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9章 钱去哪了
自从开始处置寺庙,叶府就不断遭到攻击,暗杀的刺客一批接着一批,稀奇古怪的手段层出不穷,也不知道从哪里传出的消息,说叶华喜欢吃竹笋,每天都买整整一车,因此就有人往竹笋里下毒药。
幸好,叶府的人发现了,不然后果就太可怕了……
“丧心病狂,丧尽天良!敢对滚滚下手,你们都不得好死!”
叶华一边咒骂,一边小心翼翼,把竹笋的外皮扒开,检查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才塞给面前的熊猫。
小东西很胖很圆,给什么吃什么,特别乖巧,偶尔吃得累了,抬起头,茫然的小眼神,忍不住怦然心动。它旁若无人,丝毫不理会两脚兽砰然的心动,呆了一会儿又闷头吃竹笋……叶华觉得滚滚有天生的净化能力,看着它心里的戾气和不快都消失了许多,天天勾心斗角,还不到二十,就要提前衰老了,养只熊猫,绝对是抗衰老的活宝贝,多神奇的小东西!
看够了熊猫,叶华心满意足,准备去书房,突然陈石来了,他在府邸转了一圈,然后很认真告诉叶华,不用准备那么多人手了,叶府已经安全了,因为比叶华更招人恨的出现了。他一个人已经吸引了全天下的火力。
没等叶华详细问问,陈石的部下就急匆匆来找他,说是禁军有要务,立刻返回军营听令,陈石急匆匆跑了,又过了一阵子,赵二来了,他满眼都是小星星。
看到了师父,几乎想立刻跪下,顶礼膜拜。
师父就是师父,实在是太厉害了!
谁都奈何不了的太上皇,和师父谈了一番话,然后就掉坑里了,这手段也真是没谁了!前些时候还觉得师父太弱太君子了。现在看起来,师父一旦黑起来,就没有别人什么事了。
“师父,你老早就有办法,为什么不跟弟子说?害得弟子白白担心。”赵二忍不住埋怨道。
叶华的赏给他一个大大的白眼。
“你给我闭嘴,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为师一点都不知道,你小子立刻给我抄论语,抄十遍!”
难得,赵二没有讨价还价,而是乐颠颠跑了。
他是需要抑制一下兴奋冲动的心,不然很容易得意忘形,露出马脚,毕竟算计太上皇风险太大,还是谨慎一点好!
赵二捂着心口,防止小心肝跳出来,欢天喜地去抄书了。可是在这京城当中,却有无数人注定失眠了。
一种名叫“恐慌”的东西蔓延开了。
太傅柴守礼,带着兵丁跑去大相国寺,把和尚们的钱库给接管了。
柴守礼是什么人?
人所共知的老混蛋,以前靠姐夫,现在靠儿子,本事不大,人品不行,偏偏命好!有个贤惠的妹妹,还有个英明神武的儿子。
以这位的身份,不当个老纨绔,实在是屈材料了。
可问题是你当你的纨绔,抢男霸女,想干什么干什么,千万不能碰大家伙的命根子,你这不是惹众怒吗?
朝廷查抄了大相国寺,但是却三令五申,告诉大家,以往存在相国寺的钱,朝廷一体承担,钱库只是接管,绝不会动里面的一文钱,如果出现了亏空,朝廷会以岁入补全,绝不让商人受损。
靠着这一番的表态,加上全力安抚,才算稳住了商人们的情绪,但大家伙心里也毛毛的,毕竟朝廷的信用不怎么样,没有几个人敢相信。
当听说是柴守礼去接管钱库,信用值一下子落到了负数。
奶奶的,太上皇出手了,就算是皇帝陛下拿他老爹都没法子,以柴守礼的人品,能放过那么大的一座金山吗?
不用问,老东西一定监守自盗,中饱私囊。
大家伙的钱都会落到老东西的口袋里!
完了!
彻底完了!
有人甚至在第一时间,想到了跳楼自杀。
当然,还有更多不甘心吃亏的,他们决定动用一切手段报复,如果说,之前查抄大相国寺,这帮人的反应还算矜持,那么这一次,则是完完全全,火山爆发,不可收拾!
御史台,一共二十几位御史,还有在京的大小官吏,足足一百多位,杀向了政事堂,要求诸位相公给个说法,如果拿不到满意的解释,他们就去皇宫,请陛下出来!
范质,魏仁浦,李谷,包括枢密副使赵普,全都在场,大家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这叫什么事啊!
“唉,老夫真是愧为首相!”
范质哀叹绝望,死的心都有了,他亲自出去,其他诸位相公一字排开。
“大家伙的想法我都知道,老朽拼着这条老命不要,也会妥善处理此事,请你们放心!也请你们都各自回衙门,安心处理公务,总而言之,要以大局为重!”
放在以往,或许会有人听,可现在谁也听不进去了。
“范相公,什么叫大局?京官清贫,你是知道的。这几年京城发展飞快,大家伙把钱放在大相国寺,所图者,不过是几个利钱,让家人不至于饿肚子罢了。现在钱库都被拿走了,我们还有什么指望?”
百官们委屈的都要哭了……弄成这个局面,还跟叶华脱不了干系。
他在洛阳,鼓动成立了汇通票号,第一次搞出了存款有息,接着他又在京城大肆出售土地。
谁都能看得出来,买地盖房子是一笔好生意。
可问题是这个生意需要的钱太多了,就算强如大相国寺,也承担不起。不过不要低估古人的智慧,很快京城就出现了一批专业的投资人,他们开出不菲的利息,吸引各方投资,然后从事地产开发。
官吏们不好直接放高利贷,他们还要点脸面。把钱交给投资人,每月赚取点外快,是很多人都乐意干的事情,朝廷也没有明令禁止,大家伙乐得如此。
但是随着大相国寺被封,人们渐渐发现,那些所谓的投资人,有一半以上,都间接跟僧人们有关系,作为京城最大的资本家,他们的影响力无所不在。
这也是政事堂为什么要一再承诺,不会动到钱库的原因,毕竟这个利益团体实在是太庞大了,不只是眼前的百官而已,包括禁军的将领,还有南北的豪商,宗亲贵胄……庞大到让人头皮发麻。
偏偏咱们的太上皇,放着安稳的日子不过,非要捅马蜂窝!
“诸公,你们身为官吏,不老老实实,守着俸禄过日子,贪图私利,这就是你们的不对!”赵普突然站出来,大声呵斥,“你们当中,也有人鱼目混珠,替商人说话,我想提醒你们,就在不久之前,陛下刚刚把魏时雨等人发配幽州,永不叙用。别忘了,他们就是因为与僧人有利益往来,才触怒天子,你们就不怕雷霆之怒吗?”
怕!
当然怕!
但是为了钱,都豁出去了。
“赵普,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们是正常的往来,没有什么私相授受,暗通款曲。我们也没有替大相国寺说话,更没有违反朝廷法度,现在是朝廷要拿走属于我们的钱!你少来吓唬我们!”
赵普把眼睛一瞪,“放肆,朝廷几时拿走你们的钱了?柴太傅去,也只是奉旨看管而已。我们现在立刻进宫,把事情跟陛下说清楚,请求圣人降旨。”
魏仁浦暗暗点头,赵普这小子别看年轻,但是很有主意,先用话把人镇住,接着去找柴荣,或许还有回旋的余地。
“你们也都是朝廷命官,有见识的人,这种事情,闹事能有用吗?十万禁军,二十万僧人,不过是陛下一道旨意,就都去了幽州,你们要想喝苦水,吃沙子,只管闹事就是!”
百官的气势又弱了几分,却还有人梗着脖子不服气。
范质将头上的乌纱摘下来,捧在手里。
“诸公,此事老夫愿意一力承当,如果不能妥善处理,就把我的乌纱帽摘了,哪怕拿走我的脑袋也成!我只求你们相信政事堂一回!”
说着,范质居然要下跪。
这一次可把百官难住了,他们虽然愤怒,可也清楚,这种时候,还是要仰仗诸位相公,不然光靠他们嚷嚷,陛下根本不会搭理。
“既然如此,就拜托首相大人了!”
“是啊,请首相见谅,我们也是没有办法,被逼无奈啊!”
“等事情了了,我们去给首相磕头赔罪!”
……
废了好大的力气,总算把官员安抚住了,几位相公互相看了看,一起摇头叹息,他们联袂去求见柴荣。
几乎与此同时,另一个让人瞠目结舌的消息传出来了,大相国寺的地下钱库,有一个居然是空的,除了外面一层是真的金银之外,里面全都是砖头,是空的!
瞬间,所有的矛头都对准了柴守礼。
果不其然,是老东西把大家的钱都给抢走了,别人的心都是肉长的,你的心怎么就那么黑?
这一次不光是官吏,就连一些将领都坐不住了。
要说起来,最委屈的人就是柴守礼了。
他满以为大相国寺的钱库,里面必定是金山银山,全都是好东西……他兴匆匆去看,结果只看到了一堆砖头!
此刻的他也傻眼了,抱着脑袋,喃喃自语,发出绝望的质问:“钱去哪儿了,都去哪了?”
第360章 太上皇去哪了
摊上一个糟心的儿子,可能让你后半辈子都窝火,可是摊上个坑儿子的爹,却能让你既窝火,又无可奈何,死的心都有了。
柴荣现在就是这么个感觉,几位相公听说库存金银都没了,也吓得不轻,一个个变颜变色,钱哪去了?
大家伙都在问。
最大的嫌疑就是柴守礼,难道是让太上皇监守自盗了?
假如真的是这样,那可就麻烦了,难不成他们能去逼着柴守礼把吃进去的钱吐出来?万一弄得天家父子翻脸,他们这些臣子岂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到底该怎么办?
谁都是一脸的为难。
倒是赵普,他想得更深,如果是柴守礼拿走了,这事情还好办,逼着他吐出来就是了。问题是假如金银一开始就不够,那就真的大条了!
“陛下,臣斗胆建议,立刻去大相国寺勘察,同时请,请冠军侯过来。”
“哦!”柴荣眉头紧皱,他也意识到事情紧急,连忙让人去传旨……
叶府,书房。
师徒两个对面而坐,赵二抄了十遍论语,还是难掩崇拜,眼睛都在冒光。
可身为师父,叶华却是一脸的愁云,眉头拧成了个疙瘩儿。
“为师有种很不好的预感,这次是真的要出大事。”
赵二不信,“师父,能有什么大事情?大相国寺的金银能追回来,就把窟窿填了,追不回来,大不了耍赖就是了,会让陛下丢点面子,但总不至于解决不了吧!”
叶华哼了一声,“你拜在我的门下,说起来师父也没教你多少东西,等闯过了这一关,师父把咱们门户的绝学教给你!”
“是什么?三略还是六韬?姜太公的阴符录,还是孙武子的十三篇?”赵二兴奋问道。
叶华摇摇头,“哪算什么?我要教你的是真正的无中生有,点石成金的秘术!”
“啊!”赵二顿时失望了,“师父,你不是不信牛鼻子那一套吗?”
“谁告诉你烧铅炼汞的?我这一套叫做金融!够你学一辈子了!”叶华冷笑着说道。
“金融?”
赵二念叨了一遍,似乎没听人说起过,他来了兴趣,探身请教,可就在这时候,传旨的来了。
小太监脑门都是汗水,几乎哀求道:“侯爷,快随着奴婢走吧,事情要着火了!”
叶华连官服都没换,也没有去金殿,而是直奔大相国寺。
等他来到的时候,柴荣,诸位相公,全都赶来了。
在他们的面前,就是地下钱库的入口。
有一营的禁军,拖了个赤膊,腰上围着一条手巾,脚也光着,嘴里还塞了一块煤,他们排队下去搬运金银。
钱财从来都是能让人发狂的,穿着鞋,会往鞋里塞,穿衣服会藏在衣服里,甚至嘴里,菊花,到处都可能变成私藏的所在。
因此历来搬钱,都要这副奇怪的样子。
不过今天倒是有些小题大做了,除了前面的几箱之外,其余的箱子全都是砖头石块,别说私藏,就算白给都不要。
一箱一箱,全都搬出来。
从柴荣以下,大家伙的脸越来越黑,神色越来越难看。
一座钱库,只有不到一万两真正的金银,而且成色很差,剩下的都是充数的。柴荣切齿咬牙,要不是亲爹,他都能下旨立刻把人剐了。
此时柴守礼已经不知道哪去了,他也感到事情大条,先跑了,只剩下一些爪牙家丁,战战兢兢,跪在地上。
“钱呢?都哪去了?”
面对质问,这帮人颤颤哆嗦,用几乎哭腔道:“小的们也不知道,来的时候就这样的,小的们一点也没有拿,真的没有!”
他们指天发誓也没有用,禁军不会放过他们,每个人都扒光了衣服,仔细盘查……这帮家伙本想跟着太上皇发财,结果不但一点没捞到,还损失不少,身上的铜子都被拿走了,这些钱堆成了一座小山,足有百十来贯。
相比起庞大的库存,实在是不值一提。
这时候下面的人也来禀报,根据他们的询问调查,柴守礼带着人来之后,并没有向外运送东西,只是在陛下驾临之前,有几十个人保护一驾马车跑了,想来是太上皇感到了情况不妙,先溜了。
老爹没有拿走,柴荣稍微心安了一点,可他更要问,那钱呢?哪去了?
“启奏陛下,我们又发现了几处钱库!”
范质等人长出口气,“谢天谢地,总算找到了!”
倒是叶华,丝毫没有放松,他觉得剩下的钱库,只怕比第一座还要糟糕!
大约在一个时辰之后,叶华的预言成真了。
其他的仓库和这一座一样,外面都金银,里面的都是砖头石块,更可气的是金银还都是假的,是铁块,铅块刷的金粉和银粉,要多不值钱,就多不值钱!
一共十座库房,搜出来的金银不到两万两!
面对这个结果,谁都不信。
“钱去哪了?哪去了?”
柴荣大声咆哮。
负责查抄大相国寺的是绣衣使者,等抓人之后,政事堂和开封府也都派了人过来。
现在钱不翼而飞,几方都要负责。
“启奏陛下,大相国寺的钱库,是方丈供认,我们派人封存的,当时太过匆忙,只是检查了外面,发现没有动过的痕迹,由于担心这么多钱会有闪失,立刻就给封存起来。臣等有失察之罪,请陛下责罚!”三司使李谷带头请罪,他跪在地上,浑身颤抖,冷汗把后背都湿透了,这时候的李谷是懊恼万分,也惶恐不安,他偷眼看了看叶华,心说是不是这小子故意给我挖坑啊?
说起来,大相国寺的财产也太多了,柴荣最先降旨,是清丈田亩,把兼并的土地还给百姓,上下都齐心协力做这件事情。
而大相国寺涉及到的商业领域,还没来得及处理。
当然了,谁都知道这是块肥肉,政事堂紧紧盯着叶华,生怕让绣衣使者拿走,因此他们才匆匆忙忙,就把钱库封了,没有来得及仔细检查。
假如给李谷重新选择的机会,他一定要仔仔细细,查一万遍!
柴荣仔细盯着自己的三司使,李谷不像是敢说谎的,可金银就是没有了!
谁能告诉朕,到底是怎么回事?
柴荣的目光扫过了每一个大臣的面孔,所有人都把脑袋低下去,他们想不通,传说中富可敌国的大相国寺,怎么会没有家底儿?
他们的钱都哪去了?
是有人偷走了,还是怎么回事?
可自从开始清查大相国寺,一直到现在,不过一个月的光景,期间骠骑卫昼夜盯着,京城上下,那么多双眼睛,皇城司,政事堂,开封府,还有好些御史言官,谁敢动半点手脚,都会被揪出来。
就是这样,钱还能不翼而飞,难不成这世上真的存在佛菩萨,把金银都给卷走了?向来不太相信神话传说的诸位,也变得迷信起来。
遇到解决不了或者想不通的事情,就推给神佛,是不错的偷懒方法。在众多的大臣之中,唯独叶华,他目光坚定,迎着柴荣。
“陛下,如果臣所料不错,大相国寺是空的。”
“什么?叶卿,你是说有人把大相国寺搬空了?”
叶华摇头,“陛下,臣的意思是大相国寺本来就是空的!他们是在做空手套白狼的生意!”
君臣们都听不明白。
叶华摇头苦笑,“陛下,不管任何人经商,都要追求利润最大化……大相国寺有钱不假,但是聪明的商人不会像土财主一样,把钱存在地下。他们一定会拿出来,投资,放贷,只有钱运转起来,才有价值,放着只会生锈发霉!”
大相国寺的情况,稍微学过一点金融的人应该都能看清楚,说穿了就是超额放贷,连基本的保证金都没有留。
柴荣的脑筋很快,他理解了叶华的意思,“叶卿,你是说大相国寺的钱被借走了?那又是谁借的钱?”
