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章 最后的线人
夏梦还昏着。
把夏梦送到家门口后，小澜敲敲门，趁着屋里的骚动还未靠近，摇着轮椅飞速逃开。
回到火羽婆婆家中，白溯依然静静躺在那圈探屑中央，小澜来到一旁的茶几边，轻轻托出茉莉，放到茶几上。
“茉莉，我们安全啦，”小澜的手放到膝盖上，上身俯在茉莉面前，“逢木被我们困住，求源没了打手，这次我们肯定会赢的。”
茉莉翘了一下触角以示同意，就累得再次摊平在桌上。
看样子一时半会儿是恢复不了了。
逢木虽然扑街了，可自己这边也损失了个茉莉。
局势一下子又严峻起来。
奥斯卡蹲在茉莉身边，口中呼噜呼噜说个不停。
小澜低头看看自己这一身的伤，血虽然已经止住，但战斗力肯定会受到影响。
像是猜到了小澜的想法般，茉莉保持着平趴在桌上的姿势，幽幽说了起来。
“我就是有点累，”茉莉的声音虚浮无力，似飘在半空，“过一会儿就好了。”
“你不要动，”小澜忙伸出一只手，“如果讲话没问题的话，我们就讲话好了，今天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养精蓄锐最重要。”
茉莉没再客气，本想挣扎着扬起的翅膀再次铺到桌上。
“后来发生什么了？”
小澜歪头，“什么后来？”
茉莉一声叹息，“你快出笼子的时候我就晕了，后来一直半睡半醒的，没太记清。”
怪不得，茉莉输送探屑的金线也是那时消失的。
小澜把那之后的情况简单介绍了一下，并着重描述了奥斯卡的英勇之举。
“夏梦真的没事？”茉莉首先想到的是一直没能醒来的夏梦。
“心跳和脉搏很正常，”小澜抬眼看了看平躺着的白溯，“而且……而且衣物工整，不像是发生过什么的样子，重要的是求源根本没有出现，这一切只是他设的局，就是为了杀死我们，他没有来，也就不可能对夏梦做什么吧。”
牺牲一个难得的月圆之夜，也要杀死火羽。
莫非火羽婆婆对他构成了什么威胁吗？
小澜还想从白溯那里套出些话，但白溯明显没有说话的打算，甚至眼睛都没睁开，大概率在闭目养神，甚至在睡觉。
而且身为一个固定场景内的NPC，白溯了解的东西或许没有那么深入。
“夫人有可能知道。”茉莉的话倒是干脆。
夫人的现状，她们是了解的，那身体里的一半是逢木求源的熟人，另一半是他们的敌人。
若碰对了形态，当然就是想问什么问什么，可万一碰到了那个虚假的人格……
但小澜还是点点头，“有道理，我们可以先观察，待确认了夫人身份，再展开调查。”
终于又进入到最后一天。
虽然不想面对，但情况已经变成这样，今晚，自己和逢木将会决一死战，注定只有一方能走出这个游戏。
话说回来，小胖墩没死，那他为何困住这一小片空间，困住大火村？
差点忘了这个……
小澜连忙向茉莉提起这一点。
茉莉的想法倒没怎么变，秉承着成功后就知道了的信条，把话题引回到如何对付求源上。
“而且……你一身的伤，要怎么办？”茉莉打量着红彤彤的小澜。
“我已经快好了，不用担心我。”
茉莉对这一点表示怀疑，却也不能做什么，毕竟自己现在连动一下都费劲。
“我真的没事，”小澜见状，挥了几下手臂以示健康，“我不一样，我的伤好得很快的……”
不一样。
小澜的手臂骤然停在半空。
眼睛忽地亮起，小澜一拍自己脑门，喊道，“还有一个人，老六！”
从头到尾，老六穿插在所有事件中央，又似乎和所有事件都没有关系。
在这个游戏里，老六扮演的到底是什么角色？
夫人说，老六不一样。
难道老六也被求源侵蚀了心神，只是，出现了另一种结果。
“我们得去老六那里看看。”茉莉也想到这点，斩钉截铁地说道。
“嗯……”小澜点点头，又摇摇头，“嗯？你就不要去了，你休息一下。”
茉莉坚持要去。
小澜坚持不要她去。
两人纠结了一下，最后茉莉妥协道，“那让奥斯卡跟着你。”
“不行，”小澜想了想，还是不退让，“奥斯卡走了谁保护你？”
奥斯卡已经蹦到小澜腿上了，一听这话又蹦回到茉莉身边。
“哎呀我都说了我不止那点灵潮，”茉莉不耐烦道，“你们快点走，奥斯卡相当于我的眼睛，它经历的事，我多少能感觉到一点。”
被茉莉的嘴炮轰出屋，小澜把奥斯卡揣进口袋，沿着一条偏僻荒凉的小路，朝老六家走去。
老六家院子不大，却干干净净。
小澜照常在屋后躲了一会儿，听屋里没有声音传出来，附近也没人，便转动轮椅飞快溜到院门口。
同其他村人白日敞门的习惯一样，老六家的院子门也没有关。
进入小院，来到门口，小澜犹豫了一下。
老六是惧怕火羽婆婆的，忽然见到自己，会不会受到惊吓呢。
如何柔和委婉地出现在他面前……
“吱——”
方法没想出来，门直接从里面打开了。
“妈呀！——啊，火……老太太，你怎么……您怎么来了？……”
老六果然还是被吓到了，看清了门口是“邪性”的火羽老太太之后，老六直接后跨几步，退到三米安全距离外。
小澜稳当当坐在轮椅上，一双眼睛打量着老六家屋里。
“来和你聊聊。”
“聊……聊什么，”老六的腿好像开始打颤了，“我们有什么好……”
奇怪，火羽婆婆有这么吓人吗？
“我不能进去吗？”小澜仰头，冷冰冰地盯着老六。
老六迟疑了几秒，慢吞吞让出进屋的路。
“今晚不是有法事吗，”小澜一边观察屋里的摆设，一边说道，“你们没什么准备？逢木、求源、沐云，还有你。”
最后一个字落地时，小澜审视的目光也唰地扫到老六脸上。
老六还远远地站在墙角，一听这话，眼里的震惊立刻取代了恐惧。
第一百五十章 法师的眼睛
“你……你……”
小澜的心里其实有点发毛。
为了胁迫老六，自己这番话里塞了很多内容。
该不会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吧？
老六的声音颤抖着，良久，两肩一塌，颓然道，“法师和夫人……我怎么配和他们商议，老太太您也太抬举我了。”
“老六，”小澜语重心长道，“夫人有了孩子，这事你知道吧。”
老六惊愕更甚，一脸的“你怎么连这都知道”。
小澜见他诧然失语，径自转着轮椅往右手边的会客厅走去。
客厅同小院一样，虽然装修简单，却被收拾得干干净净，房间正中的圆桌上甚至摆着一个泥陶花瓶，几朵淡黄色野花插在里面，野花是这个村里四处可见的燕岭花，配上土陶，看上去也有种别致的美。
老六外表像是个粗人，没想内心也有这等情趣。
“你……”
小澜正准备说点什么，隔壁房间忽地传来一阵“笃笃笃”的切菜声。
两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
“那是……”
“啊，”老六的眉头放松了些，“那是我老母亲，在……在准备早饭。”
“母亲？”不知为何，小澜有些怀疑，操控着轮椅靠近厨房，“这么早就开始准备啊，真辛苦。”
说着，小澜行至传出剁菜声的厨房门口，掀开麻布门帘悄悄往里看去。
确实，一个矮小佝偻的老妇人，正背对着他们，在案板前忙活着，笃笃声便从那里传来。
这就是老六的母亲吗。
“你好？”小澜自顾自打了声招呼。
老妇人像没听到一样，没做任何反应，切菜的声音依旧规律平缓。
“您好？”小澜重复了一遍。
还是没反应。
小澜扭头看看，见老六的脸色已完全变了。
“她怎么了？”小澜问道。
“我……我妈她耳朵不好，”老六磕磕巴巴，“年纪大了，难免……难免的嘛。”
是这样吗？
小澜操控轮椅转了个方向，看向老妇人的侧脸。
老六本想伸手阻拦，最终还是没敢去。
怎么这么奇怪？
这张侧脸。
虽然可以理解时光里的老人会变得枯萎，但无论如何，这张脸也……
那几乎不是一个人了，那是一副皮包骨头的骷髅！
老人的侧脸呈现出裂土块般的棕黄色，眼眶深深陷了进去，嘴唇干巴巴地皱缩进嘴里，下巴都已经合不上了，晃荡着，露出漆黑的口腔。
即便如此，老人那双枯枝般的手却在案板上慢吞吞地移动着，右手稳稳握着刀，朝着案板上放置的番茄一下下剁去。
小澜惊得面部表情几乎失控，一脸诧异地看向老六。
“我老娘吃了不少苦，”老六的语气柔和下来，“现在也老了，得过段安稳日子。”
不，这不是什么安稳日子。
这分明是已经死了，分明是个死人吧！
小澜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一直响在耳畔的笃笃声忽地停止了。
小澜和老六两人都注意力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安静吸引过去。
菜已经切完了，老妇人僵硬地刮了几下刀背，动作一格一格的，把切开的番茄倒入锅里。
锅里连油都没有加，滚热的锅底一碰到番茄，滚滚白烟唰地涌了出来。
白烟没涌几秒，老妇人用手中的锅铲敲敲锅底，干枯的左手抬锅，右手执铲刷啦啦把红黑相间的炒番茄倒进盘子里。
做完这一切，老妇人站回到锅边，两手轻轻搭在案子上，静止不动了。
“好嘞，谢谢妈，”老六冲着老妇人灿烂笑着，端过盘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小澜，“我妈年纪大了，老是忘事，做菜也没以前好吃，但味道还可以，您……您尝尝吗？”
小澜敛目瞧了一眼那盘一半糊了一半没熟的东西，慢悠悠摇了摇头。
“你母亲这样多久了？”
老六走出两步，把盘子放到了桌上。
“老人慢慢就老了，哪有什么多久。”
小澜蹙眉，“你真没发现你母亲很不对劲吗，还是说……其实你也不对劲了。”
老六不做声，背对着小澜微微颤抖。
“什么……不对劲……”
“我不想再绕下去了，老六，我们的时间都不多了，”小澜提高声音，“沐云说你是不一样的，见到了你母亲，我觉得我知道为什么了——求源种在你身上的法术，被引到你母亲身上了，对吗？”
