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瘟疫
宝木瞪大了眼睛，他紧紧捂着鼻子和嘴巴，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浑身都在颤抖。
最起码……
“宝木？到底怎么了？”傻子的声音一下子不安了起来。
“快点，戴口罩！”宝木喘息着，话语中夹杂着几声嘶哑的空咳，“傻子哥，快点，求你了。”
也不知道口罩有没有用，但现在自己只能这么做。
沙沙……沙沙……
傻子的脚步声凌乱地响起，看来是翻找了一会儿。
“我戴上了！”傻子喊道，“宝木，我……”
“傻子哥，你能把我的口罩丢过来吗，就远远地丢过来。”
傻子拎起宝木的口罩，将那白色的小玩意丢到了背对着他的宝木身旁。
“好了，傻子哥，你快出门。”宝木一边抓起口罩，一边说道。
“出门？”
“去找道长吧，”宝木用哭腔说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你别过来，快出去找道长。”
傻子的脚步声离开了，门吱地一声打开，宝木把口罩戴在脸上，哆嗦着，看向床边的地毯。
地毯上，有一滩红黑色的新鲜液体，同样的液体也沾在了宝木的手上和嘴巴上，现在也沾在了口罩上，那液体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木香，但那不是好闻的木香，是不祥的木香。
那种气味在宝木的口腔里回荡开来，宝木觉得害怕，更觉得……熟悉。
敲门声炸裂开来的瞬间，道长就从床上弹了起来。
“道长！快醒醒！”傻子在门外大吼。
道长和同样惊坐起来的罗九天对视了一眼，“是小傻子。”
“出什么事了？”罗九天连忙下了床。
道长摇摇头，几乎是飞奔到门口，一把扯开防盗链，拉开门。
走廊里的声控灯明明暗暗，傻子满头大汗地站在门口，“道长……”
“怎么了？”道长的目光凌厉起来，“先进来。”
“不……不进去了……”傻子抬起右手往前指了指，“道长，宝木出事了……”
“宝木？”
这时，又是一阵开门的咯吱声，女生房间的门开了，露出了三颗小脑袋。
“出啥事了？”秦音揉着眼睛。
问灵和小澜的脑袋摞在她上面，三个人都是一脸的困惑加担心。
忽然，砰地一声，两个房间中间的门猛地关上了，几人都被吓了一跳。
傻子立马跑向那扇门，用力拍了起来，“宝木！你要干嘛？！”
众人凑了过来。
“宝木到底怎么了？”
傻子气喘吁吁地，把宝木的异常举动转述给了他们。
一阵沉默。
“怎么回事啊……”秦音把小澜的外套套好，喊道，“宝木！你在里面吗？”
半晌，宝木细弱的嗓音才从门内响起。
“道长，我……我好像生病了。”
“那更要开门了，”道长也有点着急了，“宝木乖，快点开门。”
“不行啊，道长……”宝木的声音直哆嗦，“我好像……好像染上瘟疫了。”
小澜看到道长的脸部肌肉抽搐了一下，估计自己的脸上也是如此。
“你胡说什么呢？！”秦音猛地喊了出来，声音都喊破了。
“宝木你别瞎想，”道长沉稳地说道，“开门吧。”
道长的声音里，居然能听出几分哀求。
“道长，我不能开门……”听起来，宝木现在一定很害怕，“我怕传染你们。”
“那你现在是要干嘛？”秦音急得怒吼了出来，“让我们把你一个人放在房间里等死吗？”
这话一出，门内外的人全都不吱声了。
小澜浑身的冷汗扑簌簌地往下流，她焦虑地敲敲门，急得在原地直跺脚。
道长竭力冷静下来，他扭头吩咐身边的罗九天，“九天，你先打电话叫救护车，”之后趴在门上缓声说道，“宝木，你别担心，听我的，先开门。”
门内安静了一会儿，宝木的哭腔才慢慢传进了他们的耳朵。
“道长，我不能让你们因为我……”
“我还以为你早就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了呢，”道长的语调无比温柔，“宝木，你还没发现吗？……咱们几个人之间的羁绊，早就比生命还要重要了。”
宝木轻轻的哭声一丝丝钻出门缝，钻进他们耳朵。
小澜鼻子一酸，她嗡嗡地哼唧着敲了敲门，“宝木哥开门吧。”
“我都不怕被你传染，你怕什么？”秦音的眼睛红着，但口气还是那般蛮横，“不就是死吗……你赶紧给我开门，不然看我怎么收拾你！”
罗九天放下手机，疑惑地看了眼手机屏幕，嘟囔着，“怎么没信号啊……”
这时，门内咯噔一声，木门开启了一道细缝，紧接着是一串匆忙的跑步声，傻子一把推开门时，宝木正站在墙角，捂着口罩，瑟缩着看向他们。
“你们要离我远一点啊……”
但没人顾及他这句话，所有人都朝他扑了过去，傻子直接搂住宝木的肩膀，一边摇晃着一边道，“你个死小子说什么呢？……”
宝木使劲把他们推开，指了指床边那块沾染着黑红色液体的地毯。
罗九天蹲下身嗅了嗅，“这是什么？”
傻子则恍然大悟，“这就是你吐出来的……”
宝木痛苦地点了点头。
秦音的眼眶里滚出了两颗巨大的眼泪，她没功夫把眼泪抹掉，只恨铁不成钢地拍了下宝木的脑袋，“居然不给我开门，你这个坏东西！……”
“你不许打宝木！”傻子推开秦音的手。
“我连你一起打！”
小澜也紧紧抱着宝木的腰，像是抱着什么失而复得的宝贝。
“为什么会这样？”道长见到宝木的时候，心就安定下来了，他凝视着宝木的脸，问道，“你有什么感觉吗？”
宝木支支吾吾地说着什么。
“说什么呢？……”
“他说熟悉，”傻子立刻翻译道，“气味，熟悉。”
“这个气味熟悉吗？”罗九天指着地上的黑红色液体，“这也没什么气味啊。”
宝木用力摇了摇头，他指着地毯，又说了什么。
傻子听清楚了之后，立马瞪大了眼睛扭头说道，“宝木说，他在游戏里闻到过这个气味。”
第十六章 老鼠
“游戏里？”罗九天眨眨眼睛，“十日宴？”
宝木点头，接着说。
“就是游戏的第六关，”傻子也接着翻译道，“温馨农场。”
小澜回忆了一下第六关的内容，比起其他几关，自己记忆中的第六关几乎全无存在感，稀里糊涂地就过关了。
只记得……稻草人、地图、吃人的怪物、地上的黑洞，以及洞里的……
“啊，”小澜想起来了，“幸福之源？”
宝木点头。
第六关的任务，就是寻找那个叫做幸福之源的东西，当时，自己的两个队友下到洞中，取到了装着幸福之源的黑色盒子。
据他们说，虽然名字叫做幸福之源，但那东西，却给人一种莫名的危机感。
“难道那些液体，闻起来像幸福之源？”傻子问道。
宝木用力地点了点头。
幸福之源有什么味道啊？
自己没有近距离接触过那个盒子，也没有闻到气味，但是小澜回想起了当时的情况。
“我记得那个装着幸福之源的盒子下面，好像都是老鼠来着。”小澜说道。
傻子赞同，“是的，密密麻麻的黑色老鼠。”
老鼠、瘟疫……鼠疫。
不会吧？
“你们快看！”这时，靠在窗边的秦音喊了出来，秦音总是能够凭借自己优秀的走神能力，发现一些意外的情况。
“怎么了？”
众人围到窗边，望向酒店外的街道，他们的车还停在那里，夜色仍然浸淫弥漫着，两个黑色的人影跌跌撞撞地跑过他们的车，冲向了一旁的药店。
没一会儿，对面的店铺里也跑出了一个人，直奔药店而去。
又是一个人……
还是他们见过的人。
“这不是那个便利店的小哥吗？”秦音指着那个干瘦的身影说道。
众人面面相觑，似乎明白了什么。
瘟疫，终于来了。
当乌渔镇的人们放松了警惕，仅把瘟疫当成一场玩笑时，第一波瘟疫，就这么静悄悄地降临了。
“宝木，你现在觉得怎么样？”道长抓着宝木的肩膀问道。
宝木寻思了一下，轻轻摇头，“没什么感觉了。”
他的声音从捂着嘴巴的指缝间钻出来，听起来简直黏成了一团。
“行了，宝木，你不用这么小心了，”傻子往窗外指了指，“你看，大家都生病了，就算你不传染我们，我们也会被他们传染。”
这话即便对于宝木来说，也算不上是安慰吧。
“还没有信号吗？”道长扭头问向罗九天。
“没有，一格都没有，”罗九天把手机屏幕亮出来，“你们呢？”
众人回到各自的房间拿到了手机，果不其然，大家的手机全都处于一种完全失灵的状态。
“这事肯定不简单。”傻子拧着眉头说道。
“既然这样，那就没办法了，”道长站起身来，“咱们先送宝木去医院。”
“医院里不会更危险吗？”
“那也不能不治病啊，”道长翻出一件大衣披到了宝木身上，“大家戴好口罩，我们走。”
凌晨三点半，道路两旁的路灯安稳地照耀着，本应空荡的街道上，不时能看到几辆疾驰的车，还有表情痛苦的行人。
也不知瘟疫到底影响了多少人。
车内也没有好到哪里去，除了张博银，所有人脸上都是一副强忍着担忧的模样。
宝木侧过头望着车窗外的街景，又咳了两声。
毫无睡意。
小澜偶尔看看窗外，偶尔看看宝木。
其他人差不多也是如此。
忽然间，傻子一脚急刹车，小澜的脑袋哐地撞到了前排车座上，磕得脸颊生疼。
“咋了啊？！”秦音更惨，直接一脑门硌在了窗框上，“出事了吗？”
小澜揉着脑袋，侧过头往前看去。
前方的地面上，露出了一双脚。
“啥呀！”秦音也看到了，“傻子，你撞到人了！”
“没有，不是我撞的，”傻子辩解道，“我过来的时候他就在那儿躺着了……道长，要不要下去看看？”
“咱俩下车，”道长推开车门，“其他人待在车上不要动。”
道长和傻子走到车头，二人蹲下身，小澜看不到他们了。
“我们的车还能装下其他人吗？”秦音扭头看了看。
“倒是可以挤出来一个位置，”罗九天伸长了脖子，“但问题是……咱们方便吗？”
道长和傻子迟迟没有回来，车里的众人逐渐有些焦急了，然而这时，一个人毅然推开车门，跑向了二人。
是问灵。
小澜傻眼。
“谁下车了？”前排的秦音问道，“啊？是问灵吗？”
“她下去干嘛？”罗九天也问。
而且他们都看着小澜。
“我也不知道啊。”小澜直言。
没过几秒，车前的三人站了起来，在车灯和路灯的照射下，问灵的脸白得有些吓人，她两手分别抓着道长和傻子的手腕，拼命摇头说着什么。
从口型判断，她说的是，“不行。”
之后，她又强拉硬拽地把二人扯回到车上。
二人一脸迷惑，他们看着车内同样迷惑的众人，问道，“怎么了？”
“不知道。”
“快！快！”问灵在身后驱赶着二人，几乎把他们俩塞回到了座位上。
