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遗孤
霏翎?!
洛依贝很快在自己的记忆中找到了这个熟悉的名讳。
“洛,41岁,萨诺兰内城平民籍。幼年父母离世,父亲生前系家族守卫军团第十二番队成员尤科,于白夜纪元2147年护送幻夜森林领主霏翎去往封地的途中遭遇血族埋伏身亡。”
是那份入学身份资料!
她真正的父亲竟是资料上那位死于血族围杀的精灵族领主。
他与母亲的婚姻应该是两族盟约内既定的那份联姻。
莫奈儿观察过女孩的神情,很自然地拉着她侧躺进床内,两个女孩面对面,容颜略有几分相似,眉眼间却各自拥有着不同的神采。
她用手紧紧裹住女孩的手继续说道:
“纳尔他同我说过你的一些事。
“依贝尔,我知道铭他待你很好。他以‘父亲’的名义隐瞒着所有人将你抚养至成年,他想填补你失去的亲情,所以他始终在你面前扮演着我们真正的父亲。
“依贝尔,你或许早已忘记了父亲母亲的容貌。艾尼希德第46层英魂殿有艾维拉家族至今为止历代女王与其配偶生前留下的幻像剪影,你可以去看看他们。地下宫殿内部有历代王遗留下来的日记,找到属于妈妈的那一本,你所有的疑问都将在那里得到解答。”
日记?
在莫奈儿的提醒下,洛依贝想起了从地下宫殿带出的那本笔记,始祖白夜曾说她缺少打开那本笔记的契机,当时她的魔法等阶处于第一阶,现在晋升后或许可以再次尝试打开它。
掌心里的两团温热让莫奈儿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了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双亲,一位为了庇护她早已战死的父亲,一位死因至今不明的母亲。
她说:“依贝尔,你可以忘记他们的样貌,但你不能忘记他们的名字,也不要轻易忘记那些伤害他们的人,因为那是赐予我们生命的双亲。
“我知道,为了铭和他的妻子,为了妈妈,你不会让雪漠逍遥法外。
“所以我请求你,代替我,杀掉他,永远不要忘记这份仇恨,如果我们忘记了,还有谁会记得他们呢?”
……
霏翎与莫奈儿遭遇的那场血族围杀正是由血族领袖萨雷斯亲自组织并参与,而洛依贝在人类世界无意中亲手杀死了那个曾策划谋害过她生父的老怪物。
艾维拉家族与精灵族两方盟约内既定的那份联姻,虽然最初始于两位始祖难以割舍的爱,但后来继位的女王与她们名义上的那位王夫之间几乎都不存在什么爱情,更多的只是为了政治上的联系和孕育子嗣。
继承者们掌控着始祖赐予她们的力量,她们是王,她们一生可以拥有三位丈夫,但名义上的王夫只能是那位来自精灵族的领主,下一任继承者也只能是两方血脉的结合体。
艾维拉家族所有的王都会选择遵从那份联姻,但她们会将自己喜欢的男子招为王夫中的一位,并与自己的爱人共度余生。而对那位精灵族领主,她们会遵循盟约善待他,尊重他,履行孕育子嗣的责任。
那些来自幻夜森林的精灵族领主们会在婚后长久居住在王城内,他们大多拥有自己的居所,一生都会扮演着一位辅佐者的角色,他们同样可以拥有属于自己的那份爱情,但名义上他们永远不能有另外一位妻子。
索菲亚与霏翎,是个例外,她深爱着那位领主,她一生只有那一位丈夫,在族人们眼中他们总是形影不离,是盟约联姻里少有的一对恩爱夫妻。
可这样的他与她,却都没能得到善终,是他们的生离与死别造就了两个女孩所经受的磨难。
……
洛依贝走出房间,怀里看到纳尔正立在长廊上透过落地窗俯瞰着整个萨诺兰。
女孩循着他的视线望去,窗外遥远而模糊的尽头依稀还能看到那颗盛放的白樱树,它巨大树冠就像是萨诺兰的心脏,千百年不腐朽,总是默默地迸发出生意。
暮落后的余晖将男人的背影衬的愈发萧索孤寂。
那微弱的光明在渐渐消退,而黑暗正悄无声息地吞噬着他的身影。
这一刻,洛依贝竟微觉他会突然在自己眼前消失,再也寻不到踪迹。心底的忐忑促使她疾步上前,面对着面用双手环住了男人的腰际。
触碰到那具无比真实的肉体,她努力吸取着男人衣袍上携带的冰冷气息,心底涌起的波澜也渐渐平静下来。
清冽中夹杂着一丝草木浅香,是那个熟悉的味道,属于他的味道。
她埋住脑袋,并不言语也不肯轻易离开,似乎只想让时间停留在这一刻,再不流逝。
纳尔凝望远方,低喃道:“三月盛放的白樱。”
洛依贝心中微动,忽然仰头,她眼眸里还浸染着温润的水泽,像是一整片洒落的星光。
她说:“纳尔,明日夜晚长樱街会举行白樱盛典,我们去约会。”
“约会?”男人微愣,对于这份突然降临的邀约很意外。
“对,只有我们两个人的约会。”
随后,女孩自空间戒内取出一枚木质碎片递到了男人手中。
“今夜,你要帮我去做一件事,买一副新的画架和画具,扮成依贝尔公主的使者送给一个孩子,顺便问出他的名字。这枚碎片沾有他的气息,你可以借此找到他。”
……
深夜,萨诺兰外城,铁匠坊。
云舒刚结束锻造铁胚的工作,此时正在赤着上身搬运废弃铁料,汗水不断从他的额角淌落,漫过肌肉纹理,沾湿了陈旧的长裤。
因为长年在铁匠坊打工,在所有同龄的孩子中,他总是显得格外健壮有力。
对他而言,那些铁料都是需要珍藏的宝贝,他会在闲暇时间里将它们锻造成各式各样的小兵器,那些都是可以送给孩子们的礼物,既可以防身又可以用来切割草药。
他安置好铁料,打算在简陋的小屋门口静坐一会,转身时却发现身后正立着一个比他高大许多的陌生人。
那人穿着带兜帽的黑色长袍,气息内敛,以云舒的视角,无论从哪一个方向都无法看清他的脸。
“阁下是……”
男人不答,伸手自空间戒指内取出崭新的画架与画具放在了地面上。云舒注意到对方无名指上佩戴着一枚蓝金指环,他回想着记忆中见过的所有金属矿石,似乎都无法与之对应起来。
待看到那些画具,云舒猛得回想起了那位公主殿下的许诺。
“我会以风吟花灵之名,送你一副完整的新画具,这是我对你的补偿。”
“您是……守护者阁下吗?”除去那位守护者,云舒很难猜到公主殿下身侧会有其他亲信。
“你不需要知道我的身份,这是殿下的授意,我只负责将这些送到。
“说出你的名字。”
男人的声音冷而低沉,他的存在让周遭空气都染上了一阵寒意。
他的一切都像极了那位可望而不可即的守护者。
“我叫……云舒。”男孩拘谨地回应。
“三日后,悬崖通路会建成。”
得到男孩的名字,陈述过重要事项,此行的目的已经达成,男人转身就要离去,此时云舒却重新唤住了他。
“阁下……您能不能代我向殿下陈述一个请求。
“我知道我这样的人擅自请求殿下很放肆,但这件事对屋子里那些孩子来说很重要,也很难做到。但它对殿下来说非常简单,请您……”
“什么事。”男人打断了他的话语。
“是户籍,我希望他们都能得到外城最普通的平民户籍。”
没有人比云舒更清楚户籍的重要性。在主城萨诺兰,秩序法则庇护所有拥有户籍的族人,裁决圣殿统管内城和王城所有事务,而圣夜军团负责外城所有事务。
仅是一份最普通的外城平民户籍就可以让那些孩子们拥有被法则、族人和圣夜军团三方认同的正式身份。
不仅如此,得到户籍的他们可以自由进出内城外城与王城,既能进入平民学院接受相应的教育也能找到一份能够维持生活的工作,再不必为躲避代行者与圣夜军团兵士们的盘问而苦恼。
纳尔平静地望向那个男孩,隐约觉得少年那张刚毅俊挺的脸庞有些熟悉,仔细辨识过后,他忆起了那种熟悉感的源头。
这个少年的眉眼和面部轮廓与那位曾陈尸在莫里斯之城街头的女孩非常相像。
那是他第一次处理那种尸体,即使那具尸体已经面目全非,他依旧固执地记下了那张脸。
她永远沉眠在了极夜之地的红土之下,而她的至亲却还在一边挣扎着存活,一边一刻不停地寻找她。
可这座城里,再也不会见到那个女孩的身影了。
第209章 至亲们
以洛依贝目前所掌握的权力,能做到的事十分有限,涉及到外城的事务她更是不能轻易插手。
外城、圣夜军团与祭司殿是一个整体,雷纳与雪漠虽然很少参与家族内部政务,但那不代表着他们不关注。
正相反,洛依贝回归家族后,身为继承者,她做的每一件事,下的每一道命令都必须足够谨慎,否则很容易落下口实让雪漠等人加以利用,离间她与族人们之间那份并不牢固的统治关系。
懂得趋利避害的人不只有银,还有他。
纳尔维持着冰冷低沉的嗓音说道:“圣夜军团现在归属于祭司殿管辖,无论你付出什么代价,殿下都不能擅自做出越权的事。”
云舒眸内那抹名为希望的光芒逐渐黯淡下来。
艾维拉家族内部户籍由上至下划分为王族成员、神职、军籍、贵族、内城平民籍以及外城平民籍。
外城平民籍已经是其中最低一等的户籍,而那些孩子们甚至连这样的户籍都无法拥有。
纳尔注视着少年,忽然出言:“暗籍,殿下能够给予你们的只能是一份暗籍。”
云舒猛得抬头望向面前的男人,漆黑的眼眸里重燃起希望,可那丝希望飞快地转变成了惶恐与不安。
除去明面上的户籍,艾维拉家族内部的确还存在着一种绝密的暗籍。
此类特殊户籍长年存放于杀戮圣殿深处,正如它的名字一般,暗籍几乎永不会见光。
拥有暗籍的人大多效命于杀戮圣殿麾下,也就是暗杀者。但其中也有少部分专职为主人刺探消息的暗籍拥有者并不属于杀戮圣殿,只是将户籍永远留存在那里。这既是主人对他们的一种保护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制约。
云舒摇了摇头:“暗籍……我们这样卑微的人……”
“如果你自己都认为你是卑微的,那么你在其他人面前永远都会是卑微的姿态。
“这世上从不缺乏卑微的人,但聪明的人更懂得利用卑微。”
听着男人的回应,云舒似懂非懂地颔首,并不能完全理解。
“那些孩子平日里都会做什么。”他问。
云舒如实回答:“我教过他们辨认各类草药,白天我在铁匠坊工作,他们会散落在内外城各处采药,我会在闲暇时间里将他们采的草药卖掉,再按劳分给他们报酬。”
纳尔意念微动,旁侧桌上摆放的一张白纸落入掌心内,他用手指勾勒文字附于纸上而后递向了少年。
“认识么。”
云舒幼年时常跟着阿姐一起采药贴补家用,一眼便能看出其中许多都是药性十分猛烈的毒性药草。他略感诧异,但想到公主殿下尊贵的身份,随及打消了心底那些顾虑。
“这其中的一半我和他们都采过,剩下几个似乎是风吟花海内才有的草药品种。”
纳尔挥手在桌上留下了10枚银币,吩咐道:
“这些药是殿下急需的材料。悬崖通路建成后我会主动找到你,带你去风吟花海内熟悉地形和药草,具体的采摘方法由你教授他们。
“从今日开始,你们三周内的任务是采摘纸上的药草,这是预付的报酬,三日后的同一时刻,殿下与我会在铁匠坊旁侧的那颗雨榕树下等你。”
云舒神色恍惚,如在梦中,他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就这样轻易地与那位尊贵的殿下建立了特殊联系。
少年的神色和举动落在纳尔眼中有些可笑,但他仍然不动声色地继续询问:“你跟这里的坊主是什么关系。”
云舒认真回应:“我父母生前都在这里做帮工,离世前将我托付给了坊主夫妇,他们没有孩子,人很憨厚,待我也很好,我是他们名义上的养子。”
“你除去父母还有其他亲属么。”
“我……还有一个姐姐,父母离世后,一直是阿姐在照顾我。12年前阿姐出门后就再也没有回来,当时家族正处于血族统治下,外城治安并不好。我找了她很久,至今还在打探她的消息,但始终没有找到。”
云舒知道秩序法则内有明确规定,失踪超过五年以上的族人将自动判定为死亡,但他一直没有找到阿姐的尸首,潜意识里他仍然相信她还活着。
至少在他的心里,她一直活着。
“她的名字。”男人的嗓音依旧没有任何波澜。
“清漪,她叫清漪,那是阿姐自己取的名字。有天夜晚她梦到自己变成了海洋里的一滴水,她说那一夜她跟随着风暴游过了亚斯兰大陆上所有的水脉。她努力地讲给我听,要我画出她梦中见到的景象,可我想象不出,也无法下笔。
“从那之后,她总是说,她想见到大陆上最广阔的守望之海。有时候我在想,会不会是我拖累了她,而她选择丢下我,一个人离开萨诺兰去往了守望之海……”
每次有人问起她的名字,云舒都会这样解释。七年前那位调查户籍的代行者找到他的时候,他也曾这样说过,但那个人还是在他阿姐的名字旁侧标注上了“死亡”。
他想告诉所有人他的阿姐还活着,她只是离开了萨诺兰,她一定在亚斯兰大陆上的其他地方生活着,说不定还已经有了属于她的家庭和孩子。
他宁愿相信阿姐抛弃了他,也不愿意承认她离开了这个世界。
所有人都没有理睬他。
人们永远叫不醒一个不愿意苏醒的人。
纳尔知道,如果他不说出那个女孩的下落,少年永远也不会找到他的阿姐。
他的阿姐沉眠在了极夜之地的红土下,她并不知道她的至亲还在一边挣扎着存活,一边一刻不停地寻找她。
可这座城里,再也不会见到那个女孩的身影了。
纳尔心底忽然毫无预兆地涌起一丝压抑感,他极好的自控力仿佛在这一刻失去了效用。
他明白自己不能再继续久留。
“下次见面前,备好那些孩子的详细资料。
“你应该知道暗籍意味着什么,做你该做的事,如有僭越,你知道后果。”
云舒回神,刚要向对方道谢,却发现男人早已消失在了原处。
那位大人似乎并不像传言中所说的那么冰冷无情……
他是第一个肯安静听完他讲述阿姐过往的人。
“阿姐,你在哪。
“我很想念你。”
……
洛依贝回到寝室,脑海里依旧是那幅挥之不去的画面。
英魂殿空旷而寂静,四十九盏长明灯日夜不熄地照耀着整座殿宇,它记载着所有的起始与终结,像是一座千百年未被发掘的陵墓。
她看到了始祖白夜与白落。
两人均维持着侧身躯体面对面相贴,双手十指紧紧相扣的姿态。
白夜身着一袭漆黑如墨的古典长袍,以宽大的兜帽遮掩着侧脸,而他的妻子白落则身着相同纹饰的曳地白袍。那一抹白与黑,就像是共存的昼与夜,互相交融,不分彼此。
在那种角度之下,只有她能看到他隐藏起来的容颜,也只有她能看到他的眼睛和神情。
白夜在告诉所有人,他只属于她。
在两位始祖身后是几十位君主与她们名义上那位丈夫的幻像剪影。
洛依贝有仔细看过每一位君主的姿态。
留下幻像剪影时,她们的神情都是那样的庄严肃穆,而她们名义上的那位夫婿,那些来自幻夜森林的精灵族领主们都会下意识地与妻子保持距离。
对他们来说,身畔名义上的那位妻子从始至终都只是一位王。
洛依贝在最深处看到了她真正的父亲和母亲。
他们是所有幻像剪影中最特别的存在,既不是如同两位始祖一般的眼中只有彼此,也完全不同于其他王与丈夫之间存在的那份疏离。
索菲亚与霏翎的幻像剪影看起来像是一对最平常的恩爱夫妻,他与她都没有穿戴象征各自身份的服饰,取而代之的是两件庄重而华丽的晚礼服。
年轻的女王腹部微微隆起,她正低垂脑袋望着两人爱情的结晶,容色间透露出了即将成为一位母亲的欣喜与慈爱。
她身后的那个男人,就是洛依贝真正的父亲,精灵族第5321任领主,霏翎。
男人容貌俊秀清雅,眼眸仿若一泓清水,明亮而温润,他正注视着妻子,唇边还残留着浅淡的笑意。
他从身后环住妻子,将左手自然覆盖于她的左手之上,而右手则轻贴着她微隆的腹部,动作刻意很放松,生怕惊动了爱人腹中的小生命。
那个时候,她怀的应当是她人生中拥有的第一个孩子,也就是莫奈儿公主。
当她腹中有了自己的时候,又是怎样的心情?
