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最后的提示
众人望向道长，又望向张博银。
“如果……她的孩子才是这一切的源头呢？”
不知是因为窗口吹进来的风，还是别的什么，张博银的衣襟似乎颤抖了一下。
“你们还记得八仙村吗？”道长的目光死死锁在张博银身上。
其他人互换了一下眼神，“当然记得了，我们就是在那里认识的张博银啊。”
“那你们应该还记得赵万生的界吧。”道长又道。
这种事情，怎么会忘记呢？
听了道长的话，傻子冥神思索了几秒钟后，露出了领悟的表情，“我记得你和我们说过，你遇见了万生身上的第四个人格。”
“对，”道长要说的就是这个，“那个人格，说他是火莲，是火莲山上的山神。”
“那个人格不是说他也附在张博银身上了吗？”秦音问道，“怎么回事？张博银身上的到底是火莲，还是她的孩子啊？”
道长微微仰头，“是火莲。”
众人齐刷刷地往后退了半步，尤其是罗九天。
小澜糊涂了，“那火莲的孩子到底在哪儿？”
“那个孩子，才是火莲，”道长重重说道，“一直以来，都只有一个真正的火莲。”
张博银的头颅似乎动了动，小澜浑身的肌肉瞬间有些僵麻，寂静而灿烂的晚霞将傍晚的光线投进木屋，地上出现了张博银纤长得有些古怪的影子，小澜看向那影子，突然觉得上面好像出现了一抹嘲讽的笑容。
“道长……”秦音的声音都有些嘶哑了，“我真的迷糊了……”
道长的瞳孔略微放大，漆黑的瞳仁中闪烁着坚定的光。
和第四个人格的那场对话，一句句在他脑海中重现了。
“我是火莲，你还记得我吗？”
“那个焚化炉，只是他们祭拜我的方式，火莲，是那座山的名字，而我，是火莲山的神明，我就是火莲。”
“是你们自己，让你们听到了那些东西，那是你们最深的秘密，当然，我也听到了。”
“生于火莲山上的人，都是我的后代，莲水村的人，都是我的子孙，我存在于他们每一个人身上。”
“当然，你现在见到的，也只是一小部分的我，另一部分，就在那个出去了的人身上。”
道长将那个人格曾经说过的话逐字逐句地念诵了出来。
众人的面色都有些发白了。
“你们明白了吗？”道长说道，“真正的火莲，已经在这座山上盘踞了不知多久，怎么可能是那个年轻的女人？那个女人的名字根本就不是火莲……”
没错。
小澜喃喃道，“她叫莲啊……”
玉佩上的名字，石碑上的留名。
莲。
这才是她的名字。
“在村子里的时候，我一直在想，焚尸炉在火莲出生之前，就已经出现了，那么这所谓的大祭坛究竟是用来祭拜什么的呢？”道长的话犹如决堤的江水，一波波地涌进他们耳中，“我居然忘记了那第四个人格说过的话，这大祭坛祭拜的，就是真正的火莲山神，就是真正的火莲！”
话音落。
万籁俱静。
道长喘息着，众人的呼吸随着他一起急促起来。
“所以，真正的火莲，一直在张博银身上，”宝木的声音低沉得几乎听不清，“而我们把他带了回来……”
他们将这个想要回家的邪恶的神，带回了他的老巢。
天呐……
“还愣着干什么？趁着他的意识还在蟠龙池里，我们赶紧收拾他啊……”
“嗤……”
张博银发出了一声轻蔑的嗤笑，作为对于秦音这句话的回答。
他开始动了。
道长把所有人拦在他身后，众人瞪大了眼睛，看向缓缓抬起头来的张博银。
嘎嘣……嘎嘣……
张博银的后颈发出了骨骼摩擦的清脆声响，像是有一只手从他身后将他的脑袋提起来了一样。
没有预料之中的可怕表情，还是那个面无表情、甚至有些茫然的张博银。
他睁着眼睛，环视了一圈。
“这不可能……”罗九天说道，“如果他真的附在了张博银的身上，那他们的意识应该都被封在我的蟠龙池里了。”
现在，又是怎么回事？
张博银平淡的眼神依旧在他们身上扫来扫去，最后，定格在小澜身上。
小澜夹在秦音和道长中间。
秦音注意到了张博银的视线，原本的畏惧一下子变成了愤怒，她直接站到小澜身前，不客气地喊道，“你要干嘛？”
张博银没有说话，而是挪动起双腿，艰难地往前迈了一步。
之所以说是“艰难”的一步，因为此时的张博银，就像是被几根长线操控着的玩偶一样，动作和表情都十分生涩僵硬。
“你……”他的喉咙里发出了阴沉可怖的声音，但声音的源头似乎并不是他的嘴巴。
他往前靠近了一点，众人后退了一点。
直到最后面的沈夫已经退无可退了，他们才站定，鼓足勇气直面着古怪的张博银。
“他看起来还没完全恢复力量，”罗九天在道长耳边轻声道，“要不然我们试一下看看能不能对付他？”
可行，但需要勇气。
道长作为唯一一个可用的远程型攻击选手，承担起了这个责任。
他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张符咒，口中念着什么，猛地将那符咒掷了过去。
符咒快速划过空气，刚好贴在了张博银的脖颈上。
张博银仿若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打了一拳，猛地飞离了地面，砰地一声落在了棺材后面。
众人面面相觑。
这么弱的吗？
比起那些所谓的真相，这一点令他们更为吃惊。
他们震惊的时候，棺材后头又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动静，张博银应该爬起来了，下一秒，啪嗒一声，一只苍白的手搭在了棺材边缘。
众人当即脸色大变。
“问灵！”
那只手往前摸索了几下，而后，狠狠地钳住了问灵的脚踝。
众人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地抱起了棺材上的问灵，和那只手展开了拉锯。
没想到，那只手的力量居然抵得过他们一群人。
问灵上半身在他们手中，双腿耷拉在棺材边，僵持了好一会儿，张博银的脸在问灵脚边出现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水火交融
忽然间，张博银手上传来的力道一松。
秦音和宝木拖着问灵往后倒去，小澜立马松开了抓着问灵的手，堪堪稳住了脚步。
张博银放开了问灵，同一时间，朝着他们扑了过来。
小澜肌肉紧绷，定睛一看。
张博银不是朝他们扑过来的，而是朝着自己扑了过来！
“张！……”
小澜只来得及喊了一个字，脖颈上便猛地传来了剧烈的刺痛，张博银两手握住她的脖子，直接将她扑倒在地。
又！
“小澜！”
罗九天也顾不上忌讳了，从后面抱住了张博银的两臂，企图将他的双手控制住，然而张博银的力量岂是他可以抵抗的，那双手仍死死勒在小澜的脖子上，一点点收紧。
就连傻子也对抗不了的力量……
“你们闪开！”道长大声喊道。
傻子和罗九天跳开的瞬间，三道符咒从侧边飞了过来，直撞向发疯的张博银。
三张符咒在半空中闪烁出了冰蓝色的微光，分别停在了张博银的两臂和头顶，接触到张博银皮肤的时候，符咒上的蓝光闪耀了一下，紧接着，熄灭了。
小澜的视线开始模糊了，她张着嘴巴，口中不住流淌出不知是鲜血还是唾液的东西，脖颈的骨骼传来了刺耳的摩擦声。
因为脖颈的痛苦，小澜全身的肌肉都在颤抖，两手无助地抓挠着地面。
束手无策。
小澜努力地安定自己的心神，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反攥住右手，一道金光闪过，锁灵鞭出现在她手中。
攻击吗？……
张博银的表情依然十分平静，小澜透过眼眶里朦胧的泪水，看向那张脸。
如果自己在这里杀死他，那么死去的，究竟是那个邪恶的山神，还是张博银自己？
可是，如果不攻击……
罗九天见道长的符咒再次失效了，正准备和傻子一起冲向张博银的时候，通过余光，他看到了自己的蟠龙池。
蟠龙池就落在棺材后面，张博银刚才跌倒的位置。
如果只是使用它，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罗九天几乎没有犹豫，径直跑过去捡起了蟠龙池，触碰到蟠龙池光滑的表面时，那深褐色光泽上竟然传来了同样的温度。
这就是自己的蟠龙池，刻着自己的名字，是自己灵魂的一部分。
它也在等待着自己。
罗九天右手擎住蟠龙池，迅速转身，左手单指指向张博银。
“坚磐雷！”
蓝光击打在张博银的腰间，小澜登时感觉那双手上的力道松懈了些。
“九天！”道长失声喊了出来。
罗九天的眼睛已经布满了血丝，他完全没有听见道长的话，高举起手中的蟠龙池，阔声长喊。
“潜渊！——诛邪！”
水龙并未从窗外出现，而是逐渐从地面上浮现了出来，庞大的龙头几乎占满了整间屋子，潜渊龙甚至没有探测，在成形的瞬间，双眼就放射出了血红的光。
“诛！——邪！——”
潜渊大张龙口，朝着张博银咬了下去。
小澜意识的最后，便是灰蓝色的巨浪席卷了自己的视线。
她像是一个被海啸击溃的人。
水声。
水。
涌动、飞卷、潮起、潮落。
水声渐渐退去。
然后，她感觉到了温暖。
暖洋洋的气流在她的身体内部穿行着，随着那股气流的运转循环，它的温度，一点点降了下来。
不要。
小澜皱起眉头，两手伸出，像要挽留那正在离开的温度。
然而自己的掌心接触到的，却是一片冰冷。
自己在……
咕嘟……
窒息。
“咳咳……咕嘟……”
小澜猛地睁开眼睛，惊恐地看着周围。
水。
到处都是水。
自己在水中！
眼前有一道金红色的光带，竖在自己面前，那是唯一的光源。
小澜游向那条光带，伸长手臂，触碰。
冰冷。
自己被关在了一道门里，那道光，正是从不到一指宽的门缝外透进来的。
小澜沿着那扇门，摸向四周。
她的心脏剧烈搏动着。
这种触感，这种形状……
想起来了。
这是那个执行火刑的容器，也就是水下石莲的花蕊。
自己第一次见到火莲的地方。
在被火莲拖入她的故事中去时，第一幕，就是自己从这里逃了出去，当时也是坠入了水中。
难道故事重演了？
小澜拼命撞向石莲容器的四壁，但它纹丝不动。
这次不一样了。
小澜费劲地将手指顺着那道缝隙伸了出去，可是，更加强烈的痛感瞬时袭来。
她飞速缩回手。
是火。
容器外面，居然是火焰。
怎么可能？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澜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撞击着石莲的四壁。
水流的涌动声和火焰的焚烧声，在她耳边奏出了无比和谐的音符。
慢慢的，似乎真的有乐声出现了。
由远及近，环绕在石莲周遭。
女人们的合唱。
