是那个傻乎乎掉进去的猎物。想想自己当初,还跑去见叶华,定计要对付百官,想在天子面前表现一下,博得好感。

    现在看起来,完全是弄巧成拙,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不答应,柴荣和叶华立刻就会拿那些奏疏上的罪名,办了自己。

    可答应了,替他们去做那些得罪人的改革,全天下的士人还不跳起来,吃自己的肉,喝自己的血!

    横竖都是个死,老夫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李相公老诚谋国,却遭遇奸人污蔑,无端捏造,肆意诋毁,实在是可恶!”柴荣朗声道:“取火盆来!”

    小太监立刻抬来了两个三尺大小的火盆,里面装满了红红的火炭,释放着灼热的温度。

    柴荣站起身,将一份奏疏拿起来,直接扔到了火盆里,霎时间被火光给吞没了。

    皇帝陛下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瞧着李谷。

    李相公的鬓角全都是冷汗,令人窒息的压力,扑面而来!

    皇帝已经被奏疏烧了,士为知己者死!

    若是自己还不识趣,只怕不只是一条老命,就连家人都要跟着受牵连!

    李谷实在是无奈,他只能豁出去了。

    “老臣愿意做陛下犬马,推行新法。”说这话的时候,李谷的嘴里都是苦的,一把年纪了,却要背叛文人士绅集团,投向他往日最鄙夷的武夫,这个滋味真是不好受啊!

    其实人的痛苦,多半都来源于定位不清。

    站在不同的位置,就会产生横看成岭侧成峰的效果……比如西游记的猴子,你要是认为他是唐僧的徒弟,西方的斗战胜佛,那这一路上,就是斩妖除魔,伸张正义,求取真经,光辉不得了。

    可假如把猴子看成妖怪,你他的西行之路,就是认贼作父,杀戮同伴,无情无义,从某个角度讲,西游记才是真正的悲剧,和那三本的悲惨结局不同,西游记的悲剧是主角不知道悲惨,正因为如此,这才是最深刻的悲剧!

    眼下的李相公,就成了被选中的孙猴子。

    柴荣和叶华,要借他的手,去斩妖除魔,对付士人!

    李相公一步一步,从金殿挨下来,他抬头望了望天空,冬日的阳光,没有一丝的温暖,从里往外的冷,寒风彻骨。

    李谷下意识缩紧脖子,他瞧见了驮着御柱的巨龟,李谷的眼睛直了,他忍不住向前迈了两步。

    这时候叶华突然一下子冲到他的面前,脸红脖子粗,怒斥道:“李相公,你想学裴禹不成?”

    李谷这才想起,对啊,裴禹不就是去进谏,死在了行宫……外人只道是裴禹进言天子不纳,一怒之下,撞死在金殿,却没有想到,其中还有内情!

    “叶华!”李谷突然扑上来,恶狠狠质问,“你给我说清楚,裴禹是怎么死的?”

    叶华笑道:“很简单,我让他去恢复井田制,所以他就死了!”

    “呀呀呸的,你,你真是处心积虑啊!”李谷狠狠啐骂。

    “哈哈哈!”叶华笑得很开心,“李相公,我觉得你的格局应该比裴禹强,不会也撞死吧?”

    刚才李谷是真的想到了死,可被叶华插科打诨,又放弃了念头。李谷到底是看的通透。就算像裴禹一样死了,又能怎么样?

    无非是一群文人过来,大办丧事,写文章、诗词,大肆悼念,最多帮着照顾一下家人……也就仅此而已。

    为了这么点好处,就把老命搭进去?

    笑话,老夫好不容易爬到了三司使的高位,让我替别人去死,做梦去吧!

    李相公想通的速度非常快,快到叶华都有些不适应了。

    这位回府之后,第三天,就上书柴荣,要求重新清丈田亩,确定地数,重新划分税赋!

    要想摊丁入亩,首先就要清丈土地,确定有多少田,每一亩田负担多少田赋和丁赋……而那些藏匿了大量土地的世家大族,又如何愿意接受清丈,一场较量,迫在眉睫!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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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邻居是皇帝介绍:
叶华救了一个皇子,从此圣人垂青,与皇家比邻,看风起云涌……
郭威说:朕瓦棺而薄葬,勤俭之美,终始可称。虽享国之非长,亦开基之有裕矣。
柴荣说:朕当以十年开拓天下,十年养百姓,十年致太平足矣!
赵匡胤说:天下一家,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乎!
望着巍峨高耸的宫门,叶华只想说,你们爱谁谁,不是赵二就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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