叶华的脸色格外凝重,“陛下,以臣的估计,大相国寺做了这么多年的生意,他们肯定知道没有准备金的下场,可他们还是干了,就说明利润太大,大到他们情愿以身犯险,不顾一切……而最近这段时间,利润足够大,又能吸引各方贷款的项目……如果臣所料不错,应该是战争债券!”
啊!
叶华说完,所有人都傻了眼。
怎么会?
大相国寺怎么会和战争债券绑在一起?
要知道,能收复幽州,发行战争债券,居功厥伟,现在还有一两千万贯的债券在市面上流通,就连在场的几位相公,都被强迫购买了债券。
如果真的出了问题,牵连之大,难以想象,离着天崩地裂都不远了。
柴荣简直气疯了,他也太倒霉了,怎么就摊上这么个不省心的爹!
眼下这笔账如果算在皇家的头上,战争债券的问题也算在皇家的头上,那么皇帝陛下的威望立刻就能变成负值!搞不好四方云动,揭竿而起,都能把他的龙椅给推翻了。
历史上,有儿子造反,把老爹推翻的,却没有老爹挖坑,把儿子的江山给埋了的!
柴守礼啊,你也算是第一人了!
“太傅在哪?他在哪?”柴荣发狂大叫,什么父子之情都不顾了,他只想问问柴守礼,你老东西想害我到什么地步?
第361章 柴守礼必死
全世界的人都想找到柴守礼,不同的是有人要宰了他,有人却是想保护他,哪怕再恨,再生气,人家也是实际上的太上皇。
有绣衣使者到了叶华的身边,低语了两声。
叶华转身对柴荣道:“陛下,太傅回府邸了,一切安好。”
在这一刻,皇帝陛下的眼角高高挑起,太阳穴上的青筋一蹦一蹦的,很难想象,柴荣是什么心情。但估计一定非常纠结,无奈,最后柴荣长叹一声,“随我去太傅府!”
皇帝陛下飞身上马,叶华在后面紧紧跟随,几位相公也只能跟着。
他们一股脑到了府邸,柴荣连马都没有下,直接冲了进去,一场父子大战,已经迫在眉睫了。
范质,王溥,魏仁浦,薛居正,李谷……这几个老货几乎同时勒住了战马。
“冠军侯,我等身为臣子,多有不便,你足智多谋,有劳了!”说完,他们退到门外,装起孙子了。
叶华气得想骂娘,这几个老王八蛋,你们不进去,凭什么让我进去?万一柴家父子闹起来,我岂不是要跟着倒霉?
“你们可是宰执相公,莫要忘了身上的担子!”叶华切齿道。
魏仁浦抱拳,“冠军侯,你眼下管着绣衣使者,是天子近侍,我等具是外臣,实在是多有不便,你就能者多劳吧!”
李谷也立刻附和,“是啊是啊,我们恭候佳音!”
面对这几个胡子都花白的老东西,叶华简直无话可说,你们活了大半辈子,都活到脸皮上了吗?
看到你们,哪个不是两鬓斑白,哪个不是国家栋梁……老子懒得骂你们!
“好,我去就我去,叶某自当尽力周全,诸位相公,你们不进去,到时候出了什么事情,有什么决议,你们也少插嘴!”
“告辞!”
说完,叶华抱拳,一扭头就跑了进去。
外面剩下几位相公,王溥挺不好意思的,他到底比别人厚道,“这么大的事情,都交给冠军侯,万一天子发怒,他岂不是要受无妄之灾,我们还是应该进去瞧瞧!”
魏仁浦没好气道:“瞧什么?叶华沾着皇亲,又深得宠幸,他进去比我们合适多了。”
王溥张了张嘴,没什么好说的。
倒是一旁的薛居正开口了,“冠军侯足智多谋,若是他真的想出了办法,我们几个岂不是成了无用之人?”
李谷撇着嘴,呵呵冷笑,“薛相公,这一次,就算叶华有天大的本事,他也别想解决圆满了,你们只管瞧着吧!”
……
这几位站着不动,在十几步之外,站着赵普。
他资历浅薄,也不受天子宠幸,不好往前凑合。可见到诸位相公,谁也不动,他怒了。
站在岸上看船翻,这就是大周的宰执,也太没有担当了!
宰相是干什么的?
上佐天子,下承百官。
关键时刻,才能见英雄本色,先帝托孤,你们就这么报答皇恩,简直让人不齿!赵普沉吟了一阵,迈着大步,就向府邸里走去。
当他路过魏仁浦身边的时候,老魏哼了一声,“我等尚且不敢搅扰,你充什么英雄?”
“大官不敢为之,小吏唯有向前!左右一顶乌纱,一条性命。下官愿诸位公侯万代,福寿绵长!”
说完,赵普大步流星,进了府邸。
把外面几位气得直哼哼。
“装什么英雄好汉?姓赵的能有今天,全靠着叶华提拔,他不帮着主子也不行!”魏仁浦早就看不起赵普,话说得非常难听。
王溥和薛居正一起看了看大门,想要迈步进去,可又觉得无计可施,无可奈何,只能留下来。
这时候范质瞧了眼李谷,“李相公,你久在三司,眼前这个局,你可有办法破解?叶华可能想出办法?”
斗气没什么必要,身在宰执,如果陛下问起来,他们必须拿出方案,别管好孬,总要有点说辞。
李谷沉吟半晌,摇了摇头,“我说实话,这个局,只怕神仙难解!”
王溥不信,“有那么严重?不就是钱不翼而飞了?大不了朝廷用国库的钱填上就是了。”
“笑话!”
李谷不客气道:“王相公,你当国库一年有多少钱啊?”
“至少有两三千万贯!”王溥也是看过预算的。
李谷轻笑,“很可惜,这些多数是粮食,能动的钱不过一千万贯……要支付军费,要支付百官俸禄,要修河工……每年算下来,朝廷的国库都是亏空的。就算老夫拼着挨骂,最多也就挤出几十万贯,能填得了那么大的窟窿?”
王溥被问得哑口无言,他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范质沉吟道:“李相公按照叶华在大相国寺所言,这钱是借给了那些买战争债券的人?并不是凭空消失了,如果下令,把这些钱追回来,不就没事了?”
李谷苦笑道:“范相公,说得容易,那些钱都变成了债券,我们催账,就只有一个可能,逼着商人提前抛售战争债券。他们大举抛售,价钱必定一落千丈,而且这帮人还会要求朝廷提前还款,后果如何,不用我多说了吧?”
范质皱了眉头,当然不用费吐沫了。
他们都买了债券,现在幽州刚拿回来,报酬还没看到。让他们还债,除非低价卖债券,到时候能卖多少,就只有老天爷知道了。
魏仁浦抓着胡须,缓缓道:“战争债券,关系幽州大局,也关系到朝廷信用,如果崩盘,后果不堪设想,恐怕陛下也不愿意看到,债是断然不能追了。那,那就宣布金银没了,不管了!老夫就不信,一帮小民商人,还能闹翻了天?”
“哎呦!”
李谷简直哭笑不得,“魏相公,你不会忘了找咱们算账的百官吧?我跟你实说了,在京官吏,有一半都跟大相国寺有往来。不说别人吧,魏王符彦卿,就曾经是大相国寺的常客,还有军中的将领,欠他们俸禄粮饷就能闹翻天,如果不承认他们的存款,直接赖账,信不信,明天就有人打着清君侧的旗号,把咱们几个都给砍了!”
等李谷分析完,这几个人才恍然大悟,与此同时,冷汗也都下来了。
这根本是个必死之局。
追讨债务,战争债券崩盘,朝廷伤不起,赖掉存款,会惹来更大的麻烦,朝廷还是伤不起……两头都伤不起,想出钱认倒霉,还拿不出钱,托不住盘,事情到了这一步,真叫神仙难救。
大家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他们几乎同时涌出了一个念头,实在没有法子了,就把柴守礼宰了吧!
别看你老东西贵为天子生父,给大家伙弄出了这么大的篓子,拿你的人头谢罪,也是情有可原!
唯一麻烦的就是怎么说服柴荣大义灭亲……总而言之,柴守礼就是个死人了!
鼓动天子杀了生父,这可不是个小事情,搞不好老命都要搭进去,可这种时候,不下决心,大家伙都要死!
范质犹豫了半晌,长叹口气,仿佛老了十几岁。
“诸公,等一会儿老夫去面见天子,陈说此事,你们就不要去了。”
剩下的几位相公暗暗长出口气,范质还算不错,没有推脱责任,大家伙也不用为难了。想到这里,他们一起躬身拜谢。
“首相大德,我等铭刻肺腑!”
别小瞧这一躬,范质把命扔出去了,这几位就欠了天大的人情,以后他们要全力维护范家的后人,不能有半点的怠慢。
这就是官场上的法则,谁要是违背了,就没人带你玩了。
短短的时间,他们完成了交易。
正在这时候,突然赵普从里面走了出来,他脸上带着笑容,站在门内,睥睨了几位相公一眼,声音中难掩喜悦。
“圣人请几位相公进去,商量一下冠军侯的策略!”
第362章 比帝师还要牛
叶华见到柴守礼的时候,这位太上皇正把自己关在家庙里,庙里供奉着柴家的祖宗,在西边的偏房则是供着圣穆皇后柴氏守玉!
柴守礼趴在妹妹的灵牌下面,惫懒地斜靠着,眼神不停飘忽,转来转去,他的心也像是眼神一样,慌乱无措。
去大相国寺,没有拿到钱,却碰到了地雷。
柴守礼也没有傻到无可救药的地步,当他看到一堆的砖头石块,就明白了。大相国寺是空的,外面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他们肯定会以为是自己拿走了,到时候成千上万的人上门,向自己逼债……柴守礼简直不敢想象场景会如何!
别看贵为太上皇,那帮人没了钱,眼珠子都是红的,愤怒起来,能把自己撕碎了吃肉。柴守礼越想越怕。
现在只有一个人能救自己,那就是儿子柴荣,也只有一个办法能逼迫柴荣出手,那就是妹妹!
“我可怜的妹妹啊,我那冤屈的妹妹啊,你死了,世上就再也没人管你哥哥了,愚兄把儿子都给你了,你在天有灵,要保佑哥哥,让哥哥平平安安……哥哥没做什么坏事啊,我,我怎么就那么倒霉啊!”
他趴在地上嚎啕大哭,哭得那叫一个山崩地裂,日月无光。
柴荣就站在门口,他的嘴角抽搐,气得脸色都青了。
自己这个亲爹,真是朵奇葩!
还有脸跑来跟姑姑哭,你知不知道,先帝打下来的江山,都要被你折腾没了?如果这件事情处理不好,柴家要灭门的!
柴荣迟疑了好半晌,还是猛地推开了大门,迈步走了进去。
听到有人进来柴守礼下意识回头,见是儿子,慌得他变颜变色,“啊,啊,是,是圣人来了!”
他想爬起来行礼,可一想到这是自己的儿子,还是在柴家的祠堂,他就不怎么甘心情愿,僵在那里,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柴荣深深吸口气,他低头扯过一个拜垫,一屁股坐在上面。
“这里没有君臣,只有家人,我,我想跟你好好谈谈!”
柴守礼张着嘴巴,不知道说什么,只是啊啊地答应,然后也坐在拜垫上,努力挺直腰板,低着脑袋,像是犯错的小孩子。
“你……到底想怎么样?你知道自己惹了多大的祸吗?”
柴守礼老脸通红,很是尴尬,可他也不服气,“我,我不过是弄点零花钱,家大业大开销大,我也是给你撑场面,不能让外人笑话咱们小气……”这位还一肚子道理,只是看到柴荣吃人的目光,他吓得闭上了嘴巴,不敢继续讲歪理了。
“我承认是闯了祸,可大相国寺的钱我没拿,算账也算不到我头上!”
“哼,你说没拿,可外面早都传开了,都是你干的!”
“他们陷害我!”柴守礼提高了声音,“我是冤枉的,你该给我伸冤,说清楚!还有,那些散布流言的人,都要抓起来,严惩不贷。”
“我怎么帮你说清楚?”柴荣的声音更大了,反问道。
柴守礼黑着老脸,嘟囔道:“你是皇帝,还能没有办法?”
“皇帝?”
柴荣冷笑了,“皇帝不是神仙!没有点石成金的本事!才过了几年的安稳日子,莫非你就忘了,这些年死的皇帝还少吗?又有几个皇帝得到了善终,你是想我国破家亡,死无葬身之地吗?”
柴守礼被吓了一跳,激动道:“你胡说八道什么,才多大的事情,至于亡国?我不信,不信!”
他拼命摇头,开玩笑,要是儿子完蛋了,他还怎么当老纨绔啊!
柴荣苦笑了两声,自己这个老爹是真的无知啊!
“叶卿,你进来吧。”
叶华从外面走进来,柴荣道:“你把眼前的局面分析一下,告诉他。”
“遵旨。”叶华略微沉吟,就把局面说的一清二楚,他的看法和李谷几乎是一样的,现在是进退维谷,不管怎么做,都会得罪一大堆人。
而且这些人不是平头百姓,其中多数都是官吏,豪商,武将……一旦他们联合起来,足以推翻大周王朝,柴荣所言,绝不是恫吓之词。
柴守礼听傻了。
他琢磨了好半晌,怎么看都是死结,一点解决的办法都没有!
“陛下,你可是皇帝啊,你要想想办法!”他近乎哀求了。
柴荣绷着脸,视线落在姑姑的灵牌上面,一动不动。
见儿子不愿意说话,柴守礼突然一跃而起,红赤着眼睛,伸出两只手,去抓叶华的脖子。
“臭小子,都是你害我的!是你告诉我要用大相国寺发财,我,我要杀了你!”
柴守礼疯狂扑上来,一副要拼命的架势。
叶华敢站在这里,早就准备好了,这事情虽然是他鼓动的,也猜测到里面或许会有问题,但是却没有想到,会出这么大的篓子。
“太傅大人,能不能容我说几句。”
“你说什么?老夫都被你害死了,你还想说什么?”柴守礼喘着粗气质问。
“太傅大人,我的确和你说过,如果能把大相国寺的金银店生意拿过来,能赚很多钱。可我也没有料到,你会直接去接管钱库!我更没有料到,钱库居然是空的,大相国寺百年基业,聚集了太多生意上的高手,他们这是拿命在玩!”
柴荣坐在那里,眯缝着眼睛,露出思索的神色。
“叶卿,你说这是大相国寺定的计策?”
“没错,从落实授田令开始,就有官员不断弹劾寺庙,指责他们霸占土地,不事生产,不纳税赋……等到陛下重用卢多逊,自然会让一些人联想到灭佛。几百年里,三次灭佛,释教上下,能没有准备吗?臣以为他们一定会思索许多应对的办法,结交官宦权贵,豢养奴仆打手,收买笼络人心……这些措施他们都会做的,不过光靠这些,还不能免除劫难,所以他们就想出了一个高招,把自己和朝廷绑在一起,动他们就会动到朝廷的根基,让陛下投鼠忌器,拿他们无可奈何。”
叶华认真分析着,他开始把大相国寺当成一个势均力敌的对手。
从查抄大相国寺开始,虽然有些波折,但总体上来说,是非常顺利的。偌大的寺庙,没有冒出什么高手,完全是摧枯拉朽,一边倒的胜利。
假如释教只有这么点本事,还不早就灭绝了,何以生生不息,越来越繁荣呢?
他们一定留了后手,甚至可以说,在台面上的那些人,都不是关键,抓了也就抓了,发配了也就发配了。
他们真正留给朝廷的坑,就是这个巨大的金融陷阱!
假如闯不过去,天下动荡,民心不安,承受不住压力,他们又可以卷土重来,保证比以往还要辉煌。
试问,连朝廷都拿他们没办法,谁还能撼动释教根基!
一句话,现在才是和释教真正的战争!以前的都是小菜,不够看的。现在才是正餐,大菜要上桌了!
柴荣陷入了沉思,叶华说的有理,果然大相国寺的僧人平时吃素,这时候却要吃人!吃掉整个江山!
“叶卿,朕要是没记错,你在洛阳成立过汇通票号,你应该很懂这一套把戏?”
叶华躬身道:“不敢说精通,但是他们设计的这个死结,臣还是有办法解开的。”叶华傲然道,他有这个自信,金融这个东西比的就是个见识眼光,后世有那么多救市的案例,用来处理相对低级的大周金融危机,绝对足够了。
可有人不信,柴守礼就怒冲冲道:“你小子吹牛皮,既然是死结,你哪来的解决办法?不会是要大开杀戒,搞得天下大乱吧?我看你包藏祸心!”柴守礼很认真道,他觉得叶华是准备让大周的江山更乱,然后好取而代之。
天可怜见,他老人家第一次担心起儿子的天下了。
“哈哈哈,太傅大人放心,我绝对不妄杀一个人!你要相信我叶家的学问。”
“什么学问?”柴守礼茫然道。
“就是金融之学,专门应付眼前局面的。”
“哦?还真有这门学问?”柴守礼惊喜道:“学过之后,就,就能从容应付?”