无数个空灵渺远的声音在她周围飘浮着，旋律逐渐清晰。
小澜一惊，倒吸进了一口水。
这不是自己在山洞里听到过的曲子吗？
同样的旋律，只不过，当时自己听到的声音是由乐器演奏出来的，现在则变成了人声。
呛了一口水后，小澜明显感觉到，身体里最后那几丝氧气，似乎也要离开了。
在水火的包围中，在乐音的环绕下，小澜无力地沉到了石莲最底端，渐渐合上了眼睛。
“不好了！”秦音的眼泪一下子滑了出来，“小澜没有呼吸了！快！小澜她……”
潜渊退去后，众人看到了躺在地面上的湿漉漉的小澜和张博银，二人完好无损，但全都陷入了昏迷。
秦音也顾不上自己的残腿了，连滚带爬地奔到小澜身边，抱起了她。
道长脸色惨白，他僵直在原地，半晌，才扭过头看向站在另一边的罗九天。
罗九天两手抱住蟠龙池，脸色同样惨白。
道长的心里还存有一丝侥幸的幻想。
但是紧接着，罗九天手中的蟠龙池当啷一声坠落在地，道长的心脏也跟着开始下坠。
都完了。
之后，秦音就喊出了那句话。
“你们都他妈愣着干嘛！快过来啊！”秦音愤怒地哭喊着，“小澜要没气了！小澜没有呼吸了！……”
第一百二十章 游
“小澜！……”
众人拼命摇晃着小澜的肩膀。
罗九天跌跌撞撞地赶到小澜身边，砰地一声跪倒在地。
“都怪我……”蟠龙池应声滑落，“我不该用蟠龙池的，我不知道会把它放出来……”
“现在说这些都没有用了，”道长一把抱起了小澜僵直的身体，翻开她的眼皮看了看，“小澜的情况很危险。”
傻子和宝木紧张地聚在周围，宝木的视线跟着小澜上下活动，忽然间，他吸了吸鼻子。
愣了一下。
像是发生了什么令他感到难以置信的事情一般，宝木略微凑近，鼻翼再次翕动起来。
“奇怪……”宝木在这片纷乱之中呆住了，“我好像闻到了小澜的气味。”
秦音扭过头，一双泪眼期待地望着他，“什么意思？小澜有救了吗？”
宝木的鼻子也跟着一酸，嘴角颤抖起来，“我……我不知道……”
道长表情冷静，摸符的手却有点颤抖，他左手揽着体温逐渐降低的小澜，右手在怀中摸索起来，转瞬间，便摸出了一大把符咒，几张符咒脱了手，飘飘悠悠地坠落到地面上。
他们从未见过道长这样。
道长的呼吸急促起来，他从那把符咒中抖出了几张，攥成团，全数塞进了小澜的嘴巴。
小澜的两腮松鼠一样地鼓了出来，符咒没有消失，更没有发挥作用，只是像几张废纸一样，蜷缩在小澜的嘴巴里。
道长的瞳孔闪烁起来。
秦音充满期望地盯着道长的脸，看到了道长的绝望眼神之后，秦音的身躯忽地瘫软了下去。
她晕倒了。
“小音姐……”宝木喊道，“小音姐晕倒了……”
众人的脸色更加苍白。
失去菠萝的时候，秦音就晕倒了。
醒来之后，她就完全忘记了菠萝这个人。
这次，轮到小澜了吗？
“我不相信没有其他办法了！”傻子怒喊，“九天，你的蟠龙池不是可以做很多事情吗？你们八两水不是会救人吗？”
罗九天瘫坐在地上，低头看着自己的蟠龙池，摇摇头。
“体术只能治病救人，不能起死……”
一阵巨响，打断了他的话。
砰！砰！
声音来自他们身后。
众人回头。
砰！砰！砰！
又是三声。
是那口棺材。
声音，竟是从棺材之中传出来的。
“傻子，你过去看看。”
傻子飞快地站起身，来到棺材旁边，怒气冲冲地冲着那口棺材就是一脚。
棺身瞬间移位，棺盖咯吱一声滑开了。
一只白色的手，搭在了棺材边缘。
是一只骷髅手。
众人都愣住了，那一刻，他们甚至都忘记了小澜的事。
紧接着，更多的骨骼浮出了棺材。
棺材里的那具骷髅，先知的骸骨，居然动了。
骸骨一手撑着棺材边缘，动作迟缓地坐了起来，随后攀爬出棺材。
傻子缓过神来，望向道长。
要……要攻击吗？
骸骨爬出棺材之后，企图从地上站起来，它费力地操控着自己的四肢，摇摇晃晃地站起，摔倒。
站起，又摔倒。
几次循环之后，骸骨放弃了站立，而是用自己的左手带动身体，朝着众人攀爬过来。
“道长……”
道长用一个手势阻止了宝木的话。
他静静地凝望着那具骸骨。
骸骨仅靠一只左手，缓慢而笨拙地爬动着，它的右手攥成了拳头，收在胸口。
它爬向了小澜。
道长屏住呼吸，沉思片刻，随后将小澜抱了起来，往前走了几步，蹲下身，将小澜放到骸骨前方。
众人不再做声，而是静望着骸骨的动作。
骸骨的左手，触碰到了小澜的额头。
骷髅头微微扬起，像是在确认眼前的人一样。
终于，它伸出了胸前的右手。
他张开右手。
是那枚玉佩。
骸骨将那枚玉佩伸向小澜，确认好位置以后，终于将玉佩放置到小澜的额头正中。
那个“莲”字似乎闪烁了一下。
紧接着，一团微小的火苗从玉佩下方出现，在小澜的额头上燃烧起来。
小澜沉到了水下，倚在石壁上，一口口吐出了身体里最后的氧气。
咕嘟……咕嘟……
她能听到气泡在水中涌动的声音，和石莲外的歌声和谐地融到了一起。
她逐渐明白了这旋律的含义。
清晰地明白了。
然而，水声与歌声之间，忽然出现了一道不和谐音。
哭声。
悲伤、婉转。
小澜把眼睛睁开一条缝，睁开，关上，睁开……
眼前没有什么变化。
但哭声越来越响了。
过了足足五秒钟，小澜才分辨出来，这哭声，来自她体内。
而且不是她自己。
半晌，小澜终于反应过来了。
火莲。
她还没有离开吗？
小澜再次合上眼睛，这一次，眼前的黑暗中，浮现出了一个人影。
只有一个淡淡的、模糊的残影。
果然是火莲。
火莲低低地抽泣着，不时抬眼看向小澜。
自己想说话，但什么都说不出来。
“原来，他们一直都在骗我……”哭声中，夹杂着火莲哀怨的呜咽，“我从来就没有拥有过孩子，然儿，也永远都回不来了……”
我知道。
我一直都知道。
小澜在心里努力地呐喊着。
火莲的哭声渐弱，许是哭够了吧，她低头望了望自己的残影，露出了一个凄惨的笑容。
“看来就快结束了，我这一生啊……”
她摇着头，自嘲地笑了好一会儿。
“我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她的身影越来越淡。
就快消失了。
在消失的前一秒，她抬起眼睛。
“二毛的事，我不是故意的……”
最后一颗眼泪从她的眼角滑落，沿着脸颊坠落到半空中，那眼泪在地面上摔碎的时候，火莲说出了她人生中的最后一个字，之后，她的身影像是化为了海洋中飘荡的泡沫，飞散、消失了。
歌声，戛然而止。
小澜噗地吐出了更多的泡泡，猛地睁开眼睛。
红色逐渐侵占了自己的视线。
石莲打开了！
石莲向着两侧张开，周围的火焰登时扑了过来，烧灼到了小澜的皮肤，带来灼热的刺痛，小澜摆动双臂，在火焰中游动起来。
这是流淌的火焰。
小澜咬紧牙关，在疼痛尚未带走自己的全部意识之前，拼命地向上游去。
游……
第一百二十一章 洪灾
灼热的感觉逐渐由四肢聚拢到了自己的额头上，小澜已经很难睁开眼睛了，只是义无反顾地往上游。
耳畔是噼噼啪啪的燃烧声和流水声，游着游着，小澜听到了一阵震耳欲聋的碎裂声。
那声音来自下方，她的耳朵快被震麻了。
简直就像是，整座山，整个世界，全部崩塌了。
小澜眯起眼睛，往下看去。
融合的水火之中，是那朵飘浮的巨大石莲，自己刚刚脱身而出的花蕊就在石莲的正中央，整朵石莲以那只碎成两半的花蕊为中心，瞬间破碎开来。
无数的石莲碎片在水火中飘荡，没一会儿，就在火焰的焚烧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最后一片深灰色石莲碎片消失在小澜的脚边。
瞬间，浑身的疼痛都消失了，熟悉的空气猛地钻进了她的鼻腔。
小澜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本能地大吸了一口气。
然后，一瓢水泼到了自己脸上。
“噗！——咳咳咳……”
小澜一下子坐了起来，捂着自己的嘴巴咳嗽起来。
“小澜！”秦音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你终于醒了！……你看，你们早该听我的，还不让我泼水……”
小澜虚弱地眨着眼睛，看了看四周，看了看眼前的人。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自己手中，握着那枚玉佩。
他们还在木屋里，自己依然躺在这个地方，像是什么都没有改变。
除了……自己现在像个落汤鸡一样。
小澜再次茫然地眨眨眼睛。
“小澜……”秦音温柔地揽住小澜的肩膀，“你还好吗？”
“我……我好像……”小澜说着，鼻子忽地一酸，“我还活着。”
我还活着。
还活着。
自己对这几个字，从未有过如此深刻的体会。
真好啊，还活着。
“你当然还活着了，”秦音的声音里带着哭腔，“你吓死我们了，小澜，我都吓晕了你知道吗？”
小澜抬起头，男人们齐刷刷蹲在自己面前，全都一脸关切地望着自己。
“还好你没事，”罗九天居然是看上去最激动的那个，“要是你真的出事了，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我自己的，小澜，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我会放出他的意识，我还以为只是使用蟠龙池的话……”
“我知道，九天哥，你没有错，你是为了救我。”
“你你你逃过一命！”秦音怒气冲冲地指着罗九天，“要是小澜真出了事，我一定活吃了你！”
小澜牵起嘴角微笑了一下，看向凝视着自己的道长。
“结束了？”
“好像……嗯，都结束了，”小澜舔了舔干涸的嘴唇，点点头，“它消失了。”
“是真正的火莲吗？你见到它了？”傻子伸手揉了揉小澜的头。
“见到了……”小澜停顿了一会儿，叹息，“其实我们早就见过它了。”
几人面面相觑。
之后，他们异口同声道，“焚尸炉。”
“原来如此……”傻子嘟囔着，“怪不得……那才是火莲啊，其实从一开始我们就知道了，火莲是那焚尸炉的名字。”
“等一下啊，我还不明白呢，是不是在我晕倒的时候发生了什么？”秦音打了个暂停的手势。
道长和小澜交换了眼神，之后他转向秦音，一字一句轻缓道，“很简单，这个火莲山上，从未出现过什么神明，这里只有一个拥有了灵识的祭坛。”
秦音歪头，还是不懂。
道长微微一笑，慢悠悠地讲述了起来。
“事情应该是从很久以前开始的，火莲山上有一个村落，叫做火莲村，村里人过着农耕生活，或许在某个灾荒到来的年份吧，村子被天灾折磨得不堪忍受，于是和许多愚昧封闭的山村部族一样，他们选择了献出祭品，求得庇佑。”
秦音的脸色变得有点难看，其他人也好不到哪里去。
小澜说道，“是洪灾。”
