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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远方的守护者全文阅读

作者:沐雨落笙歌     来自远方的守护者txt下载     来自远方的守护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23章 薇儿

    洛依贝张开双眼时,天光微亮,深紫色的窗帘将寝室与外界隔绝成了两个世界。

    她猛的坐起身,这才意识到自己昨晚竟然不知不觉睡着了,睡得浑然不觉,睡得格外香甜。

    新婚之夜……她竟然就这样睡过去了?!

    她环顾全身,发现自己仍穿着那件深红礼裙,只是昨晚睡相不好,漂亮的裙摆已经被压得皱巴巴一片,看上去有些委屈。

    “时间还早。”身后的纳尔慵懒地伸手将她重新拉入怀里,他亲昵蹭了蹭女孩柔软的脸颊。

    洛依贝红着两腮,有些不敢去直视男人,仿佛昨夜那个信誓旦旦想要与他成婚的女孩并不是她,她还不适应两人关系的转变。

    在对的时间里遇到对的人,而她嫁给了属于她的爱情。

    ……

    尼尔森起了个大早,照例查看过药园所有药草的生长状况后,他稍做记录,回到了医务室内。

    他摘下鼻梁上的金边眼镜,轻揉过眉心,转身间就看到若叶领着位身穿黑袍的姑娘走到了近前,两人身高相差许多,并排站立更能衬出女孩娇小的身形。

    如尼尔森一般的个性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八卦的机会,尼尔森啧啧两声,打量二人调侃道:“呦,我可是第一次看到你主动带女人回来。莫非……昨夜去巡视白樱盛典遇见了真爱,也不知是什么美人能偷走你的心……”

    若叶没理会医师,上前解下了女孩的黑斗篷。

    当她摘下兜帽的那一刻,尼尔森险些没拿住手中的眼镜。

    他面色复杂地望向若叶,瞬间不淡定了:

    “我的最高执事大人,你怎么还把祭司殿的白衣舞祭给偷回来了!

    “祭司殿本就与圣殿不和,要是细追究起来,绝影大人也保不住你,你别把她往我这带。”

    他说着就要开始赶人,若叶保持着自己一贯的行事风格,简单粗暴地在掌心里凝聚出几团叶流,冷声威胁:

    “治好她,或者我打到你肯治她为止。”

    那没商量的语气惹得尼尔森一阵气恼,但偏偏自己就是打不过他。

    “行行行!你厉害,我认怂,谁叫我是你的下属呢?谁让你的年岁大到足够当我爷爷了呢?我真是怕了你了,这么多年你就不能让我省点心吗?”他一边碎碎念抱怨着一边示意女孩坐到床边。

    “伤在哪。”

    女孩手指在空气中划动,虚幻的线条构成了“右臂”两字。

    “你……”尼尔森似乎意识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女孩尝试着说话,但她没能发出任何声音,她指着嗓子摇了摇头。

    “我听我的人说,昨夜祭司殿跑了个失音舞祭,追踪的守值人非但没能抓到舞祭反而在长樱街闹出了命案。难不成你是……”

    她轻微点头,又将目光移向了若叶。

    “倒也是个可怜的孩子。”他没再说什么,转而试探性地开始触碰女孩那条受伤的右臂。

    她很清瘦,瘦到身上都没有什么多余的软肉,伤处一遭触碰她的反应很激烈,漂亮精致的眉眼紧紧皱起,嘴唇也咬得隐见血色。

    “啧啧”,他轻放开女孩,望向若叶:“这条右臂卸得如此完美,足可见下手之人的狠辣老练,这,是你做的吧?”

    若叶点头。

    尼尔森哭笑不得地继续问:“你们……是特殊情趣?相爱相杀?”

    若叶随意坐到医务室等待区域内,他自动无视掉了医师无聊的猜测。

    “长樱街的事影响非常恶劣,明日公审,那三个守值人的罪名一旦成立,主犯是铁定的死刑,从犯大概率会接受记忆改造流放至精灵族看守深林自生自灭。你做下这件事没留什么把柄吧?”

    他边说着边让女孩服下麻醉药剂,开始处理伤口。

    “没有。”若叶想着那两枚小纸人平静回应道。

    “那就好,一个失音的舞祭只会让祭司殿损失些钱财,为降低命案造成的影响,祭司殿应该不会再追查她。守值人一个死去两个失去记忆,死无对证的事只要她不暴露牵扯不到你。

    “虽然祭司殿处置舞祭的手段不那么光彩,可你会带她回来也同样出乎我的意料,你要给绝影大人一个可信服的理由,否则她不能留在你身边。”

    “她或许能治我的病。”

    若叶很清楚,那个循环不断的梦境和总会出现的女人脸庞都是这具身体原主留下的执念,那种只能靠食物来缓解的灵魂饥饿感大概率是因为自己还没有实现原主死前的夙愿。

    他原以为,原主憎恨那座庄园里所有的贵族,因为他们玩弄并杀害了原主的学生,所以他在附体成功后利用自己的力量杀死了那座庄园里所有的活人。

    仇人死去,原主那份恨意虽然有所消减,但他对那个女孩却还存着别的执念,是什么执念,几百年他也没有参透。

    但只要留她在身边,他一定会知道那份执念的源头。

    他要留下她,还有一个原因。

    那就是,他无法拒绝那个人赐予他的一切。

    “什么?她?你的病?这有什么关联?你是在告诉我这几百年你总是维持着比常人多数倍的饭量只是因为一个女人?你要早说有那方面的需求我早点禀报绝影大人给你找个女人不就行了?”

    若叶默不作声,冷冷瞥了同僚一眼。

    潜台词就是:你话太多,最好闭嘴。

    看他一眼只是警告,如果还不收敛,他只能享受武力制裁的待遇。

    尼尔森很识实务地没再打扰若叶,他转而望向舞祭说:

    “留归留,但你必须成为普通人,你的发色、眼睛和服饰需要改变,至于你的食物问题,只要上报理由属实,绝影大人会愿意特批一笔钱财给你置办食物。你属于圣殿编制外部人员,今后你和若叶两人都在我的监视范畴内,有难处可以与我说。

    “我听说祭司殿白衣舞祭一向只使用编号作为名字,现在你还需要一个最普通的名字。”

    女孩的目光在两人间流转,似是没想到他们会主动留下自己,但这样的选择对她来说再好不过,既能得到杀戮圣殿的庇护又有了安身之处。

    至于那个带回她的人,她转头望向了若叶。她不认为自己这副干瘪瘦弱的躯体能够真正引诱到对方,无论他有什么目的,只要他不伤害她,她可以留下按他的要求做事,这一切就当做是报恩。

    尼尔森见她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若叶,理所当然地认为她想要若叶给她取名字。

    若叶看着女孩白发间簪着的那朵白蔷薇,缓缓启唇:“薇儿。”

    尼尔森点头啧啧称奇:“看不出,你这万年冰山还能取出这么可爱的名字。”

    得到名字的舞祭默默在空气里轻划出那两个字,而后又写出了“喜欢”的字样。

    医师递交给若叶一张纸,解释道:“这是我刚刚为她治伤时顺便测量过的三围数据,你可以按这个尺寸去为购买她换洗的衣服。这孩子着实太瘦了些。”

    若叶接下那张纸带着薇儿走出了医务室,昏暗的长廊内弥漫着浅淡的药草香味,他忽然停下脚步,用只有两人能够听到的声音问:

    “你是他亲自释放的?”

    薇儿一愣,下意识写字回应:“我是靠自己逃出来。”

    若叶观察过她的表情,没再多问。

    他想问的不是她如何从祭司殿逃脱,看样子,她并不记得那个将她灵魂从冥河彼岸释放出来的人。

    亡者魂归彼岸,永不会重返世间,除非夙愿未偿或是得到释放,如果夙愿未偿她早该找上自己,不会拖延几百年,她只能是被人刻意释放。

    释放她的人,究竟是他……还是他那早已堕落的影子呢……

第224章 黑色火焰

    洛依贝收拾好一切准备去学院餐厅用早餐,她刚打开寝室门,门口等待许久的女孩微露出笑意问候道:

    “洛洛,早啊。”

    “沐灵!”洛依贝此时才想起昨日应该是沐灵回归学院的日子。

    两人开心地互相拥抱,而原本坐在洛依贝肩上的小布偶却被挤落在了地面上,他不满地撇撇嘴。

    呵,女人。

    “洛洛我给你带了礼物,你看。”说着,沐灵迫不及待地从储物戒里取出了一个精致的水盆。

    瓷白的水盆里盛放着一条体型中等的小鱼,它的鳞片是七彩渐变色,那条鱼儿正欢快地在水里吐着泡泡,像是在向它的新主人打招呼。

    洛依贝用手指搅动水面,鱼儿亲昵地跟随着水流亲吻她的手指。

    “这是我在海底宫殿周边发现的彩鳞鱼,海族将它视为四叶草一样的存在,据说得到它,就能得到幸福,我起初是不信的,但现在我相信了。”

    沐灵说到这里凑近女孩耳边轻语,洛依贝的目光紧接着落向了地上的小布偶。

    即使不用听,纳尔也知道沐灵说了些什么。

    昨夜他抱着洛依贝回到暗使者系,恰好碰到回归学院的沐灵,沐灵并不认识他,她误以为他是故意迷晕女孩想要趁虚而入。迫不得已之下,他只能利用最不容易被人察觉的瞳术击败了沐灵。

    解释的时间很漫长,当沐灵看到他能够直接打开洛依贝的寝室房门,她终于相信了他。但为避免误会,他还是当着她的面主动离去而后又切换布偶形态返回了寝室。

    两人相视而笑。

    “谢谢你的祝福。”洛依贝回应。

    沐灵回过神,看到冷着一张脸的小布偶,这才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她急忙道歉并递上了给他准备的礼物。

    “布偶先生,这个是我闲暇时间里央求母亲用银线与海流编织成的绒线球。你将它贴在脸颊边可以缓解皮肤干燥,它还可以化整为零变成水滴给你玩。”

    纳尔捧着新的绒线球,本想尝试性地蹭蹭,没想到一蹭之下竟然被布偶本能驱使着停不下来了,那凉润的触感简直戳中了布偶的小心脏。

    是心动的感觉,这舒服的触感有点像洛依贝脸颊边的软肉,他下意识咬了一口,口感体验并不好。

    “呀!那个不可以吃的!

    “没想到你这么贪吃。”

    沐灵用手指点了点小布偶的脑袋,后者发现自己遭到触碰立刻作出一副凶相,只是那表情放在布偶的脸颊上反而多了些可爱的意味,直逗得女孩不停发笑。

    谈及纳尔的问题,沐灵抑制不住心底的某些担忧问了她一些问题。

    昨夜那个男人是洛洛的男朋友,虽然他已得到洛的信任,可自己亲身感受过他的实力,她多少有些担心洛依贝的处境。

    那个男人,让她回想起了前一阵亲自对战父亲时的无力感。

    他全程未暴露媒介就轻易制服了她,他的魔法等阶不会低于第二阶。艾维拉家族内部真正达到第四阶的强者只有那几位家族高层,而处于第三阶的强者也大多效命于四大军团麾下。

    洛依贝同样也考虑到了其中的厉害关系,因此她故作为难地告知沐灵,男朋友的身份以及名讳都不可以外传。

    在艾维拉家族内部,只有一类人的身份和名讳属于绝对的机密,那就是杀戮圣殿麾下的暗杀者。

    洛依贝言尽于此,身为杀戮圣殿现任灵愈司执事清夜的女儿,沐灵立刻就想到了暗杀者,意识到这一点她心底的担忧缓缓散去。

    杀戮圣殿向来雷厉风行治下严明,暗杀者虽熟练掌控着杀人术但自控力同样强大,那个男人比常人更值得信任,即便他真有什么不轨举动,她还可以上报父亲。

    洛依贝肯用这种方式告知,她也并不担心沐灵会通知清夜。

    正因为杀戮圣殿任务凶险,暗杀者对自身隐私才更加重视。

    清夜作为灵愈司执事,统管杀戮圣殿内部所有灵愈者,但未经上峰授意,他没有权限去查问其他分部暗杀者们的信息。

    ……

    洛依贝带着采摘好的白樱花,早早地来到炼药室内,她先一步打扫过炼药所用的石台,而后才开始根据记忆熟悉自己今日需要用到的几种草药。

    在人类世界的时候,从小到大,除去萤姨离世的那段时间,洛依贝从不需要父亲主动过问她的学业。她虽不是什么学习天才,却也有着极好的记忆力与理解能力,不然她也不会主动选择以深刻难懂著称许久的中文系。

    事实上,在校内,她处处都表现的很佛系,也不会去主动争抢。但现在境况突变,家中遭遇变故,经历了诸多事情,她能做的,就是拼尽力量提升自己。

    她要挽救预言里的那场覆灭之灾,她必须要承担继承者的责任,她还要铭记着那份仇恨,铭记父亲的夙愿。

    时间不允许她有丝毫的懈怠。

    ……

    若叶到来的略早。

    “导师。”

    若叶轻点头,“带用于盛放药材的瓷碗了吗?”

    洛依贝自储物戒内取出了先前在内城购买回来的白石研钵,让她惊讶的是若叶只是稍微抚摸了一下就说出了售卖的店铺名称以及这款研钵的特性。

    随后,他言明白石研钵只适合药师盛放普通药材,但毒师要用到的毒草会对它产生腐蚀作用。

    他从自己储物戒内取出了一个通体纯黑的石碗递给了洛依贝,“今后使用它盛放毒草,这个就当做是我送给你的礼物。”

    洛依贝道谢过后,接住石碗,一经触碰,她立刻察觉到了石碗材质的特别。

    它竟是温热的!

    “它是由诺第留斯山脉中央火山熔岩制成,地下熔岩内隐藏着最精纯的火元素,毒素难以侵蚀它的表层。”

    洛依贝触碰着石碗,温热的手感极为舒服,导师还真是很细心呢……

    若叶拿起那只白石研钵仔细嗅闻,很快辨认出了内里残留的气息。

    “你用它配制过聚源露。”

    洛依贝微微惊讶,她点头回应:“我一直在用聚源露练习感知力。”

    “你的聚源露余外添加了风吟花根。”

    余外?洛依贝注意着导师的措辞。

    难道说……聚源露配方原本是没有风吟花根的?可这配方属于白夜,而白夜也没有告诉过她这不是聚源露原方。

    若叶观看过女孩的面色,背身说道:“你不必紧张,药剂配方属于隐私范畴,受到秩序法则保护,我不会询问你这个配方的来源。聚源露原本就是个不够完整的配方,风吟花根具有清脑醒神奇效,配合聚源露使用可提升感知力又不使人深陷梦境,这味药加的很好。”

    洛依贝暗自轻轻呼气,随后跟着导师来到了石台前。

    “我今日只教你炼制摄魂,毒药炼制讲究循序渐进,不可贪功冒进,更不可大意失神。”

    “我会谨记。”洛依贝点头。

    炼药室内的每一个药柜上都有独属于若叶的印记,他只需抬手微动意念,那些存放在药柜内部的草药便乖巧地自己飞落到了两人身前。

    “返魂草,迷迭香,龙沙,霍次克河幽弥怪头骨,宵虫。”

    洛依贝辨识着每一种材料,并依照配方次序和用量将它们等分成五份放好。

    若叶微微颔首,开口道:“你需要谨记炼制毒药的原则。”

    回忆起毒药学课程内学过的知识,洛依贝做出回应:“炼制毒药,有正用逆用药性之分,剧毒之物,则顺其性以火焰激发毒性。毒益相存之物,则佐以适当辅料逆其性,用火焰化益处为全毒,再行融合。”

    接下来的时间里若叶依次提问了每一种药草、整个配方及解药的功效禁忌用量,看到洛依贝对答如流,他满意的点头。

    “利用火焰使凝泽香化液是炼毒最基础的步骤,也是最难的步骤。这些药草的化液与粉碎我会一一教你,你需要自己回去勤加练习,休息日我会亲自考你。”

    “是,我会谨记您的教导。”

    “摄魂属于吸入性毒药,现在开始你用本源力量封住鼻息,以眼来观看我炼制的整个过程,待我主动唤你,你才能撤销力量。”

    洛依贝按照导师的吩咐运转力量封住了嗅觉,她看到若叶聚本源力量于指尖处,他的食指与中指间缓缓现出了一枚碧绿的树叶,紧接着那枚树叶的色泽忽然更为鲜亮。她看到绿叶边缘开始泛起一整圈黑色火焰,火焰熊熊燃烧,可它却丝毫不能侵蚀那枚树叶。

    疾风掠过间,若叶指尖的树叶骤然分化为数百枚相同的绿叶,而黑色火焰也随之簇簇腾起,星火燎原一般席卷过了整个石台。

    洛依贝看着眼前的景象,颇有些目眩神迷之感,黑焰与绿叶最终重新归拢于若叶的掌心内,那是一簇被绿叶环绕着的黑色火焰。

    不知为什么,这一刻,洛依贝忽然想起了哥哥曾说过的那种火焰,那是雪漠杀死父亲所用的火焰。

    那火焰,焰心雪白,外焰灰暗,火焰外部有死魂环绕,气息则透着诡异与邪恶,它可以由一化五,吞噬灵魂。

    至今为止圣殿与她都无法确定那火焰究竟只是一种火焰还是一种所有人都不知晓的武器。

    只有雪漠知道答案。

    洛依贝的手缓慢凝握成拳,思绪泯灭,她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到了导师身上。

第225章 那张脸

    这是洛依贝第一次见到若叶的火焰。

    许多年后,当她再次看到那黑色的火焰萦绕于执事指尖时,悲伤总会在一瞬间灌满她的心底。

    ……

    “这五种一阶毒药配方属于顺应药性炼制,解药为单一材料,在这一阶段你只需专心学会化液、粉碎与融合的方法。

    “返魂草,迷迭香,龙沙,霍次克河幽弥怪头骨,这是摄魂配方,而宵虫是它的解药。”

    若叶探手一抓,石台上早已分好的返魂草当先落入火焰中,洛依贝仔细注意着导师不断变化的火焰强度,暗暗记在了心底。

    那株草通体淡青,在火焰炙烤下愈显透明,当淡青色全部化为透明,只剩下模糊的轮廓时,若叶陡然间加大火焰强度,返魂草瞬间化作了一团人形流体,它在火焰引导之下乖乖落进了石碗内。

    洛依贝仔细观察,发现那团流体竟像是拥有生命的魂灵,它落进石碗内还兀自挣扎着想要脱离,只是无论怎样挣扎它都没能跳出周身环绕的那几枚绿叶。

    接下来,按照配方次序,迷迭香和龙沙被若叶一一炼化归入了石碗内,迷迭香与凝泽香化液有异曲同工之处,只是化液的时机略有不同,而龙沙则需要以火焰灼烧其外表,过程中它会炸出小朵火花,炸裂后的龙沙会暴露出内里隐藏的金色细粉状物质,它也正是由此得名。

    若叶刻意降低了示范速度,洛依贝看得十分清楚,她注意到,迷迭香与龙沙依次落入石碗后返魂草流体挣扎得很是剧烈。

    它果然是有生命的!