“不敢说从容,至少不会被骗了。”
“那就太好了!”柴守礼兴奋拍巴掌,他突然凑到叶华面前,“那个……冠军侯,你能不能教给老夫?这样吧,干脆,我拜你当师父算了!”说着,这位还真连连躬身,就算是行了拜师礼,全然不顾柴荣紫红的脸皮……
第363章 有师父真好
给皇帝当师父,那叫帝师,给太上皇当师父,应该叫什么呢?叶华可没敢想这么深奥的问题,他立刻摇头,开玩笑,柴荣的便宜可不能占!
“太傅客气了,学问切磋,用什么拜师。”
“不!”
柴守礼还来劲儿,他晃着头道:“老夫活了大半辈子,还没吃过这么大的亏,我要弄清楚,到底是折在哪里了!你要是能讲清楚,你就是老夫的师父!”
说着,这位还掏出了一个荷包,里面鼓鼓的,塞满了龙眼大小的珍珠。
“这是老夫的束脩,请师父收下!”
这份拜师礼可够重的,叶华哪能要,可就在此时,柴荣突然开口了,“叶卿,你就收下吧!”
收下?
叶华下意识看了眼柴荣,心说没听错吧?你爹要拜我当师父,你可就比我矮了两辈了,皇帝陛下,你脑袋还清醒不?
柴荣微微一笑,他插着双手道:“就这么定了,严师出高徒,冠军侯,你可要好好教才是!”
为了防止叶华拒绝,柴荣还补了一句,“这是圣旨,不许违抗!”
叶华是没招了,他真的多了个弟子!
柴守礼很高兴,山羊胡子翘起,嚷嚷着要准备拜师茶,吃拜师宴,全然忘了刚刚还一副天塌地陷的凄惨模样。
他去张罗了,只剩下叶华和柴荣两个。
在这一刻,柴荣的脸色突然沉下来!
“叶华!你好大的胆子!”柴荣勃然大怒,“接管大相国寺的主意是你出的,你到底安的什么心?你给朕说!”
叶华挠了挠头,“我想给,给太傅一个教训。”
他回答这么坦白,倒是让柴荣颇为意外,皇帝陛下哼了一声,没好气道:“你倒是实诚,这话也敢说,不怕朕的雷霆之怒吗?”
“怕,可身为臣子,就是要替君上排忧解难……以太傅大人的性子,如果不悔改,以后还会被小人利用,给圣人添更多的麻烦。”
这点柴荣不否认,郭威还活着的时候,柴守礼就闹出不少风波,险些动摇了储君的位置,一直以来,柴荣拿他的亲爹没有什么办法。
当初郭威把柴守礼发配到了洛阳,不准他出来,就想把柴守礼困在一地,让他随便折腾好了。
可郭威一死,柴守礼就不甘寂寞,打着朝贺新君的名义,跑到了开封。
柴荣思索了许久,也没有好办法,他只能祈祷老爹别添乱。
可显然,他的祈祷不管用,柴守礼不惹祸就罢了,一旦惹祸,就惹天塌地陷的大祸!
“叶卿,你能跟朕说实话,这很好。可你也不该弄出这么大的事情,你可知道,稍微不慎,就要闹出天大的乱子,你让朕如何处置?”柴荣气哼哼道,太阳穴的青筋不停跳动。
叶华深深一躬,“陛下,臣最初只想着以太傅的行事风格,必定会动那些钱,然后让储户迁怒于他,给他一个教训。可臣万万没有料到,这事情居然是大相国寺留下的陷阱,臣,臣有罪,请陛下责罚!”
“罚什么?”柴荣道:“朕就罚你把事情给朕处理圆满了,朕不想再费心思了。”
叶华立刻点头,甚至还有点庆幸,“请陛下放心,这是臣分内之事,一定不会有差错。”
“还有!”柴荣补充道:“你现在是太傅的师父,从今往后,太傅要是惹出什么事情,都由你收拾!所谓教不严,师之惰!朕往后就找你算账!”
“啊!”
叶华吓得脸色都变了。
咱别开玩笑行不,你的那个便宜爹,谁也管不了,我才不想招惹他呢!还是你自己留着吧!
叶华搜刮肚肠,想要推掉,柴荣却哈哈大笑,“这也是圣旨,敢不遵旨,朕就让你好看!”
报复,绝对的报复!
叶华算是看透了,这位皇帝陛下也不是好说话的,让柴守礼缠上了,往后可怎么办啊?他简直欲哭无泪。
以后的事情暂时不想了,就说说眼前吧!
这么大的亏空,该怎么办?
叶华把赵普叫了进来,面对君臣,他把自己的想法说了一遍,柴荣和赵普都露出了惊喜之色。
赵普忍不住赞道:“侯爷妙策无双,真是让人五体投地!”他转身出去,把几位相公请进来。
这时候几位相公已经谈好了交易,范质面色凝重,黑得跟锅底似的,赵普察言观色,看出了一丝端倪。
他低着头沉思了一下,立刻有了主意。
反正都得罪他们了,就让这几个老货吃一个更大的亏!
等见到柴荣之后,赵普抢先开口,“陛下,臣听闻几位相公谈论,似乎已经有了解决的办法。臣以为应该请几位相公也谈一谈,开诚布公,选择一个最有利的办法,尽快解决眼前的事情。”
柴荣眉头挑了挑,突然笑道:“好,就按照赵卿所言,你们把想法说出来吧!”
这几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办法是有,可是建议儿子去把爹给杀了,话怎么都说不出口。
而且对面还是皇帝,万一惹毛了,他们几个的脑袋可就保不住了。
沉默了好一会儿,还是范质暗暗叹口气,站了出来。
“启奏陛下,老臣以为,当下应该全力安抚人心,老臣这里有三条对策。”
“讲!”
“是!”范质道:“其一,在各个寺庙收上来许多佛像,臣以为可以拨出一批,专门用来弥补亏空。”
这的确是个办法,只不过以大周的铸币实力,一年最多五十万贯,而眼下的亏空是千万计的,就算都拿来补窟窿,也是杯水车薪,差得太多了。
“老臣的第二个建议,增发一批债务,从民间筹措资金,弥补亏空。”
这个办法说出来,柴荣立刻摇头。
“范相公,这个办法行不通。朝廷的战争债券发行了不久,面临风雨飘摇,情况很不好。如果再发行债券,钱没有筹到,反而让战争债券提前崩溃,岂不是事与愿违吗?”
“陛下圣明!”
范质还能说什么,现在就剩下一个最不能当做办法的办法。
“陛下,老臣以为,应该追究罪魁祸首!”
柴荣瞳孔缩紧,“你说谁是罪魁祸首?”
“这个……大相国寺的僧人,负责查抄的绣衣士,负责看管的三司使,还有开封府,还有……”他没有往下说,但柴荣能听不出来吗?
还有就是他爹!
太傅柴守礼!
杀鸡骇猴,以儆效尤。
把柴守礼推出来,的确有平息众怒的作用,可问题是他再不争气,那也是自己的爹,怎么好借用他的人头呢?
身为宰相,就能出这种馊主意吗?
柴荣的脸越来越黑,怒火已经冲到了顶梁,可偏偏又不好发作,谁让老爹不给自己长脸呢!
就在这时候,柴守礼准备好了拜师之物,要请叶华过去,他在外面听得真真切切,虽然范质没有点自己的名字,但是意思很明白了。
要拿自己的脑袋去给天下一个交代!
好狠的心肠!
老夫招你们,惹你们了?
居然这么对我?
柴守礼很愤怒,可也暗暗庆幸,还好叶华有主意,不然让这帮人盯上,能不能活下去,就在未定之天了。
虽然以往柴守礼很讨厌叶华,但相比之下,叶华要比这帮黑了心肠的宰相们强多了,老夫拜个师父,不算亏!
扑通!
范质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老臣深受先帝厚恩,肩负托孤之重,如今情况紧急,老臣无有良策,恳请陛下,将老臣一并处斩了,以全圣人之德!”
说完,范质把乌纱放在一边,五体投地,请求皇帝治罪。
外面的柴守礼气炸了,你想死,老夫还没活够呢?
他气得冲进来,直扑范质!
“无耻!小人!”
他骂人还不过瘾,抡起拳头就打!
“奶奶的,老夫有什么罪?我一文钱都没有拿!你们这帮坏东西,还有脸装好人?老夫去大相国寺,钱库的小吏根本没拦着,就把钱库给了老夫,我当时还觉得他们是怕了我的威名。现在我清楚了,八成他们早就知道,钱库里是空的!或者说,钱就是让他们监守自盗了。等老夫去,就把什么罪名都推给我!”
“无耻之尤!无耻之尤!”
都说挫折让人进步,太上皇果然脑袋开窍了,一边打人,一边痛骂,范质结结实实挨了好几下,眼眶都打青了。
剩下的几位相公,有心救人,却又害怕沾到自己身上,只能徒呼奈何。
柴荣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他哼了一声,“不要闹了!”
柴守礼这才松手,他喘着粗气,啐骂道:“幸好老夫有师父帮忙,不然还要死在你们手里了!”
范质被打得狼狈不堪,魏仁浦,李谷急忙过来,把他给搀扶起来,范质那个气就不用说了,士可杀不可辱!
堂堂首相,被人随便殴打,是连一点脸面都没有了,哪怕是皇帝,也干不出来!
“太傅!你惹出来的事情,老夫也没有别的办法,两害相权取其轻,还请你能理解!”
“我理解个屁!”柴守礼气得爆了粗口,“就你们这帮饭桶,怎么有脸留在政事堂,简直误国误民,贻害无穷!”
柴守礼跺着脚痛骂,而后转身,对叶华道:“师父,你该亮一手,让他们开开眼界了!”
第364章 叶门弟子
又是叶华!
在场的几位相公全都露出惊骇的神色,不同的是有人惊喜,有人是惊恐!
像王溥和叶华比较友善,他在弄官学要取代传统儒家,离不开叶华的支持,当然也不能跟叶华走得太近,故此王溥很多时候,还是要跟文官站在一起,但是从心里讲,叶华本事越大,对文官的冲击越强,对王溥就越有利。
至于魏仁浦,那就是惶恐不安了,他还一肚子气,主要是气李谷,你不是说,眼下是个死局,谁也解不开。
叶华怎么就有办法了?
你一个堂堂计相,这几年都是吃白饭的吗?怎么就一点主意都没有?
李谷也冤枉啊,老夫都挖空了心思,也找不出办法,叶华这小子真的有主意?不会是吹牛皮吧?
“冠军侯,你真有妙策?”李谷语带怀疑,“这时候最忌讳的就是病急乱投医,如果你的办法不灵,只会让局势不可收拾。”
叶华微微一笑:“李相公,我正好要请教你的高见,是这样的……”叶华侃侃而谈,眼下的问题是大相国寺超额借贷,准备金消失,引发了恐慌,但归根到底,是信用不足。
一个小小的寺庙,如何能撑得起庞大的金融体系?
蛇吞巨象,落到现在的局面,也就不足为奇了。
“所以关键是让一个更具有信用的集团,把这事情接过来就行了。”
听叶华说完,在场几个人都想泄气了,最懊恼的就是柴守礼,这算什么办法?简直开玩笑一样!
老夫是太上皇啊,我去接都接不过来,弄得差点丢了老命,这天下还能找到比老夫更有信用的人吗?
柴守礼纯粹是自我感觉良好,信用不光要看地位,还要看人品,你丫的人品是负值,谁信你就是二百五!
“冠军侯,你说的轻巧,眼下就连朝廷都拿不出那么多钱,还有谁比朝廷更厉害?难不成是你冠军侯吗?”李谷冷笑着反问。
叶华摇头,“我当然不行,这事情还要看朝廷。”
“朝廷?朝廷没有钱,国库拿不出钱!”李谷大声咆哮。
叶华始终不急不忙,“朝廷是没有钱,但朝廷有权,想解决一点困难,不成问题。”
李谷皱着眉头,“冠军侯,你什么意思?莫非,你,你想加征赋税,横征暴敛?不行,绝对不行!”
包括魏仁浦也开口了,“连年征战,百姓困苦,如果贸然加税,无异于剜肉补疮,老夫以为切切不可。”
这几个人又是反对加税,又拿不出办法,所谓当朝宰相,也不过如此!
叶华笑道:“我可没说要加税。”
“那冠军侯的意思是?”
“很简单,一个字……谈!”
要怎么谈?
谈什么?
跟谁谈?
叶华终于掀开了谜底……首先,幽州拿回来了,朝廷发行的战争债券是成功的,换句话说,大相国寺往外的借贷,是成功的投资,而那些把钱存进大相国寺,交给他们理财的人,也选择正确了。
现在的问题是中间环节出了问题,使得两头都面临着威胁,一面担心存款危险,不得不追讨,另一面呢,缺乏现金,急于抛售债券填补窟窿。
结果就是战争债券面临威胁,朝廷信用不保。
把局面分析清楚之后,叶华笑道:“假如能让两方坐下来谈,事情就好办多了。我的意思是把购买的战争债券,折合成股份,由朝廷牵头,成立燕云开发公司,享有对十六州的开发权力。燕云土地肥沃,物产丰饶,商机无限。这个开发公司,绝对前途无量,用公司的股份,去抵偿欠大相国寺的债务,然后,再把股份交给那些存款投资的人,兑换他们手里的存单!如此一来,事情就迎刃而解了!”
叶华开的药方归结起来,就是三个字:债转股!
很多东西就是这样,一层窗户纸,点破了谁都明白,点不破就掉进绝地,怎么也出不来!
李谷愕然了好半天,突然一拍大腿!
多简单的事情,怎么就没有想到!
该死!
实在是该死!
李谷恨不得给自己两个嘴巴子,不说别人,就说他自己,手上也有战争债券,但是以他的能力,想从燕云赚到什么利益,也挺困难的。但是假如组成公司,有人牵头,他坐享其成,绝对是乐不得的。
他能这么想,那些存钱的人,也多半会这么想。
要从燕云发财的人不在少数,肯定会有人愿意将存款变成股票的。
李谷长叹一声,这么一个小手段,就把危局给解了,论起玩钱的本事,他是真的不如叶华!二者简直天地之别。
想想当初,他跟着叶华去了半个月乡下,身体力行,以为把叶华的本事都学会了,现在一看,他还差着太多了,柴守礼拜叶华当老师,要是这小子愿意收徒弟,老夫也愿意拜师啊!
李谷这家伙就这样好,挺喜欢学习的。
他在这里琢磨着,柴守礼简直就手舞足蹈,乐不可支了。
“妙,真是妙啊!”
他欣然道:“师父点石成金,非同凡响,相比之下,当朝宰相简直连三岁的孩子都不如。老夫以为陛下慧眼识人,要用就用冠军侯这样的,其余的酒囊饭袋,让他们回家抱孙子算了!”
几位相公被气得老脸铁青,却也说不出什么来。
叶华就是个小混蛋,而柴守礼呢,是十足的老混蛋,两个混蛋勾搭在一起,他们可有好日子过了!
魏仁浦沉吟许久,摇头道:“冠军侯,老夫还有一事不解,譬如老夫手里有一万贯存款,我不想投资燕云开发公司,老夫就想要钱,你不是还拿不出来吗?”
柴守礼勃然大怒,师父都想了那么好的办法,你老东西还存心添堵,简直不当人子!
“魏相公,告诉你,谁还敢要钱,就是跟大周作对,就是跟朝廷过不去!杀!统统都杀了!把脑袋挂在城门楼上,我倒要看看,是某些人的脖子硬,还是朝廷的刀硬!”
说着,柴守礼还举起巴掌,对着魏仁浦的脖子,用力划了一下,仿佛要把他的脑袋割下来!
这就叫恶人自有恶人磨,老魏闷着头不敢说话了。
假如柴守礼能听话,以此老的超然地位,做事倒是方便了许多,只是不知道他究竟好不好控制……
“哈哈哈,太傅所言也是个办法,不过我觉得还有更圆融的手段,比如公开卖一些股份,筹措资金,以这些资金,来偿还贷款。我想大多数人的正当要求,朝廷都会满足。如果有人恶意挤兑,散布不实的流言蜚语,那就只有行霹雳手段了!”
谈到这里,整个危机的解决办法已经出来了。
柴守礼那是高兴得飞起来。
逃过了一劫不说,还拜了一位名师。
他现在深深觉得,自己以往的敛财手段,简直不堪入目,太丢人了!想想都觉得没脸儿,堂堂太上皇啊,吃拿卡要,敲诈勒索,收受贿赂,这都算什么事啊?
尤其可恨,几个秃驴出钱,他也要大半夜跑去找叶华,替他们疏通!
老夫就那么不值钱?
不行,绝对不行!
柴守礼是下定了决心,他要跟叶华好好学,把金融的本事学到手里,到时候随随便便,无中生有,点石成金。
那该多威风!多霸气!