“这样吗？”道长问道，“你看到了？”
水、火、翻卷、淹没……
小澜压抑住那些可怕的意象，简单地点头，“我看到了，是洪灾，那些女孩被投进了水中，小音姐，就是我们见到的那些女孩。”
“女孩？”
“还记得我们在水下看到的那朵石莲吗？”
秦音恍然大悟，“那些花瓣里的女孩子？她们都是祭品吗？”
“没错，”小澜轻咳了一声，“那朵石莲，就是火莲的真身。”
秦音目瞪口呆了好一会儿。
“可那不是个……”
“对，那只是个石头，”小澜接着说道，“火莲本来就不是人，也从来没有成过人，它从一开始就是这山间的一部分，女孩们的尸体跟随着退去的洪水进入了地下，停留在那个山洞里，那块石头感受到了她们的怨恨，女孩们的恨化作它的灵识，成为了最初的火莲。”
“最初的？”
“我想，那时候的火莲应该还只是个朦胧的雏形，”小澜说道，“它真正拥有力量，真正开始产生了欲望，是从那个焚尸炉的诞生开始的。”
“我也有点不明白了，”傻子问道，“焚尸炉和那个石莲，到底哪个是火莲？”
“它们都是火莲，”道长一语道破，“火莲就是这山中的邪恶，火莲与火莲山同在，它在每一个怀有怨恨的东西上，这山上的每一寸土地上，村落里的每一个村民，都是它的眼睛……”
他们畏惧神，于是献上了祭品，而正是这些祭品，创造了“神”。
小澜说道，“女孩们被投进水中之后，洪水果然退去了，村民们更加坚信了神明的存在，于是，他们在村里建造了一座大祭坛，专门用于献祭，他们将女孩烧死在村外的围场上，再把女孩的骨灰洒进焚尸炉，献祭就完成了。”
无数的悲伤哭泣。
火莲一点点变强。
“那火莲的事情又是怎么回事？”罗九天问道，“我的意思是……莲，就是……”
他指指小澜的手。
小澜拾起那块玉佩，玉佩表面的青绿色光泽已经消失了，现在看上去，就像是一块普通的彩色石头。
“我猜……”道长瞧了一眼倒在小澜身边的那具骸骨，“这事，应该和先知的出现有关系吧。”
第一百二十二章 死亡
那具骸骨静静地趴在地面上，再也没有动弹的意思了。
小澜想了想，轻轻地把玉佩放进了骸骨的手中。
道长面对着其他人疑惑的表情，开口道，“或许因为时间的更迭吧，慢慢的，村里人没有那么信仰山神了，火莲所能够得到的养分越来越少，长生先知的出现，更是加剧了这一点……”
罗九天了然地点头，“他们都去信仰先知了。”
“没错，”道长赞同道，“就这样，火莲的力量越来越弱……”
“它弱吗？”秦音颤颤巍巍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低头看了看身上的伤，“这都算弱了吗？”
道长推测起来，“我猜，之后它应该又获得了某种力量。”
“照这么说，那村里人都被烧死了，不就没人给它献祭了吗？”傻子说道，“这样看来，现在的它应该是最弱的。”
“确实，”小澜接上了话，“不然它也不会和莲的最后一点灵潮同归于尽。”
众人的视线转移到那块玉佩上。
小澜平静地讲述了自己刚才的经历。
话音落，她叹了一口气，周围也响起了或大或小的叹息声。
秦音轻声问道，“她为啥要帮你啊？”
小澜两肩一垂，仰头看向木屋的破旧屋顶。
其实自己也很好奇。
是因为她曾经从自己这里得到过力量？
可是，这事的真假自己还不清楚呢。
“我也不知道……”
“可能是因为，你懂她。”道长说道。
“我懂吗？”小澜半知半解，过了一会儿，她举起右手食指，“但是我知道火莲是从哪里重新获得力量的，一定是那个男人！”
见她这副表情，众人只困惑了一小会儿，很快就想起了“那个男人”是谁。
“但我们一直都没见过什么疤眼男人，”傻子轻摇头，“那人真的存在吗？”
“木屋外面的那些老鼠穿的就是他的斗篷啊。”
“与其说是斗篷……”罗九天犹豫道，“看上去，和一块黑布也没什么区别。”
道长适时遏制住了小澜的发飙，说道，“虽然不知道到底是不是那个疤眼男人，但我倾向于认为，确实有一种外部的力量在干涉火莲山上的事情。”
小澜一口咬定，“就是他就是他。”
“九天，我和你说过的，”道长说道，“村子里张贴的那些血……那些符咒，一定是外人教他们制作的。”
“可能也是那个人，”小澜快速搭话，“那人是个疤眼，特征太明显了，等我们下山之后一定要调查一下。”
“好，我们当然会调查的……”
道长朝着小澜微微一笑，宠溺地拍拍她的头。
话题暂时结束了，众人也活动起来，做好下山的准备。
宝木凑到小澜身边，使劲闻了闻。
“宝木哥？”
“奇怪，”宝木皱皱眉头，“又闻不到了。”
“什么意思？”小澜在他的搀扶下往前走了几步，“你不是说我没有气味吗？”
“不是的，小澜，在你昏迷的时候，我闻到了你的味道。”
“真的吗？是其他什么东西的气味吧？”
“不是，我确定，就是你的气味，”宝木指向小澜的食指抖了抖，“你醒来之后就没有了。”
小澜歪头想了一下，想不通，于是咧嘴笑了笑，“那我是啥气味的啊？”
“你闻起来……”宝木的目光开始飘远，“有一种阳光的味道。”
“阳光！”小澜对这个回答很是满意，眼睛都亮起来了。
“嗯，就像是在晴朗天气里，户外的味道。”
“哇……”
“不是说阳光的味道其实就是螨虫死掉的味道吗？”罗九天走到二人面前插了一句嘴。
小澜的笑容一下子垮了。
罗九天果然，欠揍是第一名。
“不过这事是真的解决了吗？火莲是真的死了吗？”秦音一点点挪向躺在地上的问灵，说道，“总感觉结束得好突然啊，我的意思是……火莲死透了吗？”
“应该死透了。”
没想到，居然是傻子回答了这个问题。
他背对着众人站在木屋中央，声音有点闷闷的。
“傻子哥？你没事吧？”
“啊，我没事……”傻子缓缓转过身，“沈夫消失了。”
众人这才发现，沈夫早就不见了。
“他去哪儿了？”秦音下意识扭头寻找，“该不会碰到道长的血了吧？”
“我想不是，”傻子摇摇头，“他本来就是死人，因为尸体被拋到火莲山上，才又经历了一段死后的生活，既然控制着这里的力量消失了，他自然也不在了。”
宝木走到傻子跟前拍拍他的后背，“傻子哥，别伤感了，沈夫人那么好，肯定能投个好胎。”
“谁……谁伤感了？”
“你现在看起来就很伤感。”
“我这是唏嘘，什么伤感……”
气氛轻松起来，小澜跟着秦音走到了问灵身边，问灵依然没有一丝苏醒的迹象，小澜轻叹一口气，视线越过那口棺材，落到了道长身上。
道长背对着他们，跪在张博银身边。
道长的身体微微颤抖。
不知为何，小澜也跟着忐忑了起来。
一切都结束了，火莲已经破碎了，为什么张博银还没有醒过来？
难道……还没有结束？
“道长……”
道长听到声音，肩膀抽动了一下，他略侧过头，声音低沉。
“张博银死了。”
周遭瞬间安静了下来。
他们重新听到了木屋外的树林沙沙声，还有他们的呼吸、他们的心跳……
一个永远都不会再发出呼吸声和心跳声的身影。
道长的手还攥在张博银的手腕上，月光顺着小窗洒到他们身上，张博银面容平和，脸上甚至还挂着一丝解脱的微笑。
秦音大张着嘴巴，慢吞吞地站起了身，“怎么……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罗九天喊出了同样一句话，迈步跑了过去。
他的步伐都有些虚软。
“他死了，”道长重复了一遍，“已经没有呼吸和心跳了。”
罗九天跪在张博银的另一边，伸手在他的几个穴位上依次点过。
没有光芒，没有反应。
罗家只能治病救人，不能起死回生。
他呆愣愣地瘫坐到了地上。
都结束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阳光下
木屋里黑黢黢的，只有一丝窗外洒进的月光，那抹月光刚好落在张博银的身上，仿佛他整个人也在发光。
众人怔怔地望着月光中的张博银，觉得此时此刻，简直像是一个梦境。
一个噩梦。
“为什么会这样？”傻子声音嘶哑，有气无力地说道。
秦音从震惊中缓过神来，浑身一个哆嗦，立刻扭过头去试探问灵的鼻息。
之后她松了一口气。
“他和赵万生，是同样的结局，”道长说道，“也许从被火莲附身的那一刻起，他们的命运就注定了。”
秦音的下巴微微颤抖，她带着哭腔说道，“早知道这样，还不如不上山呢，这样他还死不了。”
“可是我觉得，这可能才是张博银自己想要的结局，”宝木慢慢走到张博银身边，蹲下身来，“和火莲争夺身体，一定很痛苦。”
这样的想法没有为他们带来半点宽慰。
众人静静地守在张博银的尸体旁，等待着天明。
黎明破晓。
他们带着张博银和长生先知的骸骨，走出了小木屋。
阳光明丽，天青云淡。
恍若隔世。
巨大的疲惫笼罩在他们身上。
众人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出了树林，那片湖水依然安恬平静，火莲山更迭数十年，唯一没有变化过的，或许只有这片湖水了。
应该也正是因为这片湖水，席卷了村子的两次大火，都没有对周围的树林造成什么影响。
众人走过湖水，踏上了进村的小路。
真正的莲水村，终于映入眼帘。
一片焦土。
所有的房屋建筑，全都被烧成了黑炭，棕黑色的小路上还能看到几具极难辨认的人类骸骨，经过了大火以及两年时光的打磨，这些被烧死的莲水村人几乎快要融入土壤，成为土地的一部分了。
秦音和小澜有些不忍看下去了，扭着头望向原处的山峦。
没过多久，他们就走到了目的地。
还好。
墓地的位置也没有变动。
“我去村里看看有没有能用的工具。”
道长说完就走向了村子。
“先知的墓坑应该已经被填平了，”傻子看向这片墓地，“再挖一个吧。”
墓碑左倒右歪，几乎所有的坟包都被蓬勃而出的杂草占满了。
罗九天和宝木上前拔除了几丛野草，很快便清理出一片空地，道长也从村子里走了出来，手里拎着两把金属包身的雪铲。
“找到了这个，”他把其中一把递给罗九天，“凑活用吧。”
傻子抱着浑身冰冷的张博银，秦音和小澜一同支撑着问灵的身体。
土壤松软潮湿，挖起来很容易，没过多久，道长和罗九天就挖出了一个深坑。
道长冲着宝木挥挥手，“把先知葬在这里吧。”
先知的骸骨被他们包在一件外套里面，宝木抱过那捧骸骨，朝着墓坑走去。
众人也凑过去。
道长和罗九天将先知的骸骨一一归位，紧接着就开始盖土了。
“等等！”小澜急匆匆地跑了过去，从地上的那件外套上捡起了什么东西，“你们忘了这个。”
莲的玉佩。
“啊，我没看到……”宝木愧疚地说。
“没事，”小澜探身进去，把玉佩放到先知的手心，“好啦，开始吧。”
之后就是张博银了。
他们也很想带着张博银的尸体回去，但无论怎么想，这都是不太可能的事情。