    “炼化霍次克河幽弥怪头骨需谨记要封闭听觉,炼制完成前不可轻易解封。”若叶说着,抬手拾起了配方内的最后一味药材。

    那是一块晶莹剔透的头盖骨,约有巴掌大小,表面隐约有奇异光彩闪烁。

    洛依贝遵从导师的吩咐,封闭了听觉。当若叶操纵着黑色火焰将头骨整体包裹住时,一种极为凄厉的鬼哭声猛的炸响在了炼药室内部。

    洛依贝听不到鬼哭声,体表却明显感觉到了一股阴森冷冽的寒意。

    那块头骨在黑色火焰里渐渐由固体转化成了一张亦虚亦幻的狰狞鬼脸,那张脸正拼命地想要去靠近若叶。

    若叶从容不迫立在石台前,他面前那张虚幻的鬼脸在黑色火焰中沉浮不定,宛如一个正在承受地狱之火炙烤的罪人。

    渐渐的,它的表情由最初的狰狞转变成了怨毒与不甘,它在黑色的火焰里化作了一缕灰烟。

    灰烟融入的瞬间,返魂草流体霍然间脱离石碗飞入空气中,上蹿下跳,几欲挣脱,若叶手中的黑色火焰一道道腾起,将它围堵在中央,层层递进。

    此时的火焰强度很高,洛依贝能感觉到周遭的空气像是完全被点燃了一般,先前阴森的寒意也被烈焰灼热的温度尽数驱散。

    返魂草流体与龙沙、迷迭香、灰烟飞快地蒸腾、融合,不分彼此,最终它在火焰里化作了一枚黑色纸人。

    看到导师手中的火焰熄灭,洛依贝重新开启嗅觉与听觉,她走上前接过那枚黑纸人,通过触摸与观察开始了解摄魂的完整形态。

    它看上去只是一枚最普通的纸人,这是摄魂的真正形态,使用者将本源力量注入即可触发内里残存的火焰灼烧纸人。纸人一经烧毁内里蕴藏的毒素粉尘会立刻蔓延入空气里,达到摄人神智的效用。

    若叶炼制摄魂的整个过程约有30分钟,今日为作示范他的速度慢了许多。以他的实力炼制摄魂这样的毒药,最快只需十分钟,一日内只要本源力量充足他可以炼制成品100多个。

    他望向女孩吩咐道:

    “你初次尝试,速度会很慢,我们两人的火焰不同,我的示范对你来说只是一个参考,你要在长久的练习中找到最适合你自己的炼制方法。但你记住,今后无论是练习、参加毒师考核还是供职于圣殿,你所追求的都必须是完美品质的毒药。

    “炼制时间你可以放慢,但我绝不允许你私自降低毒药品质。”

    虽然她早已提前翻阅毒药学课本掌握了这些药材的特性,但实际操作起来却远比观看导师示范要难上许多。

    获得银的指点后,加上日常里的勤奋练习,洛依贝与白焰的默契程度正在不断提高,她遵从导师的告诫,从自己最不擅长的部分出发,开始逐一炼化配方内的四种药材。

    整个过程耗费了不少的药材,肉痛的同时洛依贝也逐渐摸索到了适合自己的炼制方法。

    在炼化霍次克河幽弥怪头骨时,被白焰层层包裹的头骨成功由实转虚,但那张浮现在她面前的人脸却并不是什么鬼脸,那是父亲的脸。

    表情、神态与嗓音分毫不差,他想用手去触碰她的脸,白焰阻隔在女孩与那张人脸的中央,火光将那张略带英气的容颜映照地愈发惨白。

    洛依贝久久凝视着父亲的脸,久到旁侧的若叶已经站起身准备动手打断女孩。下一刻,她唇边蔓延出苦涩的笑意,可她望向那张脸的目光却在一寸寸变冷变暗,掌心里的白焰猛地蹿升而起彻底吞噬了洛祁铭的脸。

    正因为痛过,绝望过,逃避过,所以她已经彻底接受了父亲的死,一个连灵魂都已湮灭的存在,不可能会复活。

    那张脸,永远不能再迷惑住她,它的出现只是在重复提醒她那个残忍的事实。

    “我知道,他死了。”

    若叶听到女孩的喃语,袖袍内的手缓缓松开,沉声提醒:“你的情绪有波动,今日的练习到此为止,回去准备下午的体质强化课,睡前记得使用白樱花沐浴祛除炼药沾染的毒素与浊气。”

    “导师。”洛依贝忽然叫住若叶。

    “如您主持灵魂引渡仪式所说的,亡者灵魂会去往彼岸侍奉在神的身侧,那么,失去灵魂的死者呢?”

    若叶顿住脚步,平淡开口:

    “亡者失去魂便如同寻常草木,无需引渡,肉身与意志自然消散,回归于天地。

    “肉身腐坏灵魂离去并不是死亡,一个人真正的死亡,是被世人遗忘。你铭记死者,就是在赋予他们新的生命。”

    他言尽于此,迈步离去,石台上方只剩下了那个女孩。

    “我当然会记住,我怎么能忘记那个扮演我父亲赐予我亲情的人呢?”

    双亲离去后,她本该无法再享受到那份奢侈的亲情,是他毫不犹豫地将她带离萨诺兰,带进了另一个原本与她毫无关联的家庭里,还为她取了个特别的姓氏。

第226章 尤克特拉希尔

    “尤克特拉希尔。”

    望着眼前的店铺,洛依贝再次确定了自己先前的想法。

    那家店铺无论是装饰设计还是内部陈列都与她在人类世界最初偶遇到的那家布偶店一模一样。

    她走上前,轻拉开那扇门,仿佛又一次踏进了那躲不掉的命运循环之中。

    铃音清脆,又在宣告着一位新顾客的到来。

    这家名为“尤克特拉希尔”的布偶店位于萨诺兰外城南区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知名度颇低,洛依贝多方询问未果,最终只能找到外城裁决圣殿驻地,从掌管商业资料的代行者那里得到了店址。

    在主城萨诺兰内部,族人们普遍认为具有独立灵魂意识的布偶是一种非常昂贵的礼物。它原本盛行于贵族之间,后期因为制作方式普及,成本降低量产增多,普通些的家庭也能买到,只是成品在服饰五官与灵魂意识上存在着一些差距。

    裁决圣殿的资料内显示这家店于白夜纪元1881年创立,至今已有306年,算是外城名副其实的百年老店。

    “老头,老头,有客人,有客人!”隔着很远的距离,店主肩上的那只虎皮鹦鹉就已开始连续提醒。

    新顾客的到来惊动了店内隐藏着的一只只小布偶,它们从各个角落里偷偷窥探着女孩,窃窃私语互相交谈。

    “是软软糯糯的女孩子,她很年轻。”

    “她肩上有一只布偶。他为什么要蒙住双眼,没有双眼的布偶怎能得到主人青睐?”

    “我喜欢她,可她……会愿意带走我吗?”

    坐在女孩肩头的纳尔察觉到那些目光,莫名地有些厌恶。那些布偶们都盼望着眼前的女孩能将它们带走,它们更想在她心中占据一席之地。

    然而,主人对布偶的喜欢却不是能够分享的东西。

    它们想成为洛依贝的附属品,想分享她的喜欢,替代他,这是他最不能容忍的事情。

    纳尔用双手抱住女孩白嫩的脖颈,使劲蹭了蹭,又贴近她耳畔说道:“我不喜欢这里,也不喜欢那些布偶看你的眼神。”

    洛依贝倒是没想到纳尔会有这种反应,她反手轻抚过布偶的小身躯,安慰道:“别怕,问过你的来历我们就走。”

    穿过几排货架,她来到古朴的柜台前,柜台后那位驼着脊背的灰发老者正在替一只布偶缝补衣物。他身材矮胖,面容专注而慈和,肩上立着一只虎皮鹦鹉,看上去有些滑稽。

    洛依贝没有打扰老者,她坐在柜台前安心等待。纳尔倚靠着她的手背,时不时还会不安分地活动,借此吸引女孩。

    今天的他像个任性的孩子。

    洛依贝自然也不会客气,手指揉捏着布偶软绵绵的小脸,十分满足。

    约有五分钟过去,老者忙完手里的针线活才将目光落向女孩。

    “您好。”

    “小姑娘,你好。”

    他将眼睛眯成一条缝隙,看了看女孩又望向了柜台上站着的那只布偶,老者的视力并不算太好,他又往前凑了凑,细细观察过纳尔许久才开口确认:

    “我认得你。”

    洛依贝微惊,随即回应:“您认识他?那您一定知道那位制作出他的布偶师米修斯·芬尔特,请您务必告诉我这只布偶的来历。”

    老者示意女孩稍安勿躁,自己又躬下身在柜台下方翻找许久,最终,他找到一张泛黄的照片并将它递给了女孩。

    那张照片上有一位栗色短发的年轻男子,他的五官精致而柔和,宛如一件工艺品,笑容里自带着一种熟悉的亲和感。

    男子肩头处坐着一只小布偶,布偶有一双漂亮的眼睛,眸色深黑,微微凌乱的长发自然散落于身后。他穿着款式新颖的黑风衣,内衬为酒红色,那帅气可爱的容貌与纳尔完全相同。

    洛依贝与纳尔对视一眼,完全确定照片中的男子正是两人最初遇到的那位布偶店主人。

    “你看。”纳尔忽然指住了男人的袖口处。

    洛依贝接过照片仔细辨认,待看清男人衣袖尾端的银制纽扣图案,她险些惊呼出声。

    那枚纽扣的图案竟是世界树!

    那世界树的图案与哥哥所持有的空间执法部徽章一模一样,她绝不会认错。

    此时,老者轻扶过鼻梁上厚重的眼镜,用苍老嘶哑的声音解释道:

    “这张照片上的男人应该就是小姑娘你要询问的米修斯·芬尔特,照片背面注明了日期和地点,还有他的亲笔签名。”

    洛依贝翻转照片,只见背面用艾维拉家族的文字写着:米修斯与纳尔。

    老者继续说道:

    “裁决圣殿的注册资料上有写这家店的详细信息,我想小姑娘你应该也是据此找到了这家店。它最初是由米修斯·芬尔特出资创建,在六年后的10月9日,米修斯·芬尔特正式将它转赠给我的爷爷。可我爷爷对米修斯的一切记忆都非常模糊,他能隐约记得米修斯曾陪伴过他,教授他制作布偶,但米修斯说出的话语以及他当时的表情神态,我爷爷始终无法想起来。

    “我家祖孙三代人对于米修斯最清晰的记忆只限于这张照片和照片上的布偶。”

    他将目光转移到纳尔身上,笑着说:

    “你真是一点都没变,我曾以为你的消失是因为躯体腐朽。”

    “布偶存在于世是为了陪伴那些孤独寂寞的人们。它们以主人真诚的喜欢作为灵魂填充物,延续生命,失去主人的布偶躯体和灵魂无法保存,可你似乎是一个很特别的例外。

    “你曾失去灵魂长达两百余年,但你的布偶躯体却并没有坏掉。在这两百多年间,爷爷、父亲和我一直都将你视为那位神秘布偶师刻意留下的一个奇迹,我们将你存放在匣子内,每过一月都会对你的身体状况做个确认。那是2186年的11月份,我再次打开匣子察看,我发现匣子的魔法锁未失效但你已经从内部消失了。”

    纳尔怎么也想不到,这只布偶的寿命竟然比自己还要长,他很难想象,在自己尚未出生的时候就已经有一只与他同名的布偶先一步出现在了萨诺兰城内,而制作它的人是那位神秘的布偶师米修斯·芬尔特。

    纳尔用手在照片上虚写出了“查看日期”的字样,洛依贝瞄过一眼点头又问道:“那您每月查看匣子的日期是否固定。”

    “每月开始的第一天,店内设定好的机械钟会提醒我。”

    老者查看匣子的日期是每月的第一天,2186年10月的第一日这只布偶还在店内,直到11月的第一日,它消失了。

    2186年10月,那正是艾维拉家族出动三大军团跨越红河远征极夜之地的时间,双方交战长达半月,最终在10月下旬分出了胜负。

    卡拉米尔家族被击溃后的当日,艾维拉家族凭借大量秘银武器血洗了血族都城莫里斯,也是在那一日,纳尔被莫奈儿公主救下后又在逃亡途中遭遇了宿敌守护者银。

    布偶在十月份消失,而纳尔苏醒后发现自己脱离死境变成了这只布偶,这当中不会缺少那位布偶师的作用。

    他在306年前亲手制作出这只特别的布偶,整整三百年间,布偶失去灵魂生命沉寂,仿佛就是为了等待纳尔陷入死境的那一刻。

    难道,这个人,拥有预知未来的能力吗?

    不仅如此,这位看守店铺的老者祖孙三代人对他的记忆都很模糊,这其中或许掺杂着魔法造成的影响。

    也许这位老者的爷爷,真的曾与米修斯共度过一段时光,但最后米修斯抹掉了自己留下的痕迹,而那张照片就是他留下的唯一线索。

    他在借袖扣告诉她,他来自空间执法部。

    如果以照片为载体,借用汐的魔法“时光回溯”应该可以看到这家店过去发生的事情,但布偶师身份不明,贸然将汐拉进这件事里有些不妥。

    “他的眼睛怎么了?”

    老者想要去摘下布偶双眼上的黑丝带,纳尔则灵巧地翻身躲开了那几根干枯的手指。

    他用奶音不满地强调:“只有主人可以碰。”

    洛依贝急忙解释:“他的眼睛受过伤,不能直接接触强光,他不喜欢别人触碰那个伤口。”

    纳尔很配合地又往女孩掌心内缩了缩身子。

    “感谢您告诉我这些,我并不知道它从前经历过那些,纳尔是别人赠给我的礼物,我会珍惜爱护它,如同对待自己的亲人。”

    老者微微叹息,他看着眼前的布偶与女孩,语重心长地开口:

    “所有前来购买布偶的人,最初都会说这样的话,他们是凭着一时的喜好带走了我制作的布偶,可他们不知道,布偶的灵魂和躯体都很脆弱,只有主人的喜爱才能让他们得到快乐。

    “无论以后遇到什么事,我希望你都不要轻易抛下它。”

    眼前的女孩微微一笑,神色间浮现一抹宠溺,她捏了捏布偶的脸颊,回道:“不会的,我绝不会抛下他。”

    察觉到女孩的去意,老者又问:“小姑娘,赠给你这只布偶的人是否是那位布偶师?”

    “是的,他希望这只布偶能为我带来好运与幸福。”她回道。

    将离之际,她忽然想通了这家店的名字。

    尤克特拉希尔,Yggdrasill,这是世界树的英文音译。

    老者目送着女孩离去,他看到那只名叫纳尔的布偶侧头亲吻过了女孩的脸颊,他不知道布偶与女孩的故事今后会如何进行下去,但他看得出,那只布偶很喜欢它的新主人。

    “尤克特拉希尔”又恢复到了一片安静,老者转身继续做着自己的工作,角落里的布偶们窃窃私语,仍旧在议论着布偶与女孩的故事。

第227章 观梦者

    看着纳尔推门归来,洛依贝迫不及待地迎上前问道:“怎么样?”