柴守礼心里清楚,朝廷上看得起他的没几个人,就连他儿子都把老子当成负担。以前我也认了,文不成,武不就,又不愿意吃辛苦,除了当老纨绔,还能干什么?
可这一次大相国寺最后的绝杀,叶华的从容应对,给柴守礼太深的震撼了。
哪怕贵为太上皇,一旦有人要整死你,就连皇帝都保不住!
别以为自己金刚护体,百毒不侵!
信不信,没有叶华仗义出手,就凭那几位相公,一定会逼着儿子处置自己,哪怕不死,也会被圈在某个地方,一辈子也别想出来,跟犯人没啥差别。
这么个必死的局,叶华居然愣是给解开了,真是了不起!
此时的柴守礼,开始钦佩叶华,而且还有点五体投地的冲动了……
柴荣耐心听着,也长出口气,“冠军侯,你立刻拟一个详细的札子出来,明天就送给朕御批。”
叶华点头,“陛下,臣一个人恐怕力有未逮,让赵大人跟着臣一起草拟吧!”
“好,赵卿,你这几年做事认真,也颇具理财之能,朕心甚慰!”
柴荣很少公开表扬大臣,赵普能得到如此高的评价,让人既羡慕又恐惧。毫无疑问,这家伙离着宣麻拜相的日子不远了。
赵普倒是很清醒,叶华是提携他,做人可不能忘本。
“请陛下放心,臣一定全力以赴,协助冠军侯,把事情做得圆圆满满,不会出半点差错!”
“好,交给你们,朕就放心了。”
叶华和赵普告辞,柴守礼像是一条尾巴,也跟着去了叶府。
“太傅大人,拜师之说,全当玩笑吧,以后愿意过来,就坐一坐,聊一聊,岂不是更好!”
“不好!”
柴守礼晃着头道:“拜师可是圣人降旨的,我不好给你下跪,就敬师父一碗茶吧!”
说着,他还真的从赵二的托盘里,拿起一碗茶,躬身送到叶华的面前,没有法子,叶华只能喝了,算是认下了这个徒弟。
一旁的赵二眨巴眨巴眼睛,“那个……太傅大人,我比你拜师早,按理说,我是你的……师兄!以后咱们怎么论,随意啊!”
柴守礼不高兴了,“怎么能随意呢?来,师弟敬师兄一碗茶!”
他还真的拿起了另一碗茶,躬身送到赵二的面前。
面对这个年纪能给自己当爷爷的太上皇,赵二有点懵了,他仿佛在云端飘着,我的天啊,皇帝陛下是我的师侄了!
赵二都不知道这碗茶是什么滋味了,他只是迷迷糊糊喝下去了……柴守礼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头,大方道:“行!你现在是老夫的师兄了,这京城上下,瞧谁不顺眼,只管跟老夫说,我帮你出头!“
第365章 宝地燕云
叶华和赵普去撰写“债转股”的方案,这可不是个小事情,需要考虑的东西太多。
最关键就是让人能够接受这个超前的事物。
叶华觉得燕云开发公司应该参考东印度公司的经验,想尽一切办法,赚取更多的利益,只要有钱赚,就不愁没有人追随。
利益永远是指挥人们行动的无上真理,当房价高涨的时候,菜市场的大妈,广场上的老奶奶,聊得都是房子,那个热情劲儿,简直让人毛骨悚然!
当然了,燕云的汉人不会成为榨取利益的对象,相反,他们还能获得不少的好处。但是其他的蛮族就说不好了,在这点上,叶华或许还会犹豫一下,而赵普却是毫不迟疑。
在他的眼里,契丹,还有其他的蛮族部落,根本就不算人,至少不是进化完全的人,拿他们开刀,不过刚刚好而已。
只有使用廉价的蛮族劳力,才能保证燕云开发公司的利润,有了利润支撑,股价就能持续走高,获得追捧。
“侯爷此举,将危机化解与无形,又开拓了利源,充实边关,一举多得,实在是高明!”赵普发出由衷赞叹,他运笔如飞,一个庞大的计划渐渐露出了峥嵘……
柴守礼第一次来到叶府,他发现叶家非常有趣,完全像是一个新的天地。
原来的叶府是开封最繁华,最精致的府邸,但是经过了五年的时间,这里被其他更奢华的府邸甩得很远了。不过叶府有趣之处,却是任何一处都比不了的。比如说,就在叶府的后花园,竖着一架风车。
不算高,只有两丈八。
叶华想造的更高,动力更强。无奈何叶府跟皇宫只隔着一条街,如果超过了三丈,就有窥视皇宫,图谋不轨的嫌疑,叶华不想为了一点小事,就破坏规矩。
好在两丈多的风车,也能干点事情。
风车连着一个磨盘,早上的时候,会有家人把泡好的黄豆送过来,利用风力推动,磨出一天需要吃的豆制品——有豆浆、豆腐、千张等等。
黄豆是很好的蛋白质来源,最难得是没有什么浪费,就连豆腐渣都能用来喂猪……巧了,叶府就有猪圈,养着十几头肥猪,还有鸡鸭鹅狗,占了好大一片。
“好好的府邸,成了牲口棚,也太焚琴煮鹤了吧?侯府还差这点东西?”柴守礼不解道。
赵二撇着嘴,得意洋洋。
“太傅大人,你哪里知道师父的厉害!叶氏之学,就是从衣食住行开始研究的。拿黄豆来说,能发豆芽,能榨油,能磨豆浆,做豆腐……只要学会了一样,出去开一家作坊,只要勤勤恳恳,就能填饱一家人的肚子。”
赵二道:“凡是从叶家离开的家丁婢女,出去之后,都能有一技之长,日子过得好着哩!”
“为了几个奴婢,至于大费周章吗?”柴守礼还是想不通。
“这你就不知道了,师父这么安排,还是为了我们大家伙,叶家弟子不能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而且,自古以来的经营之术,都离不开四个字!”
“哪四个字?”
“衣食住行!”赵二笑嘻嘻道:“正因为是人们的必须,所以从这四个角度下手,才能发大财,挣大钱!”
柴守礼抓着胡须,“似乎有理,不过也是老生常谈,从唐朝的时候,盐铁茶酒不就归了朝廷吗?”
“是汉朝好不好!”赵二翻了翻白眼,鄙夷道:“朝廷的那点手段,怎么和叶家相提并论?咱们还是拿黄豆来说事,豆腐百姓喜欢不?豆油百姓需要不?”
柴守礼点头。
“那我问你,哪里的田,最适合种黄豆?”
柴守礼不知道。
赵二喜滋滋道:“是辽东!辽东的黑土,最适合种黄豆,眼下那里还是契丹人的地盘,不过燕云十六州离着辽东不远,想来也能种黄豆……太傅大人想一想,假如我们能在燕云弄到几百万亩的田,利用抓捕来的契丹奴隶耕种,产了黄豆,榨成豆油,卖到京城,能赚多少钱?榨油剩下的豆粕,豆饼,卖给军中,充当战马的饲料,又是一笔钱……”
北伐幽州的时候,赵二是跟在叶华身边的,对于如何开发利用燕云,叶华提到过很多想法。赵二都一一记下,这时候和柴守礼一讲,咱们的太上皇就剩下两个字——佩服!
我的老天爷啊!
师父这点石成金的本事也太强了,相比之下,政事堂的那帮货儿,根本就是一群没用的猪啊!
柴守礼越来越觉得拜师是英明之举了。
“太傅大人,这样的生意只能在燕云,或者以后占据了更多的土地,才能做得下去,放在中原做,肯定会天下大乱的。”
“为什么?”柴守礼正想问问,种黄豆能发财,为什么不立刻推开呢?难道说是叶华藏着掖着,不肯贡献出利国利民的好点子?
“中原人口密集,土地分散在无数百姓手里,想集中土地,就要付出代价,而且集中的土地越多,代价就越大。要担心百姓不满,要顾忌粮食供应,兼并的危害,太傅大人不会没听说过吧?”
“这个老夫自然知道,可在燕云,在其他地方,兼并就没有危害了?”柴守礼表示不解。
赵二哈哈大笑,“太傅大人,燕云的汉人算咱们自己人,可燕云还有蛮夷呢?出了长城,全都是蛮夷,兼并他们的土地能怎么样?不服气就全都杀了!反正不是自己人,用得着在乎吗?”
“太傅大人,说起来,你这一次倒霉,也毁在了‘自己人”三个字上,假如大相国寺是契丹人的,你就直接去抢,谁敢管你?抢得越多,只会越受崇拜尊敬,那叫战利品!不服就宰了!不像在开封,动点钱,就牵着心肝肠肺,一群官吏嚷嚷着要和你拼命!”
柴守礼仔细咋摸着滋味,突然一拍大腿,还真他妈的是这么回事!
在西京的时候,他干点过分的事情,没人敢说什么,到了东京,就有一帮文官跳出来,说三道四,甚至还敢嚷嚷着杀了自己,岂有此理!
有句话怎么说来的,天高皇帝远,离着京城越远,麻烦就越少……柴守礼突然冒出一个想法来,他想去幽州,虽说苦寒了一些,但是在那里能随心所欲,爽爽快快,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谁还敢找他这个太上皇的麻烦!
柴守礼越想越高兴,他叹服道:“别看师兄小小年纪,见识倒是不错,这样吧,等过些时候,你跟我去幽州,咱们好好弄几条来钱的路子,大发利市,等腰里装满了金银,再回开封,让那帮人流口水去吧!哈哈哈!”
柴守礼发出得意的笑声,赵二的心里也喜滋滋的,搞定了!
前番他跟叶华提议,要抢夺大相国寺的生意,结果让柴守礼截胡,然后就弄出了天大的篓子。
赵二现在想想都觉得不寒而栗,这可是太上皇啊!金刚护体,还险些折了,假如他掺和进去,只怕连渣都剩不下。
要想给绣衣士谋一条财路,必须小心谨慎,万无一失。
燕云是发财的好地方,把柴守礼推到前面,有太上皇坐镇,就不算瞒着陛下,有了陛下的支持,再加上绣衣使者的威名,才能顺顺当当把钱装进口袋里。
赵二这小子也在快速进化中,算计起来,越发没有烟火气了。
叶家除了有风车之外,还有水车,原来府邸从外面引入活水,叶华弄了个水车,因为流水比风稳定多了,叶华就用水车带动一架小型的织机,一次能纺织出八根棉线。
这是叶华利用闲暇的时间,参考上辈子见过的珍妮织布机模型,弄出来的,这种水力织机效率可以,但纺出来的棉线粗细不均,断头很多,也不够结实,哪怕是家丁丫鬟,也不愿意穿这样的布出去。
不过叶华却十分珍视他的宝贝,这架织机是他最好的教具,叶忠,叶孝等人,包括郭幸哥,赵匡美,还有其他的小孩子,只要来叶府,赶上叶华有空,就会给他们上课,讲解机械原理。
赵匡美是所有人当中,听得最用心的,小家伙心灵手巧,仿照叶华的水力织机,自己画图,然后叮叮当当造了一架,比叶华的还要精致,在家里玩得不亦乐乎。
对于三弟的作为,赵二是嗤之以鼻的。
堂堂男子汉,当工匠有什么出路?简直没出息!
但是赵二也不能否认,一个好的工匠,的确能创造惊人的价值,比如哑翁那种……
赵二告诉柴守礼,有一群工匠,正在研究怎么把羊毛纺成柔软保暖的毛线……如果成功了,羊可就不止能吃肉了,还能剪羊毛。
“你不会想说,燕云之地还能养羊吧?”柴守礼的脑子也被赚钱的念头塞满了,立刻就想到了赵二的用意。
“没错!”赵二感慨万千,“师父才是真正的深谋远虑,光是拿回燕云还不够,要想站稳脚跟,就必须让燕云变成一块人人追捧的宝地!瞧着吧,谁跟着师父的脚步,谁就能发大财!”
第366章 君子豹变
在叶府转了一圈,柴守礼真是大开眼界,处处都让他惊叹不已。
除了风车,水车,织机一类的玩意,就连小小的地龙,都十分讲究。叶家有一片房舍,下面掏空,挖出三条长长的沟,在上面有石板砌的地面。每到秋冬的时候,在地下填上草棍树叶,牛马粪便一类的杂物,然后点燃。
由于粪土湿气重,又缺少延期,因此燃烧会很缓慢。
差不多一个冬天下来,才能全部烧光,这几个月里,屋子都会温暖如春,一点也不怕寒冷。等到春天,把烧剩下的黑灰取出来,就是最好的肥料,撒在菜园子里,蔬菜长得水灵鲜嫩,绿意盎然。
这种取暖地龙作用非常大,相对温暖的中原,还看不出什么优势,假如放在幽州,不但能扛过寒冷漫长的冬天,还能用来种植蔬菜,即便在冬天,也能吃上新鲜的瓜果。
柴守礼抓着胡须,眼中露出喜色。
谁都害怕北方的苦寒,连最后一个难题也解决了,看起来不去都不行了。
“师父的确是用心了,我们可不能辜负了心意,幽州最大的一块肥肉,必须交给我们!”柴守礼霸气十足地宣布。
可赵二却摇了摇头,“要我说,恐怕最大的一块早就别人拿走了。”
“谁?”
柴守礼怒了,敢跟老夫抢肉吃,翻了天了!
“你说吧,不管是谁,我都能废了他!”
赵二翻了翻眼皮,“太傅大人,这位咱们谁都惹不起。”
“胡说,就算是陛下,老夫也不怕!”
“既然如此,那我就说了……”赵二眼睛一转,突然发现有人来了,来的还不是一个。
走在前面的是皇后符氏,在符氏旁边,是魏王符彦卿,另一边,是符三,怀里还抱着小太子郭宗训。
“见过元舅!”
符氏抢先给柴守礼万福十里,她可不敢以皇后自居,生怕落下什么不好的名声。柴守礼面对这位儿媳妇,也挺尴尬的,只能嗯了一声。
符彦卿心疼女儿,就摆手让她带着妹妹去后面,自己快步走到了柴守礼的面前。
一对老亲家相见,气氛越发诡异。
柴守礼跟谁都敢耍浑,唯独面对符彦卿,有点怕怕的……这位官职比他高,年纪也比他大,还是国丈,要是真的闹起来,皇帝陛下还真没法包庇他。
“你来干什么?”柴守礼没好气道。
符彦卿哼了一声,“有人给天子惹了麻烦,老夫当然是替天子排忧解难!”
“哼,汝有何德何能?也敢说这样的大话?”
“哈哈哈!”
符彦卿朗声大笑,“我家三丫头,以开封的地产和作坊作为抵押,从大相国寺借了一百五十万贯,全数用来购买战争债券,另外老夫长子符昭信,次女贵妃娘娘,也都投了钱,眼下我们符家手上,光是战争债券就有二百七十多万贯!还有,老夫在大相国寺的存款也有五十万贯……柴太傅,这次冠军侯提出以债转股,老夫第一个支持。我的五十万贯,全数换成燕云开发公司的股份。还有,我家三丫头已经答应跟朝廷合作,愿意出面挑头,一起筹建燕云开发公司。”
符彦卿丝毫不理会已经目瞪口呆的柴守礼,继续打击他脆弱的心脏,“老夫已经去找了李重进,张永德,又联系了窦禹钧,还找了一些将领和商人。眼下朝廷是有麻烦,可良机难得,失去了就没有了。他们全都愿意响应朝廷的意思,共度难关。我们这些人加起来,也差不多有八百万贯!某人闹出来的亏空,也差不多填上了。老夫的长女贵为皇后,次女被封为贵妃,老夫也算是陛下的长辈,女婿有了难处,身为岳父,怎能不挺身而出?若是身为老辈,不但不能帮忙,还给后辈惹麻烦,捅娄子,真不知道一张老脸往哪里放?”
“你!”柴守礼气得嘴唇铁青,举起拳头,想要打人。
符彦卿把自己的拳头举起来了,他虽然比柴守礼老,但好歹是武将出身,底子比老柴强多了!
“怎么,你还想跟我动手?我征战沙场的时候,你还穿开裆裤呢!”
柴守礼气得抓狂。
他是真惹不起符彦卿,更让他无语的是自己作为亲爹,人家只是岳父,偏偏自己惹祸,要符彦卿帮着擦屁股。
这张老脸往哪里放啊?
还让不让人活了?
“你要是有脸的,就投河跳井,死了算了!”符彦卿撂下一句狠话,仰天大笑,直奔叶华的书房而去。
符彦卿大老远从瀛洲赶来,就是要给柴守礼一个教训。
他知道,柴守礼没脸没皮,才舍不得死呢!故此是丝毫不给老柴面子,他也猜对了,柴守礼的确舍不得死。
但问题是太伤自尊了。
“你跟老夫说,姓符的怎么弄了那么多钱?他是不是贪赃枉法,巧取豪夺?”柴守礼揪着赵二的衣领,厉声叱问,“你有没有证据,回头老夫上书,弹劾符彦卿那个老王八蛋!”