见老六没有反应，小澜接着道，“你装出最忠诚的样子，假装自己早已向求源和沐云屈服，就是因为怕他们发现这件事吧，虽然不知道这是如何发生的，但对求源来说，你和你母亲可能会被当成失败的物品处理掉，你的不一样，就在此处吧。”
话毕，老六早已颓丧地抱住头颅。
一阵呜咽从他喉咙里挤出，“她……她不是沐云，沐云是……”
老六果然什么都知道。
“沐云她变了，是什么时候变得？”
老六摇头，“沐云她从来没变过，而是……而是……”
而是……
老六只要肯张口，就是重要的真相。
“你不说，问题就永远解决不了。”小澜沉声说道。
老六迟疑地往老母亲的方向瞟了瞟，下定决心一般，伸手示意小澜跟着他离开厨房。
又回到客厅一角，老六还不放心地看了眼厨房，这才俯到小澜耳边轻声说，“不是我不想说，实在是不敢说呀，这村子……这村子几乎已经到处都是法师的眼睛了。”
“法师的眼睛？”小澜不解，“你是说……”
“我们这些人变成这样，并不是像你说的，被施了什么法术，”老六把声音压低，“村子里的成年男人，全都被法师替换了一部分身体，被替换了身体的人，就相当于一个不会法术的法师，也就是他的眼睛。村里的男人忠诚于他和那个假的沐云，而女人又都被他迷得神魂颠倒，这个村子，已经完全是他的了……”
“那假的沐云是怎么回事？”
“唉——老太太，这事可能只有咱俩还记得了，”老六的眼神黯淡下来，“他们表现得好像沐云是和他们一起进村的外来者，其实，沐云是村里的孩子，沐云从小就在大火村长大，他们是沐云出村采购的路上碰到的人，那次以后，沐云就变了个人一样，但偶尔又会变回原来的样子，他们肯定对沐云做了什么，又给村里人洗脑，这一切才……”
本章晚点发
刚刚到家，这一章12点前应该发不出了，明天发两章，抱歉！
第一百五十一章 沐云
再问一个问题，”小澜目光凛然，“火真为什么会不一样？”
老六咽了口唾沫，“火真老弟……你们也发现了吧……”
小澜沉默着点点头。
“我刚才说过，法师控制村里人的想法，除了依靠被替换的那部分，更主要的是依靠村里人对他和假的沐云的忠诚，”老六忽地有些羞赧，“女人对法师，因为外表……多少都是信赖的，而男人因为迷恋沐云……可是，这些对火真老弟和火真媳妇都不顶用，因为他们……怎么说呢，有点不好意思，但确实……他们的眼里只有对方，大概……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老六说完低下头，抬着眼睛悻悻看着小澜。
小澜尴尬地吸吸鼻子，“就因为这个？因为他们俩是真爱？”
倒……倒也不是不能理解啦。
依赖崇拜而生的统治，副作用就是其他村民无法做出杀死夫人的举动。
但火真不同，他不爱夫人，只爱真嫂子。
所以，亲手杀死怪异妻子的时候，火真就彻底崩坏了。
但白溯已被自己救下，火真的悲惨结局可能不会发生。
求源会采用什么手段呢？
“老六，我的事你多少也知道点吧，”小澜神秘兮兮地俯向老六，“再怎么说，我也是有点能力的，关于如何解决这一切，你是否有些头绪呢？”
老六战战兢兢地，脸色惨白，“我……我怎么知道……”
“问题总得解决，”小澜追着说道，“你不说，只会拖延这里的时间，我们真的没多长时间可以耗了……”
“其实……其实……老太太，”老六招呼了一下，示意小澜把耳朵靠近他唇边，“老太太，这事——您不用来问我，您真正应该问的，是沐云，是您自己。”
我自己。
驾着轮椅在路边行走时，小澜还在寻思着老六刚才的话。
村长顶替火羽成为了新一届村长、法师来到村子里、和其他人认为的夫人进村，是同一段时间里发生的事，如果没猜错的话，应当是沐云在野外偶遇法师，之后被求源养种，逢木求源便跟随沐云入村，在替换了全村男子的精神之后，求源开始利用自己和村长夫人的魅力和威信洗脑村人，成为村子的主人，村长不介意沐云有孕在身，他对沐云的爱唤醒了她原本的意识，沐云想要反抗，而求源不能亲手杀人、或者不能亲手杀死怀有他种胎的女人，所以才先害死村长，之后又用尽办法，在法事当晚绞杀沐云和孩子。
而所谓的成形种胎是求源唯一的威胁，这一点成了真。
小胖墩也在坚持抵抗，用一次次的重复来寻找可以杀死求源的人。
思路理顺之后，村长大院也近在眼前了。
隔壁就是火羽的小屋，白溯和茉莉应该还在里面休息。
小澜朝窗子里眺望了一眼，便扭动轮椅进了村长家院子。
攀上门口那两级台阶还费了点功夫，小澜一扭把手，咯吱一声，门直接开了。
里侧响起了匆匆的脚步声。
“吱——”
沐云推开房间门探出头，目光落到小澜身上时，看得出来她着实震惊了一下。
“你……你……”
“沐云。”
沐云瞳孔地震，哆嗦着探身进入走廊。
“火……火羽婆婆？”
“沐云，”小澜只瞥了她一眼，便知现在掌控她身体的是假的沐云，“我们来聊聊。”
运气不好，这下子只能想办法套话了。
看着假沐云惊恐的样子，小澜坚信了，火羽的死她肯定也有参与。
“孩子怎么样了？”小澜径自进入屋里，在沐云慌张得不知所措时，拐进走廊尽头的西厢房。
屋里还是那个样子，乌漆漆的房梁上空空荡荡，村长的尸体已经运走，今晚就要举行法事，小澜左右看看这个熟悉的房间，觉得不胜唏嘘。
“火羽婆婆，您怎么……我们，我们……”
“晚上不就是村长的法事了吗，”小澜看着跟进来的沐云，“你在准备什么吗？”
假沐云扶着门框，惊得脸色苍白，“村长……火哥他……您都……”
她以为火羽早就死了。
她没想到，活着的火羽会回来，还知道了村长已死的事。
“你在说什么呀，”小澜冲她笑笑，“我当然知道，我就住在隔壁，怎么会不知道，我的事，你们不是也知道吗，对吧。”
假沐云抿起双唇，定了定神色，“你想知道什么？”
“首先——肉是怎么回事？”
“肉？”假沐云有些迷惑了，“什么肉？”
小澜心里犯嘀咕，看着假沐云这幅样子，不像是假装的。
“替肉，”小澜提醒，“还记得吗？”
假沐云脸上迷惑更甚。
难道村长肚子里的肉不是假沐云做的？
是——真的沐云？
沐云为什么要这么做，替肉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见假沐云不知情，小澜连忙转换话题，单刀直入道，“你知道——求源准备杀死你吧。”
假沐云张张嘴，双眸呆呆的，像是没听懂一样。
“你在说什么？”
“你肚子里的种胎，也是他的吧，”小澜轻蔑地瞟了一眼她的腹部，“他一定没告诉过你种胎的结局。”
她的眼神在动摇。
“这人不是死了吗，你见到我的时候，心里一定在说这句话，对不对？”小澜没给她反应的时间，“其实，你已经死过很多次了，你还不知道这件事吧。”
这是小澜的杀器。
真沐云知晓一切，而假沐云应种胎而生，一直被蒙在鼓里。
“死？……你在说什么鬼话？”假沐云放弃了演戏，目光狠厉，瞪着自己。
“这一切都是有预兆的，相信你也发现过不对劲吧，”小澜眯起眼睛，“他不会经常用奇怪的眼神看向你的孩子吗，阴冷贪婪的眼神，看向食物的眼神。”
假沐云浑身抖了一下。
“你好好想一想，”小澜声音放缓，类似诱哄，“慢慢想一想，给自己一点时间……藏起来……想一想……”
假沐云的眼睛渐渐合上，猛地睁开，又渐渐合上……
一道细细的金线从自己的口袋连接到沐云太阳穴边，小澜不知道这是奥斯卡的什么功能，但从沐云的反应上看，应该是某种能够搅乱人心神的能力。
第一百五十二章 构陷
忽然，那道金线猛地扯直。
沐云骤然高昂起头颅，两眼瞪得几乎坠出眼眶，嘴巴大大张开，像被某种力量扼住了喉咙。
忽然变成这幅样子，还把小澜吓了一跳。
“跑！……”
一声撕碎的呐喊自沐云口中钻出。
她很痛苦。
“沐云！……沐云！”小澜认出来了，此刻占据她身体的就是真正的沐云，“沐云，我们该怎么对付求源？”
可能只有这一瞬间。
“跑！……快！……回去！……”沐云的嘶喊支离破碎，瞳孔中的血丝逐渐清晰，“赶快回去！轮椅……跑！……”
沐云说着，两手攥紧，做出向下敲击的动作，浑身肌肉紧绷，看上去接近痉挛。
她可能已经到了极限了。
小澜接收到讯息，还没完全懂。
但不安的感觉却袭上心头。
跑？沐云叫自己跑，离开这里，回去……
回到哪里去？
小澜想起隔壁的火羽婆婆家，还有此时正在那里休息的白溯和茉莉。
该不会……
小澜的后脊突然冰冷起来。
沐云挣扎着吐出这几个字，便两眼一翻，直接晕倒在地。
努力争夺一次对身体的控制权，对她来说是极其不易的事吧。
但小澜已顾不上这些了。
等沐云再醒过来，估计就是假的那位了，与其在这里呆立着观察她的状况，似乎沐云的忠告更加急迫。
小澜一秒不敢耽搁，轮椅转得飞快，很快便推开了火羽婆婆家破旧的老门。
“茉莉？”
没有回答。
小澜浑身冰冷，睁大眼睛来到沙发边。
白溯不见了。
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小澜轻声呼唤着，打开所有房间的门。
茉莉和白溯，失踪了。
小澜连忙掏出口袋里的奥斯卡，问道，“你有感觉吗？你主人目前的状况？”
奥斯卡终于露头，面对着小澜的质问显得一头雾水。
“呼噜呼噜……呼噜呼噜？”
根本听不懂啊……
“呼噜……呼噜呼噜……”
能感觉到奥斯卡已经很努力了。
但语言真的是……
“这样吧，”小澜一把抓起奥斯卡，“你带我去找你的主人。”
奥斯卡听懂了，弓腰一跳，自小澜腿上跃下，呼哧呼哧跑了起来。
小澜迅速跟在了后面。
这个方向，有些像朝着法坛的位置靠近。
自己还没注意到，其实这天色早已擦黑了，眼看着村民聚集等待法事的时刻即将来临，再结合这个方向，小澜大概明白，今晚一定会发生些什么。
果然，离得大老远，就能看到星星点点的人影。
没了逢木，求源看上去形单影只，但神态和动作却似乎没受到什么影响。
沐云站在法坛前，捏着手帕，掩面低声啜泣着，但小澜知道此刻正是假沐云在假装呢。