    “舞祭就住在这座城堡的塔楼上,若叶很谨慎,整个塔楼区域都设有结界,飞虫也进不去,我费了好些时间才打探到具体位置。”

    “果然,导师既然将舞祭带回来,就没想过要归还祭司殿,这样一来我们的计划就可以正式开始实施了。”

    她兴奋地坐到了梳妆镜前。

    自从前一日夜晚收到守护者银发来的公审邀请,她与纳尔彻夜未眠,冥思苦想许久,推翻又确认,确认过又开始排查错漏,一个针对她自己、祭司殿、圣殿三方的计划逐渐丰满起来。

    说起来策划这一切,都是因为白樱盛典那晚两人恰好躲在人群中看到了若叶处理舞祭事件的整个过程。

    当时祭典灯盏只亮过十余秒,在一片黑暗中依靠着纳尔极好的夜视能力,洛依贝知道了若叶导师做出的所有举动,就连暗中打碎灯盏的黎莫也没能逃过男人的双眼。

    祭司殿守值人为追捕舞祭致死女婴一案即将在内城裁决圣殿驻地进行公审。

    她知道,这不仅仅是一次案件公审,这更是一次不可避免的执法权归属角逐。

    公审在即,洛依贝将以继承者的身份成为这次公审的见证者。无论是为了同伴们还是为了自己,她都不会让雪漠得到打压圣殿的机会。

    女孩本就清秀,此时化过淡妆犹如出水芙蓉般明媚艳丽,她拾起盒子里的口红,正要对镜轻轻涂抹,一旁的纳尔心念微动,他走上前取下了她手中的口红。

    洛依贝疑惑地转头,正对上纳尔那张放大数倍的俊颜,两人唇瓣相贴,如同内心最柔软的部分正被对方触碰着,心底的一丝丝悸动无声蔓延。

    时间尚早,她揽住男人的侧颈,挑了个两人都会舒服的姿势,开始温柔地回应着他。

    两人吻过一阵,纳尔轻捋过女孩鬓边的碎发,离开了她的唇,他将取走的口红重新放进盒子,平静说道:“我不喜欢它的味道,不要涂这个。只要亲一会唇色就能自然变红。”

    他突然凑过来竟然是因为这个,有些任性,还有些好笑。

    洛依贝起身安静地抱住男人,喃喃着:“我……感觉很幸福,幸福的有些不真实。”

    男人敛住黯淡下来的目光将她拥得更紧些又笑道:“说什么傻话,幸福怎么会不真实。”

    他将话锋一转提到了今日的公审:“雪漠素来强硬,我担心这次公审会出变故,你要小心。”

    “我会的。”

    “嗯,去吧,洛依贝,去做你想做的事。悬崖通路今日晚些就会建成,我答应过云舒要教授他采集毒性草药,你也要早去早回,我会等你。”

    去过那家名为“尤克特拉希尔”的布偶店后,纳尔想明白了自己与布偶产生同化的原因。

    纳尔原以为他与他借助雪形吊坠化作的这只布偶是一个整体,但老者的话语恰恰证明布偶的躯体与自己是两个不同的个体。在那位布偶师的促成下,他占用了这只布偶的躯体,但布偶仍旧保留着自己的意识。

    仔细想来,这种同化现象正是他从海族回归后才逐渐表现出来。这一前一后,他最大的变化就是接受了誓言诅咒的存在。

    在说出那句“我爱你”之前他还有资格留在洛依贝身边,但说出后,他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

    被诅咒不断侵蚀的这副残躯,如果继续留在她身边,终有一日会失控,或许他能够控制住自己不去伤害她,可面对其他人呢?

    他不能成为她前行道路上的阻碍,更不能成为她身边的那颗定时炸弹。在自己尚未变成怪物前他必须挑一个合适的时机离开萨诺兰。

    他离去的意愿来源于此,可那只布偶很喜欢洛依贝,它将她视为唯一的主人,它不愿意离开,它想通过同化来反抗他离去的意愿。

    女孩换好黑纱裙,纳尔亲自为她束好了颈带,她开门离去,寝室房门悄然关闭,纳尔注视着木门上方的始祖浮雕低声自语:

    “你放心,你对我有恩,我会遵从你的意愿,让你留在她身边。”

    ……

    艾尼希德第35层,杀戮圣殿驻地。

    绝影眉头紧锁,他正在主殿内缓步徘徊,手中还捏着尼尔森晨间刚递交上来的那份特殊事项申请报告。

    他足够了解若叶,那个人绝不会因为一时的同情去私自收留一个失音的舞祭。如果舞祭真能治疗若叶的怪病,他批下这笔为舞祭置办食物的款项倒也可行,但尼尔森低估了这次事件的影响。

    白樱盛典在艾维拉家族内部算是与“白夜”同样重要的大节日,自萨诺兰建城以来,白樱盛典从未出现过这种血案,族人们自然非常关注。

    这不仅仅是一次案件公审。

    白夜陷落之战后,圣殿联军于危亡之际成功挽救了艾维拉家族,是汐亲自创下秩序法则取缔了当时正被大贵族操控的神权执法机构祭司殿。整整450年过去,可双方对于执法权的暗中争夺却从未停止。

    失音舞祭私逃本该由祭司殿定罪处置,但由此造成的混乱却是在杀戮圣殿负责的区域内发生,且事涉白樱盛典,以雪漠的处事风格,断不会放过这个在数万族人面前打压圣殿的好机会。

    而他绝影,作为杀戮圣殿主位,难道要自己的上司汐在数万族人面前亲口承认圣殿在两整日的追捕期限里一无所获?

    这不可能。

    舞祭的存在看似微不足道,实际上却最为敏感。

    现如今,舞祭虽然落在自己人手里,但只要她活着,她就必须踏上公审。企图扰乱白樱盛典罪不至死,可她一旦踏上公审,无论结局如何她最终都只能回到祭司殿。

    看起来似乎是个无解的死局。

    “幻梦圣殿主位到。”

    殿外暗杀者的禀报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进。”

    绝影对新任主位并不陌生,昔日的下属,今日的同伴,黎莫继任幻梦圣殿是连他都没能预料到的事。

    他从来只将他视为一个孩子,被汐亲自抚养长大的孩子。

    而现在,当这个孩子穿着一袭黑袍站在他面前时,他竟有些猜不透对方的来意。

    “有事?”

    黎莫隔了一段距离平视着绝影回应:“我此行,是想为您排忧解难。”

    “为我,排忧解难?”他低笑着摇头,“我知道你急于证明自己,可这件事你帮不到我,现在的你还无法代替梦。”

    “如果我说,是我指引舞祭找到了若叶执事呢?”

    绝影脚步一顿,目光紧跟着落向了眼前的同伴。

    “梦应该同您说过,若叶执事每一日都在做同一个噩梦,这个噩梦持续了450余年,从未间断。”

    “你……”绝影欲言又止。

    黎莫从容不迫地继续开口:

    “您不必惊讶,我没有完全破掉三十六重幻境,但我有开启幻境封印的钥匙,我能在幻梦圣殿深处看到这座城内所有人的梦境。

    “那位舞祭与若叶执事噩梦里曾出现过的女人容貌完全相同,这就是我指引她去找若叶执事的原因。”

    黎莫走至近前,复又按住心口位置肃穆开口:

    “我黎莫与圣殿早已是一个整体,圣殿之荣辱即是我之荣辱。我与您目的一致。我们既要留下舞祭,更要维护圣殿的执法权。”

    “你想怎么做。”绝影不动声色地继续问道。

    “守值人找到舞祭之前,她就已经抓住机会利用若叶执事解除了祭司殿给她留下的烙印。您应该知道,舞祭失去烙印不外乎三种原因,一种是被杀死,一种是被玷污,最后一种是烙印魔法失效。舞祭属于其中的第三者。

    “我们要做的就是在公审上排除其他两者,让所有族人都相信舞祭确实已经死亡,并且还要让所有人知道她就死在长樱街,死在杀戮圣殿所管辖的区域内。

    “至于杀死舞祭的人以及杀死舞祭的理由,这些我已经安排妥当,证人方面也无任何问题,您只需如实上报汐大人,在白樱盛典当日杀死舞祭的人是银大人。”

    “什么?”绝影面色一沉,“你将她拉进了这件事?”

    “您用的是‘她’而不是‘他’,这证明您已经懂得了这个计划,守护者银是公主殿下的代言者,他的意志即是公主殿下的意志。殿下的意志,不会被任何人左右,我只是个代传者。”

    说完这些,黎莫不卑不亢地躬身施礼,他正要退去,绝影叫住了他。

    “黎莫,我收回先前说过的话。”

    黎莫顿住步伐,平静回复:

    “您会看轻我,是因为您一直将我当作是从前那个孩子。但我,早就不是孩子了。

    “幻夜森林那边,还请您继续替我留意梦的状况。”

    幻梦圣殿新一任主位在绝影的注视下默默离去。

    他与梦不同,因为曾担任过裁决圣殿最高执事,他只能通过改变声线遮蔽容貌去适应幻梦圣殿主位这个新角色。

    他隐藏了自己的名姓,隐藏了自己的过往与荣耀,而后毅然决然地踏进了那片属于梦的世界里。

第228章 角逐

    天际阴沉,细雨成线,丝丝缕缕,如烟如雾。

    此时内外城数万族人早已在雨中陆续到达公审现场,民众们的服饰款式各不相同,颜色却都是清一色的纯黑,他们似乎是想用这肃穆悲寂的色彩来表达自己内心的祈愿。

    眼前的景象像是一场盛大的葬礼。

    或者说,这本就是一场葬礼,是艾维拉家族所有族人为那个枉死的孩子准备的葬礼。

    佩戴着面纱的继承者在守卫军团的护送下抵达了现场。她穿着长及脚踝的黑纱裙,手捧一束盛开的纯白色卡萨布兰卡,脚下每迈出一步地上的积水里便轻轻回荡开一整圈涟漪。

    她神色肃穆地穿过众人,停在了那位圣夜军团将士遗孀的面前,接着,她向她递出了自己的手。

    失去孩子的女人捧着一个巴掌大小的水晶匣子,被雨水打湿的发紧贴在耳边,眸内还有尚未褪尽的红意,她先是微怔而后局促不安地握住了继承者的手。

    “殿下。”

    “不必拘礼,跟我来。”

    洛依贝将女人轻拉到自己身边,她从守护者银手里接过雨伞又用伞替女人遮挡住了雨水。

    “银”,她唤住守护者又吩咐,“在我的坐席旁侧替她设下一个独立的席位。”

    “殿下,我不能……”女人想要拒绝,她虽然是公审案件中的受害者,但她的坐席本该处于审判者席位之下,而公主殿下身份尊贵,她的席位当高于审判者,这并不符合礼制。

    “你坐在我的身边,那么所有的族人都能看得到你和你的孩子,而那些杀死你孩子的凶手们则会畏惧你。

    “如果你相信我,就不要拒绝。”

    女人望着继承者明亮的双眼,握住水晶匣子的手指逐渐收紧,她轻轻点头,紧跟上了女孩的脚步。

    代行者们穿梭于公审现场外围,飞快建立起了一道道维持秩序的封锁线。

    公审席位前侧,分别是代表圣殿的四位圣殿主位,代表元老院主管案件公审记录的凝元长老,代表祭司殿的大祭司雪漠,他们的身后各自站着几位涉案的下属。

    洛依贝的目光只在若叶身上停留过一瞬,紧接着便转移到了大祭司处。

    雪漠仍旧着一身纹饰繁复的祭司神袍,他胸口处的神职配饰在天光映衬下透出了一点光芒,那光与他的目光极像,冷暗又锋利。

    那张阴郁枯槁的面容曾在洛依贝梦中频繁出现过多次,眼前凭空浮现出了上一次双方在风吟花海内因海族反叛事件相互对峙的场面,更久远一些的则是她跟随纳尔遭遇的那场生死之战,还有……莹姨死前看到的那抹光,那抹耀眼到足以覆盖一切的光,那抹毫无生意的冰冷的光。

    上一次见到雪漠,她还有诸多顾忌,还有紧张与不安,而这一次再见到,她的心底深处虽有波澜肆虐,但表面却平静地好似一潭深水,看不出任何异状。

    “殿下,席位已安排好。”

    洛依贝知道,银在借着席位事宜提醒自己。

    “嗯,我有些话想转达你们。”

    她微露笑意点头,轻放开妇人的手,转而上前扶起了那位躬身施礼的大祭司。

    “雪漠大祭司为我艾维拉家族操劳许久,近日天凉,你要多保重身体。”

    守护者银不动声色地与圣殿领主汐对视一眼,看到对方并未动作,他没有擅自干预洛依贝,只是将手微缩回袖口,轻轻地捏住了那柄藏匿在深处的袖剑。

    “谢殿下关怀。”雪漠未表露出任何情绪。

    洛依贝注意到汐今日特意更换了一身黑色法袍,她望向汐又道:

    “自白夜陷落之战后,圣殿推行秩序法则已有450余年,家族内部律法严明秩序井然,代行者们执法不怠,持守公平正义,结案无数却从无一起冤假错案,这一切都要归功于圣殿与您。

    “今日公审,就请您顺应族人意愿,亲自主持审判,惩治当街行凶破坏盛典之人,为无辜者伸张正义。”

    “谢殿下信任。”汐不卑不亢地施礼回应。

    紧接着,洛依贝望向了那位盲眼少年,“凝元长老。”

    此时正在记录继承者与众人对话的凝元微顿,似是有些惊讶。

    “今日公审的全过程以及过程中所发生的每一段对话,请您务必如实记录,整理留存于家族史籍内。”

    “谢殿下提醒,这是我的本分。”

    直到洛依贝再次牵住妇人手臂走向最高处的坐席时,守护者银才默默放开了那柄袖剑。

    祭司殿三位守值人在黑祭司的引领下缓步来到了审判席下方正中央处。

    家族内部的执法权现今归属于裁决圣殿与杀戮圣殿,而公审的审判权则全部归属于裁决生殿。无论嫌疑人为家族高层、贵族还是平民,都应在公审前由裁决圣殿代行者亲自接管囚禁。

    洛依贝看得出,那三位守值人在公审开庭前应该是一直处在祭司殿的控制下。白樱圣殿命案发生后,她曾亲眼见到守值人被裁决圣殿赶来的代行者们带走。仅隔两日,这其中似乎又发生过一些变故。

    环绕四周的旁听席位上逐渐传开了低微的议论声。

    汐离开审判长席,转身面向了洛依贝,“殿下,有关本次嫌疑人归属的异常,请容我禀明实情。

    “白樱盛典事发当日,命案发生于杀戮圣殿第十二番队负责区域内,杀戮圣殿最高执事若叶事先知晓舞祭私逃至长樱街十二番队区域,为避免发生冲突,他调换过值守区域亲自巡查,途中遭遇命案,遂赶至现场进行审问,现将当日若叶审问记录呈现。”

    相关记录很快通过镜像魔法被放大至审判席下方,无论从哪个方向望去,都能清楚看到上方的文字。

    若叶走到汐身侧,陈述道:“这是我的审问记录,当日是由我亲自主持了那个孩子的灵魂引渡仪式,在场参与的几位族人均可作证。”

    他正要示意证人开口,洛依贝挥手制止,说道:“执事不必请证人,我就是你最好的证人,白樱盛典命案发生当日,我身着便服,行至现场看到了命案前后状况以及仪式进行的整个过程。”

    旁侧的妇人忽然抬头,众人一提到那绝望的时刻,她再次红了眼眶,可她没想到公主殿下会是当时的目击者之一。

    “你的歌声非常优美,我想,你的孩子会永远记住这个旋律。”

    妇人点头,眼里盘旋的泪水终于无声滑落脸颊,守护者银在洛依贝的示意下递上了随身携带的手帕。

    几位圣殿主人互相交换过眼神,而大祭司那边却仍未有辩解的意向。

    “若叶所用的审问方式为黑戒独有的灵魂拷问,此种方式能够配合审问者随意改变周遭环境气氛,从而激起被审问者内心深处的恐惧感,促使其说出最真实的供词。灵魂拷问对被审问者本身不会造成真正的伤害,这一点殿下可进行重复查验。”

    在汐的授意下,黑戒被呈现至洛依贝身前,守护者银佩戴后亲自借场间代行者进行试探,证实了汐所说的一切。

    “若叶得到嫌疑人供词后,将整个案件连同供词转交给了我裁决圣殿代行者,他用黑戒作为证明身份之物,将我与当日主持过婚典的红祭司请至现场,而后双方顺利交接了嫌疑人处置权。这一点,今日我方证人与红祭司均可证实。

    “此后整一日,嫌疑人都处于代行者监控之下,但在这一日内,完全清醒后的三位嫌疑人拒不配合我裁决圣殿相关工作,不进水食,污言谩骂,甚至一度想借用祭司殿内部方式进行自裁。迫不得已,我方只能保留处置权将嫌疑人暂时移交祭司殿。

    “这些我裁决圣殿负责刑狱值守的第十一代行者小队全员均可作证,且我方用留影匣记录了当日状况。”

    绝影一边观看着留影匣释放出的清晰影像一边暗自思衬着汐的用词,“迫不得已”这个词似乎还是第一次从他的口中说出,绝影刚要起身最上首传来的呼喝声却让他愣了一下。

    “放肆!”

    女孩清脆中夹带着盛怒的嗓音让公审现场陷入了一片沉寂。

    “区区祭司殿守值人,是谁给你们权力敢这样谩骂侮辱代行者与裁决圣殿。当街行凶在前,目无法纪在后,难不成你们以为逼迫裁决圣殿将你们交还祭司殿就可以躲过所有罪名,为所欲为了吗?!

    “看看你们身后的数万族人,他们为什么身着全黑之色,是因为他们在为那个枉死的孩子进行哀悼!如今受害者还坐在我身边手捧亡者骨灰垂泪,你们不思悔改,却敢在裁决圣殿大放厥词,真是猖狂!

    “祭司殿侍奉神灵,倾听神谕,千百年来奉行谦卑与敬畏之心,神灵也会因有你们这样的仆从而感到羞耻!

    “我倒要看看,今日公审,是谁胆敢在数万族人面前让你们成功洗脱罪名!”

    洛依贝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她在借继承者之怒造势,这番话语虽然处处都在影射讽刺雪漠,但她的愤怒却是真实的。

    “殿下息怒,未能事先查明禀报,是属下之过失。”

    “殿下息怒。”审判席众人纷纷低首附和道。

    洛依贝扶起银,簇起的眉峰微微缓和,“我不会怪罪你,更不会怪罪汐。”

    她敛住怒意,将目光落向汐,沉声说道:

    “汐大人是450年前亲自领导圣殿联军挽救艾维拉家族的功臣。那个时候,所有人都不愿做那个先驱者,可他做了,并且做的很好。

    “如果没有他,何来今日的律法与秩序,何来这繁盛强大的艾维拉家族!先祖艾琳亲封他为圣殿领主后,艾维拉家族每一位继承者皆敬他信他,视他为良师益友。450余年以来,从未有什么人敢这样去羞辱他。

    “仅是这侮辱功臣之罪,我就可以凭借始祖制定的继承者准则判你们三人死罪,但我不会那样做,因为今日的公审是由汐进行审判,而我只是见证者。

    “或许在座众人中会有人质疑我偏袒圣殿,但在我看来这种质疑本身就极为可笑。我依贝尔,是艾维拉家族的王位继承者,我拥有明辨是非的能力。作为一位继承者,我为什么不相信一位忠诚于我的将军反倒要去相信三个猖狂至极的罪人?