惶恐不安,迷茫,不知所措。
对未来的忧虑应该远大过了孕育孩子的喜悦。
母亲原本可以在察觉到她的存在后就下定决心将她除掉,免除今后的顾虑,可为什么母亲还是选择生下她又亲自冰封她……
这一刻,洛依贝竟然有些不能理解自己降生于世的意义。
第210章 她的日记
寝室的桌上此时陈放着一封手书,它来自海族,是由桑熠亲笔写下。
沐灵的血脉融合进展十分顺利,只是苏醒后体质上有些小问题,桑熠写下这封信时,海巫的医治也已进行到最后阶段。不出意外,她会在明日下午时分跟随父母回归主城萨诺兰。
洛依贝长出一口气,心底高悬的那颗巨石终于落地。
她从储物戒内取出了那本自进入艾斯内斯魔法学院后就再也未打开过的墨绿笔记。
那本笔记侧面有标注索菲亚的名字,而笔记封面只有象征她的那枚金边闪电纹。
洛依贝知道,她降临于世的意义,她想知道的隐秘一定都会在这本笔记里呈现出来。
指尖轻划过表面,那枚金边闪电纹却忽然晕染出了一层带有实质性本源力量的波动,随之而来的就是手指被割裂的痛感。
洛依贝下意识缩回手,可切口处涌出的血液已经滴落在了金边闪电纹上。
这一刻,那枚闪电纹仿佛彻底活了过来,光辉顺着纹路层层递进释放,如同星辰般耀眼。
那样的光芒只存在过一瞬,印记飞快黯淡下去,一切重归寂静。
洛依贝发现,此时的她已然能够翻阅那本笔记。
日记扉页写着一段话语。
“致我亲爱的依贝尔和莫奈儿:
“我的孩子们,请你们永远记住,我和你们的父亲始终都很爱你们,请原谅我们做出的一切。
“无论今后有多少磨难等待着你们,我和你们的父亲都希望你们能并肩携手,坚强地活下去。
“艾维拉家族第33代王,索菲亚。”
不知不觉间,时光像是整整倒退了一百多年。她的字迹外柔内刚,字里行间透着行云流水般的顺畅。
“白夜纪元2086年,1月1日。
“新的一年开始了,这一年我六岁,母亲用向封臣下达命令般的口吻告诉我,作为继承者我需要写一本日记留存在地下宫殿内。
“我问她我要写些什么,她古怪地看我一眼便离去了。我知道她不喜欢我,自我记事起,一直是她身边那位年长的守护者诺琳在照顾我,她从没有主动来看望过我。
“在她眼里,我似乎只是一位继承者,而并非是她的孩子。”
“4月22日,今天是我的生日。即使母亲不喜欢我,但我依旧想在这一天见到她。我趁诺琳外出时离开了继承者居所,我跑到母亲面前请求她送我一只小孩子们都会想要的棉花糖,她没有带我去买,她将我逐出了她的住所。”
“4月22日晚,父亲知道了我的事,他来看我的时候带来了一只甜柠檬味的棉花糖。我问他为什么妈妈不喜欢我,他没有回答,只是温柔地抱了我。他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
“5月21日,我发现母亲身边始终跟随着一个陌生的男人,母亲同他在一起的时候很开心,他们会拥抱,也会接吻,可她从没有与父亲这样亲密过。”
“6月3日,我在艾尼希德内部遇到了那个陌生男人,他对我展露微笑,想用手来抚摸我的脑袋。他的笑意很虚假,我讨厌他,我用父亲教我的魔法打伤了他。他真脆弱。”
“6月4日,这一天我记住了那个男人的名字,他叫萨纳。我打伤萨纳所用的力量很微薄,可那天我见到他的时候,他身上有刻意增加的一些伤痕。
“因为他,母亲斥责父亲没有教导好我,她剥夺了父亲照顾我的权利。母亲原本要责罚我,可因为萨纳当众为我求情,她赦免了我,同时她又告诉我,她会为我选拔一位守护者,今后将由我的守护者负责教导我管束我。
“我看到萨纳站在她的身边微笑,那一刻我很想冲上去撕裂那张伪善的面孔。”
“7月12日,照顾我的守护者诺琳因病离世,我不得不在母亲的逼迫下与那位被选拔出的守护者缔结守护誓言。”
“7月16日,他叫做铭,他虽然年轻英俊,可冰冷的神色破坏了那种美感,他看起来像是一座雕像。因为铭的出现,我再也无法偷偷跑去探望父亲。他总是跟着我,像在监视犯人,我发现他会将我每天的举动汇报给母亲。”
“8月4日,过去的半月里,我每一天都在想方设法地让铭难堪,可他总是能完美地解决掉我刻意制造出的一些麻烦。”
“8月23日,我终于发现了可以刁难铭的事情,他不擅长厨艺。我要将我每天的三餐饮食都交给他去做。”
“8月26日,第三天,铭做的菜怎么可以这么难吃?这……真的是手做出的菜吗?”
“8月30日,第七天,身为艾维拉家族第32代王位继承者,我不断告诉自己,索菲亚你是始祖血裔,绝不能向这个冷冰冰的男人屈服。
他到底是不是故意的!明明菜色和气味都很正常,可为什么口味这么难以下咽,难道是我的味觉产生了错乱?”
“9月2日,我将铭做出的一道菜品赐给了负责第45层洒扫工作的女仆,她吃完……昏过去了。我第一次发现,原来我比想象中的自己更坚强。”
洛依贝看得出,她的妈妈幼年时期完全是一个既叛逆又棘手的孩子,但其实她所有的要求加起来也不过是希望得到父母的陪伴。
这样简单的愿望,她始终也没有实现。
守护者铭跟随在她身边后,她的日记里几乎每一天都会出现他的名字,虽然大多是斗智斗勇类的刁难与生活琐事,但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的生活正在因为那位守护者的出现而发生转变。
翻阅那本日记,从索菲亚幼年时期到少女时期的所有文字里,或多或少都有那位守护者的影子。
她是个孤单的孩子,能写下的也只有关于他的那些事。
她每天都盼着看到父亲,只要见到父亲一次,日记上总会写出她想念他的话语。
她的父亲,是精灵族领主,平日里会参与家族内部的诸多会议,时常需要多次往返中部平原与幻夜森林处理两族事务,她能见到他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
萨纳是索菲亚母亲的第二位王夫,也是女王早已倾心的爱人。他是一位贵族,虽然不会使用魔法,但他精于谋略,极会揣摩人心,凭借着自己的贵族身份与金钱,他能够将萨诺兰内部各种错综复杂的势力处理地游刃有余,这也是女王信任他庇护他的原因。
“白夜纪元2100年,1月1日。
“新年这一日,我是在幻夜森林都城加贝罗度过的,这里曾是父亲的家园,一切都是那么的奇妙。
“那些精灵们背后都有着与父亲相似的蝶翼。他们的屋子建在老树树顶,精致又漂亮,风可以从四面八方钻入屋内,我喜欢每天嗅着那种清新的草木气息入睡。”
“1月2日,我遇到了一个漂亮又安静的精灵族女孩,她比我年长些,背后的蝶翼是纯白色的。她身边有两只布卡兽。我看到她的时候,她正在翻阅典籍,她告诉我她叫霏翎。
“外面的世界那么精彩,为什么要坐在宫殿角落里读书呢?我成功拐跑了她和她的两只布卡兽。”
“1月6日,我又逃掉了铭的课程偷跑出去找霏翎姐姐玩,她带着我进入了幻夜森林深处,据说那曾是始祖白夜沉眠的地方。
“返回的路途上我们遇到了凶兽青鳞蝶,因为我们误打误撞闯入了它的领地,它制造出了一阵可怕的飓风。
“霏翎她为保护我而受伤,我为霏翎包扎伤口时发现霏翎他是……男孩子。难怪他的声音与其他女孩子相比有些不同,可为什么我叫他姐姐他从来都不反驳我呢?”
“1月8日,霏翎昏迷了整整两日,我一直守在他身边。我为自己平日里没有好好修习治愈系魔法而感到自责。
“外面的深林里风雨交加,我带着霏翎在狭窄的树洞里躲雨。他的额头很烫,身上却在发抖,我把储物戒里所有的衣裙都盖到了他身上,又用自己冰凉的手紧紧捂住了他的额头。
“我很害怕,怕他会像曾经照顾过我的一位老婆婆那样,睡着睡着就再也不会醒过来。”
“1月9日清晨,光祭司议事会的风延长老和铭发现了我们,是苏醒后的霏翎用秘术联系到了他们。这一次铭没有因为我的任性而斥责我,他一向是个能将任何事都做到非常完美的人,可那天我注意到他衣袍上的纽扣扣错了一颗。
“他以双膝跪地的姿态低伏在我身前,他用眉心部位触碰了我的手背。我收回了那只手,因为,我不愿接受他那虚伪的忠诚。
“风延长老唤霏翎为小殿下,在整个幻夜森林地域,只有下一任领主才能配以这样的称谓。他……是我的未婚夫婿。
“我以为他只是个陌生的朋友,所以我并没有展露出继承者该有的模样,我更希望能以普通的身份交到普通的朋友。
“可现在我想了想我在他面前做过的那些事,忽然觉得很羞愧。”
这是他与她相识的过程,洛依贝想着,她幼年看脸识人的习惯大约是遗传自母亲。
此时守护者铭与母亲之间的关系似乎并不好,可为什么最后将离人世之际,她还是把所有的重任都交给了他呢?
“父亲”他永远忠于母亲,这是不会变的事实,他们之间的关系一定在某个时间点发生过重大转折。
洛依贝翻过了这一页。
“1月20日,霏翎待我的态度没有发生变化,他或许早就知道我是继承者。我不能再将他当做是最普通的朋友,他是精灵族领主,是我的未婚夫婿。想到盟约赐予父亲和母亲的那份婚姻,我忽然有些失落,但身为继承者,我没有选择。”
“2月2日,我离开幻夜森林的时候,深深地望了眼霏翎,他被光祭司议事会的几位长老簇拥着,他的目光很温暖,我想起了父亲看我的眼神。我想念父亲了。”
“2月3日,铭自作主张向霏翎讨要了他身边的一只布卡兽,回到萨诺兰的时候我才发现这件事。我责罚了他,虽然我一直喜欢布卡兽,但我讨厌他私自揣摩我的内心。
“他一面揣摩我的脾性讨好我,一面又会向我的母亲汇报我所有的行踪,虚伪。”
第211章 风雨飘摇
所有的转折都发生在索菲亚18岁那一年,在艾维拉家族内部,年满40岁算是正式成年,那个时候,她还只是个未成年的孩子。
在主城萨诺兰内部,18岁的女孩们还在互相讨论哪里的风景更好更适合玩耍,哪一家首饰店的配饰更精致更符合自己的气质。她们还活在父母的庇护之下。
但索菲亚不同。
她是一个孩子,更是一位王位继承者。
……
“白夜纪元2098年,1月1日。
“艾维拉家族与红河对岸占据着极夜之地的血族停战长达58年,不知为什么,在白夜纪元新的一年的第一天,血族领袖萨雷斯派遣使臣进入了主城萨诺兰。
“那位使臣是卡拉米尔家族执掌神谕祭祀事宜的大祭司赤岩。血族虽然是与艾维拉家族互相征伐长达千年的仇敌,但祭司终生侍奉神灵,倾听神的谕示,他们是不可屠戮的神使,是神灵的仆从。
“这也是赤岩敢孤身一人进入主城的原因。因为亚斯兰大陆上有一条流传数千年的箴言:屠戮神使者必会遭到神罚。
“赤岩进入王城的时候,我在艾尼希德内部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他的面容十分苍老,仅靠容颜我无法猜测他的年龄,他穿着纹饰繁复的祭司长袍,那衣袍色泽鲜艳如血。
“我隐约觉得,他会为萨诺兰带来血雨腥风。”
“1月2日,赤岩要求独自觐见母亲,所有人都不知道他与母亲说了些什么。”
“1月6日,守护圣殿主位遭遇刺杀陨落,刺杀者系海族族人,刺杀成功后就已当场自裁,尸体未留下任何线索。母亲盛怒之下,要求裁决圣殿彻查这次事件,汐大人主动请缨带领麾下代行者前往海族探查,母亲允准了他的请求。”
“1月16日,铭这几日对我的管束越发严格,他总是寸步不离的跟随我,既不让我去探望父亲更不允许我随意走动。我只能闷在第45层完成他布置的各项课业。
“从幻夜森林带回来的那只布卡兽被我驯养的很乖巧,它现在已经会观察我的心情向我撒娇了。最让我不解的是,它竟然还会主动跳到铭的身上。
“它的主人讨厌他,它怎么可以喜欢他呢?”
“1月20日,幻梦圣殿三十六重幻境中的第五重幻境封印遭到不明外力破坏,主位灵魂受损,未来一月内将自囚于圣殿修复封印。
“考虑到杀戮圣殿主位绝影目前还在幻夜森林执行公务,母亲立刻发出谕令要求光祭司议事会增派护卫保证绝影的安全。
“我能觉出主城内有人在刻意针对四座圣殿,如此短的时间内又能将这些事做到滴水不漏的人,会是谁呢?”
“1月21日,母亲的那份谕令尚未到达幻夜森林,来自光祭司议事会的密函却先一步到达了萨诺兰。
“绝影已在幻夜森林地域失踪超过三日。”
“1月22日,我在御药司领取药剂时再一次见到了萨纳,母亲低伏在他怀里,她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我看得到,他又在看着我微笑。那笑容,似乎带有一丝寒意。”
“1月23日,我心底很不安,更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我去往祭司殿请求雪漠大祭司为我指点前路,他阴郁枯槁的面容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他抚摸着我的脑袋,他唤我为王,他说:‘王,属于你的时代很快将要到来。’”
“1月26日,我在艾尼希德内部遭遇刺杀,刺杀者不具备肉体。铭挡在我身前击败了它。我抽出佩刀抵在他的颈边,我告诉他,忠于我或者立刻死去。
“他说:‘殿下,我从未背叛过您。’我问他为什么要将我的行踪告诉母亲,他只是沉默着摇头。我没有犹豫,直接将那柄刀刺进了他的肩头。我对他说:‘滚,永远别再回来。’
“名誉、礼仪、谦卑、坚毅、忠诚、骄傲、虔诚。他缺少的是最重要的忠诚。我不需要一个时刻会背叛我的守护者。”
翻过这一页,洛依贝看到了一位王与一个时代的落幕。
“2月17日,铭真的没有再回来,母亲忽然来到了我的寝殿,萨纳和赤岩就跟随在她身后,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用魔法制住了我,我的魔法等阶仅有第一阶,根本无法同她抗衡。
“那是她第一次主动来看我,她看我的眼神慈爱又温和,像是一位真正的母亲,可她说出的话语又是那么的决绝。她说她恨我,不仅仅是我,她恨父亲,恨她的王位,恨这座城里所有的人。
“我早该想到,能在短时间内制住几位圣殿主位同时又能够做到滴水不漏的人只有母亲,这当中不会缺少赤岩的作用。所有人都不会怀疑他们始终信任的那位王,而她却了解他们的一切。
“两族之间这整整58年的停战期都是靠母亲与血族交易得来,她用金钱与杀戮圣殿那些暗杀者们的情报换来了萨诺兰的和平。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她幼年时期曾被血族俘虏过。为了她的继承者之位,她与萨雷斯签订一份死契保住了自己的尊严。从那个时候开始,她就已经是萨雷斯的傀儡。”
“母亲没有再隐瞒任何事。赤岩进入主城的目的是陈述一个预言。她看到了预言中的画面。主城萨诺兰,这座象征着自由与希望的城池将永远沉眠在无尽黑暗里,再不会苏醒过来。
“赤岩说,唯有血族能在极夜里为我们带来希望,臣服于血族或灭亡,是我们的宿命。”
萨雷斯对他的仇敌过于了解,他从五百年前的“白夜陷落之战”中得到了启示,控制王就等于控制住了艾维拉家族的命脉,他的仇敌足够强大,但也足够脆弱。
可是,赤岩竟然在那个时候就已经预见到了凝元长老曾见过的一切!这难道就是他主动将自身献祭给纳尔的原因?
他说纳尔是血之继承者,是一切的希望。如果说纳尔就是那个会给艾维拉家族带来毁灭性灾难的人,那么未来的纳尔为什么又会言明“北屹”会毁灭一切?
