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指引
守望之海,海底宫殿内部。
经过禁忌魔法“融脉”的洗礼,沐灵此时已成功将体内存在的两种血脉力量融为一体。
本质上她仍然是拥有两族血脉的混血儿,支是力量完全融合后不会再互相冲突给她的躯体造成负面影响。
因着沐灵父母双方皆是魔法等阶处于第三阶的强者,两种强势血脉融合地极其艰难。
海族领主桑熠与七位大祭司虽然事先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但施展“融脉”过程中既要掌控拥有疯狂本质的禁忌魔法又要兼顾融合血脉的强烈冲突,作为施术者他们自身也多少受到了一些反噬。
索性海族人千百年来一直遵守着七位始祖留下的铁律,而那些律条能够涤荡恶欲,使心灵与意志始终保持纯良坚韧,那是他们对抗禁忌魔法反噬最有效的方法。
依照惯例,沐灵还要留在海底宫殿内一整日,她苏醒后将会接受一系列的体质测试,只有司掌医药事宜的海巫、桑熠与大祭司们共同确认过她的身体状况正常,她才可以跟随父母离去。
夜晚降临,海底宫殿内部仿佛隔起了一层层如烟雾般的细纱,幽深又静谧,鲛绡制成的帘幕外时不时会缓缓掠过一些奇形怪状的巨大影子,它们就是这里的守卫。
除非持有海族领主的信物,否则任何人与生物都难以接近这座古老的宫殿。
“痛……妈妈……爸爸……很痛……”
听着女孩睡梦中的呓语,烛月想起“融脉”完成后女儿从祭坛上跌落的景象,眼眶微热,忍不住再一次潸然泪下。
她一直是一位坚韧倔强的女子,为与深爱的丈夫厮守,她主动辞去神职,背离故土告别双亲,隐姓埋名去往主城萨诺兰,这一走就是整整23年。
曾经那个不谙世事的女孩蜕变成了一位母亲,她有了自己的孩子,同时她也深切理解到了自己的任性。万幸的是她还能趁此机会去探望自己的双亲,在他们膝下尽孝,这已然是最大的恩赐。
清夜从背后环住情绪低落的妻子,只有身为父母的他们才知道女儿在萨诺兰内部所遭受的冷眼排斥与非议。
苦难总是环绕着这个还未成年的女孩,他们一直希望女儿能保持海族人纯良的本性,可这同时也让她的内心开始变得孤独敏感。
“洛……洛洛……谢谢……”
两人微愣,对于这个名字都不陌生,名为洛的女孩是唯一一位肯接受沐灵作为朋友的艾维拉家族族人,女儿佩戴的水滴状耳饰就是她赠送的礼物。
作为杀戮圣殿的一员,清夜保持着固有的谨慎,他曾拜托裁决圣殿一位与自己交情不错的老友借职务便利查探过那个女孩的户籍资料。
有关她的一切都很普通,内城平民籍,父母均已亡故,她有一位名为萧的兄长,供职于裁决圣殿,父母相继逝去后兄妹两人一直相依为命。
这样的身世不能称之为好,却也不能说是坏,她成年后经历的变故远比沐灵要多,这也许就是她较为独立成熟的原因。
清夜与妻子在主城萨诺兰内部隐姓埋名多年,直到前不久,守护圣殿主位桑落亲自登门,她带来了故土守望之海的问候以及海族领主桑熠亲自书写的一份召令。
那份召令让努力过几十年都未能改变女儿体质的夫妻两人重新看到了希望。血脉融合后沐灵将面临新的人生,即使艾维拉家族内部仍有许多人仇视她,可她必然会通过修习魔法提升自己从而具备一定的自保能力。
这也是清夜最初要求沐灵进入暗使者系的原因,他想改变女儿怯懦敏感的性子。在这一点上,他坚信若叶可以满足他的期许。
海底宫殿偏殿外那阵轻盈的脚步声打断了清夜的思绪,桑熠礼貌性地敲过房门后才迈步入内。
海族领主无王与继承者谕令终生不会进入主城萨诺兰,但清夜对桑熠并不陌生。
在三周前发生的海族反叛事件里,他见过这位姿容绝世的领主,当时桑熠言行举止间透出的坚毅与不卑不亢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桑熠佩戴着海王族世代相传的旋流银冠,眉心处刻画着一朵小巧的银纹水花。冰蓝色泽的长发束于脑后,素白法袍勾勒出了他修长挺拔的躯体,宛如谪降于凡尘的仙人。
此时桑熠纯净的碧色眼眸里一派平和,威严内敛,他先是向着清夜微笑颔首示意,而后才将目光转向那位久别多年的女祭司。
“烛月女祭。”
烛月敛住眸里的红意,缓缓欠身示礼,“桑熠殿下。”
她知道这位领主非常平易近人,祭司因私情背叛终生侍奉的神灵原本是极重的罪名,但23年前桑熠替她隐瞒了所有事情并将她的离去伪装成了神的启示与指引,连归来后得以面见双亲也是由他亲自安排。
桑熠特意在闲暇时间来探望沐灵,其中也不乏有安抚夫妇两人的意愿,最重要的是,他需要将这整件事做成自然力量的引导,适当隐去公主殿下造成的影响。
烛月轻握住丈夫的手,忐忑问道:“沐灵血脉融合测试通过后我们该为此付出什么代价?”