    她话锋微转,引向雪漠:“我同样会信任大祭司。雪漠大祭司为我艾维拉家族贡献良多,您既是我母亲的辅臣,更是为家族祈求得来大量秘银的功臣,艾维拉家族是靠着那批秘银与数万将士的厮杀才能彻底击败血族,换来今日的和平。我相信嫌疑人归属问题必定另有内情,还请大祭司解释其中原由。”

    雪漠上前一步,郑重施礼,嘶哑着嗓音回道:“望殿下息怒。殿下能信任我,是我与整个祭司殿之幸,但秘银降世乃是神灵对艾维拉家族的指引,非我之功。我祭司殿三位守值人当街行凶破坏白樱盛典的确是事实,但事后他们被拘押在裁决圣殿内做出的种种反常举动却并不是在刻意羞辱汐大人,而是为了自保。”

    洛依贝不动声色地接道:“为自保?裁决圣殿是我艾维拉家族的执法机构,嫌疑人拘押在圣殿内部,该是最为安全,大祭司所说的自保是什么缘故?”

    “殿下容禀,我所说的自保并非是针对裁决圣殿与汐大人,而是指杀戮圣殿最高执事若叶。

    “事发当日,我祭司殿三位守值人因失音舞祭私逃追踪至长樱街杀戮圣殿第十二番队负责区域内,守值人的追踪魔法被裁决圣殿铺设的防御结界阻断。

    “因为事先并不了解圣殿布防,我方守值人先找到了代行者请求援助,代行者言明事务繁多无暇顾及并告知了实际布防区域状况。而后,守值人找到相关区域的暗杀者请求配合追捕,但之后并未得到回应。我方守值人为避免发生冲突只能等待白樱盛典结束屏障消退再行抓捕。

    “白樱盛典结束后,结界消退,追踪魔法重新生效,守值人急于抓捕舞祭这才失手撞落了那位妇人怀中的婴儿,且在命案发生之际,舞祭身上便于我方施展追踪魔法的烙印突然消失,守值人也被现场族人包围失去了最佳抓捕时机。嫌疑人被送回祭司殿当日。我本要直接将其制服送归圣殿,但他们苦苦哀求以死相逼,我才亲自介入调查。

    “这是守值人当日的供词,守值人的指正虽只是猜测,但我调查后找到了现场曾见过若叶的一位证人,他脑中残存的记忆都能够证明若叶曾与我祭司殿的失音舞祭进行过直接接触。”

    洛依贝仔细阅读着守值人供词。

    供词内言明,守值人进行抓捕时烙印目标指向还十分明确,命案发生前裁决圣殿设置的盛典游行灯盏刚好点亮。

    期间烙印指向突然消失,守值人心急如焚终铸成大错,但当时他们并未意识到命案发生想要继续追捕,而短短几秒后,灯盏突然熄灭,黑暗遮蔽了视野。此时族人们已经把他们团团围住,而若叶紧接着到达了现场。

    通过外力使舞祭烙印消失的方法有三种,杀死舞祭,玷污舞祭,或是将其烙印与一位魔法等阶高于黑祭司的强者进行直接接触,且相接触的部位必须与烙印对等。

    烙印消失的原因不会是被玷污。如果舞祭被玷污,烙印消退的过程会十分缓慢,不可能在一瞬间消失。

    在雪漠提供的证人残留记忆影像内,当日盛典刚结束,街道上人流攒动,十分黑暗,这位证人手中有刚买到的照明灯盏。

    借着那一点光芒,洛依贝能隐约看到若叶的身影,他衣袍上的血玫瑰纹耀很惹眼。紧接着夜色里忽然跳起了一道身材瘦小的黑影,她的速度很快,她居高临下扑到了若叶身上,从证人角度来看,两人动作十分暧昧,像是久别重逢的恋人。

    此时灯盏忽然亮起,在证人的视线内,那位扑到若叶身上的人披着黑斗篷,只能看到其双腿上穿着雪白的长靴,靴子上还印有祭司殿的火焰纹耀。

    她对着若叶做出了非常明显的亲吻举动,而那位私逃舞祭的烙印恰好在唇上。

    由于人群遮挡证人只能看到若叶的整个上半身,但这足以证明若叶与舞祭发生过直接接触。这之后证人被命案吸引,他转移视野,没有再去关注若叶。

    至于后来发生的事情,再没有人比洛依贝更清楚,她心中逐渐明了,也明白了雪漠话中的“自保”。

    雪漠提供这份影像是想要证明若叶就是那个协助舞祭逃脱的人,他要引出舞祭的行踪问题,并借机将旁听者的注意力转移至裁决圣殿。

    守值人供词内讲明,在三人被囚禁于裁决圣殿后,若叶曾在晨间来到过三人面前,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一直坐在牢外看他们,看了很久,久到他们认为对方想要杀他们。

    于是三人为了自保,制定计划大闹裁决圣殿,以性命相要挟回到了祭司殿。

    关于若叶究竟有无杀意,洛依贝无法猜测,就他过往的经历来说,似乎很大可能是有的,但他最终还是选择了离开。

    但在这次公审上,无论他有没有杀意,他都曾与舞祭接触过,这是无法辩解的事实,祭司殿是想要拉若叶下水。

    故意不配合抓捕行动,协助舞祭逃脱,伺机灭口嫌疑人,这三项罪名如果真正坐实,他会丢掉最高执事的尊位。更重要的是,身为杀戮圣殿刚上任不久的最高执事,他做出这种事只能说明是杀戮圣殿治下不严,黑暗审判的公正性也会遭到外界质疑。

    裁决圣殿与杀戮圣殿是一个整体,杀戮是裁决之影。一旦黑暗审判的公正性被质疑,那么裁决圣殿的光明审判自然也会被人诟病。在今后的执法权归属角逐里,族人极可能会逐渐偏向祭司殿,这并不是洛依贝想要看到的局面。

    她计划里最重要的部分就是替若叶摆脱外界的质疑,但此时她忽然很想看看她的导师如何应对这个局面,她也很想知道为什么杀伐果断的若叶在面对那位舞祭时会犹豫。

    “若叶,你是否要进行辩解。”汐重新坐回了审判席。

    “汐大人。关于守值人的供词,我有两点要辩解。第一,盛典巡游灯盏熄灭与我无关,祭司殿也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是我故意熄灭灯盏。第二,我在事发第二日清晨的确到过关押嫌疑人的牢狱内,我只是想看看他们,没有原因。我停留整整两小时,是因为我睡着了,我没有说任何话气息也没有变,这一点值守的代行者可以为我作证。

    “关于证人的记忆影像,我没有任何可以辩解的地方,但同时祭司殿也不能凭借这个说明我是故意协助舞祭逃脱。

    “起初我做出过反抗,影像内可看到舞祭的右臂明显处于不自然下垂状态,我卸掉了她的右臂关节。因为当时周围族人过多我不能随意施展魔法,而舞祭身上携带有催情香料,我承认我被她诱惑了,事后烙印消失舞祭逃脱这是我的过失,但当时命案已发生,我不能再去追捕舞祭。至于舞祭的下落,我并不知道。”

    洛依贝有被若叶的这番操作惊到。

    简单来说就是,我睡着了我什么也不知道,我被舞祭诱惑了是我的过失,但我不是故意协助她逃跑。

    而接下来,竟然真的有负责值守的代行者替若叶证明,他的确在牢狱内睡着了,是代行者们看他久久不动上前提醒后才发现的。

第229章 来如流水兮逝如风

    导师会展现出这样的一面,这是洛依贝怎么也无法想到的事情。

    雪漠脸色更添阴沉:

    “若叶执事还未解释你为什么拒不配合我祭司殿的抓捕工作。

    “你身为杀戮圣殿最高执事,家族内部唯一的八品毒师,竟在公审上承认自己被一个携带着催情香料的舞祭所诱惑,就算你认下,你认为众人会相信?”

    若叶正要开口辩驳,绝影先一步起身回应:“大祭司,这两个问题就由本座来亲自回答你。”

    他先是向最上首郑重行礼,而后在汐的许可下走到了审判席下方正中央处,他背对着汐,面向了旁听席上的数万族人们。

    “本座知道,因为杀戮圣殿行事风格凶狠果决,家族内部对我们一直颇有微词,可暗杀者本就是刺客的聚集地,试问一位刺客可会在乎他人对他的评价。

    “我不会,我的下属们更不会,如果他们介意这些,他们就不会接受黑暗审判的信仰加入我杀戮圣殿。因为我杀戮圣殿誓词上有一句话,我愿背负艾维拉家族的罪与暗,不能背负这些的人不配加入我杀戮圣殿。

    “我杀戮圣殿与裁决圣殿是一个整体,我们最看重的就是律法与秩序,家族内部那些不为人知的阴暗事,一直是由我们来处置。与血族交战的那些年里,我数不清我损失了多少位兄弟,但我总会将他们的名字用笔记下,我怕我会忘记沉眠于腐土下的他们,对我来说忘记就是背叛,而我,不想背叛他们。

    “我杀戮圣殿不在乎那些虚名,只要能看到族人们生活在光明与正义笼罩的这片土地上,那么我们一切的努力都是值得的。”

    旁听席位上此时陷入了一片寂静,静到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说完,绝影转身再次望向雪漠:

    “事实上,我以为大祭司你该知道我杀戮圣殿为什么不协助你们抓捕舞祭。如果我说我们必须以白樱盛典的安防工作为主,你一定会说我杀戮圣殿是故意为之。但我今日想直接告诉你,我杀戮圣殿就是故意的。

    “我说过我不在乎外界的虚名,我杀戮圣殿的确一直以来与祭司殿不和,这是族人们都知道的事情,没必要隐瞒。我杀戮圣殿讨厌的东西,绝不会去喜欢,但我们喜欢的东西,绝不背叛。

    “我来自幻夜森林,但在这座主城里,我只敬两个人,我敬故去的索菲亚女王,是因为她曾救赎我。我敬汐,是因为他救过我的命,我追随他信任他,都是因为我敬他。”

    此时下方旁听席上偏偏有人问出了最不合时宜的问题,“大人,那公主殿下呢?”

    绝影微勾嘴角,转身看向洛依贝的方向说道:“咱们这位公主殿下还很年轻,可爱又天真,不过,未来可期。”

    汐轻敲法槌警告性地唤住了他的名字。

    洛依贝也不恼,平静回应:“无妨,绝影大人您在我心目中,除了那张脸耐看些,性格还算对我口味,其他的也都不值一提。”

    绝影黯然失笑,许久未见,小公主胆子见长,倒不是最初见到自己时的那副怯弱模样了。

    他轻咳一声缓解掉公审席间尴尬的气氛又道:“本座说偏了,刚刚我是在代表杀戮圣殿对大祭司进行正面回应。族人们或许并不知道你祭司殿处置失音舞祭的手段,但我杀戮圣殿有着家族最庞大的情报网,我们自然是知道的,别说是个舞祭,在场所有族人遭遇那种事都会想逃。

    “至于若叶,他方才的说辞虽有些无赖,但却都是事实。我杀戮圣殿的最高执事若叶不善言辞,性子也冷淡孤僻,他一向洁身自好,不喜欢碰女人,至今还未经历过情事,所以他被舞祭诱惑这件事我可以追究他的过失,但我没办法去责怪他。

    “不过,大祭司,你祭司殿侍奉神灵的白衣舞祭不是一向以冰清玉洁著称吗?你祭司殿的舞祭私逃在前魅惑若叶在后,这可不像是什么冰清玉洁的好姑娘做出的事。”

    “绝影,退下!”汐蹙眉再次敲动了法槌。

    绝影今日一反常态的多话,这倒是让洛依贝有些惊讶。她还以为这个男人的性子与若叶如出一辙,现在看来并不是这样。

    雪漠冷哼一声,毫不理会绝影的言语,重新望向审判席:

    “请问汐大人,舞祭现在何处。无论她在哪里,扰乱白樱盛典间接导致命案发生,她都该受到审判。

    “我方证人的残留记忆影像不完整,这的确不能作为铁证,但同样的,裁决圣殿也不能就此排除若叶私藏舞祭的嫌疑。

    “今日公审,作为嫌疑人之一的失音舞祭未到场,裁决圣殿至今立场不明,你们不能保证公审的绝对公正性,我自然也不能轻易将我的下属交托给圣殿审判。”

    守护圣殿主位桑落默默望向汐,她观察着对方的面色与眼神,心底有些担忧他的处境。

    “他不会有事,圣殿今日也不会有事。”

    听到绝影的提醒,桑落紧捏住袖袍的手指略微放松。她虽是圣殿主位之一,但她同时也是海族的公主,公审的事情她无权参与,这也是她与汐之间存在隔阂的原因。汐只将她当作同伴,她也始终记得自己的身份,安于现状。

    她隐藏起来的那份喜欢,只能对守护圣殿里的星辰们诉说,也只有那些孤单的星辰会回应她。

    黎莫的目光徘徊在桑落与汐之间,隐约意识到了一些事。从前站在明处,许多事无法看清虚实,入主幻梦圣殿后他身陷暗处,反而能将这些事看得十分透彻。

    难道这就是梦所说的,真实与虚幻,幻的真意么……

    作为这次计划的联络人,黎莫起身担任了那个最重要的引导角色。

    旁听席位上的族人们以及大祭司雪漠都没能想到,这位新任幻梦圣殿主人会在此刻站出来。

    “恕本座直言,白衣舞祭原本归属于祭司殿,千百年来祭司殿从未有过失音舞祭私逃的先例。而事发当日,那位舞祭却偏偏成功逃脱并且还混入了白樱盛典。

    “如果大祭司要借舞祭质疑圣殿公审的绝对公正性,那么,本座也有权借这种关联性怀疑你祭司殿故意释放舞祭扰乱白樱盛典。”

    他的嗓音做过伪装,此时听起来格外飘忽虚幻,难以辨认。

    雪漠冷笑一声:“荒谬!扰乱白樱盛典对我对祭司殿有何益处!”

    “是啊,本座也很奇怪,您已经是统管家族内部诸多神谕祭祀事宜的大祭司,您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你……”

    “够了!”洛依贝低喝。

    黎莫及时收敛,场间双方剑拔弩张的气氛却仍处于僵持中。

    “区区一个舞祭竟能引发祭司殿与圣殿之间进行内斗,真是该死。舞祭的下落场间众人中没有人比我更清楚,是我直接授意银在舞祭逃脱后进行抓捕并处决。之所以没有通告众人,就是要借此试探你们双方的反应。

    “圣殿公审是为审判罪人,伸张正义,这里不是你们肆意吵架的地方。当着数万族人与受害者的面,不知收敛,破坏审判秩序,从现在开始都噤声,无必要陈述不得擅自开口。”

    守护者银在洛依贝的授意下将那份早已备好的记忆残留影像递交到了释放镜像魔法的代行者手中,同时一并递交上去的还有一枚染有血迹的白蔷薇簪花。

    “这是白樱圣殿当日,我遵从殿下命令追捕处决舞祭的记忆影像。舞祭无魂,死后躯体消散只余下这枚簪花,圣殿可凭借簪花施展追踪魔法鉴定舞祭生死。”

    他转身肃容望向雪漠,“大祭司也可上前查验。”

    雪漠收敛住步步紧逼的姿态,平静回应:

    “殿下是始祖血裔,殿下之言自当由两位始祖见证,我不敢质疑。

    “既然舞祭已死,我对公审与裁决圣殿之立场再无怀疑,我愿将嫌疑人交于圣殿审判。祭司殿上下当服从一切审判结果。”

    雪漠就这样轻易做出了让步,洛依贝反倒有些无所适从,她没有言语,暗自思衬着黎莫先前说过的那番话语,隐约再次察觉到了一丝涌动的暗流。

    如果真如黎莫所说,舞祭逃脱是祭司殿故意为之,那么雪漠轻易让步,必定是因为这背后有着更大的阴谋,且关键性在于舞祭。

    这是她一时半会根本无法猜测到的问题,一定要提醒杀戮圣殿严密监视舞祭,自己这边也要趁机接近舞祭,同时她可以借助纳尔了解舞祭的动向。

    摆平雪漠与祭司殿后,公审逐渐步入正轨,舞祭死亡,守值人当街行凶证据确凿,公审很快接近尾声。

    最终,汐亲自敲定公审审判结果。三位守值人中,主犯当街行凶仍不思悔改大闹裁决圣殿阻碍执法判处死刑,其余两位从犯隐瞒实情不报协助作案性质同样恶劣,被判流放幻夜森林。

    考虑到本次公审中裁决圣殿与祭司殿之间就舞祭下落产生过一些口角与矛盾,而祭司殿也需要借公审洗脱故意释放舞祭的嫌疑,汐将主犯的最终处刑权交付给了大祭司雪漠。

    那一刻,坐在洛依贝身边的妇人忽然疯了一般地狂奔至处刑台近前,她被两位代行者及时拉进了裁决圣殿铺设的防御屏障内。

    女人的头发和脸被雨水完全打湿,她眼里是近乎疯狂的恨意,泪水混合着雨水层层淌落,冰冷与炽热相互交织。

    当天际垂落的雨滴被风雪凝结成无数冰粒时,那位被判处死刑的守值人在风雪中逐渐失去了最后的生意。他的身体表面开始浮现出一层寒霜,血肉由内而外开始陷入冰冻状态,最终在雪漠释放的冰斩之下碎裂成了无数冰晶。

    风雪稍停,暴雨骤然倾泻而下,将处刑台上已经发生质变的血肉残片尽数冲刷成一道道晶莹剔透的水流,水流中没有遗留下丝毫血迹,仿佛那只是一粒粒普通的冰晶。

    生的艰难,死时却如此简单,一切的恩怨、挣扎、爱和恨就这样消失在了天地间。

    “来如流水兮逝如风,不知何来兮何所终……”继承者手捧着那束纯白色的卡萨布兰卡,如此低声吟诵道。

    她用人类世界的语言吟诵一次,又用艾维拉家族的语言复述了一遍。

    近前几人揣摩着这句话语,心底各有所感。

    若叶又看到了那个人,他依旧着一身华丽的白衣,依旧佩戴着面具。他默默地站在雨里凝望他,他没有撑伞,身边还站着那位死去的守值人的灵魂。

    忽然,那个人凝望他的目光发生了偏移,他看的是他身边的某个人!