叫做北屹的人与纳尔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
洛依贝越是深入思索越是难以理解其中的关联,她只能将思绪再次投入到那本日记中。
“母亲她不想死去,因为她腹中有萨纳的孩子。为了那个孩子她要不惜一切代价地杀掉我,她想让那个孩子代替我。这是萨雷斯提出的要求,也是她自己做出的决定。
“我曾以为她只是不喜欢我,可我没想到她要杀我。我和那个尚未成形的胚胎都是她的孩子,为什么一定她要杀我,我不懂。
“我原以为即使她再怎样讨厌我,至少她还是那个十月怀胎将我生育下来的女人,可我错了。她从没有与父亲同房过,而我是灵愈者和药师们提取父母双方血脉基因利用魔法融合成的胚胎。
“难怪她会选择让我死去。”
“母亲她没能杀掉我,祭司雪漠、父亲还有汐大人相继赶到现场,我看到铭站在父亲身后,他们合力逼退了赤岩。
“局面的翻转让母亲感到措手不及,她想不明白为什么如此周密的计划会被打破,而那个时候,一把银制长刀自身后洞穿了她的肩头,刺出那柄影刀的人正是萨纳。
“萨纳看她目光里再没有半分温情与关怀,他眼里只有近乎疯狂的恨意,如同被压制已久的凶兽,彻底暴露出了他的本性。”
这是一场复仇。
来自杀戮圣殿的复仇。
他是个无可救药的杀手。
他从不相信神,也不相信爱。
他只相信那些以性命互相交托的兄弟。他们中有些人是得到他的救济,因为信任他才选择跟随他,更多的人则是为了那份“黑暗审判”的信仰加入圣殿。
他们所有人都在加入杀戮圣殿的第一天许下过誓言,效命于圣殿,永远忠于他们共同的王。
可他们想不到,接受他们忠诚的那位王会背叛他们,她用他们的命向仇敌祈求来了58年的和平。
“我听到他在默念一些名字,他每念出一个名字,母亲就崩溃一分,632个名字,他念的速度越来越快。那是被母亲出卖给血族的632位暗杀者。
“暗夜将至,我将守候光明,直至死亡。我将不争荣宠,不为黑暗遮蔽双目。我将背负艾维拉家族的罪与暗,我将于时代里守护象征着秩序与法则的裁决。我将缅怀腐土下沉眠的众多亡者,我将于漫漫长夜里独自前行追逐光明,以血与杀戮捍卫血色玫瑰之荣耀。
“剑与荆棘、血色玫瑰、剑与月、剑与月,他们不仅仅是为族人而存在,更是为了忠于王。
“他在诵念誓言,字字泣血。
“我的母亲看着她腹中的孩子,忽然间笑出了声,她以为她拥有爱情,可到最后她才发现她为之疯狂的爱情不过是一个残忍的梦。
“时隔三百多年,汐大人再一次依据王之法则宣判了一位王的死刑,执行者是我。我擎起刀的时候,她依旧抚摸着她的腹部,像是在跟她的孩子做最后的诀别,我泪流满面地望着她,铭上前以手遮蔽了我的双眼,他握着我的手将那把刀刺进了她的心脏。”
“他说:‘殿下,王脉不容玷污。这份痛苦将由我与您共同负担。’”
“2月18日,我亲自安葬了她。艾维拉家族第32代女王她是因病离世。所有的史籍里都只会记载她生前的那些丰功伟绩。但我要我的孩子们记住,她是王,也是个无可救药的罪人,我不会将她的尸体安放在地下宫殿穹顶警醒始祖血裔,因为她已经得到了该有的惩罚。
“愿她与她的孩子终能在冥界相遇。”
“2月20日,依据秩序法则,杀戮圣殿主位绝影的几项罪名已经由汐确定并上报,他只有一个要求,他希望汐能亲自处刑。”
“2月23日,在汐处刑的那一日,我拦下了他的动作,我亲自将那柄秘银制成的影刀递交到绝影手上,我赦免了他所有的罪行。
“作为一位执法者,知法犯法他的确该得到惩罚。可他还是一位将军,一位将军在战场上浴血奋战而死,那是荣耀。被同伴处刑是耻辱。他付出忠诚,失去了同伴,我不会给予他耻辱。”
“2月28日,我的魔法等阶达到第二阶,我的媒介是雷电。我在意识里看到了自己的灵魂形态。她是一位王,她发顶有着属于王的橄榄枝金冠,她穿着一身戎装,全身沐浴在雷鸣与电光之下。
“我不相信赤岩的鬼话,如果艾维拉家族终会在无尽黑夜里沉眠,那么,就让我,成为撕裂那黑夜的闪电。”
第212章 雷电
女王宠爱萨纳,这是索菲亚父亲一直知道的事情。
他不擅长争抢,也不想去争抢什么,因为他不爱那位王。他进入主城只为维系两族盟约,庇护精灵族,辅佐他名义上的那位妻子。
他知道他的孩子一直想要得到母亲的爱,她不明白为什么母亲不喜欢她,但是他知道那个答案,他知道但他永远不会亲口告诉她。
她母亲讨厌她是因为她的眉眼很像他,每次看到她或许都会让那位王回忆起自己人生中最不愿意接受的那段婚姻。
她有自己的爱人,而这份婚姻注定了她的爱人永远只能是一位名不正言不顺的王夫。
王对于萨纳的盛宠让这位精灵族领主不得不开始担忧女儿的处境,是他借着家族选拔守护者之际将曾经最信任的铭派遣到继承者身边。
他授意铭听从王的谕令按时汇报继承者的行踪以此来打消她的疑心,同时他也在利用铭获取女王的一些消息。
他一直在刻意提防萨纳,但他完全没想到向他透露女王计划的人正是伪装成萨纳的绝影。
至于绝影,他对女王,对那个尚未出世就已跟随母亲死去的孩子究竟有没有动过真正的感情,这也是个迷。
据地下宫殿内的史籍上记载,索菲亚女王6岁被正式立为王位继承者,18岁那年她的母亲因病离世。
那件事过去两月后,正是五月份,中部平原地域开始进入昼短夜长的一段时期,血族利用夜晚优势主动挑起战争,双方在黑夜里进行过无数次交战。
索菲亚25岁时,她的魔法等阶达到第三阶,那一年她披上了一身戎装,正式成为了一位战士。守护者铭始终跟随在她身边,他是父亲留给她最珍贵的礼物。
战场上度过的每一个日夜都让她感到惊心动魄,她写日记的次数变的越发稀少。
偶尔平静下来的时候她才会想起自己仍然是个未成年的孩子,可她再也不能是那个叛逆又贪玩的疯丫头了。
那个时候她会提笔留下只言片语,感慨光阴易逝,同时也是为鼓励自己无论有多难都要走下去。
战争虽然残忍,但她知道,交易与屈服换不来她想要的和平。只有战,才有希望,也只有战,才能不辜负那些死去的族人们。
她的确像是一道撕裂黑夜的闪电。
所有的史籍里都记载着她是一位沐浴着雷鸣与电光的王。
之后的数年里,卡拉米尔家族曾在无数个黑夜里发起过总攻,但艾维拉家族的四大军团与两族盟军在索菲亚的带领下始终齐心协力抵抗外敌,而主城萨诺兰就是一道最好的屏障。
血族始终没能实现赤岩预见到的那个预言。
白夜纪元2120年,索菲亚实现了她的夙愿,血族连年征战元气大损,终于在一次战役中惨败,萨雷斯与血族联军就此退回了红河以西的极夜之地地域。
洛依贝发现新的一页她无法翻开,日记到这里中断了。
那个时候所有人都不知道其实赤岩的预言存在时间上的误差,他的预言早了几十年。
当赤岩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时,他的生命也已走到尽头,而他选择将自己献祭给了那位血之继承者。
据艾维拉家族的史籍上记载,战争结束后的第一年,索菲亚正式登上王位,而那一年刚好是她写下这本日记的第34年。属于她的那顶橄榄枝金冠是她用血与战火换来的和平亲自铸就。
索菲亚女王执政后的第34年,她在艾尼希德第49层亡故。
她人生中经历了两个34年,从一个不谙世事、叛逆贪玩、只想求得母亲关爱的女孩到一位王,她用了整整34年。执政后,她为艾维拉家族带来了34年的和平。
她的生命如同一道闪电般短暂,可她留下的那抹撕裂夜空的光却让所有人始终铭记在心。
在她亡故后的第31年,艾维拉家族跨越红河,利用大批量秘银武器,彻底击溃了曾经互相征伐长达千年的仇敌。
心底深处翻涌而起的惊涛骇浪还未平息,洛依贝合拢住那本日记,眼眶却渐渐模糊起来。
血脉相连的那份羁绊正在共鸣。
她从未这样想念她的母亲。
泪由血肉间淌出,因而炽热到足以灼烫皮肤。
雪漠曾是协助母亲承继王位的功臣,她信任他,直至死前,她或许依旧信任他。
究竟是什么能让他舍弃自己的地位与一切,毫不犹豫地亲自出手去刺杀她?
她必须尽快提升实力,看到日记后面的内容,那里面一定记载着很重要的事,那些事或许与凝元长老的预言有关。
……
“你要找若叶?他回圣殿去了,先在我这里坐一会。”尼尔森观察着女孩的神色,他将刚泡好的茶塞进女孩手里示意她喝下。
洛依贝嗅着那股茶香,有些犯困,意识却不由自主地想起属于梦的那一丝幽香,她强迫自己重归清醒,而后警惕地望向那位教习。
尼尔森倒没想到女孩的警惕性会这么高,笑着打趣:“若叶要花费两小时处理一些圣殿事务,我只是看你昨夜睡得不太好想让你喝下睡一会。如果你不放心可以让他替你看着我。”
他伸手指了指她身边那只蒙住双眼的小布偶。
“我可以保护主人。”小布偶蹭着女孩的手背奶声奶气地回应。
上午进行的课程的确让洛依贝感到有些疲累,她摸过布偶的小脑袋,躺下身进入了睡眠。
若叶走进医务室的时候,那只布偶正守在他的主人身边,他用手推醒了洛依贝。
“你报名了本月的毒师考核。”若叶的嗓音依旧沉冷,听不出什么情绪波动。
洛依贝点头,导师知道的很快,应该是药师协会向他再次确认过。
这也是她今天的来意。昨天经过银一番指点,她重新尝试过控制白焰,按照银的方法反复练习许久,她终于能利用白焰将凝泽香顺利化液。
因为过于兴奋,她重复温习多次才彻底确定自己并不是在做梦。如果不是刚好撞上归来的纳尔,她或许会直接练习一整晚。
洛依贝坐起身,从储物戒内取出存放的凝泽香,纯白藤蔓跟随她的意志自她周身缓慢释放而出。
她从媒介内剥离出白焰,轻轻包裹住四五粒凝泽香。
闭上双眼,眼前分明是一片黑暗,可她意识里却能很清晰地感知到白焰正在逐渐渗透入凝泽香内部。
渗透软化,煅制成液,融合。
每一步她都小心翼翼地控制,生怕会因为紧张而失败。
草木香气由浅淡到浓郁,意识则是完全沉浸在其中。那气息,如果再冷一些,就是属于纳尔的味道。
当她最终睁开双眼时,面前的凝泽香已经化作一小股晶莹透亮的淡黄色液体,内里的草木香气由内向外飘落到了医务室的每一个角落。
若叶低声吩咐:“你跟我来。”
他带着女孩穿越幽暗的长廊,来到了最深处一个非常隐蔽的房间。
“这间炼药室一直是我在使用,从今天开始你可以自由进出这里,也可以自由使用里面的草药,但你用去的那份草药必须通过采集或是上交金钱填补,因为这间炼药室所有药草都属于杀戮圣殿。
“尼尔森应该与你交谈过那些事,圣殿的原则是只负担一切内部药师所用的药材消耗。”
洛依贝很乖巧地在炼药室大门上留下了属于自己的本源力量烙印。
她心里则是一阵唏嘘。
绝影这家伙,前日刚收到梅涅尔家族上交的半数家产,此时正富得流油,竟然还这样抠门!
“如果你觉得负担这些或是寻找上有困难,可以在休息日跟随我和杀戮圣殿采药小队一起。跟着我们,你所采集的草药将属于你自己,不会有额外的报酬。”
“……嗯,谢谢导师。”
杀戮圣殿内部,涉及钱的事一桩桩一件件都通透的很。这……莫非就是绝影管理圣殿的风格?
洛依贝忍不住在心底赞叹着纳尔的先见之明。
采药究竟有多浪费时间她是体会过的,而昨夜纳尔与云舒谈妥的事情恰好能够帮助她填补炼药室的草药消耗。他连这个都帮她想到了。
要不要利用今夜白樱盛典的约会给他些奖励呢?
第213章 被修复的礼服
沉闷的大门开启响声过后,洛依贝跟随着若叶进入了那间炼药室。
扑面而来的药草味道非常浓郁,隐隐夹杂着某种难以辨识的异香。
照明灯盏相继点亮,整个炼药室约有并排的三间学院寝室那样大。四壁上有着许多黑色深眠草光纹,旁侧有标注相应的分类,开启机制是以特定本源力量与光纹共鸣。
这样的设计在艾尼希德堡内部很常见,它兼顾隐私性与防盗性并且可以充分节省空间,这一直是洛依贝非常喜欢的一种设计。
她在导师的引领下坐到了休息区域。
两人面对着面,被盯住无法脱离的感觉再一次降临,他在看她。虽然这种注视每一天都会有,但那样的视线让她感觉自己的一切似乎都会被对方看透。
“为什么选择成为毒师。”他问。
洛依贝垂首思索一会方才抬头回应:“导师,我必须去做一些事,但我怕我的力量还不够,我不想浪费掉我所具备的每一个天赋。”
洛依贝不知道若叶能否听懂,但比起无意义的谎言,她更希望用含义隐晦的语句表达自己的真实意愿。
除去杀掉雪漠,她还想护住同伴们,护住萨诺兰,护住父亲念念不忘的这片故土,护住母亲用血与战火换回的和平。
至少,她不能让这座城在黑夜里沉寂,不能让风吟花海凋零,更不能让那些无名尸体钉满外城城墙。
“你想将毒药当作你的武器。”
他没有多说,将话锋一转提及最关键的一点,“关于杀戮圣殿的邀请,告诉我你的决定。”
洛依贝没有任何迟疑地回复:“我接受这份邀请。”
若叶微微颔首,嗓音低沉地继续说道:
“药本无良莠之分,可害人亦可救人。毒是无形凶器,但用于医病救人的良药也并非不能杀人。药如何用取决于使用者,而人心却并不是毒师与药师一字只差就能够概括的东西。
“这世上没有绝对的正义,也没有绝对的邪恶,有的只是相对。
“修毒者更需谨慎掌控尺度。
“你要永远记住你自己是谁,记住你想做的事,记住你此时选择修毒的初心,不要在欲望与外物蛊惑里迷失自己。”
洛依贝若有所思地点头,她将导师的告诫话语重复几遍,深深印刻进了记忆中。
“要成为毒师,你必须要完全了解这些毒性草药,包括它们合用会产生的新效用或是毒性。这不仅是为了炼制毒药,更是为了保证毒师自身的安全。你想炼毒,将毒药收为己用,就必须学会掌控毒。”
若叶掏出怀表再次确认过时间又说道:
“今夜内城长樱街会举行白樱盛典,采集一些白樱花备用,今后你会用到。
“距离下午的暗器学课程还有一小时,你可以自由查看这里存放的各种药材。明日午休时间我会在这里等你。”
白樱花,与炼制毒药有关?
这让洛依贝有些意外,无论是毒药学还是魔药学课本似乎都没有记载过白樱花的药性与作用。
稍作思考,她没有再打扰导师休息,转身走向了那片虚幻的储药柜。
……
洛依贝回到寝室的时候,室内还残留着湿润的沐浴露香气,纳尔正守在镜子面前打理他的长发。
他的衣服是清一色的纯黑,仅是袖口装饰与衣领处刻画的暗纹不同,那沉静神秘的黑色穿在他身上,平白多了几分孤傲清冷。
如同曾经的那个他,在黑夜里独自挣扎着存活的他。
她走上前,轻抱住男人,贪婪地窝了一会,沐浴露与冰冷的草木香气混在一处,似清酒般醉人。
纳尔伸手拥住女孩,无奈道:“你最近好像越发会粘人了。”
洛依贝仰头,眼眸里是满满的笑意:“对,我是万能胶,粘上就甩不掉的那种。你后悔了?后悔也没有用。你的命是我救回来的,那条领带系上就意味着你已经彻底卖身给我,你住着我的寝室,用着我的钱,我可是你的金主。”
听着那些怪异的词汇,纳尔轻敲女孩额头笑道:“笨蛋。”
“我哪里笨!就算是笨也是被你敲笨的。”她不服地回应,顿了顿又提醒,“今天我们约会,你有任何要求都可以提出来,我会尽量满足你。”
“我的确有一个愿望,我希望你能穿上它。”他说着,自储物戒内取出了一件崭新的深红色晚礼服。
“这是兰斯特家族宴会上我穿的那件……我以为你将它丢掉了……”
那件名为“炽颜”的晚礼服在宴会上被萨雷斯泼洒过大量不明血液,战斗中又产生过破损,她根本没想到纳尔竟然还能留着它。
洛依贝接过礼裙反复观察,发现布料表面既没有任何血污也没有破损处,嗅闻过后非但没有血腥味反而还带着一点草木冷香。
她不禁问道:“这是新买的?”
