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八章 空寨
那条路果然难找。
众人跟在问灵身后，在盘绕交错的林间穿行了很久，问灵也迷迷糊糊的，觉得周围的环境时而熟悉时而陌生。
“树都……”问灵指着周围光秃秃的树枝，说道。
深秋季节，林中已很难见到鲜嫩树叶了，到处都是枯黄的树干和枝子，看起来一片萧索。
道长问道，“问灵，你是什么时候离开未若寨的？”
问灵回忆了一下，伸手举出三根手指。
“你都离开三年啦，”秦音震惊道，“那确实应该不记得回去的路了……”
问灵摇了摇头，抖抖那三根手指，“三月。”
小澜扒拉着手指头算了一下，“你是三月离开的？”
点头点头。
“那就只有半年而已，”秦音说道，“现在就不记得了吗？”
问灵有点不好意思了。
“其实也可以理解，问灵离开的时候还是春天，现在是秋天，树叶都落光了，看起来环境自然也变了。”道长替问灵开解道。
众人又走了好久，正当其他人已经开始认为他们迷路了的时候，问灵忽然精神了起来，她在一根树干上抚摸了几下，随即撒腿朝着丛林右侧跑去。
小澜匆匆瞥了一眼那树干，见树干上竟刻着一个十分抽象的小人。
看来问灵记得这棵树！
众人疾步跟上，越往前走，周围的树木就越茂密，甚至已经到了即便没有树冠依然能够遮挡视线的程度，问灵跑得越来越快，不过好在她体弱，就算再快也没有多快……
小澜本以为那条秘径会突然出现在他们眼前，然而路没看到，小澜倒是注意到了一些其他的东西。
“地上好多脚印啊。”她大声说道。
众人纷纷停住脚步，往脚下看去。
地上的黑色泥土还有些潮湿，隔着遍布一地的枯黄落叶，果然能看到密密麻麻的脚印。
秦音下意识抬起一只脚，“这不是我们踩出来的吧？”
“咱们可踩不出这么多脚印，”傻子说道，“这得至少好几十号人。”
众人看向了问灵。
这是怎么回事？
问灵的脸色有些苍白，但她似乎也没有形成什么明确的想法。
道长往远处望去，“脚印是从那里蔓延过来的，问灵，那边是不是……”
看问灵的眼神，他们就已经知道了答案。
那个方向，就是未若寨。
这些脚印，来自未若寨。
众人不再犹豫，开始迅速奔跑，这回不再需要问灵引路了，众人跟着脚印的指引，在丛林中穿梭了几分钟之后，终于在柳暗花明之间，看到了不远处的未若寨。
这就是小澜在问灵的记忆中见过的简朴村庄。
“我们到了，”秦音呼哧呼哧喘着气，“看起来……感觉和其他村庄区别不大欸。”
她这话是悄悄说的，但小澜却并不反对。
对于这个村庄来说，唯一特殊的，应该就是“三衍聚集地”这样一个身份了吧。
这条小路掩埋在密林之间，众人又绕行了几圈，才正式踏上未若寨的土地，进入了寨子。
小澜和问灵用同样的眼神看向村庄里的房屋建筑。
啊，还是之前的模样。
只是……
“这里好安静啊，”宝木的声音也很轻，“就好像……就好像没有人一样。”
不光是他们，问灵也在怀疑这一点。
哪怕有一个人，周围都不可能是现在这种死寂。
问灵踉跄着走了两步，瞅准一家紧闭的院子，自顾自走了过去。
“诶问灵……”
秦音在后面悄悄捅了宝木一下，“有其他人的气味吗？”
“没有，什么都闻不到，”宝木压着嗓子说道，“但这也不能说明什么，有的时候，问灵的气味我也闻不到，似乎这也是三衍的天赋之一。”
“希望吧……”
这时，问灵已经胡乱打开了院门，叫嚷着跑向了房门。
“姑姑……”
这里是问灵的姑姑家？
房门没锁，问灵一把就拉开了。
众人紧张了一秒，生怕看到什么不想看到的东西。
但里面，只是个空屋。
这是一间简单又温馨的农舍，房间很少，但十分宽敞，屋里弥漫着封闭了很久的灰尘味道，地面上也铺满了灰尘。
还有，脚印。
有人来过。
问灵也看到了那些脚印，她红着一对眼睛，匆忙找过了所有房间。
全都没有人。
是空的。
而那些脚印，也遍布了所有房间。
“看这灰尘，至少也得有一两个月了，”傻子说道，脚印应该是不久之前留下的。”
是那伙人。
“问灵，你为什么要离开未若寨？”罗九天问道。
问灵的眼眶和鼻头都有些泛红，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爷爷。”
“你爷爷叫你离开的？”罗九天接着问，“有说为什么吗？”
问灵委屈地摇头。
小澜清晰地记得那段往事。
什么都不清楚，什么都不了解。
只有一句话，问灵，你离开未若寨吧。
“你想到了什么？”傻子看着沉思中的罗九天，问道。
“我觉得，问灵的爷爷不只是要让问灵离开，”罗九天抱着手臂思忖道，“而是所有三衍人都要离开，三衍要进行聚落的迁徙。”
“那也不至于不告诉问灵吧。”秦音说道。
“三衍和其他种族不一样，虽然不是每个人都会像问灵这样长相特殊，但这么大一伙人集体迁徙，一定会引起怀疑的，”罗九天解释道，“也许问灵就是第一波走的。”
宝木恍然大悟，“那森林里那些脚印，就是最后一波离开的人留下的。”
小澜低头凝视着地面上的灰尘和脚印。
既然这里有厚厚的灰尘，那就说明，问灵的姑姑一家，可能也早就走了。
至于这些脚印……
“我知道了，这些脚印果然是那些想要找到三衍人的人留下的，”小澜说道，“也就是酒店里的那伙人，还有绑架问灵的人，他们想要找到三衍，他们想要三衍的眼睛。”
秦音同意了这个说法，“那还好啊，问灵，你看你还担心呢，看来你家人都走了，所以那伙人才什么都没得到，不然怎么会惦记上你呢？”
但这并没有减少问灵眼中的焦虑。
问灵没有找到姑姑，扭头便走出了屋门。
“爷爷！……”
她漫无目的地呐喊着，冲进了另一户人家。
第一百四十九章 眼睛
仍然是空的。
问灵喘息着，茫然无比地站在陈设简单的客厅里，环视着四周。
秦音有些看不下去了，“问灵，其实他们都走了也是件好事，至少他们都安全了。”
“不会……”
问灵果断地用这两个字做出了回应，紧接着又跑出门去。
其他人面面相觑。
“咋回事呀？”秦音问道。
小澜和其他人一起摇头。
“九天知道吗？”傻子扭头问道。
罗九天走到门边看了看，“我也不知道问灵的意思，是他们不会走？还是走了也不代表安全了？”
“先跟上她。”
道长带着众人追了出去，问灵正倚着院子外头的旧木篱笆，捂着自己的腹部，拼命地喘。
“你慢点跑，”秦音和小澜连忙跑过去扶住她，秦音叮嘱道，“你这身子骨……接下来去哪家？”
一群人跟着问灵，几乎走遍了每一栋小屋，没见到一个人影，但每栋小屋里，都有些沾着泥巴的脚印。
看来那些人果然一无所获。
村子的边缘，与群山相连的地方，有一片稀落的竹林，深秋季节，竹叶和竹身已经泛黄，问灵失魂落魄地从竹林边走过，正打算走向下一栋房屋，忽然间，竹林间沙沙作响，秋风穿林而过，带来了风的气味。
小澜和宝木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
二人同时望向了那片竹林。
似乎……
“宝木哥，你也闻到了？”
宝木轻点了点头，“像……花香。”
“嗯，好香。”
竹林深处，传出一股浅淡却馥郁非常的独特花香。
是自己从未闻到过的。
“你们发现什么了？”罗九天问道。
问灵也看向二人。
“竹林那边，好像有一阵花香飘了过来。”小澜说道。
“确实是花香，”宝木补充道，“很淡，但很好闻，和我们之间有些距离。”
“什么花啊？这个季节还有花吗？”
“我不知道，是陌生的花香，”宝木问向问灵，“问灵，竹林里有种花吗？”
问灵态度模糊地摇摇头，顿了顿，之后往竹林的方向走去。
众人在竹林中穿行了一会儿，没过多久，即便没有风，他们也能闻到花香了，渐渐的，所有人都能够闻到那抹花香。
问灵吸了吸鼻子，在秦音的搀扶下，逐渐加快了步伐。
这香味很甜美，很特别，但不知为何，小澜总是有种被那气味压住了胸口的感觉。
众人的步速越来越快。
越来越快……
直到……
“呀！”秦音小小地惊呼了一声。
竹林的中央，有一片篮球场大小的空地，隔着远远的距离，众人看见那片空地上竖立着几个白色的物体。
问灵一见，紧张地差点跌倒在地。
众人匆匆走近。
小澜的心底漫上了一股寒凉。
果然，那是人。
五个身着白衣的人，整齐地盘坐在竹林中央，在地面上围成了一个圆。
但并非是完整的圆，而是大半部分圆，似乎是缺了一个人。
所有白衣人都面对着圆心，头颅低垂，除了背对着他们的那个人，那人一头白发，像是个老人，脊椎却挺得板直……
“爷爷！”
问灵的嘶喊声在小澜的耳畔炸开。
众人呆住了。
问灵推开秦音，跌跌撞撞地跑向那老人。
她跌倒了，跪在地上，哭喊着爬了过去。
她看到了老人的脸。
两行眼泪顿时涌出那双清澈灰瞳。
“爷爷！”
问灵的声音凄厉悲惨，小澜的身躯颤抖了一下，只感觉那声呼唤仿佛顺着自己的耳朵刺进了自己的胸腔，然后狠狠划开了自己的心脏。
问灵抓着老人的双手，俯在老人膝头大声恸哭，秦音默默走到问灵身边，视线往老人脸上一转，惊得捂住了嘴。
紧接着，她蹲下身去查看其他四个人的脸。
然后，直接瘫坐在地上。
脸色惨白。
小澜的双脚终于恢复了知觉，她和其他人一道沉默地走了过去。
罗九天倒吸了一口冷气，傻子和道长抿紧双唇，眉头紧锁，宝木则扶起了秦音，手指仍有些颤抖。
小澜屏住呼吸，望向老人。
没错，是那个老人。
“问灵，你走吧。”
“离开我们，离开未若寨，你啊，该出去了。”
这就是问灵的爷爷。
但，那双同问灵一模一样的、闪烁着澄明光泽的瞳孔，不在了。
老人的眼眶里，只剩下了两个血淋淋的窟窿，那对血窟窿直直地正对着前方，即便没有双眼，小澜仍然能感觉到那种看透万物的清醒。
五人围出的圆圈中央，放置着一盏白瓷盅，白瓷盅比巴掌略大些，其上盖了一只白瓷盅盖，盅盖上落了几片沾染着泥土和雨水的草叶，道长步至瓷盅旁，蹲下身，轻轻掀开了盅盖。
那股花香骤然浓烈了起来。
但瓷盅内放置的，并非花朵，而是眼睛。
一颗颗血淋淋的眼睛。
问灵哭得撕心裂肺，嗓子都哑了，悲伤能传染，小澜瞬间有种唇亡齿寒之感，眼圈也红了起来。
小澜低头往那瓷盅里一望，盅内的眼球共有十二颗，整齐地罗列在盅底，其中有一双清澈的灰色瞳孔，躺在盅底静静地望向天空。
只是，那双瞳孔中的光泽，早已不见了。
秦音深深叹了一口气，伸手抹掉了眼角的泪。
“小澜，你还小，别看这个……”
问灵听到了秦音的声音，扭头看了过来。
她一双眼睛早已通红。
道长犹豫了一下，还是将瓷盅递了过去。
“问灵，他们的眼睛……”
问灵颤抖着双手接过那瓷盅，她看着盅内的眼睛，脸上的最后一丝血色也不见了。
一旁的傻子狠狠出拳锤向了地面。
“他们居然连小孩子都不放过！”