二人落座之后，问灵立马回到了她自己的位置，砰砰关好所有车门，警惕地盯着车窗外，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问灵？”好一会儿，道长小心翼翼地问道。
“嗯。”问灵答应着，一双灰瞳仍然打量着窗外。
“是……有什么情况吗？”
问灵心不在焉地缓缓点头，两秒钟之后，她忽地瞪大了眼睛，伸手指向前方，“来了！”
乍一看，小澜并没有分辨出那片黑暗中有什么特别的东西。
她眯起眼睛。
黑暗中，亮起了两团绿色的光点。
光点闪烁着，摇摆着，往这里靠近。
身边的宝木躁动不安起来。
光点从街角的垃圾桶后面浮现，在黑暗中穿梭，它身体一闪，停在了光线可及的地方。
小澜倒抽了一口冷气。
那是一只老鼠。
老鼠像在巡街一般，侦查着、游走着，很快就越过了他们的车，消失了。
“我懂了……”道长抿紧嘴唇，面容凝重，“第二波瘟疫，要来了。”
第十七章 第二波瘟疫
“那小老鼠就是瘟疫的来源吗？”傻子还是有点不敢相信，“那宝木是什么时候被传染的？”
“宝木和我们不一样，”道长说道，“宝木五感通达，能感觉到很多我们感觉不到的东西，我估计，在乌渔镇南端的出口那里，宝木就已经被传染了。”
确实，宝木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咳嗽打喷嚏的。
当时他们还以为宝木只是被夜风吹凉了身子。
“可怜的宝木……”秦音少见地抚摸了两把宝木的头发，宝木没见识过秦音温柔的一面，满脸写着害怕。
“我们为什么不干脆把那只老鼠抓住呢？”
听到罗九天的问题，问灵先摇起了头，她两手交叉在身前，瞪着眼睛比了个“达咩”的手势。
“对了，那个人怎么样了？”小澜终于想起了车前躺着的人。
“他啊，是个醉汉，”傻子一边倒车一边说道，“我们给他留了一个警示牌……不管他了，谁叫他要喝多，活该。”
车子绕过了身上立着个警示牌的正在呼呼大睡的醉汉，继续往医院的方向走去。
越靠近医院，路上的车子就越多。
医院一楼大厅里挤满了人，病人虽多，但大家看起来并不算严重。
兴许因为这只是第一波瘟疫吧。
一群人陪着宝木排队挂号，周围不时走过拿着挂号单的咳嗽的人，秦音把小澜的口罩捂好，惴惴不安地提防着其他病人。
挂完了号，众人直奔呼吸科。
诊室门口也在排队，分诊台的屏幕上显示，宝木前面还有三十多个病人。
看来那只小老鼠的影响真不小啊。
医生看病的速度比他们想象得快很多，大概过了一个多小时，就轮到宝木了。
宝木走进诊室。
“唉，还有点担心呢，”秦音抖了几下腿，“宝木这个小家伙抵抗力不行啊。”
小澜拍拍秦音的手背，“肯定没事。”
“真的吗？小澜你怎么知道？”
“我……呃我只是安慰一下你。”
“……你这瓜娃子……”
二人的对话还没结束，吱地一声，诊室的门开了，宝木拿着病历单，呆愣愣地走了出来。
“咋这么快就结束了？”秦音第一个走上前去。
宝木低头看看病历单，“说我得了感冒。”
“感冒？”罗九天侧过头辨认着病历单上的草书，没一会儿就放弃了，“怎么可能只是感冒？你有把症状都告诉医生吗？包括你吐的那个……”
“我都说了，”宝木有点茫然，又有点委屈，“医生说，感冒了呕吐很正常。”
“这啥医生啊？呕吐哪儿有吐那个的？你让开，我进去找他问问……”秦音说着就要往诊室里冲。
但是，还没等秦音大闹呼吸科的剧情展开，诊室里先爆发出了一阵怒吼。
“你开什么玩笑？！我这才不是感冒！”
门外候诊的人群小声议论了起来。
“对！那医生也说我是感冒，可明明我都……”
“我也是我也是……”
“感冒哪儿有这样的？”
“我看这搞不好是……”
门里又炸开了一句粗犷的怒吼，“这就是瘟疫！”
此话一出，候诊的各位都冷静不下来了。
宝木被同伴们护在中间，不知所措地左右张望，道长拍拍他的后背，略一颔首，“别担心。”
紧接着，砰地一声响，诊室的木门从里面打开了，不，更像是被踹开了。
一个壮硕的男人怒气冲冲地走了出来，他指着诊室里面，大声问向候诊室里的其他人，“他是不是也说你们得了感冒？”
候诊的人群中响起了大大小小的应和声。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摆着手，从门里走出，“这位患者……”
“我他妈跑了三个医院了，都跟我说这一套！”男人的手指都快戳到医生鼻子上去了，“你们他妈的串通好了是吧？！”
“保安！”医生冲着站在一旁被吓呆了的护士说道，“快去下面叫保安！”
“保个屁！我……”
男人一拳挥了过去，众人哗然，还是傻子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男人的手腕，男人那只比小澜腿还粗的胳膊居然就这么动弹不得了。
“大哥，冷静一点，”傻子沉稳地说道，“再怎么说也不能打人啊。”
最重要的是，要是闹出了什么事，对他们来讲也很麻烦啊。
医生已经佝偻着身子开始防御了，见那拳头没有落在自己身上，医生感激地看了傻子一眼，他抬起头，似乎想对傻子说什么。
但那句话还没说出口，医生的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奇怪的呜咽，他猛地扯下了自己的口罩，哇地一声吐在了地面上。
红黑色的液体在地上蔓延攀爬，候诊室里一片惊愕，站在一旁的护士尖叫了起来。
完了。
小澜回头看向伙伴，通过他们的眼睛，小澜知道他们的想法也和自己一样。
连医生都完蛋了，还看啥呀。
在这场闹剧彻底爆发之前，几人逃出了呼吸科，下楼时，一楼大厅里的保安和护士正往楼上跑，整个医院都乱成了一锅粥。
他们跑回到车上，宝木还有点犹豫要不要先谨遵医嘱买点感冒药，气得秦音戳了好几下他的脑壳。
众人在车上落座，气还没有喘匀，问灵忽地叫了起来，“快看！”
她的手指点在车窗上，透过车玻璃，他们看到了一个黑灰色的小东西。
一只灰老鼠，正两脚着地站在医院门口的花坛边，萤绿色的小眼睛定定地盯着医院大厅。
老鼠的胡须颤抖着，嘴巴动了动，之后左右咧开。
似乎露出了一个笑容。
“握日，”傻子惊呆了，“它是在笑吗？”
不知道它是不是在笑，但他们是吓垮了，这只巴掌大的小玩意，那双绿色眼睛中泛出的嘲弄的目光，无不令他们感到胃底涌上一股恶寒。
“我们……我们要怎么办？”罗九天垮着一张脸看向了道长。
道长凝视着那只老鼠，过了一会儿，他张口，“抓住它。”
忽然间，老鼠像是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一般，唰地扭头看了过来。
它看到他们了。
虽然车窗上贴着防窥膜，但他们无比确认，它看到了。
那不是动物该有的眼神。
老鼠的胡须动了动，下一秒，便化作一道黑色的影子，蹿入了黑暗。
第十八章 废弃工厂
“它跑了！”秦音失声喊道。
“看到了看到了……”傻子启动了汽车，“道长，我们要追上去吗？”
“啊？还能追上去吗？”小澜问道。
“能，”宝木默默摘下了口罩，做了个深呼吸的动作，“它有味道。”
按照宝木的指示，他们的车子在街道上横冲直撞地开了出去，街道两侧不时能看到那只老鼠飞快划过黑夜的虚影，说明宝木的指挥没有出错。
过了一会儿，老鼠离开了主干道，车子也随之开上了一条没有路灯的小路。
小路往前蔓延，车子又拐了几拐，忽然一个颠簸传来——他们已经开上了尚未铺设水泥的土路。
不知不觉间，他们竟离开了市中心，跟着老鼠来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土路两侧是茂密的草丛，老鼠已经不掩藏自己的身形了，就在他们的远光灯尽头奋力奔跑着，傻子和宝木死死盯着老鼠的背影，其他几人则看向了四周。
“这是哪里？”秦音被颠得皱起了眉头，“我们还在乌渔镇市区里吗？”
“应该还在市区里，”罗九天抓着把手说道，“两边还有废弃的建筑呢，这里的住户只是都搬走了吧。”
土路十分宽敞，他们的车子在路上蹦跳着前进，没过多久，土路尽头的景象出现在他们眼前。
那是一栋废弃的三层小楼。
小楼的附近长满了蓬勃的杂草，看着那栋空空荡荡的砖楼，小澜想起了什么。
“这像个工厂。”小澜说道。
“是的，”道长点头赞同，“是个荒废了的工厂。”
“啊！”傻子一声哀嚎，“它钻进去了！”
众人一看，老鼠的身影果然已经消失，看来那小东西躲进了这片废墟中，这下子可不好找了。
“宝木，你还能分辨得出它的味道吗？……宝木，你怎么了？”
听到傻子的话，众人这才看向沉默了好久的宝木。
宝木的脸色苍白得吓人，他怔怔地盯着老鼠消失的地方，双目都有些失神了。
“宝木？”后排的道长晃晃他的肩膀。
“啊，我……”宝木如梦初醒，哆嗦着说道，“我能闻到。”
“那就好，”傻子解下安全带，“那我们应该能抓到。”
“但是……”
众人的动作停住，等待宝木“但是”之后的话。
“但是，这里不止有它一个。”
宝木咽下一口唾沫。
罗九天开门的手缩了回来，“什么意思？”
“这里，有无数个味道，”宝木一字一顿地说道，“也就是说，这里，有无数只老鼠。”
空气突然安静。
夜色渗透进车门的缝隙，笼罩到他们身上。
“好家伙，”傻子攥紧了方向盘，冷笑了一声，“这是把我们引到老窝里来了。”
“我们还下车吗？”罗九天问道长。
“当然得下去了，”秦音抢先说道，“进了老窝不是更好吗？我们想抓多少只就抓多少只。”
能有这种想法，也是胆识惊人啊。
没想道长也缓缓点了点头，“没错……但我们得留下两个人看守张博银。”
“宝木留下吧，”傻子侧过头看看仍有些颤抖的宝木，“宝木已经生病了，不能再接触那些东西了。”
“嗯，”道长立刻同意了，扭头看向小澜，“那另一个……”
“就问灵吧，”小澜见状连忙说道，“问灵怕老鼠。”
问灵赶紧摆手否认，“我没……”
“瘟疫对问灵的影响也蛮大的，就让她留下吧，”小澜欺负问灵口语表达能力有缺陷，连珠炮般说道，“不然她要是遭遇了危险，连呼救都需要冷却时间。”
“那你不怕吗？”罗九天开玩笑般问道。
“我当然不怕了。”
“可你在抖诶。”
“我哪儿抖了？”小澜按住自己因焦虑而颤抖的双腿，“我是在热身。”