埋葬张博银的时候，众人心照不宣地沉默无言，直到最后一抷土壤牢牢地盖住了张博银存在过的证据。
小澜莫名觉得宽慰了不少。
她环视了一圈，看大家的表情，他们应该和她有着同样的想法。
众人抬起头来，看向对方。
“下山？”秦音问道。
道长点了点头，“我们能做的事都做完了，该回家了。”
火莲再也无法对山里的空间做出什么手脚了，这一次，他们一下子就找到了下山的路。
“可是问灵为什么还没有醒啊？”秦音一边走着，一边问道。
“因为……问灵不是因为火莲才晕倒的，”罗九天解释道，“问灵是因为她自己。”
“那我们要怎么办？我们能做些什么吗？”
罗九天摇摇头，“我不知道，等下山以后，我打电话问问我爹吧。”
“就咱们这样一群人，忽然进入市区，也不知道凤梧市里的人会怎么看咱们，”傻子笑了一下，“会不会没有地方敢接待我们？”
“车里有备用的衣服和食物水，咱们先清理一下再进市区吧。”道长说道。
说到水……
“对了，小音姐，”小澜忽然扭头问向秦音，“在木屋里面的时候，你从哪里找来的水泼我？”
据她所知，那木屋附近应该没有水源，而且就算有，当时火莲还没有死，他们被困在木屋里面，根本就出不去啊。
道长勾起嘴角轻轻微笑。
秦音指向道长，“当然是道长的符咒变的啦，我也是第一次知道道长的符咒还有这么多的功能。”
“那当然了，”罗九天意有所指地拖长了尾音，“关于道长的符咒，可还有很多你们不知道的事呢……”
“咳，九天。”
“行行行，我不说，”罗九天的目的达到了，沾沾自喜起来，“我是不会告诉你们道长的符咒到底有多厉害的。”
“啥？你知道啥？”
“我不告诉你们，”罗九天欠揍地一扭身走开了，“你们自己猜吧。”
“我猜，道长用符咒让你爱上他了是不是？”
“你说什么？……”
道长低头窃笑，众人看着罗九天气急败坏的模样，也笑了起来。
“不然那是什么？”秦音和小澜交换了一个眼神，耸肩道，“你们之间还有更不可告人的秘密吗？”
“我……”
气氛不再那么沉闷了。
就像之前那一次，以及从前的每一次一样。
他们终会走出阴霾，重新站到太阳下面。
树林渐渐稀薄，在太阳行至天空正中的时候，他们穿过最后一片树林，看到了停在山下的车。
车顶上落了厚厚一层枯黄的树叶。
那辆保时捷还停在前方，同样是一身的落叶。
它再也等不来自己的主人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浴帘外的声音
下山的旅程，小澜记得的就很少了。
刚一坐进车里，小澜就变得昏昏沉沉的，她只记得傻子嘟囔了一句什么，紧接着，自己就熟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自己已经躺在床上了。
房间里一共有三张床，自己躺在最靠里的那一张，小澜揉了揉眼睛，一眼看到了躺在中间那张床上的问灵。
她两手平放在小腹上，端端正正地平躺着。
“问灵？”
没有动静。
应该还没有醒。
小澜用胳膊撑着坐起了身，只觉得浑身酸痛不已，连日的疲乏在短暂的休憩之后全线爆发了，小澜喝了一口水，走下床。
秦音睡在靠窗的那张床上，整个人乱糟糟地埋在被子下面，只露出了一头凌乱的碎发。
小澜打了个呵欠，转身走向了对面的餐桌，餐桌上放着一袋食物，应该是他们刚刚买来的。
她们的行李都堆在床脚，小澜在餐桌边呆滞地站了一会儿，拖拉着脚步走向了行李。
蹲下身，翻了翻。
然后，黑色的玩偶出现在她手中。
黑皮更脏了，小澜嫌弃地翻过来倒过去地看了看，打算直接把它丢到水槽里。
走向洗手间的时候，黑皮却说话了。
“小澜吗？”
“嗯，”小澜拉开洗手间的门，“你连我也认不出来了吗？”
“你……你没看见我的眼睛都被泥巴糊住了嘛？”黑皮不满意地晃动了几下，“你没事吧？”
“我有什么事？”
“你不是没了一段时间吗？”
“好家伙，”小澜开始往洗手池里放水了，“你的眼睛这么早就被泥巴糊住了吗？我和小音姐他们在山洞里就汇合了。”
“不是，我当然知道你们汇合了，”黑皮在水里自在地飘浮了起来，“我说的是后来。”
“后来？”小澜用沾满了泡沫的双手揉搓起黑皮的表面，“后来我没走丢过啊。”
“我不是说你走丢了。”
“那是啥啊？”小澜看着镜子里灰头土脸的自己，扬起头把两鬓的发丝甩到了耳后。
“你好像……”黑皮犹豫不决，“算了，应该是错觉。”
“什么啊？什么错觉？”小澜感兴趣起来，“说来听听。”
“算了，说出来不吉利。”
“什么吉利不吉利的，咱们得相信科学，”小澜说道，“你说吧，咱俩分析分析。”
“有那么一段时间，我还以为你死了。”
小澜的动作瞬间滞住。
笑容凝在她脸上，她透过镜子看着自己，甚至觉得背后有些发凉。
耳边只有哗啦啦的流水声和泡沫的破裂声。
“肯定是错觉肯定是错觉，”黑皮忙不迭地解释起来，“你看你现在不是好好的嘛，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那种错觉，可能是我做噩梦了吧，对了，一定是噩梦，刚才我就一直在做梦呢……”
小澜愣了一会儿，慢慢地继续自己刚才的动作。
“我确实差一点就死了。”
“哈？你？”黑皮倒不相信了起来，“咋可能啊？”
“这有啥不可能？”小澜嘟囔着，开始了第二遍的清洗，“而且我感觉……”
话到这里就停止了。
黑皮又等了一会儿，“感觉什么？”
“没什么。”
“哎！你这个人……”黑皮喊了起来，“你逼人家说不想说的话，自己有秘密又不告诉人家！”
“等有机会，我自己会证实一下的，”小澜完全没在意黑皮的控诉，自说自话道，“到时候再告诉你。”
“你保证吗？”
“呃……”
“你这个大骗子！”
“我尽量保证，”小澜用流水对黑皮进行了最后的清理，“你放心，我很少骗人的。”
“你可拉倒吧。”
小澜夹着黑皮的两只耳朵，把它挂在了阳光充沛的阳台上，之后拍拍手，转身走出阳台。
她重新拉好了窗帘，第二次准备去吃饭的时候，注意力又被吸引走了。
自己的手机正放在床头充着电，黑色的屏幕忽然亮了一下，几秒钟后又灭了。
她抓起一只三明治，走了过去。
虽然现在的手机都是防水的，但在水下泡了那么久，再好的手机也得罢工了，小澜按了几下开机键都不见它有什么反应。
她把坏掉的手机丢开，几口吃掉了饭团，从干净的行李中间翻出了一套换洗衣服，拉上防盗链，抓起衣服再次走进了洗手间。
脱掉衣服。
放出热水。
热腾腾的蒸汽瞬间弥漫了整个房间，小澜站在水流下面，舒舒服服地感受着这来之不易的温暖。
好舒服啊……
前几天自己经历的那些东西，此刻变得遥远又不可思议起来。
但是紧接着，她就想起了黑皮的话。
那句话，并不是她那时沉默的原因。
她还想起了那段歌声。
那段歌声，曾经以乐音的形式模糊地出现过一次，而这次，由无数道女声清晰无比地吟唱出来。
让自己回忆起了什么东西。
那是一种感觉。
那感觉……像是，送葬。
那些歌声，像在为自己送葬。
小澜使劲甩了甩头。
自己又在想七想八的了。
可能因为这次的事发生在自己的家乡吧，自己似乎……特别投入。
小澜强迫自己把注意力转移开，洗澡的动作都加快了不少，头发冲洗干净了，小澜手忙脚乱地在自己满是淤青的身体上打满了沐浴液，正打算伸手重新打开花洒的时候，一阵奇怪的声音，忽然出现在附近。
啪嗒……啪嗒……
像是有一个人，正踩着水面，朝自己靠近。
昭示危险的触角猛地竖了起来，小澜的身体骤然僵直，她静静地等待着，听着那声音一点点靠近浴帘。
它来到了浴帘旁边。
透过半透明的蓝色浴帘，自己没看到任何人的身影。
停下了。
小澜缓缓伸出手，屏住呼吸，抓住了浴帘的边缘。
下一秒，唰地拉开。
“嗯？小……啊！小澜！你干嘛？！快点挡上！”
秦音站在洗手池对面，看着赤身裸体的自己，两手拼命比划着。
小澜愣了一下，之后迅速把浴帘拉了回来。
“小音姐？怎么是你啊？”
“不然还有谁啊？……不对，是别人你也不能这样啊！你这小孩儿……看我待会儿怎么收拾你！”
第一百二十五章 红斑
“不是，小音姐，我没有……”小澜百口莫辩，索性不辩了，“只有你自己吗？”
“你这孩子说的话怎么越来越奇怪了，除了我还能有谁？问灵还没有醒呢……而且我进来的时候不是知会你了吗，你还答应了呢。”
“我答应什么了？”小澜的声音紧张起来。
“你到底怎么了？……”秦音走了过来，“我听到你在洗手间里洗澡，就问你说，小音姐姐可以进来洗把脸吗？你说可以，我才进来的。”
小澜的后脊开始发凉了，“我没有答应啊。”
“你答应了呀！”
“不是……小音姐，我根本就没听到你说话，也没有答应过什么，你听到的那句话，不是我说的。”
沉默。
小澜紧紧攥着浴帘的边缘，浑身冰冷。
过了好一会儿，她听到秦音快步走到了浴缸旁边。
“小澜，你没开玩笑吧？”
“我不光没有开玩笑，事实上，我是因为听到了奇怪的声音，才忽然把浴帘拉开的。”
虽然二人之间隔着一张浴帘，看不见对方的模样，但小澜仿佛能想象出秦音此刻的表情。
“什么声音？”
“我听见一个人踩着水，朝我走了过来，”小澜说道，“那脚步声在我的浴帘外停下了，我拉开浴帘，只看见了你。”
秦音略顿了顿，随后，她伸手猛地拉住了浴帘。
“不行，小澜，你得出来……”
“哎哎哎！小音姐！”小澜一手护着自己的身体，另一只手死死地扯着浴帘，“我光着身子呢！”
“哎呀这有什么关系，快点，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小音姐，至少让我把身上的沐浴液冲干净呀！”
“不行！”
秦音说着，哗地一声把浴帘扯开了，小澜还没来得及落荒而逃，就见秦音抱着一张浴巾扑了过来。
秦音表情严肃，她飞快地把浴巾裹在了小澜身上，随后捏住小澜的脸，仔细观察起来。
“好音给（小音姐）……”小澜艰难发声。
“好像没什么问题，”秦音看看小澜的左脸，又翻过去看看她的右脸，眉头终于松弛了一丝丝，“应该不是什么大事……”
“小音姐！”小澜争夺回了自己下巴的掌控权，一边揉着自己的下颚骨，一边略带嗔怪地说道，“疼啊……”
“啊？疼？哪儿疼？怎么回事？是不是有什么……”
“不是不是，没有，没有……”小澜倒安慰起秦音来了，“小音姐你别着急，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现在，对，还好……”秦音松了一口气，抬手抹掉了自己额头上的汗，“这样吧，你快冲干净，然后我们一起去找道长……”
小澜赶紧点头，秦音扭头走开了，小澜刚转过身把浴巾拿下来，秦音就猛地转了回来。