在问灵爷爷对面死去的，是一位同样满头白发的老妇人，老妇人左侧是一位成年男人，成年男人对面是一位成年女性，而老妇人右侧，是一个看起来尚不满十岁的瘦弱男孩。
男孩蜷缩着肩膀，手指抓在自己的膝盖上，似乎很痛、很怕……
小澜的眼泪唰地流了出来，她连忙伸手抹掉，紧咬住下唇来控制自己。
问灵抱着那只白瓷盅，身体剧烈地颤抖，豆大的眼泪一颗颗自她脸上滑落，砸在那些眼睛上。
第一百五十章 第六个人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事？
秦音一手搂在问灵的肩膀上，满脸不忍地看着瓷盅里的眼睛，看着看着，她皱起了眉头。
“十二……”
其他人也发现了。
盅内有十二颗眼睛，但这里只有五个人。
罗九天走向圆圈的缺口，蹲下身，伸手在地面上掸了几下。
散落在地的竹叶被他掸开，露出了地面上的痕迹。
果然，这里应该也是有人的。
宝木也走了过去，他抬头看向对面那个小男孩，说道，“有可能是个孩子。”
两个老人，两个成人，两个孩子。
现在，那个孩子不见了。
问灵仍然抱着那一盅眼睛抽泣着，好在哭声也渐渐微弱了，小澜犹豫万分，终于说道，“问灵，有一个人失踪了。”
问灵抬起那张伤疤尚未愈合的脸，茫然地看向小澜。
秦音抬手指向罗九天所在的位置，“那里应该也有一个人的，或许是个孩子，她的眼睛还在……”
瓷盅里。
但秦音没有说出口。
问灵抽噎了几下，断断续续地说道，“孩……孩……”
“别急，有可能是那个孩子自己离开了。”傻子劝慰道。
但更大的可能性是，那个孩子，被那群人带走了。
问灵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她瞪大眼睛，红肿的双眼里已经没有泪水可流了。
“他们……”
问灵的嗓音嘶哑破碎，这两个字脱口而出的同时，火焰般的愤怒取代了她眼底的悲伤，骤然迸现出来。
“但是……”道长说道，“如果是那群人带走了这个孩子，他们为什么要把眼睛留下？”
傻子点点头，“我也在考虑这一点，不光是那个孩子的眼睛，他们把这些眼睛都留在了这儿，明明这是他们寻找的东西。”
“或许是因为，先知眼的前提是先知，若脱离了先知的身体，或者失去了预言的过程，那先知眼都不会有什么作用。”罗九天说道。
看问灵的表情，她应该也没有想过这一点。
“那些人会知道这些吗？”秦音问道。
“不管知不知道，他们都没有理由带走孩子，留下眼睛，”罗九天说道，“所以我觉得，那孩子有可能不是他们带走的。”
问灵眼中的愤怒瞬间熄灭了大半。
秦音反应很快，立马扭头冲着问灵说道，“这是个好消息，说明那孩子还活着。”
问灵的灰瞳中划过了一丝希望，但那抹光线也很快消失了。
一个没有眼睛的小孩子，能靠自己跑多远？再加上他们三衍遗传的体弱和短寿……
就算离开的时候是活着的，现在，也未可知了。
“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个希望，”罗九天说道，“要是我们真的能找到那孩子，我们或许就能知道未若寨到底发生了什么，说不定，还能知道新的三衍聚落在哪里。”
问灵低下了头。
她不知道三衍的新家，也许她永远都无法回家了。
不过，爷爷已经走了，自己其实已经没有家了……
“可我们到哪儿去找那个孩子？”秦音问道。
这个问题，罗九天也答不上来了。
没人知道答案。
“我们甚至都不知道那孩子的长相，”小澜说道，“问灵，寨子里的小孩子多吗？”
问灵正低着头发呆，听到小澜的问题，她深深地思考了一会儿，说道，“多。”
傻子补充道，“应该是个小女孩。”
“不到十岁。”宝木也说。
问灵静默了几秒，随后慢慢站起了身，“知道。”
“你想到那孩子是谁了？”傻子的脸上浮出了惊喜的神色，但他很快把那抹喜色压了下去。
问灵点了点头，她抬起手中的瓷盅，往盅内指了指。
她记得那双眼睛。
她记得每一个三衍人的眼睛。
“我们刚才去过这个孩子的家吗？”道长问道。
问灵回忆着，摇了摇头。
太好了。
“说不定小女孩回家了。”小澜说道。
“那我们现在快……”
秦音的话说到一半，忽然想起这里还有五具尸体，众人的想法又集中到一处，大家一起看着问灵。
半晌，道长沉声说道，“问灵，我们葬了他们吧。”
问灵不舍地回过头，深深地凝望着她的爷爷。
然后，她点了点头。
小澜松了一口气，见其他人也是这般。
“那……我们要把他们葬在那里？”傻子小心翼翼地问，“我把他们送过去。”
问灵抹掉脸上的泪痕，吸吸鼻子，朝地面上指了指。
“这里。”
小澜低头瞅瞅脚下，“葬在竹林中央？”
“嗯，”问灵重重点头，颤抖着声音说道，“都……”
这里，就是三衍人的墓地。
他们死在了坟墓之上。
男生们回到村子里取来了工具，紧接着，开始铲土。
问灵指定了一个位置，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爷爷告诉过她的地方。
小澜和秦音帮忙将五具尸体挪了过来，问灵一一看过他们的脸庞，一一攥紧他们的双手。
一张张曾经挂着微笑和关切的脸，一双双清灵美丽的眼睛……
问灵最后拥抱了一下爷爷。
她用自己的外套包住那只瓷盅，将瓷盅和眼睛，放置到墓坑的正中央。
自己真的不想就这样长大。
但，到了不得不选择的时候，自己也得像个大人一样，往前迈那么一步。
她站起身，走出宽敞的墓坑，看向举着铲子的男生们。
“开始吗？”傻子轻声地问。
她眯起眼睛，使劲点了一下头，“嗯。”
沙沙的填土声响了许久，问灵就坐在一株青竹旁边，望天望了许久。
小澜和秦音坐在她两边，陪她一起望着天。
三人一动不动。
沙……沙……
铲土的声音戛然而止。
问灵的肩头颤抖了一下。
“问灵。”傻子的声音从三人背后传来。
问灵动了起来，小澜和秦音赶忙站起身，将她扶起。
那里，已经变回了一片平地。
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问灵开口，声音虚弱，“谢谢。”
宝木挠挠头，“我们其实没怎么出力，基本都是傻子哥……”
“我也没怎么出力，”傻子也有点害羞，“这里土壤松软，好挖。”
问灵长叹了一口气，视线上移，再次望向布满了晚霞的天空。
“谢谢。”
第一百五十一章 过夜
众人回到未若寨时，天幕已经泛黑了。
问灵按照记忆中的路线，在小路上慢慢地走。
一栋栋黑灰色的小屋笼罩在黯淡的傍晚光线下，显不出一丝生机，不知道这些屋子有没有知觉，它们知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抛弃了？
“好像……”问灵不太确定地停在一栋房屋前面。
“是这一家吗？”傻子隔着院子往屋里瞧了瞧，“嗯，很有可能，你们看，这户人家的屋门开着。”
确实，和其他户不一样，这间房子的房门是开启的，能看到屋里家具的陈设。
罗九天干脆利落地推开院门，一行人径直走了过去。
问灵有些紧张，小澜也是。
如果那个孩子真的在里面，那他们将会看到什么？
其实，小澜和其他人的态度一样，对于那个孩子的生还并未抱有期待，但面对着问灵眼底的最后一抹希望，他们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万一里面是那个孩子的尸体……
其他人也想到了这一点，于是纷纷加快了脚步，赶在问灵前面走了进去。
刚一进屋，道长、傻子和罗九天就默契十足地分头寻找了起来。
哪怕有可怕的画面，也要赶在问灵之前发现。
宝木则站在门口使劲嗅了嗅，随后朝其他人摇摇头。
问灵走进客厅时，道长和罗九天已经回来了。
“没有人，”罗九天说道，“那个孩子似乎没有回来。”
问灵的瞳孔闪烁了几下，她慢吞吞地走向了靠墙放置的木桌，拿起一张摆放在桌子上的相框。
静静望了几眼之后，她将相框递给了他们。
“是她。”
照片上，是幸福的四口之家。
四人站在一片青竹旁边，父亲和母亲怀中各抱着一个孩子，母亲怀里的孩子还小，估计只有两三岁，父亲怀里的孩子大概六七岁，两个都是女孩，甜美的微笑挂在他们脸上。
“是……”秦音抬起头。
问灵指指略大些的女孩，“她。”
小澜眨着眼睛，透过这张薄薄的照片，小澜能感觉到鲜活而旺盛的生命力。
那双湖水般清澈的眼睛。
永远葬在了土壤之下的眼睛。
傻子也回来了，冲着众人摇头。
“那孩子不在。”
问灵轻叹了一声，叹息声里有遗憾，还有一丝安慰。
她也在庆幸没有看到更可怕的画面。
罗九天看着问灵的眼色问道，“我们再去其他户人家里找找吗？”
问灵抬起头朝窗外看去，“天黑。”
天已经黑了。
傻子翻出了背包里的手电筒，唰地打开，四周的一切再次清晰起来。
这里的地板上，也遍布着脚印。
问灵左右看看，慢慢挪到一张椅子旁边，坐了上去。
“过夜。”
“你希望我们在这里过夜吗？”道长问道。
问灵点点头。
“这也挺好的，”秦音说道，“大晚上的，也找不到什么了，明天一早我们再出发吧。”
这个时候，众人当然要首先考虑问灵的想法，而且从凌晨到现在，他们连歇息的机会都没有，自然也接受了在这里过夜的意见。
“既然这样，那你们三个去里面休息吧，”傻子往里指了指，“我们四个在客厅守着。”
“别啊，你们这几天一直没休息好，再熬下去就撑不住了，”秦音说道，“你们先去睡，我来守夜，我前几天都睡得很香，完全不缺觉，要是我困了，我再去叫你们。”
“这怎么行？”傻子皱眉。
看到这俩人互相谦让起来，倒是很难得。
“这样，那就我和小音守夜，”罗九天说道，“我之前也睡够了，你们还记得吧？”
这一点很难忘掉。
“那再加一个我吧。”小澜也说。
“你不行，”秦音摇摇手指，“你救问灵的时候忙活坏了，你得回回血。”
“我估计我也睡不着……”
“那也不行，”秦音果断拒绝，“乖，你们都去睡吧，我和九天守夜没问题的。”
小澜没有办法，只能在秦音的坚持下走向了卧室，男生们走进了主卧，小澜和秦音则走进孩子们的房间。
两张粉红色的单人床并排摆放着，床上的被褥一应俱全，只是都落上了灰尘。
问灵走向靠墙那张床，于是小澜走向另一张。
问灵一言不发，脱掉鞋子，背对着小澜躺到了床上。
小澜看着问灵的背影。
她在等待啜泣声。
但，十几分钟过去了，问灵始终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她睡着了。
小澜放心了，她安心躺平，合上了眼睛。
很快，她也睡着了。