赵二连忙摇头,“太傅大人,符家是有一些钱,不过能膨胀到几百万贯,跟魏王的关系不大,是,是符三姑娘的功劳。”
“符三?她不是个小丫头片子吗?哪来的那么多钱?”
赵二向四周看了看,压低声音道:“这事我就不方便多说了,只能告诉太傅,跟咱师父有关系!”
柴守礼眉头紧皱,他迟疑道:“你说是师父帮的忙?那师父为什么帮忙?”
“啊!”柴守礼惊呼出来,他想到了一个非常可怕的情况!
“莫非师父看上了符三?”
赵二挠了挠头,“这事我不好说,不过师父倒是对三姑娘另眼相看。”
“完了完了!”
柴守礼瞬间觉得欲哭无泪,假如师父娶了符彦卿的三闺女,岂不是说,那个老货的姑娘成了自己的师娘?
老天爷啊!
不能这么开玩笑啊!
以后这辈分怎么论?
还让不让人活下去?
柴守礼恶狠狠盯着赵二,凶巴巴问道:“我问你,师父真的有这个打算?”
“我不知道,不过我觉得符三姑娘人漂亮,聪明,家室也好,和师父算是门当户对,天作之合!”
“放屁!”柴守礼不客气道:“他们算什么天作之合?我们柴家有的是好姑娘,轮不到他符彦卿占便宜!”
柴守礼是越想越气,尽管他的脸皮剩的不多了,但是也受不了啊!
儿子那边,向着岳父,不在乎亲爹,师父这边,再被符彦卿抢了先机,他还活不活了?果然啊,这人没本事就没脸皮,哪怕贵为太上皇,也会被欺负得一点脾气都没有!
“奶奶的,这回在燕云投资,老夫要是赢不了符彦卿,我,我就抹脖子!”
柴守礼是发了狠,下定了决心。
……
皇宫大内,柴荣端坐,在他的对面,是一位穿着紫袍,束着玉带的文官,此人胡须飘洒,宛如神仙中人。
他正是翰林学士王朴,柴荣的心腹,没有之一!
“王学士,刚刚范相公上了一道札子,他说朝廷光复幽州不易,如果将幽州拱手让与商人,他万难接受,恳请朕收回成命。”
王朴抓着胡须,微微一笑,“陛下,范质此举,应该是有心求去,他没脸留在政事堂了。”
柴荣颔首,“朕也猜到了,只是范质是先帝留给朕的托孤之臣,把他给罢免了,朕唯恐对不起先帝。”
“不然!”
王朴笑道:“陛下要想对得起先帝,最应该的就是光大江山基业,一统寰宇。范质为相五年,订立了许多刑律规矩,功在社稷,奈何他为官保守,看不到天下的变化,留在政事堂,只会成为陛下的绊脚石。”
柴荣沉吟半晌,似乎默认了王朴的话。
“先生,你说天下大势,究竟会怎么变化?”
王朴微微一笑,“臣昨日卜了一卦,泽中有火,革——君子以治历明时!”
柴荣愣了一下,“怎么会是革卦?莫非天下要有变故?”
“岂止是变故,简直是惊天剧变!君子豹变,小人革面……陛下身为天子,理当顺应天时,豹变应付。至于一些小人,也要撕破脸皮,露出本来的面目了。”
王朴的话刚说完,突然有人跑进来。
“陛下,东南有密报!”
柴荣急忙接在手里,展开观看。
等到看完,柴荣不由得长出一口气,喃喃道:“李弘冀逼迫乃父退位,已经登基称帝了!”
王朴的卦,算得真准啊!
第367章 问君能有几多愁
君子豹变,小人革面!
革之一卦,恰如其分!
天下变革,龙蛇起陆,英雄豪杰,谁能甘于人后?
大周北征燕云之地,锐意进取,东南诸国也没有闲着。尤其是李弘冀,更是洗心革面,力图振兴南唐。
他先是威逼父亲李璟,封他做太子,总揽朝政。等到大周全力向北,无暇南顾的时候,他抽出时间,在朝中安插党羽,替换旧人,把李璟彻底孤立。
李弘冀还逼着李璟加封他为天策上将军。
等到一切准备妥当,李弘冀策动百官,逼李璟禅位!
李璟文弱,面对咄咄相逼的儿子,也是没有办法,只能含泪,将玉玺传给儿子。
“朕躬德薄,扛不起江山社稷,皇儿英武睿智,天纵之才,胜为父万倍,江山交于你手,朕,朕再无牵挂!”
李璟顿了顿,又道:“为父早年就有向佛之心,奈何俗物缠身,不能如愿,今日为父想,想落发为僧,还请皇儿成全。”
李弘冀低着头,眼神转了转,道:“父皇有心修佛,儿会在宫中安排一座家庙,以供修行,父皇不必出寺庙了。”
李璟愣了一下,只能苦笑点头。
南唐的皇位就这样落到了李弘冀的手里。
朝中文武大臣,私下里议论不少,但是平心而论,李弘冀人才难得,在这种动荡的时候,皇位交给有能力的,也是情理之中。
文武大臣选择了沉默,可是却有一个人不甘心。
李璟的次子,李弘冀的二弟庆王李弘茂不答应,他和老爹一个毛病,平时都喜欢吟风弄月,文才极高,但是却不通军务,不懂打仗。
不过李弘茂还有一点热血,见不得大哥欺凌父亲。
他头戴麻冠,身披孝服,拿着哭丧棒,冲向皇宫,要去见李璟。
宫中都是李弘冀的人,怎么可能答应,他们把庆王团团围住,逼着他回府。李弘茂扬天狂笑,“李弘冀!你个逆贼!以臣弑君,以子篡父,悖逆人伦,天地不容!你就不怕五雷击顶吗?狗贼,天下之人,都要吃你的肉,喝你的血!”
李弘茂破口大骂,嚎啕痛哭,哭得眼中流出血泪。
在旁边的这些人,心中也颇感不是滋味,奈何没有别的办法。
刚刚登基的李弘冀被惊动了,他来到了宫门外,按着剑柄,怒视着二弟!
“庆王,朕在此,你还不跪拜!”
李弘茂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什么也不顾了,放声怪叫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敢以九五至尊自居,简直是个丧心病狂的小丑,你能囚禁父皇,就能杀了兄弟!我这身孝服是给自己穿的,可也是给你穿的!我大唐出了你这样的逆贼,亡国之日不远了!哈哈哈!”
他骂得难听,李弘冀气不过,立刻让人,把他的嘴堵上,拖到府中,囚禁起来。还算不错,李弘冀没有立刻杀人,心中当然是顾念兄弟之谊,可李弘茂回府之后,依旧每日痛骂,跟发疯了一样。
李弘冀身边的人听不下去了,他们一起上书,鼓动李弘冀杀人。
最终,半个月之后,一杯毒酒,送到了李弘茂的府邸。
亲手毒死了二弟,南唐上下一片骇然,无人不怕!
就连深宫之中的李璟都知道了,当得知次子惨死,他哀恸莫名,有心去祭奠,却没法出宫,有心找李弘冀问话,他也不来。
这位父亲悲伤窝囊到了极点。
他独自在宫中的小庙里漫步。
一间小院,一座小楼,佛堂,神像,青灯,黄卷……曾经他富有四海,可此时此刻,只剩下这么一个小院子!
李璟的才华不是盖的,他在院中走了多半夜,满腹的牢骚,化作了一首《摊破浣溪沙》。
他行走在翠竹丛中,浅声低吟:“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还与韶光共憔悴,不堪看。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多少泪珠何限恨,倚栏干。”
转过天,这首词就放在了李弘冀的面前。
这位南唐的新君默默读着,当读到“小楼吹彻玉笙寒”一句之时,突然浑身一震,眼睛不由得闭上了!
他在品味着父皇词中的意境……小楼之空、玉笙之幽、永夜之寒、斯人之寂,空寂幽寒痛彻心肺。
只这一句,已经沉之至,郁之至,凄绝之至,何况还有末一句“多少泪珠何限恨,倚阑干”,直引人跌落到愁之深谷,再也爬不出来。
李璟的这一句,堪称绝妙,就算李清照的“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和秦少游的“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相比之下,也变得味同嚼蜡,不值一提!
李弘冀当然能读懂父皇的心境,“儿懂父亲,可父亲懂孩儿吗?”
这是什么时候?
大周锐意进取,大刀阔斧,已经光复幽州。
契丹人尚且不是他们的对手,几十万虎狼之师,随时会攻取江南。到时候大刀阔斧,虎视鲸吞,整个繁华的江南,就跟一场梦似的,被打得粉碎!
父皇啊,你白当了这么多年皇帝,居然连这点事情都看不出来?
还有心摆弄你的诗词,这东西能救命吗?能挡得住大周铁骑吗?
不能!
什么都不能!
你只会给儿子添乱,如果这首词流出去,人们都会说我忤逆不孝,灭绝人情,你让儿子如何自处?
父皇啊!
你怎么不知道替我想想,替大唐的江山社稷想想?
愤怒的李弘冀将纸揉搓成一团,扔在了地上。
他唉声叹气,愤怒埋怨,所有的表情都被那些宦官看在眼里……这帮太监从来都是皇帝的跟屁虫,主子想什么,他们就干什么,绝不会有半点迟疑。
更何况新君登基,不拿出一点本事来,如何能取悦主子?
从这一天开始,李璟的伙食就越来越差,粗茶淡饭,缺衣少药,宫里的奴才变着法欺负他,让他难堪。
不到半个月,李璟就病倒了,吃了御医开的药,三天之后,一命呜呼!
老皇帝死了,死的太快了。
李弘冀丧心病狂,杀了二弟,又逼死父亲。
整个江南,几乎无人相信李璟是正常死亡,他们把一切的罪状都按到了李弘冀的头上。就是这个丧心病狂的禽兽,他弑父杀弟,无情无义,老天爷,怎么不劈了他?
面对汹涌而来的指责,李弘冀彻底怒了!
我干了什么?
李弘茂之死,是他自己找的,哪个皇帝能容忍别人咒骂他?至于李璟之死,的确是自己疏忽了,可我也断然没有弑父之心,凭什么把罪名加在我的头上?
一定是这些人想要篡夺皇位,他们居心不良!
“查,立刻查!”
李弘冀心眼太多了,他琢磨着,既然有心篡权,就必定会跟那几个剩下的兄弟有往来,查,一查到底!
这位皇帝陛下除了在叶华手里吃过亏之外,一直以来,都太顺了,站得也太高了,他没有料到下面人的狠辣和疯狂。
皇帝陛下不是怀疑他的弟弟吗?
那我们就把案子办到那几位王爷身上!
古往今来,一直有那么一伙看上位者脸色办事的刀笔小吏,他们就像是秃鹰豺狼,最不讲情面
在他们的“努力工作”之下,李璟的几个儿子,从老三到老十,一个没跑,全都牵连进去了。
要说起来,只有一个老六是例外。
这位醉心佛法,甚至用针刺破指尖,以热血书写经书,身边结交的都是僧人,他常常说,不幸生在帝王家,如果能生在普通人家,他当皈依三宝,不问世事,做一个无牵无挂的潇洒和尚……他还在自己起了个号,叫莲峰居士,表明心志。
面对才华横溢,又无心夺权的六弟,李弘冀犹豫了。
十个兄弟,总不能全都杀了吧!
可是留着六弟,难保不会有人拿他做文章……既然如此,不如就想个妥善的办法……李弘冀猛地想起,当年叶华曾经向南唐提出要求,要送六皇子进京,填词侍奉大周皇帝。
不如就借机把六弟赶出去,他醉心佛经,而大周又在灭佛,他去了也断然不会受到重视,又替自己消除了一块心病……
李弘冀真是想到做到,他立刻降旨,把其他几位兄弟圈禁起来,没有多少日子,他们相继病死,只剩下一个六弟李从嘉。
李弘冀加封他为侍中,并且任命为使者,前去开封,朝见大周皇帝。
李从嘉离开了金陵城。
回首故国,泪水长流,父皇死了,几位兄弟也都没了,曾经和蔼可亲的大哥变成了一个魔鬼啊?
老天爷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从嘉想不明白,他也不想弄明白,从江南一路北上,沿途所过,寺庙都变成废墟,许多石制泥塑的佛像,残破不堪,随意扔在地上,任凭孩童践踏。
看到此情此景,李从嘉更加伤心。
他好容易到了开封,却被晾在馆驿里,一连三天,半点消息都没有。
这一夜,李从嘉百感交集,担心自己的命运,他在月下,轻吟起来,“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第368章 秀恩爱,死得快
李从嘉浅吟低唱,却并不孤单,在他的身边还有去年刚刚娶进门的妻子——周娥皇相随,也就是大周后。
周娥皇的父亲周宗是南唐司徒,家学渊源,高门书香。周娥皇从小就才华横溢,琴棋书画,吹拉弹唱,无一不精。十九岁时嫁给李从嘉,两个人真是郎才女貌,琴瑟和谐,好一对神仙夫妻,让多少人羡慕……
只是受到太多老天爷的眷顾,未必是好事,幸福来得快,去得也快……周宗是李璟倚重的大臣,在朝的时候,和太子李弘冀就不和,否则他也不会把女儿嫁给六皇子了。
结果李弘冀暴起发难,囚禁父亲,夺得皇位,周宗听闻,惊吓过度,三天之后就死了。
据说周宗临死的时候,哭着对家人说,什么哀荣都不要,要老老实实回家,耕读为业,切莫沾染朝廷是非,否则大祸临头。
他还给长子一封遗书,在遗书中,周宗提到,要将大女周娥皇逐出家中族谱,生不入周家门,死不进周家坟……
周宗长子不明白老爹的用意,妹妹嫁出去了,就是六皇子的人,就算是要埋,也要埋在皇家,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不过很快他就醒悟了,老爹实在是厉害!
几位皇子相继遇害,全都死的稀里糊涂,李弘冀这个人实在是太毒辣了,夺权,弑父,杀弟……还有什么干不出来?
万一他迁怒到周家头上,只怕他们也难逃一死,要做刀下的鬼!
唯有彻底断绝和大妹的关系,才能把周家摘出来,保全下去……
月下沉吟,李从嘉坐在了石桌旁,一个双十年华的女子,伸出玉臂,揽着他的脖子,未语先哭,痴痴道:“殿下,奴父死家弃,孤苦无依,当真不知道如何是好!”
李从嘉同样垂泪,“背国离乡,生死茫茫,我们夫妻同病相怜。如今在这异国他乡,真不知道会下场如何?”
说完,这俩人抱头痛哭,那叫一个稀里哗啦,感天动地。
哭够了,李从嘉擦了擦眼泪,“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看开了,咱们夫妻一体,死能同穴,就是福气了。我想听你弹琵琶,就来一曲《霓裳羽衣曲》吧!”
周娥皇低声答应,“敢不遵命!”
很快,馆驿的院子里,响起清悦明快的乐音,一对鸳鸯暂时沉浸在美妙的音乐里,忘怀得失……
“《霓裳羽衣曲》是唐曲中的精品,因为战乱失传,没想到在这里居然听到了。”馆驿门外,有人低声叹道。
在此人的身旁,有人惊讶道:“你还懂音律?”
叶华笑了,“有人会弹,我要是连听都听不出来,也太没面子了。别忘了,我师父可是音律大家啊!”
“别胡说了,你当我是三岁的孩子啊,什么都往冯太师身上推,你说说,你给冯太师贴了多少金?书法家、农学家、天文大家、易道高手,还研究兵书战策,现在连音律都懂了,信你就是傻瓜!”
叶华无奈笑了笑,“你好像真的聪明了不少,不是三岁,是十三岁了!”
“那可不,再过几个月,我就十四了!”小妮子骄傲宣布,可随后就明白过来,还是被叶华当成了小孩子。
“你想气死我啊,人家长大了!”符三气得跺脚。
他们在外面说话,惊动了院子里的一对苦命鸳鸯。
周娥皇不由得停下了拨弄琵琶的玉手,惊慌失措,向外面看去。
李从嘉更是吓得站了起来,额头冒出了汗水。
外面的叶华耸了耸肩,“听不成了吧?进去瞧瞧江南的才子佳人,看看有什么奇异之处。”
他们两个一前一后,走进了馆驿。
李从嘉夫妻惊讶地看着他们,而叶华和符三,也饶有兴趣,打量着李从嘉两口子。
看完之后,这四个人几乎都生出了同样的念头——对方好奇怪,简直就是奇葩!
首先是四个人当中,长得最有特色的李从嘉,这位个子不高,不是身量修长的潇洒文士,但绝对特点突出,看一眼,能记得一辈子!
他额头非常宽,有一巴掌大小,因此挤得脑袋有点像萝卜头,上宽下窄,十分奇怪。更奇怪的是他的眼睛,一只眼睛是正常的,而另一只眼睛呢,却有两个瞳孔,也就是传说中的重瞳,和楚霸王项羽一样!