人员确定完毕，道长关上车门之前，打算最后叮嘱几句，但是看了看一副食草动物模样的宝木和问灵，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该让谁照顾谁，这两个人看起来都有点可怜。
“就……照顾好自己吧，”道长说道，“把车门锁上，别人来了不要开门。”
这种妈妈出门买菜般的叮嘱是怎么回事？
“宝木放心，”关门之前，秦音也探头说了一句，“我肯定给你抓只大老鼠。”
宝木打了个大大的哆嗦，车门关上了。
秦音不知为何，对抓老鼠充满了热情，道长阻止了她挽袖子的动作，用看向熊孩子一号的不满眼神瞅着她，“大家不要让皮肤裸露出来，多戴两层口罩，我们只有这个了……小音，把裤腿塞在袜子里，对，就像小澜那样，傻子你的口罩呢？怎么就戴了一个？”
“捂嘴。”
“赶紧再戴上三个……”
“我都要窒息了。”
“傻子哥听话，”没等道长发火，小澜就一把将口罩拍在了傻子脸上，“相信我，憋不死，真的。”
道长抱着胳膊，扭头看向那片废墟。
他讨厌意外的情况，讨厌失去控制的感觉。
这会让他想起，命运对他开的第一个玩笑。
众人整装待发，傻子心不甘情不愿地把自己裹成了个粽子，在这夏天的夜晚，他们还没出发，就已经一身汗了。
“我们是要抓住那只老鼠，还是随便抓一只就好了？”罗九天终于想起来了询问此行的目的。
“都不是……”道长摇了摇头，“我们要去寻找这个工厂里的秘密。”
鼠群的秘密。
瘟疫的秘密。
众人瞬间就明白了。
“进去之后，我们千万不要分开，”道长站在最前头，视线在伙伴们身上环绕了一圈，“拿着自己的武器，我们出发。”
小澜见罗九天唤出了蟠龙池，自己便不太好意思唤出自己那个冒牌货了，于是抡起茉莉的锁灵鞭就跟了上去，秦音一个辅助没有武器，就随手拎了一根木棍，傻子则捡了一块破木板，拦在众人前方，安全感一下子就来了。
虽然自己看不到，但他们知道，问灵和宝木此时肯定也在注视着他们。
放心吧。
一行人踩着沾染了夜露的杂草，朝着工厂的入口走去。
第十九章 木盒
工厂的大门歪斜地拦在入口处，傻子扭头看着道长，“要踹开吗？”
踹门是傻子的本能，他能够在动脚之前征求一下道长的意见，已经算是进步了。
于是道长赶在他下意识抬腿之前中断了他的施法，“别，先推开看看。”
道长动手推了推门，门板发出了凄厉的咯吱声，门内还有当啷当啷的金属碰撞声响起。
“妈耶，”眼尖的秦音指着门缝道，“这门居然锁上了。”
门是锁上的，但外侧只有一个门把手。
也就是说，这门的门锁在房间内侧，而且，上了锁。
这地方是怎么上的锁？
是谁上的锁？
上锁的人……难道还在工厂里面吗？
这诡异的情况带来了一连串诡异的问题，为了打消大家的不安，秦音说道，“万一只是装门的时候装反了呢？大家别多想。”
“装反就要重新装啊，不然这样要怎么用？”傻子说道。
“怎么不能用？”秦音反驳道，“密室杀人案里面不是有很多个在门的另一边锁门的方法吗？”
好嘛，那这工厂活着的时候，岂不是每天都需要一个密室杀人小技巧？
道长被二人吵得有点烦心，他无奈地摆摆手，“算了算了，还是踹开吧。”
“那不会打草惊蛇吗？”秦音问道。
“你们俩的嗓门已经足够惊蛇了，”罗九天拉着小澜闪到一旁，“开始吧，一会儿天亮了。”
开始即是结束，傻子一脚飞起，门板砰地砸在了地面上，众人警惕地朝工厂内部望去。
一楼是一整个开放的空间，巨大的车间里摆放着几十台机器，水泥地上干干净净，一只老鼠的影子都看不见。
小澜把门板翻了过来，看向那只仍然完好的锁头。
“真的是从门里锁上的，”小澜环视了一圈，“真神奇，而且这里看起来也没有后门。”
道长走了进去。
傻子蹲下身对比了一下门板，毅然丢掉了手中的破木板，拾取了新的武器。
“这是什么机器啊？”傻子走到一台约有一人高的机器旁边问道。
“不认识。”
几十台机器整齐排列着，机器暗红色的外观已经布满了锈迹，那机器长宽高都接近两米，像个大方块一样，安静地竖立在这废弃的地方。
它们也被废弃了。
“这里好像是个门。”罗九天指着机器的一个侧面说道。
“门？”
他所指的地方，确实有两扇门一样的东西，门的两边还有两个门把手一样的玩意。
“哦我懂了，就是把东西放到里面加工，机器嘛，都是这样子的，”秦音岔开话题，抬手指向了他们右侧，“上楼的楼梯在那边，要上去看看吗？”
罗九天本已打算伸手开门了，一听这话赶忙缩回手看了过去，“在哪里？”
“那边，”秦音比划着，“挺小个楼梯间。”
“哦哦看到了，”傻子瞅瞅道长，“道长，我们上楼吗？”
道长的眼神还固定在机器上面，听到傻子问他话，才回过神来。
“嗯……那我们上去看看吧。”
楼梯间里也是一片整洁，狭窄的楼道仅供两人并排通过，楼梯扶手上包裹的绿漆有些斑驳了，楼梯间内有一扇挂着防盗网的小窗，破碎的月光拉长了他们的身影，小澜看着他们被扭曲成了瘦长鬼影的影子，悲哀地想，就算畸变成了这样，自己的影子居然还是最矮的。
二楼不再是开放区域了，上了楼梯，能看到一道狭长的走廊，走廊一侧是工厂外墙，另外一层应该有一些房间。
之所以说应该，是因为，另一侧的空间，没有门。
两面白惨惨的墙壁，围出了一个巨大的空间，却没有门能让他们进去。
外墙上没有窗户，手电筒的光线在这里扫来扫去。
罗九天指了指头顶，“可能二三层是一整个空间，门在楼上。”
“真的没有门吗？”秦音怀着质疑走向了走廊深处，走着走着，她叫了起来，“那是啥玩意啊？”
手电筒光线集中到走廊尽头，走廊正中央靠墙的地面上，端端正正地摆放着一只盒子。
其他人挤了过来，这走廊比楼道还窄，他们只能排成一排，费劲地观看。
“诶？这……”傻子伸长了脖子，“这是游戏里的那只盒子。”
“幸福之源？”小澜扭头问道。
傻子点点头，挤上前来，“对，就叫这个名字……而且，它好像打开了。”
原来实物长这样啊。
道长挤到了最前头，“我们过去看看。”
“小心啊道长，”小澜提醒道，“这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一群人排着整齐的队伍，走向了那只书本大小的黑色木盒。
道长蹲到盒子旁边，低头盯着它。
没有什么意外发生。
木盒的盖子开了一道手指粗细的缝隙，里面也是黑漆漆的，手电筒照不出来里面的模样。
道长思考了几秒，伸手探向盒子。
“等等！”秦音忽然打断了道长的动作。
众人看向她。
秦音抬手，把手里的木棍递了过去，“道长，用这个，至少它不导电。”
好主意，万一有人在里面藏了个电路怎么办。
道长接过木棍，棍子尖尖的顶端颤抖着，道长做了个深呼吸，木棍一下子戳到了木盒的缝隙间。
一秒的沉寂。
没有意外发生。
道长回头看了同伴一眼。
大家不约而同地点起了头。
“打开吧。”
道长小臂的肌肉微动，木棍一挑，当啷一声，木盒应声打开了。
众人呼地往后退了一下。
手电筒照过去。
是空的。
“什么都没有啊，”秦音松了一口气，“亏我还担心了一下下。”
道长仍蹲在原地，怔怔地盯着那只木盒。
“不，里面有东西。”
半晌，道长用低沉到令人心脏发紧的声音说道。
众人安静了下来。
“有什么东西，完全没看到啊？”
道长重新伸出木棍，在盒底的边角处挑动了一会儿，过了几秒，他抬起木棍。
木棍尖细的枝衩尽头，挂着一个几乎微不可见的细小物体。
一根头发。
第二十章 机器
空气凝固了。
秦音紧盯着那根飘摇的发丝，观察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真的是头发，人的头发。”
“盒子里，有一根人类的头发。”罗九天喃喃自语。
“应该说，是盒子里残留了一根人类的头发，”道长站起身，“里面的东西已经跑了。”
“里面不会真有个人吧？”秦音把自己的武器接了回来，“傻子，你摸过游戏里的盒子，里面像是关着一个人吗？”
傻子抬眼回忆道，“我刚把盒子拿到手，那一关就结束了，就记得那盒子是有点重量的。”
“会不会是老鼠的毛啊？”罗九天问道。
“哇，老鼠要是长了这样的毛，那真的比人还可怕。”
傻子瞥了秦音一眼，“真的不是你掉的头发吗？”
“你死开。”
道长在封闭的墙面上敲了敲，传来的声响是空洞还带着回音的，说明墙里确实有空间。
没办法了。
“我们接着上楼吧。”道长说道。
一行人后队改前队，走出了走廊，最后面的道长在离开走廊之前，狐疑地扭头看了一眼。
“怎么了？”傻子问道。
道长脸色凝重。
他晃了晃手电筒，说道，“别走了。”
罗九天已经走到楼梯上了，闻言连忙转身。
“你们看。”道长看着走廊。
众人顺着手电筒苍白的光线，一齐看过去。
那只盒子，仍然伫立在原地。
它合上了。
小澜觉得头皮发麻，她问了一个答案显而易见的问题，“道长，是你关上的吗？”
道长漆黑的眼睛望了回来，“不是。”
在他们背对着那只盒子离开的时候，盒子，自己关上了。
又或者，别的什么东西，把它关上了。
更重要的是……
“我们一点声音都没有听到。”罗九天瞪着眼睛说道。
道长抿着嘴唇，沉默了一会儿。
“我们要回去看看它吗？”秦音问道。
道长坚决地摇头，“不，我们走。”
“上楼？”
“不，”道长又道，“下楼，我们得离开这里。”
众人像是没听明白道长的话，“走？离开这个工厂吗？”
道长点头，赶紧把楼梯上面的罗九天和小澜拉了下来，挥手带着其他人一块迈上了下行的楼梯，“快，我们快走。”
“可是我们还没抓到老鼠……”秦音说着，也开始往楼下飞奔。
“到现在，我们都没有看到任何一只老鼠，”道长边跑边喊道，“这里有可能是一个陷阱。”
陷阱？！
小澜跑得更快了。
“什么陷阱啊？……”
秦音这话刚一问出来，她自己就明白了。
那只老鼠，就是诱饵。
这个工厂，就是为他们准备的陷阱。
众人下到一楼，被傻子卸掉了门板的出口还在月光下矗立着。
逃……逃。
先离开这里，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和出口的距离越来越近了……
众人的耳畔，忽然响起了细碎的噬咬声。
***
问灵紧紧盯着那个空洞的入口。
不安比月夜的寒冷先一步浸透了她的全身。
她在颤抖。
“问灵？”宝木见问灵状态古怪，张口问道，“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颤抖得愈发剧烈了。