纳尔微笑着摇头,“我用复原魔法一点点修复了它,它对我而言有重要的意义,不能替换。”
洛依贝原本该有点小感动,但她故意戳破了其中的原因,“其实……你是没钱买新的才选择使用复原魔法的吧?”
纳尔一愣,随即面上露出一丝窘迫。
男人吃瘪的模样看上去很是可爱,洛依贝轻抚他的脸庞,安慰道:“我不嫌弃你穷,我可以养你啊,我不是说过吗?今后我吃肉,绝对有你一口汤,在主城萨诺兰我可以罩着你。”
“……”纳尔竟然没能想到合适的回复。
洛依贝抬手捏住男人外穿的带兜帽长袍一角,略有些嫌弃,“我们出去约会你也要穿成这样?”
“正因为是跟你在一起,所以我才必须这样穿,我怕我的情绪不受控制暴露赤瞳,引起不必要的混乱。”他说。
似乎也有些道理,可以这样的装扮刻意遮掩形容出现在白樱盛典内,怕是会适得其反。
洛依贝上下打量着纳尔,蹙眉思索一会,终于展露出神秘的笑意。
她向纳尔重新讨来一件相同款式的带兜帽长袍,又让纳尔将身上所穿的那件脱下。
洛依贝忙碌一阵,才将两件长袍“改造”完毕。
此时纳尔的那件长袍背部正中央多了一只十分醒目的墨绿色小怪兽,张牙舞爪的模样看起来异常可爱,而洛依贝手里那件背部却画着一只Q版的奥特曼,那大眼睛小身板安静中却又带着点俏皮。
她欣赏着自己的杰作,欢快地解释道:“我们两个一起穿着长袍,这样看起来不但不会显得可疑,反而就像是风格独特的情侣装。”
纳尔抚摸着衣袍上的那只小怪兽,有些疑惑:“我好像从未见过类似的动物或纹路。”
“这可是人类世界的东西,你当然没见过,你衣服上的小怪兽与我的奥特曼也是一对情侣,但是小怪兽总是会笨笨地心甘情愿地被奥特曼欺负,因为它很喜欢奥特曼。”
纳尔闻言有些哭笑不得,“那你呢,也希望我心甘情愿地被你欺负一辈子?”
女孩摇了摇脑袋,收敛住笑意凑近男人耳畔轻言:“纳尔,我不会欺负你,我只想珍惜你,陪伴你,用余生好好地去爱你。”
他一个人独行的日子太久,经历磨难也太多。她只想给他一个能够躲避狂风骤雨的家,一个有着温暖与牵挂的家。
男人忽然紧拥住怀里的女孩,他几次启唇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又选择沉默,他轻吻过女孩的眉心,摩挲着她的眉眼,发出的嗓音沙哑而低沉。
他说:“洛依贝,我愿意被你欺负一辈子,只要是你,我都愿意。”
第214章 记得爱护你自己
天色还未暗,萨诺兰内城的长樱街上却早已人满为患。
时值三月,白樱盛放,街道两旁栽种的两列红樱树像是两道炽烈的火焰,从长樱街起始处一直燃烧到了那颗巨大的白樱树脚下。
纷纷扬扬的红白花瓣交替着飘落,不分彼此,落满一地芬芳。
整个长街都弥漫着一种极清浅的香气,这条长街也正是因此而得名。
通往长樱街的五个路口处有裁决圣殿特设的检查机构,今日的排查工作十分漫长。
洛依贝能猜到圣殿加派人手的用意,但她没想到恰恰是因为自己的继承者身份导致了通行上的不便。
早知道会这样,她就不该在凝昼长老提及白樱盛典时流露出好奇的神色。
洛依贝的注意力此时全部放在前方那几位代行者身上,她在留意代行者们进行排查的整个过程,心底也随之涌起一丝不安。
例行的危险物品排查与户籍排查她并不在意,倒是宠物排查这关让她有些犯难。
等待排查的长队中不乏有携带布偶的女孩们,她们的布偶都需要进行登记留下购买店铺名称与相应的设计师名讳。
可这些……纳尔似乎都没有。
想要逃避排查更是不可能。
五位代行者,两位暗杀者,这是仅靠服饰就能辨认出的排查阵容,暗处更是不知道还有多少处于待命中的暗杀者。
小布偶站在洛依贝肩头,缓缓凑近她的耳朵,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听着,我说过会教你如何欺骗,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
“在局势不明的情况下,要以静制动,永远不要先一步暴露自身,不到万不得已不要使用继承者令牌。”
他顿了顿又说道:
“你要学会利用你现有的身份。你叫洛,父亲是守卫军团第十二番队成员尤科。守卫军团第十二番队在2147年因为护送霏翎领主遇袭,全队无一生还,这件事四大军团都不会轻易忘记。
“在适当的时机到来时,利用这个身份引起他们的同情,为我做掩护。
“有暗杀者在旁,就意味着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必须控制住面部表情与眼神,他们查询户籍必然能看到你就读的学院及派系,若叶就是你最好的倚仗。”
蒙住双眼的小布偶用唇瓣亲昵地轻蹭过女孩晶莹小巧的耳垂,嗓音逐渐变得深沉又飘忽:
“我的女孩,说谎的时候记得坦然直视对方的双眼,不要躲闪也不要流露出怯弱与心虚。我就在你身边,什么都不要怕。”
“……嗯,明白。”洛依贝忍下心中异样回应。
长队一点点缩短,前方仅隔着两人的一位接受排查者引起了洛依贝的注意。
他与两人的装束很像,同样是以带兜帽的黑色长袍罩住全身,不露形容,唯有肩头处趴着一只正在浅眠的黑猫,如果不仔细看很难分辨猫与衣袍的界限。
他只向代行者出示过掌心内的纹路便直接通过了所有排查。
此时那只浅眠的黑猫仿佛感受到了女孩的视线,它扬起脑袋缓慢张开一双金瞳,清脆悦耳的铃音随之响起。
它的眸光依旧那样冰冷犀利。
煤球?!
洛依贝心底微惊,她急忙赶在那人转身之前自然偏开了视线。
她绝不可能认错,那只黑猫是梦的爱宠煤球,梦去往幻夜森林,煤球却没有她同行,那么它跟随的那个人……
是黎莫。
前任裁决圣殿最高执事,现任的幻梦圣殿殿主,黎莫。
这同样也能解释他为什么可以轻易通过排查,因为有关幻梦圣殿主位的一切都不允许外来者私自窥探。
他宁愿放弃最高执事尊位,也要选择遵循梦的意志,是因为爱意与执念使然还是因为责任呢?
还有梦,她原以为梦对黎莫有着某种好感,但此时此刻她已经越发看不透梦的最终目的。
“请出示户籍证明。”代行者提示唤醒了出神的女孩。
此时他旁侧那位身着杀戮圣殿长袍的暗杀者默默扫视过女孩的装束,状似随意地出言:“图案倒是别致。”
洛依贝微微一笑,礼貌中略带兴奋地回应:“谢谢您的夸赞,这是我亲自设计的图案,用的是夜光笔,这样即使夜晚降临,我的朋友也能通过图案辨认出我。”
她一边递上户籍证明,一边亲昵地抚摸过布偶的脑袋。
“最喜欢主人了!”那只以黑布蒙住双眼的小布偶小脸微红,撒娇似地将脑袋埋入了女孩发间。
此时其中一位负责记录的代行者微顿,低声附在同僚耳畔说了一些话语。
为首的那位代行者小队队长忽然面色复杂地望向女孩,他蹙眉几次欲要说些什么,最终却只化作一句最简单的例行吩咐:
“请说出布偶购买店铺名称与设计师名讳。”
洛依贝神情微怔,她用掌心摩挲着布偶的脸颊,继而低敛眉眼流露出一丝略显勉强的笑意,“几位大人,很抱歉,纳尔它是父亲留给我的遗物,父亲他……还没来得及告诉我它的来历,所以我并不知晓这些。”
“主人……”布偶一脸懵懂地望向女孩,似乎并不能完全理解她的话语。
几位代行者的表情情在这一刻染上了莫名的肃穆与沉寂,那位代行者小队队长沉默着上前,低声说道:
“家族将永远铭记你父亲的忠诚。”
他接过同僚递来的布偶识别器,用尖端轻触那只小布偶的额头,虚幻的平面上立刻浮现出了它所有的信息。
“它所属的那家店铺名为‘尤克特拉希尔’,设计师名讳是米修斯·芬尔特。请牢记这些。”
洛依贝心中一震,险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她强压下心底的惊涛骇浪,面带感激地回应:“谢谢您。”
魔法等阶晋升后,洛依贝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意识也得到了相应的提升。此时她能察觉到那几位代行者与暗杀者的视线还停留在自己身上,两人一路无言,女孩加快脚步拐入长街内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小布偶顺势跳落在地恢复到了原形态。
“那家店我们必须去拜访,还有那个叫做米修斯·芬尔特的设计师,他一定与那位神秘的布偶店主有渊源。我们都以为你是在到达人类世界之后才被他设法变作一只布偶,可现有的线索充分说明你的布偶形态源自于萨诺兰,这也许与你近期的布偶同化状态……”
她余下的话语忽然湮灭在一片静寂里,面前那放大数倍的容颜与唇瓣间的碰触夺走了她用于思考的理智。
浅尝即止的轻吻,沾染着一点草木冷香,凉润的像是薄荷糖,初时微苦,而后清甜。
明明是那样清冷的味道,可这味道却有些令人沉醉。
“不要想那些,今夜是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约会。”
对他来说,无论那只布偶源自何方,都已经不重要。
因为结局早已注定,没有人能改变守护誓言带来的诅咒,从诅痕出现的那一刻开始,他的永生就时刻面临着终结。
曾有人说,活着的意义是为了死亡前一刻不用刻意思考就能想起的那些回忆与人。
在过去的200多年里,他从没有为自己停留过一刻,那是因为一直挣扎着前行就能够得到活着的机会。可现在,他忽然发现,只是陪伴在这个女孩身边,他就已经很满足。
她是他在任何时刻闭上双眼都能够回想起的那个女孩。
“喂!我在问你话呢!”洛依贝气恼地揪住了男人的衣领。
“嗯?”他一直在看她的眼睛并没有注意她说的话。
“你……你到底是吻过多少女孩子才能练出这么好的吻技,老实交代!”
这个问题……
纳尔忽然绽开一抹魅惑到极致的笑容,“想知道?”
他凑到女孩鬓边轻吻,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轻淡嗓音说道:
“只有你。
“我亲吻过的女孩只有你。
“我曾经主动去亲吻过一个男性同类,我想要杀他,而满足他的要求会降低他对我的戒心。”
他仔细回想着,忽然望向女孩的眼睛:“我还是更喜欢亲你的感觉,就像……得到了整个世界。”
“你……为什么一定要说出你亲过同类的事……”听到这些的洛依贝一时间竟不知道是该开心还是该感到难过。
“是你让我老实交代。”纳尔不解,他故作委屈地抿唇道:“不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吗?那我坦白的多一点是不是就可以得到奖赏?”
看着他那一副尾巴都快要翘到天上的傲娇模样,洛依贝本该感到气愤,可她没有,她在安静地望着男人。
纳尔也意识到了女孩的异常,“你如果不开心,奖赏我……可以不要。”
洛依贝忽然上前一步抱住了那个男人,她触摸着他的长发,像是在抚慰他那颗冰冷的心脏。
她说:“纳尔,卡拉米尔家族已经覆灭,你不需要再为了生存去猎杀同类,别再那样不择手段地利用自己去做你不喜欢做的事。你要记得爱护你自己。”
第215章 我眼里的你
记得……爱护……自己……
从没有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
纳尔·卡拉米尔,他从幼年时期开始就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孩子,没有人爱护他,更没有人会去怜惜他。
他所有的一切都是靠着争抢,靠着一次次忍辱负重与拼死搏斗得来,食物,生存的机会,无一不是这样。
赤岩是收养他的人,可他从没对他说过这种话。
莫奈儿公主虽然与他缔结了守护誓言,可他知道公主的心里一直是有些畏惧他的。从她亲眼见到他猎杀同类的那一刻开始,她一直畏惧着他,相信着他,又依赖着他。
她也没有对他说过这样的话。
只有这个名为洛依贝的女孩,只有她要他爱护自己。
她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是公主告诉她的?
“对不起……我不该提起从前的事,我是不是让你不开心了,你可以再重新问我,什么问题都可以,我都愿意回答。
“只要你能开心。”
他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去哄她开心,只能以这样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诚意。
洛依贝忽然仰起脸,仿佛变了个人,面带兴奋地重复强调:“真的?什么问题你都回答?”
纳尔心底隐约有了某种不祥的预感,可他只能点头确认。
洛依贝环顾四周,颇为嫌弃这个阴暗又不起眼的小角落。
约会是什么?
谈情说爱,风花雪月。
这地方可不适合约会。
她牵住男人的手前行一段距离坐到了一株偏僻安静的红樱树下。
从这里还能看到长樱街内熙熙攘攘的人群,夜晚降临,树上的一盏盏球形小灯相继亮起,洒落的暖光将树下的阴暗处映衬地格外幽静温馨。
比起长樱街的盛景,这里安静的环境更适合两人进行畅谈。
既然他都答应了自己什么问题都可以回答,此时再不借机多了解他,岂不是很可惜?
“我想想,首先是……你的年龄。”洛依贝一边说着一边取出纸张开始罗列出后续的问题。
“214岁。”他答。
“……我现在突然有点后悔,我怀疑我在跟一个能当我爷爷的人约会。”这年龄差距也太大了些。
男人微微蹙眉,不满地回应:“你们艾维拉家族的族人最长寿命可以达到150岁,而你今年刚达到41岁成年,对我们血族以千年为单位计算的生命来说,我其实……还处于幼崽时期。”
“所以你想表达什么?实际是我比你老?”她反问。
你确定自己像个“幼崽”?巨婴吗?
“你自己承认的。”他摊了摊双手。
洛依贝又好气又好笑地用手拍着男人的脸颊柔声哄道:“纳尔乖,我以后会好好养你的,保证将你养的舒舒服服白白胖胖。”
“……”,舒服是真的,至于白,他的肤色已经足够白了,胖?他就是想胖也胖不起来呢!
“你哭过吗?”她继续问。
“我不会哭。”
对他来讲,哭泣意味着畏惧和屈服,在敌人面前永远不会。在她面前也不会,那会让她伤心,也不符合他的个性。
“你的生日。”
纳尔微愣,如实答道:“我对这个世界最初的记忆始于血族纪年2921年11月21日,我查询过史籍,那一天正是‘极夜之光’降临的时间。”
“极夜之光?”
“对。”纳尔颔首继续说道:
“那是光第一次降临于极夜之地的莫里斯城。那束光落地虽然仅有一瞬但它当时毁灭了城内几千位血族,直面那束光的人无一存活。
“那不是普通的阳光,触碰到它的血族会在顷刻间被光凝结成的火焰吞噬,连血肉与灵魂也不剩分毫。赤岩将“极夜之光”理解为神灵刻意降下的天灾,
“我的父母,或许也是那场灾难中的亡者。在此之前的事情,我没有任何记忆。”
聚源露所创造的梦境果然是真实事件的影射,极夜之光的确曾降临于血族主城莫里斯,只不过它带去的是毁灭。
“嗯……下一个,如果我们今后吵架了,你会怎么做?”
纳尔想都未想地脱口而出:“吻你。”
在他印象中,眼前这个女孩对他的吻的确没有抵抗力,但他始终知道他所倚仗的是她的那份喜欢。
话刚落,纳尔结结实实挨了洛依贝一记粉拳,“你每次都这样得寸进尺!”
这家伙怎么能将这种话直接说出口呢?!
洛依贝的反应在纳尔预料之中,他忽得抓住女孩的左手,眸光间染上了一抹蛊惑人心的光辉。
“你也可以这样得寸进尺,我从未限制过你,只是你的胆子不够大,不是吗?”