“诶小澜……”
“啊小音姐！又干啥呀！”
“你那么防着我干啥……我就想说……嗯？这是什么？”
小澜胡乱地用浴巾裹住自己，秦音扒拉着她，在她右肩后侧戳了戳。
“怎么了？”
“小澜，以前你这里就有胎记吗？”秦音指着她的右肩问道。
“啊？哪里？”小澜使劲往后瞅。
“这儿，就这里，你抬起胳膊就能看见。”
小澜向后抬起右臂，果然看到了印在肩膀后面的一片红斑。
“这什么啊？”
“我不记得你身上有这样的胎记，你看，还是心形的呢。”
“我也不记得……”小澜眨眨眼睛，“不对啊，小音姐，以前我没有胎记的。”
“那这是什么？淤青吗？”
“也不太像……”
二人的视线相撞。
“你快洗澡，”秦音眼中的不安又回来了，“然后换一件露肩的衣服，咱们去找道长。”
“我哪儿有露肩的衣服？”
“那就随便……你准备的这套就行，我在这里守着，小澜你别怕，快冲完，然后我们就出去。”
秦音背过了身，小澜麻利地重新打开花洒，迅速冲掉已经干了的沐浴液，换上衣服，和秦音一起急匆匆地走出了洗手间。
秦音伸手开门，小澜忽地想起了什么。
“等等。”她啪嗒啪嗒跑回了房间，往问灵的床上看了看。
问灵连姿势都没变，仍然平静安详地躺着。
“小澜你咋啦？”
“我担心是调虎离山来着，”小澜摆摆手，“没事没事，我们走吧。”
二人抽出房卡，走出了门，走廊宽敞安静，灯光明亮，秦音带着小澜走向她们右侧的房间，敲敲门。
敲了好几下，房间里才响起了拖拉着脚步走近的声音。
门里的人哗啦啦扯开防盗链，咯吱一声打开门。
“九天！”一见那人的样子，秦音就叫了出来，“道长呢？”
“嘘！——”罗九天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道长太累了，他睡得很熟，怎么了？”
“小澜身上出现了一个奇怪的胎记，”秦音把小澜推了过来，“来，小澜，先给九天看看。”
“啊？在这儿？”
这可是走廊啊。
“哦哦，忘了，快进来，”罗九天把门口让了出来，“但是小声一点哈。”
小澜虽然很不好意思，但还是被秦音残忍地扒掉了肩膀的衣服，罗九天托着下巴故作沉思状，看了好半天，才憋出了一句话。
“让我看什么？”
“小澜肩膀上的红色胎记啊，就在……诶？胎记呢？”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不明真相的当事人小澜努力地扭头往后肩上看去。
“怎么回事啊？刚才还在这里呢！”秦音在小澜那块皮肤上摸了两把。
“啊？”小澜瞪大了眼睛，“那块红斑不见了？”
“嗯……刚才是这个肩膀吗？”
“是右肩啊，真的没了吗？”
“真的……等下我看看你左肩。”
“唉！我……”
小澜抗议的话还没说完，秦音就扒着她的领口看向她的左肩，罗九天无奈地遮住了眼睛，最终，秦音不敢相信地把她放开了。
“天呐，怎么就不见了，明明刚才还在呢……”
“你是不是把小澜身上的伤当成胎记了？”罗九天坐到一边的床上，“小澜的伤不是好得特别快吗？是不是已经好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起床气
别，再怎么说也没有这么快啊。
“那不是伤，”小澜整理好自己的领子，“是红色的斑点，有点像个……像个心形。”
“心形的胎记？”罗九天笑了出来，扭头冲着秦音说道，“你确定不是孩子自己画的吗？”
这话一出，秦音和小澜都表示很不满意。
“我又不是小孩子！”
“小澜画画才没那么好看！”
二人一同说道，随后飞快看向对方。
秦音心虚地咳了一声，“而且小澜也不是小孩子了，你不要用你自己的想法去揣测小澜。”
小澜点点头，扬起下巴看着罗九天。
罗九天在床上坐直，清清喉咙，认真起来了，“那怎么办？再怎么说，那胎记现在也没了，我们能有什么办法？”
“不指望你，我要把道长弄醒……”
道长睡在另一张床上，身体裹在被子里面，睡姿居然有点像个孩子。
“道长可有起床气哦！”
秦音伸出的手停顿在半空中，她看着手下的道长，道长的睡颜一点都不安稳，眉头皱得紧紧的，看起来像是带着怒气入睡的。
她缩回手，转身冲着小澜说道，“小澜，你上。”
“啊？”
“我不是怕，我只是觉得不合适，毕竟道长要是一睁眼看见我这么个成年女人，我怕他会误会。”
小澜看破不说破，乖巧地走上前来。
起床气？难以想象，道长可是很少生气的，难道是因为怒火都在起床的时候发泄完了？
见小澜也有点犹豫，罗九天笑着走了过来。
“看把你们吓得，放心吧，道长不会发火的，但会有点怪，我来叫醒他吧。”
罗九天伸手轻晃起道长的肩膀，伴随着轻柔的呼唤，把两个靓女都看呆了。
这俩人什么关系？
第一次没晃醒，罗九天抬头尴尬地说道，“你们等一下，道长平日里一般不需要人叫的，这次可能有点特殊。”
第二轮叫醒服务开启，这次，道长的双眼终于微微睁开了。
秦音和小澜整齐地战术后仰。
浓密的睫毛间，露出了满满的困惑。
道长眯着眼睛，一脸迷茫地看向眼前的一切。
看起来……不像是要发火的样子。
秦音和小澜颤巍巍地凑近，和罗九天一块把脸伏了过去。
“你醒啦。”
三人同时说道。
道长的视线依次扫过三人，之后放空。
“唔……嗯？……”
秦音和小澜登时捧起了自己的脸。
太可爱了！
道长的脸蛋鼓鼓的，嘴唇微微撅了起来，面容红彤彤，就像个可爱的小孩子！
这就是起床气吗？！
“呵，很奇怪吧，”罗九天指着道长傻呵呵地乐着，“过一会儿就好了，这种情景出现的次数可不多，毕竟道长一般都睡不实的，你们且看且珍惜吧。”
说完，他转身从床头拿到了自己的手机，对着道长咔嚓拍了一张。
之后，道长就差不多清醒过来了。
他的眼睛一点点睁大，虽然还有点哼哼唧唧的，但似乎已经基本回归到了自己平日的人设中。
“这里是……哦……唔这样……诶……啊原来……九天呢？……哦……小音？小澜？你们怎么会……”
道长揉着眼睛坐起了身，看向二人。
秦音和小澜头靠在一起，两脸的激动兴奋。
“她们有事找你，”罗九天把手机丢回到床上，凑过来说道，“有关小澜的胎记。”
“胎记？”看道长的表情，不知道的人还以为罗九天刚才说了一串外语，“小澜？”
道长更懵了。
自己怎么会知道小澜身上有没有胎记？
“哎呀不是胎记，”秦音一屁股坐到道长旁边，“我们还是把刚才的事讲一遍吧。”
秦音绘声绘色地“表演”出了浴室里发生的事，道长刚醒过来，就被这突如其来的信息量砸得发起了呆。
“道长，你怎么看？”最后，秦音看向道长，“这事肯定不简单。”
罗九天扭头盯着小澜，“小澜，你有觉得哪里不舒服吗？”
小澜试着扭了扭脖子，又活动了一下肩膀，“就还是感觉身上有些酸痛，没什么特别的。”
道长忽地支愣起来了，他晃了晃右手，“小澜没有胎记。”
“这个话题已经过去了，我知道她没有，现在我们讨论的是小澜听见的脚步声，”秦音把道长的手按了回去，“还有就是，如果那个对我说话的声音不是小澜的话，会是谁？”
“听起来很像我的声音吗？”小澜问道。
“就是你的动静，”秦音立马点头，“你的声音我怎么会分不出来？”
罗九天抱起自己的膀子。
“有点吓人啊，这酒店里不会闹鬼吧？”
秦音和小澜皆是一愣，随即看向对方。
对啊。
万一只是闹鬼呢？
如果只是闹鬼的话，那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可是我没有感觉到灵汐。”小澜说道。
“我好像也没感觉到，”罗九天四处闻了闻，“道长应该也没有，不过咱们说了不算，还是得让专业人士看看。”
他的手指向了对面。
“专业人士？”小澜迷糊了。
“宝木，”秦音的下巴往对门指了指，“宝木住他们对面，走吧，咱们去找宝木。”
宝木和傻子原本也正处在睡梦中，被这一群人活生生地吵醒了。
秦音站在宝木的床边，伸手胡乱捋着宝木睡得乱蓬蓬的头发，“大白天睡什么觉？别睡了，快起来嗨！”
“你们有啥事啊？”宝木睡眼惺忪地打了个呵欠，“而且……你们没睡觉吗？”
“我们睡醒了。”罗九天转身关上了门。
傻子去洗手间洗了把脸，出来的时候基本已经清醒了。
“出什么事了？”
秦音把小澜推了出来，“你们看小澜身上有没有什么特别的？”
宝木和傻子的目光在小澜身上打量了两圈。
“诶？”傻子倒真的来了精神，“我知道了，小澜换发型了！”
“你一边去，换什么发型，我们哪有时间干那个……”秦音白了傻子一眼，扭头看着宝木，“宝木，我怀疑我们的房间闹鬼，你去看一看，不是，去闻一闻吧。”
第一百二十七章 古怪
“闹鬼？”宝木一下子被吓醒了。
“嗯。”
秦音说着，又把浴室的事讲述了第二遍。
“虽然但是，”听完之后，傻子敲敲自己的下巴，说道，“那个鬼好像没恶意。”
“那是因为你不是当事人，当事人可吓坏了，是吧，小澜……小澜？你干嘛呢？”
小澜正抓着一缕自己的头发专心致志地观察着，听到秦音的声音，连忙抬头。
“啊？”
“你干什么呢？头发上有啥东西吗？”
“不是……”小澜犹豫着看向傻子，“傻子哥，我发型有变化吗？”
再怎么说自己也是个女孩子，很难不在意啊！
“哎呀放心吧没变化，你傻子哥啥都看不出来，他是个傻子来的，”秦音开始伸手轰人出门了，“别磨叽了，先去我们那间房看看吧。”
众人走出门去，在走廊里碰到了洗漱完毕的道长，道长已经回归常态，问候了几句之后，很快就跟上了目前的进度。
傻子偷摸俯到小澜身边悄声问道，“你真没换发型？”
“我发型真变了吗？”
“长了一点，”傻子点点头，“不过放心，好看的。”
“真的吗？”
“我啥时候骗过你？”
“你俩在后面聊啥呢？给我站到前面来！”
秦音的声音一响，小澜和傻子瞬间就装作没事人一样分开了，小跑着来到门边。
滴！吱——
门开了。
小澜没想到她们会把这么多人招呼进自己的房间，此时正一个劲地后悔，自己应该把东西整理得整齐一些的。
窗帘拉得很严实，因此房间里的光线并不好，浴室里的热气尚未散去，开门的瞬间，就有一股热流扑面而来。
一派寂静。
秦音打开门，率先走了进去。
她用脚划拉开地上脏兮兮的背包，回头说道，“进来吧。”
她伸手拉开了一半的窗帘，午后的阳光登时洒了进来。
问灵仍然一动不动地躺在中间那张床上。
道长已经完全清醒了，他先走过去试探了一下问灵的脉搏，抬头问道，“问灵一直都是这样的吗？”
秦音无奈地点点头。
“别担心，”道长接着道，“应该还没到时候，让她睡吧。”
“小澜，你说的是这个洗手间吗？”傻子指着洗手间的门问道。