见到坐在轮椅上的火羽婆婆，站在外围的人发出大大小小的惊呼，不自觉让出了一条路，通向里面的法坛。
“她……”
“她怎么来了？”
“她还没死啊……”
“我也以为……原来……”
求源给村民们的洗脑，看来很成功啊。
但四处都不见白溯和茉莉。
“奥斯卡，她们在哪里？”小澜轻轻问道。
奥斯卡不再往前，抓着小澜的裤脚重新爬回她腿上，回身往法坛附近指了指。
她们就在那附近，但奥斯卡不敢过去。
莫非有什么？
哭泣中的假沐云余光瞥到了小澜，单手挡着给求源飞快递去一个眼神。
求源不语，笑吟吟看着静立在远处的小澜，手中把玩着一枚精致古旧的拨浪鼓，是自己在箱子里见过的法器，应当也是逢木用来操控十二根幡子的工具。
这拨浪鼓，难道不只有一个吗？
还是，这就是逢木所用的那个……
小澜不敢去想第二种可能性。
逢木分明被自己困在了重叠的空间里，除了自己应该没人能破的，不久前，自己还去确认了一下状况，逢木还静静呆在里面呢……
“火羽，你还是来了。”
求源露出一记无比温柔的笑容，眼角微翘，看上去友好无害。
“你把……”
“各位！”小澜的话还没说完，求源便高声打断，两手平挥，似乎在示意群众安静下来，“各位，我要向大家宣布一件很遗憾的事。”
说着，求源伸出左手指向小澜，“我求源，同师兄逢木，自来到这大火村之后，为村民们解决各类异事，可谓尽心尽力，各位想必也有目共睹吧。”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赞同声。
“好！”
“大师为我们做了很多事啦……”
“对！大师说得对……”
“大师您有什么事……”
求源右手向下一压，左手依旧指着小澜，嗓音庄重低沉，“我同逢木师兄，一向与人为善，所以在逢木师兄出了这般惨事之后，我也曾好奇是谁做下这等恶行，思来想去，果然只有这一位前任的异人村长，可能对我等怀有憎恨吧……”
“又是这老巫婆！”
“杀了她！”
“村长肯定也是她害死的！”
“肯定是她！”
村民们愚昧暴怒的眼神集中到小澜身上，除了犹如芒刺在背的危机感，小澜还觉得可悲。
“我并非随意指认，因为不信这人性之恶，我也曾调查了一番，”求源右手捶打胸口，看上去痛心疾首，“没想到，果然在我师兄逢木那惨死的尸首旁边，发现了使用巫术的痕迹！这巫术痕迹，正是在我们进村后出现过的，企图将我们驱逐出村的火羽巫师的施法痕迹！”
求源左手指尖一抖，小澜感觉仿若有一把刀伴着这指锋飞速劈向自己。
群众们举起了自己手中的东西，或镰刀或锄头，甚至还有做针线活的香包簸箕，大家纷纷扬起手中物什，预备往小澜身上砸去。
“就应该杀了她！”
“当初早就该杀，就不该留她这条命！”
“杀了火羽老太太！”
小澜捏紧轮椅扶手，环视了一圈化身恶魔的村民。
听起来，这种事，似乎曾经发生过。
火羽婆婆也曾一个人，面对着自己拼命想要保护的村民对她的恶意。
小澜对村民无甚感情，只觉得可笑。
但当时的火羽，会有多么绝望呢。
小澜冷哼一声，转动起轮椅朝法坛走去。
求源眯起眼睛，看着小澜逐渐靠近。
小澜停在他身前，眼神平静。
“我的蝴蝶呢？”
第一百五十三章 回生椁
一听小澜这话，求源故意做出一副好像想起了什么事的表情，张嘴慢悠悠“啊”了一声。
看上去非常气人。
“很快你就知道了，”求源飞快说道，说完再次提高嗓音，冲着村民们喊道，“各位都知晓，求源不才，但唯独这起死回生的本事，算是略通一二，死去多时的人，我无能为力，好在我师兄逢木的尸首被我发现时，刚刚咽下最后一口气……”
“太好啦！大师有救啦！”
“快救回大师！”
“竟敢害死逢木大师，真是恶人！”
“就用火羽巫婆做媒介！救回逢木大师！”
“同意！就用老太婆的命换！”
好一个刚刚咽下最后一口气。
怎么偏偏这么巧。
怕不是你求源为了让逢木脱出，直接杀死了他吧！
小澜阴沉着脸，咽下胸中那口气，静观其变。
“各位，虽然火羽对我等残忍，但活人引灵，无论如何也不合我派宗旨，”求源摆出一副虚假的慈悲相，“不过我于火羽家中，发现了一只即将修成人形的精怪，求源才疏学浅，不知其为何物，也不知火羽练就此物意欲何为，便将此物携出，各位可简单观之……”
即将修成人形的精怪？
茉莉离人形还远得很，莫非是白溯？
求源说完，对着法坛的方向略一挥手，小澜这才注意到放置村长尸骨的棺材旁边还有一只长方形的木头盒子，没有棺材那么大，但约莫也是一人高的长度。
盒盖嗖地飞起，求源指向那盒子，冲着众人说道，“那精怪就在这回生椁内，已被我降服，暂无行动能力了，各位可去瞧瞧，是否见过此类精怪。”
赶在众人之前，小澜先不管不顾地摇动起轮椅靠近那方盒子，却被求源一把拦住。
求源发了话，身后的村民倒也百无禁忌，便纷纷凑个热闹，聚到名为回生椁的木盒子旁边。
“天哪——”
“这是什么鬼东西啊？……”
“我好像……好像见过这东西……”
“诶这么一说我好像也见过！”
“我也见过！我看村长可能就是火羽指使这鬼东西害死的！”
“之前伤了火猛的东西，听说就血淋淋的，八成也是这玩意……”
村民们一个看那东西眼熟，便个个看那东西眼熟，也不管是否真的见过，先拉扯出一句谣言再说。
小澜更急了，想往那回生椁旁边靠，求源却微微俯身，笑着说，“你不会想看见的，不是别人，白溯而已。”
“我为什么不会想看见的？”小澜的声音怒颤起来。
“啧，”求源慢吞吞支起上身，“火羽巫师也是个聪明人，应当见过我的回生术吧，回生用的媒介……可不能是人形的哦……”
媒介……他打算将白溯作为复生逢木的媒介，虽然不知道这媒介要如何使用，但肯定一如他的其它手段，暴戾残忍。
只是如他所说，回生椁里只有白溯的话，茉莉又在哪里？
“你刚才问我，你的蝴蝶在哪里，”求源狡猾的目光扫来，“怎么，你的小蝴蝶不见了？”
听他的意思，茉莉不在他手里？
可奥斯卡表示，茉莉就在法坛附近呀。
“说真的，你和那蝴蝶，到底谁是主人？”求源一反面对村民们时的诚恳模样，一脸戏谑地望着小澜说道。
主人？求源是这么理解这段宿主与附生的关系吗？
还说真的，说完真的好让你一下子灭掉我们两个吗？
不过听完这话，小澜反而有些相信，求源确实没有找到茉莉。
但茉莉的确在那里。
莫非……茉莉藏在了白溯身上？
“各位都看到了吧，”求源背对着村民，“我无可奈何，只得选择以此为媒介复活师兄，请问各位有何更好的建议吗？”
“快开始吧！”
“就用它吧……吓死人了……”
“求源大师快做法吧……”
求源风光十足，轻描淡写地回了一眼小澜的怒瞪。
“那我便……”
“稍等，求源大师，”意料之外，一旁的沐云忽地拦住求源抬起的左臂，“那回生椁中似乎有古怪。”
求源皱起眉头，“什么古怪？”
这也是小澜想知道的。
难道，茉莉真的藏在了白溯身上，并且……被沐云发现了？
趁着求源走神，小澜绕过他的阻拦直奔回生椁而去。
见小澜靠近，原本围在椁边的村民纷纷撇着嘴巴让开，站在后方对着小澜和椁身指指点点。
小澜只见到椁内一片嫣红，身下的轮椅便被一股力量猛然勒住，惯性使得她差点扑倒在地面上，好在小澜猛地抓紧了扶手，却没看到更多的东西。
低头看看，原来轮椅的四个轮子都被灰白色长毛缠住，顺着长毛望去，竟是一只金柄灰羽的巨大拂尘，一看便知是求源的手段。
求源本人却在沐云的提醒下匆匆跑向回生椁。
小澜尝试挣脱，失败后，只能唤出锁灵鞭，对准那拂尘空挥几下，果真不是什么坚硬的东西，小澜手起鞭落，拂尘已断为几截。
“哪里古怪？”求源低低俯身，一双杏目上下打量着回生椁内部，“你发现什么了？”
“我发现——”沐云红着眼睛，挨着求源很近，眼神忽地有些奇怪，“我发现，其实你才是最适合的人！”
话音刚落，沐云的右手刹时攀到求源后颈，没等他反应过来，就势将他一推。
小澜本来滴溜溜转着轮椅正往那里靠近，见到这突变之后，吓得赶紧又溜了回来。
这是怎么回事？
求源没防备，一下子扑进了回生椁内。
沐云夸张大笑，活像个反派人物，倒是把小澜直接搞懵了。
怎么回事？他们自己人……反目了？
所以回生椁里其实也没什么古怪，都是沐云瞎编的。
而这相斗……对其他人兴许有些影响，对自己其实并无威胁。
鹬蚌相争自古就是渔翁……
但这次的鹬蚌明显没那么弱。
跌落到一半，求源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消失在原地。
不是跌落进了回生椁内，而是就那样，直接消失了。
第一百五十四章 赎罪的傀儡
下一秒，沐云身后出现了一团模模糊糊的影子。
“啊！——”
那影子具现，正是求源，电光火石间，求源已扼住沐云的后颈，将她的头颅按入回生椁中。
打……这就打起来了？
要帮忙吗？该帮谁呢？
“现在！”沐云高喊一声，两手撑住回生椁边缘抗拒着求源的力量。
树间有几道黑影嗖嗖划过。
小澜只觉三抹血红在眼前一晃，局势转眼就发生了变化，三个遍体鲜血的男人分别制住了求源的腰身和两肩，沐云连忙脱离了控制。
这不是……变异了的火四毛一行人吗？
火四毛还是上次见到时的癫狂模样，一脸狰狞，指甲尖长，末端刺入求源布衣内的肩膀。
“好哇……”求源咬牙切齿地挤出一声冷笑，“沐云……”
“你不配，”沐云发丝凌乱，一双美目闪出坚定的光，“你不配叫我沐云。”
沐云回来了。
小澜有些懵，不久前……夺回对身体的控制对她来讲不是还很困难吗？
难道……沐云是在演戏？
假装自己败给了假沐云，事实上假沐云一直被压制着。
原来，这就是沐云的底牌吗？
小澜没犹豫，直接溜到了沐云身侧。
“你是沐云？”
沐云的视线死死锁在求源身上，只来得及冲小澜微笑一下，低声道了一句，“辛苦你了。”
哇，这回感觉稳了！
小澜挺起腰杆。
还没骄傲几秒，只见求源的唇角闪过一丝蔑笑，他浑身的肌肉似乎猛地起伏了一下，火四毛三人的动作瞬间凝固住了，小澜清晰看见火四毛刺入求源肩头的指甲一寸寸退出求源的身体，待指甲完全脱离，求源周身骤起一圈黑气，三人哀嚎一声，被那黑气远远炸开。