“我……”她无法反驳。
即使自己心里真的对他有某些想法,以她略微保守的个性也很难付诸于行动。
纳尔看着女孩不自在的反应,淡笑不语,他褪下兜袍,用另一只手缓慢解开了一颗颗衬衣衣扣。
洛依贝一眨不眨地注视着男人的动作,那只白皙修长的手,像是一件毫无瑕疵的艺术品,仅是解扣这样的动作也表现得分外优雅。
她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的手已经被男人牵引着触碰到了他胸腹间的那道陈旧伤疤,她悄悄松下一口气,险些以为他又要让她体会那些难以接受的怪癖。
那道伤疤是影刀所留,是他最在意也最敏感的一道伤痕。
那些被衬衣覆盖住的白皙皮肤莫名地有些晃眼,从中隐约能她克制性地吞咽唾沫,红着脸默默偏开视线。
纳尔的嘲笑声随之响起,他之所以敢这样做,就是笃定她不会对他下手,那样左臂上的诅痕自然也不会被发现。
他轻捏女孩的脸颊,“真是可爱。”
洛依贝脑中正在千方百计地寻找反击男人的措施,她忽然想起之前的那个问题。
他说他只亲吻过她一个女孩子,也就是说他基本没有什么恋爱经验,没有经验也就说明他是……
她伸手帮助男人系好衣扣,故意凑近他,保持着看穿一切的眼神,问出了那个最犀利的问题。
“你……是处男吧?”
当她看到男人僵住的面部表情,她就已经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心底别提有多开心,连带着目光也带上了几分揶揄神色。
“你说过的,什么问题都会回答。别想出尔反尔。”
“……嗯。”纳尔深深看她一眼,随后艰难点头。
“我们都没有那方面的经验,所以你以后别想再用这种问题嘲笑我。”
总算是让她抓住了他的弱点,处处表现地像是个老司机,可本质上却是个毫无经验的大男孩。还真是名副其实的“欺诈者”。
纳尔有些不甘心,他继续补充道:“我的确没有经验,但我看过这类典籍,只要经历一次,我就能学会,我……学东西很快的。”
他对自己的学习能力十分有把握,过去不了解是因为他根本没有遇到过能让他流露出那种倾向的女孩子,没有需要自然也就不会去刻意了解。
可她不同,待在她的身边,他总是抑制不住自己的贪婪本性,总想汲取到更多的温暖,想不顾一切地靠近她,得到她。那种贪婪与渴求在守护誓言与诅咒的压制下更加难以控制。
他痛苦,可他依旧喜欢靠近她,就像刀口舔蜜,反复贴近,总能得到那一丝甜。
他仿佛在暗示着什么。
她急忙用手捂住他的唇,“停!别再说了,下一个问题。”
洛依贝感觉到自己的脸颊温度正在飞速上升。
四目相对,在灯盏与黑夜的映衬下那抹蔓延开来的绯红使她看上去有一种平淡而温馨的美丽。
这一刻,他想将女孩的容颜永远留在他的眼睛里,再不忘记。
第216章 匕名见月
洛依贝看着纸上的下一个问题,不可抑制地回想起了去往海族修复圣物时发生的那件事,时间已过去几周,可当时的那一幕生离死别却仿佛还在昨日。
她念道:“为什么你会遭到深渊力量的重度侵蚀。”
当她问出这个问题的那一刻,男人深藏在兜帽内侧的暗红眼眸微微黯淡,他深深吸气复又呼出,那些复杂的情绪便随着低沉的呼吸声隐藏到了更深更暗的角落内。
他伸手将洛依贝揽入怀里,让自己冰冷空寂的心脏紧紧贴住了那团温热。只有这样,他才能稍觉安心,也只有这样他才能寻求到一丝救赎与慰藉。
他用脸庞轻轻摩挲着女孩的发丝,平淡开口:
“这个问题我也无法给你一个确切的答案。
“作为禁忌地域的红河与守望之海分隔于诺第留斯山脉两侧,千百年来红河瘴气蔓延不到守望之海,而守望之海内存在的深渊侵蚀力量也无法融入红河,同为禁忌地带的它们之间很可能存在着互相排斥之处。
“我与你们唯一的不同体现在血脉上,血族血脉使我拥有抵御红河瘴气的能力,那种能力类似于一种属于红河的标记,能让我们跨越红河时不受瘴气影响,但拥有红河标记的我擅自到达守望之海或许引起了深渊力量的强烈排斥,所以海族屏障对我毫无效用,而侵蚀也进一步得到加强。
“这只是我的猜测,血族所有史籍里都只记载着最初时的守望之海,那个时候深渊还没有出现异变。先祖卡拉米尔曾探索过那里,他试图依靠血族的优势去征服当时的大陆共主海族,但在那片海域他永不可能击败海族,最终他只能回返极夜之地将守望之海版图绘制于大陆地图内部。”
“我今后不会再让你接近那里。”洛依贝认真承诺。
那样的生离死别,撕心裂肺的痛意,还有绝望与挣扎,她永远都不想再体会一遍。
他没有言语,只是将她拥得更紧。
“下一个,那把秘银匕首的来历。”
“从我有记忆开始,它一直在我身边,我总是会频繁地被它灼伤,后来我意识到它不仅能灼伤同类,还能通过插入心脏激发匕首表面镌刻的光咒。我开始苦练使用它的技巧,将它当做最强底牌。它是我的第一把武器。”
虽然最初要来这把银匕首是为了不让纳尔重蹈覆辙,但现在听到他这样说,她忽觉自己有些横刀夺爱。
洛依贝仰起脸,将匕首递上前,极认真地说道:“如果你很需要它,我可以把它还给你。但你必须答应我绝不能使用它伤害你自己,这是我的底线。”
纳尔低垂眼帘,神色间浮现一丝宠溺,他轻敲女孩的额头笑道:
“傻瓜,送出去的礼物怎么能收回呢?你已经学会使用它了不是吗?它待在我身边只会灼伤我,让我回忆起过去的不堪,只有在你身边它才能发挥出应有的力量。”
那柄匕首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把能够轻易将他杀死的武器。如果诅咒加剧,最后那一刻他真的变作一个怪物,那么那柄匕首将成为她制服他最强大的底牌。
他不能被任何人杀死,只有她,虽残忍,但,只能是她。
他用掌心合拢女孩握住匕首的双手,低声提醒:“作为它的新主人,你该为它取个名字。”
武器本该有名,有名则有魂。
他一直未能想出一个适合那柄匕首的名字,现在他要将这柄匕首连同为它命名的权利都转交给女孩。
洛依贝低头凝望那把匕首,指尖依次自柄端精美繁复的枝蔓花纹自然落至利刃表面,那清冽如水的银辉即使在灯盏暖光的映衬下也显得极为冰冷。
它曾沾染过许多血液,那些血液非但没能侵蚀它的躯体,反而为这柄利刃增添了几分似有若无的煞气。
洛依贝心念微动,轻握住匕首柄端,熟练地挽出一阵剑花,于瞬息间将利刃横在了纳尔颈边,整个动作如同行云流水般顺畅。
那柄匕首遗落的轨迹在顷刻间化作飒沓弧光映入了纳尔眼中,他紧紧注视着面前女孩的双眼。那双眼眸此时清亮地好似她手中那柄利刃,能够刺破一切阴霾,直入人心。
“我刻意练过的,好看吗?”她问的是那阵剑花。
“嗯,很美,我很喜欢。”他回应的是她的眼睛。
洛依贝将目光重新落向匕首,缓缓启唇:
“其锋芒似荒野见清月,皎洁如白昼,孤冷如霜雪。出则迅疾如电,星离云散,收则寒芒内敛,万物归寂。见月,它,名为见月。”
“见月……见月……”纳尔出神地复念着。
他环抱女孩,笑道:“嗯,今后它就是属于你的见月。”
……
“执事,刚接到祭司殿通报,今夜有一位失音的白衣舞祭不服管制私自潜逃,守值人已尾随追捕至长樱街东部,要求我们配合抓捕。”
“奇事,配合抓捕应该属于裁决圣殿事务,怎么能找到我们杀戮圣殿。”暗杀者第六番队队长影落回应。
“他们说裁决圣殿无暇顾及。”
第四番队队长影月闷笑一声,像是听到了极可笑的笑话:“裁决圣殿的兄弟们忙得不可开交,我们杀戮圣殿就有空闲时间配合他们抓一个逃跑的舞祭?”
旁听的第七番队队长影幽认真纠正道:“谈什么配不配合,这个措辞就有问题,要求我们杀戮圣殿配合祭司殿几个看门人?他祭司殿丢个白衣舞祭只是损失一些钱财,咱们今日的工作如果做不好汐大人可要问罪的。”
第十二番队队长影沐插言:
“我先声明,我是负责值守东部区域,但我可不会配合他们。
“白衣舞祭虽不是人,却也有灵魂与心,谁都知道祭司殿处置失去利用价值的舞祭手段有多么不耻。尚在花季的女孩就要被贩卖给贵族玩弄,要是我我也拼命逃。我怕我配合着他们会忍不住故意将舞祭放走。”
“啧啧,看不出你还有这怜香惜玉的心呢……”
“怕是你有这心,在金钱上也无能为力。”
影沐面色微窘,随即兴奋的搓手问道:“说到这……圣殿薪酬两年未变,是不是该上调了?”
年长些的第一番队队长影陌用力敲过他的脑袋,笑骂道:“你小子在若叶执事面前也这么口无遮拦,你怎么不去绝影大人御座前提出来?”
“我可不敢。”
“还有你不敢干的事?”
几位暗杀者小队队长的笑声相继响起。
“按圣殿原有部署散开,值守东部区域的人与我调换,长樱街今夜不能产生任何争端,舞祭的事由我处理。”
得到若叶的指令,身后紧随的几位暗杀者小队队长领命消失在原地。
……
长樱街东部区域,白樱树附近。
若叶行走在人群内,左胸处的玫瑰纹耀鲜艳如血,衣袍宽大的袖口遮掩住了他右手上佩戴的全黑之戒。
族人们会习惯性地与暗杀者保持距离,他们敬畏杀戮圣殿,而犯罪者畏惧杀戮圣殿,因为血色玫瑰代表着那些具有黑暗审判权的执法者。
这一刻,在夜幕笼罩下将欲伸出的那一只只黑暗之手纷纷悄无声息地缩了回去。
“你们别跑!”
一群正在互相追逐的孩子从若叶身边掠过,而其中一个拿着甜筒小女孩因为回头观望同伴未注意前方径直撞上了那位执事。
她掌心里的甜筒掉落在执事衣袍上,奶油与碎冰在布料表面逐渐晕染开了一小圈白色污迹。
第217章 悼亡者
南溪仰头望向那位执事,待看到对方衣袍胸口处的血玫瑰纹耀,她惊慌之余又怯生生地开口:
“暗杀者叔叔……对不起。
“我……我这就替您擦去。”
她的眼眸是一种澄澈的草绿色,额边碎发上别着一只四叶草发夹,刚好及肩的奶油色短发在尾端精心编成了两条小发辫。
廉价的衣物与发饰也难以遮掩住小女孩身上散发出的纯净气质。
南溪用今夜刚换过的新衣衣袖认真擦拭着执事的黑袍,可无论怎样去擦,那冰凉柔软的布料上始终残留着一点点浅色污垢。
看着女孩干净的袖口逐渐被奶油染透,若叶微不可见地蹙眉。
他低念咒语,轻扬手掌,掌间凭空凝聚起的叶流随风掠过了小女孩袖口与自己衣袍上的那些污迹,南溪惊讶地发现此时奶油与碎冰的痕迹竟然在飞速消退。
看到那些会飞的落叶,她下意识想要伸手去触摸。
“别碰。”
随即,那只小手在男人低沉冷硬的告诫声里惊悸地缩了回去。
若叶伸手指向混在泥土里的甜筒,“那个,去哪里能买到。”
“在前面的柠檬屋,两铜币一个甜筒。”她小心翼翼地又问:“叔叔你……也喜欢吃甜筒?”
他看上去不像是一个会喜欢吃甜筒的人呢……
“带我去。”即使他已经尽力放缓语过气,可他冷沉的嗓音却让这句话语听起来像是强硬的命令。
南溪不由自主地瑟缩一下,“好的。”
她的小伙伴们此时已经发觉同伴丢失,纷纷回返原处紧紧跟随在执事身后,他们时而望向执事,时而转移目光确认着南溪的安危。
一群孩子与那位黑衣执事就这样走到了售卖甜筒的柠檬屋门前。
那家店真的是完全由柠檬堆砌而成,青柠檬与金柠檬错落相间,看起来像是童话故事里售卖神奇物品的精致小屋。
店主是一对年轻的小夫妻,两人刚在昨日完婚,在举行白樱盛典的长樱街上开这样一座小店是女人一直以来的梦想,这同时也是只属于两人的蜜月活动。
她收拾店内餐桌时在圆桌表面发现了一只有着南瓜头的小纸人,上方用艾维拉家族的文字写着单一的“梦”字,下方画着一只浅眠的黑猫。
“先生,您遗落的物品……”她焦急地追出门外,可此时街道上早已看不到那位携带着黑猫的客人,只余下了那枚沾染着浅淡柠檬香气的小纸人。
“亲爱的,怎么了?”男人问。
“这个,是刚才那位客人落下的东西。”
男人接过小纸人,微笑着拥抱妻子,“如果真是不慎遗落的,那位客人自然会记得来取,如果他没有回来,那证明这是他想留在这里的一抹痕迹。”
他正要低头去拥吻妻子,有着漂亮绿眸的小女孩引着那位黑衣执事走进了店内。
男人看到执事衣袍上的血玫瑰纹耀遂示意妻子安心,自己进入屋内取出户籍证明与店铺相关资料递交到了执事面前。
“您辛苦了,请用。”女人只当是圣殿的例行检查,配合着丈夫递上了一杯刚调制好的冰柠檬茶。
两边沉寂的气氛持续有十秒。
女人正要出言询问,那位执事将摊开的资料推回两人面前。
“我买甜筒。”
“呃……”她先是微愣随后递上了甜品菜单,“您想要什么口味的?”
若叶将目光移向南溪:“什么口味。”
明明是他要吃为什么问自己呢?
南溪很疑惑,但在执事的注视下她面色很勉强地被迫说道:“所有口味都很好吃的。”
“什么口味。”他固执地冷声问。
店主似乎明白了执事的用意,眼见着小女孩漂亮的眼睛里缓慢浮起一层雾气,她急忙微笑着出口解围:“小妹妹我记得你,刚才买的是鲜奶味,喜欢甜的也可以试试燕麦味。”
南溪并没有仔细听店主的话语,她只是受到惊吓胡乱点点头。
若叶伸手放下四枚铜币,“两种口味都要。”
片刻后,他接过两份甜筒递向可身侧的小女孩。
南溪愣愣地看过执事又望向那两份甜筒,有些难以相信,“这都是给我的?”
若叶颔首。
他要她带路竟是想给她买一个新甜筒?
她曾经因为莽撞碰到过许多行人,有些人对她破口大骂,有些人会对她拳打脚踢,还有些人会威胁她下跪侮辱她,但从没有一个人,会这样待她。
她正要伸手去接,年长些的云舒闻询而来踏进了柠檬屋。
“南溪,不许接。”
店内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向了那个男孩。
“云舒哥哥。”南溪惊喜唤道。
云舒早已从其他孩子口中了解到事情经过,他冷着面色上前将小女孩护在了身后。
“多谢大人您的慷慨,但我们这样的人实在无需您诚心相待。南溪是我妹妹,她莽撞弄脏了您的衣服,我代她向您道歉,如果您还介意我可以亲自洗干净您的衣服。
“至于碎掉的甜筒,我自会为她重买一个,这不需要大人您费心。”
若叶并没有收回递出的甜筒,气氛一点点僵持下来。
这剑拔弩张的气氛陆续吸引了店内十几位闲散客人的目光,他们中不乏有贵族与身带军籍的族人,一眼便认出了执事右手无名指上佩戴的黑戒。
“这是什么瓜?暗杀者欺负幼女?我看那小女孩眉清目秀,难不成是别有用心想拐骗她?”
“噤声!没看到那枚黑戒?那可是杀戮圣殿的最高执事大人,怎么会拐骗幼女?”