梦境是混乱的，小澜知道这是普通的梦，自己并没有梦到这孩子身上发生的事。
正当小澜以为今晚会是一个平静的夜晚时，她的左手上猛地传来了一阵刺痛，直接将她痛醒。
“咝——”
小澜睁开眼睛，坐起了身，右手在左手手背上那块刺痛的部位揉搓着。
醒来以后，就不疼了。
小澜在手背上抓了抓，借着窗外的月光看向自己的手背。
没有伤口，也没有红肿，只有自己刚挠出来的几道抓痕。
是错觉吗？
小澜甩开手，按亮手机，看了看时间。
竟然已经后半夜了。
周围一派寂静，对面的卧室里传来了男生们的呼吸声，小澜走下床。
忽然，客厅的位置传来了“咚”的一声脆响。
“啊……”秦音的声音。
小澜连忙趿拉着自己的鞋子，匆匆跑了出去。
手电光亮着，罗九天和秦音分别坐在桌子两边，罗九天两手攥着手机，仰躺在椅子上，已经睡着了。
秦音趴在桌子上，一边揉着自己的额头，一边噫噫呜呜地哼唧着。
“小音姐？”小澜走了过去。
“啊？”秦音抬起头，睡眼惺忪，“小澜？你醒了？”
“小音姐，你怎么了？”
“我……没什么，”秦音打了个呵欠，抹掉脸上的口水，“脑门在桌子上磕了一下，没事的。”
小澜有点想笑。
都困得直磕头了。
“小音姐，我睡够了，我来守夜，”小澜说道，“你快去休息吧。”
“不行。”
“总得有个人在里面陪问灵嘛。”
趁着秦音又犹豫又迷糊的工夫，小澜连推带哄，终于把秦音送去睡觉了。
她回到客厅里。
好家伙，罗九天睡得是真香。
小澜安稳地坐在椅子上，正打算掏出手机。
忽然，门外响起了奇怪的脚步声。
第一百五十二章 不放心
小澜迅速转头。
沙沙……沙沙……
真的有动静！
小澜腾地坐起了身，正要去推旁边的罗九天，这时，大门却吱呀呀地打开了。
“九天哥，快醒醒……”
果不其然，罗九天不是一般人能叫得醒的，小澜很快就放弃了他，紧紧倚着桌子，看向逐渐敞开的大门。
吱——
夜色中，一个人影缓缓浮现。
小澜把视线放低，心里的紧张瞬间少了一半。
这人，还没有自己高呢。
门完全打开了，一个小女孩出现在门外。
小女孩穿着一身雪白衣衫，手还抓在门把手上，她站在门口茫然地眨了眨眼睛，随后迈开步子，轻飘飘地走了进来。
小澜盯着女孩的大眼睛，忽然想到了什么。
她侧过头，望向竖立在一边的相框。
天呐。
是那个女孩！
小澜张大嘴巴，看着这个拖拉着衣角慢吞吞行走的小姑娘。
她身上穿的，正是和其他五个人一样的白色长袍啊！
她没有死，她回来了。
小澜正想开口招呼其他人，女孩的状态却吸引了她的注意。
她，有眼睛。
她的眼睛不是已经被挖出来了吗？
而且，虽然女孩的眼睛好端端地镶嵌在眼眶里，但她的眼神却像是个盲人一样，直愣愣的。
不光看起来像盲人，女孩似乎确实没有发现小澜的存在。
“你……”
刚一听到小澜的声音，女孩猛地转过了头，朝着小澜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小澜咽了一口唾沫，接着问道，“你是那个……”
女孩绽开笑颜，脆生生地喊了一句，“妈妈！”
诶？
小澜懵圈了。
什么意思？你是妈妈？还是……
“妈妈！”女孩张开怀抱，朝自己跑了过来。
不！她真的是在叫自己妈妈！
小澜战术后退了半步，半推半就地接受了女孩热情的拥抱。
小姑娘紧紧抱着小澜的腰，声音里甚至还带着点哭腔，一直“妈妈妈妈”地喊个不停。
把罗九天都给吵醒了。
罗九天哼唧了一声，眯着眼睛抬起头来，睡意朦胧地嘟囔着，“小音……是你在叫唤吗？……叫唤啥呢？出事了吗？……”
要真出事了，你肯定是第一个死的。
“九天哥，她……诶诶诶……”
“爸爸！”
小女孩欢叫着打断了小澜的话，拉着小澜的手，蹦蹦跳跳地朝罗九天跑去。
罗九天正揉眼睛呢，小姑娘猛地抱住了他，把他吓得登时就不困了。
“小澜？这什么情况？！”他瞪着眼睛问道。
小澜也露出了困惑的苦涩表情。
“这……你是……你是谁啊？”罗九天从女孩的怀抱里抽出一只手，轻轻托起她的小脸，“来让我看看……你！你不是……”
他也转头望向了那张相框，小澜无奈点头。
“是她。”
“这怎么回事？”罗九天一边尴尬而轻柔地拍打着女孩的后背，一边小声问道。
“我也不知道，”小澜一只手还被女孩牵着，同样小声回答，“她自己进来的，就忽然从外面进来了。”
罗九天费劲地指指女孩，“眼睛呢，眼睛怎么回事？”
小澜耸肩，“真的不知……”
“爸爸妈妈，”女孩撒够了娇，突然说道，“你们终于回来看我啦。”
她两手分别抓着小澜和罗九天，美滋滋地冲着二人说道。
“嗯。”罗九天含糊地回答。
他凝视着女孩的眼睛，侧过头和小澜对视了一眼，用唇语说道，“眼睛怎么不对劲？”
小澜摇摇头。
“妈妈？”
“哎，”小澜张口就答应道，“呃……对，我们回来了。”
听到小澜的声音，女孩的视线才转到她身上。
“妈妈，我表现得可好啦。”
“嗯……”
小澜又和罗九天交换了一个眼色。
这个孩子，似乎要先听见，才能看见。
而且……
“来，爸爸问你，”罗九天主动问道，“你怎么表现得好啦？”
果然，听到罗九天的声音之后，女孩的视线又挪到了他的身上。
“我可乖啦，全部都是按照爷爷和奶奶的意思做的，一点都没有……”
女孩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小澜想到了什么，她忽地伸出食指，在女孩眼前摆动了几下。
女孩的瞳孔一动不动。
小澜又展开手掌，在她眼前挥了挥。
什么反应都没有。
看来，没错了。
女孩其实看不见，她是瞎的。
“……爷爷也说我特别坚强呢，妈妈，连小武和叔叔阿姨都哭了，只有我没哭，我不疼……”
爷爷，叔叔阿姨，小武。
小澜寻思着，开口问道，“那奶奶呢？”
“奶奶……奶奶也哭了，”女孩的眉毛抖了抖，声音顿时低沉了些，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但我知道，她是心疼我们……可我真的不疼！”
罗九天应该也想到了同样的事，他愣住了，又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爸爸，妈妈，”女孩再次用力攥住二人的手，问道，“你们找到新家了吗？”
二人看向对方，一块点了点头。
“找到了。”
女孩努力地笑了笑，“新家好吗？”
“好。”
“妹妹喜欢吗？”
小澜哽咽了一下，之后再次没有意义地点头道，“喜欢。”
“那你们……”女孩顿了顿，问道，“你们会忘记我吗？”
二人的眼眶都红了。
“不会的，”小澜说道，“因为你是我们的孩子啊。”
女孩的笑挂在脸上，但小澜总觉得，她的心里在哭着。
女孩的手慢慢松开了，她依依不舍地缩回手，站在二人面前，再次咧开嘴笑了一下。
“这样，我就放心了。”
忽然间，四周的空气出现了变化。
仿佛有一层笼罩在这里的薄膜散去了，眼前的世界突然清晰了不少，小澜眨眨眼睛，女孩的身体似乎也变得透明了。
罗九天站了起来。
“我就是……放心不下你们，才回来的，”女孩断断续续地说道，“现在……我放心了……”
女孩的身体斑驳黯淡了下去。
在消失前的最后时刻，她伸手从怀里掏出了什么东西，递向二人。
“对了，这是爷爷要交给问灵姐姐的，这……”
小澜伸手去接。
那东西的虚影坠落在小澜掌心，再一眨眼，女孩完全消失了。
小澜揉搓着自己空荡荡的掌心。
那东西，也不见了。
二人听到了一声啜泣。
扭头，问灵就站在客厅的入口处，脸上挂满了泪痕。
第一百五十三章 蓝珠
小澜和罗九天哑口无言，只能怔怔地盯着问灵。
问灵并没有看向二人，而是把视线挪向了靠墙摆放的那张桌子。
小澜跟着看了过去。
桌子上的相框不知为何不见了，被椅子遮住的后方地面上，露出了一双小脚。
“我的天……”
小澜和罗九天同时发现了那双脚，惊呼着跑了过去。
是那个小女孩。
是她的尸体。
小女孩的眼睛已经被挖去了，她斜倚着桌脚，沉沉睡去，怀中抱着的，正是那只相框。
小澜震惊地捂住嘴巴，罗九天也不忍地别过了视线。
她形成了界，这里，就是她的界。
而她最后的执念，就是再和家人说上一次话，就是确认家人将会过得很好。
“问灵……”小澜看向默默走了过来的问灵。
问灵一言不发，只是蹲到女孩身边，伸出手，在她冰凉的脸蛋上抚摸着。
“问灵，”罗九天想了想，说道，“至少，她的心愿已经完成了。”
问灵轻轻点头。
小澜将自己的外套披在女孩身上，半晌，她才想起来道，“对了，问灵，她说你的爷爷给你留了什么东西。”
问灵又点点头。
“但我……”小澜说道，“我还没拿到，她就消失了。”
问灵叹了一口气。
还是罗九天说道，“那东西会不会还在她身上？”
二人看向他。
罗九天挠挠头，“既然界里的她穿的还是这件衣服，那东西应该也被她揣在身上了吧。”
看着二人恍然大悟的模样，罗九天接着道，“我不方便，要不你们两个找一找？”
问灵还有点不好意思，小澜倒没想那么多，伸手就摸了过去。
她记得，女孩是从前襟中掏出了那个……
“找到了！”小澜喊道。
她缩回手，将手掌在问灵面前摊开。
那是一枚蓝色的珠子。
问灵小心翼翼地捏起那颗珠子，同二人一块观察起来。
珠子约有大拇指手指甲那么大，浑圆光润，通体散发着深蓝色幽光，在莹莹闪烁的蓝光中央，似乎还有一抹若隐若现的金色光点。
就像是夜空中的星星。
“这是什么？”小澜问道。
问灵也不知道，皱起了眉头。
“就是珠宝吧，”罗九天说，“应该是问灵家里的传家宝。”
问灵有些不赞同这个观点，略微摇了摇头。
小澜站起身，“我去把他们叫醒。”
很快，本来睡得正香的其他人被小澜毫不客气地喊醒了，一群人急匆匆跑进了客厅。
“怎么回事？”秦音喊道，“我刚睡着就出事了？”
众人走进客厅，一眼就看到了地上的女孩尸体。
“这！……”
“这就是那个孩子，”小澜解释道，“她已经死了，我们白天进入的，是她的界。”
宝木瞳孔颤抖，“界？咱们居然一点都没有感觉到。”
“三衍太特别了，”小澜说道，“我们三个看到了界中的她，她的眼睛还在，但却看不见……这一点就很奇怪了，正常来讲，界中的规则不应该由界主自己规定吗？”
“没什么好奇怪的，三衍的眼睛本来就……”罗九天顾虑着望了问灵一眼，见她没有关注他们的对话，才接着说道，“三衍的眼睛相当于天授的祝福，当三衍失去了他们的眼睛，也就相当于上天拿回了那份祝福，所以，那份祝福就再也不可能以任何形式出现了。”
秦音愣愣地，“该不会，三衍一旦失去了先知眼，就会……”
罗九天点了点头，“会死。”
问灵的肩头颤抖了一下。