问灵灰色的瞳孔里映照出的未来，与眼前暂时的平静交叠在一起。
危险。
她的躯体、四肢、内脏，她身体上的每一个角落，都在尖叫着——危险。
冷汗凝结成珠串，沿着下巴滴落到衣襟上。
“问灵，没事吧？”宝木也慌了，“你难道……”
问灵猛地推开了车门。
“你要干嘛？！”宝木冲着忽然跳下车的问灵喊道。
问灵站在夜风中，双腿的力量慢慢回来了。
她俯身朝车里的宝木说了两个字。
“等着。”
说完，她砰地推上车门，迈开步子，朝着工厂的入口狂奔而去。
***
耳边的啃噬声从出现到扩大，一共用了不到一秒钟。
众人的视线开始摇晃。
他们惊慌地抓住身旁的伙伴，努力稳定住脚步。
地面在颤抖。
剧烈地颤抖。
“快！”道长抓住小澜和秦音，努力地朝出口趔趄而去。
门口的月光被遮住了，一个人出现在那里。
“问灵？”小澜一眼看清楚了那个手足无措的身影。
问灵也看到了他们，拔腿跑了过来。
“你进来干什么？快出……”
小澜的话还没喊完，只听得一声隆隆巨响，水波一般荡漾的地面忽地裂开了，裂隙很快分散开来，将地面分成了大大小小的几个部分，碎裂的土地化作残土碎渣，扑簌簌坠落进黑暗的天堑中。
地面的颤抖没有停止，小澜紧紧抓着道长和秦音，三人跪在地上，竭力保持平衡。
傻子和罗九天分散在另外两块土地上，所有人都在拼命地叫喊着什么。
前方，可怜的小问灵孤零零地站在一小块独立的区域，她倚靠着身边的机器，冲他们摆了摆手。
“这里！”她用力地喊着。
她有话要说。
“傻子，安静！”道长吼道，“听问灵的！”
问灵在这种时刻跑了进来，一定是要告诉他们什么。
问灵小心翼翼地挪到机器的正前方，她伸手在机器上摸索着，过了一会儿，她终于找到了要找的东西。
机器上面的小门。
她两手抓住门把手，唰地拉开了那道横向滑开的小门。
手电筒的光一下子照进门里。
小澜吓得差点仰过去。
里面，有一具尸体。
一具干尸。
那具干尸已分不清性别了，干尸静静地倚着机器内壁，两只眼睛变成了两个漆黑的空洞，在白光的映衬下，那对空洞好像也拥有了眼神，似在盯着他们一般。
小澜他们也正躲在一台机器旁边，见状，看向机器的眼神都变了。
然而，问灵脸上丝毫不见惊异的神情，她拍了拍机器的门，闪身便钻了进去。
众人都惊呆了。
问灵挤在机器里面，她腾挪了一下位置，直接把干尸揽在了怀里，见其他人还在发愣，她有些着急地指着机器喊道，“进去！”
要进到里面吗？
和干尸……
说时迟那时快，道长已经拉开了机器的门，果不其然，又是一具干尸。
小澜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就被道长塞了进去。
第二十一章 巢穴
“等等等等我自己来！……”
秦音的要求没有得到实现，小澜刚被丢进机台内部，秦音就被道长按着脑袋扔了进来。
秦音一抬头，正好和干尸打了个照面，她嗷地一声蹦了起来，脑壳重重地磕在了机器顶端。
但此时的道长已经顾不得怜香惜玉了，他粗鲁地把秦音往里面怼了怼，成功把此时挤在机器内部的两人一尸压实了，之后自己侧身钻了进来。
他们附近只有这么一台机器了，还好他们三个都是瘦子。
小澜和干尸脸贴脸，秦音和干尸心贴心，她们欲哭无泪地往外看去，傻子和罗九天已经钻进了机器，另一侧的问灵松了一口气，她最后比划了一下，之后一把关上了拉门。
砰！
“道长你们还好吗？！”傻子的喊声传来。
“还好！”道长抓着门内的把手，喊道，“最后把门关上！关严！”
砰！
砰！砰！
地面的震颤越来越剧烈，他们所在的机器也像是开了甩干模式的滚筒洗衣机一样疯狂颠簸，三人一尸挤在这狭小的空间里挣扎求生，小澜已经分不清此时勾着她脖子的这只手到底属于秦音还是道长还是干尸了，她紧紧捂着嘴，只希望自己不要吐出来，毕竟当着外尸的面自己实在不能过分至此。
又过了漫长的几秒钟。
忽然间，颠簸停止了。
小澜疑虑着把手拿了下来，拉开一层两层三层口罩。
秦音和道长应该也在做一样的动作，小小的空间里一下子充满了三人的喘息声。
毕竟再不把口罩拉下来，自己可能就先憋死了。
“道……”
平静的时间只持续了不到一分钟，紧接着，机器又动了。
它开始了坠落。
小澜和秦音一块叫了起来，空间太小了，二人的尖叫声差点把她们自己震死。
于是她们很快闭上了嘴巴。
“道长道长道长！……”秦音由尖叫变成了呼唤，“我们要去哪里啊？……”
这问题问道长合适吗？
半天，道长的声音从小澜背后传来，“什么？”
他的嗓门也很大。
“有人说话了吗？”
好嘛，道长可能被刚才的尖叫声震聋了。
算工伤。
“我问我们要去哪里？！”秦音的声音更大了。
“啊，小音啊……”道长的听觉终于得到了恢复，他难受地挪了挪被压麻了的腿，说道，“我们可能会掉落在真正的鼠窝里。”
“什么？！”小澜一把抱住旁边的胳膊，发现手感不太对劲，立马丢掉了，“所以问灵才叫我们躲到这里面吗？”
“问灵肯定是在外面感觉到了什么，她应该是看到了一些我们无法控制的情况，所以才会跑进来，”道长喘息着说道，“不想那么多了……小澜小音，先护住自己的头……对，小澜，就这样，抱好。”
“道长这是我的头。”秦音说道。
“啊？哦，好，小澜呢？”
“我在这！”
小澜感觉到道长的大手覆盖了过来，那双手在自己的头顶摸索了几下，确定自己已经安全地把脑袋护在臂弯下以后，还放心地拍了两下。
“好，这样就可以了。”
他们的坐骑持续坠落中。
道长把二人的脑袋护在怀里，秦音又把小澜的脑袋护在了她的怀里。
如果不是因为干尸的脑袋此时也正抵在自己怀里，小澜应该会觉得非常感动。
巨大的缓冲感传来……
小澜被颠得哼了一声。
糟糕。
干尸的脑袋好像被她夹掉了。
小澜手忙脚乱地抓起怀里的干尸脑袋，打算安回去的时候，机器又动了起来。
这回，它开始滚动。
洗衣机一日游也终于迎来了它最后的步骤。
在小澜可算摸索到了干尸光秃秃的脖颈，打算把另一只手上抱着的脑袋安上去的时候，机器也停止了滚动。
秦音发出了一声干呕，道长一把捂住了她的嘴。
“不许吐。”他低声威胁着。
在这种地方呕吐，效果可想而知。
这狭小的空间再也容不下三个人的呕吐物了。
又过了几分钟。
“这回好像是真的停了。”小澜轻声说道。
“嗯。”道长答应了一声。
“唔！……唔！……”秦音的嘴巴还被捂着。
“要出去吗？”小澜问道。
“再等等。”
“唔！……唔！……”
“……道长，先把小音姐放开吧。”
“唔！……哈……妈呀……道长你差一点……差一点就把我捂死了……我压根就没要吐！你见我晕过车嘛？……”
又过了一会儿，咚的一声，什么东西撞到了他们的机器上。
机器顶端有一小块钢化玻璃，道长凑到旁边，拿着手电筒照了出去。
“有什么？”小澜和秦音探头去瞧。
“是另一台机器……”道长辨认着，“看到了，里面是九天。”
“那我们出去吧！”
“等等！”道长阻止了秦音的动作，面目严肃地说，“外面有老鼠，我们还不能出去。”
“老鼠？！”
四颗脑袋凑到那块玻璃旁边，道长把手电筒的光圈调到最大，亮度调到最低。
“哪儿有老鼠？”
秦音话音刚落，哒一声轻响，一个黑乎乎的小东西就跳到了他们面前。
“唔妈呀！”
秦音往后一仰，差点把小澜也带倒。
“别怕，”道长把秦音拉扯起来，“它在外面。”
一只老鼠，正趴在机器的外侧，撅着颤抖的鼻尖，四处闻嗅着。
“它们是不是看见我们射出去的光了？快关上手电……”
“应该不是，”道长隔着玻璃，指向了那只老鼠，“你们看，它没有眼睛。”
老鼠那本应长着两颗黑豆般的小眼睛的位置，只有两道粉灰色的线条。
“这里一点光线都没有，”道长对满面讶异的二人解释道，“这些老鼠应该已经在这种环境里繁衍了很多代了，眼睛作为无用的器官，会被进化所抛弃。”
“那它们的嗅觉和听觉一定很灵敏，”秦音低声说道，“怎么办，我们会被发现吗？”
那只老鼠先一步回答了秦音的疑问。
它左右嗅嗅，过了一会儿，跳下了机器，跑开了。
第二十二章 奶
老鼠没有发现他们的存在。
“看来是这个的功劳，”道长拍拍机器内壁，“多亏了它，我们的声音和气味传不出去。”
小澜想了想，“所以他们才要藏到这里面吗？”
她指的是那具干尸。
小澜刚才趁乱把干尸的脑袋安了回去，不过有点没安装好，此时的干尸斜倚着机器的另一端，脑袋歪在肩膀上，看起来一副丧失了希望的模样。
道长摇了摇头，“我还不知道这些尸体是怎么回事。”
三人守在玻璃旁边观察了一会儿。
从他们的角度，只能看到前面那台装着罗九天的机器，还不知道傻子和问灵去了哪里。
“但我们也不能一直在这儿躲着吧？”秦音问道。
道长转动手电筒的角度，上下左右好好检查了一番。
“我先出去看看。”
“你自己吗？”
“以防万一，”道长抓住了内侧把手，“你们在这儿等着。”
唰——
拉门滑开，带着奇异臭气的味道扑面而来，但无论如何，也比里面的空气好多了。
机器落在一片深褐色的泥潭上，道长一步跃下，半个鞋面陷入了泥潭，就不再下陷了。
“把门关上。”
二人听话地关上了门，迅速闪到了窗口边。
外面的道长环视了一圈，表情有些严峻，他拖曳着脚步，走向了前面的机器。
他伸手，在门上敲了敲。
没反应。
“九天不会出事了吧？”秦音的脸都快贴到玻璃上了。
出事？
“不会吧。”小澜抹了一把汗。
有什么事好出吗？
通过前面那台机器的玻璃区域，她们能看到罗九天的后脑勺，那个后脑勺一动不动地靠着玻璃，像是没听到道长在敲门一样。
难道真的出事了？
二人都有点坐不住了，这时，道长一把拉开了罗九天的门。
他探身进去，过了几秒钟，他缩回了身体。
道长把罗九天扛在肩膀上，迈步回来了。
秦音和小澜及时拉开了门。
“出来吧，”没等二人问话，道长就冲着她们挥了挥手，“外面暂时安全。”
“九天哥怎么了？”
“晕了。”
果不其然，罗九天翻着白眼，失去了意识。
小澜心里一惊，难道自己晕倒的时候，也是这副模样？
“还好只是晕了，这没事，给一巴掌就好了……”
秦音和道长唤醒罗九天的时候，小澜在这片泥泞的土地上踱了几步。
这片泥潭不大，他们已经快到边缘了，周围是高耸的黑色岩壁，小澜不敢往岩壁上照，担心会有奇怪的东西出现。
泥潭上，只有两台机器。
“傻子哥和问灵呢？”小澜问道。
道长没有抬头，“不在这里。”
完了，他们还是分散开了。