    若叶猛地回头,可他身边重叠立着许多人。

    雪漠、守护者银、汐、幻梦圣殿主位、桑落、绝影、凝元,除去这些人还有数位代行者、暗杀者以及黑祭司与红祭司。

    他在看谁!他在看谁!

    是雪漠吗?不!雪漠虽然曾与他有关系但雪漠站在最边缘,雪漠能看到他,但他不可能是在看向雪漠。

    若叶的目光紧挨着众人掠过,可他没能发现谁的脸上神情有异,当他再次回身想要确认那个人的视线时,那个人消失在了雨中。

    他身边的这些人里,有谁能让那个人的目光为之停留?

    亲眼目睹杀害孩子的凶手被处刑,妇人眼里的恨意在雨中缓慢消退,最终化作了悔恨与疲倦。她靠着这颗心与不屈的意志强撑着迎来公审结束,可此时意志消退内心空虚,竟是前所未有的疲累。

    似乎此刻只想睡去,再不醒来,或许梦中还能见到她死去的孩子,她还能再为她唱响那支安眠曲。到那时,她一定又会乖巧地躺在她怀里安睡。

第230章 追逐过的人

    在几位灵愈者的治疗下,昏厥过去的妇人悠悠醒转。她刚睁开双眼立刻察觉到手中捧着的水晶匣子不见了。

    “我的孩子!”

    她慌乱地四处观望,最终在洛依贝手中看到了那个盛装着婴儿骨灰的小匣子。妇人迫不及待地从女孩手中抢夺下匣子,紧紧护在怀中,生怕它再一次消失不见。

    看到这幅情景,众人面面相觑,心情皆是十分沉重。

    行凶者虽然已经得到惩治,可这位母亲永远失去了她的孩子,她将在今后漫长的岁月里用尽所有时间一点一点地来抚平这个触之即痛的伤口。

    圣殿领主汐率先代表所有麾下的代行者与暗杀者们郑重向妇人致歉。他亲自向妇人承诺,裁决圣殿会下发一笔抚恤金保证她的生活。今后她所有的难处圣殿都会竭尽全力地进行帮助。

    在此之后,大祭司雪漠也主动表态,他可以借法杖为孩子的骨灰施加一部分圣洁的神性,神性可安魂,而附着神性的骨灰将永不受外界风霜雨雪的侵蚀。

    妇人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拒绝,或许是不想让孩子这么快离去,又或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该怎样送别这个孩子。

    洛依贝轻提裙裾来到妇人身边,她用手抚摸着妇人怀中的匣子说道:

    “这个孩子是在白樱盛典结束后离开了人世。如果您愿意,我将以王位继承者的身份亲自护送并将她安葬在长樱街的白樱树下。

    “白樱树和始祖将永远铭记她,如同铭记那些曾在树下许过誓言的爱侣们。今后每年的四月与十月,白樱盛开之际,遍地落樱都将浸润她的骨灰,为她安魂。她将听到这座城里所有人的祈祷声,她必然不会孤单。”

    “可是……这样是否会亵渎始祖?”妇人犹豫问道。

    她知道白樱树蕴含着两位始祖的力量,它象征自由与爱,但它更是族人们祈愿和平与美好姻缘的祥和之物。

    她怕自己的孩子安葬在那里不仅会魂魄不安,还会触怒始祖与族人。

    继承者摇头浅笑,眸内流露出了和煦温暖的光辉:

    “我听说,我艾维拉家族与海族族人之间的婚姻并不会受到外界祝福,就连他们婚后孕育的子女也会在萨诺兰遭到歧视。但他们写在红绸上的寄语却能够悬挂在白樱树上,这证明始祖愿意认同他们。

    “始祖是想告诉我们,真爱不应被世俗束缚。情爱是爱,母爱亦是爱。他必不会拒绝这个孩子。如果你相信我,就将她托付给我。”

    洛依贝知道,这番话语那位可怜的母亲听得到,雪漠听得到,她身侧的同伴们听得到,甚至,旁听席上的数万族人们利用魔法也能听得到。

    她就是在说给所有人听,她想要族人们反思,反思过去的歧视与偏见是否正确,反思自己的内心是否受到了蛊惑。

    既然她的身份只会是一位继承者,那么她想要做一位最特别的继承者。

    “我见到过数日前的异象,您是始祖血裔,您所说的话一定代表着始祖的意志,我相信您!”妇人擦掉泪水将她的孩子捧到了女孩面前。

    洛依贝将手中那束纯白色的卡萨布兰卡放入妇人怀中,而后才稳稳接过水晶匣子。

    “卡萨布兰卡承载着最美好的回忆,寓意淡泊的永恒。这是我的赠礼。”

    ……

    风吟花海地域。

    纳尔正坐在凝泽香树下避雨。

    自从意识到洛依贝喜欢嗅闻他身上的淡香味后,他一直会刻意接近凝泽香树或是将采好的凝泽香放置在风衣内兜里。

    凝泽香可做药材,也可做香料。

    血族收录的数十种香料里,他只喜欢这一种。

    细细算来时间已过去三小时,不出意外的话,公审应该已经结束。

    洛依贝为准备这次公审所付出的努力,纳尔都看在眼里。今日晨间是她主动央求他变幻成雪漠的模样帮助她练习。他仔细地教导她,教她隐藏仇恨控制情绪,教她控制面部表情与眼神,教她伪装成她自己最想要的样子。

    她很固执,一遍又一遍地对着他练习,力求将眼神与表情做到最好,而这一切都是为了见到雪漠时能够保持平静,掌握言语上的主动权。

    她成长地很快,比他预想中快很多。可看到她的转变,他忽然觉得自己有些残忍,她原本那样单纯可爱,而他却在教她变成一个擅长欺骗与伪装的欺诈者。

    这样做究竟对不对呢?

    此时,纳尔察觉到了身边的细微响动,他敛住思绪警惕转头,手中用于切割草茎的匕首紧跟着递到了少年颈边。

    电光火石间,云舒根本来不及躲避,他拿着那把半开的雨伞,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勉强辩解道:“阁下,您的外袍湿了,我只是想为您撑伞挡雨。”

    “不要擅自靠近我。”纳尔收回匕首冷声回应。

    在被赤岩收留前,他一直是以出生地所在的那条长街为家,血族本就是介于生者与死者之间的活死人,只要有食物供应,就算数日淋雨,躯体也根本不会生病。正因这样,亚斯兰大陆上的其他先民才会将血族视为惧光的嗜血怪物。

    不过……他现在是有妻子的人,不能再保留过去的坏习惯,如果湿淋淋的回去,洛依贝一定又会责怪他。

    这样想着,平静的内心里忽然涌出了一丝愉悦,被喜欢的女孩管束着,竟会这样开心……

    他默默接过了那把伞。

    远处的花海内,云舒带来的那群孩子像是十几匹脱缰的野马,暴雨也无法阻挡住他们嬉闹追逐的脚步。

    对他们而言,花海内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新奇,就连滴落的雨水似乎都沾染上了不同的气息。

    云舒注意着男人的目光说道:“让您见笑了,悬崖外面的世界对我们来说就像是触碰不到的世外桃源。”

    “这世间没有什么世外桃源,就算是彼岸的那些亡魂也会受到神灵管束。

    “你身边的孩子少了一位。”

    “是南溪,她昨日生病,今天身体还很虚弱,我将她留在了铁匠坊。”

    停留一会,雨势稍缓,纳尔留下便于两人联系的信物,叮嘱过今夜的见面时间,转身离开了花海。

    云舒摩挲着纳尔留下的那块血色琥珀,内心里却愈发疑惑。

    南溪没有抱病,是他嘱咐南溪今日混入内城公审现场,他要她确认到场的几位家族高层是否缺席。

    云舒原以为,那位大人就是守护者阁下,今日公审他应该无法抽身来赴约,可他竟然按照两人约定好的时间达到了风吟花海内。

    公主殿下出席公审,守护者阁下不可能会缺席。可如果他不是守护者阁下,又会是谁呢?

    ……

    长樱街,白樱树附近。

    装有孩子骨灰的水晶匣是由洛依贝亲手埋进了白樱树下的泥土里。在那之后,她请求白夜配合她降下了一阵足以覆盖住那块泥土的花雨。

    这既是为兑现她的诺言,也是为告诉妇人,始祖接受了她的孩子。

    妇人将洛依贝送给她的那束卡萨布兰卡栽种在泥土上方,而洛依贝为其施加了生长系本源力量。她会让卡萨布兰卡扎根泥土深处,根部永远牢牢包绕着那个水晶匣子。

    葬礼结束后,代行者、暗杀者以及所有祭司殿部众与族人们陆续离去。妇人不舍孩子,此时正独自坐在白樱树下对着泥土喃喃自语。

    洛依贝步行很远,为女人和她的孩子留下了极安全的沟通空间。她在岩息湖畔另一侧挑了个僻静处坐下,准备细思一些事情。

    守护者银与黎莫静静地跟随在她身后,两人并未产生言语交流。

    舞祭与若叶的事,起初是黎莫主动借银的关系告知了洛依贝。

    事情涉及到幻梦圣殿内部事务,而依据秩序法则,继承者无权过问此类事务。因此黎莫只是请求她亲自出席公审,协助圣殿保住舞祭的性命,他并没有说明原因。

    失音舞祭与雪漠之间存在着某些联系,可她与若叶似乎也有一定的联系。

    从那份证人的残留记忆影像里洛依贝能看出,若叶导师起初完全是想要徒手制服舞祭,可灯盏亮起的那一瞬间,他停下了动作。

    那个角度,灯盏亮起的瞬间,若叶能直接看到舞祭的整个上半身,促使他停下攻击的可能是舞祭的那张脸也可能是她身上的任何东西。

    洛依贝一边思考着一边用手习惯性地轻划湖水,许久才意识到自己身后还跟着两个大活人。

    “你们……还有事?”她问。

    守护者银没有动,反倒是黎莫上前一步恭敬施礼说道:

    “今日公审的事情是我擅自将殿下拉入局中,殿下能信任我,信任圣殿,亲自以谎言为我圆好这个局,黎莫心中十分感激。

    “我幻梦圣殿内部事务一直是由汐大人直接过问。今日发生的一切,我都会如实上报汐大人,殿下请不必担忧公审的公正性,更不必因此而感到自责。”

    洛依贝平视着前方道:

    “幻梦圣殿前任主位梦曾助我回归萨诺兰,她以及几位圣殿主人都是我最好的同伴。你是汐的养子,更是梦亲自指定的下一任继位者,我自然会信任你,但舞祭的身份或许并不单纯,既然舞祭已留在若叶身边,那就让杀戮圣殿密切监视她和若叶的举动,不要留下后患。”

    “谨遵您的意愿。”黎莫悄悄退去,场间只剩下了银和洛依贝两人。

    洛依贝维持着正襟危坐的姿态,直到黎莫彻底消失在视野中,她立刻转身拉住银:“别拘礼,坐我身边。”

    “你一个人住在第45层,会寂寞吗?”

    守护者银微微颔首:“我早已习惯这些,况且我不是一个人,还有您留下的雪球。”

    “雪球除了吃睡就是喜欢四处蹦跳乱钻,食物都是你亲自送到嘴边,它过得当然很舒服。你要记得控制它的食量,我可不想下次见到一只跳不起来的胖兔子,那样我会想把它做成兔肉。”

    守护者银听着听着,唇边不自觉地蔓延出了一点笑意,容色间的冰冷有所消退。

    洛依贝很平静,她摸了摸银的脸:“你看,你笑了,我说过微笑是情感的自然流露,它不需要刻意学习。你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以后要记得多笑一笑。”

    他在看她,那双紫瞳内总是含着一点冷意,好像永远也无法消退。

    不知是谁说的,冷冰冰的男孩子其实比任何人都渴望得到旁人的关怀。

    “殿下,您可不可以不要与他在一起。”他这样问着。

    “银,我知道,你怕我会受他蒙骗,但我能感觉的到,他爱我,他爱的卑微而矛盾,他爱的小心翼翼。

    “为了专心陪伴我,他肯将莫奈儿公主托付给哥哥,也是为了我,他愿意伪装身份留在这座城里。我相信他,我爱他。”

    洛依贝轻捋着守护者散落于肩头的银发,一丝丝,一缕缕,如同在细数自己的烦恼般轻柔,她缓缓启唇道:

    “银,我人生的前二十年里,我始终以为我活的很明白,有自己的目标与规划,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可他来到我身边后,一切都变了。

    “银,你有没有不顾一切地追逐过一个人,就像飞蛾扑火,黑夜逐光。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认定了他,但我的心告诉我,我只想要他。”

    “所以,只要我与他有一分在一起的希望,我会付出十倍的努力去实现它。不要阻止我,好吗?”

    守护者银轻轻点头,“如果这是殿下所愿,那么只要他不做出损害家族和您的事情,我不会再阻碍您,但我痛恨血族,我永远不会将他视为同伴。”

    他言尽于此,起身告退。

    “银,对不起。”她说。

    守护者默默望着他的主人,没有言语,他用手紧紧攥住了衣袖内的袖剑,紧到剑锋没入血肉,紧到利刃穿透了他的掌心。

    他专注的目光逐渐涣散,却又很快重新在眸内凝结成冰,他转身离开了岩息湖。

    他也曾不顾一切地追逐过一个人,只是那个人主动舍弃了他。

第231章 甜味

    “银!”洛依贝起身追上了守护者,她看到他袖袍边缘处缓慢晕染开了一抹血迹。

    “别这样擅自伤害自己。”

    女孩焦急地执起那只手,低念咒语,发动了一阶生长系魔法“再生”。

    那道狰狞的伤口在炽白光亮的笼罩下开始缓慢愈合,洛依贝又借助本源力量仔细替守护者祛除了衣袍上的血迹。

    从始至终,银一直在安静看着她。

    眼前那个既陌生又熟悉的女孩,是他曾经拼尽一切追逐过的女孩。

    对他而言,这种温柔是致命的。他贪恋这样奢侈的温柔,越是贪恋就越想得到,而得不到,他就会失落彷徨。

    守护者再难压抑内心深处的隐忧,他以双膝跪地,仰面望着女孩说道:“殿下,我并不是不理解您,也不是故意要为了家族去阻碍您,而是他根本无法带给您幸福,他现在自己都朝不保夕,您让我如何放心将您交给他!”

    洛依贝忽然紧抓住守护者的双手:“你……在说什么,朝不保夕是什么意思?他不是一直有好好地陪在我身边吗?”

    银看着女孩眼中的茫然与不知所措,神色微暗,眸内隐现杀意:“他亲自告诉了绝影,却没告知您他自己的状况,我说过,他不值得信任!我早该在莫里斯陷落那一夜了结了他!”

    “银!到底是怎么回事!告诉我!”洛依贝强忍住心中的不安追问着。

    难道说……她近日的那些预感是真的?那不真实的幸福感与他随时会消失的背影都是真的?!

    “守护誓言是从上古时期流传下来的禁忌魔法,缔结守护誓言的守护者根本不能拥有情爱。因为誓言中有一条铁律:不可对任何人说出‘我爱你’,不可与任何人有欲望之结合。这正是誓言忠诚性的体现。”

    是了,纳尔他也是一位守护者,他与莫奈儿缔结过誓言,他会受到誓言的牵制。

    关于那条铁律,在解释与莫奈儿之间的关系时纳尔曾告诉过她,他说的是如果守护者对他的主人说出‘爱’这个字眼或是产生了欲望的结合那么守护者最终都会面临死亡。

    几字之差,天壤之别。

    他是故意让她以为这条铁律只存在于守护者与主人之间,他故意让她以为誓言不会影响他与她的关系。

    他又骗了她,这算什么,善意的谎言吗?