秦音立马反应了过来，蹲到问灵身边搂住她的肩膀，反倒数落起了罗九天，“九天别瞎说，你吓着我们问灵了。”
“这个……他们应该都知道的。”
道长迈步走了过来，低头看着女孩的尸体，叹息着摇了摇头，随后扭头看向小澜，“她的心愿完成了？”
“完成了。”
“那还好。”傻子说道。
“叫你们过来是为了看看这个，”小澜朝着问灵的手中一指，“这是问灵的爷爷留给她的，你们知道这是什么吗？”
其他人刚注意到问灵的手指间捏着一枚珠子，纷纷凑过去看。
“好漂亮诶，”秦音称赞道，“这是枚漂亮珠子啊，遗产吧。”
宝木眯起眼睛，“里面那光点是什么？”
“哪儿有光点？”傻子也学着眯起了眼睛。
“这儿，在珠子中间，”小澜和问灵一块指了指，“确实有金色的光点。”
“很别致诶。”秦音似乎打定主意认为这是个装饰品了。
“那孩子没说什么吗？”道长问道。
“她就说，这是问灵的爷爷要交给她的，之后就消失了，”小澜说道，“我总觉得，这不是传家宝这么简单的东西。”
宝木同意，“问题可能出在那光点上。”
罗九天把问灵搀扶到椅子上，问道，“问灵，你一点头绪都没有吗？”
问灵不但没有头绪，而且非常头疼，最近的情绪波动已经把她搞得心力交瘁了，她手臂拄在桌子上，嘴唇苍白，只能勉强支撑着身体。
“算了，问灵太累了，先让她休息一下吧，珠子已经到了问灵的手上，也不会跑，我们不必如此紧张，”道长说道，“小音，你带问灵去睡一会儿，等她恢复过来了，我们再想。”
问灵没再拒绝，起身慢慢走向了卧室。
目送问灵离开之后，道长转头看着小澜问道，“小女孩还说了其他事情吗？”
“说起来还有点奇怪，”小澜说道，“我们觉得，事情的真相好像不是我们想得那样。”
罗九天也说，“听小女孩的意思，他们像是自愿牺牲的。”
“她提到了爷爷奶奶叔叔阿姨和小武，再加上她自己，正好对应着他们六个人，”小澜说道，“他们似乎……早已确定了被挖眼的人选，对于他们来讲，这好像是一个任务。”
傻子纳闷道，“不会吧，他们猜到会有人挖他们的眼睛了？那还不跑？”
“他们可是三衍，是有预知能力的，尤其是问灵的爷爷，”罗九天往卧室的方向瞟了一眼，“三衍一向短寿，长寿者极少，能长到那般年纪的，几乎已经接近于神了，我怀疑，未若寨里的人什么都知道。”
第一百五十四章 自己跑了？
秦音凝望着月色下的问灵。
经历了这么多的事，问灵的眼神似乎一下子变得成熟了，但现在的她合上了眼睛，静躺在月光下，看上去还是那副纯真易碎的模样。
问灵的两手攥紧在胸口，将那枚蓝珠护在掌心。
秦音见她似乎是睡着了，便坐回到另一张床边，斜倚着床头思索起来。
问灵的气息声均匀微弱，能让人很快平静下来。
其他人窸窸窣窣的对话声从客厅里传来，秦音听着听着，眼皮也开始发沉。
意识昏沉的最后时刻，她侧过脑袋，确认了一下问灵的状况，之后，连脑袋都没来得及转回来，她就合上了双眼，睡着了。
做了一个甜甜的美梦。
睁开眼睛的时候，秦音的脸上还带着沉醉的微笑。
天色已经微亮，房间里的一切都清晰了起来，秦音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
自己也就睡了两个多小时。
客厅里已经没有动静了，只有来自隔壁床的熟悉的呼吸声。
秦音从床上坐起了身，看向问灵。
问灵还没有醒，看来是累坏了，她平躺着，一只手搭在自己的额头上，另一只手耷拉在床边，身体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好安逸的场景啊。
秦音笑着打了个呵欠，但呵欠打到一半，她突然顿住了。
不对啊。
她的视线在问灵的两只手上打着转。
她的手，都是张开的。
问灵的两只手全都放松地摊开着，而手心里，早已不见了那枚蓝珠的影子。
秦音倒吸了一口冷气，噼里啪啦地跳下床。
她也不管问灵有没有睡醒了，伸手抓住问灵的两只手瞧了瞧，又在她的床上翻找了起来。
问灵被折腾醒了，她皱巴起一张脸，哼唧着睁开了眼睛。
“嗯……音？……”
“问灵啊，我的姑奶奶，”秦音一拍大腿，“那枚珠子被你放哪儿去了？”
“珠……”问灵还有点懵，睡眼朦胧地看向了自己的手。
“珠子啊，你爷爷的遗物，”秦音比她还着急，“宝贝儿，你做的什么梦啊？该不会被你做梦的时候当成铅球给扔出去了吧？”
问灵终于反应过来了，整个人腾地坐起了身，满脸惊恐地在自己的床上翻了起来。
被子都快被二人拆成一条一条的了，还是不见那枚蓝珠的影子。
真的不见了。
二人颓然坐到了床沿上，一块呆望着天。
问灵想的是，完了，那可是爷爷留下的唯一一个遗物……除了那一屋子的东西以外。
秦音想的是，完了，这可是他们交给我的唯一一个任务，我只有看住问灵和蓝珠这一个工作，结果还看丢了一半。
不过好歹还剩下一半，先保证这一半没什么问题吧。
秦音叹了一口气，侧过头问道，“问灵，你现在感觉好多了吧？”
问灵幽怨地扭过头，像是在反问，“你觉得呢？”
“我不是这个意思，”秦音敲敲自己的脑壳，“我是说，你的伤，还有身体……”
问灵也叹了口气，“好了。”
“你没事就好，别担心了，”秦音站了起来，“咱们去找他们想办法吧。”
其他人知道了之后，纷纷表示震惊。
“丢了？”宝木伸长了脖子，“怎么会丢呢？被别人偷走了？”
“这儿哪儿有人啊？……除非是你们偷偷跑过来拿走了。”
“我们闲的吗？”傻子不客气地回呛，“首先排除小偷，后半夜是我和道长守的夜，什么动静都没有。”
“那就一定还在房间里。”小澜总结道。
众人回到了那间卧室，更大规模地翻找了起来。
小澜蹲在地面上一寸寸地挪动着，仗着自己的身高优势，开启了严密的地面搜索。
“怎么可能在衣柜上面？”秦音抬头望着伸手往衣柜上摸的傻子，“它难道还能自己跳上去吗？”
傻子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它都能在你眼皮子底下溜走，为啥不能跳上去？”
秦音被怼得没了脾气，又自觉理亏，只能悻悻地回到了问灵身边。
小澜滴溜溜挪到衣柜旁边，傻子一个转身，差点踩到她，傻子赶忙趔趄了一下，伸手扶住衣柜，这才勉强稳住了脚步。
“小澜？你往哪里看呢？”
小澜正瞪着眼睛看向衣柜底下，完全没注意到旁边的傻子，正当她觉得下面没有东西的时候，衣柜在傻子的力量下往里移动了一点点，突然间，一抹亮眼的蓝色出现了。
那枚珠子，就藏在衣柜下方的角落里！
“在那儿！”小澜举手大喊起来，“我找到问灵的蓝珠了！”
衣柜摆放在西面和北面两堵墙的夹角处，蓝珠就藏在最深的角落里，被衣柜的其中一条腿挡住了，多亏了傻子那一下，它才露出了半张脸。
秦音拎着扫帚跑了过来，那枚通体幽蓝的珠子，就在这破旧的扫帚杆的驱赶下，不情不愿地滚了出来。
问灵松了一口气，终于露出了笑容，伸手去抓。
但没抓到。
问灵的手缩了回来，然而，蓝珠还躺在衣柜下的阴影里，静静发光。
“怎么回事？”秦音忙问。
问灵大大地摇着头，再次伸手，几次结果都一样，那枚蓝珠纹丝不动。
其他人也尝试了几回，没人能把它取出来。
“试试扫帚。”傻子用扫帚杆划拉了起来。
蓝珠在扫帚的作用下逐渐挪向他们，可就在即将走出阴影的瞬间，蓝珠忽地消失了，下一秒，蓝珠又回到了刚才的位置。
众人面面相觑。
“它不想出来。”小澜说道。
这个态度倒是已经很明显了。
“它该不会是在生问灵的气吧？”宝木异想天开地说，“气问灵不小心把它丢进了这里。”
问灵低下了头。
“怎么可能是问灵把它扔过来的？”秦音说道，“你们看，问灵的床在那儿，她怎么也不可能把珠子从她的床那里丢到这里来啊。”
“该不会真的是它自己滚过来的吧？”小澜随口说了一句。
但，大家都沉默了。
他们盯着那颗熠熠发光的蓝珠。
虽然离谱，但好像，只有这一种可能性了呢。
第一百五十五章 问天，问夜
宝木全神贯注地凝视着藏匿在阴影下的蓝珠。
他挪了一下位置，换了个角度查看。
似乎……
其他人正一筹莫展之时，宝木忽地站起身，跑到了窗户旁边，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下，一把拉上了窗帘。
整间卧室，顿时被黑暗笼罩了。
“宝木，你干嘛？”
“现在它能滚出来了吗？”宝木扭头问道。
问灵明白了他的意思，朝着蓝珠伸出了手。
这一次，蓝珠终于乖乖地回到了问灵手心。
“好了！”问灵抓着蓝珠，激动道。
“嘿嘿，那就好。”宝木乐呵呵地走了回来。
“你怎么想到的？”秦音惊讶道。
“我看那蓝珠好像没办法从阴影里面走出来，就想到它是不是怕光，”宝木说道，“而且我觉得，这枚蓝珠里面的那个光点，有点像是……一颗星星。”
“星星？！”众人皆惊。
“感觉，只是种感觉。”宝木忙解释。
“宝木哥，你的感觉一般都很准的，”小澜说道，“你再想想，你肯定是发现了一些证据。”
没有没来由的爱，也没有没来由的恨，更没有没来由的感觉。
“说到证据……”宝木抬眼追溯道，“我第一眼看见这枚蓝珠的时候，它正被问灵捏在手上，当时，从我的角度看过去，它刚好镶嵌进了背景，而那时的背景，就是窗外的一片星空……”
“别说，这种蓝色确实像是夜空蓝。”罗九天点头道。
背景、星空……
秦音挠了挠自己的脖子，说道，“问灵的爷爷该不会在珠子里装了颗星星送给问灵吧。”
这想法十分浪漫，但仅此而已。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早就知道星星的实体是什么了，”傻子吐槽道，“问灵她爷爷能把遥远的外太空装进来吗？”
“我倒觉得有点道理，”小澜说道，“不然蓝珠为什么会怕太阳光呢？”
傻子叹了口气，拍拍小澜的肩膀，“孩子，看来我得给你补充一些天体物理学知识了。”
“可能不是真正的星星，而是某种十分类似的东西，”罗九天说道，“问灵，你们三衍人中存在这样的东西吗？”
问灵歪头想了起来，半天，皱皱眉，露出毫无头绪的表情。
“你的家里会不会有线索？”宝木问道。
问灵眼睛一亮。
“对诶，”秦音也拍手道，“爷爷给你留密码，肯定是希望你能破译的，解码的关键线索很有可能还在你们家。”
“嗯……嗯！”问灵显然也赞同了这个说法。
众人出发前往问灵家，出门之前，道长细心地翻出一把伞撑在问灵头顶，确认蓝珠没有再次消失，众人才放下心来。
未若寨并不大，两栋房屋之间相隔的距离也不算远。
问灵走向竹篱小院的时候，脚步迟疑了一下。
秦音见她眼眶微红，便伸手揽住她的肩膀，传递给她一个充满力量的眼神。
“问灵，别伤心了，你看我们这伙人加在一块，连一对父母都凑不齐，这不是还活得好好的吗？”