太突然了。
小澜摸摸头。
求源立起上半身，拍去肩膀上的灰尘，布衣上不见一点血迹，求源一边扭身，一边自鼻腔深处发出一声冷哼。
“起来！”沐云扬手，眼中布满了血丝。
沐云手起的瞬间，火四毛三人也从地面上扭曲地站起。
之所以说扭曲，是因为那三人已无法像正常人一般做出直立的动作了，求源周身那黑气将他们几近炸烂，原本已被鲜血覆盖的身体皮肉脱落、骨骼折断，白骨森森暴露在外，看上去完全就是三具残尸了。
但他们还能战斗。
站起来后，三人便僵尸一般朝着求源逼近。
围观的村民们早已尖叫着跑远，偌大的战场只剩下他们几个。
不过少了那么多聒噪的苍蝇，小澜倒是感觉好多了。
“沐云，他们都变成这样了，你还忍心让他们送死吗？”求源双眸闪闪，刻意做戏的样子令人作呕，“以前，你不是很同情他们吗？你不再善良了，沐云。”
“同情？”沐云尖利地喊道，“他们害死了火哥，这是他们该赎的罪！现在轮到你赎罪了，求源，你早就该死了！”
求源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迎面扑来的火四毛三人，完全不为所动。
仅凭这三个已经破烂了的工具人，是绝对无法击败求源的。
求源弯身闪过火四毛的第一下抓挠，左手迎空一挥，右肘轻巧一顶，那两人便再次被击开，火四毛正飞于求源头顶准备第二击，求源动作却更快，抬手一掌拍向火四毛胸口，带出一串血浆，火四毛的身体飞出很远。
求源的手还顿在空中，良久，慢慢放下，手中似乎多了些什么。
沐云还想抬手指挥三人继续战斗，求源却将手中东西掷到她们脚边。
小澜低头一看，五脏不禁翻涌起来。
红白相间，修长形状，端部膨大中部细窄，似一支浴血短刺。
这是一根人类的肋骨。
求源……简直非人……
小澜看向一边趴倒在地的火四毛，刚刚他飞过的地方洒满了血液，火四毛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也许……似死非活，似活非死吧。
沐云微张着嘴，半抬起的双手剧烈颤抖着。
“好看吗？”求源终于敛住嗤笑，凝视着沐云，淡淡道，“好玩吗？”
“你……你……”沐云语无伦次，双眸充血，徒劳地指着求源，却一句话都说不出。
“你喜欢这样的死法是吗？”求源甩掉手上的血肉，“本来你可以死得简单点的，沐云啊，你怎么一直想不通，总是想跑呢？”
“你到底想要什么？”见求源已临近开杀戒，小澜高声问话以岔开他的注意力，“以你的本事，何苦在大火村这个小地方收敛拳脚？”
“我想要什么？”求源指向自己，一脸的理所当然，“我想要这一切都正常进行，不出意外，不出乱子，问我想要什么，我做什么了，率先设局的人是我吗？困住逢木的人是我吗？破坏法事的人是我吗？明明是你们贪图不该贪图的……”
贪图不该贪图的？
“疯子，真是疯了……”小澜都无言以对了，“我看你才是真的活在梦里……”
恶人总有他们扭曲丑陋却自认完整的三观吗？
“你们贪得无厌，一群蛆虫……”求源一脸嫌恶，滔滔不绝，“恶心，弱小，卑微，同伟大的我……啊！”
一声尖叫打断了求源本要说出的辱骂之词。
求源难以置信地望着右侧颈部缓缓淌下的鲜血。
“快跑！”
老六不知从何处出现，手中的锄头深深砍进求源右颈，求源的鲜血瞬间喷薄而出，同常人无异。
求源紧盯着自己的血，看上去痛苦愤怒异常。
老六有危险。
“沐云快跑啊！”老六拼尽全力，将锄头从求源体内拔出，锄头的整个头部都被血红色覆盖了，“快跑！保护好村长的孩子！你的孩子！”
说完，猛挥锄头，准备攻击第二下。
但这一次没那么容易了。
尚滴着血的锄头被求源单手拦住，求源右手紧握着锄头木柄，缓缓转过身去。
“你是不是以为，我不能杀你，就代表你是安全的？”
求源的声音终于愤怒起来。
他果然是无法伤害村民的。
但是……听他的意思，还有后招。
第一百五十五章 巫师的终极杀器
“你……你收手吧……”老六握着锄头的双手颤抖起来。
“我早就该猜到的，”求源双眼微眯，猛一用力，将锄头甩开，“给你的那份礼物，被你老娘享受了，对吧……有趣，既然你这么孝顺，那就让你老娘教育一下你吧……”
锄头远远飞开，老六像没听懂求源的话一样，木然地半张着嘴。
他没了动作，目不转睛地盯着求源身后的那片竹林。
小澜扶着沐云，也朝那里看去。
一个枯枝般的身影自黑漆漆的竹林里缓缓走出。
待走到灯笼下时，小澜终于认出了这个近乎于骷髅的人类。
就是老六的母亲。
母亲刚一露头，老六就认出来了。
“你要对我妈做什么？！”老六一反惧态，高声吼道。
“你想多了，我对你们做不了什么的，”求源说着移动起来，老六和母亲之间没了障碍，“但是你们可以对对方做一些事，我没功夫陪你玩，和妈妈玩去吧。”
求源不再理会那二人，向着一旁的小澜和沐云走来。
小澜看到老六飞快地奔到老母亲身边，还没见二人说什么做什么，视线就被求源遮挡住了。
求源冲着二人咧嘴一笑，抬起手摸了摸脖颈，又看了眼指尖上沾染的他自己的鲜血。
“啧，够蠢，也够狠，”求源敛住笑容点点头，抬眼看向沐云道，“要是他真的成了我的工具，说不定比火真还好用，你说是吧，沐云。”
沐云护着腹部，身为母亲的直觉让她对危险更加敏感。
“你少废话了，”虽然求源不欢迎，但小澜挺身而出道，“你就是在拖延时间吧，是在等逢木复活吗？”
“拖延时间？我看你才是吧，”求源一脸厌恶地瞟了眼小澜，“沐云一定告诉你了吧，来，我在这里等着，我倒要见识见识堂堂巫师的真正力量。”
被倒打一耙。
小澜看了眼沐云，表情疑惑。
“你难道不懂吗？”沐云的嘴唇微微颤抖，飞快说道。
小澜做了个口型，“我懂什么？”
沐云看上去更加崩溃了。
“怎么，这么简单的消息都没有传达好吗？”求源两手抱在胸前，一脸的看热闹相，“沐云啊，你说你何必，话不说清楚，她怎么可能懂呢？懂你的，只有我而已。”
所以他的意思是，沐云想要传递给自己某种暗号，自己没懂呢，他先懂了。
这暗号的意义是考验自己吗？
“你……果然……”沐云指着求源咬牙切齿说道。
“不要大惊小怪，我能听到你们的对话，这你不是猜到了嘛，”求源看回小澜，“她在家里对你说的话，你就没记住一点吗，轮椅，打败我的关键武器就藏在你的轮椅里。”
轮椅？
似乎……沐云在表演“本人夺舍”时确实说过一句模糊的“轮椅”。
但就这么草率地抛下一句，自己怎么可能往这方面想啊？！
“轮椅？……”小澜低头看看自己座下的，这些天已快被自己用散架了的竹轮椅。
这是关键武器？
沐云发出一声深沉的叹息，“唉——的确，就在你的轮椅中。”
这话是对小澜说的。
但是为什么看他们的样子，小澜自己手里有杀器但自己却不知情，好像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而且似乎……只有沐云知晓这关键武器的秘密。
难道……这武器的线索出现在火羽上一次死亡的过程中？
复活后有关死亡的记忆会荡然无存，火羽不记得这一切也在情理之中。
“那我要怎么用？”小澜低声问道，“用轮椅抡他吗？可是这样我坐哪里？”
“我还有其他提示，你也没看到？”沐云盯着求源，右手抓住小澜的手掌轻轻捏了几下。
其他提示？
“跑！……快！……回去！……赶快回去！轮椅……跑！……”
当时就说了这么多。
要说还有其他的东西……
沐云昏倒前的手势浮现在小澜的脑海里。
手势！
沐云当时两手内扣，看似好像痉挛，事实却是她故意做成那个模样，两手摆在身体两侧，一下下敲击着虚无的空气。
这是……
小澜想出了什么，紧紧捏住轮椅扶手。
“不要说，直接做。”沐云眼睛亮起，激动地抓住小澜的衣袖最后叮嘱道。
求源刚才说的是，能听到她们的对话。
他看不到。
沐云摆出的动作，它看不到，所以他只知道武器在轮椅上，却不知具体在哪里。
表面上看，他在等待小澜积攒力量召唤武器，美其名曰见识一下巫师的手段，事实上，他一定是准备伺机夺走这武器，排除掉最大的威胁。
小澜已明白沐云的暗示了。
只是，现在取出武器，八成会被夺走，不取又无法击败求源。
“取，”沐云的手覆到小澜手上，沉声道，“他的攻击我来挡。”
得了吧。
我到这干嘛来了，就是要保护你不能死的，结果你去挡攻击，除非我疯了。
但小澜只说了一句，“不行，得想其他办法。”
“你们想起什么了吗？”求源弓着身子，有些不耐烦了，“都修炼这么久了，才有现在的水准，再犹豫几分钟也不会让它变强的。”
准备抢东西的还着急起来了。
沐云低头看了眼小澜，又抬头怒视着求源，一声短促的叹息过后，整个身子仿若一只雪白的秋蝶，朝求源扑了过去。
这！
小澜一下子没抓住她，没办法，队友催大招最难以抗拒，小澜两手猛力下拍，砰地一声，同时落到轮椅扶手上。
沐云那时做的，就是这样的手势。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但是——
“出来！”小澜潦草地喊了一句。
两侧扶手间，某种半透明的物体浮现了出来。
小澜还没看清这是啥，余光只见求源的身影画出一道弧线，绕过沐云直冲而来。
毕竟他也伤不了她。
求源的身影在逼近，眼前这东西还没具现完毕，小澜慌得一比，正准备驾着轮椅掉头后退，身后又传来几声老六的惨叫。
顾不上去瞧老六那边的事了。
求源已至身前。
小澜竖起锁灵鞭徒劳地期望能够挡他一挡。
求源的速度实在太快了。
决不能让那只手，触碰到火羽婆婆留下的巫师的终极。
求源很快。
但，不是最快的。
眨眼的功夫，求源已扑到轮椅近前。
他的肩膀旁，出现了一抹鲜血的颜色。
第一百五十六章 我还有机会吗
求源一寸寸靠近。
那红色的面积在扩大。