    可父亲,父亲他也是守护者。哥哥的存在已经说明他一定与莹姨有过欲望的结合,至于那三个字,她是不确定的。

    “殿下……”银看着怔愣的女孩轻唤道,她平静地有些可怕,这也让他更加不安。

    “违背铁律的守护者最终都会死去,铭的实力下降与失控都是因为他背叛了誓言,是吗?”她问。

    “铭的事一直归属于裁决圣殿调查,职责限制,我不能轻易过问。”

    银认真看着她的眼睛,可那双眼睛里此时一片幽深,他看不出她心中所想,也无法看到她心底隐藏的悲伤。

    她沉默许久,既没有哭也没有闹,眼眶微红,眸子却愈发清亮。女孩搀扶起守护者,嗓音微冷道:“银,我知道你痛恨他,但我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他。你应该知道我在人类世界亲手杀掉萨雷斯的事。你记住,如果你不想与我为敌,那么就永远不要对他出手。这是我的底线,也是命令。”

    “殿下……”银欲言又止,他注意到她看他的眼神是前所未有的认真,他明白自己已没有选择的余地。如果他拒绝,那么她一定会再一次舍弃他。

    良久,他俯身单膝跪地回应:“自誓言缔结之日起,我永远是您的守护者,我会谨遵您的意志。”

    洛依贝上前用手臂环住了守护者:“我知道,我一定是一位很任性的继承者,但你放心,我会尽全力做好所有事,我不会再让你遭受外人的非议。”

    如始祖所说,她只会是一位继承者,最终并不会登上王位。这样一来,银的存在将会变得非常尴尬。她要以自己现有的身份护住他,为他找到一个好的归宿。

    “我要亲自面见汐与哥哥。”

    ……

    艾斯内斯魔法学院,暗使者系。

    纳尔正在寝室厨房内忙碌着。

    返回学院的路上,他留意过主城居民对公审事件的种种议论,得知公审判决结果与女婴葬礼的整个过程,心中的大石也渐渐落下。

    所有人都在赞扬那位公主殿下的仁慈与果断,她做的很好,她成功了,也赢得了族人们的拥戴,而他该为她准备一些奖励。

    做饭这种事实在是一门很深奥的学问。

    平日里看多了洛依贝做这些,瞧着简单,可换自己来做,纳尔立刻就体会到了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他原本只是心血来潮,想尝试着做一顿丰盛的晚餐犒劳洛依贝,但他高估了自己的实力。

    对照典籍与记忆中的那些步骤制作下来后,纳尔最终得到了一锅颜色看上去还算正常的南瓜奶油浓汤。

    他亲自尝过,确认这个味道的确与人类食物的味道很相似,于是满意地收工,开始等待洛依贝归来。

    纳尔把玩着怀里的海流绒线球,时不时会注意下墙壁上的挂钟,窗外的天色正在渐渐暗下来。

    洛依贝回到寝室第一时间就将目光落向了纳尔,她关好门,就那样安静地看着他。

    屋内没有开灯,他独坐在沙发上,英俊的脸庞隐匿在黑暗中,显得模糊又遥远。

    纳尔也注意到今日的洛依贝与往日相比有些过于安静。以往回来见到他,她会兴奋地扑上来抱他,像只兔子似的在他怀里乱蹭,蹭完还会主动告诉他暗使者系课程里发生的那些趣事。但今天,她没有这样做。

    纳尔迎上前抱住女孩,又在她眉心处落下了几个轻如羽毛般的吻。他将她一路抱到沙发内,而她眼前正是那碗仍处在保温状态的南瓜奶油浓汤。

    “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下厨做的,洛小姐将会成为第一个品尝它的女孩。”

    男人亲自盛好一小碗浓汤,又用汤勺挖好递到了女孩唇边,“温度刚刚好。”

    她看着他眼里充满期待的目光,微动嘴唇就着汤匙喝下了那点浓汤。

    “味道怎么样?”

    纳尔观察着女孩的面部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她安静地过分,既不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只是自顾自地重复着盛汤与喝汤的动作,不到五分钟,纳尔做好的所有浓汤都落进了女孩的腹中。

    “还有吗?”她问。

    “没有了,如果你喜欢我还可以再做。”

    “为什么放那么多糖,你是故意的吗?”

    “你说过,吃到甜食会很开心,我怕不够甜你会不喜欢,所以我放了六勺糖。”

    一整碗甜到极点的奶油浓汤灌下去,洛依贝只觉口腔内和胸腹间都蔓延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甜意,她本想当面质问他誓言诅咒的事,可此时竟被那碗浓汤甜到没脾气可发。

    “你每次都是这样,嘴上说的那么好听,可实际上总是在一次又一次的欺骗我!你是不是觉得骗我很好玩?还是骗我让你很有成就感?”

    当她声嘶力竭地吼出这番话时,纳尔微微蹙眉,她的眼睛那样亮,可不知为什么,他此时却不敢与她直接对视。

    “假惺惺地告诉我喜欢被我监视的是你,承诺过不会离开的也是你,现在瞒着我誓言诅咒实情还是你!”

    洛依贝忽然凑到男人身前,她狠狠揪住他的衣领问道:“我已经是你的妻子,可你还在骗我。那你告诉我,我到底要付出什么才能换到你的坦诚,是身体还是别的什么?”

    见他仍不回应,洛依贝周身气血猛的一阵上涌,她脑子一热,狠下心来,双手探向背部开始去解用于束紧纱裙的丝带,可她忙碌好一阵,背后那个复杂的蝴蝶结反而越解越紧。

    面前的男人原本正在思考该怎样求得女孩的原谅,见着这幅情景竟一时没忍住低笑出声。

    直到此时,洛依贝才想起,那个复杂的蝴蝶结是眼前这个男人亲手系的,她又羞又恼,拾起身边的抱枕狠狠砸向了男人。

    “你笑什么!不许笑!

    “这是你系的结,要做就过来自己解!”

    背后紧束的丝带正在一点点变松,洛依贝紧紧捏着的手指出卖了她内心的慌乱。

    纳尔解开丝带替女孩整理好衣裙,又重新在后背处替她打了个一模一样的蝴蝶结,他从背后把女孩圈进怀里,就那样安安静静地枕在了她的肩头。

    “既然你知道了诅咒的存在,你也应该知道誓言铁律中有一条是守护者不能与任何人产生欲望的结合。那极有可能会加重诅咒蔓延,我不能那样做,我宁愿就这样陪在你身边什么也不做,慢慢等待终结的时刻降临。

    “我瞒着你,是不想让我的事扰乱你的计划。我不想你为我难过。既然你已经知道了,那我会把关于诅咒的所有事都告诉你。我也不想做一个只会欺骗妻子的丈夫。但你必须答应我,不要过于勉强自己。誓言诅咒是无解的,答应我……”

    洛依贝知道他要说什么,她急忙捂住男人的唇抢先说道:“我不相信命,更不相信誓言诅咒无解,我能在海底宫殿救你一次就一定能救你第二次。即使不能救你,我也会护你到最后。”

    始祖白夜说过,他绝不能死,不论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今后的计划,他都不能这样轻易地死去。

    只是,这一切真的是巧合么……

    深渊侵蚀与誓言诅咒先后降临在了纳尔身上,冥冥中似乎总有一只巨手想要将他从她身边彻底抹除掉。

    如果真的存在那样一只巨手,那么她必会拼尽一切去斩断它。

第232章 红河条约

    两人相互依偎好一会,洛依贝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可她依旧对男人嘲笑她解不开衣裙束带的事情耿耿于怀。

    一直以来在父亲的影响下,她都是个比较保守的女孩,难得主动一次,结局却这么尴尬,她怎能不气呢?

    她恼自己的不争气,也恼他的嘲笑,可她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两人斗嘴十次里有九次洛依贝都会被纳尔反制住,即便是成功回击一次,只要那个男人亮出最致命的温柔攻势,她立刻就会招架不住。

    纳尔看过窗外的天色,起身将女孩打横抱起道:“我们该去赴约了,诅咒的事情我会在路上慢慢讲给你听,今夜就由我来担任公主殿下的护花使者,可好?”

    洛依贝气哼哼地白了男人一眼,双手却自然地勾住了他的后颈威胁道:“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只有一次机会!”

    ……

    主城萨诺兰夜晚的繁华景象远胜于白日,这是一座不眠之城。

    在两位始祖的影响下,艾维拉家族内部始终保持着自由而开放的民风。类似亲吻搂抱这样的举动,是族人间表达爱意与喜欢情感的具体形式,街头巷尾随处可见,纳尔与洛依贝算是众多情侣其中较为低调保守的一对。

    洛依贝静静地听着男人的叙述。这一次,他讲的极为仔细,生怕会再失信于她。

    两人灵魂回归各自本体后的第二日清晨,诅咒降临到了纳尔身上。当时出现的一小块诅痕位于他的左手手腕处,近几日,纳尔一直在密切观察那些黑色纹路的生长速度,而那块诅痕也已经由手腕处蔓延到了半个左小臂。

    好在男人惯用右手,而诅痕在左臂上。因为血脉力量被诅痕阻断,他的左手已不能再靠自愈愈合伤口,更不能使用血系魔法,但这些都不会对日常生活造成影响。这也是洛依贝一直未能发现纳尔异常的原因。

    两人此行是要去见云舒,定下那件涉及暗籍的事情。

    深夜的铁匠坊附近人迹罕至,十分安静,两人比约定的时间早到了一小时,纳尔将洛依贝安放在粗壮的雨榕树树干上方,他自己则背靠着粗糙的树皮表面,刻意将胸膛留给了女孩倚靠。

    洛依贝趁机解开纳尔的衣袖仔细观察了男人手腕上的诅痕,仅仅数日过去,原本只有指甲大小的黑色纹路便已蔓延到了半个左小臂,以这样的生长速度如果不设法阻止,诅痕很快就会继续扩散到整个上半身。

    她的眉暗暗蹙起,面色也凝重下来。

    纳尔说过,上一次两人前往海族圣殿时他曾明显感觉到通过触碰她可以减缓深渊力量对躯体的侵蚀。而始祖也曾言明他与她之间并不仅仅是恋人关系那么简单。

    两人互换灵魂的那段时间里,她每一日都能嗅到自己本体血脉里散发出的异香,那气味类似幽兰花香,且这种香气只有纳尔能嗅出。如果不是灵魂互换,她很难意识到自己的血液会产生这种气味。

    她曾在海族圣殿内用血液替纳尔维持生命,纳尔也告诉过她,在初次吸食她的血液后他的魔法等阶获得了提升。

    她的血液不仅对他有着致命的吸引力,还能成为他提升魔法等阶的重要契机。那么这一次,她的血是否能帮助纳尔阻止诅痕继续蔓延呢?

    洛依贝沉思一阵,抬首望向男人发现他似乎有话要说,“怎么了?”

    纳尔默默看着女孩,心底正在考虑是否要将白瞳女孩的存在告诉洛依贝。他正要开口,女孩明亮的眼瞳深处逐渐映出一个黑色的虚影,那赫然就是白樱盛典当夜曾将他摔到骨断筋折的始祖白夜。

    这并不是他第一次在洛依贝眼中出现,很明显,他在警告他。

    男人止住即将出口的话语,转而在洛依贝眼尾处浅吻一下,借此举动掩盖住了自己的异常。

    他想起自己回归主城后刻意查证过的那件事随即开口:“那个孩子,他在怀疑我。他相信你,是因为那顶银冠只有继承者才能佩戴。他会怀疑我是因为他发现我并不是守护者银。既然我在沐灵和埃伦那里已经用过了暗杀者的身份,那么今夜就请你讲明我的暗杀者身份,打消他的疑虑。”

    纳尔自储物戒内取出了那件提前讨要来的杀戮圣殿长袍,他用手抚摸着那枚鲜艳如血的玫瑰纹耀,忽然淡淡笑道:

    “很久以前,我曾痛恨这朵血玫瑰,我虽然与家族不睦,但杀戮圣殿暗杀者的手段我见识过。莫里斯陷落那夜,单是绝影一人屠戮的血族就有千位。我看到那些同族一个个倒在地上,而血的味道浓郁到足以笼罩住整个极夜之地,然后,我守了两百多年的莫里斯就那样陷落了,我从没想过它会这么快消失。

    “战争本没有什么对错,只是各自立场不同罢了。如果深究起来,我们双方延续几千年的征伐都是因为萨雷斯主动打破了红河条约。”

    关于红河条约,洛依贝是知道的。

    亚斯兰大陆所有的古籍对极夜之地都有一些记载。红河在前,极夜之地在后,那片土地上长年无光,各种暗物质混合生长,更有一些邪恶的生物潜伏于最深处,那是连上古凶兽都不愿轻易踏足的死亡禁地。

    直至中古时代中期,血祖子嗣卡拉米尔突破空间裂隙带领众多逃亡的血族们跨越红河占据了红河以西的极夜之地,死亡禁地的传说由此被打破,而极夜之地诞生了第一位君主。

    之后几百年里,亚斯兰大陆上的各个部族虽然仍旧在互相征伐,但他们中却没有一人敢擅自接近红河与极夜之地。血族原本疲弱,但他们依靠着领地优势与自身优势逐渐将卡拉米尔家族发展成了大陆上最强大的几个部族之一。

    艾维拉家族早期史籍中涉及血族的记载很少,当时的家族高层一直奉行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处事原则,领地未遭到血族入侵自然也就不会主动发起战争。

    艾维拉家族真正开始与血族打交道是在白夜离世后的第六年,正值“白夜”节日,举族欢庆,极夜之地的君主卡拉米尔携带着他的使者前来祝贺,双方在艾尼希德第49层签订了红河条约。

    在此条约内,卡拉米尔与艾维拉家族达成共识,双方将以红河为分界线,红河以西的极夜之地属于血族领地,红河以东的中部平原地域属于艾维拉家族领地,双方互不侵犯,互不干扰。

    当时红河条约的签署者分别是是卡拉米尔与始祖白落。白落逝世后,她的孩子顺利继承王位,也是同一年,血族领地内部传来极夜君主卡拉米尔陨落的消息。

    新任领袖萨雷斯是卡拉米尔生前亲自培养指定的下一任继承者,他得到了那位君主的力量传承,同时也继承了卡拉米尔谋划已久的那份野心。正是他主动打破红河条约,开启了两族长达数千年的漫长征伐。

    “你是如何说服绝影的?”洛依贝很清楚,以绝影那种眼里容不得沙子的性格断不会将圣殿衣袍送予一个血族,他会将这个视为耻辱。

    “我利用你送我的继承者令牌进入王城亲自见了汐一面。绝影当然不会同意我的要求,但他同样也不能违抗汐的命令。我们今天要做的事汐已经知道,他授意绝影给我这件衣服就表明他对我是认同的。”

    男人起身披上那件崭新的黑袍,就像是戴上了一重面具,他执起女孩的手轻吻手背,继而将一束盛开的白玫瑰放入她手中。

    “杀戮圣殿的每一位暗杀者都会有一束这样的白玫瑰,他们会将象征自己的这朵白玫瑰交给最信任的人。若有一日他们死去,持有白玫瑰的人会亲手将它插入死者心脏,到那时白玫瑰就会变成名副其实的血玫瑰。这意味着救赎与铭记。

    “公主殿下,从今以后,我就是那朵只属于你的血玫瑰。”

第233章 那颗雨榕树下

    云舒为沉睡的孩子们掖好被角,他手提一盏用于照明的兔子灯,缓步走出了狭窄的小房间。

    “如果你自己都认为你是卑微的,那么你在其他人面前永远都会是卑微的姿态。

    “这世上从不缺乏卑微的人,但聪明的人更懂得利用卑微。”

    他今夜要做的事似乎就是在利用自己的卑微,他想将自己的卑微之躯与忠诚意志献给那位继承者。

    为自己,也是为那些孩子。

    为了生存,为了今后他们可以在这座城内拥有一席之地,为了不再卑微。

    行至雨榕树附近,云舒看到了早已等待在雨榕树下的一对男女。

    继承者身着公审上所穿的那件黑纱礼裙,她以轻纱遮掩容颜,额间佩有双蛇银冠,左胸胸口处别着一束白玫瑰。

    男人静静立在继承者身后,依旧是一袭黑袍,但那件黑袍上有一枚鲜艳的血玫瑰纹耀。

    云舒一愣,随即明白了一切。

    他走至近前,执行过应有的礼节,以眼角余光确认了男人无名指上佩戴的那枚蓝金戒指。

    他不是守护者,他是暗杀者。

    是了。除去暗杀者,家族内部又有谁能代替公主殿下赐予他这份机会呢?

    那个男人以这样的身份出现,正说明他知道了自己私下进行的小动作。

    “殿下,暗杀者阁下,请宽恕云舒的无知与放肆,我将为今日的试探举动感到羞愧。”

    “无妨,是我一直要求他隐藏身份留在我身侧。”洛依贝打量着眼前比自己矮一些的男孩,不由地想起了白樱盛典那日他与若叶导师对峙的那一幕。

    暗杀者在家族内部一直以行事果决冷酷而著称,一位贫穷的少年明知对方是杀戮圣殿最高执事,仍能在众人面前毫不退缩地坚守尊严,他的胆识与意志非常人可比。

    他虽然身份卑微,可他却有一颗不甘于卑微的心。

    她平静开口:“你既然名叫云舒,就该像天际的浮云一样自由,你要带着那些孩子加入暗籍,但我并不相信你只是为了户籍,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男孩俯首回应:“我的确不只为户籍,我想为那些孩子求得殿下的庇护。”

    洛依贝没有插言,她在用眼神鼓励少年说出他未尽的话语。

    “我的双亲很早过世,他们将我与阿姐寄养在铁匠坊主夫妇那里,幼时的生活虽然清苦,可有阿姐陪着我,再苦的日子也是甜的。阿姐失踪后,我四处打探寻找,可我没能找到任何线索,时间越长,我就越是绝望。

    “在我最痛苦的那段日子里,我开始靠接济外城街头那些流浪的孩子来救赎自己。他们很像我,但他们却没有我这样幸运,他们中有的是被父母遗弃,有的是因为父母离世无人照料才流落街头,我把他们聚在一起,组成了一个可以共享喜怒哀乐的家。可现在,他们都在渐渐成长,我可以凭借自己的能力让他们两餐饱足,但我无法给他们一个更好的未来。我不想他们一辈子只为餐食饱足而活着,我想让他们有能力去追寻自己想要的东西。”

    洛依贝看着少年,缓缓开口:“这世上所有一切都是平等的,选择与得失并存。王族享有权位,但注定背负着庇护家族的重任与族人们的祈盼。你虽不能修习魔法,但你与那些孩子却能在主城内安稳度日,得到最简单的快乐。你应该知道暗籍意味着什么,这对他们来说不一定是最好的选择。”

    云舒:“我知道,但请殿下放心,我已经向那些孩子确认过,他们并不惧怕危险,他们也愿意跟随我。我们自小在主城内长大,熟知萨诺兰的每一个角落,我们卑微的身份就是最好的伪装。只要殿下愿接受我们,今后那些孩子的任务与安危都由我负责,而我们将成为您在这座城内最好的眼睛与耳朵。”

    洛依贝下意识回望纳尔。

    这些……莫非都是他教这个孩子的?