这招是伤敌一千自损一万，在场的所有人全都郁闷地低下了头。
罗九天举起手，“我有爹。”
“知道知道，你炫耀什么？”秦音不耐烦地冲他摆摆手，“我算上老罗了。”
问灵深吸一口气，抬起另一只手揉了揉脸，“走吧。”
从今天起，哦不，从昨天起，就是重新启程的问灵了。
走吧。
小屋的采光很好，客厅宽敞亮堂，装饰品很少，房间的整体风格简约而雅致，一看便知屋主的品味不俗。
小澜认真地打量着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这里就是问灵长大的地方啊……
话说，自己在问灵的回忆里似乎见过这栋房子诶。
问灵在客厅正中央转了两圈，瞅瞅他们，似乎仍没什么想法。
“开始找吧，”傻子挽起袖子，“先去书桌储物柜之类的地方看看……问灵，我们可以就这么翻吗？”
问灵没拒绝，和他们一起走到了客厅北边的书桌旁。
“翻吧。”
问灵的爷爷爱书画，书桌上摆放着几副半成品，除了笔墨纸砚和未完成的画，似乎再没其他东西了。
小澜把从笔筒里掏出来的毛笔一根根插了回去，说道，“既然是留给问灵的东西，会不会在问灵的房间里？”
一语点醒梦中人。
三个女孩走进了问灵的闺房。
小澜和秦音略带惊讶地异口同声道，“哇唔……”
问灵的房间和她们想象得完全不一样，粉色床单粉色窗帘，房间里的每一件物品，都诉说着强烈的少女梦幻。
问灵小脸红扑扑的，“咋了？”
“没事，没事……”秦音的声音都不自觉变温柔了，“问灵，看来你完全就是家里的小公主诶。”
公主？倒确实很符合问灵的性格。
公主问灵轻车熟路地拉上了窗帘，没有光芒洒进来，房间里的温馨气氛也散了不少。
问灵指了指单人床旁边的小书架，“那儿。”
书架上的书也不少，一半是儿童读物，一半是古典名著，看来问灵果然有在好好长大呢。
“这里有什么……爷爷送给你的礼物吗？”秦音四处瞅瞅。
问灵走到书桌旁，“书。”
“这些书吗？”小澜问道，“生日礼物？”
问灵点头。
小澜随便翻看了几本，再次问道，“问灵，爷爷最后送给你的礼物是什么？”
问灵伸手在书架上点了点，选中其中一本，抽了出来。
二人低头看去。
“《问天》，”秦音念出了书名，“还有这么一本书啊，我都没听说过。”
“你看过了吗？”小澜问道。
问灵嘿嘿一乐，小澜就知道了答案。
果然，这书应该是在问灵离开前不久，爷爷才送给她的，因此她还没有看过。
当然，也有可能是问灵偷了懒，但这不重要……
小澜接过那本书，翻开第一页。
扉页上印着粗黑的两个大字。
“问……诶？”秦音念道，“怎么变了？”
第一页上，印的并不是书名，而是另外两个字。
问夜。
“问夜……”小澜默默吟诵了出来，“这有可能就是提示。”
第一百五十六章 灵
问灵两手攥着那颗蓝珠，惴惴不安地望着窗外。
她站起身，又坐下。
“问灵，别着急啊，”傻子见她这副模样，有点想笑，“天还没黑呢。”
“黑了。”问灵抬手指指逐渐泛上了些许夜色的天边。
“再等等，别急，”道长笑着拍了拍问灵的肩膀，“先吃点东西吧，而且这种事也急不得。”
“再说了，咱们现在只是知道问灵的爷爷给问灵留了这四个字，还不知道具体要怎么做呢，”秦音一边吃东西一边说道，“总不能真的抬头问天吧？”
罗九天将那本《问天》翻了个遍，纸张的摩擦声哗啦啦地响，他翻来翻去，最后把书停在扉页上沉思了起来。
小澜伸头去看。
扉页上还是那两个大字——问夜，通过问灵爷爷留下的遗作的笔迹可以判断出来，这两个字就来源于那位老人。
小澜伸手捻起书页，翻到了下一张。
下一张是空白页，这是进入正文之前的缓冲区，许多书里都会有这么一页。
书页的右下角，是问灵用铅笔写下的签名。
问灵。
小澜歪头，忽然想到了什么。
“问灵，”她开口问道，“这本书你之前没有看过是吗？”
问灵点点头，“没。”
“那你有翻开过吗？”小澜把那一页展示了出来，“这个名字是你写的吗？”
问灵像是才发现这里有个自己的名字一样，眯着眼睛走了过来。
她托起那本书，细细地看。
然后仰起头，皱着脸望向天花板。
“怎么？”小澜问道。
问灵的脸都涨红了，憋了半天才道，“忘了。”
啊这……
见其他人一脸尴尬，秦音忙过来打了个圆场，“忘了也很正常，我也记不住自己都在哪些地方写过自己的大名嘛。”
宝木手中托着一本问灵爷爷留下的笔记，对照着笔迹说道，“应该不是问灵爷爷写的，这字迹和他一点都不像。”
“那应该就是问灵自己写的吧。”傻子说道。
这样啊……
小澜本以为自己又发现了一个线索，原来是白高兴了。
道长用手指在那两个铅笔写下的文字上抹了抹，问道，“问灵，你有在书的这里写下名字的习惯是吗？”
问灵应该是太久不看书了，连这种事也想不起来了，她再次抬起头费劲地回忆了一会儿，才道，“像是。”
秦音瞅瞅问灵，又瞅瞅其他人，说道，“我们去看看其他书不就知道了。”
众人回到问灵的房间。
不是所有书上都写有名字，怪不得问灵会想不起来，因为这种行为完全是随机的。
道长查看着笔筒里的笔，“问灵，哪根是铅笔？”
问灵挑选了一下，抽出一根。
“这个。”
那是一支银灰色的自动铅笔。
道长按出铅笔的铅芯，将它递还给问灵，“你来写一下你的名字吧。”
问灵不明就里，但乖乖照做了。
道长一手抱着那本书，一手捏着写有问灵名字的纸，看了好一会儿，终于说道，“这不是问灵的字。”
“什么？”秦音瞪大眼睛凑过去看，“这不是一样的吗？”
就连问灵自己都觉得这两个签名的字迹差不多。
“字体是差不多，但字的趋势完全不同，”道长见其他人并没有听明白，便指了指书上的签名，说道，“你们看，这个问字，门字框的顶端虽然开了口，却有一种强烈的闭合趋向。”
其他人眼睛都快看瞎了，还是没看出啥是“闭合趋向”。
“唉，”道长伸手翻到书的前一页，“看这个问字，你们就明白了。”
罗九天第一个反应过来了，长长地“哦”了一声。
很快，大人们似乎都明白了何为“闭合趋向”，只剩下小澜自己还死活看不明白，但为了表示自己对于团队的忠诚，小澜也跟着众人点点头，装成自己也看懂了的样子。
其实完全没懂。
“这么说，这两个字也是问灵的爷爷留下的，”秦音说道，“问灵，看来你的名字也是线索呢。”
问灵眨眨眼睛。
“我觉得……谜底可能不在于她的名字，”道长接着说道，“而是在于，这个灵字。”
“灵？”其他人异口同声道。
“什么意思？”傻子问道。
没等道长说话，又是罗九天率先参透了这层含义，愉快道，“我知道了，和问天问夜的意思一样，我们要向灵去寻找真相，道长，对不对？”
道长满意地点了点头。
小澜带着点妒意地站在一边，抱着膀子看他们俩互相吹捧。
这么默契，干脆结婚去得了。
“灵……”宝木喃喃道，“哎呀，那我们不该在这儿等着。”
其他人看向他。
“我们得去竹林，”宝木急道，“问灵二字指的，应该是那里。”
夜幕已经快降临了，众人小跑着朝竹林奔去，问灵攥着手中的蓝珠，心里一直在祈祷。
秦音见她太过紧张了，便找了个话题来岔开她的注意力，“对了问灵，原来不是所有的三衍都像你这样讲话诶。”
问灵愣了一下，点头道，“嗯。”
“奇怪了，那他们泄露天机就没事吗？”秦音说道，“为啥只有你这样？”
“不懂。”
“不是从爷爷那里遗传来的吧？”傻子扭头问道。
“不是的，”小澜替问灵回答了这个问题，“问灵的爷爷说话很利索。”
只有她自己语言系统出现了bug。
“没关系的，问灵不要自卑，”罗九天说道，“每个三衍身上都会有一定的缺陷，来保证他们不会泄露天机，只不过每个人表现的形式不同。”
“是这样吗？”秦音问道。
“我猜的。”
“你……那你口气还那么坚定。”
“因为这个猜测很靠谱啊，我觉得基本就是这样的……”
“……你还是挨你爹的打挨少了……”
“到了！”前头的宝木气喘吁吁地喊了一嗓子，“快来！”
众人在竹林中央的那片空地上站定的时候，天空已经变成了瞳孔般浓黑的颜色，在一圈青竹的围绕下，他们头顶那块圆形的天空，看上去就像是一颗眼睛。
第一百五十七章 碎星
…
二人谈话之际，不觉已走到前院，此时一直在此的夜坎与夜艮，还有此次来接送的夜坤和夜巽，却早已等等何家人多时，正由发丘派的卫丘陵，摸金派李永承招待着。
四卫见到何影月，皆是被惊艳了一把，不过很快就恢复了平常，毕竟以他们的心性，早已波澜不惊，但却应了那句：“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可以想象，何影月究竟是有多吸引眼球。
“何家主，何兄，还有这位何南小朋友，我们少爷在西安早已等候多时，现在请随我们上机前往西安。”夜坤与夜巽走过来揖手道，脸上满是喜悦之情。
“我才不是什么小朋友呢！”何南不满的小声嘀咕了一句，显然小朋友的称呼让他很是不喜欢。
“小月与夜少订亲的大事，我们多准备了一番，倒是劳几位兄弟久侯，实在不好意思。”何寻梦同样先是揖手一礼，随后一脸微笑道。
“哪里哪里！久候二字可不敢当，这是应该的，何家主理应多准备一番。”夜坤笑道。
“坤伯、巽叔，还有坎叔与艮叔，此次就劳驾你们了。”何影月也是客气道，今天是定亲，而非成亲，只要二家约定时间便可，无须夜梦离亲自到来。
“何家主无须和我们客气，这些都是我们应该做的。”夜坤笑道。
“既如此，那咱们就赶路吧！以免耽搁了时间。”何寻梦笑道。
“好！这边请。”夜坤道。
…
梦成集团旗下的梦成酒店，今日异常热闹，一条巨大的横幅，自二十八层横盖而下，许多高管今天充当起了临时迎宾员，数十名西装墨镜的魁梧保镖严格把守在大门之处，高度戒严，禁止一切无关人员靠近。
今日梦成酒店已经完全空了出来，为此，庄建成按照十倍赔偿，赔偿了诸多客户，虽然损失不少，但这对庄建成而言，只是九牛一毛，他根本浑不在乎，今天来的客人，绝对是他这一辈都难以结识的大佬，因此，清空酒店，只专门为夜梦离举行他的订亲仪式，更是招待客人的理想之地，庄建成自然要不留余力的办好。
“庄总，一切已经照您吩咐办妥，除了放行之人，任何人也混不进来。”梦成酒店的总经理于峰汇报道。
“很好！记住了，今天只要是前方关卡放行之人，无论他身份地位和穿着如何，一定不能有任何怠慢，而且还要以最高规格的敬意去招待，听明白了没。”庄建成严肃道。
“庄总，你交代的事，我一定照办，只是……”于峰欲言又止。
“有话直说，不必搪塞。”庄建成道。
“庄总，我实在不明白，究竟是何人值得我们如此办事，别的地方不说，以整个西安而论，似乎没有任何人值得我们去巴结。”于峰终于问出了心中的疑惑，自从昨晚接了庄建成的电话之后，他一直忙碌到现在。