“即便不是拐骗,他也坐实了欺负孩子的名声,你没看到那小女孩进店时的模样吗?她明显很怕他。”
“这些年,杀戮圣殿凶名在外,何止是一个小女孩会惧怕。”
云舒也从闲言碎语中注意到执事手上的黑戒,他微微蹙眉,并没有做出让步。
此时坐在店内角落里的一位女孩忽然站起身径直走到执事身旁探手接过了那两只甜筒,若叶侧目间,女孩那带有浅淡笑意的明亮眼眸映入了他眼底。
“导师。”她先是礼貌的问候继而将目光转向云舒与小女孩。
“很抱歉,我的导师他习惯独行,性子冷僻,不擅与人相处,你们言语间或许有些误会,但我相信他没有任何恶意。
“事情的经过我听到一些,导师他并没有在意这位小妹妹的冲撞,他只是希望能重新送给小妹妹一只甜筒,弥补他的过失。”
说着,她微微一笑,递上了那两只甜筒。
女孩温暖礼貌的笑意仿佛具有无形的感染力,一点点缓和着僵持的气氛,但云舒仍旧挡在南溪身前固执说道:
“我的弟弟妹妹们说他们亲眼看到他用魔法威胁南溪。”
话落,身后的小女孩忽然揪住他的衣袖,她摇摇头辩解道:
“舒哥哥不是那样的,这个姐姐她说的没错,暗杀者叔叔虽然看上去很可怕,但他是好人。
“他没有用魔法威胁南溪,他用的是能消除污迹的魔法,他用魔法除去了南溪袖口的污垢,是南溪自己不好,因为害怕叔叔引起了一些误会。”
云舒闻言,有些心疼地摸了摸小女孩的脑袋,他抬头望向那位执事坦诚致歉:
“是我过于担心妹妹,曲解了您的用意,请您接受我的道歉。”
“如果您希望我妹妹收下您的补偿,那么一只甜筒就已足够。”
得到云舒的允准,南溪从女孩手中拿过已开始融化的甜筒,她走到若叶面前,绽放笑容递上了那只鲜奶甜筒。
“叔叔是个很温柔的人,南溪很喜欢叔叔。
“南溪留下燕麦甜筒,鲜奶味是南溪最喜欢的味道,南溪希望叔叔也能尝到南溪最喜欢的味道。”
“好。”若叶接过那只鲜奶甜筒,微抿过一小口。
他说:“很甜,味道很好。”
小女孩开心冲他挥过手,乖巧地跟随云舒走出了柠檬屋。
“谢谢。”若叶对女孩说。
洛依贝有些惊讶,旋即微笑回应:“为什么谢我呢?导师您原本就是个温柔的人,甜筒要化掉了,记得快些吃掉。”
再冷漠的人,总会有温柔的一面,在这样盛大美好的节日里,所有的温柔都不该被辜负。
……
洛萧然闯入柠檬屋内时很是茫然,放眼望去店内并没有需要代行者调解的事端。
今夜长樱街内部的店铺都备有裁决圣殿特设的呼求装置,一旦发生无法处理的争端代行者会随时前往接应。他是受到柠檬屋的呼求信号特意来查看。
女店主正在招待顾客,她的丈夫急忙迎上前,边道歉边说明具体细节并顺便送上了调好的冷饮。
洛萧然做好记录,推回那杯冷饮,认真说道:“事情能提前解决当然很好,帮助你们调解事端是我们分内的职责,这个我不能收。”
“哥哥。”
他正欲离去,身后熟悉的嗓音叫住了他。
洛萧然回身看到了妹妹熟悉的容颜以及她递来的那杯那芒果冰沙。
“店家的谢意不能收,妹妹送的慰劳饮品可一定要收下。”
她顺手将一封折叠起来的信塞进了他的衣袍内,那里面有她要提醒哥哥的一些话。
洛萧然微愣,犹豫着接过冰沙,浓郁的果香嗅起来很清爽,那是他从小就十分喜欢的味道。
不知为什么,他忽然忆起曾经看到的那一幕场景。
父亲微笑着递给他那杯芒果冰乐。
他说:“萧然,我买了你最爱喝的。”
父亲离世后,他翻看过他买下的服饰,是那件他拒绝购买的燕麦色大衣。
芒果冰乐和那件衣服是他给自己准备的惊喜,过去的十几年里他从没有因为洛依贝的出现而忽视他,他记得他的所有爱好和习惯。
父亲从没有放弃亲近他的机会,是他自己一次次拒绝父亲靠近他,而现在,当他明白一切,已经没有机会了。
洛萧然没有去听妹妹后续的话语,兜帽遮掩了他的异常,他借着巡视的理由快步离开了那座柠檬屋。
他穿越人群,疯一般地奔向白樱树旁的小湖畔。
此时白樱盛典尚未开始,背后那颗古老巨大的白樱树还隐没在黑夜里,面前湖水澄澈,将他英气的容颜映照的十分清晰。
透过自己的容颜,他仿佛看到了父亲的脸。
“父亲……父亲……”他抚摸着自己的脸喃喃。
湖畔除去紧随洛萧然后至的汐再无旁人,铃音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主人身边,她轻触洛萧然的脊背,像是在抚慰。
洛萧然猛地红着眼睛转身狠狠抓住汐的长袍,心里的悔恨难以抑制。
“我恨我自己,我想念他,不论我怎么克制,我都无法原谅自己,我宁愿死的人是我!”
他冷静好一会又望向汐,眸中隐含哀求:“你能给我讲一讲他在这个世界故事吗?史籍上记载过,你们并肩作战很多次,讲给我听,好吗?”
圣殿领主汐看着眼前固执的男孩,深沉的灰眸略微恍惚。
他忆起那一年,也曾有一个少年低伏在自己身前倾诉失去父亲的痛楚。而他,名叫黎莫。
汐默默颔首扶住他的同伴,两人并排坐到了湖边。
草地间虫火微亮,有一阵风于无声无息间掠过,魂灵少女在用她温柔的歌声诉说那些深埋心底的思念。
叫做铭的那位守护者,他曾是一位英勇而忠诚的战士,也曾是一位精于战术设计的军团统领。
而现在,当他卸去这一身的荣耀,他只是一位深爱妻子又心怀愧疚的丈夫。
他只是一位曾经拼死庇护过孩子们的父亲。
他的夙愿,全部隐藏在“洛”这个姓氏里。
生意不尽,希望不绝。
第218章 苏醒
在漫天绽放的无数烟花里,白樱盛典如期而至。
那颗存活千年的白樱树在此时被悄然点亮,灯盏璀璨的光芒亮如白昼,无数落樱随风飘散。
树下,容颜枯槁沉冷的大祭司亲自登上圣坛,为家族祈求着神灵的眷顾。
圣坛下方散落着数十位身着古典长袍的黑祭司与红祭司,外围是几百位翩翩起舞的白衣舞祭。
祭司们雄浑的音色与舞祭们温婉空灵的嗓音交织融合,他们在以最自然的声音礼赞神灵,祈求新一年的希望与繁荣。
长樱街的气氛在这一刻达到了最高潮。
若叶独自一人坐在僻静处,这里人迹罕至,他正抬头看着漫天烟火出神,那只甜筒已经被他完整吃掉。
稍坐一会,他准备原路返回继续巡视东部区域,就在这时,他本能地捕捉到了空气中那一丝极浅淡的幽兰清香。
若叶抬首,正看到远处的红樱树下伫立着一位佩戴银面具的白发男子。
他起身想要快步离去,可男子已至近前。
“若叶。”
他的嗓音如同暗夜里悄然奏响的大提琴,低沉中又带着致命的吸引力,令人不自觉地想要深陷其中。
“你知道你无法避过我,可你依旧会下意识躲避我。你……仍在记恨我。”他说。
“我无权记恨你,是你主动驱逐了我。”执事回应。
若叶望着那个熟悉的面具,一半银纹,一半黑纹,就像是共存的天使与恶魔,这一切都与他很贴合。
那双幽深静寂的眼睛就藏匿在面具之后,他眸内是一片和煦的光亮,此时正微笑不语地望着他,
男子忽然探手轻轻摘下了若叶的兜帽,他没有反抗也没有拒绝。
兜帽下的那张脸因为长年未见过光,肤色有些苍白,如同他的眼睛一样,冷漠沉寂,缺乏生意。
若叶右侧脸庞上有一道陈旧的伤疤,疤痕虽不难看,但嵌在那张脸上于冷漠中增减了几分狰狞。
男子用手轻抚过那道伤痕,温和笑道:
“如果你真的记恨我,可以设法愈合它。
“我驱逐你,是希望你忘记我,重新选择你自己的路,可你还是千方百计地成为了一个杀手。”
若叶后退一步避开男人的触碰,冷声道:“我只会杀人,我不需要改变,也不想改变。”
“如果你真的只会杀人,为什么还要去担任那座学院的导师。”
若叶没做回应,离去的脚步再未停顿。
“若叶,无论过去多久,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你在我眼里,一直都是那个喜欢卑微祈求温暖的孩子。”
戴着银面具的男子目送着若叶离去,他最后的那句话语化作清风飘落到了执事耳畔。
他说:“若叶,你会收到我为你准备的礼物。”
卑微祈求温暖的……孩子。
这就是他眼中的他。
……
洛依贝与纳尔并排躺在岩息湖旁的草地上。
这里隔着湖水与那颗巨大的白樱树遥遥相望,身后是一整片绒花树,偶尔还能听到一阵阵晚风擦过树叶的轻响。
“白樱盛典的整个流程我看过,我知道你带我来这里是为了避开雪漠。
“我不惧他,也不会给他主动伤害我的机会。正因为我知道他的可怕之处,作为他的对手,我只能更加谨慎小心地去应对,但总有一日,我要亲眼看着他自圣坛跌落。”
不论他有什么理由,他都是那个杀害莹姨、父亲和母亲的凶手。正如莫奈儿所说的那样,如果她都无法让这个杀人凶手得到惩罚,又有谁还能代替她铭记这份仇恨呢?
洛依贝仰望着夜空继续喃喃道:
“你说……现代魔法史和史籍里曾记载过的那位神灵是如今占星者与祭司们所侍奉的那位神吗?
“若叶导师说世上没有绝对的正义,也没有绝对的邪恶,那么,那位神灵又该是什么模样……”
她用目光追逐着星辰,许久后,才注意到男人并没有回应她。
纳尔正安静地平躺在草地上,他的呼吸和心跳很均匀,像是早已陷入沉睡。
她低唤两声,没有得到回应,于是故作神秘地开口:“原本……我还想要给你一些奖励的,既然你睡着,那奖励就算了。”
男人依旧没有回应。
“真的睡着了?”洛依贝有些不确定。
她侧身凑过去,用采摘来的绒花惩罚性地轻扫纳尔鼻尖,嗓音也变轻许多。
“你这家伙,知不知道跟女孩子约会的时候睡着很失礼?”
男人沉睡的时候格外安静,这与她放飞自我的睡相截然不同。
关于她的睡相,与她同床过的任清栩曾吐槽过多次,拜她所赐,洛依贝一直为自己的睡相感到羞愧。
这世上,或许,也只有他这样的夜间生物才能在同睡时承受住她的“摧残”。
想到这,她唇边露出一抹浅笑。
他沉睡的模样像是童话故事里的睡美人,洛依贝的指尖从男人眉心处一路向下,最终落至色泽浅淡的唇瓣上。
她看着他的嘴唇,慢慢地,思绪仿佛受到了无形的蛊惑,两人双唇间的距离一点点缩短,直到完全贴合。
在那一刻,沉睡的男人忽然伸手扣住女孩的脑袋,将她带入了自己的节奏中。
洛依贝惊讶地睁开双眼,视线触及到男人格外专注的暗红眸子,顿时明白自己又一次被他骗到了。
她下意识想去咬他,而在这个过程中,她的嘴唇不慎触碰到了他隐藏起来的尖牙,有丝丝缕缕的腥甜顺着伤口开始蔓延。
弥散开来的血量并不算多,纳尔原本没有在意,只当是这个吻所附带的意外福利。可随着两人的接触逐渐深入,他恍惚间察觉到自己的躯体正发生着某些难以遏制的变化。
他想要推开洛依贝,可他一向很好的自控力竟在此时失去了效用。
意志稍有裂痕,那些疯狂的念头便似决堤洪水般涌出。
他逐渐开始分不清饥饿与欲望的界限,只是依靠本能拼尽全力地汲取着那一丝甜蜜。
不够,这些还不够,还要更多。
更多。
纳尔放弃女孩的唇,转而凑近她白嫩的颈部,在他眼中,她皮肤下的每一条血脉都清晰可见,血管里流淌的血液像是在刻意引诱他。
他残存的理智正在与血族最原始的饥饿感进行激烈抗争。
洛依贝并没有察觉到即将降临的危险,周遭温度在急剧上升,在她意识中,只是觉得今日的纳尔比往日更热情些。
纳尔数次靠近那些血脉,却又竭力挣扎着离开,如此反复中,他感觉到自己的意志已经变得越来越薄弱。
如果此时不加以控制,他一定会将她全部的血液都吸走,她会死。
不……绝不能。
他正要凝聚力量主动攻击女孩,借此唤醒她的理智,此时面前的女孩却猛地腾出一只手死死地扼住了男人的咽喉。
“看来……我苏醒的正是时候呢……”明明依旧是女孩的声音,可那声音里却透着一股子阴寒。
纳尔上移视线,触及到女孩眼里的那抹冰冷,他立刻明白了洛依贝发生转变的原因。
“白……夜。”
白夜冷哼一声算是回应,他利用洛依贝的躯体直接将纳尔狠狠丢到了另一边。
“小鬼,再敢主动靠过来,我就拧断你的脖子!”那嗓音里还带着莫名其妙的怒意。
后知后觉清醒过来的洛依贝重新夺回了自己躯体的使用权,她脸颊上还有未褪尽的红晕。
刚才那一刻,白夜趁她意识不清主动附身制住纳尔,而那种灵魂附体带来的冷意驱散了两人制造出的火热温度。
她下意识望向男人,正看到纳尔踉跄着从地上站起身,他的眼眸内是一片浓郁到极点的赤红,充斥着疯狂意味的赤红。
尝到唇边的一丝腥甜,她立刻明白了事情的始末。
这场面有些眼熟,嗯……像是被家里长辈亲自抓包的早恋情侣。
第219章 他是关键
尴尬的气氛在两人之间不断蔓延。
“对不起,是我的错。
“纳尔,你……还好吗?”
洛依贝刚才有感受到男人身体上发生的某种变化,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他失控的模样。
慌乱、不安与羞涩接踵而至。
缩回洛依贝意识内的白夜轻笑一声,回应道:“他当然不会好。”
白夜在附体的那一瞬间非常真实地感受到了纳尔躯体上产生的变化。
作为一个男人,他对那种变化再熟悉不过。
虽然他是借助洛依贝的躯体直接将纳尔摔出去,但他发力时所使用的力量属于他自己,仅仅三成,已经足够让那个血族人当场骨断筋折。
他就是单纯地想要让他记住这个教训,顺便再发泄下自己心中的不快。
纳尔此刻仍能站起来,这倒是出乎白夜的意料。
男人眼眸里的赤色还未褪去,他艰难地偏开视线,“我……没事。”
说完,他用手逐一将断掉的骨骼复位,自愈发动,层层叠叠的深红光芒笼罩住他的躯体,纳尔的表情也在光亮里逐渐模糊起来。
洛依贝看着这副景象,心里没来由地一痛,只想上前去搀扶他。
“你站住,让他自己清醒下,我还有其他事要问你。
“你对他的防备意识太差,你知道他刚才想要做什么吗?如果让他得逞,你现在就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我相信他。”洛依贝毫不犹豫地用意识回应,她没有听白夜的话,径直迈步走向了男人。
他静坐在草地上,背影单薄,连带着黑袍背后的那只小怪兽也笑得有些悲伤。
有些时候,他很像那只小怪兽,总是独自一人在深夜里默默舔舐伤口。
奥特曼永远看不到小怪兽受伤的模样,因为小怪兽总是会笑着面对它,但她不是,她能看到他受伤的模样,她更不会在他最需要她的时候避开他。
洛依贝用双手仔细理顺男人的长发,顺便又将他侧脸和衣服上沾染的灰尘草屑一点点清理掉。
纳尔一直在看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很专注地看她。
她安抚性地轻吻他的额头,“伤口还疼吗?”