    他既没点头也没否认。

    云舒单膝跪地,以手按住心脏,用坚定的眼神凝视着继承者说道:“我以我的生命起誓,愿将我的一切奉献给您,我将于黑暗中守望您所赐予的光明,我将以我之忠诚为您加冕。”

    “我接受你的忠诚。”她相信他。

    “我依贝尔,以王位继承者之名起誓,你将永远在我身边占有一席之地,自今日起,你我荣辱与共,我愿以我之名赐你荣耀。”

    洛依贝执起男孩的手,在他右臂上方留下了风吟花与藤蔓互相交织的纹耀。

    云舒用手紧紧按住那枚纹耀,只觉整条右臂仿佛正在承受烈焰炙烤,缓和下来后他把事先备好的那份名单交给了女孩。

    “这是我与那些孩子的详细资料,他们的父母大多是没有户籍的流浪者,身世也无法追溯,我只能将我知道的那部分写下来。如果他们中的任何一人出现问题,我都可以承担责任。另外,我想请您为我所率领的这支小队取名并赐予相应的纹耀。”

    洛依贝看着少年坚定明亮的眼睛,忽然想起了那一日同孩子们告别的景象。他们用稚嫩的嗓音为她哼唱了一首古老的歌谣,那歌词讲述的是风吟花灵的故事。

    有一种鸟儿常在深夜里鸣唱曲调,它向往自由,它为世间一切美好的事物歌唱,它的名字是……

    “夜莺,你的小队名为夜莺。”

    名为夜莺,纹耀自然也是夜莺。

    云舒亲自引领洛依贝来到了孩子们的住处,他们的屋子虽然狭窄,但收拾的非常干净整洁。床上的孩子彼此倚靠着入睡,此时正做着不同的梦。

    女孩刻意放轻手脚,亲自在每个孩子的手腕上描画着夜莺纹耀,有几个调皮的孩子怕痒,睡梦中挣扎多次才让她画好,做完这一切,时间已至后半夜。

    将离之际,洛依贝指着门口伫立的纳尔对云舒说道:“今后你和你的夜莺小队就由他全权负责,你们需要接受他的训练来提高自保能力。任务固然重要,但我不希望你们因此受到伤害,要学会保护自己。”

    云舒应道:“我会谨记您的话语。”

第234章 变故

    艾尼希德第20层,空白居住区域。

    多年以来养成的习惯使得洛萧然夜晚的睡眠一直非常轻浅,当他耳畔响起那支熟悉的曲调时,时间仿佛再一次倒退回了父亲离世的那一日。

    洛萧然惊悸着醒来,却发现自己早已因为那个过于真实的梦境而泪流满面,父亲笑得那么温柔,可他的脸依旧浸在那诡异冰冷的灰白火焰里。

    这是他挥之不去的噩梦。

    他发现铃音不经召唤擅自跑了出来,她安静地坐在床边,正低声哼唱着那段洛萧然最为熟悉的旋律。

    她身侧泛着一层本源力量波动,如同湖水涟漪般层层荡开,微弱的金芒将少女的形体衬愈发虚幻,仿佛随时都会消散。

    那是父亲临终前曾和铃音共同吟唱过的曲调,那首歌的名字连四位圣殿主人都不知道。

    洛萧然依靠着过往的音乐天分隐约觉出那首歌曲像是朝见诸神的圣歌,其中的每一字每一句都透着神圣意味,可他怎么也没想到,重生后的铃音竟还会记得那首圣歌。

    他伸手抹去冰凉的泪水,主动拉住了铃音虚幻的手臂:“你还记得这个旋律,你能不能为我将它完整地吟唱一遍。”

    铃音记得旋律,但他不确定她能否记住圣歌的歌词,这首歌附有魔法,需要词曲结合发挥效用,词为曲之魂,如果没有词这首歌也就失去了它的效用。

    铃音面无表情地回望主人,她起身走到窗前又用手拉开了遮掩夜色的窗帘,她指着下方对她的主人摇了摇头。

    洛萧然猜测道:“你是说,完整吟唱那个曲调会惊动巡夜的守卫军团兵士?”

    铃音点了点头。

    艾尼希德第20层是空白居住区域,在他住进来之前,这里连亮起的灯光都会引起守卫军团的警觉,尽头的房间内还住着莫奈儿公主,他不能擅自做出异常举动。

    洛萧然思索着又道:“如果不能唱出,就请你将歌词全部写下来,同时我希望你能像刚才那样顺着歌词哼唱曲调。”

    只要她记得完整的词和曲调,他就可以根据曲调旋律绘出相应的五线谱,他有这个自信。

    这一次,铃音点头认同了他的做法。

    寂静的深夜里,魂灵少女一边用笔书写着圣歌歌词一边以声音轻哼歌曲旋律,洛萧然靠在她身边认真倾听着旋律,飞快绘出了五线谱。

    整篇圣歌分为五个乐章,五线谱全部绘制完毕共有十页。当洛萧然拿到铃音书写的歌词时却犯了难,以他现有的实力竟无法通过血脉共鸣识得那些晦涩难懂的文字。

    在艾维拉家族内部,魔法的载体是本源力量,本源力量源自灵魂,又分散在血肉间,因而使用魔法者可通过血脉共鸣识得家族流传下来的所有文字,但这种特性受到魔法等阶限制。

    高阶强者本源力量深厚,血脉共鸣更强烈,他们能够读懂常人很难识得的古老文字,低阶者虽有本源力量,却很难窥探到那些古文字的含义。

    汐或许能看懂这些文字,但在人类世界时,四位圣殿主人听过他讲述的事件全过程后并没有告诉他父亲吟唱的圣歌是什么,他们更没有告诉他那种吞噬掉父亲灵魂的灰白火焰源自于何处。

    这也是他一直没有完全信任圣殿的原因。

    他们保持沉默,极大可能是因为他们不希望他知道这些事。但有些事,越是不理解就越是想要去拼命探寻。

    无论是好是坏,他都想得到答案。

    父亲临终前吟唱的圣歌能减缓灰白火焰的吞噬作用,如果他能将那首圣歌完全修习下来,那等于是有了第一张对抗雪漠的底牌。

    至于这些看不懂的文字,洛萧然看着枕边的手机,忽然想起明日又该去凝夜长老那里充电了。

    凝夜喜欢发明稀奇古怪的东西,洛萧然忆起自己曾在老者的实验室内见过某些年代久远的参考文献,他很可能会知道这些文字的来历。只要能从凝夜口中套出古文字的来历,他就可以到典籍存放处借阅相关的书籍尝试学习。

    这样一来,他完全能做到在不惊动圣殿的情况下独自学习这篇圣歌。

    一念及此,洛萧然睡意全无,恨不得立刻便让时间快进到清晨时分。他放好绘制出的五线谱,决定先去尽头的房间探望莫奈儿,这个时间她应该是醒着的。

    洛萧然行至长廊尽头,跟随在身后的铃音忽然抓住了他的手,她抓的很紧,面色却毫无变化,洛萧然疑惑地问:“铃音,怎么了?”

    魂灵少女抬手指向那扇门,随后又悄悄缩到了洛萧然身后。

    那扇门他曾开启过数次,铃音也通过多次,可她从没做出过今日这样的举动,她似乎在害怕那个房间。

    这怎么可能?难道说那个房间里多了什么东西,那莫奈儿公主呢?

    洛萧然心神微凛,掌间随即凝聚出一团纯净圣洁的光芒。

    他对铃音说:“如果里面有你害怕的东西,你可以解除联系回到我体内。”

    铃音没有放开洛萧然的手,她默默摇头。

    “那我们一起进去,我会尽我所能护住你。”洛萧然诵念咒语在铃音身上套了三层圣光屏障,他自己并不打算用圣光屏障,门内情形未知,他必须保证自己能在第一时间顺利接触到莫奈儿。

    洛萧然按照事先定好的暗号敲动房门,门后静悄悄地,没有任何声响,他取出随身携带的备用钥匙,正待插入,那扇门内侧却猛地传来了一阵重重的敲击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刻意从内侧撞击木门。

    那东西绝不是莫奈儿本人!

    昏暗的长廊里寂静非常,洛萧然心跳如擂鼓,他深深呼吸捏紧手中的光团,动作飞快地插入钥匙,于开门瞬间吐出了流畅的咒语。

    一团炽热纯净的光辉洒落在地,既驱散了房间内阴冷邪异的氛围也照亮了洛萧然的视野,他听到一阵凄惨哀鸣声的同时也看到了昏倒在角落里早已不省人事的莫奈儿。

    洛萧然想都未想,直接扯下身上外穿的代行者斗篷扔到了莫奈儿身上,宽大的斗篷立时覆盖住了她清瘦的躯体。

    代行者制服具有一定的防御作用,这也是他一直习惯穿它的原因。

    洛萧然环顾四周,虽没有发现任何敌人,但他能明显感觉到一股极不和谐的残留气息。

    房间内一片混乱,墙壁以及地面上都是些密集分布的利刃划痕,划痕里还残留着一丝血迹,划痕周边的壁画有明显的腐蚀痕迹,那应该是血族武器血刃留下的划痕。

    整个房间里只有他上次为莫奈儿绘制的那张肖像画是完好无损的,连角落里的沐血藤花盆都没能幸免。

    莫奈儿曾在房间内剧烈挣扎过,可他竟然一点声音都没有听到。

    紧接着,洛萧然在床边发现了那只不断哀鸣的布卡兽。它毛绒绒的躯体上有被祈光术撕裂的血迹,他这才意识到那个从内侧撞击房门的不明生物就是这只布卡兽。

    它应该是听到了敲门声,想借此主动引起他的注意,让他来救它的主人。

    洛萧然不确定这个房间内是否还有其他古怪的东西存在,他把布卡**给身后的铃音,自己则抱起莫奈儿回到了他的房间里。

    等待天明的时间里,洛萧然仔细检查着莫奈儿的身体状况。她身上没有任何伤痕,只是情绪和气息不够平稳,像是遭受过某些惊吓。但这并不能说明她没有受过伤,很可能是血族的自愈能力起了作用。

    洛萧然目前修习的媒介主要是光媒介,他与铃音共同修习过的魔法只有“抑光术”。无奈之下,他只能通过放血喂给莫奈儿来帮助她恢复身体。

    第20层突然发生这种离奇的事情,只能说明有人知道了莫奈儿的身份和下落,他能想到的人只有雪漠。

    艾尼希德每一层都是一个独立的空间,除去传送阵,上层与下层之间不存在任何通路。第20层传送阵有守护者银联合圣殿设下的防御结界,而整个艾尼希德外部又有两位始祖设下的禁制。

    至今为止,能在禁制中来去自如的人应该只有雪漠。在涉及索菲亚女王死因的案件里,雪漠是杀害王的凶手,可传送阵没有他的使用记录,他似乎是唯一一个能突破禁制侵入第49层内部的人。

第235章 你是我的第34代血裔

    洛萧然独自照顾着莫奈儿,为防止第20层今夜再出变故他决定请一位魔法等阶相对较高的强者前来。

    他最终选择传讯给纳尔。公主刚遭受过惊吓,情绪不稳定,这种时候有她最信任的纳尔在,她会安心许多。

    虽然纳尔与公主之间存在的守护关系多少会让他觉得不舒服,但纳尔熟悉血族药物,了解血族的身体构造和生理机能,他可以更快地医治好公主。

    纳尔风尘仆仆地闯进门时,洛萧然正在床边默默守着公主。

    那只被治愈的布卡兽原本耷拉着脑袋依偎在莫奈儿颈边,它看到纳尔走来,全身绒毛忽然炸起,奋力跳到了主人身前,就像一位英勇的骑士。

    洛萧然拾走布卡兽,又将纳尔让到了床前。

    洛萧然在纳尔医治公主的间隙里简要说明了事情的经过,最后又诚恳向他道歉。公主变成这副模样,归根结底都是因为他不够谨慎。

    纳尔凝眸望着他名义上的舅兄说道:“这不怪你,就连我也没能想到第20层会这么快被人锁定。洛依贝去往艾斯内斯前夕,汐把艾尼希德第20层的监视权限移交给了她,持有这份权限能及时察觉到第20层发生的所有异常,这也是我同意把莫奈儿交给你的原因之一。可今夜事发时我与她都没有接到任何提醒,自艾尼希德堡创建以来还从未出现过这种异常。这已经不单单是公主的安危问题了。”

    洛萧然听着这些话语,目光不由自主地转移到了女孩苍白虚弱的侧脸上。

    她曾是艾维拉家族的王位继承者,可现在她住在这,却更像是一位被囚禁的犯人。

    “你会碰巧撞破这件事已是万幸,当时房间内情况未知,你能毫不犹豫地破开房门救她实属不易,这一点,我很感谢你,我想我没有找错人。”

    洛萧然沉默着地摇头:“不,我很自责。现在她的住所已经暴露,我会联系汐为她更换安全的住处。”

    “不,不需要。”纳尔摇头拒绝,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他必须将自己最初的用意和盘托出。

    “我会放心把莫奈儿交给你,也是因为你的特殊身份。”

    “特殊?”洛萧然微愣。

    纳尔点点头,眉目平静地回道:“你加入空间执法部后,伽一定告诉过你,世界树徽章要随身携带视如生命。”

    伽的确这样提醒过他。

    自从上一次在人类世界因试衣不小心遗落徽章后,洛萧然一直谨慎地把徽章佩戴在腕间,平日里它深藏在衣袖内侧,不会被人发觉。

    他取出徽章,枝叶繁茂的世界树纹样泛着银泽,同时他又想起了父亲那枚徽章所化成的白色细沙。

    得到这枚徽章就意味着他与空间执法部有了契约。生前徽章是身份的证明物,死后徽章所化的灵魂碎片就是另一种意义上的“骨灰”。

    “你持有白金世界树徽章,代表空间执法部,同时也代表着人神的意志。在本质上,亚斯兰大陆所有的生灵都不能轻易杀死你,因为杀死你就意味着向空间执法部宣战,这一点你记住,如果今后陷入绝境,那枚徽章可以救你。”

    洛萧然知道白金世界树徽章的用途很多,它能证明身份还能作为通往其他空间的指向物,甚至父亲也是通过它借用空间执法部的力量将自己送出了雪漠设下的结界,但他并不知道在异界徽章还能赋予他这种特殊身份。

    纳尔看过洛萧然的表情便知道他并不知情,他继续解释道:

    “你初至萨诺兰汐给予你与圣殿相同的权限也是因为这个,这属于两个空间的友好交往范畴。同样的,异族人初到人界,空间执法部也会给予最全面的帮助。异族人与人界的语言文字生活习惯都不互通,这些空间执法部都会加以协助范围。

    “我猜测伽没有直说这些是想要给你一次历练的机会,他希望你能在异界谨慎行事锻炼自己,不要处处倚仗执法部的力量。”

    洛萧然抑制不住地回想起了伽那张刚毅平和的古铜色脸庞,伽对他报以厚望,他自然不能辜负对方的期待。

    纳尔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他亲自喂莫奈儿喝下镇定药剂后,女孩的眉有一瞬间蹙得很紧,他知道她很讨厌苦涩的药味,这一点她与洛依贝的习惯很类似,她们都喜欢甜食。

    以往她最喜欢的食物就是甜度颇高的沐血果,但现在的她更喜欢洛萧然的血液。

    纳尔又给她喂下了桌上剩下的小半杯血液,果然,喝下洛萧然的血液后,女孩蹙着的眉缓慢舒展开来。

    纳尔并不打算留下,他起身吩咐道:“你守好她,我去查看那个房间,可能会待到日出时分,你妹妹不久也会赶来,天明后你记得联系汐,让他带着可以在艾尼希德内部创建独立空间的法器过来。”

    他说完拾起唯一的备用钥匙,微晃身形离去,只在原地留下了几道无法捕捉的血色残影。

    ……

    洛依贝利用艾斯内斯魔法学院学员的身份进入王城后,先是按照纳尔的吩咐去往艾尼希德第42层开启了第20层空白居住区域的创建独立空间权限,紧接着她就风风火火地来到了第20层。

    待敲开哥哥的房门看到哥哥与莫奈儿公主都安然无恙,她微松下一口气,抓起桌上备好的茶水自顾自灌了几口。

    “哥哥,他呢?”

    纳尔这家伙又放她鸽子,今夜两人回的晚,刚睡下不久就接到了哥哥传递来的消息,此刻她的眼睛还泛着一点红意。

    “他说他去查看莫奈儿的房间,可能会待到日出时分。”洛萧然回道。

    话落,洛依贝猛咳几下,险些呛出眼泪,好不容易才缓过气道:“哥哥你怎么能让他一个人去呢?!”

    洛萧然看着妹妹激动的模样心底也浮现一丝担忧:“他速度过快,我没能追上,我跟上去敲门后他也没有再开门,备用钥匙只有那一把。艾尼希德内部的大门坚固无比擅自破坏会引起守卫军团注意,我只能选择先陪在莫奈儿身边保证她的安全。”

    洛依贝气得快要跳脚,在她看来现在的纳尔就像是一个需要人时时看顾的小孩子,他现在只能单手使用魔法,身上又带有诅咒,可他还是这么逞能,他以为自己的身体是铁打的吗?!

    她叮嘱哥哥照顾好公主,只身来到了长廊尽头的房间门前,反复敲过后的确无人回应,她尝试着在门外唤男人的名字,也没有回应。

    洛依贝蔓延出本源力量打算直接把意识渗透入门内观察内里的状况,可她的意识刚触碰到房门,立刻就被一股极为熟悉的力量弹回。意识震荡剧烈,她恢复好一会才能正常思考。

    那个房间里到底有什么,他竟然还用上了第三阶程度的血盾封门?