“目光短浅，于峰啊！这世界，远远没有表面上这般简单，我虽然有钱有势，但在某些人眼中，根本不值一提，或者说我根本入不了他们之眼。”庄建成平静道。
庄建成的话，在于峰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他可是知道自己的老板可远不止表面上这点实力，整个西北的文玩交易市场，可以被他一手掌控，论单人财力，恐怕只有世界上那些个顶级财团才能媲美。
“不必怀疑我的话是否真实，你也跟随我十来年了，明白我的为人，办好了今天之事，你可以直接到总部报到，任副总一职。”庄建成淡淡道，如今得到夜家传授的古武学，他心中逐渐有了退隐之意，这于峰能力不错，忠诚度也高，跟随了他十来人，好好培养，假以时日定能托付重任。
“多谢庄总这么看得起我，您放心，今天之事我定然会谨慎办好，绝对不会让您失望。”于峰拍着胸膛道。
这梦成集团总部的副总之职，可比这个酒店的总经理好了不知多少倍，酒店总经理说白了也就是和一帮大佬搞搞应酬，处理点纠纷罢了，而总部的副总一职，可是实权，所能调用的资源更多，所接触的人也更为广阔。
……
临近中午十一点之际，梦成酒店终于迎来了第一个客人，一辆普通的红旗轿车，车辆虽然普通，但0001的车牌号却是令人不敢小觑，缓缓驶进梦成酒店的范围内，在大门中停下。
事出突然，昨晚夜离挨个儿临时通知九宫骑和十方神将，内容也非常简单，那就是夜梦离订婚，想请他们来凑一凑热闹。
九宫骑和十方神将闻言，每个人几乎都兴奋的睡不着觉，连夜准备好了礼物，一些离得较远的成员，更是动用自己手中的权力，想尽办法也要赶来。
红旗轿车缓缓停下，一老二少，两男一女，从车上缓步走下，领头的是一位年六十出头的削瘦精干老人，一身大红喜庆的中山装，将他衬托得更为精神，衣领上绣上两个“西南”苍蝇般的小字，若不细看，还真是会真接忽略而过。
“希望老夫没有来迟。”削瘦老者自语道。
“爷爷，是什么人竟劳得您亲自前来，而且看前方那二人也非主角。”老者身后的一名二十左右的青年有些不敢道，要知道眼前的老者可是西南地区的“一把手”。
“放肆，来之前我就告诫过你们，没让你们开口，就保持沉默，我能来参加那人的婚事，绝对是三生有幸，而你们则是幸中之幸。”老人喝斥青年男子道。
“知道了，爷爷。”青年男子不情愿应道。
而另一旁的青年女子则是一脸惊诧地看向老人，似她像是第一次见识到老人如此谦逊。
夜震与夜兑今天的任务正是在此地，迎接前来参加夜梦离订婚仪式的迎宾之一，由于事出突然，并没有发放任何请柬，所以只能靠他们自己辨认来者身份。
“兑叔，终于有人到了，我还以为时间太紧迫，他们赶不来呢！”夜震看着缓缓走来一老二少，笑道。
“时间太紧，我估计他们接到电话，肯定以最快的速度往这赶来，不过有些人实在距离太远，恐怕不一定赶得及。”夜兑道，谁也未曾想过，时间会如此紧迫，但这同时也他们的机会，毕竟夜家从未如此高调过，历来外围的九宫骑和十方神将，根本没有机会参加这种宴会。
他们守卫这里，有些大材小用，所有人也不担心有不长眼的敢混进来，毕竟他们非常人，只是他们不想有任何意外发生，所以亲自把关。
…
第一百五十八章 犹豫
嗒……嗒……嗒……
脚步声的主人出现了。
正是那位老奶奶。
奶奶的拐杖一下下击打在垫在院门口的青石板上，她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回身冲着其他人抱歉地笑笑，“我进去看看。”
“没事，婆婆您不用急，我们可以再等等，”一个高个子中年男子说道，“问先生兴许还在准备。”
婆婆点点头，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走进了小屋。
门关上了。
小澜他们互相看了看。
“我们要跟进去吗？”秦音问道。
没等其他人回答，问灵就自顾自地走向了门口。
他们穿过墙壁的幻影，看到了端坐在书法桌前的问灵爷爷。
他抬头看了看眼前的婆婆，沉思半晌，放下了手中的毛笔。
“人都在外面等着呢，”婆婆往窗外指了指，“出什么事了吗？”
“我……还得寻思寻思，”问灵爷爷轻咳了一声，摇着头道，“叫他们先回去吧，抱歉，麻烦老姐姐您了。”
“这倒无妨，”婆婆将拐杖竖在身前，两手撑着，认真问道，“你还要寻思什么？”
“这事我不知该如何说出口。”
问灵爷爷重新拾起毛笔，蘸了些墨汁，提笔停在纸张上方，动作便迟滞住了，直到一颗饱满的墨汁滴落到了刚写成的“安”字上，他才似回过魂了一般，放下毛笔，看着那副写毁了的字，又是一声叹息。
“大迁？”婆婆问道，“这有什么难说的？”
问灵爷爷目光悠远，望向窗外的众人，窗外的人们也看到了他，纷纷远远地半鞠了一躬。
“您先让他们散了吧。”
“那好吧，”婆婆走到门口时，回头叮嘱了一句，“待会儿我再回来啊。”
“好……婆婆稍等！”问灵爷爷忽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往前急走了几步，“问灵去哪儿了？”
问灵整个人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婆婆见问灵爷爷失魂落魄的，笑了出来，“你糊涂了？问灵在外面念书啊，晚点才回来。”
“对，念书……”问灵爷爷缓缓放下了手，“我老糊涂了。”
“你？你可没有，你的日子还长呢，”婆婆嗤嗤笑着走出了门，“倒是我，估计也就是这几月的光景喽。”
“婆婆……”
婆婆挥了挥手，走出门去。
问灵爷爷凝望着窗外的婆婆，失神了一会儿，在屋内踱了几步，迅速决定了什么一般，毅然推开了问灵卧室的门。
他望着这片笼罩在日光下的粉红。
一声长叹。
问灵爷爷迈步进入问灵的卧室，径直走向了书架，伸手在其上摸索了一会儿，选中其中一本，抽出。
正是那本《问天》。
他翻开。
扉页是空白的。
果然，这些字真的是问灵爷爷留下的。
他从那时起，就已预料到这一切了吗？
写完了字，问灵爷爷将书插回到原处，离开之前，他看向了摆放在问灵桌上的相框。
良久。
问灵爷爷的眼眶微微泛红了。
他发出了最后一句叹息，轻甩了一下袖子，离开了卧室。
众人跟出门去的时候，窗外的阳光已经变换了角度。
时间开始了跳跃，现在是傍晚时分了。
问灵爷爷仍坐在那张木头椅子上，但整个人似乎缩小了一圈，苍苍白发间，不再是那个精神矍铄的锐利老人，而是一个颓丧衰弱的游魂般的影子。
一个身影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问灵爷爷忽地坐直了。
问灵看着那个自己，两行眼泪扑簌簌滑了下来。
过去的那个问灵走进了院子，透过窗户看到了自己的爷爷，立马笑开了，她蹦蹦跳跳地走进了家门，丢开背包就跑了过来，一把拉住爷爷的手。
“爷！……饿！”
小澜差点笑出来。
好家伙，果然是问灵的风格。
“饭在厨房里，都准备好了……”问灵爷爷慈祥地笑着，“问灵……”
“嗯？”问灵歪头。
问灵爷爷看着她那纯真眼神，心头的话猛地卡住了。
“没什么，”他拍拍问灵的手，“先吃饭吧。”
餐桌上的问灵还是那样，见到了饭就开心，吃得也很香，饭后，问灵正要刷碗，爷爷却伸手拦住了她。
“问灵，陪爷爷出去走走吧。”
那个问灵开开心心地跟了上去，这个问灵眼睛都哭花了，抽噎着看着眼前的场景。
小澜看看窗外的天色，又看看二人的穿着。
虽然自己记不太清了，但似乎，这就是自己在问灵的回忆里见到的场景。
问灵挎着爷爷的手，祖孙二人慢慢地走着，快走到寨子边缘的时候，问灵爷爷停下了脚步。
问灵扭头，好奇地望着他。
没错了，就是这一幕。
“问灵，”爷爷目光平静，语调缓和，“你走吧。”
问灵左右看看，面带不解。
“爷爷？”
“离开我们，离开未若寨，”问灵爷爷一字一顿，几乎从自己心头最深处挤出了这些话，“你啊，应该出去了。”
“爷爷……”问灵明白了爷爷的意思，老大不乐意地撅起了嘴巴。
看她的反应，爷爷应该不是第一次跟她提这件事了。
“这次不一样，我说的不是去寨子外面上大学，”问灵爷爷面容严肃起来，“我说的是离开这里，离开鹿梁，你大了，该去外面闯一闯了。”
问灵愣住了。
“那便这样吧，”问灵爷爷不顾她的愕然，故意别开视线，说道，“明天正午，我送你出山。”
“爷爷！”
“你不该跟我一辈子，也不可能跟我一辈子，”周围的场景开始变幻，只有问灵爷爷逐渐模糊的声音回荡开来，“你应该去做你父母没能做到的事，问灵，去吧。”
小澜本以为下一个场景会是问灵和爷爷的离别，但爷爷应该是不想让问灵再次回忆起当时的悲伤，也或许是不想让旁观者看到问灵躺在地上拒绝下山时撒泼打滚的模样，下一个场景，直接切换回了竹林里。
偌大的空地上，站满了人。
问灵爷爷站在众人中间，眼神坚定无比。
“问先生，”人群中有人说道，“是要大迁吗？”
问灵爷爷微仰起头，声音朗阔。
“不仅是大迁，”他眉头都不皱，表情坚毅，“这一次，还需……还眼。”
第一百五十九章 牺牲
一众哗然。
看着那些人震惊的表情，小澜仿佛明白了什么。
问灵砰地一声瘫坐到了地面上。
事实果然如此。
他们的眼睛，并不是那群人挖出来的。
是他们自己做的。
“果然……”罗九天和秦音一同扶起了问灵，“没事吧？”
问灵摇摇头，但脸色苍白。
秦音悄悄看了罗九天一眼，用唇语问道，“是我想的那样吗？”
罗九天沉重地点了点头。
“咝——唉……”秦音倒抽了一口冷气，将怀中的问灵抱得更紧了。
“这……这般严重吗？”刚才问话那人颤颤地问道。
“但凡有其他办法，都不至于此，”问灵爷爷冷静地说道，语调没有丝毫变化，“我们三衍这一支，正是凭借这份决然，才能够延续至今。”
众人沉默。
忽然间，一人声音铿锵地喊道，“我们都听问先生的！”
这话像是捶醒了沉睡的众人，其他人纷纷表示了赞同。
“对！……”
“为了三衍！迁就迁！还就还！……”
“相信问先生！……”
“……”
“问先生！让我来还眼！”后排挤上来了一个瘦小的成年女子，小澜一眼就认出来了，她就是那位死去的女三衍，“我已病入膏肓，并没有多久的日子好活了，婆婆看过我的寿限，说我最多不过半年，既然如此，不如……”
“栀栀！你为什么没有跟我讲过这事？！”她身后追来一个与她年龄相仿的男子，满面绝望地揪住她的手臂，“你分明说……说婆婆说你没事！……婆婆！婆婆！……”