求源像是不知道身后出现了这么个东西一般，面不改色，眼睛直勾勾盯着越来越具象的终极。
那是什么东西？是求源自己的吗？
待求源的手轻松穿过锁灵鞭的封锁，即将把这终极掳入自己手中时，小澜也终于看清了那玩意的样子。
那东西已露出手掌那么大，从一片殷红中，小澜能隐约分辨出那东西五官的位置。
为什么能一下子认出来呢。
小澜倒抽一口冷气，下意识攥紧膝上的终极武器。
失去了皮肤庇佑的血红脸庞，漆黑的眼珠，裸露的眼眶。
分明是白溯！
“白……”
白溯向小澜投来一记复杂的眼神。
小澜的呼唤哽在了喉咙里。
形容不出的眼神，说不出的感觉。
白溯张大了嘴，小澜看到她白森森的牙齿。
整齐的白牙，下一秒，就被求源侧颈迸出的鲜血覆盖了。
求源的脸色第一次变得这样可怕，阴郁和杀意同时聚到他浓黑的眼底。
“白溯快跑！”小澜借此时间差倏然后退几米，高抬右手，掌心向前，“潜渊雷！”
深色光团自小澜掌心弹出，软趴趴地打到求源身上，很快便消散了。
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事发生。
帮帮我啊，龙老师。
求源的恶丝毫不逊于温布洛，像攻击温布洛那次一样，快出现，除掉他吧。
求源已缩回双手，探向身后的白溯。
但潜渊龙还未出现。
“傻瓜，空地上怎么可能召唤得出潜渊龙呢？”
一道清亮悦耳的声音自求源背后响起。
“茉莉！”小澜激动地扬起脑袋，“茉莉你在哪里？你还好吗？”
求源的手已牢牢抓住白溯的脑袋，似乎并没用力，但白溯已被整个拔起，求源的手掌违反人体构造地转了一百八十度，将白溯提到他眼前。
小澜这才看到白溯此时的身体。
四肢扭曲弯折，断骨的边缘裸露在外，膝盖歪歪地反扭着，整个人如同一个被玩坏的洋娃娃。
为了把白溯变成媒介，求源竟对她做了这样的事。
这样的白溯，却在一瞬间扑到了求源身后，是怎么办到的？
惊悸之余，小澜还感到一丝疑惑。
而且……茉莉的声音是从哪里发出来的。
“你怎么敢……”求源的眼睛由黑变红，“你这个丑东西，你……”
求源说着，捏住她头颅的手掌逐渐发力。
“你放开她！”小澜挥起锁灵鞭。
“不用啦……”茉莉娇俏的声音又从白溯身上传出来，“你闪远点。”
诶？在和自己说话吗？
要……要闪远一点？
“再远一点啦……”
白溯的脑袋已慢慢变形，茉莉的声音听上去却很轻松。
小澜乖乖后退了一些，发现沐云不知何时晕倒了。
白溯身上，有一团细小的红色溅了出来。
像是她身上沾染的鲜血。
但那红色没有落地，而是在半空划了几圈，遥遥飞走了。
求源也发现了不对劲。
白溯浑身的皮肤开始古怪地起伏，求源忙松手将她甩开，白溯如同一只被遗弃的动物，静静蜷在地上。
又有几团红色慢悠悠飞走了。
手掌的位置同时飞走了好几只，红色剥落尽，露出了里面的雪白皮肤。
悲惨的外表，原来是伪装。
一朵红色胡乱飞着，落到小澜指尖。
原来如此。
这不是鲜血。
竟是一只只无比微小，张着血色翅膀的蝴蝶。
“茉……茉莉？”小澜试探着问道。
“干嘛？”白溯身上发出茉莉不耐烦的声音。
哦，看来这只不是茉莉。
“你……小心！求源要……”
求源扑过去的霎那间，白溯周身的红色蝴蝶全部飞起，纷纷扬扬的红色遮挡住了小澜的视线，她只觉一抹白光嗖地窜到自己旁边，再一定睛，白溯肩头停着茉莉，正默默看着自己。
“你们没受伤吧。”小澜上下打量着她们。
奥斯卡整个人都开心了，顺着白溯的胳膊呼噜噜叫着往主人身边爬。
“乖——乖，我也想你，嗯？奥斯卡你是不是瘦了？”
白溯定定地看着小澜腿上终于成形了的终极武器。
椭圆形的盘状物体，微弱的灯笼光线下，金属表面依然泛出金灿灿的辉光。
小澜拾起这金属盘子，翻过来。
反面也是一样的质感，两边没什么分别。
这要怎么用？
地上的红蝴蝶纷纷散去了，求源掩着遭到了二次攻击的脖子，迟缓地站了起来。
白溯不自觉地开始了颤抖。
“不怕。”茉莉在白溯耳边轻轻说道。
大家一起面对的话……
无论如何，都不会是从前那样了。
小澜攥了攥拳头，深呼吸一口。
沐云倒在她们后面。
想要伤害沐云的话，先杀死她们所有人吧。
求源眺望着她们，看上去茫然若失，秀丽的容颜配上这般无辜的表情，若不是知道他罪恶深重，倒真有可能被骗到。
“沐云……沐云……”求源持续流血，嘴唇苍白，声音里充满了委屈和悲伤，“不要这样对我……沐云，我还有机会吗……我不能失去你啊……”
沐云痛苦地挣扎起来。
他要唤醒那个假的沐云！
“沐云你再坚持一下，等到我们取了他狗命……”
“咚！”
法坛的位置忽然发出一声巨响。
求源毫不理会，滔滔不绝地乞求着沐云。
刚才放置白溯的木头盒子里，有什么东西冒了出来。
“咝——不会吧。”茉莉倒吸了一口冷气。
“怎么了？”
“那个盒子里不只有我们，”茉莉说道，“逢木的尸体也在里面。”
小澜觉得胃部一阵抽搐。
“可是……复活逢木不是要媒介吗？那什么祭品……”
祭品。
一个可怕的想法浮现在脑海。
一直回荡在耳边的，老六的叫声呢？
小澜往远处看了看，竹林边，一团黑黢黢的东西蹲坐在地面上。
鲜红的灯笼光线晃晃荡荡。
那是老六骷髅一般的母亲。
她在做什么？
她……死了吗？
老六呢？
黑影从木头盒子上一点点出现，那是个人。
那人抬起手，手中抓着什么东西。
忽起了一阵风。
那人手中的东西飘飘悠悠，乘着风飞过来了。
小澜看清了。
那是一张人皮。
第一百五十七章 茉莉之死
小澜努力地把视线从人皮上挪开。
虽然不想承认，但发生了什么，已经显而易见。
“那……那是……”茉莉语无伦次。
“别看了，”小澜咬住下唇，看向回生椁里站起来的人，对茉莉说道，“只要结束这一切，那今天的事就都是假的，都不会发生。”
只有杀了他，杀了求源……
回生椁内的男人缓步迈出，出现在灯笼下，果然是白发苍苍的逢木。
逢木双目无神，嘴角下耷，浑浊的眸中透着一丝阴狠。
他还是复活了。
沐云在求源的洗脑下挣扎了一会儿，便好像再次昏迷，没了动静。
求源舔了下嘴唇，咧嘴笑着望向小澜。
“很头疼吧，你好不容易除掉的逢木……”他眼中的戏谑和疯狂愈发明显，“但是，可不只有他呢。”
黑暗的竹林里起了些细碎声响。
小澜握紧金属圆盘，向四周看去。
无数人影像鬼火一般，拖着双脚，划拉着地面上层层叠叠的竹叶，一言不发地朝这里走来。
刚才跑开了的村民，已尽数出现。
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是求源的傀儡了。
小澜连忙护到沐云身旁。
村民们初时很慢，待行走到昏暗的黄色光线下时，仿佛忽然看清了猎物的样子，飞快摆动起双腿，一个个扑向她们。
“奥斯卡！保护沐云！”茉莉大叫道，“小澜！白溯！我们上！”
茉莉说着从白溯肩头起飞，在空中飞了半圈，又悻悻地落回到白溯肩膀上。
“咳……你们上！”
但她们无处可上，密密麻麻的人影已经盖了过来。
奥斯卡左踢右捶，保护着地上躺着的沐云，看上去毫不费力。
小澜有些后悔，应该由她们三个保护沐云，让奥斯卡来锤爆求源的。
要不然自己也不会被打得这么惨。
村民中有人已沦为求源的工具，但更多的只是失去意识的普通人，小澜不好直接上手，正犹豫如何出招的时候，村民们闭着眼睛，直接抓了过来。
虽然闭着眼睛，但他们并不盲。
正如他们虽然被操控了心神，却不只会使用简单粗暴王八拳一样。
几人深谙实战理论，靠近的瞬间，便先朝小澜的下盘攻过来。
小澜腾挪移转，却还是没能阻住村民的手，没一会儿，咯噔一下，小澜的身子往右侧歪去，轮椅的右侧轱辘转着小圈慢悠悠滚开了。
小澜有些生气了，这什么路数？闹着玩拆人轮椅？
失去平衡没一会儿，左边轱辘也去找它的小伙伴了，小澜抓着扶手原地晃了几下，直挺挺往地面上倒去。
“小澜！小澜！”茉莉嚷嚷着飞到小澜身前。
“啊你现在过来干嘛！快闪开快闪开！”小澜疯狂摆手，“我会压死你的！……”
关键时刻，小澜身残志坚，两臂伸直，做了个漂亮的俯卧撑的撑，终于护住了茉莉。
“你小心！他来了！”茉莉牢牢停在小澜领口，提醒道。
这话刚说完，一阵冷风带着扑鼻的腥气，自二人身侧狂速靠近，小澜的余光捕捉到了飞溅的鲜血中破空砍来的一抹黑金，左臂一挺，歪躺滚闪，锋利的厚重斧刃就从自己眼前嗖地划了过去。
黑金大斧绕了半圈，猛地顿住，调转方向，砍了回来。
小澜仰头，倒着看见了逢木被血液浸透的裤子和布鞋，扬手，一道蓝光刹时击出。
“灵针探！”
逢木没防备，小腿登时被炸得皮开肉绽，斧头的攻击方向朝地面歪去，趁这喘息的功夫，小澜在地面上画出一圈蓝门，整个人跌了进去。
再出现时，就在半空中了。
好在不高。
小澜向地面跌落，地上尽是残肢和鲜血，逢木攻击起来不分敌我，大斧肆意狂甩，无数村民被剁成了碎块。
但是很快。
被捉住了。
还没从一地尸块上爬起，小澜就感觉到了黑金斧头的杀气向自己的头颅逼近。
小澜猛地翻身。
斧头几乎是擦着自己的下巴，砍到了地面上。
自己只被划出一个小小的口子。
但，什么东西飘荡着，落到自己眼前，覆住了自己左眼。
小澜颤抖起来。
“茉……茉莉……”
那是一片泛着淡淡湖蓝的，蝴蝶翅膀。
茉莉剩下的躯体掉在小澜耳边。
一动不动了。
“茉莉你说话啊！”小澜的眼睛剧烈地痛起来，“你说句话让我知道你活……”
逢木的斧头没给二人煽情的时间。
小澜觉得浑身都很痛。
茉莉怎么了？
茉莉……
耳后一凉。
两只眼睛的视线，拆分开了。
她感到自己的身体沉重地砸到地上。
一只眼睛，看到了趴倒在地的，满头鲜血的……火羽婆婆。
另一只眼睛，透过满目的鲜红，看到了掉在对面的，火羽婆婆的另一半头颅。
小澜的两只眼睛看着对方。
茉莉的尸体就在它们中央。
自己死了？
死得还这么惨。
死……就是这种感觉吗？
白溯摆脱了纠缠的村民，飞扑过来，一口咬住准备将小澜的身体剁烂的逢木。