男人摇头,他用侧脸紧贴住女孩温热的掌心,低哑着声音说:“对不起。”
“没事的,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吗?快些把伤口治愈,一会我们还要去采集白樱花。今天可是我们约会的日子,任何事都不能打扰我们。”
“嗯。”他很自然地拥住女孩,心底的欢喜飞快盖过了受伤的痛楚。
始祖白夜默默看着两人相互依偎的那一幕,不知何时有了一声轻叹。
……
在纳尔集中注意力修复脏器内伤的那段时间里,洛依贝在意识里与白夜叙述着最近发生的一些事。
印记所化的那条小白蛇最近很是安静,它存在的形态并不稳定,上次它通过扮演始祖异兽形态收集到了族人们的信仰力,成功协助白夜恢复意识。但同时,它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最近它正缩在洛依贝体内温养本体,很快就可苏醒。
当洛依贝问及小白蛇的来历与本体形态,白夜未做回答,只言明时机未到,时机一到他自然会告知她。
“魔法等阶的提升源于自身?这是若叶亲口说的?”白夜问。
洛依贝点头,她利用回忆直接在意识内向白夜呈现出了若叶导师讲授课程的整个经过。
白夜细细思索道:
“杀戮圣殿是众多刺客的聚集地,成员数量虽仅有两千位,但内部成员的平均实力位列四大军团之首。我所说的这个实力是指通过实战得到验证的实力。
“暗杀者精通各种杀人术,他们极重视自身体能训练。若叶这句话,大概率是杀戮圣殿经过长期实践观察总结出来的一些经验。他肯透露给你们,其中不乏有替杀戮圣殿招揽成员的意愿。”
他沉默一阵继续在意识内说道:
“你既做出成为毒师的决定,我不会阻挠你。但关于若叶,我想你通过典籍能了解到很多,事实上典籍内将他视为家族隐患也不无道理。你同他的接触越来越多,我必须提醒你,要时刻小心他,保持适当的警惕性。
“若叶、汐、绝影、梦,这四个人寿数上都存在异常,能通过手链与你建立联系的同伴可以相信,至于若叶,现在你只需将他当作导师。我会在暗处替你监视他。
“我不反对那个血族小鬼教授你欺骗和伪装,他说的没有错,欺骗与伪装的确能让你学会更好的保护自己。这里有一点你必须记住,你可以欺骗,你可以伪装,但永远别忘记自己是谁。”
洛依贝忽然忆起今日去见若叶导师时,他也曾这样提醒自己。
永远别忘记你自己是谁。
“我要提醒你,你现在已触及到许多你现阶段无法理解的问题,但不是所有的问题都一定要有一个确切的答案。你尝试去了解那些问题就是在向禁忌领域迈步,这也是你母亲在日记内设置封印的原因,她不希望你因此遭遇危险。
“安心做好自己的事,无需多想,很多事当你需要知道的时候你自然会知晓。将我的话语原封不动地转告你哥哥、银、四位圣殿主人以及那个血族小鬼。”
她提出的疑问很多,始祖白夜正面给予回应的却很少,洛依贝能觉出,他向自己隐瞒了许多事情。
有过前面的铺垫,她顺势含蓄问出了盟约联姻的事情,白夜笑了笑,说道:
“丫头,我承认我的盟约联姻制造过许多错误,但只有靠联姻才能将艾维拉家族与精灵族双方的利益永久绑定,这是统治者必须承担的责任,身为王很多事没有选择。
“家族每一任继承者承继王位前的确都要进行盟约联姻,但你不必。”
洛依贝微愣,完全没有想到始祖白夜的回复如此清晰简洁,意识内已经在询问原因。
白夜语调轻松地回应:
“丫头,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你担心你无法实现守护者铭的夙愿,但事实上你陷入了一个误区。
“守护者铭希望能重回艾尼希德第49层,而第49层只有新王继位才能开启,你的错误在于你以为那位承继王位的王必须是你,其实并不是。守护者铭的意愿不会影响到你们两人的事情。
“家族内部所有人都认为你是新王,但你不需要成为新王。你不适合为王,也不会成为王,你的灵魂形态已经充分证明了这一点。所有会承继王位的继承者,她们的灵魂形态都是一位佩戴着橄榄枝金冠的王,但你不是,你只会是继承者。
“点亮手链上所有的坠饰,复活我,我将代替你成为艾维拉家族新一任的王,而你也将得到你想要的自由。
“这也是我对圣殿下达那道命令的原因。你与那个血族小鬼的相遇并不是偶然,而是必然,即使你不在人类世界,他也没有面临死境,他最终还是会找到你。你们的关系不只是恋人那么简单,保持与他的恋人关系这对你只会有好处,如果你们能成为夫妻,这种关系将得到进一步提升。
“如果不维持这样的关系,你和他的结局,你在‘时光回溯’里是见到过的。我下的那道命令就是我对你们的指引。
“丫头,虽然我曾因为他的血族身份对他表露过杀意,但你记住,他很关键,他绝不能死。他若死,你也会死,那么家族覆灭的预言将会成真。我说的这些暂时不要透露给其他人,包括他。”
第220章 嫁娶
临近白樱树的长樱街东部区域此时正在上演一场追逐与逃亡。
查探过其他区域的两位祭司殿守值人陆续到达预定地点,与另一位同伴进行会合。
“她呢。”后续赶来的那位守值人问道。
那位追踪者回应:
“半小时前,我使用魔法通过她身上残留的祭司殿烙印追踪到了长樱街,现在整个长樱街都被裁决圣殿提前开启的防御结界所笼罩,它会隔断我的魔法,我只能根据方向判断她是逃向了这里。
“裁决圣殿拒不配合我们,他们的人散落在长樱街各处,说是没有汐大人命令谁也不能私自调动代行者。负责这片区域安防工作的杀戮圣殿第十二番队至今未回应我是否进行配合。”
“该死的。”守值人恶狠狠地说道,“我早知道今夜涉及长樱街的事情圣殿绝不会做出让步。她可真是做足了准备,刻意捏准时间逃到这里。”
追踪者冷静建议道:“黑祭司现在应该会在白樱树圣坛附近,不如我们……”
守值人啐了口唾沫,沉声截住他的话语:
“蠢材,你以为你是什么人,我们连私自禀报黑祭司的权限都没有,就算上报黑祭司,只要大祭司不点头,祭司殿上下谁敢与圣殿真正撕破脸?最终倒霉的还不是我们这些小角色?”
“行了,别延误时间,圣殿不配合,我们避开代行者和暗杀者,暗里追踪就好。”那位一直旁听的守值人上前制止了同伴。
“说得轻巧,长樱街这么大,今夜观礼的族人多达上万,我去哪找!”
“依我看最好不要轻举妄动,圣殿我们只需守在结界外部,等待白樱盛典结束,裁决圣殿关闭结界后,我们自能通过魔法重新锁定她。”
“行。该死的,等抓到她,我非要先尝尝舞祭的滋味,平日里冰清玉洁,一副高高在上模样,失了利用价值还不是咱们这些下等人的玩物。”
“别做的太过火,那可是上好的货品,我们必须谨慎些。”
守值人环抱双臂,嘿嘿暗笑后回道:“同处这么多年,你还不知道我那点手段?保证能让那舞祭尝到厉害又不破身,权当是提前调教货品,今后也好叫那些有钱的贵族老爷们知晓她的好处。”
躲在暗处的黑袍少女模模糊糊听清了三人的对话,她蜷缩住躯体靠着墙壁呆坐一会,最终还是站起身毅然决然地踏入了黑暗中。
她一直守在东部区域入口附近,就是为了确认那三位守值人的踪迹。现在她能够确定自己的处境暂时安全。
距离白樱盛典结束仅余两个小时。
只要唇上的祭司殿烙印还存在,她迟早会被守值人抓到。
那个烙印是由祭司殿内统管众多舞祭的黑祭司亲自刻下,黑祭司的魔法等阶为第二阶。只要能找到一位魔法等阶在第二阶以上的强者针对烙印进行特定接触,就可抹去那枚烙印重获自由。
白樱盛典举行期间,长樱街上会聚集众多的代行者与暗杀者,他们中必然会有此类强者,可这样的强者又怎么会轻易让她近身呢?
不,无论如何,都要搏命试探一次。
搏命试探即使不能得生,也要强过被抓住后的生不如死。
……
祷祝仪式过后,大祭司正式离去,祭司殿内部只留下了几位等待进行后续流程的红祭司。
场间仍有数十位舞祭散落在白樱树附近吟唱着古老的圣歌。
白樱盛典进行至此时,已经到了族人们最期待的环节。
每一年白樱盛放之时,海族、精灵族以及艾维拉家族内部的数百对新人都会慕名来到长樱街,并于那颗白樱树下正式成婚。
新人们的成婚仪式分为三步:
首先,他们要携带着自己的爱侣立于白樱树下,交握双手,由陪同他们前来的那位长者亲手将一条锁灵线分别系于两人腕间,男性在左,女性在右。
其次,束好锁灵线的新人们将在红祭司、始祖与神灵的见证之下亲口宣读成婚誓言。誓言具有魔法效力,是一种不可更改的承诺。成婚誓言宣读后,锁灵线将穿梭灵界对两人的灵魂进行永久绑定。
最后,新婚夫妻们将在圣殿提前备好的红绸两端写下对爱侣的寄语,寄语将作为成婚凭证被永久悬挂于白樱树上方。
至此,礼成仪式结束。
艾维拉家族内部认为,线代表着羁绊与联结,成婚的新人们佩戴上锁灵线许下誓言,就能够缔结一种永不分开的亲密关系。
因为锁灵线一旦开始生效,任何人包括佩戴者双方都无法再摘下。直至两人中有一人死亡,灵魂湮灭,则线断,羁绊彻底消逝。
此时,白樱树下,身着华服的新人们早已按次序主动站好,长者正在为他们佩戴锁灵线。
洛依贝看着那一幕,忽然用右手主动牵住纳尔的左手,那两只手腕间正是锁灵线佩戴的部位。
她面对面望向纳尔,微笑着认真问道:“你愿意娶我吗?”
纳尔一愣,他完全没想到此时此刻洛依贝会突然问出这样的问题。
“你不回答,是不愿意吗?”她追问。
察觉到女孩的不安,他急忙辩解:“不!不是,我愿意,可现在……”,
话未说完,他的嘴唇就已被女孩捂住,她轻轻晃动两人交握的双手,解释道:“此时此刻,你愿意娶我,我愿意嫁你,这就足够了。”
男人点头。
这突如其来的成婚要求,打乱了他的思绪,他甚至觉得这一切像是一个触之即破的梦境。
他试探性地掰断一节手指,痛意强烈到足以唤醒梦境,在女孩看不到的地方,他自己偷偷倒吸了一口冷气,这才意识到现在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洛依贝没有注意到男人的举动,她望着那些面上流露出真诚笑意的新人们,唇边也缓慢漾开一抹弧度。
“小说和电视剧里的男女主角总是在在修成正果后刻意等待一个一切都圆满的时机才成婚,可我偏不,我只想在自己最想成婚的时候成婚。
“我不需要华丽的礼服加以点缀,这两件画着奥特曼和小怪兽的黑袍就是最好的嫁衣。
“今夜,白樱盛放之夜。你要的是一一次不被任何人任何事打扰的约会,我要的是一场无需在乎任何人任何事的婚礼。
“我曾说过,我只要你,任何人都不能替代你。现在我要践行我的承诺。锁灵线一生只能佩戴一条,只要誓言开始生效,我将成为你名正言顺的妻子,再不会嫁给旁人。”
纳尔聆听着女孩的祈愿,心底那些隐忧渐渐退去。这一刻,他忽然再也不想考虑其他事,只想陪着她好好地任性一次。
这样也好,无论未来如何,至少自己还能留给她一场最突然最特别的婚礼,既然要结婚,那么他要把所有事都做到最好。
“我……是第一次成婚,并不熟悉仪式,我是说……我该用什么表情面对你,又该怎么做?”他有些紧张地问。
洛依贝看着男人严肃的表情,噗嗤一声笑出来,莫名觉得此时的他非常可爱。
她用双手捧住男人的脸庞,嘲笑道:
“你是笨蛋吗?哪有人结婚会问这种问题的?
“锁灵线是汐亲手为我们系上的。始祖白夜说,为补偿今夜发生的事情,他愿意做我们的证婚人,一会宣读誓言仪式开始时,你我只需要跟随红祭司诵念誓言就好。
“嗯……至于写下双方寄语的红绸……”
洛依贝望向那些备下红绸的代行者们,目光非常准确地锁定住了人群中的汐,双眼微亮,她笑道:“红绸我有办法拿到。”
“……”纳尔顺着她的目光望去,随即明白了她的意图。
洛依贝利用火焰坠饰手链向汐发出了自己的要求。
没过多久她看到汐抬首向她所在的方向象征性地望了一眼,她立刻招手示意,汐在做轻微点头的动作,这意味着两人已经达成共识,汐会按照她的要求设法拿到红绸。
此时,白樱树下,宣读誓言仪式正式开始,三位红祭司立于上首。他们所穿的深红神袍正面是以蚕丝混合金线织就的火焰纹路,而背面则是血丝线与银线融合而成的蛇形纹饰。
那火焰象征着为亚斯兰大陆带来光明之火与生意的神灵,那蛇形纹饰代表着统一艾维拉家族的两位始祖。
在祂见证下,他们同时仰望星辰擎起手臂,神情肃穆而庄严地开始诵念那份古老誓词。
树下的新人们交握双手齐齐仰望天际,那片浩瀚的星辰分散着落进了新婚夫妻与观礼者们的眼眸内。
星光璀璨,万籁俱寂,誓言诵念之声缓慢响彻在天地间:
“神灵,日月,星辰,山川,河流,故土,我将于你们的注视下与此时站在我身侧的这个人缔结誓言,从今日起,我将属于他(她),而他(她)将属于我,至死不渝。”
所有的新人都在这一刻侧身面向自己的爱人,洛依贝与纳尔互相注视着彼此的双眼,启唇说出了最后那句誓言。
“愿你成为我的妻子与连理。”他说。
“愿你成为我的丈夫与至爱。”她说。
两人腕间的锁灵线微微发亮,那虚幻的线体随着光亮逐渐黯淡,最终又缓缓消失,仿佛从未存在过。
纳尔微笑望着她。
男人眼里清晰地倒映出了女孩的容颜,那闪烁不定的眸光好似一整片星辰。
那双暗红的眸子,如同暗夜里悄无声息绽放的红玫瑰,而在那些红玫瑰深处,万千星辰与她的身影相继重合。
那红瞳里惊心动魄的华美景象,只有女孩看的到,可她看着看着,就再也没有移开目光。
时间在停滞,她忘记了自己身处何方,也忘记了自己正在宣读成婚誓言,连誓言仪式进行至最后的互相亲吻也是由纳尔独立完成。
她安静地用手轻抚那双眼睛,喃喃道:“很漂亮,我将永远铭记它的美丽。”
平复心绪好一会,洛依贝才欢喜地重新抱住男人,她开心到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一个劲地重复那句话:
“我好开心,特别特别地开心!”
“我想,我们可以趁这段时间做一些事。”男人说。
他退后两步背住左手,礼貌性欠身后又向女孩递出右手:
“我的妻子,值此新婚之夜,可否与我共舞一曲?”
“你……你会跳舞?可是我……”洛依贝有些羞愧。
男人伸手拉住她,温柔笑道:“我的舞技很精湛,你只需要慢慢地跟随我,不必犹豫。”
“可……我怕我会踩到你……”
“那你记住,今夜你踩我多少下,回去就要亲我多少下。”
“什……什么?不可以的!我们才刚刚结婚你就开始欺负我了?不行!”
“谁让你比较笨呢?”
“我不笨!我只是不会跳舞而已!”
……
此刻,那位佩戴着银面具的白发男子正慵懒地躺在白樱树枝丫上方,树上盛开的樱花遮蔽了他的身影。残瓣随风飘落,有零星几点粉瓣点缀着那件纹饰精美的白色长袍。
他默默望向树下翩翩起舞的一对璧人,忽然低声喃喃着:
“莉莉丝。
“莉莉丝……”
第221章 梦中的婚礼
白樱树附近。
裁决圣殿内库执事琉风正观望着婚典仪式进度,他身前放有早已备好的寄语红绸。
五分钟前,琉风刚收到妻子用特定魔法传递来的消息盒子,那只盒子一打开,内里便传出了最熟悉的抱怨声。
妻子言辞激烈地表达着对他的失望和愤怒,在她说出那句“你今晚别想再上我床”的话语后,跟随在琉风身后的下属们不约而同地掩面发笑。
琉风惧内这件事,在整个裁决圣殿内部也算是出了名,偏偏他自己乐在其中,夫妇两人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倒像是对永远分不开的欢喜冤家。
近日因为圣殿内部事务繁多,琉风陪伴妻子的时间非常少,他知道她心里苦闷寂寞,于是打算利用这次盛典好好陪伴安抚她。
今日不只是白樱盛典,今日还是他与她三周年的结婚纪念日。
琉风原计划在发放红绸后就立刻赶去与妻儿会合,可仪式里的一对新人中途出了些意外。虽然他主动告知妻子时间将会晚些,可妻子却早已不堪忍受那一次次的搪塞与拖延。
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琉风面露焦虑,额角也渗出了汗液,统计发放寄语红绸他必须在场,可妻儿那边……
“琉风。”一只手轻轻按住了他的肩膀。
“汐大人。”
“汐大人。”
听到身后齐整一致的行礼声,琉风微愣,他立刻转身以手轻扣衣袍上的剑与荆棘圣徽低首行礼。
琉风知道,虽然面前那位大人看上去只是个沉稳英俊的年轻人,可他的年龄早已足够当自己的曾祖父。
他衣袍上佩有风吟花与蛇形配饰点缀而成的礼服绶带,那绶带是450年前白夜陷落之战后由新王亲自为他佩戴,它象征着军团将领的最高荣耀。
“汐大人。”他语带敬意地唤道。
“琉风,统计发放寄语红绸的事交予我,你可以提前下职。”
琉风急忙婉拒道:“汐大人,谢谢您,可这是我的职责……”
汐平静地望着他,“照顾好家人也是你的职责。”
“执事,汐大人都发话了,你还不赶紧跑路,嫂子的搓衣板还没跪够吗?”
“哈哈哈,是啊是啊,嫂子刚才说的话我都动心了!”