再往下看,则是一对整齐的大龅牙,支在唇外,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不过在相书上却认为这也是了不起的相貌,叫做“骈齿”,是圣人才有的面相,据说孔子就有,是仁者的标志!
李从嘉一个人身上,兼具宽额,重瞳,骈齿,当世之人都啧啧称奇,说这位相貌奇伟,不同凡响。正因为如此,李弘冀还挺忌惮这位六弟的。
可是在叶华看来,完全是个发育不良的丑八怪!
真是想不到,大名鼎鼎的李后主,居然是这么一副德行,难怪会当亡国之君呢?光是丑也就算了,更要命的是眉头紧锁,愁云满脸,跟欠了八万贯,还不上饥荒似的!
总结起来,四个字:倒霉孩子!
叶华看的是大失所望。
不过跟在他身边的周娥皇倒是真的倾国倾城,容貌无双,才情过人。夫妻俩凑在一起,完美诠释了什么叫做美女与野兽。
更难得,两个人不离不弃,一起从江南到了开封,这份感情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叶华这么看他们!
而李从嘉两口子,却是又一番心思。
在他们的眼中,叶华长得十分高大,身材修长,五官清秀,是难得的好相貌,符三虽然年纪小,却也有沉鱼落雁的潜质,加上古灵精怪,神采飞扬,丝毫不会被周娥皇比下去。
俊男美女,挺好的搭配,只是在符三的怀里,抱着一只黑白相间的小宠物。
李从嘉以为是猫呢!
可是当小家伙打哈气的时候,露出了尖利的牙齿,长长的爪子,李从嘉就吓得魂不附体!
食铁兽!
是食铁兽!
多凶残的东西!
小姑娘居然豢养如此猛兽,难道中原的人,都这么野蛮吗?
李从嘉一下子就想到了蚩尤,他甚至觉得有一天中原的大军会驱赶着猛兽军团冲进金陵,把所有人都给吃了!
叶华要是知道李从嘉这么想,估计会给他一顿老拳。
滚滚多萌啊,奶凶奶凶的小模样,简直让人爱不释手,你们恶意揣测国宝,是会遭到报应的!
双方看了半天,叶华咳嗽了一声,打破沉默:“是这样的,先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叶华,大周的冠军侯!”
“哦!啊!”
李从嘉起初没觉得怎么样,可是当听到冠军侯三个字的时候,直接跪倒了。
“侯爷饶命,饶命啊!不要把我喂了猛兽啊!”
叶华气得脸都黑了,这位大才子是真的没出息,也没骨头,难怪媳妇被抢了,只能填词诉怨,而没有别的办法。
更让叶华无语的是什么叫喂猛兽啊?
你想让滚滚吃你,还要看人家心情好不好呢!
自己在江南人的心里,究竟是什么样子?不会是红发蓝眼,杀人如麻,食肉喝血吧?想想就让人恶心!
一旁的符三抿着嘴,月牙般的眼睛里,闪着亮光,忍不住笑意。
“你好歹也是一国宗室,要点脸!还有,你姓李,又国号大唐,好歹给李家留点面子!”
李从嘉在媳妇的搀扶之下,好容易爬起来,他红着脸低声道:“烈祖原叫徐知诰,登基称帝之后,才冒认为大唐皇帝后裔,其实,其实我们家和李唐皇室没什么关系,真的没有!”
他努力辩解,显然,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更加人畜无害一些。
叶华哼了一声,“的确,就你这么猥琐无能,也只会给盛唐抹黑!本爵想废了南唐,夺了你祖父的基业,你是什么想法?”
李从嘉宽大的额头上,都是冷汗。
“天数有变,神器更易,当归有德之人,此乃天命所归,在下不敢言对!”
“有德之人?你大哥算不算有德之人?弑父夺权,天命会不会归他?”
“这个……”李从嘉更加窘迫,浑身竟然战栗起来。
“兄长行事,的确有,有失厚道,只是身为臣弟,不敢胡言乱语,还请侯爷见谅。”
“哈哈哈!”叶华朗声大笑,“李从嘉,你还真是迂腐得可以!令兄所作所为,和太宗皇帝有什么区别?假如令兄能创造出贞观之治,当然能名流千古,成为圣君表率。如果身死国灭,就是十恶不赦,万劫不复!自古以来,谁能不以成败论英雄?”
叶华扫了眼卑怯的李从嘉,越发鄙夷。
真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多人推崇他?身为皇子,懦弱无能,半点用处没有,不能治国,也不能治家,既保护不了妻子,也保护不了自己……这样的男人,干脆死了算了!
一个废物,废物一个!
叶华眼珠转了转,“李从嘉,你大哥派你到开封,想干什么你清楚,我也清楚!偏偏我不如他的意!你长得太丑了,倒是你的夫人还不错,就让她去叶府当个乐姬吧!”
说完,叶华一摆手,冲出来十几个士兵,如狼似虎扑上去,直接把周娥皇给抢走了……李从嘉望着远去的马车,瘫在地上,刚刚他还会妻子歌舞唱曲,琴瑟和谐,一转眼,妻子就被带走了,他的命也太苦了……果然是秀恩爱,死得快!
第369章 扶不起来的人
连相依为命的妻子都被抢走了,李从嘉除了吓死人的才华,什么都不剩了,他在馆驿之中,低声痛哭,他的怀里抱着妻子的琵琶,仿佛抱着软玉温香似的。他还很幸运,找到了一坛子美酒。
就这样,借着月色,举杯邀明月,一首首瑰丽的词作,一篇篇悲苦相思的佳句,好像水一样流淌出来,自然无比。
只是除了这些,他就没有任何办法了,只剩下以泪洗面。
李从嘉有个宽大的脑门,却没有聪慧的脑袋,他和项羽一样,生了重瞳,可惜的是他只有一只眼睛是重瞳,等于只做到了一半,他能坐拥美人,却没本事疆场称雄。
他有骈齿,只可惜伶牙俐齿都放在了文采诗词上面,于国于家无望……这就是李从嘉,一个很不错的文人,却是个不入流的男人。
“你被抓走了,你的丈夫会怎么办?”符三抱着滚滚,坐在周娥皇的对面,她对这个漂亮娴静的江南才女很有好感,脸上都是笑容。
可周娥皇实在是笑不出来,尤其是害怕滚滚。
当小东西稍微动动脑袋,或者打个哈欠,周娥皇就不寒而栗。
符三从车上的木盒里拿出几块切好的梨,塞进了滚滚的嘴里,小家伙大口嚼着,汁水流的到处都是,憨态可掬,萌的一脸血。
可周娥皇总觉得小东西会吃人,会把她给吞进肚子里。
天可怜见啊,这小东西的牙还没长全呢,还喝盆盆奶呢,给肉都不吃!
周娥皇努力鼓起勇气,扬起修长的脖颈,咬着牙齿道:“落到你们手里,我只求一死,到泉下等着殿下!”
“殿下?你说李从嘉啊?”符三很认真道:“你觉得他会为了你而死么?”
周娥皇有些迟愣,她并不确定,哪怕她随着丈夫,一路受尽了颠簸之苦,她也不确定,丈夫能不能把她视作生命,毕竟这世上都是女子痴情,男人却有权薄幸!
“我,我希望殿下能够好好活着?”
“希望?你觉得李从嘉的命,在他的手里吗?”符三歪着头,继续问道,她只是好奇周娥皇的想法,却没有料到,周娥皇愣了半晌,突然哇的一声哭了。
她太委屈了,她和丈夫的命都攥在别人的手里,生死都在人家的一念之间。如果能立刻死了就好了,假如被掠走,成了别人的玩物,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受尽屈辱,名节尽毁。
到了那一步,她该如何是好?
周娥皇觉得自己已经走上了绝路,站在了悬崖边,随时会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她捂着嘴,无声地哭泣,抽抽搭搭,委屈可怜到了极点。她越哭越委屈,弄得好像符三欺负了她似的。
三姑娘很不高兴,她抱着滚滚,从马车里出来,跟叶华对坐在车辕上。
“江南的女人太弱了,问了两句话,就哭个不停,她们的眼泪真多!”符三抓起滚滚的爪子,冲着叶华示威地挥了挥。
“还不如熊猫有趣呢!江南的才子也就那一副窝囊样儿,真是见面不如闻名。我敢说,戏文里,郎才女貌,天造地设,到了戏外,保证都会分开的。用不着王母娘娘,随便一个坏蛋,就能让他们稀里哗啦的。没法子,太弱了!”
符三鞭辟入里,毫不留情,叶华耸了耸肩,“听你的话,我成了坏蛋,对吧?”
“你才不是坏蛋,你是胆小鬼!”符三笑嘻嘻道:“你怕人家误会,所以才把我带来。要不是本姑娘跟着,今天晚上,开封府到处就会传开,冠军侯抢夺李从嘉的妻子,编排你的段子明天就能搬上茶馆的戏台子。”
叶华越来越惊讶了,“小丫头片子,你好像开窍了,不那么笨了!”
“人家一直不笨的好不好?我要是笨蛋,能,能赚上千万贯吗?”符三挺起胸膛,得意洋洋道。
组建了燕云开发公司,符三拿到了百分之七的股份,别觉得数量少,她现在可是第三大股东,仅次于三司和幽州留守衙门,在个人持股当中,名列第一,超过了驸马张永德,窦禹钧和柴守礼的总和!
是名副其实的女财神。
在京城,人们都说,谁能把符三姑娘娶回家里,等于娶了一座金山,富可敌国,简直比当了三司使还要牛!
只不过大家只能羡慕,却不敢打主意。
皇帝陛下娶了符家两位姑娘,谁知道这第三朵金花,会不会也被请进宫里?再有,冠军侯和符三姑娘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谁知道他们会不会走在一起?
整个大周,最可怕的两个男人,都被符三小姐给拴住了,端的是一出好戏!
叶华是不知道民间的议论,要是让他听到,估计会吐血三升,这帮人也真是敢想!
马车到了叶府,叶华从车上跳下,他叫了几个健妇,把周娥皇拖了下来。直接让她们送去后院,交给叶氏老太太。
叶氏都七十几岁了,一辈子阅人无数,可却没有见过像周娥皇一般的女子,简直跟天上的仙女下凡似的,就算哭得眼睛红肿,也丝毫不损美貌,反而是海棠滴露,梨花带雨,楚楚动人。
孙子这是干什么,从哪里弄来这么个大美人?
“老祖,这是南唐皇帝李弘冀六弟李从嘉的妻子,叶华把她弄来,是想请老祖暂时照顾。毕竟这么个美人,落到了龙潭虎穴,谁知道会不会有人打她的主意!”符三笑嘻嘻解释道。
老太太哼了一声,“还说别人呢,你们不就先下手了!”
叶氏也是外貌协会出来的,她主动把周娥皇拉在了身边。
“姑娘,老身这里,还没人敢撒野,你背井离乡不容易,就先住着,有什么要求,只管跟老身提,不用客气。”
周娥皇冰雪聪明,她看得出来,叶氏是个好心人。
但这座叶府却让她惶恐不安!
“老,老夫人,小女子陪着丈夫一路北上京城,是,是为了朝见大周天子,如今,如今丈夫还在馆驿,小女子如何能舍了丈夫!”说着,她又哭了起来。
这一次符三听不下去了。
“不要哭了,你除了会哭,还能干什么?”小妮子很不客气道:“李弘冀送你们来,他没安好心肠,无非是要借刀杀人。只可惜,他白费了功夫。叶华肯定要用你的丈夫做文章,去对付李弘冀,让他们兄弟相残,大周渔翁得利!”
“啊!你,你们怎么可以这么心狠?”
符三无语地翻了翻白眼,“看起来挺聪明的人,脑筋太差了!我们干的事情,还能比得过李弘冀吗?弑父夺权,杀了八个弟弟,就差自灭满门了。眼下能救你的只有你的丈夫,他要是争气,你们就能活下去,还能活得很好!能暂时保住你们的,也只有叶府,除了这个门,随便一个人,都能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把你们统统捏死!”
符三说完,抱起滚滚,一溜烟儿跑了。
只剩下周娥皇,她都听傻了!
好厉害的一个符三姑娘!
不但能降服猛兽,说出话来,干净利落,一般男儿也比不上,至少自己的丈夫就没有人家的气魄。
到底是中原上国,气象就是不一样!
想到这里,她更害怕,一个女人都能这么厉害,以后可怎么活啊?她又哭了起来……或许夫妻之间,真的有心灵感应,馆驿中的李从嘉,哭了整整一夜,眼圈都红了。
第二天爬起来,他在屋子里转了一圈,突然咬了咬牙,抱起琵琶,就往外面走。他到了树下,旁边恰巧有一把除草的锄头。
李从嘉拿起来,用力刨着地面,忙活了一个时辰,手都磨出了水泡,只挖了一个浅浅的坑,勉强能把琵琶放进去。
李从嘉眼圈通红,泪水流干。
“娥皇,你落到了豺狼虎豹的手里,性命堪忧,夫君无能为力,只能把琵琶埋了,全做你的坟冢!倘若你在天有灵,可到梦里和我相会啊!”
说完,李从嘉捧起浮土,就往琵琶上面撒。
“人还没死呢,你这个衣冠冢埋得太早了!”叶华没好气道:“李从嘉,你还是不是男人,想不想救你的妻子?”
李从嘉猛地回头,见是叶华,他吓得一屁股坐在了琵琶上,脸色灰白,喃喃道:“轮到我了吗?你,你要杀就杀吧!”他努力做出引颈就戮的架势,只是颤抖的身躯,透露出惶恐的内心。
叶华真是瞧不下去了,这就是李后主啊,要是让后世人知道他的德行,还有几个人愿意读他的诗词?
“你的妻子还没死,你也没死!”叶华冷笑道:“我这里有一条活路指给你,就看你愿不愿做了?”
李从嘉茫然道:“什,什么事?”
叶华掏出了一份文稿,扔给了李从嘉,“照着上面的意思,写一份出来!”
李从嘉颤颤哆嗦,接起来一看,原来是咒骂李弘冀,揭露他弑父杀弟罪行的。
“不行!我不干!”他像是触电一样,把文稿给扔了,惶恐道:“不,不,大哥会杀我的,他会杀了我!大唐上下都会咒骂我,恨不得吃了我的肉,不行,不行啊!”
叶华哼了一声,“李弘冀要杀你,你也不想反抗呢?”
“不,他是我大兄,是,是大唐君父,不能,不能大逆不道……不能!”李从嘉满眼都是惶恐。
叶华气得笑了,他扫了眼地上的土坑,“李从嘉,既然不愿意,那就去挖坑,挖到你愿意为止!”
第370章 词人的生存方式
叶华很忙碌,他要编写教材,还要教两个徒弟,如果加上符三,那就是三个了。
债转股不是个小事情,农业社会最让人难以接受的就是低效率,种田、收租、换钱,然后再进行分红……只怕十年八年,也填不上窟窿。
没有任何商人能忍受那么长时间的等待。
必须用最快的速度,获取最大的报酬!
所以,从一开始,燕云开发公司就注定了要用血肉来获取利益!
必须去抓捕奴隶,大量使用奴隶劳动。
建立大农场和大牧场!
建立起血汗工厂!
要把污染很高,非常影响工人健康的水泥生产迁到幽州。
要安排人手,去考察幽州的矿藏。
把地下的宝贝挖出来,源源不断的矿产就是源源不断的收益,一个公司想要安全运转下去,关键就是资金流……
每天,叶华除了撰写方略之外,就是给几个徒弟讲课。
赵二跟随叶华很久,他聪明,接受的快,只需要偶尔记一记,柴守礼就差着很多了,他成天抓耳挠腮,愁眉苦脸,不过为了不输给符彦卿,他也是拼了。
倒是符三,小妮子从来不记一个字,但是叶华说的话,她全都能理解,仿佛是与生俱来的本事一般……
“现在要拓宽永济渠,还要整修道路,从开封到幽州,是一千三百多里,以六百里加急的速度,需要两天多,但是商人货物往来,就要一个月……假如道路平坦,把时间缩减为二十天,情况就能好很多!”
符三侃侃而谈,说的头头是道,柴守礼目瞪口呆,倒是赵二,他想到了一点……师父讲的是经营之道,而符三姑娘,坐拥整个大周,最雄厚的资本,如何能赚钱,会遇到哪些麻烦,需要怎么做……她全都了然于胸,实践经验比师父还丰富,难怪一个字不用记,就能一清二楚呢!
这根本不是公平的教学,我抗议!
不是我脑子差,是我家没钱!