    靠着叠加攻击突破第三阶血盾不是问题,但这层血盾是由纳尔亲自凝结,贸然破坏可能会伤及到他,洛依贝一时间也没了办法。

    她紧靠门边坐下,一边对抗着倦意一边仔细倾听着内里的声响,心下决定只要房间内一有异动拼着伤害纳尔也要冲进去。

    白夜看着女孩这副固执的模样,心念微动,眼前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那个曾经时时刻刻都在缠着他打扰他的女孩,如果没有她的纠缠,他又怎么会把她悄悄放进心里呢?

    他悠悠提醒:“放心吧,他没事,但这个房间里的确有古怪,我替你留意房间内的状况,你可以睡会。”

    洛依贝一愣,这才想到自己意识里的白夜,也是她心急竟忘了借用始祖的力量,他是艾尼希德堡的创建者,他一定能看到房间内的状况。

    “白夜,谢谢你。”

    “不客气,毕竟你是我的第34代血裔。”他悠然回应。

    洛依贝:“……”

    这样过分的倚老卖老,她竟然无法反驳……

第236章 眼睛

    接近天明时分,洛萧然按照纳尔的吩咐唤来了汐,汐了解过昨夜发生的变故顿时便懂得了纳尔要他带来创造独立空间法器的原因。

    艾尼希德堡有整整49层的独立空间,第40层及40层以上的层数通行权限十分严格。其中位于第42层的艾尼希德权限控制塔更是只有历代王、继承者才能进入的区域。白夜陷落之战后,新任女王艾琳将她的导师汐破格列入了第42层准入通行范围内,这足可见她对汐的信任。

    她是完完全全地将艾尼希德乃至整个艾维拉家族的安危都托付给了汐。

    艾尼希德内部的确有一种法器可以在第40层以下的层数中再创建一个独立空间,但它需要一个权限高于艾尼希德的载体物,且载体物权限的高度直接与所创造空间的坚固程度有密切联系,纳尔是要用洛萧然的世界树徽章来充当这个载体物。

    世界树徽章是空间执法部与人神意志的结合物,它拥有大世界权限,也就是说借这枚徽章创造出的独立空间只有掌控着亚斯兰大陆世界权限的神以及被赋予神性的仆从才能破坏。

    这种法器是由白夜创造,在创造它的同时,白夜也给予了一定的限制,它所创建的空间面积十分有限。

    汐借着世界树徽章稍作尝试,他发现即便是用徽章作为载体物所创空间的面积也只能覆盖到300平米左右的范围,而这样的覆盖面积甚至还不到第20层的七分之一。

    洛萧然一边留意着莫奈儿公主的状态一边与汐商讨着最佳的空间覆盖范围,他无意中注意到女孩手指动了动,紧接着她睁开了眼睛。

    “醒了?”

    莫奈儿眼里还残留着一点倦意,她刚要回应目光却先一步注意到了立在洛萧然身后的汐,女孩的眼眸立时染上一层血色,手中由血液所化的利刃也在瞬间递到了洛萧然颈边。

    “你说过你不会把我住在这里的事透露出去。”

    洛萧然颈边被刀锋擦出了一丝血线,他没有去管,转而望向汐。

    汐明明是知道莫奈儿下落的,可莫奈儿竟然对此毫不知情?!

    这样说来,两人最初相遇时她对裁决圣殿产生的强烈敌意也有了相应解释。因为处决血族属于裁决圣殿光明审判的范畴。

    莫奈儿紧握刀柄,丝毫不敢放松警惕地凝视着汐说道:“变成血族非我所愿,如果你一定要赶尽杀绝,那么我们就只能在这里同归于尽。”

    汐有多重视同伴她是知道的,不仅如此,眼前这个名为萧的男人会以特殊身份住进第20层,这足以说明他对汐来说是很重要的存在。

    她也不想变得这样卑鄙,可她必须活着。

    汐灰眸里沉淀着莫测的情绪,他平静地看着她说:“在你被立为继承者的那日,我曾立下誓言会忠于你,这份誓言不会变,圣殿也永远不会处决你。”

    “最好是那样。”莫奈儿偏过视线收回了刀,她不会完全相信他,正如她不会完全相信银和萧。

    血?

    此时她注意到了洛萧然颈边被利刃划开的伤痕,伤口里渗出的几道血液正顺着颈侧缓慢流淌下来。莫奈儿直直看着那些血液,仿佛受到了无形的蛊惑,在它即将接触到衣领时她终于克制不住血族本能凑上前用唇含住了那些血液。

    女孩突如其来的触碰让洛萧然微怔,他皮肤一向很敏感,此时颈边那一抹附带湿意的柔软险些让他忘记汐的存在。

    房间里一片安静,洛萧然不知道此时该如何自处,只能一动不动地垂首静坐,他更不想抬头去注意汐的目光,因为他不想让汐看到自己此时的窘态。

    打破这个僵局的人是突然闯进门的纳尔,他一路抱着洛依贝回来,进门恰好碰到这一幕。

    莫奈儿被开门声惊动猛然清醒过来,待明白自己做过什么后,她立刻拉开了自己与洛萧然的距离。洛萧然则慌忙抓起手帕遮挡住了自己的伤口,他知道刚才的事并不是女孩的本意。

    “对不起。”他忽然说道。

    莫奈儿没作回应,她挪开目光心底有些恼自己的不争气,她明明不相信他,也不想与他牵扯过深,可每次她总会被他吸引住。

    她刚才还借他威胁过汐,可现在他为什么又要莫名其妙的道歉呢?该为这件事道歉的人不应当是她吗?

    汐默默站在一旁,隐约从两人的举动中看出了一些端倪,他没有明说,只将目光转移到了纳尔处,他注意到对方的脸色并不算太好。

    纳尔愣过一下,旋即也当作没看到主动开口转移话题打破了这份尴尬:“那房间的确有古怪。”

    他把洛依贝放置到沙发上,女孩睡得很浅,刚一离开纳尔就自己苏醒过来,她揉眼环视四周,因为有其他人在场她没有直接质问纳尔。

    她相信有始祖庇护纳尔昨夜不会有事,他身上无伤,但他的精神状态看起来并不好。

    纳尔俯下身认真看着女孩的眼睛说:“昨夜是我的错,今后我每做一件事都会先与你商量。”

    他知道她来过,可他不知道她会因为担心他而固执地守在门口几小时,她总是倔强得让人心疼。

    “嗯。”女孩点头,这样的主动认错她很受用。

    纳尔安抚过她又转身走到莫奈儿床前,“莫奈儿,我知道你昨晚一定经历过很可怕的事,但我希望你不要憋在心里,说出来,好吗?”

    莫奈儿犹豫着望向纳尔问道:“我能不能只讲给你和依贝尔听。”

    这一点纳尔还是能争取到的。

    洛萧然和汐退出房间后,洛依贝也坐到了床前。

    莫奈儿回忆着昨晚见到景象,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畏惧与不安,她环抱自己微颤着嗓音说道:

    “眼睛……纳尔……我看到很多眼睛,整个房间的墙壁上都是那双眼睛!眼眸全灰,眼神介于正义与邪恶之间,它既像是惩罚罪人的天神之眼,又像是蛊惑意味强烈到足以使人疯狂的恶魔之眼……

    “它能看穿我的灵魂,我想逃可我逃不开,我想用刀劈开那些眼睛,可是无论我怎么攻击都没有用。这世界上好像只剩下了我和那些眼睛,我只能缩在角落里……”

    发觉莫奈儿的情绪又有波动,纳尔急忙制止了她的话语。他知道她能说出这些已经很不易。

    洛依贝听过莫奈儿的叙述,不知怎的突然就想到了自己的一段经历,在艾尼希德地下宫殿里她也曾见到过一只类似的眼睛。她看着莫奈儿痛苦无助的模样,犹豫再三才下决心拾起了一张白纸。

    回想那只眼睛的过程极为漫长,仿佛又一次回到了地下宫殿的穹顶边缘。穹顶处有一幅始祖白夜征战海族的壁画,壁画右侧是一个石台,石台上是蕾缇雅女王的骸骨,骸骨空洞的眼眶里是一双全灰的眼睛,透着邪异感的眼睛。

    再次回想起那双眼睛凝视她的目光时,洛依贝只觉遍体生寒,可她不能停止回想,她要借助日前在魔法学课程中学到的绘制系魔法将自己记忆里的东西呈现在纸上。

    炭那些杂乱的线条逐渐形成了一只非常明显的眼睛。

    纳尔有注意到她的异常举动,待看到那只眼睛,他不由地浑身一震。

    他昨夜感受到的那些眼睛与这幅画中的眼睛竟是完全相同的!

    “这是我曾在地下宫殿见到过的一双眼睛……”她刚要继续询问却见纳尔与莫奈儿公主同时变了脸色。

    “你们……看到的也是它?”

    两人相继点头。

    洛依贝最初在地下宫殿骸骨上见到这双眼睛的时候,纳尔仔细检查过骸骨并没有发现异常,他之所以认为是洛依贝自己产生了幻觉,其中一个原因也是因为他当时根本没有感知到什么特殊气息。

    “这怎么可能呢?”莫奈儿难以置信地摇头,“艾尼希德第20层能被外来力量入侵已是罕见,可地下宫殿是始祖白落亲自设计的一座宫殿,艾维拉家族从没有王与继承者以外的人能够进入!”

    洛依贝忽然想到了纳尔:“如果是受到王与继承者邀请的人呢?”

    “这个……”莫奈儿摇头,“家族没有这种先例,我也不知道。”

第237章 画

    洛依贝这种猜测源自于纳尔,纳尔能安全进入地下宫殿极有可能是因为他得到了自己的邀请。

    女孩意识内的白夜读取到这种信息,不禁摇头失笑道:

    “地下宫殿是王权与王族存在的核心,只要我与落儿的灵魂还在,它的权限就不可能完全归属于王或是继承者。我的后代里不乏有蕾缇雅、赫遥之辈,若是地下宫殿权限归属于她们,艾维拉家族也就离覆灭不远了。

    “地下宫殿的确是落儿亲自修建,但我与她始终掌握着艾尼希德每一处空间的最高权限。那个血族人能进入地下宫殿,是因为得到了我的允准。不过,他翻阅家族书籍的权限处于封禁状态。”

    难怪纳尔他只看那些血族典籍……

    白夜知道,几人现在探寻的问题已经触及到了某些禁忌,为了让洛依贝规避现有的风险,他出言提醒道:“我劝你们放弃探寻那些眼睛的来源,能够入侵艾尼希德与地下宫殿的人实力不会比我差,这也是我不希望你们擅自触动雪漠与那只眼睛的原因。今后就让莫奈儿与你哥哥同住,至于你就好好将那个血族人束缚在身边,那把名为炽离的弓并非凡品,它可以护住你们两人。这项命令我会同时转达圣殿。”

    语毕,他再未回应任何询问。

    谈及炽离,洛依贝也开始询问纳尔的状况。

    纳尔整个后半夜都是在那个诡异的房间内度过。最初进去的一段时间里他虽然看不出房间墙壁上的异状,但意识里却能察觉到房间里存在一种非常不和谐的残留气息。

    他运用感知力看到了墙壁上存在的那些眼睛,大小不一,眸光相似,数量比莫奈儿形容的少很多。

    纳尔毕竟是第三阶强者,自身的精神控制力与耐受性都比莫奈儿强横许多。近期他所修习的第三阶魔法进入了瓶颈期,纳尔之所以肯长久待下,其中不乏有借外力突破自身魔法桎梏的目的。

    后半夜并没有发生什么异常,唯一的异常应该是黑弓炽离的主动出现,这种异常并不少见。炽离认主但并不代表它只会听从主人的命令,它有自己的意志。

    莫奈儿平复过情绪,犹豫着望向两人:“其实还有一件事,我曾在昏倒前听到过一阵很轻的歌声,是一个女孩在吟唱它,歌声响起的时候那些充满恶意的目光似乎在无限放缓。那时候我的精神和身体都很疲惫,我无法确定那歌声的真实性,也记不住它的旋律……或许它只是我的幻觉。”

    能让充满恶意的目光无限放缓?

    父亲的死一直是洛依贝不敢轻易触碰的伤痛,但昨日为得到解决诅咒的方法她亲自召开了圣殿会议,会议后又私下面见了哥哥,她从双方口中了解到了父亲死亡的整个过程。

    他是被一种有亡灵环绕的灰白火焰吞噬掉了灵魂与躯体,而他最后用于抵御那火焰的魔法是一首圣歌,那歌声响起时火焰下落的速度会减缓,吞噬的速度也会变慢。

    汐说,那首圣歌是禁忌魔法,它名为“圣者庇护”。哥哥虽知道圣歌的存在和模糊作用,但他不知道那是禁忌魔法,更不知道它的名字。

    如果昨夜突兀响起的歌声就是“圣者庇护”,那么吟唱它的人难道是铃音?!

    重生后的铃音是光媒介与莹姨灵魂的结合体,但她的存在却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她与父亲的声音媒介结合后是以独立的魂灵歌者媒介形式陪伴在他身边,而她与哥哥的媒介接触后却并没有发生这种完全融合,她依然是灵魂体。

    难道,现在的铃音能够感觉到或是看到昨夜房间内的异常?

    始祖白夜要求莫奈儿与哥哥同住,这证明只要她待在哥哥身边就能够规避那些眼睛带来的恶意。

    洛依贝附到男人耳边轻语几句,两人对视一眼,女孩起身寻了个理由先行离去,她必须向哥哥确认这件事。

    纳尔靠过去抚了抚莫奈儿的脑袋,他是看着她长大的,在血族被萨雷斯折磨的那些年里,他重复着隐忍与猎杀,在杀戮与痛苦中逐渐丧失了人性,是莫奈儿让他重新找回了自己。

    他说:“莫奈儿,我很抱歉,我教会你血系魔法,教会你伪装与自保,可我没能教会你如何看清自己的心,因为那些年我甚至连自己的心都看不清。但现在不同,我想我可以教会你如何看清自己的心。”

    莫奈儿抬眸望着纳尔,微微颔首。

    他继续说道:“你厌恶萧。”

    莫奈儿轻轻点头而后又猛地摇头,她眨动着眼眸,眸内渐渐转变为赤色,最后回应:“我不知道。”

    “你排斥与他接触,你不喜欢他对你无微不至的照顾,你更不希望自己被他血液所诱引,你的嗅觉味觉都在渴望他的血可你心里却讨厌这样,是吗?”

    看到女孩点头,纳尔又问:“你与他相处,最初有几分伪装?”

    莫奈儿想了想回道:“八分。”

    “那么,现在呢?”

    她很难做出回应,只能默不作声。

    纳尔将她的神情看在眼里,耐心说道:“我起初教你伪装,是为让你自保,可是莫奈儿,一直戴着虚假面具活着的人会很累,当虚假成为习惯,人也会失真。你是在故意将他当作你的敌人,你想借此来逃避你对他产生的情感。但有些东西,逃避是无用的,你越是压制它,它就会越炽烈。告诉我,你究竟在害怕什么。”

    莫奈儿很犹豫,她葱白的十指一直在无意识地合拢屈伸,许久她终于启唇道:“他很像铭,我幼年私下里是有些喜欢铭的,可我不敢告诉母亲,我向他表白过,可他只是笑着摸了摸我的脑袋,他什么也没有说,我们的关系也没有因为这件事发生转变。现在想来,那份喜欢类似于喜欢父亲,你知道的我一直分不清这些界限,可我不想把萧当作铭的替代品。”

    莫奈儿的心事纳尔隐约能猜到一些。

    守护者铭潜入血族找到她的时候,她看他的目光里满是希望,那时候她以为他是来拯救她的英雄。因为所有人都没有来,而他来了。铭的确是想保护她,可他无法拯救她,也是在那之后,莫奈儿对她的家族彻底绝望了。

    “我很感谢他能说出实情,否则,我的天真终将会让我葬送性命。”

    纳尔神色复杂地望了眼墙壁上的始祖浮雕,他语气平和地说道:“你可知道,昨夜把你带出房间的人不是我,而是萧。你房间里一片狼藉,但萧为你画的那张肖像画还在,那是唯一一件完好无损的东西。”

    莫奈儿诧异地望着他,昨夜她的精神状态濒临崩溃,损毁的东西不计其数,可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有刻意避过那副画。

    她从纳尔手中接过那副肖像画,又用手指仔细在上方勾勒着画中女孩的容颜。萧所用的这张画纸并不普通,它可以记录下作画时的完整场景,连同风声雨声以及萧曾经说过的那些话、他的眼神,这些都会在她看到它的时候浮现出来。

    纳尔看不到这些,可他观察着莫奈儿的神色便知道她一直很珍惜这幅画,他继续说道:“莫奈儿,这世上没有两个完全相同的人,你会害怕这个,只是因为你还不够了解萧。放下这些,给自己一个了解他的机会。萧的特殊身份可以保护你,我会让汐将萧的房间与浴池设定为一个独立空间,在这个空间内你不会再看到那些眼睛。”

    “我……与他要住在……同一个房间里?可是家族内只有夫妻才能同住的……”

    莫奈儿有些慌乱。

    纳尔低笑着回应:“这当然不同,夫妻会睡同一张床上,但你与他不会这样,这个房间很大,我会帮你设计出一个既安全又兼具隐私性的范围。”

    莫奈儿相信纳尔能够做到这些,他一直很了解她的个性与需求,想到自己现在的特殊处境,她点头应下了这件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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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远方的守护者介绍:
【我想降临在没有边际没有时间界限的黑暗里,然后,去追逐光明。】
【我想做黑夜里最耀眼的光明,于时间长河里等待那个唯一的逐光者。】
咏叹原初之悲离,静待黑夜之破晓。来自远方的守护者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来自远方的守护者,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来自远方的守护者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