“嗯嗯，”小澜往浴缸的方向指了指，“我当时在那里。”
“好办，宝木，”傻子伸手把宝木往前一推，“去闻闻看那到底是个什么鬼。”
宝木有点不好意思地走进了女孩子们的浴室，地面的瓷砖上还印着几枚湿淋淋的水迹，镜子上的雾气似乎刚消散不久。
其他人围站在门口，全神贯注地看着宝木做法。
宝木左闻闻右嗅嗅，一歪头，“什么都没有啊。”
“没有灵汐？”秦音问道。
“没有……”
“那其他陌生的气味呢？也没有吗？”
宝木第二次开启任务，第二次皱眉摇头，“没有……之前的客人留下的剃须膏味儿算吗？”
好家伙，这剃须膏留香可够久的。
“在这里能闻到，”宝木随手指向了洗手池边缘，“应该被上一个客人弄洒了。”
宝木这个鼻子，不去当警犬真是可惜了。
“那看来，不是闹鬼了？”秦音甚至有点失望，“那是因为啥？”
众人退出了洗手间，回到客厅里。
“小音，你再指一下小澜身上那块红斑出现过的地方。”道长说道。
秦音在小澜的右肩上比划了两下，很快确认了一个位置，“就是这里。”
“差不多……”小澜表示同意，“深红色，大概这么大，是这个形状……”
小澜艰难地在半空中勾画着。
道长沉思着点点头。
“道长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道长没有正面回答秦音的问题，而是径自说道，“你听到了并非由小澜本人发出的她的声音，而小澜则是没有听见浴帘外的一切。”
“我听见了脚步声。”
“对，除了脚步声……”
道长托起下巴，思考起来。
众人静静等待着。
过了好一会儿，道长才缓慢地说道，“如果真是什么东西做了手脚的话，那么这个东西，可以短暂地把两个人安排进不同的空间……”
小澜好像想到了什么。
“……除此之外，它还能够掩饰自己的味道。”
说完，道长抬眼看向众人。
这两个假设，指向了同一个结论。
“可……这不可能啊，”秦音说道，“火莲它……不是已经完全毁灭了吗？”
小澜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
没错，既可以隔离空间，又可以掩饰气味，那不正是他们刚刚解决的敌人——火莲吗？
“而且火莲的空间能力应该仅限于山上吧，毕竟那是它的地盘。”罗九天说道。
“并不是，”道长站起了身，“你们忘记八仙村了吗？八仙村的空间诡计，就是出自火莲的手笔。”
无法反驳。
众人的目光回到小澜身上。
小澜怔怔地看着地面。
火莲没有死？
准确地说，对于它来讲，应该根本就没有生死这种概念，但无论如何，自己亲眼看到那朵石莲破碎沉没了，火莲和它所拥有的力量，应该都消失了呀……
“小澜，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宝木轻声问道。
小澜蹙紧眉头，摇头道，“我不觉得自己体内还有其他东西。”
换言之，不管曾经附身于我的是啥，现在那玩意都没了。
“怪了，怪了，”罗九天的手指在桌上敲了几下，“是不是什么咱们没见识过的新品种？”
“会吗？那小澜不会有啥危险吧？”秦音忙问。
“都说是新品种了，我怎么知道它会不会伤人？”罗九天的手往口袋里一摸，掏出了手机，“还是问问我爹吧，他见多识广。”
“你的手机居然能还用啊？”
“我们的手机又没有泡水，当然能用了……嘘——我打电话哈。”
说话的工夫，罗九天的电话已经拨出去了，众人安静地守在周围，听着手机里发出的一连串“嘟嘟”声。
嘟——嘟——嘟——
对不起，您拨叫的用户暂时无法接听……
“怎么搞的，我爹咋还不接我电话？茉莉那边忙成这样吗？”
第一百二十八章 剪不断理还乱
“怎么回事？”
“我爹一直都不接我电话，”罗九天像在告状似的，“我本来以为刚一开机就能接到他的慰问电话的，结果一直都没打通，现在也一样。”
傻子看了看其他人，小心说道，“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罗九天愣了一下。
“你不如先担心一下我们自己吧，”秦音从袋子里掏出了几颗橘子，分给了其他人，“还在那儿担心老罗？老罗的实力需要我们担心？”
罗九天听罢，呵呵笑了出来，“对啊，我爹怎么会出事呢？”
“那万一……是茉莉出了事呢？”
傻子这句话一出，所有人脸上的笑容都消失了。
小澜手里还抓着橘子，登时僵在了原地。
脸上的血色一点点消失。
“你真是……不会说话就不要说，”秦音一胳膊肘怼在了傻子的肋骨上，“他们要真的出了事会没人通知咱们吗？现在一个都联系不上，当然是因为他们太忙了。”
“真的吗？”小澜问道。
“其实也有可能，”罗九天说道，“虽然我没有亲眼见识过当家合仪，但我知道，九探的合仪一般会持续很多天，一旦开始就不能中断了，因此，他们确实有可能一点时间都抽不出来。”
这话稍微减轻了一些空气中的紧张气息。
“我看咱们都别瞎猜了，”秦音发话了，“等这边的事结束以后，咱们就直奔那什么九探驻地吧，在……在哪儿来着？”
“在浮宣，离新京不远。”
“行，这事就这么定了，道长你没意见吧？”
道长的职权就这样被架空了，他默默点了点头，表情看起来有点奇怪。
“凤梧这边还有什么事要解决吗？”宝木问道。
小澜举起了手，“还得去特殊学校调查一下呢。”
她早就把自己在万生的界里见过她自己的事告诉其他人了，经她这么一提醒，众人才想起这茬。
“哦……没关系，那应该很快的，小澜你别担心了，听你小音姐姐的话，茉莉肯定不会有危险的，她那姑娘，一看命就贼硬。”
众人在女孩们的房间里又聊了几句，秦音看了看手表，嗷地喊了出来。
“啊！预约的时间到了！”
“预约？”
“给咱俩接骨的时间啊，”秦音指了指自己的腿，又指了指傻子的手指头，“你忘了吗？咱俩跟那个帅医生预约的门诊……”
傻子斜着眼睛看她，“我是差点忘了，但你可忘不了。”
“好了别磨叽了，九天，有空送我俩去医院吧？”
“啊，我没问题。”
“行，那我们走了，”秦音披上衣服刚走到门口，想了想，又折了回来，伸手在小澜湿漉漉的头顶上拍了拍，“小澜在家等姐姐哦，别胡思乱想。”
“嗯。”
宝木也去帮忙了，瞬间，房间里就剩下了道长和小澜，还有一个昏迷的问灵。
道长站在阳台前面，仰起头，静静地凝望着挂在晾衣杆上的黑皮，黑皮在流动的空气中微微晃荡着。
“小澜，黑皮在说话吗？”
“啊？没有，”小澜无精打采地坐在椅子上，连吃东西的兴致都没了，“它自己晃荡着玩呢。”
道长听出了小澜声音中的异样，扭身走了过来，“还在担心吗？”
“我只是觉得……好像什么东西都很复杂，就没有那种我可以一下子就理解的事情。”
“什么事很复杂？”
“就比如……火莲的事，”小澜皱着眉头抱怨道，“我本来以为两年之前这事就结束了，结果不停地发现，还有后文还有后文……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一个干脆利落的结局。”
“可是，干脆利落的结局，只有小说里才有，”道长说道，“现实就是这样子的，所有事件相互黏连纠缠，形成了复杂的命运。”
小澜有些明白了，又有些不明白。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心里很烦，你身边发生了太多的事，但这些事不是你烦心的源头，”道长缓缓说道，“在你心里，最让你感到焦虑和恐惧的，还是有关你自己的事，有关你的身份。”
小澜的瞳孔放大了一瞬。
道长的话，仿佛戳到了她内心深处，那里的东西，甚至连自己都没有发觉。
没错，自己其实一直在恐惧着。
但，不是因为别的什么，而是因为笼罩在自己身上的这层迷雾，似乎即将散去了，但就是这最后的薄薄一层，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剥离。
而且，不知为何，越接近真相，那种恐惧的感觉就越强烈。
自己好像，并不想要知道自己的身份……
最令她担忧的，恰恰是这一点。
自己想知道真相，又怕知道真相。
“为什么会这样？”小澜蜷缩进柔软的椅背，“道长，你有秘密吗？”
“有。”
“那你会有这种感觉吗？”小澜抬眼问道，“你会觉得担心吗？”
“我不会担心，因为我们不一样啊，”道长说道，“有关我自己的事，我全都知道，小澜，而你什么都不知道。”
小澜的目光呆滞地飘远，过了好一会儿，她的视线猛地刺回到道长身上。
“道长，你知道我的事吗？”
道长愣了一下。
“我不知道。”
“真的吗？”小澜的目光凌厉起来，“有关我的身份的事，你一点都不知道吗？”
道长背着手，静静地回应着她的眼神。
“你想要知道的事，我全都不知道。”
知道……
不知道……
小澜快被绕晕了。
她接着盯了道长一会儿，终于放弃了，哼哼唧唧地抱住了自己的脑袋。
“啊……烦死了。”
“我们一件事情一件事情地解决，”道长走过来，“先把这件事弄清楚吧，小澜放心，肯定会有真相大白的一天。”
“我现在感觉，就算我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好像也不会就这么结束了，”小澜说道，“总会有更多的事，更多的事……”
“一定会有一个结尾的。”
“什么时候能到结尾呢？”小澜消极地耷拉着肩膀，“该不会到我死的那天吧，那可远着呢。”
道长的瞳孔闪烁了一下。
“也许吧。”
第一百二十九章 碎片
小澜吹干了头发，坐在床边吃掉了剩下的几块饼干。
她咂咂嘴，目光放空。
道长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视线从手机屏幕上转移过来。
“再给你买一些？”
小澜摇了摇头，“我有点困了。”
道长站起身来，“那我回去了，你一个人可以吗？”
“没啥不可以的，”小澜掀开被子，“道长拜拜。”
道长犹豫了一下，紧接着转身走了出去，路过洗手间的时候，最后往里看了一眼，但也没看出什么名堂。
小澜钻进被窝，眼皮开始疲惫地打架时，门一开，一关，房间里只剩下自己和问灵了。
看来火莲山一行真是耗尽了自己的体力，居然困得这么快。
小澜蜷缩着，视线逐渐模糊。
她合上了眼睛。
房间里重归寂静。
似乎只过了一秒，她就醒过来了。
小澜猛地睁开眼睛，看向眼前的一切。
眼前依然是熟悉的房间，没有丝毫改变，还有一动不动地平躺在床上的问灵。
自己睡醒了？
自己真的睡着了吗？
至少，时间是真的流淌过。
因为，天已经黑了。
再没有窗外透进来的日光，房间里的一切都笼罩在幽深的黑暗中，只能隐约分辨出具体的位置。