赵二的抗议显然无效,还是选择当好学生比较现实一些……拓宽汴水,挖掘永济渠的工程已经开始,路也在修建之中。
查抄大相国寺,毁尽天下寺院的好处显现出来。
前面赵二总结过,寺院有三大危害。
其一是兼并土地,其二是跨界商业,操纵金融。
至于第三点,任何一个寺庙,都是有规矩的,而且这些规矩会被放在朝廷法度之上,对于僧人来说,清规戒律远比国法来得重要。
朝廷是没法直接管理这些人的,换句话说,寺庙还会侵占宝贵的劳动力。
这三样加起来,就是人、钱、地!
三者合一,就是个小朝廷,就是土皇帝!和地方的世家大族,没有什么本质差别。一个雄才大略的皇帝不会放过世家,同样也没有道理放过寺庙。
灭佛之后,朝廷有了钱,也有了人。
工程进度飞快……作为南唐的皇子,李从嘉第一次来到了工地上,他的手里多了一把铁锹。
叶华安排他来挖沟,自然没有人会怠慢。
“哥,我觉得你太残忍了。”叶忠很认真道,在他的手里,就有李从嘉的词作,叶忠已经反复读了几十遍,深深印在脑子里。
“学堂里的先生没人比他填的好,这样的大才子哪怕去教书,也比当苦力强!”
叶华接过那首“春花秋月何时了”,微微一笑,叹道:“别说学堂里,就算整个天下,也没有比他强的!可越是如此,就越要磨炼!一个好老师,不能只有才华,还要能言传身教!李从嘉的身上,有什么值得学的?是懦弱,还是无能?或者是胆小如鼠,连妻子被抢走,都不敢反抗?”
叶忠被问得哑口无言,“哥,这么说,你是想帮李从嘉了?可,可我怕他受不了!”
“受不了就活该去死!”叶华不客气道:“铁杵磨成针,木的只能磨成牙签,当下世道哪怕普通的百姓,也要学会像野草一般,坚强地活着,更何况有着显贵的出身!”叶华扫了兄弟一眼,“你,是去见了周娥皇吧?”
叶忠突然红了脸,尴尬道:“哥,你,你怎么知道?”
“哼!”叶华冷笑,“你的那点小心思,我岂能不知道!周娥皇的确是女人中的极品,可也是红颜祸水,你小小年纪,就不要打她的主意了。”
惦记别人的妻子显然不是对的事情,叶忠羞愧点头,“我,我明白。”少年郎,尤其是十几岁的时候,总是难免遐想憧憬,叶华终于注意到,兄弟也快到了成亲的年纪。
“回头跟祖母说一声,让她给你挑个好的!”
“哎!”叶忠难掩喜色,急忙答应,可他又犹豫了,“哥,当兄弟的总不能抢在你前面吧?你看这样行不,我先纳妾,然后再娶妻?”
叶华眉头乱抖,突然他抓起砚台,照着叶忠就打了过去。
“你个兔崽子,野心还不小!”
叶忠吓得抱头鼠窜。
从这一天开始,不断有关于李从嘉的消息传来。
细皮嫩肉的皇子龙孙,几时干过糙活儿,不到半天时间,双手磨得都是血泡,挖出来的坑,一泡尿就能撒满,工头震怒,李从嘉饿了一天,晚上的时候,只喝了一桶井水。
从前他只喝蜜水,这一次喝的却是又苦又咸的井水。李从嘉好像大哭一场,可他不敢。四周全都是肌肉扎实的工人,大家伙睡得正香,扰了别人清梦,是会挨打的!
李从嘉忍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他饿得眼前发黑,没法子,只能玩命干活……到了晚上,手心的泡已经破了三次,变得血肉模糊,他勉强混到了一块巴掌大的小饼子,李从嘉一口一口咬着冰凉邦硬的饼子,泪水从脸颊流到了嘴里……
等到第三天,李从嘉实在是没有力气,他瘫在了地上,工头只是让人把他拖到了树下,能缓过来就继续干活,缓不过来就扔到一边的乱葬岗子。
这里没有什么皇子,只有一堆下贱的力巴!
真的要死了!
李从嘉真真切切感到了生命的流失,或许死了也是一种解脱……他昏过去了,也不知过了多久,有人往他的嘴里灌入凉水,李从嘉又活了过来。
喂他水的是个中年人,挺憨厚的。
从怀里掏出一小块饼子,给了李从嘉。
“那些管事的都是铁石心肠,咱们只有穷帮穷,快吃吧!”
在这一刻,李从嘉的眼圈是红的。
他把饼子吃光了,却发现自己没有什么能答谢对方的。
“我,我会填词!我,给你填词怎么样?”
民夫挠了挠头,“词是什么?俺,俺只听过庙会唱曲的,可好听哩!”
“我会啊!”
李从嘉脱口而出,他挣扎着爬起来,清了清嗓子,居然就唱了出来!
休息的民夫渐渐凑了过来,人越来越多,大家微闭着眼睛,听着李从嘉清唱,十分享受。知道工头骂人,他们才不舍离去。
那个中年民夫掏出了两枚铜板,想了好半天,又揣起来一个,将另一枚塞给了李从嘉。
天可怜见!
堂堂六皇子,居然要靠着卖唱混饭吃了。
还有什么办法吗?
李从嘉问自己。
工地出不去,活又干不动……除了讨好别人,就只有去死!
到了这个地步,要什么脸面,端什么架子?
李从嘉蹲在树荫下,思索了一会儿唱词,民夫休息时间不常,喜欢听小段,又喜欢听些通俗的段子,不能太文雅,可也不能太通俗……琢磨了一个下午,等到晚饭之前,李从嘉编好了一段,还找来了两片竹板,击节而歌!
“丑末寅初,日转扶桑,我猛抬头,见天上星,星共斗,斗和辰……牧牛童儿不住地连声唱……吹出来的这个山歌儿是野调无腔,这不越过了小溪旁。”
李从嘉一连唱了十五遍,从一处唱到另一处,唱到了嗓子冒烟,他的手里有了三十枚铜板。他买了十个包子,还买了一碗羊杂碎汤。
蹲在地上,没有多大一会儿,吃得干干净净,一点汤都不剩。
整整三天了,这是第一顿饱饭!
躺在树荫下,仰望着天上的星斗,李从嘉哭不出来了,他所有的心思都在明天的饭上,必须编出更好听的唱段才行……
“穷则思变,变则通,通则久!”赵二抚掌大笑,“师父,李从嘉成了卖唱的了,也亏他想得出来!”
柴守礼也笑道:“从龙子龙孙,变成下九流,老李家的脸都被丢光了,他要是有点骨气,就该自杀!”
“我不这么看!"符三毫不客气道:“你们两个也不怎么高明,赵匡义,你要是离了家,到了绝地,能有办法填饱肚子吗?还有,太傅大人,你也别忘了,不久之前,你还险些丢了老命呢!我看啊,你们两个不努力,早晚会被李从嘉超过去!”
柴守礼气得怒目横眉,“小丫头片子,你很不好,跟你爹一样,都太让人讨厌!”
“是啊,我是跟我爹一样,太傅大人倒是独树一帜,让人刮目相看!”
柴守礼翻白眼了,为了不被气死,他唯有选择早退……叶华反复看了看李从嘉编的唱段,还哼了几句。
“果然是大才子,不一般啊!但愿他能爬出来,有朝一日,杀李弘冀者,必是此人!”
第371章 怨恨使人进步
李从嘉的改变,让很多人啧啧称奇,唯独叶华不怎么意外,别说是皇子,哪怕是皇帝照样改造成普通人。
只要不想死,就会千方百计,寻找方法,让自己活下去,作为万物之灵,人的智慧不可能比不上野兽,更何况还是一个顶尖的大才子。他不缺智商,缺的只是方向和推一把的动力,如果把吓死人的诗才放在阴谋诡计上面,真不知道未来的李后主会变成什么样子?
倒是周娥皇,她整天以泪洗面,痛哭流涕。
堂堂龙子龙孙,居然要靠着卖唱换饭吃,千金难求的诗词,只能换来包子馒头,殿下太不容易了,大周太狠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周娥皇的住处多了一把琵琶。
想到和丈夫琴瑟和谐的好日子,她悲从中来,在月下,信手拨弄,把满腔的悲苦都倾注在一曲琵琶当中。
端的是如怨如诉,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院子外面,就有三个人在听着。
符三抱着滚滚,第一个离开,赵二等了一会儿,也摇头要走。唯独叶忠,他的眼圈都红了,这么好听的旋律,天籁之音,你们怎么舍得走?
他一把拉住了赵二,黑着脸道:“你,你就不想帮帮她?就没有半点怜香惜玉的心?”
赵二用力甩开叶忠的手,不客气道:“你怎知没帮她?不然,你以为琵琶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这个……你,你送给她琵琶干什么?”
赵二道:“不是我送的,是三姑娘送的。”
叶忠摇头,表示不解。
“她的丈夫卖唱,身为妻子,假如真的情深意切,海枯石烂,就该一起分担。你没有见到,街上不少夫妻一起卖艺的吗?”
“什么?”
叶忠炸了肺,他无论如何也不敢想,让周娥皇这样的女神,去弹琵琶卖艺,开什么玩笑,那可是女神啊,若是抛头露面,还不够人糟蹋的呢!
你们的心怎么就那么黑!
赵二很是不以为然,“卓文君还能和司马相如一起卖酒呢!周娥皇有点心思就该明白,师父只是想磨炼他们,而非作践!可惜啊,她还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了,舍不得脸面,跟丈夫同甘共苦。不过也好,足以证明什么神仙眷侣啊,天作之合啊,都是骗人的。所谓两情相悦,也不是那么可靠……叶忠小朋友,你就不要色令智昏了……哈哈哈!”
赵二大笑着离开,叶忠气得切齿咬牙,却也不得不承认,他的初恋失败了……这是件很让人无语的事,他希望女神完美无瑕,对丈夫不离不弃,生死相随,反正故事上都这么写的,问题是这样的女神,永远都不会是他的。
但换个角度呢,女神变了,他似乎有机会了,可女神也从神龛上下来了,不值得顶礼膜拜了……这是个很让人揪心的悖论,叶忠想来想去,还是等着老太太塞给自己一个媳妇算了,省心!
……
李从嘉已经在工地卖唱半个月了,他的声音沙哑了一些,可唱起小曲更加有韵味,这叫云遮月!
只有李从嘉清楚,什么叫韵味,不过是把一腔悲苦唱出来罢了,这感情对了,自然就有味了。
老天待自己何等不公!
几乎在一夜之间,什么都没有了。
父亲兄弟,故国家乡,连枕边人都没了,这就是绝境吧!
下午时分,他靠坐在一棵杨树的下面,从怀里默默掏出了一个佛头,这是一个黑陶的佛头,按照释教规矩,佛尊具足三十二相,只有观想完整的佛像,才能生清净心。因此当看到有人只摆着佛头一类缺损的佛像,就表明他没有从心底里敬佛,礼佛,根本是玩假的。
李从嘉小时候就出入寺庙,他博览群书,甚至能背诵上百部经文,他当然懂得礼佛的规矩,奈何大周境内,佛门遭难,想找个完成的佛像都没有。
这个佛头是他花了二十文换来的,足足是两天的饭钱!
“我是落难皇子,尔为落难佛陀,同病相怜,形影相吊。但愿你能保佑我脱离苦难,到时候我愿意重修庙宇,再造金身!”
李从嘉向佛头祈求,这是他每天都会做的事情。
举头三尺有神明,善恶因果,报应不爽,瞧着吧,那些害自己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漫天的神佛,不会放过他们的!
“你觉得佛祖会替你报仇吗?”叶华抱着肩膀,靠着柳树,笑呵呵道:“大才子,世上哪有神佛,土偶木梗,欺人之物而已!”
“哼!尔心中毫无敬畏之念,久后必然承受果报!”
叶华淡然一笑,满不在乎,“但愿神佛能灵验吧!”
“李从嘉,你可知道令兄在干什么?”
李从嘉没有说话,但是耳朵却竖了起来。
“他把查抄几个兄弟府邸的所得集中起来,差不多有一百万贯,全数拿来招兵,他还下令,要求每十户,进献战马一匹!”
李从嘉听得傻了,大哥这是干什么?杀了兄弟们还不够?连家产都拿走?还逼着老百姓进献战马,他们拿得出来吗?
这不是胡来吗?
“令兄聚集了十万精锐,战船千艘,水陆并进,围攻吴越!”叶华道:“你觉得战况会怎么样?”
李从嘉如何知道,身为南唐皇子,他当然想南唐能赢,可大哥倒行逆施,横征暴敛,只怕是输多赢少吧?
“哈哈哈,你不用担心,令兄打得很顺手,吴越丢了地盘,损失了人马,还交了二十万匹丝绸,纳贡称臣,李弘冀打了一个大胜仗!”
叶华笑道:“你知道令兄打胜仗之后,又干了什么?他继续出兵,袭击荆湖,很走运,他又赢了,周行逢手下两员大将,还是他的结拜兄弟,都被你大哥杀了!”
“而且还不止如此,你大哥又干掉了李景达!”叶华忍不住道:“他的很厉害,居然能在我的眼皮子下面杀人,他把我的一条狗给杀了!”
叶华的语气很轻松,却难掩愤怒!
当初他抓了李景达,为了驯服那家伙,砍了他的耳朵和脚趾,把他踩在脚底下……李景达走投无路,选择了屈服。
这几年间,李景达屯兵楚州,收买拉拢南唐文武,用尽了挑拨离间的手段,弄得李弘冀非常狼狈。
正是因为他的牵制,使得李弘冀迟迟没法当上皇帝。
不过李弘冀也的确够厉害,他在叶华手里吃亏,可是面对叔父,却游刃有余。李弘冀杀了一位和李景达有往来的南唐大将,然后放这位大将的儿子逃走,跑到了李景达的手下做事。
整整两年时间,那小子先是当从马直,接着升为指挥使,都虞侯,日夜守护着国主的大帐,忠心耿耿,一点差错没有。
李景达被感动了,他把自己的安全都交给了这个人。
可就是这个年轻人,他半夜时分,潜入军帐,挥刀割下了李景达的脑袋,鲜血将床榻都浸透了!
“那位老臣是故意求死的!”
叶华的一句话,让李从嘉懵了,完全听不懂。
“那个老臣是南唐的忠臣,对你们李家,死心塌地!”叶华轻笑道:“他让令兄杀了他的全家,又把他的儿子放出去,潜伏在李景达军中,逐步获得李景达的信任,然后再杀了他!为南唐去了一个心腹大患!李从嘉,你可有什么感动吗?你不想写首词纪念?”
“我,我……”李从嘉嗫嚅了两声,最后却低下了头,默默无言。
他觉得完全迷茫了……兄长弑君夺权,残暴不仁,又兴起刀兵,横征暴敛,无论怎么看,都不是一个好臣子,好儿子,好皇帝!可,可为什么,有人愿意不惜以满门为代价,去刺杀自己的叔叔李景达?
对了,还有自己的叔叔,他受了父皇大恩,为什么要投靠大周,背叛南唐?以李景达的所作所为,死了也是正好!
可,可大哥用了一位忠臣满门的性命,去刺杀叔叔,换了他的一条命,又让人惋惜心痛,觉得不值得……
父子、兄弟、叔侄……大唐的朝廷到底是怎么了?
李从嘉无语问苍天,沉重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涌来,碾压着肺泡里面为数不多的气体,让他有种窒息的冲动。
就好像是鱼,被捞上了岸,只能等死……这一切的背后,都有一只手在操控着,没错,就是叶华!就是大周!
真正的仇人就在眼前!
李从嘉的眼睛冒出了火焰!
“不错……”叶华笑着,“你的眼神有了恨意,这很好,不过还不够,光靠这点恨,是没法统领李景达留下来的几万人马,你要变得更强才行!”
第372章 皇帝的第一心腹
该如何变强,李从嘉并没有主意,他还在学习和适应当中,要学会生存之道,还要观察别人的举动,尤其是他的大哥!
李弘冀取代父亲之后,东征吴越,攻击荆湖,还除掉了李景达,连续的胜利,让他声势大振。
假如他能吞掉吴越和荆楚,整合南方,未必不能和大周争衡,刚刚解除了北方的威胁,南方又出现了一个强敌,这才叫按下了葫芦瓢又起。
大周连日召开御前会议,商讨应付之法。
叶华也被叫去,参与了两次会议,朝堂上的议论很多,有人主张立刻南征,坚决把南唐的势头打下去。有人则是希望彻底扫平燕云,灭亡北汉,解除后顾之忧,全力南下,小小的李弘冀不足为虑。
叶华更倾向于第二种设想,但是还没有找到牵制李弘冀的办法,故此只能暂时保持沉默。好在事关战略全局,柴荣也不会这么快下决心。
叶华回到家中,按照规矩,去给老太太问安,然后就准备思索对策,这时候周娥皇突然走了过来,冲着叶华飘飘万福。
“奴拜见侯爷。”
名声显赫的大周后,清水着脸,没有一点脂粉气,就像是画上走出来的仙女,不得不说,同样是人,差别真是太大了,如此钟灵毓秀的女子,真是世上少见。
叶华虽然感叹,却也没有太多的心思,他可没有曹老板的毛病,更何况万一刺激李从嘉写一首刻骨铭心的词,流传下去,那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夫人有事?”