眼前……慢慢都是红色了。
第一次见茉莉时，自己还和茉莉打了一架呢。
当时，也是这样的红色。
为什么打架来着？
好像是……
“小澜……”
有人在呼唤自己。
“小澜……”
呼唤声远远的，轻轻的。
“我还没死呢……
“你也不会死的……”
茉莉。
温软热流，如丝一般，自脚下慢慢涌上来。
双腿，有知觉了。
“我会保护你的。”
四周霎时金光大放。
小澜被这金光刺得遮住了眼睛。
“邪魔外道，区区鼠辈！”熟悉的声音，铿锵有力，“我九探今日临前，探扫恶物！”
辉煌灿烂的金光中，小澜辨认出了立于中央的瘦弱身影。
是茉莉。
是身为人类的茉莉。
双腿的力量终于回来了，小澜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直的腿，扶着地面，颤巍巍站起来。
她摸摸自己的头，没有伤口。
金光自茉莉脚下散出，在竹叶和杂草荡尽的黄土地面上，耀眼的金光勾勒出了一个完整的图案。
是一只蝴蝶。
繁复的花纹，优雅的燕尾。
正是茉莉不久前的样子——火羽婆婆的蝴蝶。
第一百五十八章 杀孽
金光组成的蝴蝶图案像是个法阵，茉莉就站在法阵正中间。
即便是小澜，也能感觉到，茉莉的力量发生了变化。
这是自己再也无法复制的，真正属于九探当家的探式。
“探扫魔障，卸灵探现！”
茉莉原地起跳，跃至半空，手中的锁灵鞭远远指向逢木，双手只略一抖，一团金光便从半空砸下，逢木不自量力，立起宽阔的斧背打算抵住这一击，可惜这卸灵探本就不是攻击所用的路数，碰撞到斧背的瞬间，金黄顿时弥散开来，迅速包围那对黑金板斧。
黑金板斧骤然化作金色光点，洋洋洒洒纷飞出去，小澜细看，那光点竟是一只只闪着金光的蝴蝶。
逢木没了武器，准备直莽莽地撞过来，却被一道喝令止住了脚步。
“废物啊废物，先等等！”求源踏着一地残肢血泊，双眸闪烁着奇怪的光芒，一步一顿地走过来，“好哇，终于出现了，让我想想，你们的第一次世界，用的就是我们的身体吧……”
求源也知道这个世界的重复。
而且……求源甚至知道她们的身份和存在的方式。
“第二次……就是夏梦和她那个小妹妹，对不对？”求源挑眉，接着道。
小澜不敢再看戏了，连忙爬起身站到茉莉身旁。
“你知道我们的存在。”小澜稳声道。
“不光我知道，”求源走到逢木身后，慵懒地抱起双臂，“被你们取代过的所有人都知道，包括刚刚被你们毁了肉体的火羽老太婆，当然，还有那只死虫子。”
“懒得和你废话，”茉莉变强了，也更横了，一根锁灵鞭直指求源眉心，“这世界善恶有报，按照道理来讲你早该死了，有今天这下场你谁也别怨，都是你应得的。”
“噗——小姑娘，”求源有些诧异，被茉莉一番话逗得笑出了声，“你们不会以为，求源只有这点本事吧。”
小澜和茉莉警惕起来。
确实，求源绝不可能仅仅如此。
小澜斜眼往侧后方一瞟，白溯和奥斯卡一左一右蹲守在沐云身边，倒是不用担心。
“不用看她，”求源的口气听上去兴致满满，“现在我对你们最感兴趣，求源很讲信誉的，我先搞定你们，再去杀沐云，如何？”
“你最好活到那时候！”
茉莉大吼一声，左脚撑地，又是凌空跳起，漆黑粗重的锁灵鞭霎时化作两柄玄色利刃，朝着求源血迹将干的脖颈狠狠刺过去。
这一串动作几乎是在一秒内完成的。
求源没有做出反应。
刀刃泛着阴光，映出一抹灯笼的血红。
求源有反应了。
但，不是躲闪。
他笑了。
原本只微微倾斜的嘴角逐渐咧开，露出两排白森森的牙齿。
黑刃猛地划过他的喉咙。
鲜血如同裂了口的水管，呲啦一声喷溅出来。
溅了茉莉一身一脸。
茉莉落地，表情有些无措。
虽说是九探当家，但说到底，茉莉也只是个孩子而已。
异人战斗，也很少见得这般血腥场面。
“啊……真是不错的攻击。”
持续喷涌的鲜血中，求源莫名喜悦的声音幽幽飘出。
茉莉脸色大变。
小澜几步跨过去，一把拉回茉莉，挡到她面前。
果然没那么简单。
“我知道了，”小澜凝眉问道，“你死不了，对不对？”
“哈哈哈……”求源抬手捂住喷血的喉咙，满身鲜血，低头瞧着小澜，“第一个问题答对了，现在来猜猜，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
小澜静静等着求源的下一句话。
知道了为什么，或许就能知道如何破解。
“罢了，逢木，你来告诉她们。”
逢木的外表明明是个宗师模样，听了求源的话，浑身却起了个哆嗦。
“求源从未杀生，毫无罪孽，不受天罚，不遭人祸。”
如此简单的几句话，听罢，求源满意地点点头，既冲着逢木，又冲着她们。
“放屁！”茉莉重新扬起锁灵鞭。
小澜也觉得很扯，但仔细一想，求源确实没有直接杀过人。
因为没杀过人，所以获得了不死的权利。
“你虽然没直接杀人，但他们都是因你而死的。”小澜指着一地尸块道。
“因我而死？这地上的村民，因为挨了本应砍在你们身上的斧，才变成这样，为何算是因我而死？”求源激动起来，“我告诉你什么叫因你而死，你昨晚吃的肉包，初生的猪仔为了填饱你的食欲，变成案板上一堆堆肉馅，这叫因你而死，那老六为了你们，伤我一下，被他亲娘吸干了血，这叫因你而死，火羽老太婆把肉身借给你们，你们却把她那脑袋劈开了，她们也是因你而死，包括——”
求源眼神一凛，接着说道。
“沐云和我那种胎，也会因你而死。”
小澜就说了一句话，被求源这一串排比噎得十分泛堵，一直自诩口齿伶俐的她只不满地呸了一声，非常后悔提这一茬。
不过若他真是因为没有杀生过，才拥有不死之身，那或许可以……
“想让我破了杀劫，是吗？”求源猜到了小澜心思一般，“你倒可以试试。”
想把我们骗过去杀？
在场就这几个人，送人头的事，风险太大而且太没人性，绝对不能选。
但，真的没有其他路可走了吗？
未必吧。
小澜冲着求源撇了撇嘴，左手摸向自己的后腰。
冰冷坚硬的金属圆盘，还被自己藏在宽松的外套里面呢。
既然有这终极，就一定有除掉求源的办法。
现在只要想出这东西该怎么用……
小澜给茉莉使了个眼色，茉莉心领神会，抽出锁灵鞭就是一阵胡捶，求源倒没半分躲闪的意思，左右盯着二人，茉莉忽地发了狠，烧火棍再度变成了刃，砍向求源天灵盖。
本就没指望能砍到，没想逢木忠心不二，关键时刻一臂挡住，黑刃齐刷刷斩断了逢木一只左臂，新的鲜血又溅了茉莉一脸。
求源的注意力也被茉莉吸引了去。
对不住茉莉了，但小澜要的就是这个。
小澜举起手中紧握的圆盘，朝着求源的脑门狠狠拍了过去。
第一百五十九章 咕咕咕，是会被杀的
啪！
这是金属相碰的声音。
强烈的震颤顺着圆盘传到小澜手上。
求源抬起眼皮，危险的眼神快要将她穿透。
什么玩意？！
手都震麻了，还不如蟠龙池好用。
趁着求源没做出反应，小澜使劲按了一下他的脑门，借着这股力量把自己远远弹开。
呼——还好。
但是小澜高兴得太早了。
尚悬在半空中的脚踝被一把抓住。
求源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拽着小澜的脚，将她整个人腾空甩了一圈，就在小澜以为求源准备把她扔出去的时候，求源却动作一顿，直接把她递给了逢木。
逢木二话没说，操着一截狼牙鞭就挥了过来。
嚓！
鞭打鞭。
茉莉手中的锁灵鞭暗光一闪，在接触逢木那根狼牙鞭的瞬间化为利刃，黑刃流畅无阻锋利异常，直接将那根狼牙鞭斩成了两半。
事情陷入僵局。
她们无法杀死求源，求源也不准备这么快就杀死她们。
甚至……求源可能还打算将她们折磨成新的傀儡。
此时此刻的小澜，还有思考的能力。
但很快，意料之外的事发生了。
“啊——”
一声惨叫自几人背后响起。
是沐云！
小澜回头飞快看了一眼，白溯和奥斯卡正手足无措地看着沐云躺在地上痛苦地打滚，奥斯卡吓得呼噜呼噜直叫唤。
“完了，”茉莉说道，“奥斯卡说沐云好像要生了！”
要生了？
现在？
“生……”小澜喃喃道，“不是，虽然我不太懂，但不是肚子大了才能生孩子吗，沐云这才多长时间啊……奥斯卡它懂这个嘛……”
“是白溯告诉它的。”
“白溯……也就是个小姑娘吧……”
逢木的身影从二人面前闪过。
逢木提着半截狼牙鞭，目光阴沉地杀向沐云三人。
看来他们准备先杀沐云，再来对付自己。
沐云若出了事，一切就又回到最初了。
茉莉反应迅速，闪身追了上去，小澜刚想一起冲过去，求源带着浓重刺鼻的血腥味直接拦了过来。
小澜扭身，刚好看到他直拍过来的掌心。
他不能杀死自己。
小澜先把那圆盘藏于身后。
霎那间，小澜的余光瞥到了地面上的什么东西。
躬身拾起握于身前，小澜躲都没躲，直接被求源那一掌重重拍飞。
这掌，力度着实不小。
小澜一头扎进竹林里，五脏六腑翻涌得只想吐。
求源盯着她被拍飞，收回手掌刚要支援逢木，指尖一碰，觉得手感有些不对劲。
抬手看去，掌心本已干涸的血迹又变得黏糊糊的，这是新沾上的血液。
自己把那小崽子伤得见了血？
可刚才……分明是收着力气了，那丫头片子不是一般人，不会这么轻易没命的。
小澜抱着肚子，一边咳着一边在竹林间爬起身。
得赶快回到她们身边。
小澜迈腿便跑，掂了掂怀里捧着的东西，咬咬牙加快了速度。
白溯被逢木缠住，两人一个不怕死一个不想活，战斗场面一度十分血腥。
茉莉刚把沐云扶起，求源凌空一脚直接朝着茉莉的脑袋招呼过去，被可称得上是钢铁之躯的奥斯卡奋力挡住。
茉莉将沐云托付给了奥斯卡后，提着黑刃迎击。
求源不畏受伤，用完全攻击的招式对付茉莉，一时间火光四溅鲜血横飚，求源见了血，愈发兴奋，这伤打在茉莉身上却是实打实的，没一会儿，严重失血的茉莉动作迟缓下来，眼看着求源就要占上风。
求源抓住茉莉未收回招式的间隙，高抬长腿，一脚将茉莉踢飞出去。
沐云两眼死死瞪着，都快瞪出血了的样子，下唇几乎被自己咬破，求源浑身鲜血，诡异笑着一步步走向她。
孩子快出来了。
你也该死了。
哦，是你们。