在人中被秦音按碎之前，罗九天呼地倒抽了一口冷气，猛地醒过来了，算是勉强保住了他的重要穴位，他喘着粗气坐了起来，一个劲地干呕。
“天呐……天呐……我这辈子……”
三人一块拍打着他的后背。
“这是哪儿啊？”罗九天终于抬起了眼泪汪汪的双眼。
秦音叹了一口气，“老鼠窝。”
三人把他们看到的以及推测出的内容全数告诉了他。
队友走失。
前途未卜。
“天呐……”罗九天有点后悔自己醒过来了。
“别天呐了，”秦音把地上的罗九天揪了起来，“快站起来干活……道长，我们是先找傻子和问灵，还是先找老鼠？”
虽然照目前的情况来看，他们哪个也找不到。
道长在这个实际不存在的选择题上犹豫了一会儿，之后他指了指两台机器。
“先把两具尸体搬出来吧。”
？
三个人头顶全是问号。
因为失去了两个队友，所以要强行补上两个人的空缺吗？
“为啥呀？”秦音问道。
“你们没闻到这里的气味吗？”道长的右手划了一下，“干尸身上，有这股味道。”
“所以……他们来过这里？”小澜明白了道长的意思。
四个人抱着两具干尸，走到泥潭边缘。
小澜探头往泥潭下的世界看去。
黑乎乎一片。
“那些老鼠都去哪儿了？”秦音指了指泥潭下面的黑色深渊，问道，“是从这儿消失的吗？”
道长点点头。
“那我们……”
“也要下去。”道长说这句话时的语气，就像在说“身体壮壮就要吃早饭”一样理所当然。
罗九天是最震惊的。
先是打醒我，又让我搬尸体，再让我下泥坑。
然后他照做了。
“我们怎么下去？直接跳吗？”小澜把一条腿伸了出去，犹豫了一下，又缩了回来。
“当然不是了。”
看着道长成竹在胸的模样，三人略微放心了一些。
“我们爬下去。”
道长的信心是哪儿来的？
自然是来源于对于同伴实力的肯定。
几分钟之后，三个嘟囔抱怨着的可怜人就扒着岩壁上的烂泥，沿着滑溜溜的深渊边缘爬了下去。
小澜把手电筒叼在嘴里，不知不觉还吃了不少烂泥。
但出乎他们意料的是，没过多久，他们就到底了。
地上是一团团柔软的草绒。
没有老鼠，也没有奇怪的声音，四周只有他们沾着泥巴的鞋子在柔软的草地上摩擦的声响。
小澜蹲下身闻了闻，“真奇怪。”
“怎么了？”
“你们没闻到吗？”小澜往草绒上指了指，“地上的草，有一股奶味。”
“确切地说，”道长纠正了小澜的话，“这附近，充斥着奶味。”
为什么会有奶味？
老鼠奶也是这个味道吗？
“先往前走走吧。”道长说着，开始往远处宽阔的平地走去。
岩壁在他们头顶，几人举着手电筒，小心翼翼地在这低矮却广阔的空间里行走。
地面逐渐有了坡度，他们开始攀登，光的尽头，能看到地面上拱起了一座小小的山峰。
草绒划过他们的鞋面，小澜伸手摸了摸，柔软、温暖。
这里一点都不像是老鼠的巢穴。
四人就这么缓慢地走着。
一阵酣睡中的梦呓声，传入了他们的耳朵。
四人僵住了。
紧接着，又是一道撒娇般的咂嘴声。
那声音，就在他们前方。
四人不约而同地奔跑了起来。
第二十三章 成为新世界的神？
他们跑上了小山坡的最顶端。
喘息着。
往声音传来的位置看去。
四周围出的小小山包，组成了一个摇篮般的凹陷区域，而在这天地铺设的摇篮中央，侧躺着一个雪白的身影。
这抹雪白与周围的漆黑阴暗形成了鲜明对比，如此纯洁，如此安详，简直不像是真实存在的东西。
那是一个小婴儿。
那小婴儿约莫三四个月大，他静静地蜷躺在地面上，两只肉手垫在脑袋下面，漆黑茂密的绒发和草地融为了一体，脸上露出了天真而甜美的来自梦境的微笑。
天呐……
四个人的眼睛瞪得像铜铃，他们拖着脏兮兮的身体，还抱着两具干尸，一块注视着这个圣洁美好的生物。
老鼠的巢穴里，有个小婴儿。
小澜抱住脑壳，头痛。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秦音的感叹声一波波荡开，似乎也传进了小婴儿耳中，他皱皱眉头，咂了咂嘴，又睡着了。
“道长……”
“嘘！”
见小婴儿又有了一些反应，道长连忙打断了秦音的话。
他使劲摆摆手，做了个捂嘴的动作，又指指自己的耳朵。
声音，会让他醒来。
暂时不要让他醒过来。
道长侧过了身子，开始走下山坡，轻手轻脚地朝着婴儿靠近。
那脆弱的、纯白的生灵，就在他们脚下酣睡着。
道长在自己怀中摸索了一会儿，之后蹲下身，拿起什么东西，在婴儿的头上比划了一下。
是那根头发。
道长居然还把那根头发带上了？！
对比完成，道长冲着他们点了点头。
没错，盒子里的头发就是他的。
幸福之源是这个小婴儿？
太令人费解了。
老鼠是怎么回事？
瘟疫又是怎么回事？
线索越查越多，真相却越来越模糊了。
道长还蹲在地上，他挠挠头，沉思了几秒钟，紧跟着，朝婴儿伸出了手。
“干嘛？”秦音一把抓住道长的胳膊，用唇语质问道。
“把他带走。”道长也用唇语回答。
“为啥？”秦音追问，“你又不是他爸爸！”
二人无声地辩论时，小澜和罗九天却倒抽了一口冷气。
他们同时举起手，指向了婴儿。
小婴儿面对着他们，小手仍然垫在耳侧，但是，他的眼睛睁开了。
一双黑洞洞的眼睛，此时正聚焦在他们四个身上。
小婴儿一言不发，一动不动，只盯着他们。
他露出了耐人寻味的表情。
这个表情。
这不仅不是孩子看向成人的表情，即便是成年人，眼中也基本不会出现这样的神色。
这是主人，看向卑劣奴隶的，轻蔑的表情。
但道长没有理会婴儿脸上传来的蔑视，他别过了视线，伸手，将婴儿直接抱了起来。
婴儿没有哭闹。
他雪白的身躯一下子脱离了暗褐色草地。
但没有完全脱离。
婴儿的身下，连接着无数道黑红色的丝线，那丝线一头连在婴儿身上，一头探入地面。
与此同时，他们耳边响起了细碎的啃噬声。
站在矮坡边缘的罗九天扭头一看。
密密麻麻的黑色老鼠，犹如一道在深夜中决堤的长河，铺天盖地地围了过来。
“不好了！”罗九天一步跃入深坑，“道长，老鼠来了！”
“道长！”小澜和秦音也跳到了他们身边，“你怎么了？”
秦音扯了一把道长的袖子，道长却没有动弹。
他和婴儿对视着，二人眼中似乎没有其他东西存在了。
“道长？”
小澜晃了晃道长的手臂，惊觉那些黑红色丝线居然已攀爬到了道长的手上。
“道长快松开！”小澜夺手去抢那婴儿，没想婴儿竟也伸出了手，两只小手如同蟹钳一般牢牢地锁在道长身上。
小音也加入了战斗，她从身后抱住了婴儿的腰，罗九天站在一旁，手中举着两具干尸，但是看起来他对于这两个武器并不抱什么信心。
小澜抓向婴儿的手，婴儿的皮肤触手冰凉，两只看似柔软的手更是硬如磐石，正当小澜准备扛起道长一块躲起来的时候，那婴儿的眼神陡然一变。
他望向了小澜。
霎那间，婴儿的右手松动了，他扬起纤细的五指，将手掌扣在了小澜的脸上。
又捉住一个呢。
小澜的耳畔仿佛响起了这样一道声音。
眼前的画面全部消失，无数条红黑色丝线从四面八方袭来，在她视线的尽头交织成了一张蛛网，那蛛网靠近……靠近……终于到了她面前，透过这张蛛网，小澜看到了一个崭新的世界。
她站在这世界的顶端，人们站在她脚下，她看不到每个人的模样，但她能看到，每个人的头顶，都延伸出了一条丝线，所有人的丝线交集在一起，聚集到了自己手中。
她操纵着那根丝线，也操纵着脚下的人们，人们跟随她的意志，成长、生活、承受、死去。
自己是这个世界的神。
但……
小澜抬起另一只手，她抓住右手指尖长出的丝线，想把它扯断。
自己不要当神。
“你诱惑不了我，”小澜听到自己恶狠狠的声音，“我会醒过来，然后打败你。”
要醒过来。
要赢。
自己的左手触碰不到那根丝线，无论小澜怎么努力，丝线都没有变化。
周围没有声音。
就这么僵持着。
现在，清醒的世界里在发生什么呢？老鼠们应该已经席卷过来了，秦音和罗九天能够抵挡吗？他们四个是不是，正在被啃食、被吞噬……
道长也在经历这样的挣扎吗？
小澜忽然想起了那些干尸。
之所以会成为干尸，是不是因为那些人，就像这样，被吸取走了所有的欲望，没有了欲望，人就变成空壳了。
自己的欲望是什么？
不知道。
但，肯定不是展现在自己眼前的，这个愚蠢的场景。
小澜抬起牵引着丝线的那只手，一口咬了下去。
疼痛感和鲜血的气息一道传来。
有感觉了。
松开嘴，浓烈的血腥味顿时布满了她整个口腔。
她再次张开嘴，又一次咬了下去。
又一次……
又一次……
手腕上，森森白骨赫然出现。
这时，小澜听到了一声急促的呼唤。
第二十四章 新神崇拜
“小澜！”
那声音，通过梦的间隙，清晰地钻进了自己耳中。
小澜一下子就辨认出了那个嘶哑的嗓音。
是问灵！
问灵来了。
小澜左右转动头颅，寻找声音的源头，然而眼前仍然只有那副虚幻的场景。
她思考了一下，扭头看向脚下的人们。
手腕上的鲜血一滴滴滑落，有一滴血液顺着那道丝线，流淌了下去。
小澜屏住呼吸，颤抖着左手，抓向那根丝线。
抓到了。
她卯足了力气，用力一扯。
眼前的画面开始崩塌。
自己脚下的芸芸众生呐喊哀嚎起来，他们一个个消失了，最终，只留下了一个身影。
一个遥远的、火红的身影，正朝这里奔跑。
像是一团天边的火苗。
问灵的身上布满了伤痕，她长大了嘴巴，却发不出声音，她迈着孱弱纤细的长腿，拼命地跑向自己。
她做出了一个拥抱的动作。
来了。
小澜看清楚了问灵的脸，她额头上滚落的汗、她脸颊上血淋淋的咬伤、她只能发出嘶哑喘息的嘴巴。
还有，那双苍白色的眼睛。
看到那双眼睛的瞬间，小澜听到了一道类似于琴弦断裂的声音。
她知道，结束了。
小澜猛地呼吸了一口，她抬起酥麻痒痛的双手，抱住了问灵。
“小澜！”
“小澜你醒了！……”
“啊小澜你吓死我了！……呜呜呜你这孩子真不让人省心，你吓死我了……”
小澜睁开眼睛的时候，首先看到的，还是问灵的脸。
自己平躺在地面上，问灵趴在自己身上，二人紧紧拥抱在一起，四目相对，小澜觉得有点尴尬。
这糟糕的姿势。
问灵的瞳孔已经变回了灰色，她在喘息，一滴温热的液体啪嗒一声坠落在小澜的额头上。
随后，没等小澜反应过来那是什么，问灵两眼一翻，在自己的身上昏了过去。
“问灵！”
“问灵没事吧？”
“只是晕倒了，”道长从小澜身上抱起问灵，一手搂着她，另一只手把着她的脉息，“她的伤太重了，又流了很多血。”
小澜颤颤巍巍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她抬手一抹，才发现刚才的那颗液体，是血。