自己睡了这么久吗？
小澜想坐起身，却惊觉自己居然无法动弹了。
她仍保持着入睡时的侧躺姿势，两手枕在耳下，两腿蜷在身前。
这是怎么了？传说中的鬼压床？
还是说……自己根本就没有醒？
小澜把意志力全部集中到手指上，打算以点带面地找回对自己身体的控制。
然而，静止的视线中，却似乎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来自自己的正前方。
视线中央。
是问灵的床单。
酒店的床单十分宽大，几乎拖到了地面上，此时此刻，靠近自己的那侧床单，正在微微颤抖着。
小澜轻轻屏住呼吸。
床单颤抖的幅度越来越大了，忽然间，白色的床单上拱出了一个圆形。
那圆形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床单不再抖动了，而是在那圆形的带动下，一点点离开了地面。
露出了里面的东西。
一团黑影。
我的妈呀。
这是做梦这是做梦这是做梦……
那团黑乎乎的东西继续往外拱着，之后，一只惨白的手猛地从床单里探了出来，拍在了地面上。
随后，另一只手也探了出来。
那是一个人吗？
最后是全身，床单被完全掀了起来，一个周身苍白的人从问灵的床下缓缓爬了出来，四肢着地，艰难地移动着。
小澜瞪大了眼睛。
那人像是无法顺畅操纵自己的躯体一般，扭曲歪斜地攀爬着，但这一幕并不好笑，反而让小澜想起了某个著名的恐怖片。
那人朝自己爬了过来。
自己连恐怖片里的人都不如，至少他们还能跑。
那人费劲吧啦地爬到了小澜床边，他伸长了那只白得发青的手，抓向小澜的脸。
与此同时，怪人仰起了头，露出脏乱发丝中的白脸。
小澜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脏跳了一声。
这是张博银。
小澜完全陷入了混乱，无数乱七八糟的思绪同时涌入她的脑海。
为什么？为什么？
到底眼前的这一幕是幻觉？还是这些天发生在自己身边的，都是幻觉？
自己真的走出火莲山了吗？
张博银面色青紫，脸上还带着一丝淡淡的笑容，这笑容本应十分温暖的，但此时此刻，却显得无比惊悚。
小澜记得那抹笑容，这是张博银临死之前的解脱的笑容。
不对，张博银绝对是死了的。
眼前的人绝不是他，张博银的灵已被火莲取而代之，他再也不可能以任何形式出现在他们眼前。
这么说，眼前的人是……
“救……我……”
张博银张开干裂的乌紫色嘴唇，一串嘶哑的声音从中挤了出来。
小澜顿时明白了。
这是火莲！
火莲还没有死，不知为何，它还剩下最后一部分，而现在，它找过来了。
它来寻找它最好的祭品。
它一直以来都在寻找的祭品，只要有了这个祭品，它就能成为真正的神。
只要像他们所说的，拥有了这件最终的祭品，自己就能够彻底摆脱无形无实的命运，自己是真正的神，不是什么凝结了怨念的刑具，自己是火莲山神，是整座山的主人……
只要触碰到这张脸，只要吞噬掉这双充满恐惧的眼睛，只要……
那双眼睛里的恐惧，倏然消失了。
一只滚烫的手，忽地钳住了它冰冷的手腕。
一阵刺痛自手腕处浮现。
小澜平静地凝望着眼前的怪物，她抓着那只手，慢慢坐起了身。
看清楚了，就不再害怕了。
想清楚了，就可以反击了。
在那只颤抖的手即将落到自己脸上的时候，霎那间，小澜明白了这一切。
浴室里的奇怪声音，消失的纹身，都是因为它。
火莲的最后一抹灵，是附着在自己身上，跟着自己离开的。
自己亲眼目睹火莲破碎的时候，一定没有注意到，其中一块碎片悄无声息地躲进了自己的身体。
浴室里靠近的脚步声，是它的第一次尝试，但当时，自己勇敢地掀开了浴帘，它退却了。
现在的它如此弱小，只能对付恐惧的自己。
这是它的第二次尝试。
小澜怒视着它的眼睛，明显能感觉到，二人身上的气息，互换了。
“你真该死。”小澜狠狠说道。
它哆嗦着，本想要挣扎一下，但手腕处传来的温度却愈发灼热了。
“救……我……”
“别装了，”小澜不屑地哼了一声，“我知道你不是张博银，你害死了张博银。”
这回轮到它了，剧烈的恐惧快要把它淹没了。
“我问你，”小澜从床上站起了身，拖动着火莲的身体，“是不是有人告诉过你有关我的事？”
火莲颤巍巍地跪在地上，“你……你想知道这个？”
“你说不说？”
“你放过我……”火莲完全不顾什么神明的尊严了，跪在小澜脚边，姿态卑微，“放过我，我告诉你。”
小澜笑了，无奈摇头。
“你爱说不说，但这次我不可能再放过你了。”
第一百三十章 回家
火莲抖如筛糠，在小澜脚边蜷缩成一团，配合着脸上纹丝不动的微笑表情，看起来真是诡异又可悲。
小澜扬起右手，掌心一翻，锁灵鞭便出现了。
火莲抖得快要抽搐了，它翻着白眼看向锁灵鞭，喉咙里发出咯咯的脆响。
“我真的知道你的事，我全都告诉你，不是我要对付你的，是他们告诉我……是他们告诉我……”
他们？
小澜的手停滞在半空中。
“谁？”
“是他们……不对……是他……是他告诉我的……也是他骗了那个女的……”
那个女的，指的是莲？
小澜忽地明白了，“是那个疤眼男人！”
“对……是他……”火莲仍死死盯着锁灵鞭，身子一个劲地往后缩，“本来，村里已经没有祭祀的风俗了，我也快要消失了……就是那个时候，他们上山了……不，是他……然后他告诉我，只要找到新的祭品，我就可以继续存在……甚至可以成为神……他说你是最好的祭品……”
果然，这一切就是那个疤眼男人的阴谋。
“但他为什么要骗莲？”
“那个女的？”火莲抬起头来，和小澜的视线对上之后，赶紧又把头低了下去，“她……她是自己倒霉，而且她只是一个工具而已……”
“什么工具？”
火莲深深弓着腰低着头，完全不敢看她，声音也变得模糊起来。
“就是……让村里人把祭祀的习惯捡起来，好维持我的灵……”
原来如此。
自从莲的事情发生之后，莲水村里选择了反抗的怀孕女性都会被丢入井中施以石刑，村里人担心会出现第二个她，却没想到，这一切都被预料到了。
甚至之后，村里人走上了贩卖人口的道路，或许也是在那时得到了启蒙。
那个疤眼男人，才是万恶之源。
“那个男人是谁？”
火莲使劲摇着头，“我真的不知道……不过，我在山上见到了他。”
“什么时候？”
“就在不久之前，”火莲忙道，“你们被关在木屋里的时候他还在山上！”
那件黑袍！
“那现在呢？”
“现在……我不知道……那个女的把我打碎了之后，我就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他到底是谁？到底想要什么？
为什么他要借火莲的手来对付自己？
小澜猛然想到，这不是第一次有人以伪神的名义来攻击自己了。
上一次，是王神。
小澜从心底漫上了一股恶寒。
火莲悄悄抬眼看着小澜的眼睛，说道，“求求你了……放过我吧……”
小澜再次攥紧右手。
算了，先对付眼前这个。
“你还知道什么？”
“我什么都不知道了……真的……”
“疤眼男人没再和你说过其他的话？”
“没有了没有了……有关他的事我一点都不知道，我甚至只见过一次他的样子……”
真是可悲。
哀怨形成的灵，即便在寂静的深山中生存了这么多年，依然是如此的愚钝。
甚至比王神还要幼稚愚钝。
曾经做着成为一方神明的美梦，如今却跪在自己脚边战栗着，没有半点神明的尊严。
它真的明白什么叫做神明吗？
小澜叹了一口气，将举着锁灵鞭的手缩回到身前，反手把它托在半空中。
见小澜的手收了回去，火莲还以为自己得见一线生机了，刚准备略挺直些身子，却见那根黑色棒子上竟渐渐散出了些许金光。
小澜启唇，无声地念出了三个字。
“渡灵探。”
没过几秒，锁灵鞭就纷飞成无数米金光，金光在空气中流淌着，犹如一条金色魔毯，朝着火莲包裹了过去。
“这是什么？这是什么？！……”
小澜松开了火莲的手，它大惊失色，抽出手坐在地面上往后退去。
“这是你最好的结局了，”小澜眼神平静，“不用害怕，不会痛苦的。”
探屑围绕在火莲身边，金光温柔地闪烁着。
火莲的脸和身体都开始变形，属于张博银的那张脸扭曲成了一团漩涡，没过多时，变成了另一张陌生的脸，新的面孔再次扭曲，又是另一个人的模样。
一张张脸在小澜眼前飞速更替着。
小澜甚至看到了一张和赵万生十分相似的脸。
终于，最后一张面孔消失，它的身体也开始迅速缩小……缩小……
变成了一块青灰色的碎石片。
碎石只出现了一瞬，下一秒，金光骤然闪亮起来，待到光芒黯淡，碎石的痕迹已消失无踪。
这次是真的结束了。
小澜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她轻轻挥动手指，指向那片金光。
“捆灵……”
然而，飘浮的探屑忽然变了方向，朝着中间那张床蔓延了过去。
怎么回事？
小澜定了定神。
不对！探屑在飘向问灵！
难道问灵身上有什么东西？
小澜紧张地盯着那抹飘浮的探屑，探屑没有像包围火莲那般包裹住问灵的身体，而是在她的额头上端停留了几秒，之后就缓缓飘了回来。
“捆灵探。”
探屑金光一收，再次变成锁灵鞭。
小澜将锁灵鞭收回体内，俯身看向床上的问灵。
透过余光，她还看到了躺在隔壁床上的秦音。
秦音一直在这里吗？刚才自己没太注意。
小澜弯着腰，仔细凝望着问灵的脸。
似乎……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吧？呼吸平稳、面色红润……
忽然间，问灵的眼睛睁开了。
小澜给吓得嗷地叫了出来，一旁的秦音登时被吓醒了。
“小澜？咋啦？！”
“问灵醒了！”小澜喊道，“她醒了！问灵……”
秦音赶紧按亮床头的灯，鞋子都来不及穿，噼里啪啦地从自己的床上滚了下来，扑到问灵身边。
小澜伸手在问灵眼前挥了挥。
“问灵，问灵，你能看到吗？”
问灵眼神涣散。
我天，不是瞎了吧？
“问灵？”小澜伸手推推她的胳膊，“你还好吗？”
“问灵！问灵！你说句话啊……你可别吓我……”
问灵就这么呆滞地望向虚空，过了好一会儿，两行清泪自她的眼角倏然滑落。
她张开嘴，声音嘶哑。
“回家……”
第一百三十一章 未若寨
秦音把耳朵凑近。
“回家？”她抬起头看了看小澜，问道，“问灵说的是回家？”
小澜点点头。
“回哪个家……小澜，你又是怎么回事？”
小澜伸手摸向自己的脸，火莲的碎片刚刚消失，自己的脸色应该还没恢复，额头上的涔涔冷汗也尚未干涸。
“我……说来话长，小音姐，我先去把其他人叫来。”
小澜说着扭头跑出了门，在隔壁的两扇门上咚咚砸了起来。