婆婆站在问灵爷爷身边，早已顾不上这乱纷纷的一切，而是侧过头若有所思地凝视着问灵爷爷。
人群嘈杂了好一会儿，终于慢慢地安静了下来。
他们看着人群中央的问灵爷爷，一双双美目透出的光坚定而勇敢。
“问先生，既然这样，那我们就直接定下还眼的人选吧，”栀栀脆生生地说道，“婆婆早已看出大家的大限，便从我这般大限将至的人中选，问先生，婆婆，我们三衍虽然一直为了太平隐活于世，却没有一个贪生怕死之徒……”
栀栀这番话得到了众人的赞同。
是因为寿短，因此三衍才这般不惧生死吗？
明明寿命就是短促的，通常来讲，应该更加珍惜生命才对啊。
小澜看着那一对对燃烧着火焰的眼睛，心脏忽地一空。
她看到的，不再是一群人。
她看到了紧紧拥抱在一起的，想要逃离火海的蚂蚁。
她听到的，不是栀栀和其他人有力的呼喊。
是一只只甘愿牺牲的蚂蚁在火焰中焚烧殆尽的声音。
小澜的震惊比刚才更甚，她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望向在场的每一个三衍人。
每一双眼睛里，装着的，都是他们的族群。
原来，这就是三衍。
问灵爷爷看着这一幕，依然没有做出任何反应，他直挺挺地站立着，像是走神了一样。
之后，婆婆说话了。
“你为什么要让问灵离开未若寨？”
这话对着的，是问灵爷爷。
听到了婆婆的声音，众人瞬间安静下来，大家一起看向了问灵爷爷。
问灵爷爷略牵起了嘴角，张开嘴巴，想说些什么，却没说出来。
“为什么要让问灵走？”婆婆质问的语气愈发严厉，“你要做什么？！”
众人面面相觑，皆是一脸不解。
半晌，问灵爷爷低笑了一声，话音中的力量顿时消减了下去。
“寨中，只有你和我，两个老辈了……”
众人听罢这话，眼中爬上了强烈的恐惧。
“还眼的规矩，不可忘啊……”问灵爷爷长叹道，“两位小辈，两位中辈，两位老辈，这是规矩……”
“不可啊！”
“问先生！不可以啊！……”
“问先生！……”
人群又乱纷纷地呼喊了起来。
“没什么不可以的，”问灵爷爷凄凄地笑着，“我有问灵替我传承，这一世已足够了……”
“你可还有三十余年的大寿，”婆婆的眼睛都快瞪出来了，“问灵她自己，可都没有这么久的寿期，我同你说过，问灵的寿最多足够她熬到二十五……”
这把刀子正中问灵，小澜诧异地看向问灵，问灵脸上的诧异完全不比他们少。
三衍人脸上的苍白蔓延到了他们的脸上，他们原本只想知道真相，却没想到真相竟伴随着这样一个残酷的事实。
问灵的寿命，只到二十五。
问灵爷爷笑着摇了摇头，仰头看向夜空中的繁星，“问灵不同，她能找到能者……”
“能者……”婆婆冷笑道，“她父母都死在了寻找能者的路上，偏偏她就能找到？”
等等，能者。
小澜的耳朵竖了起来。
自己刚和问灵认识的时候，问灵曾经说过，自己是什么……全能，能者和全能，是一个意思吗？
她当时确实说过，她一直在寻找自己。
难道自己就是问灵要找的能者？
小澜眨眨眼睛，侧过头看问灵。
还真的被她找到了。
不过，听问灵爷爷的意思，自己能延长问灵的寿命？
这……听起来很有难度啊。
问灵爷爷没有反驳，也没有同意，只是低头浅笑着，这场景开始褪去，问灵爷爷抓住了属于他的最后一个特写，低声呢喃道。
“问灵会找到的……”
下一个场景出现时，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漫山遍野的秋枫落叶。
时间一下子跨越到了深秋季节，算来，或许就是这几天了。
远远地，传来了一阵虚弱的咳嗽。
“咳咳……咳咳……”
众人循着声音望去，身边，是一栋有些熟悉的小屋。
这是他们刚刚到过的地方，是那死去女孩的家！
咳嗽声从屋里传来，过了一会儿，娇小瘦弱的女孩子推开门，穿着一席白衣，颤巍巍走了出来。
这时的她和界中的她完全不同，她面色枯黄，眼下泛青，就算是完全不懂医术的人也能看得出，她没有多少日子可活了。
女孩一边咳嗽着，一边裹紧了衣服走向他们，走着走着，她忽地抬起头冲着他们笑了起来。
“奶奶，你来啦。”
第一百六十章 知道你在
缓慢的脚步声从众人身后传来。
婆婆踩着已经长出了地面的细矮杂草，微笑着走了过来。
“吃过早饭了吗？”
“吃了！”女孩的眼睛闪亮了一下，“问爷爷做的饭真好吃。”
婆婆笑眯眯地揉了揉女孩的头。
约莫半年的时间过去了，婆婆整个人苍老了不少，眉眼间的皱纹纵横交错，本就单薄的身板也显得更矮小了。
女孩低头咳了几声，婆婆敛起脸上的笑容，忙伸手轻拍着她的脊背，“还有药吗？”
“还……咳咳咳……还有，”女孩微微喘息着抬起头来，硬是扯出了一丝笑意，“妈妈给我留了很多药，够吃了。”
婆婆一脸心疼，望着那张稚嫩的笑颜，只摇了摇头，说不出来话。
“奶奶，”女孩恢复之后，虚虚地问道，“你说……他们已经找到新家了吗？”
婆婆看着女孩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徐徐答道，“奶奶也不晓得。”
“也是，”女孩低下眉眼，“我们只知道自己眼前的事。”
婆婆心有不忍地说道，“会没事的。”
“没错，”女孩抬起头来，坚定道，“等我们还了眼，爸爸、妈妈，还有妹妹，他们就安全了，对不对？”
婆婆缓缓点头，“是的。”
“那就好了，”女孩的目光有些涣散，“我也好想看一看新家的样子……”
婆婆默不答言，但满眼心碎，女孩似乎也觉得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忙装成没事人一样，笑吟吟地牵起婆婆的手，撒娇般说道，“奶奶，我们走吧，叔叔阿姨他们应该也快到啦，不要让爷爷等我们呀……”
众人跟在二人身后，在荒凉的寨子中行走了一会儿，就来到了问灵的家。
问灵家门口的台阶上坐着那个瘦高的小男孩，男孩远远地看见了二人，赶紧拍拍屁股站了起来。
“叔叔阿姨都到了，”男孩冲二人挥起了手，“快，快，他们在里面做好吃的呢……”
果不其然，一开门，迎面飘来了一阵饭菜香气。
男孩絮絮叨叨地在二人耳边说道，“问爷爷做饭太好吃了，你们觉得呢？反正比我爸我妈强太多了，我就算不得这个病，光吃他俩做的饭都快吃死了……”
女孩笑着应和道，“我妈妈也没有问爷爷做饭好吃……不过我还是爱吃。”
说完，她眼底泛上了一丝泪意，见男孩的表情有些僵，女孩立马扭过头去，用力吸了吸鼻子，“这是……酱肉的味道吗？”
“鼻子还怪灵的！”厨房里传出了一个熟悉的银铃般的女声，栀栀的脸探了出来，冲着客厅里的三人说道，“酱肉是我做的，可不是你们的大厨问爷爷，快进来尝尝咸淡。”
“阿……阿姨，你会做饭吗？”男孩紧张地跑了过去。
“哎呦你小子，怎么，嫌我厨艺不好啊？”
“不是啊，阿姨，只是……肉怪贵的，要是做坏了……”
“你这个小家伙真欠揍，过来让我打两下！……唉，有本事别往你叔叔后面躲啊！……”
众人走进了厨房，小小的厨房里烟雾笼罩，白茫茫一片中间，挤着好几个人，男孩四处乱窜，栀栀挥着擀面杖追在他后面。
男孩躲在一个中年男人身后，男人坐在一架轮椅上，玩闹的二人隔着他互相比划着，他微微笑着，没有说话。
但紧接着，男人转过了脸。
他朝着他们的方向看了过来。
男人的目光直勾勾的，看上去像是盲人一样。
众人不约而同地往身后看去，还以为是后面又来了什么人。
但是，没有。
男人那双颜色略浅的眼睛在他们身上僵硬地环绕了一圈，随后他转动起轮椅，一边摸索着，一边朝灶台旁边的问灵爷爷靠近。
“他怎么有点像是盲人啊？”秦音轻声说道。
“是，”问灵点头，答言，“盲。”
她的目光仍集中在自己的爷爷身上。
“三衍也有盲人吗？”宝木惊道。
“或许和问灵的言语系统一样，也是一种天忌吧，”罗九天说道，“那双盲眼，说不定能看到不寻常的东西，依我看，他好像看到了我们。”
见其他人皆是震惊反应，罗九天耸耸肩，“我也是猜的，先别打岔了，接着看吧。”
“问先生……”男人默默地推着轮椅来到了问灵爷爷身后。
“嗯？”问灵爷爷低头看向他。
男人在问灵爷爷耳畔悄声说了些什么，问灵爷爷听罢，露出了一抹神秘的笑容。
“别担心，今天确实有客人。”问灵爷爷说完，便扭头接着揉起了面团。
“客人？”一旁的男孩耳朵倒很灵，迅速搭腔，“还有人要来吗？”
这时，女孩和婆婆也挤进了小厨房，刚好听见了这番话。
婆婆便也跟着问道，“有客人？”
“对，有客。”
问灵爷爷停下手中动作，顿了顿，背对着他们，弯腰从碗柜中取出一套餐具，转身搁到了餐桌上。
婆婆瞅着那套餐具，“这不是问灵的餐具吗？”
众人扭头看向问灵，问灵死死盯着那只棕木小碗，瞳孔在颤抖。
“离开了，就是客了，”问灵爷爷念叨了一句，扭头回到灶台边，接着揉起了手擀面。
小澜想到了什么，她踱步走到墙上挂着的黄历边，见那一页上，果然有个小小的标记。
这一天，是问灵的生日。
小澜哑口无言，默默走回到问灵身边，掏出了自己口袋里的面巾纸递给了她。
但问灵没有哭，她把纸巾还给了小澜。
她只是盯着。
“嗐……”男孩看完了问灵爷爷的这一通谜语人行为，没心没肺地说道，“我还以为真要来人呢，吓我一跳。”
“你有什么好吓一跳的？”女孩揶揄着问道。
“我……我怕生还不行吗？”男孩翻着白眼，跳到了饭锅旁边。
“他撒谎呢，”女孩指着男孩的背影，打趣道，“哈哈，我看出来啦，你是怕别人来了抢你的食……”
男孩恨恨地撇了一下嘴，“哼，你会看人撒谎了不起啊，我还会找东西呢，你有本事把东XZ起来让我找，看我不分分钟找到……”
第一百六十一章 前夜
饭菜做好了，一群人开开心心地吃起了这顿属于问灵的生日大餐。
男孩从客厅搬来了椅子，他往那只木制小碗上看了看，不太确定地问道，“那个……要多搬一只椅子吗？”
问灵爷爷装作没有听到的样子，其他人也不太明晰，只有轮椅上的叔叔又朝着他们望了一眼，点点头道，“多拿一把吧。”
“行。”
男孩犹疑地往他们这儿看了一下，拍了拍手，回到了客厅里。
饭菜落桌，人落座。
众人围坐在圆桌四周，仅留出了一个空座位。
男孩兴致勃勃地举起筷子，却被栀栀阿姨一把按了下来。
“你着什么急？先让问先生说两句。”
问灵爷爷放下了卷起的袖子，又耐心地整理好衣领。
“都落座了……”
叔叔又朝他们望了一眼。
傻子刚想张口说些什么，问灵却迈步走向了饭桌，沉默地坐到了那把椅子上。
她低头看向那只木碗。
“既然都落座了，”问灵爷爷释然一笑，接着说道，“那就开动吧。”
“开吃喽！”
伴随着男孩的一声欢呼，一桌人大快朵颐起来，只有问灵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凝望着坐在她正对面的爷爷。