除了瞳孔的颜色以外，问灵和小澜在幻觉中看到的那个她一模一样，她身上浅蓝色的T恤已经被血液浸透了，裸露在外的皮肤，到处都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痕。
小澜抬头扫了一眼，他们仍置身于那个山坡围起的凹陷处，除了问灵以外，小澜还看到了站在另一边的傻子。
傻子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的，身上也有几道伤痕，但总的来讲，他的伤势和问灵完全比不了。
道长、秦音和罗九天只是有些狼狈，倒是没有受伤。
小澜想抬手擦汗，秦音一把捉住了她的右手。
“唉！你这孩子轻点，你还有伤呢！”
伤？
小澜这才感觉到右手手腕上传来的剧烈疼痛，她低头，自己的手腕处一片血肉模糊，甚至能看到血肉覆盖下的白骨，伤口边缘，隐隐可见几道牙印。
“我真的咬了自己吗？！”小澜大惊失色。
自己的右手软趴趴地耷拉着，似乎已经失去知觉了。
“我们一下子没看住，你就……”秦音抬手在小澜脑门上敲了一下，“我还以为是老鼠咬的呢，结果看见了你嘴上的血……小澜啊，你可吓坏我们了，到底怎么回事？”
小澜把幻觉中的一切讲述了出来。
“我的想法是，如果我干脆不要这只手了，那个丝线自然也就脱落了，”小澜解释道，“但是还没等……”
“你原本打算直接把你的手腕……咬断吗？”秦音愣愣地问道。
小澜看着秦音的眼神，意识到了自己的答案可能会带来不好的结局，于是她换了个说法。
“嗯……这个逻辑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逻辑什么逻辑？！什么没问题？！”结果秦音一巴掌就打在了小澜的脑袋上，“我看你这熊孩子最近真是挨打挨少了！”
小澜拖着伤手抱头逃窜，忽然想起了一个不对劲的地方，“那个小婴儿呢？”
婴儿不见了。
道长让傻子抱着问灵，站起身抿嘴微笑了一下，“他已经被问灵净化了。”
“净化？”
秦音还是舍不得，只追打了小澜几下，就开始用自己的外套给小澜包扎起了伤口。
道长走到小澜身边，拍拍她的肩膀，“我们走吧，边走边说。”
“我们沿着原路回去吗？”小澜回想起不久之前的可怕体验。
道长和傻子对视一笑。
“当然不是了，”傻子伸手，指向了视野的尽头，“我和问灵已经找到了这里的出口，我们就是从那里赶过来的。”
众人走下这个低矮的山坡，眼前仍是那片望不见边界的褐色草地，原野空荡，只有柔软的草叶飘摇摆动。
“问灵身上的伤，都是老鼠咬的吗？”小澜小心翼翼地问，“可是老鼠呢？”
记忆的最后，那片肮脏的老鼠的海洋。
“它们的主人都消失了，它们自然也消失了，”道长解释道，“和那些干尸一样。”
道长要是不说，自己都没发现，那两具干尸也不见了。
“可这到底是……”
“哎呀简言之，刚才那个小婴儿，和王城的王神，还有凤梧的那个火莲一样，都是……怎么说呢，假神。”罗九天抖搂了一下自己脏兮兮的袖子。
小澜眨眨眼，她好像明白了，又好像没明白。
“只不过他还在成长，”傻子接着说道，“这些老鼠和病毒，就是他控制乌渔镇人的媒介，就像是王神的那些傀儡，你还记得不？那些木头做成的傀儡……”
“记得记得，”小澜忙道，“那这些干尸……”
“那些人是他的第一批信徒，”傻子用鼻子哼了一声，“他们心甘情愿为了新神的成长而死，来换取死后的平静……真够傻的，还有比死本身更平静的事吗？”
“这就是说，新神对子民施加惩戒的时候，他们的尸体能得到赦免，”罗九天说道，“又因为这里的老鼠只能凭借气味分辨人类，因此，把干尸带在身上，能保证我们不会受到老鼠的攻击。”
小澜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傻子叹了口气，低头看向怀里昏迷的问灵。
“这些都是问灵告诉我的。”
第二十五章 瘟疫消失
“她告诉你？”小澜提出了质疑。
“呃……确切地说……比划给我的，”傻子的手指动了动，“再结合一些道长的推理……毕竟问灵的表达能力有限。”
很客气的说法了。
“问灵明知道带上干尸能避免受伤，怎么还被咬成这样啊？”这回是秦音在发问了。
傻子仰起头追溯道，“我把整个事情给你们讲一下吧……最开始，地面裂开，机器都掉下去了，我不知道你们掉在哪里了哈，我掉在了前面……就是出口附近，问灵的机器掉在我旁边，之后她带着我找到了门，你们还记得工厂二楼那个没有入口的空间吗？其实这儿，就是那里……”
“什么什么？”秦音抬头环视着这片广阔的墨色平原，“怎么可能，这里这么大……”
“王城其实就很小的，”罗九天举了个例子，“王神的黑塔也很小，但置身其中，空间感就不一样了……再怎么说他们也是这块地方的神，有点控制空间的能力，不难理解吧？”
“可以理解，”小澜赶紧中断了这场对话，催促傻子接着说下去，“傻子哥，之后呢？”
“问灵和我没有在工厂的废墟里找到你们，就决定回到这里来，这时那些老鼠出现了，问灵她知道，出事了，于是我们跟着老鼠跑了过来，问灵之所以会受伤，是因为她奔跑的时候滑倒了，她抱着的那具干尸一摔开，老鼠就朝她围了过去……”傻子回忆起那副场景，眯起了眼睛，“我本来想把我手里的干尸递给她，但她急得要命，就这么冲过去了，我们到达你们这里的时候，那个小孩儿正趴在你怀里，你身上都是那种红黑色的黏糊糊的丝线……问灵就大叫着你的名字，直接把你扑倒了，之后……就结束了。”
傻子的描述虽然十分平淡，但小澜依然被故事中的问灵感动得够呛。
“道长呢？”小澜想起了自己记忆中最后的事情，“那个小孩儿不是也抓住道长了吗？”
“他原本想要抓住的，应该是我，”道长慢悠悠地说，“但之后，他感觉到了小澜你……就改变了对象。”
“讨厌，”小澜愤愤地说，“我看上去像是那种禁不住诱惑的人吗？”
“应该不是诱惑的问题，”道长低头，模糊不清地嘟囔了一句，“可能是因为，他觉得你的体质和他更相似吧。”
“什么？”小澜没听清。
“啊！我看到门了！”秦音忽然蹦了起来，“就在那边……快跑快跑。”
在秦音的催促下，一行人奔跑了起来，跑着跑着，眼前朦胧的黑暗中，便有一道嶙峋的山崖边缘浮现了出来，山崖脚下，一扇漆黑的大门显示出了轮廓。
那门很重，在抱着问灵的傻子没法动手的情况下，其余四人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才把门推开。
一股泛着尘灰气息的味道扑面涌上，但在他们闻起来，这空气已经清新不已了。
之后，是一抹转角处投来的月光。
那是二楼的楼梯间。
终于出来了。
除了问灵和小澜的伤势较重，其他人几乎并未受伤，此行还算是安全归来，众人走在水泥地面全部皲裂翻起的滚着尘烟的一楼，纷纷松了一口气。
门外有个鬼鬼祟祟的人影，但他们没有感到紧张。
因为很快，那人就循着他们的气味跑了过来，宝木的脸色又是苍白又是红润，看起来又紧张又健康。
“出什么事了？”
宝木喊道。
他先用视线清点了一下人数，紧接着顺着闻到的血腥味找到了问灵和小澜。
“车上说，车上说。”傻子冲着急疯了的宝木笑笑。
“诶对了，”众人走到工厂外的野草地里，秦音才想起来问，“问灵为什么会净化？她净化的啥呀？”
“好像，这也是三衍的一项独门异，”罗九天挠挠头，“我爹似乎和我说过类似的什么东西，具体内容我给忘了，我爹当时推崇填鸭式教学，他教的东西，我都只记了个大概。”
“还是等问灵醒了再问她吧，”道长朝四周打量了一眼，“到了安全的地方再说。”
“我们已经安全啦！”秦音伸了个懒腰。
道长勉强笑笑。
众人回到车里，天色已微微泛白，车子绝尘而去。
微风吹过这片重归平静的野草地。
空气和夜风，缓缓流动。
沙沙……沙沙……
茂密的草丛中央，响起了不太像是微风带来的声音。
沙沙……沙沙……
野草的抖动剧烈了起来。
“吱！”
“吱吱！”
一声，两声……
像在应和着什么，草丛中，响起了嘈杂的，老鼠的叫声。
灰色的老鼠立起上半身，愤怒地看着土路上的车辙印，还有身后毁于一旦的它们的圣殿。
沙沙……沙沙……
一条腿，从草丛后迈了出来。
一个人，出现了。
那人隐在黑暗中，两肩各蹲着一只老鼠，老鼠吱吱鸣叫，似在交谈。
那人抬起头。
第一缕晨阳，映照在他的面庞上。
他没有双眼。
鼻梁上端，是一道横贯而过的伤疤，本应清亮的双眼，如今，是痛苦，是腐烂。
他倾听着老鼠们的对话。
一抹近乎痴迷的笑容，出现在他脸上。
“三衍……”
***
“宝木已经没事了吗？”驾驶座上的傻子扭头问道。
众人的注意力都在问灵身上，经傻子一提，才想起宝木还是个病号呢。
“我没事了，”宝木憔悴地笑了笑，“现在就是有点累，不过跟你们比起来不算什么。”
一行人回到了乌渔镇繁华的中心，此时虽是黎明刚刚破晓的时刻，城中却已乱成了一团，到处萦绕着“瘟疫瘟疫”的私语，民众充满了恐慌，相关人员却像是集体噤声了一般，至今尚未做出反应。
直到一个个呐喊的病号猛地发现自己的病症突然消失了，和瘟疫来临时一样，民众奔走相告，将“瘟疫消失了”这件事慢慢扩散了出去。
最终，在城里的人们全部苏醒之前，瘟疫的来临与逝去已变成了另一件为人们所津津乐道的“集体幻觉”。
“看吧，果然只是幻觉。”
人们这么安慰着自己，抹去头顶的汗，继续自己平静的生活。
第二十六章 再入凤梧
医生狐疑地看了看问灵，又狐疑地看了看其他人。
“患者是在哪里受的伤？”
“是这样的，”秦音把提前编好的借口一字一句地说了出来，“我们在城外有一个……农场，在农场里呢，我们养了各种各样的老鼠……宠物鼠，对，宠物鼠，然后最近，老鼠们正处于繁殖期，您能理解吧……理解不了也没事，繁殖期呢，老鼠比较暴躁，就把我们给咬了。”
“咬成了这样？”医生看着浑身伤口的问灵。
“她……她比较调皮。”秦音心虚地假笑着。
“那这位患者呢？”
医生转过身，小澜躺在她背后那张病床上，小澜的胳膊固定在绷带里，她用另一只手挠挠脸，表情天真无邪。
“我也被老鼠咬了。”
“……这位患者，你嘴巴上还有血呢。”
大意了。
小澜在心里怨怼地想，这么些个大人居然没有一个想起来帮自己擦擦血。