“睡会儿吧沐云，”求源的笑容竟温柔起来，伸出血淋淋的手抚上她的肚子，“让她出来承担这一切吧，很快的，我怎么舍得让你疼呢，让她疼吧。”
沐云布满红血丝的瞳孔颤抖起来。
求源要唤醒坏沐云，让她完成自杀。
“沐云……”求源伸手遮住沐云的眼睛，“我是爱你的。”
“放开她！”
一道寒气从背后扑过来。
小澜终于跑回来了。
求源轻轻叹了一声，无奈笑着扭过头。
眼瞳骤然缩小。
求源下意识后缩了一下，银光却已至眼前。
小澜的锁灵鞭不能变成刀，没有利器的她只能从死去的村民手里捡一把匕首用。
匕首生了锈，没有成功砍断求源的脊椎，只将他喉咙浅浅划了一道。
让求源惊愕的，不是这把破刀。
而是，小澜怀里抱着的东西。
求源终于严肃起来，紧抿住嘴唇。
小澜站定，两手托起怀里的东西。
是一只已经死去的，小脚灰鸽子。
“它被逢木的斧子误伤，本已奄奄一息了，”小澜的视线挪到求源身上，“在我的定义里，它因我而死，我会永远记得它，但在你的定义里，它是你亲手杀死的，是你身上的杀孽！”
“它……你把它……”
“我将它抵在了我身前，”小澜的声音有些抱歉，“在它断气之前，你那一掌挥了过来，彻底要了它的命。”
求源的眼底闪烁着愤怒和恐惧。
极度的愤怒，和极度的恐惧。
小澜接着说道，“求源，你现在，就是个普通人了。”
普通的，会死的，该死的，坏人。
“逢木！”
听到求源破音的呼唤，逢木顾不得啃在自己大臂上的白溯，使劲一甩，奋力朝求源的方向跑去。
白溯紧抓着逢木右臂，两道力量一阻，呲啦一声，逢木像是完全没发现自己右臂已断，面不改色地将求源护在了身后。
“保护好我，”求源抓住逢木的肩膀，“我把我的力量分你一半，我不能死，你也不能，但她们——都得死！”
逢木缺失的右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生长出来。
“算你机灵，”求源的脸色很不好，阴仄仄地看着小澜，“但是你想没想到，既然已经破了杀孽，那你们，这村里的所有人，都得死在我手里。”
奥斯卡把沐云拖到另一块平地上去，尖叫声一阵阵传来。
他现在，可以直接杀死沐云了。
第一百六十章 绝不会离开我
这场战斗终于公平起来。
茉莉拼命跑了回来，脸上不知在哪里划了几道伤疤。
求源对沐云展开了攻击，白溯和奥斯卡眼看着难以招架，小澜拦住了正准备过来帮助自己的茉莉，将她打发去了沐云那里。
自己一个人，面对逢木，足够了。
逢木粗声喘着，静止了几秒，将手中剩下的半截狼牙鞭丢掉，之后单手一闪，小澜曾见过的那只拨浪鼓又出现在他手中。
又来？！
小澜神烦，警惕起身边的动静。
虽然那十二根幡子被毁了，但这拨浪鼓能操控的，显然不只有它们。
逢木一摇，拨浪鼓催命般的空灵声响飘荡开来。
地面上忽地鼓出几个奇怪的小土包。
最近的就在自己脚边，小澜忙后退几步，举起锁灵鞭摆出防御姿态。
小土包顶部慢慢碎裂，夜色浓郁，在纸灯笼星点的通红光线下，一块块黑色的蘑菇样物体钻了出来。
蘑菇头一点点顶出，露出下面的身体，待到小澜看清了那东西的样子，不禁大惊失色。
蛇！
地面上密密麻麻露出脑袋的，分明是长着炭黑头颅的紫皮蛇！
蛇眼暗绿，泛着冷光，看上去剧毒无比。
咚咚！
第二道鼓声响起时，大小各异却同样丑陋的黑蛇闪电般窜出蛇洞，朝着小澜直扑过来。
小澜身子一歪，躲过了第一只，第二三四五只又源源不断地吐着芯子张开毒牙咬过来。
攥紧锁灵鞭，金属棒子击于它们身体的瞬间，像是划过了空气一样，徐也的枝形锁灵鞭嗖地穿过黑蛇头，那黑蛇眼睛一瞪，原地消失了。
没给小澜思考的时间，其他的蛇没被这一幕吓到，反而愈发勇猛。
莫非……这蛇只是障眼法？
这想法刚出现在脑海，一只手掌大的小蛇便灵巧躲过锁灵鞭的攻击，向小澜的脖颈咬将过来，亏得小澜脚步扎实，朝右侧一个跨步，那小蛇擦着自己的手臂掉到身后。
呲啦。
小蛇尖利的毒牙凛冽一闪，虽没伤到小澜，却撕开了她的外套袖子。
深夜的冰凉霎时通过缺口浸透了小澜。
它们能伤到自己。
只是……害怕锁灵鞭。
小澜左右开弓，越来越多的黑蛇消失在锁灵鞭下，却有更多的黑蛇朝自己扑过来。
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体力总会透支的。
叮！
一只黑蛇猛地叼住了小澜藏在后腰的圆盘。
“不行！”
小澜蓄力扭过上身，劈头就是一鞭，那小蛇消失后，圆盘跌在地上转了几圈，小澜飞手夺回来，黑蛇们已到达身后，小澜别无选择，拾起圆盘回身一挡。
噼啪几声响，四五只油绿的竹节掉到地上。
小澜没太看清发生了什么。
第二波黑蛇袭来，小澜故技重施，眼睁睁看着圆盘对准黑蛇的瞬间，那一条条小蛇便即刻化为粗细不一的竹节，坠到地上再没了动静。
这下子就快多了。
不一会儿，地上已布满了竹节，黑蛇的数量有所减少。
小澜也思考起了这圆盘的作用。
能把蛇变成竹节，这圆盘……可以改变敌人的形态吗？
正思考着，颗颗黑蛇头间蓦然出现一抹寒光，逢木举着不知何时攥在手中的半臂长的匕首，以群蛇做掩护，攻了过来。
既然这圆盘有这种作用……
对不住了，小澜立起圆盘，迎着逢木的脸照了过去。
嘡！
刀尖就刺在圆盘正中，小澜都感受到了这一刀的力度，圆盘却没出现丝毫裂隙，逢木目光闪烁，映出了圆盘反射的灯笼红。
可逢木还是那个逢木，完全没有变形。
他呆呆地定在原地，直勾勾盯着圆盘。
看着看着，逢木捏着匕首的手剧烈颤抖起来，匕首当啷一声落到地面上。
他像是看到了什么。
小澜正好奇呢，逢木却颤巍巍地两手抱住圆盘，眼中波光闪闪，看上去迷茫又绝望。
小澜紧抓着圆盘，蹭到逢木那侧朝圆盘看去。
像电视一样，圆盘中出现了两个人影。
小澜斜眼瞟了瞟逢木。
那两人，一个是求源，一个是逢木。
高举着石块，重重砸在逢木头上的求源。
将逢木推进大火的求源。
掐着逢木的脖子，将他浸入池水的求源……
一次次地，杀死了逢木的求源。
求源不是没杀过人，没有杀孽。
他杀过逢木。
他只杀过逢木。
只是逢木不知道，他原谅了求源，驱散了求源的杀孽。
这是一面，还原真相的圆盘。
不知是灯笼光还是血液让逢木的眼睛看上去一片赤红。
逢木松开手，两臂松垮地耷拉在身侧，不知在想些什么。
小澜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半天憋出一句，“不是你的错。”
“求源！——”
一声震天怒吼传出逢木的喉咙，吓了小澜一跳。
逢木仿若一只沾了毒液的离弦利箭，冲向求源。
求源正与茉莉麓战，两人都很谨慎，几招过后仅一身的擦伤，听闻逢木的吼叫，求源脸色微变，似有一抹担忧出现在眼底，转头看过去。
唰！——噗……
骨碌骨碌……
小澜目瞪口呆。
求源的头颅在空中划过一个标准的半圆，摔倒地上，滚了几圈。
扑通。
失去了脑袋的身体倒在了地上。
茉莉赶紧站到小澜身旁，低头看了看她手中的圆盘。
“求源！——”
逢木整个人崩溃了一般，握着匕首砍向求源没了知觉的身体。
小澜和茉莉悄悄挪到求源的头颅旁。
求源的脑袋侧在地上，视线刚好投到逢木身上。
他在……流泪。
“你死了吗？”小澜问道。
求源凝望着远处的逢木，只是流泪。
现在还没死，但也快了。
眼里的泪和光逐渐消失，求源的瞳孔被阴翳遮盖上时，眼中最后的情绪，不是不甘、痛恨或傲慢。
而是难以置信，而是悲伤。
小澜将圆盘立到求源面前。
圆盘上没有人影。
但小澜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
这世界在摇晃，求源的尸体、逢木的身体，和这里的其他东西一样，片片剥落着，分崩离析。
要结束了。
这一切，大火村的秘密，大火村的悲剧。
就要结束了。
圆盘里，求源脆弱的哭腔远远传出来。
“逢木，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的。”
“你不会死。”
“我会让你，永远留在我身边。”
“求源！——”
逢木发出最后一声呐喊。
小澜抬头看过去。
震颤的天地之间，逢木的身体慢慢化作飞灰，和着求源的飞灰，一同飘散不见了。
第一百六十一章 想见你
“我们赢了……”茉莉看着二人尸体消失，猛地反应过来，大喊道，“我们得快点走！”
这里撑不了多久了。
一声撕心裂肺的呐喊响起。
“啊！——”
“哇——哇——哇——”
孩子的哭声。
在她们对付求源和逢木时，一旁的白溯和奥斯卡正忙着接生，而且，还真成功了。
奥斯卡用自己的后背做靠椅，支撑起沐云的上本身，沐云怀中抱着白溯刚刚递给她的血淋淋的小婴孩，两人的脑袋凑在一处，聚精会神地瞅着孩子的脸。
“太好了，”小澜匆匆跑过去，“我们也该走了。”
沐云仰面一脸感激地点头，被小澜扶起时，依依不舍地往法坛的方向看了看。
“我们得带村长出去，”小澜对茉莉说道，“他要的肯定是一家团圆，稳妥一点，我们把村长也带上。”
茉莉没反对，几人赶紧跑过去，茉莉探身攀上法坛把村长已经半干尸化的尸体拖了下来，由于尸体风干，重量也轻了不少。
竹林的尽头，出口的黑色漩涡出现了。
要离开了……
快到那漩涡旁时，白溯忽然抽回了被小澜握着的手。
白溯低着头，把怀中的孩子递给小澜。
同茉莉合力拖着村长的小澜赶紧用空着的右手接过孩子。
“怎么了白溯，有东西忘记了吗？”
白溯摇了摇头。
奥斯卡正背着沐云，呼噜噜叫了起来。
“为什么？”茉莉听懂了奥斯卡的意思，“为什么你不走，这里就要毁了！”
白溯不想走？
看着白溯的样子，小澜大概明白她在想什么。
“茉莉你先抬一下村长，”小澜将村长推给茉莉，左手从后腰掏出了那只圆盘，摆到白溯面前，“你看看镜子里的自己，是什么样子的。”
白溯犹豫着举起圆盘，漆黑的眼珠闪烁起来。