问灵爷爷慈祥笑着，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问灵一样。
问灵的眼圈渐渐红了。
爷爷。
您到底，知不知道我来了？
您到底，看不看得见我？
用餐的过程平静而温馨，小澜见他们吃得那么香，都有点馋了，她扭头看看，果然，傻子和罗九天也在咽口水。
直到男孩放下筷子，捂着肚子打了一个响亮的饱嗝，在栀栀和女孩的嘲笑声中，这顿大餐结束了。
大餐结束后，他们却都没有动弹，而是各自坐在座位上，静静地看向了问灵爷爷。
他们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问灵爷爷轻声说道，“明天，就是还眼的日子了……”
明天！
小澜一惊，连忙看向刚才那日历。
果然，这时候，他们应该还在山中呢。
原来问灵……就在昏迷中度过了她的生日。
听了问灵爷爷的话，餐桌上的气氛顿时沉闷了下来。
女孩微微颤抖了起来，栀栀抓住她的小手，拍拍她的手背。
“别怕。”
“我不怕，”女孩做了一个深呼吸，扬起一张僵硬的笑脸说道，“还眼完成之后，爸爸妈妈和妹妹就安全了。”
男孩使劲眨着眼睛，努力把眼里的泪水咽了下去。
“对我来说……倒无妨，”叔叔浅淡地笑笑，“按照婆婆计算的寿时，我早该死了，这还眼的仪式还让我多活了几周时日呢。”
“我自己不也是一样？”婆婆为自己斟了一杯清茶，侧眼瞟着问灵爷爷，“这一桌子，只有他命不该绝啊。”
问灵爷爷自觉地把自己的杯子递了过去，“我这把骨头，再活多久又有什么意义呢？能换我三衍一百年的安宁，已经十分划算了。”
“也是……也是啊，”婆婆目光飘远，“无论这次威胁我们的是什么人，百年之后，也都绝了……”
“真讨厌！”男孩愤愤地嘟囔了一句，“到底是谁又在惦记我们啊？”
“爷爷知道吗？”女孩问道。
问灵爷爷没有说话，只紧紧地蹙着眉头。
“我还以为，别人都知道先知眼只在三衍人身上才有用呢，”栀栀闷闷地说着，“都太平这么久了，怎么还有人不知道这一点呢？”
“我们的眼睛别人用不了吗？”女孩有些惊讶。
“对呀，”栀栀轻轻捋着女孩额前的发丝，“不然我们三衍怎么可能拥有这么久的安定日子？”
这和罗九天告诉他们的相似。
先知眼一旦离开三衍，就不再会有任何作用了。
“那他们为什么要伤害我们？”男孩更生气了，“我们对他们又没有用！”
“未必啊……”
问灵爷爷忽然叹了一声。
一圈人看向他。
连婆婆都有些惊到了，“什么意思？难道这次的人……”
“这次的人里，”问灵爷爷百般犹豫，仍是说了出来，“似乎有我们三衍自己啊。”
在场的所有人，包括真实的人和虚幻的人，全都挂上了同样的震惊面具。
问灵也瞪大了眼睛。
那伙人里……居然有三衍？
可三衍不是以聚落为单位生存的吗？难道那伙人都是三衍？
不，不应该这么想，毕竟问灵也是自己一个人在外面晃荡的时候被他们捡回来的。
“三衍？！”栀栀砰地站了起来，“是我们自己人要害自己人？”
“我……我也看不清晰，”问灵爷爷的眼神也茫然了起来，“唉，我老了。”
“是……是寨子里的人吗？……”女孩颤抖抖地问道。
“不，”问灵爷爷果断道，“虽然看不明晰，但我知道，那绝不是我们这一支的三衍。”
“那是西边的那一支……”
“奇怪的是，似乎也不是那一支，”问灵爷爷难得露出困惑的表情，“正因为此，我才感到不解，我看到了，威胁我们的力量来自我们自己，却又离我们有些远……”
“原来三衍还有好几支啊，”秦音侧过头问罗九天，“我还以为只有问灵她们这一伙呢。”
“也不是好几支，”罗九天说道，“据我所知，应该只有两支，除了他们以外，大概就只有他们所说的西边那一支了，可既然问灵爷爷说还有其他人……那我就不知道了，难道还有其他的三衍存在吗？”
看问灵的眼神，她也不知道这回事。
小澜甚至怀疑她连西边那一支是什么东西都不明白。
“该死，”男孩坐回到椅子上，“真想知道到底是谁要害我们。”
“他们不可能让我们看见的，”女孩说道，“要是我们看见了，他们就赢不了了。”
“烦人……”男孩也明白这一点，恨恨地锤了一下桌子。
“罢了罢了，那些不是我们要考虑的事了，”问灵爷爷摆摆手，停止了这场怒火的燃烧，“今晚，鹿梁会降下一场山雨，明天正午，我会想办法阻止那群人一段时间，明天这时候，就是还眼的时刻。”
第一百六十二章 神眼还天
夜晚来临的时候，暴雨降下。
即将献出生命的人们平静地望着窗外的雨夜，反倒是他们这些旁观者感觉坐立不安。
小澜的目光在男孩和女孩的脸上来回交替着。
他们已经不再恐惧或愤怒，六个人脸上，印刻着同样的表情。
强烈的宿命感。
小澜不知道待会儿自己将会看到什么，但她其实很庆幸自己能有机会以这样的方式陪伴着他们走到最后。
相信其他人也是同样的想法。
尤其是问灵。
问灵站在爷爷旁边，祖孙二人一块往窗外看去。
雨滴噼啪作响，节奏并不均匀。
小澜悄悄走到问灵爷爷身侧，看向他的侧脸。
问灵爷爷合上了眼睛，双唇翕动着，似在默念些什么。
小澜凑近了一些，却完全听不清楚。
秦音走到她身后，搂住小澜的肩膀，冲她做了一个无奈的表情。
没等小澜说话，忽然间，周围的环境猛地明亮了起来。
“这……”秦音用手遮住了眼睛。
小澜眯着眼睛，发现他们依然站在原处，只是天忽然亮了。
问灵爷爷还站在那个位置。
他仍然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
小澜回过头看向墙上的钟表。
果然，时间来到了第二天的正午。
栀栀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问先生……”
问灵爷爷猛地睁开了眼睛。
“此刻……”
话音刚落，一阵轰隆巨响从不远处传了过来，屋里的众人皆是一惊。
罗九天快速走到窗边，往外看了看。
“能看到吗？”傻子也靠过来。
“看不到，”罗九天摇摇头，“但应该没错……”
众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山体滑坡。”
问灵爷爷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转过身来，看向屋内众人。
“开始准备吧。”
问灵爷爷仿佛老了十岁一般，肩膀无力地耷拉着，就连那双灰瞳里的光，似乎都黯淡了些。
婆婆展开一个丝绒包裹，包裹里放着一只白瓷小盅。
女孩看到那小盅，轻轻颤抖了一下，问道，“我们要把眼睛放在这里吗？”
婆婆没说话，只点了点头。
男孩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眶。
“现在出发吗？”栀栀问道。
“不急，”问灵爷爷迈步走向了书法桌旁的那把竹椅，脚步都有些蹒跚了，“他们傍晚到来，我们……和未若告别吧。”
但他们没能看到六人告别的仪式。
小澜的眼睛刚刚适应了明亮的光线，日光便渐渐暗了下去，空气中顿时浮出了些许潮气，小澜一个闭眼，再一睁眼，一抹冰冷的雨丝飘进了她的眼睛。
竹林间。
六人已经坐在那片空地上，围成了一个规则的六边体，瓷盅放置在他们中间。
天色已经晚了，雨并不大，天边甚至可以看到星月。
他们的眼睛还在。
“他们来了，”叔叔的双眸微微敛着，耳廓动了动，“在寨子里。”
小澜忙往寨子的方向看去。
但她只能看到一片黑茫茫。
栀栀阿姨忽然哭了出来。
“栀栀……”
“不，我没有后悔，”栀栀伸手去擦眼泪，没想泪水却越流越多了，“我只是想到，我再也见不到我的孩子了……”
一听她这话，男孩也哽咽了起来。
女孩深深地低下头。
“但从今以后，”婆婆语气轻缓，“你的孩子将永远安全。”
“是啊……”栀栀抽了抽鼻子，“都是值得的。”
“问先生，开始吗？”叔叔问道。
问灵爷爷茫然地望着竹林深处，像是没有听到他们的对话一样。
半晌，一个模糊的字音从他口中飘荡而出。
“灵……”
“什么？”叔叔皱眉问道。
“没什么，”问灵爷爷收回眼神，挨个看向他们所有人，最终释然笑道，“开始吧。”
小澜默默攥起了自己的手。
问灵的呼吸有些急促了。
六人深深地看了对方一眼。
这夜、这雨、这竹林、这些人。
这就是最后一眼了。
随后，六人几乎同时抬起双手，将掌心覆盖在了眼睛之上。
万幸的是，并没有血腥的画面出现。
无数颗金白色的星点，从六人覆盖的掌心上漫浮而出。
“先知神眼，还归神天……”
六人整齐地念诵了起来，六道不同的嗓音糅合在一起，听起来竟似梵音绕耳一般。
“佑我三衍，百载平安……”
小澜仿佛看到了，一只手，将这份来源于牺牲的力量，笼罩上了遥远的三衍新家。
这同时承受着祝福和诅咒的异人族。
虚弱、短寿。
但他们有属于自己的生存方式。
其实说起来，和芸芸众生一样。
用牺牲，换取保护。
“好疼啊……”男孩颤抖着呻吟道。
栀栀和叔叔的身体也剧烈地颤抖着，两行液体顺着脸颊滑落，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
但没有一个人把手放下来。
金色辉光在半空中汇聚到一处，飘渺离地而去，迎着头顶的星光蔓延开来。
渐渐的，六人掌心流淌出的金光变少了。
宝木忽地扭过头去。
“有人！”
果然，林间的黑暗中，走出了几个黑色人影。
问灵盯着其中一个人，高举起手，“是他！”
他指向了一个带着廓形黑口罩的男子。
小澜数了数，一共四个人出现了，但不知道是否还有人驻守在寨子里。
四人都是男性，全都一身黑衣，戴着黑色口罩。
走在最前面的男人个子略矮，他几步小跑过来，看清楚眼前的一切时，首先长叹了一声。
“都疯了……”
一声冷笑从问灵爷爷的喉咙里挤了出来，“疯人，并不是我们。”
“不是说要他们的眼睛吗？”问灵指着的那个男人走到矮个男人身边问道，“现在动手吗？”
“无需动手，”问灵爷爷长吟了一句，拿开了遮住眼睛的手掌，“先知眼在此，要便拿去。”
其余五人也拿下了手掌。
他们的眼睛，都消失了。
小澜探头看向那瓷盅。
六对血淋淋的瞳孔，正摆在其中，齐齐地望向天空。
那男人伸手抓向瓷盅。
“住手！”
矮个子男人大吼一声，四人的动作都停住了。
“又怎么了？”
“那已经不是先知眼了，”他冷冷说道，“而且，你也拿不了，拿了，你就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