“我总得还手嘛，”小澜不甘心地说道，“难道只许它们咬我，不许我咬它们？”
见小澜这是越抹越黑了，道长赶忙扯出了最正常的笑容，把脸色惨绿的医生带出了病房。
问灵整个人被裹成了一只白色的粽子，时间来到傍晚，众人挤在病房里吃外卖的时候，问灵痛苦的哼哼声像蚊子叫一样，传进了他们的耳朵。
“什么声音？”秦音从饭菜中抬起头。
“饭……”
“呀！是问灵醒了！”
问灵平躺在床上，缠着纱布的脑袋拼命抬高，一双眼睛死死盯着桌上的饭菜。
“吃饭……”
一看就是饿坏了。
众人围了过去，道长大手一挥，“快，把问灵的饭菜拿过来……别担心，你的那份我们已经准备好了。”
宝木从桌子边缘抱起一只大碗，小跑着赶过来，蹲在了病床旁边。
“委屈你了，问灵，这是专门给你准备的粥，来，张嘴。”
宝木的嘴巴上还沾着烧鸡的油花呢，问灵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瞅瞅宝木，又瞅瞅白粥。
我为你们出生入死，你们就用这玩意对付我？
“嗯哼哼……”问灵在病床上扭动起来，她咧开嘴，伤心地用全身表示着拒绝，“肉！……”
怎么这时候，她说话倒没有冷却时间了？
“她要吃肉。”秦音翻译道。
“我明白，”宝木发愁地看着手里的白粥，“可是她现在……”
“嗯哼哼哼……饿！……”问灵俩眼一闭，打起了滚。
小澜还从未见识过问灵的这副模样，惊讶的同时，她还觉得有点眼熟。
自己好像也这么耍赖过。
有过吗？
没有吧。
应该是记错了。
小澜的注意力回到问灵身上。
众人在问灵的食欲和她此刻脆弱的咀嚼能力之间抉择了一下，最终得到了妥协方案，他们把烧鸡撕成条，泡在白粥里，给问灵喂了下去。
早知如此，当初为什么不干脆点一份青菜鸡肉粥呢？
乌渔镇恢复了平静，在医院看新闻的时候，他们得知了进出口已重新开放的消息，根据其他市民之间闲聊的内容，他们了解到，制定封镇规划的一干官员全都消失了，乌渔镇上层结构大换血，市民们理解的“消失”，应该就是辞职、落马，但只有他们才知道，这个“消失”，是真正意义上的消失。
小澜的伤口在第二天早晨就好得差不多了，问灵的伤只是看上去可怕，但其实多是皮外伤，因此恢复状况也不错，医生虽然表示震惊，但转念一想，震惊这种事对于这帮人来说，似乎也变得正常了起来，于是没有多说什么，只沉默地答应了他们出院的申请。
到了第三天的中午，他们已经整装待发，干干净净地回到了车上，在乌渔镇吃了最后一顿丰盛的大餐，他们终于要回到原本的轨迹上了。
小澜看着倒视镜里的乌渔镇渐行渐远，莫名感到一阵心悸。
“好啦，”罗九天和宝木对照着导航确认了路线，“我们只需要两天就能到凤梧啦。”
真是件令人开心的事。
按照原本的计划，此时的他们可能都已经从凤梧撤退了。
服务区上停了几次，又在途径的城市里住过一晚，问灵脸上的伤口都结痂了，终于在第三天的傍晚，他们看到了凤梧那熟悉的连绵山峰，不远处，刻着凤梧二字的漆面石雕反射着夕阳，这一切，都将“回到凤梧”这件事情的真实感深深地印上了他们的瞳孔。
车内一下子安静下来了，小澜想起了他们上一次的经历，从伙伴们的表情上能看出来，他们想必也是一样。
罗九天虽然不了解他们上次的事，但他知道，他们此刻的沉默，多是源于那两个已经不会再回来的同伴。
低气压笼罩着他们，直到秦音先开了口。
“我们是直接上山吗？”
她眨眨眼睛，认真地问向道长。
对于车里的沉闷，她感到奇怪，但直觉告诉她还是不要多说话了。
也对。
小澜低头抹了一下眼睛。
秦音都忘了，真好，说忘就能忘。
“今天有点晚了，先在市中心休息一晚吧。”
其他人没有异议。
“要是没什么事，明天我们就上山……”
“道长，”小澜举手道，“我有点想去那个特殊学校看一看。”
“同心结特殊学校？”罗九天问道。
“嗯……”小澜点点头，“就是万生待过的那个学校。”
小澜还没把自己曾在界里看到了自己的事告诉他们，毕竟当时也只是匆匆一眼，时间过去了这么久，连她自己都有点不确定了，当初看到的真的是自己吗？
“也好，”道长应允道，“我们有必要过去看一下，小澜，你这个提议很好。”
遭到了老板的表扬，小澜露出了一个生硬的笑容。
同心结特殊学校还存在着，他们按照导航找到了那里，夜幕已经降临，学校里一片漆黑，他们开着车围着学校绕了一圈，空荡荡的学校看起来和界里一模一样。
他们在附近随便住下，第二天一大早，众人买了一大堆慰问品，在孩子们的上学时间之前，进入了学校大厅。
第二十七章 您见过我吗？
大厅里已是一派忙碌之景，碍于人数，他们此行只派出了小澜和道长，其他人正在附近的超市采购山上需要的物品。
虽然已经很熟悉这里的布置了，但正式踏入学校大厅时，小澜还是有种神奇的感觉。
前台小姐姐注意到了二人，脸上挂着友好的笑容，朗声问道，“二位想要咨询什么吗？”
一听声音，小澜就分辨了出来，这就是之前他们打电话冒充孩子家长的时候，接电话的那个前台小姐姐。
“您好，”道长微微鞠了一躬，“我们是来找邓老师的。”
“邓老师上午没有课程，现在应该在办公室里备课，”女孩翻看了一下日程表，“请问二位是……”
“我们之前向她咨询过一位学生的情况，邓老师给出了非常耐心的解答，”道长的声线也很温柔客气，“事情已经解决了，我们今天特地过来感谢邓老师。”
“这样啊，”女孩拨动内线电话，“不好意思，我这边需要向邓老师告知一下呢，请问贵姓？”
“我们姓廖，”道长大言不惭地把小澜推了出来，“咨询的那位学生叫做赵万生，您直接和邓老师说万生就好，她明白的。”
果不其然，邓老师虽然不认识“廖先生”，但对于万生的名字确实印象深刻，女孩一提那个名字，邓老师迅速表示快快将人呈上来。
“邓老师的办公室在三楼，出了电梯左转直走，最后一间就是，”女孩笑眯眯地说，“不好意思，学生上学的时间快到了，我可能无法带二位上去，二位要是找不到的话……”
“没问题的，”小澜拍拍胸脯，“我们肯定能找到，谢谢小姐姐。”
女孩目送着他们进了电梯。
三楼走廊里有几位老师急匆匆地走动，但就算脚步匆忙，老师们经过二人的时候，都会微笑着朝二人点头致意。
真是很美好的地方。
楼内的整体装修和万生那时候比，变化了不少，更整洁也更明亮了，能够开放的区域全部设置成了开放空间，没有了死气沉沉的墙，全都换成了透明的玻璃。
果然会让人感到更加自由，更加敞开心扉呢。
小澜和道长路过了三四间教室，每间教室里都有几个老师在为即将到来的课程做着准备，走廊末端的办公室门开着，应该是邓老师知晓了他们要来的消息，特地留了门。
二人走到门口，往办公室里看了一眼。
办公室不大，但摆设温馨，此时只有一位中年女性坐在靠窗的位置上书写着什么，她应该就是邓老师了。
道长刚抬起手准备敲门，小澜就一把抓住了道长的胳膊，捂着肚子说道，“道长，我想上厕所。”
“厕所？”道长往他们来时的方向指了指，“厕所好像在……”
“在那边，来的时候我看到了，”小澜在原地跺着脚，“你先进去看邓老师吧。”
“啊，哦，当然可以……”
“廖先生吗？”低缓的声音从门内响起。
“对，我是，”道长抬起头，“打扰了……”
趁着道长被邓老师吸引走注意力的时候，小澜两步溜走，跑向了两个教室开外的洗手间。
之后，她就埋伏在厕所门口，侦查起了办公室内的动向。
等了好久……
道长还没有出来。
他和邓老师有那么多话要聊吗？
上学的孩子们陆续出现了，道长还没有出来，小澜气恼地揉着头发，瞧着镜子里自己的模样，叹了一口气，又把脑袋探出厕所的门，开启了第二轮侦查。
办公室门口，安静，空荡。
没有人出现。
道长是和邓老师聊嗨了吗？
小澜的后背上，传来了一道轻微的触碰。
她猛地扭头。
身后的人吓了一大跳。
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小姑娘站在厕所门口，充满好奇地凝视着小澜，小姑娘和她年龄相仿，睫毛忽闪，看起来非常漂亮。
“呃……”
小澜赶紧尴尬地让开入口。
女孩摆了摆手，之后，两手飞快运动，比划出一连串复杂的手语。
比划完，女孩还冲着小澜歪了歪头，应该是给这番话打上了一个问号。
小澜完全不懂。
见小澜不理解她的意思，女孩又比划了一遍。
“啊……啊……”小澜指指自己，摆摆手，“不懂……我不懂……”
女孩也不懂她的意思。
两人面对面，充满了疑惑。
最后，小澜穷尽脑中知识，终于想起了自己唯一知道的手语手势。
她抬起手，自信满满地咧嘴笑着摆了出来。
那是“我爱你”的手势。
女孩小脸一红，害羞地轻轻蹦了几下，连厕所都没来得及上，捂着脸就跑回了教室。
计划通。
扭头，小澜刚好看到办公室的门开了，道长笑着走了出来。
小澜拍拍衣服，装作刚从洗手间里走出来的样子，急忙跑了过去。
“没出什么事吧？”道长瞧着小澜的模样，问道。
“没啊，早上吃多了，”小澜指着办公室的门，“道长，你和邓老师聊完了？”
道长点点头，“那我们走吧……”
“等下，我还想看看邓老师呢，”小澜抓住了门把手，“我也有几句话想和她说。”
道长打量着小澜，心想你有什么话好说的，但他没说出口，只慈祥地笑了笑，“那好吧，我们再进去一次好了，邓老师不会介……”
没等道长说完，小澜扭身打开门钻进了办公室，又在道长诧异的目光下，把他关在了外面。
小澜呼了一口气，邓老师从办公椅上缓缓起身，困惑却礼貌地望着她。
“你是……”
“啊，我姓廖，和刚才那个人是一起的……”小澜两手攥在身前，莫名地紧张，“邓老师好。”
“你好，”邓老师客气地眯眼笑着，“有什么事吗？”
这……该怎么形容呢。
“邓老师，”小澜指向了自己，“我叫廖宜澜。”
邓老师愣了一下，随即认真地点了点头，“嗯，廖同学好。”
“老师您……您不认识我吗？”这话听起来怪怪的，“我的意思是，您见过我吗？”
第二十八章 咨询记录
“呃……”邓老师又把小澜打量了一遍，缓慢地摇了一下头，“我似乎并未……廖同学见过我吗？”
“我就是因为忘记了，才来问您的。”小澜说着往屋里走了走，还要警惕别让门口的道长听到这番话。
“我应该是第一次见到廖同学呢。”邓老师温柔地说。
“我没有在这儿上过学吗？”小澜接着问道。
“这个绝对没有，”邓老师的目光认真了一些，“在我们这里念过书的孩子，我都记得，廖同学是不是记错了学校？”