小澜偷瞥一眼，镜中映出的清丽少女，应该就是白溯被夺去脸皮之前的样子。
“这里的一切都是假的，”小澜手指点着镜面，“这才是你真正的样子。”
没容白溯拒绝，小澜直接将沐云的孩子塞回到她怀中，自己重新抬起村长的右侧身子。
“而且你不出去不行，你也看见了，咱们人手不够……”
小澜一手拖着村长，一手拉着白溯，几人果断踏进那黑色漩涡中。
四周的黑包裹着她们，没有之前过山车一样的颠簸眩晕，这黑色仿若柔软丝绸，几人在其中滑呀滑呀，脚下一立，站在了平地上。
还是那个四角房间。
还是那张，透出一圈昏黄光线的布帘。
小澜感觉左手边的人动了起来。
“沐云！”
沐云从奥斯卡背上走下，盯着复活的村长，泫然欲泣。
两人飞速冲向对方，紧紧拥抱起来。
孩子听到父母的哭声，也从睡梦中醒来，大声哭号着。
小屋忽然亮堂了。
小胖墩踢倒了凳子，掀起布帘，扶着门框望着众人。
这样一看，小胖墩的五官果然同沐云一样秀丽，只是体型随了爹。
好惨。
“这是……”
小澜刚想张口给村长和沐云介绍小胖墩，见他冲自己摇了摇手，又往小桌的方向指了指。
“从这里，你们就能出去了。”
沐云和村长像没看到小胖墩一样，两人抱在一块端详着孩子。
“火哥，这是我们的孩子，我们的小女儿。”
“沐云，我爱你，委屈你了……”
小胖墩抽噎了几下，两脚在地上蹭了蹭，竟从脚尖开始，逐渐透明了。
女儿？
可小胖墩……分明是个男孩啊。
“小胖子！”茉莉指着小胖墩慢慢消失的两腿，失声叫道。
沐云和村长疑惑地看过来。
“您在说什么？”沐云的视线扫过小胖墩，“那儿有什么东西吗？”
他们看不见。
小胖墩的下半身已经完全消失了。
“我们走吧，”白皙的手掌搭到小澜肩上，“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现在该走了。”
“白溯……”
茉莉看着白溯清秀可爱的脸，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别哭，”白溯说着，自己的声音也哽咽了，“你们……你们救了我，第二层已经结束，我们一起……一起出去吧。”
茉莉把奥斯卡收了回来，三人手挽着手，一起走向亮着光的房间。
“你们去哪儿？”沐云忙问，“那儿是面墙呀。”
他们也看不到这个房间。
白溯捏了捏小澜的手心，三人继续往前走。
但小澜还有疑问。
“沐云，”即将步入房间时，小澜扭头问道，“那替肉……”
“嘘——”沐云做了个噤声手势，微笑道，“我和火哥，会做生生世世的长久夫妻，这就够了。”
原来，她们还是想错了。
沐云和孩子是可以活的，但这孩子，不是小胖墩。
小胖墩，从没在这个故事里存在过。
他可能只是，沐云失去的第一个孩子，也可能是沐云失去的无数个孩子。
他的梦想，也不是什么团圆。
他只想看妈妈一眼。
三人走进房间。
“我们怎么离开？”茉莉四处看看。
门帘一抖，小胖墩只留下一句淡淡的“魔方”，便完全消失不见了。
桌上，那枚魔方静静躺在盘子里。
只是已经变成了再普通不过的三阶魔方。
魔方只差最后一下就能复原，小澜拾起它，轻轻转了起来。
咔哒……咔哒……
啪！
三格白色回到白色的海，魔方复原的瞬间，一切都变了。
红色，蓝色，绿色。
眼前的一切霎时变为白色时，四周空荡窒息的白静止了几秒，之后从顶端开始，像掉了漆般，白色一点点剥落。
这是个新世界。
“啊……我们到了第三层。”白溯兴致勃勃。
很快，白色剥落干净，第三层的世界展现到她们眼前。
同样是黑夜。
树影婆娑，花枝摇曳，空气中荡来一阵阵糅杂的芬芳。
身旁是一人高的树篱墙，修剪得精致平整，另一侧，入目便是几丛斑斓盛放的花田，小澜认得郁金香、风信子，还有几种说不上名，花田旁挺立着几棵繁茂的玉兰树，满树玉兰缀在枝头，在夜风里一阵阵摇摆，馥郁笼罩着这里。
“花园？”茉莉东张西望，“他们人呢？”
“你们也有其他伙伴？”
白溯话音刚落，树篱另一侧就响起奇怪的声音。
“噗——啊……我靠……这是……”
“哗啦……哗啦……”
“啊！水！啊救我！救我啊……”
“这是哪儿？”
“诶那只怪物呢？我马上就要砍死它了！……”
“哗啦……扑通扑通……”
“救我！……咕噜咕噜咕噜……”
“这才半米啊小音姐！你这也……”
“宝木你救了我！宝木你太……咳咳咳……太好了！……咳咳咳……”
第一百六十二章 白色城堡的十天假
是他们！
小澜抓住茉莉和白溯的胳膊，绕过树篱跑向声音响起的地方。
树篱后，是一片泳池大小的水塘。
说是池塘，但看到同伴们稳当当站在水中央，水面刚到大腿，估计也就是个小水潭吧。
傻子和宝木一人抬着小音一只胳膊，道长和老罗互相搀扶着，罗九天像个孤儿被丢在一边。
大家浑身湿透，但看上去都很健康，没受什么伤。
“小音姐！”小澜站在水潭外快乐地唤了一声。
小音先愣了一下，借着月光看清小澜的模样后，直接甩开左右两侧的傻子和宝木，啪嗒啪嗒趟着水扑向小澜。
“小澜你没事！小音姐姐好担心啊！……”
小音身上的水全都溅到小澜身上，湿淋淋的手使劲揉着小澜的脸，小澜只憨憨笑着。
“茉莉你没事！九天哥哥好担心啊！……”
九天也张开湿乎乎的怀抱朝茉莉冲来，被茉莉一巴掌拦住。
“你们怎么搞的，”茉莉又回到了端庄持重的状态，对老罗微微点头后，问向罗九天，“怎么会出现在水里？”
罗九天愤恨地一拍大腿，“我马上就把那怪物砍死了，眼看着……是你们仨灭了它吗？抢我的人头，你们仨……诶这位是？……”
罗九天才注意到皱着眉头站在二人身后的白溯。
白溯一头长发挽在脑后，消瘦的脸庞上一对明亮的小鹿眼睛在月下闪烁着，鼻尖小巧，脸庞像个布娃娃，然而白溯的身材修长婀娜，且肌肉线条流畅，成熟又性感。
白溯不信任他们，看眼神就知道。
小澜拉过小音的手，将她带到白溯面前介绍道，“这是白溯，我和茉莉在第二层遇到的女孩子。”
“女孩子……”小音点头喃喃道，“女孩子？诶不是，哪儿来的女孩子？第二层不都是各种各样的植物嘛，净在我后面撵我，我怎么没碰到女孩子？别说女孩子，我连人都没见着……”
植物？
“看样子，我们进入了不同的第二层，”道长和老罗对视一眼，向众人道，“小音进的世界布满了古怪植物，小澜的世界有女孩子，我和罗局长则是在水里。”
水里，哇这难度岂不是爆表了。
“我那儿也没有女孩子，”罗九天挠挠后脑勺，“只有个看不清长相的怪物，总在雾里出现，我和它互相追杀了好几天……”
“我和宝木在一起，我们那儿……倒是有人，但是好像没好人，出来的时候我们也没找出谁才是骗子，”傻子说道，“还有个黑色的魔方……”
“魔方？”
“我也见到了魔方。”
“我那儿也有魔方……”
“我也看见了！……”
“看来魔方就是第二层的共同点，”道长说道，“有可能就是魔方指引我们进入到植物的世界、怪物的世界，或者女孩子的世界……”
小澜也不知道为什么大火村变成了“女孩子的世界”，但道长的推论听起来还是有道理的。
“所以我们小澜丫头把人家的NPC拐出来了？”傻子一脸怀疑地上下打量着白溯。
“白溯不是NPC，”茉莉顶嘴，“她和我们一样，是进入别塔的人，我们经历的也不是什么女孩子的世界，是一个叫大火村的地方，白溯被困在那里很久了。”
“可爱的女孩子！”小音不管那么多，一把抱住白溯的头捏了捏她的脸，“又有女孩子加入啦！小澜做得好！”
白溯震惊地后退了几步，没能逃离小音的攻击范围，带着困惑又有些开心的古怪表情任小音宰割。
老罗看着大家笑了笑，背着双手看向四周，“看来，这里就是别塔的第三层了。”
“看上去是个花园。”白溯清清喉咙说道。
老罗一贯友好地慈笑着，朝众人摆摆手，“我们去前面看看。”
这花园比想象中大，花的种类也多，在这样的明朗月夜下，姹紫嫣红整齐绽放着，美丽中还透着一丝诡异。
“那儿有房子！”
转过最后一片高耸的篱笆，眼尖的小音首先看到远处耸立着的尖顶城堡。
篱笆尽头，花田中央，蓝紫色鼠尾草分割出一道羊肠小径，小径那端，正是一座雪白的小城堡。
白溯吸了吸气。
小澜拉起白溯，跟上了同伴们的步伐。
“你们像朋友一样，”白溯在小澜身边低声说道，“我的意思是，明明只是同伴吧，看上去……关系很亲密。”
“我们当然是朋友了，”小澜一步跨上鹅卵石搭出的银白小路，“以后你也会成为我们的同伴，我们的朋友。”
城堡的木门也是雪白的，小门中央悬挂着一个狮头形状的白色门环，老罗清点了一下人数，扭头叩响了屋门。
笃，笃，笃……
悠远的声音在夜色中飘荡。
众人不敢做声。
小澜忽然觉得有些冷，抱住自己的手臂，白溯见状往小澜身边靠了靠。
吱——
门开了。
柔和的橘黄色光芒洒到几人身上，瞬间驱散了恐惧。
“各位久等了。”
一位白须白发的老人，穿着一身洁白的制服，站在门口，对他们慈祥地微笑着。
老人微微颔首，身子一侧，向屋内伸出手，“请进吧，尊贵的客人。”
城堡的空间比想象中大，入门便是宽敞的宴会厅，金黄闪烁的吊灯悬在尖顶下，正是它散发的光芒，使得整个空间华丽又温馨。
两侧的半月形楼梯通向二楼，扶手上的白色大理石雕刻成狮子模样，此时没有宴会，大厅显得有些空荡。
“您好。”老罗到底是见过世面，依然挂着礼貌的笑容向老人略鞠一躬。
“客人们辛苦了，晚餐已备好，请问各位是先用餐，还是先去各自房间整顿一下？”
茉莉蹙紧眉头，“你知道我们要来？”
“当然知道，”老人笑道，“主人有事出门，生怕怠慢了各位，一早就吩咐下我要准备些什么了，希望各位能够享受这十天度假的时光，有任何事，都可以找我。”
十天的假期。
听上去是有人邀请了他们来到这里。
几人互相看看。
“既然晚餐已经准备好了，我们就先用餐吧，”道长确定了大家的眼神后说道，“麻烦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