“快去吧,免得嫂子等急了不让你上床。”
“哈哈哈哈……”
代行者们一人一句,揶得琉风面红耳赤反击:“你小子动个球的心,那是我家女人,还有你,床是我家的我怎么上不了……”
他转身半是窃喜半是感激地向汐道谢,而后急匆匆奔入了夜色中。
“跑得比兔子还快,啧啧……”
仪式继续后,汐拾起寄语红绸郑重递交到了站在他身前的新婚夫妇手中,新娘的目光里透着难以置信,直到汐说出祝福语,她才意识到自己并不是在做梦。
“谢……谢谢您,汐大人,我非常仰慕您,愿您一切安好。”
汐的出现彻底点燃了新娘们的热情,对她们来说,这是一份惊喜。
她们中的很多人都曾是那个在内城长街上穿着盛装等待圣殿领主汐经过的少女。她们总是喜欢聆听故事里的汐,也喜欢在现实中花费时间去表达自己的爱慕,而今年岁已到,曾经不谙世事的少女们即将牵着爱人步入婚姻殿堂,最初时对汐的那份爱慕也都已化作了最纯粹的仰慕与敬佩。
正因为她们追逐过,她们才会明白:有些英雄,虽然日夜爱慕,盛装等待,可她们与他的世界永远无法产生交集。
只有此时站在她们身侧的爱侣才是那个真正能够与之共度一生的人,但这一切,都不会妨碍她们向那位领主表达自己的敬意。
……
洛萧然将那条寄语红绸递交到了妹妹手上,他有些语无伦次。
“这是汐让我送来的。
“你们很突然……我仓促之间没备下什么礼物,我很高兴能看到你们在一起。
“父亲他一定也会很高兴。妹妹,妹夫,祝福你们,新婚快乐……”
他的眼睛略微湿润,没能再继续说下去,只是伸手各牵住两人的一只手覆盖在了一起。
洛依贝忽然想要哭出声,她艰难地忍住泪意,微笑道:“哥哥你要帮我保守这个秘密。还有,礼物你已经送给我了,那只茶杯兔,它现在叫雪球,对我来说那就是最好的礼物,没有什么比它更合适。”
“你喜欢就好。”
洛萧然点点头又将目光落向纳尔:“你记住你对我父亲和我许下的承诺,如果有一天你违背承诺,无论我身在哪里,我都会亲自来庇护我妹妹。”
纳尔郑重颔首:“对兄长的承诺,我自当谨记,但你也要记住你对我说的话,照顾好莫奈儿。”
“嗯。”洛萧然认真回应。
洛依贝听得一头雾水,“你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纳尔揽住女孩,在她脸上轻啄一口笑道:“哪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你想知道我一会就慢慢告诉你。”
“不许亲,哥哥还在呢!”
“怕什么,你都是我的人了,我想什么时候亲就什么时候……”
洛依贝急忙捂住男人的唇,“矜持!”
洛萧然迎面就感觉到一盆狗粮又摔在了自己脸上,他无奈地笑笑,并不在意。
洛依贝展开红绸,于上方写下了自己的寄语:我要给你一个家,一个可以躲避雨雪风霜的家,家里会很温暖,还有我在等你。
寄语完整写好,墨迹随即消失,在艾维拉家族的婚俗中,新婚夫妻们的寄语会先由白樱树接收,一直持续到下一个白樱盛典,红绸上的字迹才会重新显现。
纳尔比洛依贝写得更快,她缠着他问了好一会也没有得到答案。
洛依贝望向那颗白樱树,灵机一动间,,她在意识内唤住了始祖白夜。
白夜哭笑不得地回应道:“那颗白樱树是我与落儿亲自种下,内里蕴藏着我们两人的灵性,我的确能看到他写下的话语,但我不会告诉你。这个,今后你自己去看。”
他感受到女孩的失落情绪,随后将话锋一转提到了刚发现不久的东西:
“我不能告诉你他写下的话语,但我可以为你取下属于铭和言铃萤的那条寄语红绸,你应该很想看到。”
父亲和莹姨?!
洛依贝难掩震惊,“他们也曾写下寄语红绸,可莹姨她……”
父亲可以自由通过空间之门往返两个世界,可莹姨她并不知道空间之门的存在,她又怎么会到达亚斯兰大陆?
“白樱树的记忆告诉我,他是独自一人前来系上了那条红绸,那一年是2135年10月22日深夜。”
2135年,这与两人婚戒内侧刻着的数字相吻合。
10月22日正是艾维拉家族那一年的第二次“白夜”节日。
在那个万众欢腾的节日里,他曾于深夜来到这里将属于自己的寄语红绸亲自系上了白樱树,他知道自己违背了誓言,但他仍希望自己和妻子的婚姻能得到始祖的祝福。
“白樱树会铭记祝福每一段以真爱为基础的婚姻,因为爱本无对错。它是我的信仰力源泉之一。”
有一条红绸随着他的意志飘落到了女孩手中。
“用你哥哥的一滴血唤醒那些字迹。”
洛依贝将始祖的话语转述给了哥哥,洛萧然凝聚光刃刺破手指,圆润的血珠掉落在红绸上方,消失的字迹开始逐渐显现。
洛依贝仔细看去,发现红绸上方竟是一段五线谱,当五线谱完完整整呈现在众人面前时,低沉而流畅的钢琴声也随之响起。
那段旋律是如此的熟悉,她仿佛看到一位身着纯白婚纱的少女正在寂静的教堂里不知疲倦地跳着那支舞。
她下意识望向哥哥,洛萧然正微闭着双眼沉浸在曲调里。
“我记得这个曲子。
“是理查德·克莱德曼的《梦中的婚礼》。
“合奏,这是他与她的合奏。我小的时候,他们在钢琴房练过这首曲子。那是我第一次听到他们弹钢琴。”
昔日的景象他已经无法想起,只有那个旋律被记在了心底深处。
“这是骑士之爱。
“骑士看着他的公主与爱人即将步入婚姻殿堂,他在痛心,他在压抑自己的喜欢,他深爱公主却不能诉说,唯有以血肉之躯替公主挡下刺客的箭矢。他倒在公主的怀里,他在笑着说:‘别怕,我会保护你。’”
他想告诉她:我爱你如骑士对公主之爱,假如有一天你面临危难,那么我也会义无反顾地冲上去替你挡住一切。
只是,他没想到,他的公主会选择牺牲自己去保全他。
洛萧然猛的睁开双眼,他的瞳仁里蔓延着一抹深刻的悲哀:
“是我错了,他失去她只会比我失去母亲更痛苦。十六年了,这十六年他到底是如何度过的……”
洛依贝说:“哥哥,你该知道,是因为你我的存在,父亲他才会一直假装并不在意的模样,如果连他也自此一蹶不振,那我们又要谁来照顾呢?
“别让他失望,我已经找到我的方向,愿哥哥早日找到属于你自己的方向。”
洛萧然红着眼眶重重点头。
即将离去之际,洛萧然忽然转身说:“妹妹,那封信,谢谢你。”
读过那封信的洛萧然心情有些复杂。
事实上,连他也一直觉得追求莫奈儿公主的过程像是一个梦境,而妹妹的这封信让他清醒了许多。
莫奈儿公主并没有完全信任他,她对他的好感度只停留在友好阶段,她过去遭受的伤害让她不想也不敢轻易去相信别人。
知晓真相虽然会失落,但他心里留存的不安却在此时得到了释怀。
洛依贝自然知道哥哥话中的意思,她略微点头以作送别。
“哥哥,珍重。”
第222章 灵魂引渡者
从长樱街观礼区离开后,若叶一直能意识到有人在跟踪自己。
跟踪者虽不擅长隐藏自身气息,但此时毕竟白樱盛典刚刚结束,众多婚典仪式观礼者正在陆续散开巡游玩乐,拥挤的人群里很难辨识出那道气息的来源处。
若叶抬头观察着天空,遂意识到裁决圣殿铺设的防御结界正在关闭,那道屏障已经越发薄弱。
与此同时,他感受到那位跟踪者的气息稍有混乱,像是在惧怕些什么。
他的下属在半小时前曾汇报过祭司殿三位守值人的踪迹。他们蹲守在长樱街入口处,联想到裁决圣殿铺设的防御结界,若叶不难猜到其中的原由。
至于那位跟踪者的身份,他心中在这一刻也有了定论,但跟踪者追随他的目的他始终猜不透。
此时,那位一直蛰伏在暗处的跟踪者突然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若叶顿住脚步,考虑到身处人群中,他并不打算使用本源力量。
他用目光捕捉到了那个正在飞速撞开人群接近自己的跟踪者。
她全身被宽大的黑斗篷笼罩着,只露出一双穿着白靴的笔直双腿,目测身高并不到一米六,但奔跑的速度却极快,宛如一阵疾风。
女孩由远及近,忽然足尖点地轻飘飘地凌空跃起,以居高临的姿态下扑向了那位执事。
两人接触到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在外人看来这一幕像是恋人间的扑抱互动,可实际上若叶接住黑袍少女的瞬间就立刻发力卸掉了她的右臂关节。
若叶想直接将她抛到地上,可女孩原本善舞,肢体与骨骼非常软韧,她用双腿死死锁住了执事腰部,紧靠一只左臂便牢牢挂在了若叶的上半身处。
女孩有些瘦小,若叶甚至能直接触到她后背处微凸的蝴蝶骨。
她紧锁住双腿,左手灵活地探入执事衣袍领口内,一举一动间透着引诱意味。
若叶神色一冷,丝毫不为所动,他抬手直接扣住女孩后颈,打算直接发力令颈关节错位,进而使她丧失行动能力。
与此同时,黑袍女孩也趁机凑近了执事兜帽掩盖下的那张冷酷脸庞。
“开启巡游灯盏!”
霍然之间,前一刻还处于绝对黑暗中的街道被裁决圣殿事先设置好的灯盏彻底点亮。
若叶正要发力,女孩的那张脸忽然毫无预兆地在灯盏明光之下显露了出来。
她的发,她的眉眼,她的衣服,连同鬓边佩戴的蔷薇花,全部是雪白色,只有那樱桃般的唇瓣泛着一点点粉意。
那张脸他很熟悉,熟悉到不能再熟悉,那是他附身这个躯体后每一日梦境里必然会出现的一张脸,几百年来从未间断。
死去的人到底执念有多强,竟仍能在灵魂消散后用一个梦境困住他长达几百年。
神思恍惚间,他下意识停住发力,那个女孩却没有任何犹豫地凑上前用唇瓣贴住了他的嘴唇。
因为怕男人中途挣脱打乱计划,她贴的非常紧。
她唇瓣上的那枚烙印在这无声的触碰中变得愈发浅淡,终于彻底消失。
她得到了自由。
若叶忽然忆起那个人最后同他说的那句话。
他说:“若叶,你会收到我为你准备的礼物。”
亡者魂归,他将这个视为礼物。
……
女孩一达到自己的目的,立刻放松手脚,重新落地站立,失音后的她无法开口说话,只能用手指在空气中勾勒出三个字。
“对不起。”
“让开!让开!就在这!她就在这!”
“该死的,人太多了,快!”
远处依稀传来被撞路人的叫骂与推搡声。
她顿时一惊,守值人到来的比想象中要快许多。
不能!她已经得到自由,绝不能在此时被抓住!
她望向眼前没有动作的执事,忽然间下定了决心。她依靠着变幻类魔法幻化成了一束白蔷薇,那束白蔷薇飞快落入了执事宽大的袖袍内。
她在赌,赌他不会将她交给守值人,赌他会带自己走。
砰!砰!
两人上方悬挂的两盏灯骤然破碎,黑暗重新笼罩住执事,而到达近前的守值人最终失去了追击目标。
灯盏碎片洒落在执事衣袍上,眼前缓慢落下了两枚剪裁精致的纸人,若叶探手截住,立刻辨认出那正是属于前任裁决圣殿最高执事黎莫的东西。
他手握纸人迅速转身四下观望,眼前人影攒动,再无法探寻到对方踪迹。
身后的争执声让他不得不暂缓探寻,若叶谨慎地将那两枚纸人收入衣兜内,至于袖袍里的那束白蔷薇,他用指尖轻划过花瓣,将它送入了衣袖更深处。
……
“暗杀者大人,您可要替我们主持公道,这三个人形迹可疑,无缘无故撞入人群,你看看,我老婆的腿……还有他们……”
怀抱着稚儿的女人满面惊恐地抚摸着她的孩子,因为突然遭受到猛烈冲撞,襁褓里的孩子掉落在地当场死亡,此时那个小小的襁褓已经被血彻底染红。
“我家孩子,谁救救我家的孩子!我的孩子!大人,求您救救他!”
女人眉眼含泪地将带血的襁褓捧到若叶面前,看着那个颅骨都已经开裂到露出脑髓的孩子,他轻轻摇了摇头。
“我的孩子!我跟你们拼了!你们这些杀人凶手,还我的孩子!”
悲愤交加之下,她不顾一切地冲向了三位守值人,旁侧的几位好心人马上拉住了丧失理智的妇人。
三位守值人蹙眉面面相觑,沉默不言。在那位执事面前,他们知道,他们连逃跑这种事都无法做到。
若叶走上前,他擎起了自己右手上佩戴的黑戒:
“我将以杀戮圣殿最高执事之名义对你们进行现场审问。”
他嗓音里透着毫无生气的冰冷,一向内敛的杀意也在此时全部倾注到了三人身上。
那一瞬间,眼前景象剧变,周遭所有人影和谩骂声正在褪去,血色无声侵占着街区,地底伸出的一只只枯朽之手死死抓住了三人的手脚。
他们能嗅到浓烈的血气和腐烂气味,躯体则僵硬得像是死尸,这一切唤醒了他们灵魂深处最本能的恐惧。
若叶的每一句问话都如同鬼魅低语,透着狰狞意味。
那是黑戒赋予他的能力,灵魂拷问。
当所有的问询都进行完毕时,三人先后因为承受不住长久的惊惧而陷入昏厥。闻询赶来代行者小队接手了剩余事项。
若叶伸手摘下黑戒,将它放入了赶来的代行者掌心内,沉声吩咐:
“事情涉及到祭司殿与裁决圣殿两方,以我的名义,去请汐大人与红祭司。
“那个孩子的灵魂引渡由我来完成。”
他转身从妇人手中接过那个血肉模糊的孩子,叶流环绕着襁褓不停旋转,祛除了那个孩子身上的血迹。
她失去生命的前一刻还在望着母亲展露笑颜。
笑颜未改,可生意已尽。
“我丈夫供职于圣夜军团,十个月前他因为执行任务殉职身亡,他只给我留下了这个孩子,我只有她了!只有她了!
“我生下她的时候很痛,可我告诉自己不论有多难我都要生下她,她特别像她的父亲,我得到她的时候好开心,我觉得这世间最美好的东西都比不上她。
“这都怪我!我该更紧些抱她的。”
女人还在失神地倾诉着,她脸上时而是得到孩子时的欣喜,时而又是失去她那一刻的深切悲哀。
这样的景象让所有驻足围观的人们心底都浮现出了一抹悲意。
生者对亡者眷恋,若叶曾听到过许多,看到过许多,多到根本无法记清,他会不断看到记住,而后不断忘记。
若叶安静聆听着女人的话语,他用指尖轻触孩子的眉心处,那走马灯式的记忆碎片与虚幻的灵魂互相包绕,一同被执事牵引而出。
它落在地面,逐渐凝聚成透明矮小的人形。那是那个孩子长大后的模样,也是她今后的灵魂形态,她穿着白裙,长发间有一块难以愈合的伤疤。
所有人都听不到她说出的话语,唯有主持灵魂引渡仪式的若叶听清了她的愿望。
“想听……妈妈……唱歌。”
当他如实说出孩子的愿望,失去孩子的女人忽然抹去眼泪,强忍悲意,微笑着唱起了无数个日夜里曾为她唱过的那首曲子。
她知道,孩子灵魂可以停留的时间非常短暂,只有14秒钟。
“她将得到神灵的祝福,在祂的注视下脱离人世,前往那盛开着彼岸花的魂归之地。”
众人微闭双手合十齐声诵念着最后的悼词:
“她将无忧无虑亦无悲,她将无爱无欲亦无殇,自此长眠于冰雪深处,侍奉于神的身畔。”
那个孩子望了母亲一眼,再无留恋,她转身迈步走向了远处那位白发男子。落英缤纷间,男人佩戴着银面具,一袭白衣曳地,宛如不食人间烟火的仙。
他向那个孩子递出手,而女孩安静地握住了他的手。
这一切,只有若叶看得到。
他将手凝握成拳,自嘲地笑了笑。
是他忘记了。
那个人,他的出现,只会带来死亡和不幸,他是特意来此接引亡魂,不是为了送什么礼物给他。
只是……很久以前,他也曾这样等待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