“嗯!”
周娥皇微微点头,她怯生生抬头,看了眼叶华的神情,然后又急忙低了下来,“侯爷,听说殿下过得,过得很苦,是吗?”
“没错!”叶华回答很干脆,“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李从嘉受的这点苦,还算不得什么,他以前太享受了,就当是还债吧!”
“话,话虽如此,可,可殿下毕竟是金枝玉叶,没有受过委屈,奴担心他……”
叶华摆手,“李从嘉比夫人想象中的要坚强许多,李景达已经死了,就算大周想不保护李从嘉也不行了,谁让他是唯一能取代李弘冀的人!”
叶华语气轻松,可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侯爷怒了,接下来的情况很严重!
周娥皇低着头,她的心乱成了一团麻。
果然,大周要用殿下做文章,以殿下稚嫩的肩膀,文弱的秉性,如何能扛得起来?李弘冀丧心病狂,连亲生父亲都能毒害,更何况是区区六弟。
必须要让殿下变得更重要才行,只有如此,大周才会全力保护殿下。靠叶华的承诺是行不通的,必须让大周看到殿下的价值!
想到这里,周娥皇再次扬起了脸,正色道:“侯爷,李弘冀送给契丹三十万匹丝绸,他……他要请契丹再度南下!”
周娥皇说出了此事,就紧紧盯着叶华,她想要从叶华的脸上捕捉到一些表情,不管喜怒,只要表情越丰富,就代表这个消息价值越大……可结果周娥皇失望了,叶华从始至终,都没有什么表示。
就在周娥皇等得不耐烦的时候,叶华只说了三个字“知道了。”然后他离开了。
周娥皇不知道能不能帮上丈夫,她只有回到住处,拨弄琵琶,重新了弹了起来,将满腔的愁绪都融入到琵琶声中。
“真没想到,她不只是会弹琵琶!”赵二微微点头,看起来周娥皇对丈夫并非无情,也不是只会哀怨而已。
她居然还有了解南唐秘密的渠道,不简单,真的不简单!
……
“陛下,周娥皇的情报至少告诉我们两条重要的信息。”叶华如实向柴荣汇报。
皇帝陛下微微一笑,“这第一条,是南唐内部有大臣对李弘冀不满,他们寄希望于李从嘉。可李从嘉又不争气,他们就想要要走周娥皇的门路,把南唐的情况送给这位王妃。”
“陛下圣明!”叶华送给柴荣一个干干巴巴的马屁,柴荣皱着眉头,“叶卿,你说有两条重要的消息,朕只想出了一条,第二条是什么?”
叶华陪笑道:“陛下这是灯下黑了,臣说的第二条就是消息本事。契丹收了三十万匹丝绸,他们很有可能卷土重来!”
“哦!”
柴荣突然皱起眉头,“叶卿,你觉得契丹刚刚受了重创,还没到一年的时间,他们有能力南下么?”
“不管有没有,臣以为他们都会南下的。”叶华信心十足道,对于一个强盗集团来说,让他们放弃抢夺,比杀了他们还难受。
更何况以萧思温的狠辣,南下打草谷,赢了能充实势力,解决困境,输了能借机消耗反对的力量,怎么都不赔,他岂能按兵不动!
换成叶华,他根本不会给契丹送礼物,只需要派个舌辩之士就够了。
“王学士,你的看法呢?”
翰林学士王朴陪伴在柴荣身边,通常情况下,后问的代表更重要,这位替柴荣谋划多年,当得起这个地位。以前他只是柴荣的私人幕僚,从来不抛头露面,如今黑衣宰相要走上台前,露出自己的峥嵘了。
王朴满脸含笑,“冠军侯的判断自然是一针见血。只不过依老臣之见,契丹人已经没有力量攻占燕云之地,他们从一群土匪变成了小贼,相比之下,李弘冀却是个难缠的对手。如果大周不出兵,吴越不保,假如再消灭了周行逢,长江天险,尽数落到南唐手里,情况就不妙了。老臣还是那八个字……先南后北,先易后难!”
当王朴说出这个方略的时候,叶华忍不住皱眉头!
多么熟悉啊,郭威在决定北伐燕云之前,朝廷上就面临南北之争,当时自己力挽狂澜,促使郭老大决心北伐,事实证明,自己是对的。如今柴荣登基,再次面临南北的抉择,就是不知道皇帝陛下怎么选择了……
柴荣眉头深锁,在地上来回踱步。王朴面带微笑,丝毫不急。他有十足的把握,皇帝会听从他的建议,眼下的局面已经不一样了,叶华还死守着先北后南的想法,是食古不化,不知变通……
过了许久,柴荣才缓缓道:“契丹已经堕落成小贼,确实不足为虑,朕会给赵匡胤下旨,让他小心提防。江南富庶,李弘冀野心勃勃,此獠不能不除,朕决心调动二十万大军,先征南唐!收回江南!”
柴荣冲着叶华笑了笑,“叶卿,这一次你可愿意给朕当先锋?”
叶华爽快点头,“臣领旨。”
从宫里出来,叶华的情绪显然没有看起来那么高。
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现在终于感觉到了。
曾经郭老大不只是把他视作臣子,更视作晚辈,甚至是恩人……朝堂议论,叶华往往能占到便宜,事实证明,他的判断也是对的。
可如今柴荣当家,经过了几个月之后,皇帝陛下坐稳龙椅,开始用自己的人了。
虽然叶华的权柄更大,但是对皇帝的影响力却在衰退……先南后北,先北后南……只是这一次,朝中的人就会看明白,谁才是陛下的第一心腹。
看起来自己的日子不会那么好过了……当然了,柴荣依旧让他当先锋,证明圣眷依旧非比寻常……反正时代不同了,自己也该调整定位了。
叶华依旧像往常一样,回到府邸,依旧在忙碌着,谁也看不出什么异常……大周禁军全力调度,南下征战,就在眼前。
柴荣已经做好了亲征的准备,只等着早朝的时候,下旨全军南下,可就在这个晚上,突然送来了消息,是幽州来的!
天雄军节度使,幽州留守赵匡胤遭到伏击,身受重伤!
“什么!”
柴荣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赵匡胤受伤了,他那么厉害的武功,又有那么多的禁军保护,是谁伤了他?
赵匡胤受伤,幽州怎么办?
大军还能不能南下了?
面对众多的疑问,柴荣连夜降旨,把重臣都宣进宫中……很快,前方陆续有各种消息传回来,赵匡胤受伤的真相也就浮出了水面。
数月之前,有几位臣子与大相国寺有往来,帮着和尚说话,还在宫门外把卢多逊给打了。
柴荣震怒,当即将这些人发配到了幽州,充作奴隶,遇赦不赦。
在这几个臣子当中,有个叫魏时雨的,他来到幽州,被安排督工修城,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他笼络了好几百民夫,趁着月黑风高,突然劫持了一批牲口,向北逃窜,投奔契丹。
赵匡胤闻讯之后,立刻带兵追击,他下了死命令,不放过一个逃人……足足追出一天一夜,杀了四百多人,魏时雨的身边只剩下几十个人而已。
就在赵匡胤准备赶尽杀绝之时,突然出现了一伙人马,赵大腹背受敌,他拼死斩杀了几十人,却被弩箭射中,从马背上落下,幸好被手下人抢救,逃回了幽州。
魏时雨在契丹人的保护之下,顺利逃出了长城。
赵大伤了,幽州危险了……身为柴荣的谋主,王朴老脸通红,貌似他失算了……
第373章 赐婚
就在半月之前,首相范质连上了九道乞骸骨疏,执意辞官。柴荣几经思考,罢了范质的首相,转任端明殿大学士,邺城留守。
鼓动皇帝处置生父,犯了大忌。能得到这么个结果,已经算是不错了,范质连夜离开了京城。
只是老范虽然走了,首相位置空缺,政事堂的其他相公当然想取而代之,可问题是眼下的朝局已经不是他们能左右的。
枢密副使赵普心思深沉,向上冲击势头明显,翰林学士王朴从幕后走到台前,黑衣宰相要执掌朝廷,还有,冠军侯叶华手握绣衣使者,虎视眈眈。
群雄逐鹿,龙蛇并起,天子圣明,悍臣满朝,千难万难,首相最难!
他们要是坐上了那个位置,搞不好还不如范质的下场呢!
正因为如此,魏仁浦、薛居正和李谷等人都选择观望,不敢妄动。只是他们没有想到,叶华和王朴的冲突这么快就来了,大家伙坐观成败,且看这两位能杀出个什么结果吧!
就见王朴沉吟半晌,突然转向叶华,深深一躬。
“冠军侯,赵将军突然遇袭,事出意外,不过由此可见幽州不稳,确乎不宜仓促南下,是老夫错了!”
天雷滚滚啊!
这位一开口,就把所有人雷住了!
官场上历来如此,面子比天大,宁可一错到底,也不能轻易认错。否则如何维护英明神武的形象?认错事小,手下人离心离德,甚至树倒猢狲散,那就可怕了。
尤其是王朴这种刚刚冒出来的巨头,最忌讳低头。
你怎么能在御前,直接认错啊?
谁都想不通,王朴却坦然自若,他继续道:“老夫执意南下,一来是给李弘冀一个教训,避免南唐做大,二来是垂涎东南的财富,想着拿到了东南膏腴之地,填补国库亏空。只是老夫似乎少了算计,错估了燕云的形势,老夫真心求教侯爷,还请侯爷教我!”
说完,王朴深深一躬,满脸诚恳。
这一回弄得叶华都不知所措了,他只能道:“王学士客气了,我也没什么高见。”
“不然!”
王朴正色道:“先帝在日,便采纳了侯爷先北后南的策略,重创契丹。如今侯爷以后认为应当全力经营北方,想来必是深思熟虑,老夫真心讨教,没有别的意思。”
王朴再次躬身,叶华不好绷着,“王学士执意要问,那我就说一说……以北方之精兵强将,横扫江南,并非难事。李弘冀虽然有些才略雄心,但是做事急躁,不择手段,南唐立国几十年,积弊重重,以我之见,李弘冀成不了唐太宗,反而会成为隋炀帝,亡国之日不远!”叶华轻笑道:“大周如今应该做的是稳住北方大局,静待时机即可!所谓大局,就是燕云!如果幽州光复,云州尚在契丹手里。河东还有北汉余孽未除,先帝北伐之举,只是完成了一半而已!”
“朝廷陆续向幽州发配罪犯,禁军,僧人……而幽州本地又有蛮夷,汉人,而汉人当中,又有本地的汉人,和新迁居过去的……人群复杂,彼此之间,矛盾重重,都没有解决。虽然赵将军遇袭是个意外,但是幽州还有多少人跟契丹有勾结,那些发配的人,万一心存不甘,与契丹内外勾结,又该如何?”
“我以为不管东南有多富庶,吸引力多大,都不该轻易改变战略。理应二次北伐,彻底光复燕云,取下河东之地。然后重建长城防线,派遣精兵良将,不时出塞,驱逐契丹蛮夷,只要把北方安定了,到时候想要一统天下,易如反掌!”
……
叶华将意见说的一清二楚,凡是有态度的话,都带着棱角。就像叶华认为北伐没有完成,王朴却建议南下,不免有鼠目寸光的嫌疑。
大家伙都在看着王朴,心说这位会有什么反应?
王朴仔细听着,突然他满脸喜色,欣然道:“冠军侯之论,果然不同凡响,是老夫糊涂,几乎误了国家大事!”
说完之后,他向叶华一拜再拜,而后他转向龙椅,对着柴荣道:“陛下,先帝国策,确乎不该随意改变,老臣奏请陛下,立刻发兵幽州。”
柴荣微微含笑,“王学士,你可领教了冠军侯之才?”
王朴躬身,感叹道:“老臣心悦诚服,心悦诚服!日后老臣遇到不解的事情,一定要先向侯爷讨教,思虑周全,再向陛下陈奏,以免误了国家大事……只是老臣唯恐冠军侯嫌弃老臣太笨了,不肯教导。”
柴荣笑了,“叶卿可不是小气的人,太傅如今就在叶府学习经营之道,王学士也可以时常去请教。你们身为臣子,能捐弃成见,通力协作,以朝廷大局为重,以江山社稷为念,朕就能轻松许多。”
“老臣明白!”
御前会议结束,王朴居然主动追上叶华,保持着半个身位的差距,像是学生请教老师似的。
“侯爷,你说幽州情况复杂,是不是认为有很多契丹间谍?”
“应该有不少。”
“那是上一次北伐。没有彻底铲除干净?留下了余孽?”
“也可能是陛下的改革,触动了一些人的利益,比如那些发配的官员!”
王朴微微颔首,“是啊,这次就是奸贼魏时雨带着人逃跑的,幽州不稳,老夫居然建议陛下南下,着实糊涂!”
王朴又道:“侯爷,那李弘冀呢?总不能放任不管吧?”
“我把李从嘉扔到了工地,假如他能磨砺出来,或许能牵制李弘冀。”
……
王朴问了十几个问题,叶华一一作答,这位还不过瘾,到了傍晚时分,他居然又带着几卷书,跑到了叶府。
“侯爷,这是我写的《平定策》,还请侯爷过目,有什么不到之处,只管指出来。”王朴欣然道:“以往老夫都是闭门造车,又自视清高,不愿意向别人请教,朝中的那些人,也不值得老夫请教!一个个学问不大,算计不少,身为宰执,却鸡肠鼠肚,不值一提……”
王朴一直待到了半夜,然后才告辞离开,临走之时,王朴还跟叶华讲,以后还要时常过来求教……这位还真是说到做到,大军马上要北伐,他要随着柴荣北上,事情多如牛毛,却还是抽出时间,跑到叶府。
每次过来,都会准备一大堆的问题,回去的时候,带着厚厚的笔记离开,那个勤奋劲儿,简直让赵二都汗颜。
他摸了摸鼻子,“我说师父,这位算不算我的三师弟啊?”
叶华耸了耸肩,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王朴绝对是他见过的大臣中,学识最全面的,除了军国大事之外,这位还懂得天文,音律,建筑,河工,而且还都有很深的造诣。
最可怕的是王朴十分好学,他在叶华的书房发现了几本教材,借去之后,一天的功夫就看懂了,第二天就能带着一大堆疑问过来求教。
要知道赵二以聪明自诩,叶华编的教材,一个学期的内容,他最快也要一个月左右,才能啃下来,而王朴呢,只要一天!
一天啊!
人比人,气死人!
赵二都开始怀疑自己的智商了。
“王学士是个纯臣!也是个真人!”
柴荣微笑着说道:“他替朕做了不少事情,可是整个潜邸,没有一个是王学士的私人,他严守规矩,作为朕的家臣,他从不跟外臣往来……事实上王学士早就仰慕叶卿的才学,却没有登门拜访。朕知道他的心思,才让他登门拜访求教的。”
柴荣笑呵呵道:“叶卿,朕知道朝中诸臣,都有私心,唯独两个人,朕能放心,一个是王学士,一个就是你!”
叶华愣了一下,慌忙道:“陛下错爱,臣惶恐!”
“哈哈哈!”柴荣笑道:“父皇视你为子侄,我也视你为兄弟……可是朕毕竟是天子,兼听则明,偏听则暗。王学士的话从我的左耳朵进去,你的话从右耳朵进去,然后从朕的嘴里说出来,就显得公正而得体。与军国大事,身为天子,理当有自己的决断,叶卿以为如何?”
叶华心里头咚咚敲鼓,什么叫明君?老百姓都说伴君如伴虎,明君就是聪明的老虎!斗不过,还骗不到……谁知道他说的是是不是真的话,不管到了什么时候,都要小心翼翼,千万别中了套路!
“陛下乃是九州万方,亿兆生民的君父。这天下只有陛下能决断,能做主!”叶华越发谨慎。
柴荣笑了,“你啊,还是太胆小了,我跟王学士谈论事情的时候,他经常喷我满脸的吐沫,没法子,朕想做唐太宗,就少不了魏征!”
柴荣冲着叶华微微一笑,“叶卿,上次朕跟你说过,要给你物色个贤内助,朕本想等些日子再说,不过咱们君臣出征在即,不能耽误了人家姑娘的青春年华,先把婚订下来。”
叶华有点口干舌燥,很是尴尬。
“陛下,你准备选什么人?”
“哈哈哈!”柴荣满意大笑,“果然知道想媳妇了,朕一说你保准满意,这个人就在你的府上!”
“啊!”叶华吓得叫出来,“陛下,别开玩笑成不?周娥皇可是李从嘉的妻子,臣把她弄到府邸,只是威胁李从嘉,没有别的意思,真没有!”
柴荣咳嗽了两声,险些喷血,“叶卿,你是真傻还是假傻?朕会那么不开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