自己没来过吗？
那出界的时候，自己果然是看错了？
还是说，那根本就是幻觉？
见小澜陷入了沉思，邓老师轻声道，“或许廖同学的家长到我们这里咨询过，之后又选择了其他学校？”
诶？
话说，自己确实只看到了女人领着自己走向前台的一幕。
“那前台的姐姐应该见过我吧。”小澜说道。
“这样的话，咨询台的老师应该见过你，”邓老师耐心地说着，“不过我们现在的咨询老师今年刚刚上岗，如果廖同学是在这之前过来咨询的，她就不清楚了。”
从前台姐姐对待自己的态度上看，她不像是见过自己的样子。
“好吧……”小澜兴致缺缺地退到门边，冲着邓老师鞠了一躬，“谢谢邓老师，麻烦您啦。”
她转身的时候，邓老师轻柔的呼唤声却突然响起。
“廖同学！”
“哎，”小澜立马答应道，“老师？”
邓老师走出了工位，急匆匆来到小澜身边，她弯下腰，往小澜手里塞了什么东西。
“虽然老师不知道廖同学为什么闷闷不乐的，但是，如果有不开心的事情，要记得告诉身边的人，好吗？”邓老师掸去小澜肩头的灰尘，“朋友，家人，都可以，当然了，和邓老师说，也可以哦。”
小澜低头看着手心里那颗巧克力软糖，胸口涌出一股暖流。
她重重点着头，在邓老师亲切的目光下，离开了办公室。
道长在门口，抱着胳膊盯着她。
“自己交待一下吧。”
真应该让邓老师看看道长这副模样，这种威逼利诱的非正常沟通姿态，这是家长该有的样子吗？
看完之后，邓老师可能就明白小澜忧郁的来源了。
小澜扯着道长的袖子往电梯走去，上课的时间到了，走廊里恢复了安静，二人相视无言，小澜在心里琢磨了一下到底要不要把这个荒诞不经的事情告诉道长。
她摊开手，凝视着邓老师送给自己的软糖。
唉。
反正也只是个……
小澜皱着眉头，把事情全都坦白了。
道长的眼神像在责怪她没有早些坦白。
“所以你真的上了那么久的厕所？”
“没有，”小澜缩起了脖子，“我躲你呢，打算等你出来了，我单独问邓老师。”
道长一脸的“果然如此”，“还好还好，不然得让小音带你去医院看看了。”
在让小澜感到尴尬这一事上，伙伴们一直颇有心得。
来到一楼时，小澜径直走向了出口，道长却走向了前台。
“嗯？”
“过来，”道长勾勾手，“我们去前台问问。”
小澜虽然不理解，但还是颠颠跟了上去。
“您好。”
“廖先生您好，”前台姐姐放下手中的笔，“和邓老师的沟通结束了？”
“我们聊得很开心，”道长微微颔首，“谢谢您。”
“您客气。”
客套话说完了，女孩瞅了瞅他们，见他们没有离开的意思。
“二位还有什么需求吗？”
“我们……我们不需要登记一下吗？”道长摊开双手，“我的意思是，我们作为访客，不需要记录一下会见信息之类的内容吗？”
小澜恍然大悟。
哦……原来道长动的是这个心思。
“二位只是单纯的会面，就不需要了，”女孩摆手，“若是咨询儿童的特殊情况，我们是会留下一些记录的。”
“这样啊……”道长领会地点点头，随后又笑道，“正好，那我们就不需要动笔写字了。”
“二位不用担心，现在这边都是电子登记的，我们学校早在几年之前就全部采用数字信息了。”
女孩骄傲地介绍着，字里行间仿佛在说“我们学校超现代化超棒的”。
二人了解了学校的基本信息，最后道了谢，才终于离开。
“现在就简单了，”出了校门，道长就说道，“我们只需要找人到学校的内部网站上查找一下以前的资料就行了。”
这么轻描淡写。
把这件不光困难、而且还在违法的边缘蹦跳的事情说得真简单。
“但是……要等到我们从山上下来再说了，”道长低头望着小澜，“可以再等等吗？”
“没关系啊，”小澜反倒有点不好意思了，“这事是真的假的还不知道呢，搞不好单纯就是我看错了。”
回到了酒店，伙伴们纷纷向小澜表示这种思想不可取，针对自己身世的调查，哪怕是一点线索都不能放弃，最重要的是，万一小澜真有什么精神方面的问题，他们也好提防她一下。
在小澜的白眼中，他们取来了外卖，一边吃着外卖，一边把话题扯回到明天的上山计划上。
“这边的人都不知道有个火莲山，”秦音端着碗说道，“他们只知道那一大片连绵的群山以前是景区，中间有个山峰在一年多以前着过火，然后整片山就变成荒山了。”
“这也正常，”傻子举起了地图，“你们看，虽然火莲山在凤梧的地界里，但它离这边的聚落区太远了，现在还成了荒山，谁会在意呢？”
“现在那附近没有住户了吗？”道长探头去瞧宝木手机上的导航。
“好像……反正地图上显示，附近是没有商家和住宅之类的，”宝木灵活地划动着手机，“可能会有一些山上的住户吧，彻底没人是不可能的。”
小澜吃着吃着，莫名叹了一口气，“不知道那里变成什么样子了。”
花枝和花丛的怨恨已经结束，但是经过一场大火，恐怕会出现更多的悲伤，飘浮在火莲山的上空吧。
第二十九章 红色斑点
不知怎的，越往火莲山的方向靠近，周围的气氛就越压抑、越沉闷。
这不仅是他们的心理在作祟。
“天阴了啊，”秦音打开车窗看向了窗外，“天气预报不是说这几天都是晴天嘛。”
悬浮在山顶上空的，是一片裹尸布般的浓稠黑云，那黑云以山顶为中心，朝着城市扩散过来，他们刚刚行驶到闹市区的边缘，就感觉从清晨一下子到达了傍晚，不光是他们，两侧的行人都被这始料未及的天气逼得加快了脚步。
“别担心，天气预报嘛，不要当真，”傻子洒脱地转动方向盘，“天气预报只有播报昨天的天气时，才是最准的。”
“要是下雨了的话，我们还上山吗？”小澜扭头问道长。
道长合上手里的纸质地图，抬头戳了戳坐在他前面的罗九天，“九天，我们准备了帐篷吧？”
“准备是准备了……”罗九天疑虑着扭头，“但如果雨太大的话，那些帐篷应该只能保证我们……漂在水面上。”
“这就够了。”道长拍拍他的肩膀。
这就够了？
道长对于生活品质的要求未免也太低了吧。
“山是一定要上的，”问完话后，道长回答了小澜的问题，“我们已经耽搁几天了，而且……张博银身上，好像出现了一些反应。”
张博银？
众人回头，看向坐在最后排中央的张博银。
他仍木呆呆地直坐在那儿，双目无神，一动不动。
问灵坐在他左手边，此时正低头凝神盯着什么东西。
“有反应吗？”罗九天手忙脚乱地把怀里抱着的包裹塞到脚下，挥动起袖子，“等我把蟠龙池唤出来看看。”
“问灵也发现了吧？”道长说道。
问灵闻言，轻点了点头，她扬起手，手中高举的是张博银的左手。
“红斑。”
“红斑？”罗九天把蟠龙池夹在胳肢窝下面，探头过来瞧，“在他手上吗？”
问灵把那只手推了出去。
除了司机傻子，所有人都凑了过去。
在张博银那苍白冰冷且骨骼分明的手背上，生出了一小片密密麻麻的红色斑点，那些斑点聚集在他手背靠近虎口的地方，构成了一个模糊的圆形。
“这什么时候出现的？”秦音用手指甲在斑点上扣了扣，像是能把那东西扣掉似的。
问灵摇了摇头，看向了道长。
“我也不知道，”道长仔细端详着张博银的手，“我是刚才上车的时候发现的，问灵应该也差不多。”
“嗯嗯。”问灵点头。
罗九天唤出了蟠龙池，把那巨大的圆盘捧在脸前，瞪大了眼睛使劲地瞅。
也没瞅出什么名堂。
“小澜你看看，你能看出什么来吗？”他把蟠龙池推了过来。
让我看，这像话吗？咱俩谁是罗老狗的儿子啊？
但小澜没有说出口，而是把蟠龙池接了过来。
她盯着蟠龙池深色的表面。
盯。
“呃……张博银的意识被关在哪里啊？”
“算了，你拿来吧，”罗九天无情地夺走了蟠龙池，敲打了一下那几乎能反光的表面，“我估计得把张博银的意识放出来，才能看出问题所在。”
这话在理。
“以前他手上没有这些斑吗？”宝木问道。
道长沉默了。
这谁也没注意过啊。
但……这也并不代表他们无法获得答案。
熟悉的微信铃声清脆地响起，没过几秒，嘟一声，电话那边就被接通了。
“喂？”
“喂！”小澜尴尬地笑着，“是波波嘛？”
“……不是我是谁？你拨的是我的微信电话。”
小澜的嘴角僵硬了一下，立刻岔开了话题，“波波，那个……你现在方便吗？”
“不方便的话，我会接你的电话吗？”
波波听起来口气很不好，这小澜也理解，毕竟他们这伙人不仅用罗九天的色相欺骗她当了好几天的免费劳动力，并且残忍拒绝了她入伙的申请，更是在她和张博银刚刚有了那么一丝丝感情的时候，把张博银直接打包带走了。
“哦哦这样啊……”小澜抹掉头上的汗，“是这样的，波波，我们想问你一下，张博银的左手手背上有没有什么……胎记，或者疤痕、斑点之类的……”
波波沉默了一会儿，应该是在思考。
“左手吗？”
“嗯嗯。”
“手背哪个位置？”
这么具体的嘛？
“就是食指下面，靠近虎口的地方。”
那边响起了哗啦哗啦翻动纸张的声音。
她在翻什么？
半晌，波波冷静的声音从那端传来。
“有的。”
这是他们意料之外的答案。
“他左手虎口那里，有一团浅灰色的斑点，”波波说道，“我把照片发给你们……诶，不对啊，张博银不是在你们那边吗？”
“啊……呃……他现在不在了，你把照片发过来吧，谢谢！”
说完，没等波波回应，小澜就心虚地飞速挂掉了电话。
过了几秒，滴一声消息提醒，波波的图片发过来了。
那是张博银左手的一张特写照片。
波波手里居然有这种照片，这个免费保姆当得也过于尽职尽责了吧。
把图片放大，那只手上果然有一片圆形的斑点。
“但这也不是红色的呀，”秦音对照了一下图片和实物，“肤色一样，应该也没有加滤镜。”
小澜发了一条语音过去，“波波，你确定他手上的斑点不是红色的吗？”
波波回道，“反正之前不是。”
众人面面相觑，沉思起来。
“他身上还有没有其他斑点了？”秦音忽然问道。
“你的意思是……”
“看看其他斑点有没有变颜色啊。”秦音理所当然地瞅着其他人。
这个想法听起来比较变态，但几分钟以后，车里的众人已经改变了座位，女生回避，男生们还是对张博银下了手。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啧啧啧……”秦音抱着胳膊，背对着男生们说道，“太残暴了……”
“还不都是你的建议吗？！”
“别抗议了，好好翻，看仔细一点。”
又过了几分钟，身后的响动终于结束。
“好了，”道长说道，“他身上的其他地方都没有变化，只有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