道长应门很快，但傻子和宝木的房间就没那么容易敲开了，还好现在正是入住淡季，酒店的这一层几乎只有他们这三间住了人，要不然难保会遭来一阵骂。
过了好久，小澜才集齐了所有同伴，众人一起冲回了房间。
众人睡得发型各异，一块凑到问灵床边。
“回家……”
问灵仍在重复那两个模糊的字音。
“她说什么？”傻子一边揉着眼睛一边问道。
“她说回家，”宝木说道，“她家在哪儿？”
小澜想起了在问灵的走马灯中看到的那个小村庄。
“问灵，你是要让我们带你回家吗？”秦音问道，“你家在哪里？”
问灵没有回答，只是面容呆滞地重复着那两个字。
罗九天拧着眉头，将搭在问灵腕上的手抬了起来，“她的脉搏没有明显变化，和昏迷的时候一样，很平静。”
“好好的人怎么会变成这样？”
小澜清清喉咙。
“其实，刚才……”
在众人的注视下，小澜把刚才的事事无巨细地讲述了出来。
“什么？”秦音第一个喊道，“我居然一点都没感觉到！”
“那不是很正常嘛，你还没听懂小澜的意思吗？那个时候她压根就没看见你，火莲把你和小澜分隔开了。”傻子说道。
“它在山下也有那种力量吗？”秦音诧异道。
“当然了，你忘了它在八仙村里把我们耍成什么样了？”
“它还有一些力量，只是已经非常虚弱了，”小澜说道，“在木屋里的时候，献祭的仪式应该已经开始了，我就是祭品，莲在仪式进行到一半的时候打碎了火莲的真身，可是火莲并没有完全消失，因此它的最后一部分附着在了祭品，也就是我的身上，我的恐惧就是它的力量源泉，正因如此，当我完全不再害怕的时候，火莲就再也没有了反抗的力量，只能求饶。”
小澜冷静地说完了这一切，众人沉默地听着，看向她的眼神都有了些变化。
沉默持续了好一会儿，问灵的又一声“回家”把他们拉回了现实。
“那个……那个……”秦音尴尬地左右看看，“也就是说……小澜的探屑在问灵头顶上飘了一下，问灵就醒了，然后变成了这样。”
小澜觉得这个说法有点奇怪，忙补充了一句，“探屑对正常人没什么影响的。”
道长扒开问灵的眼皮看了看，摇着头站起身，“和正常人一样。”
完全看不出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要不……我们叫医生过来看看？”
“你放弃吧，那个帅医生只看骨科，不看内科。”
秦音撅着嘴白了傻子一眼。
“我觉得……问灵已经把答案告诉我们了，”宝木说道，“她要回家。”
“那我们也得知道她家在哪儿啊，对了，九天，你不是很了解三衍吗？”
“我爹说过，没有人知道三衍的聚落地，那是个秘密。”
“这……你再问问他呗，万一……”
“……可是我爹现在不接我的电话啊……”
“就没其他办法了吗？”
“我知道。”
小澜此话一出，乱纷纷的对话声骤然止息。
众人再次看向她。
“我……我在问灵的走马灯里看见过，”小澜被盯得心虚了起来，“一个老人说了那个村庄的名字，但是你跟我说那是问灵最深的秘密，叫我绝对不能说出去……”
她看着罗九天。
罗九天的表情凝重起来，“从某种层面上来讲，三衍的聚落地，确实能算得上是一个重量级的秘密。”
“为什么？”
“这还用问吗？”傻子不耐烦地给秦音解释道，“三衍的家乡肯定都是三衍，你看看问灵这本事，那个地方的人要是都像问灵这样，简直相当于遍地神仙啊。”
小澜瞪大了眼睛。
她也是才想到这一层。
这让她更犹豫了。
“所以她家在哪儿啊？”秦音问道。
“这……”
“小澜，我们不是想窥探问灵的秘密，而是没有其他办法了，”罗九天明白小澜在想什么，耐心劝道，“而且这里不是火莲山，没有耳朵窃听我们的话，这里只有我们。”
其他人纷纷点头。
“我……”小澜低头望了一眼问灵，叹息道，“我只看到了老人的唇语，是个三字的地方，好像叫什么未若寨……”
“未若寨！”罗九天顿时反应了过来，“我知道那地方，天呐，没想到三衍居然……”
“嘘——九天哥，你知道就行了，咱们就别再说出来了，”小澜谨慎地阻止了罗九天，“那地方在哪里啊？好去吗？”
罗九天心领神会地点头，“好去好去，而且离这里不算太远，就在鹿梁省的边界处。”
“鹿梁啊，开车大概两三天就到了。”傻子说道。
“太好了，”秦音终于笑了出来，“那我们明天就出发？”
“可是……九天哥不是还要……”
经宝木一提，众人才想起来罗九天心头还惦记着掌门合仪的事呢。
罗九天正蹙眉沉思，见众人看向自己，忙散开眉头笑道，“没关系，问灵的事要紧，而且你们也不知道未……那地方该怎么走，那里可没有导航。”
“不然你给我们画个地图，”秦音说道，“然后你去浮宣，我们跟着地图找就行。”
“不用不用，”罗九天摆手道，“茉莉那里要是真的需要我，会通知我的，我去了可能也是添乱，你们真的不用想那么多，就这么定了……再说了，就算是我爹，也没什么机会能遇见三衍氏族呢，等我回去把这个经历跟他讲讲，他羡慕我还来不及呢……”
第一百三十二章 白猫
今晚算是睡不着了。
众人连夜整理行李，打算明天一早就离开凤梧直奔鹿梁。
秦音正蹲在床边叠着衣服，忽然叹了一口气。
小澜停下手上动作，“小音姐，怎么了？”
“你说……”秦音想了想，“算了，还是不说了。”
“出啥事了吗？”小澜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自己的颈椎，见秦音的眼神锁在问灵身上，便问道，“和问灵有关吗？”
秦音也站了起来，磨蹭到小澜身边，低声问道，“我在想，你看问灵她现在这副样子，她是不是感觉到什么了？”
问灵正背靠床头端坐着，灰色的瞳孔呆滞涣散，眼圈有些泛红，虽然已经不再念叨那句“回家”了，但她的情况并没有好到哪里去。
“感觉到什么？”小澜的心底也泛上了一股凉意。
“就是……”秦音不知该如何开口，“她是不是预感到不太好的事情了？”
小澜愣了一下，很快否认道，“不会的，小音姐，问灵只能看出她亲眼见到的东西的命运。”
“那不就更证明了这一点吗？”秦音说道，“我怀疑……她是不是预见到凤梧要出现什么灾祸，要是我们现在不走，就走不了了，所以才催我们带她回家。”
啊……秦音是这么想的啊。
小澜压下自己心头的想法，笑道，“不会的，那问灵直接告诉我们就好了呀，干嘛要装成这样？”
“也是哦……”
秦音一边嘟囔着，一边走回到行李旁边接着收拾了起来。
小澜拉开窗帘进入阳台，摘下了晾衣杆上的黑皮。
“要走了吗？”黑皮问道。
“嗯，”小澜把黑皮塞进背包，“明天一早就走。”
“要去哪里呀？”黑皮乖乖地钻进了它的专用位置，“文京吗？”
“不是，计划变了，”小澜抬头望了问灵一眼，“我们去鹿梁。”
“鹿梁？”
“嗯。”
“鹿梁？！”
“嗯，怎么了？”小澜把黑皮扯了出来，“你听说过鹿梁吗？”
“我……你们都去吗？”
“当然了，”小澜说道，“你不要岔开话题，你知道鹿梁？”
秦音听到了小澜的声音，知道她们在聊天，于是再次走了过来。
“我……我不知道。”
“少来，”小澜捏住黑皮的两只耳朵，“你肯定知道什么。”
“怎么了怎么了？”秦音好奇得不行。
小澜戳戳黑皮，“它知道鹿梁。”
“知道鹿梁也没啥吧，那么大个省呢知道不是很正常……”
正常吗？
“可它是只猫啊。”
还是只死猫。
“猫怎么了？”黑皮一听这话倒不乐意了，“猫就不能学习文化知识了吗？”
“……”
“行，我告诉你，”黑皮把一只黑耳朵挣脱出来，丧气说道，“小松是鹿梁人。”
“小松？”
这个名字已经有点陌生了。
“小松？”秦音重复道，“怎么有点耳熟啊……好像是个人名吧？”
“是黑皮原来的主人，”小澜解释道，“就是那个小姑娘，之前带着两只猫一起上学来着，高明雅的界，你还记得吗？”
“啊啊想起来了，”秦音说道，“和她有什么关系？她不是已经弃养黑皮了吗？”
弃养……
“黑皮说小松是鹿梁人。”
“那怎么了？”
“没怎么嘛，”黑皮别扭地晃了晃身子，“我就是忽然想起来了，回忆往事还不行吗？我也有往事啊。”
“当然可以了，”小澜拍拍它的肚皮，“那你想念小松吗？要不我带你去找找她？”
“不用了，你可找不到她，小松肯定不在鹿梁，她四海为家。”
黑皮也打包完毕，小澜的整理工作渐入尾声，二人把自己的行李最后确认了一遍，没过多久，门外就响起了敲门声。
一行人下楼退房的时候，天色才刚蒙蒙亮，秦音的腿脚还没好利索，一瘸一拐地走在最后面，值夜班的前台女孩也没什么精神多看他们一眼，收了房卡，含糊地说了一句“欢迎下次光临”，算是给本次凤梧之行画上了句号。
推开门，步入一片晨光，小澜贪婪地呼吸了一口户外的新鲜空气，一手拖着自己的行李箱，一手挽着问灵，走向了他们停在道边的车。
道长用袖子擦去车门上的露水，傻子和罗九天打开后备箱安放行李，小澜抬头看了看掩盖在晨云背后的粉橘色日轮，叹了一口气。
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再回到这个地方。
“傻子傻子，”秦音把行李递给傻子之后，伸手拽拽他的袖子，“我们的手机到了吗？”
“到了，啊，差点忘了，”傻子把自己的背包递给秦音，“在里面呢，你们三个人的新手机。”
小澜把问灵安置进车子后排，宝木从一边的早餐店里呼呼跑了回来，拎着一大袋早餐，众人上车，准备出发。
“诶，对了，”秦音抓着包子说道，“小澜不是还打算去那个学校吗？”
“啊，我……”
“也不知道现在学校开门了没？”宝木看了看手表。
“啥学校这个时间能开门啊？”
“没关系，”小澜说道，“其实去了应该也打听不到什么，咱们直接走吧。”
“小澜放心，”罗九天转身说道，“回头让我爹给你找个计算机大神搞搞他们学校的系统，啥信息都能知道。”
“……也行。”
车子启动，带着一车的黑眼圈和包子气味，走上了离开凤梧的道路。
小澜看着两边街景，落叶铺满了地面，初秋清晨，只有几个行色匆匆的身影从两边飞速划过。
没过多久，城区的模样渐渐消失了。
仿佛只是一眨眼，他们就驶上了出城高速。
小澜的下巴垫在手背上，望着窗外风景，眼睛一点点合上。
车子在颠簸，但梦很安详。
一片柔和的粉白色，视线穿梭，终于，粉白色中，出现了一个模糊的人影。
小澜朝着梦中的人影靠近。
待到小澜走近，她才发现，那并不是一个人。
而是一只猫。
一只纯白的猫咪，优雅地端坐在地面上，背对着她，望向远方。
猫？
小澜伸手，抚摸向白猫的后脊。
预想中的柔软尚未出现，忽然间，一切都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