这是两人一直以来最担忧的问题。
桑熠静默一阵才启唇回复:
“无需代价。
“23年前,你因神灵的指引离去故土,而今发生的一切,海族都是在遵照神的启示帮助你。”
“可是……”烛月心有惊异,她一直认为那只是个伪装,身为曾经的女祭,她侍奉神灵,却难以相信那种启示会降临在自己身上。
桑熠缓缓起身,面色由温和变得愈发肃穆庄严。
“女祭,这世上没有任何力量可以影响神的启示,即便是我也不能,那是亵渎,是不敬。
“作为一位占星师,我只是设法将祂的意志由虚幻转为了现实。”
“你很难相信,但这就是真相。”
……
熟睡中的洛依贝早已提前在手机上定好闹钟,虽然学员寝室日程表有类似的功能,但它的音量以及出现形式都让她难以接受。
那不是提醒,是惊吓。
学院日程表设置出的强制性提醒功能只需要体验一次,学员们就绝不会再上课迟到。
眼睑处的点点痒意让她逐渐从深度睡眠里醒转,可当女孩睁开双眼,眼前的景象却险些惊吓到她。
那只由眉心印记幻化而成的小白蛇此时正趴在她右侧的脸颊上,它在用蛇信触碰女孩的眼睛,发觉她醒来后小蛇缓慢挪动身躯爬到了床边的小桌上。
桌子表面还有着昨夜她总结“实践法”提升准则遗留下的纸笔。
小白蛇用细长光滑的尾巴轻轻卷起那支笔,纸上传来一阵断断续续的沙沙声。
它似乎要向她传递某些消息。
洛依贝拾起那张白纸,上面的书写的文字非常丑,笔画歪歪扭扭,但她仍然识别出了那几个字。
“助……白……嗯这个……是夜?”
小白蛇乖巧地点头。
助白夜?!
小白它竟然知晓始祖白夜的存在?!
不对,最关键的是,它……还会书写艾维拉家族的文字?!
这也并非不可能,小白是本源力量源泉的蛇形印记幻化而成,而始祖白夜在她的意识深处活动。或许,小白能察觉到他的存在。
至于会写字这件事,难道是本源力量帮助它开启了灵智?
至今为止整整一周,白夜一直都未有苏醒的迹象,现在看来,他在恢复力量的过程中遇到了某些问题。
洛依贝耐住性子继续观看着扭动躯体书写文字的小白蛇,它绘制字符的速度十分缓慢,看得她一阵无奈。
“小白,你的字很丑,以后要勤加练习。”
小白蛇委屈地使劲摇动尾巴:你来试试用尾巴写字好吗?!
第194章 排面问题
纳尔携带着买好的早餐回到学员寝室内时,眼前的一人一蛇玩得正开心。
“信仰,力量,能助他恢……”洛依贝逐个词语念出,又不甚确定地发问:“信仰力量能助他恢复?”
小白蛇轻轻点头转身又要去用尾巴写字,洛依贝心里有了些想法遂及时叫停了它的动作。
“我来说,你只需要点头摇头或是利用肢体语言回复我。”
小白蛇明白自己的缺点,它乖巧地晃动着它的小脑袋。
始祖白夜灵魂里的本源力量虽然早已均分给始祖白落以及家族内部的族人们,但在千年的时光里,随着艾维拉家族与本源力量的不断壮大增强,白夜的灵魂才得以幸存于世。
信仰,即信奉与敬仰。
这里具体应该是指艾维拉家族现存的所有族人的信仰,他们以白夜的灵魂本源力量作为力量源泉,世代相传,血脉相连,生生不息,长久不衰。
洛依贝整理过思绪,力求语言精炼,复又开口:“信仰之力与艾维拉家族现存的族人们有关。”
小白蛇轻轻点头。
“我该如何才能从族人们身上得到能够帮助白夜苏醒的信仰之力。”
这一次小白蛇先是用它灵活的尾巴指向女孩,而后又指了指自己。
“我和你?”随后她看到小白蛇在点头,洛依贝虽然很疑惑但依旧选择了相信它。
“我该怎样配合你?”她问。
小白蛇环顾四周,忽然飞身跃下桌子,它爬行的速度非常快,转眼间就已来到寝室房门的银翼灵蛇木质浮雕上。它仔细凝视一会,随后紧贴着房门将自己的躯体调整成了与浮雕完全相同的姿态。
“银翼灵蛇浮雕,白夜,模仿,你是想说你可以模仿成白夜的异兽形态?”
小白蛇感动地快要哭出来,猛点着脑袋,两人之间的默契度很高,几乎不用费多少时间,女孩就已猜到了它要表达的意思。
小白蛇确定的反应却让洛依贝更加疑惑:“小白,借助始祖的异兽形态的确可以激发族人的信仰力量,可你的体形……”
她在脑海内勾勒出了一个同等大小的银翼灵蛇,嘴角处的笑意忍不住缓缓扩大。
凶恶、威严、庄重这种词语似乎很难贴合它。
“挺可爱的,哈哈……”
面对女孩的嘲笑小白蛇气恼地张开嘴巴喷吐蛇信,发出了具有威胁意味的嘶嘶声。
“别闹,快吃饭,我来问它。”纳尔递来了因为互换灵魂始终没能让女孩吃到的鱿鱼馅饼。
“嗯。”洛依贝接过早餐,滚烫的温度让她略感心安,就像这个男人给予她的陪伴与协助,同样也是那么温暖。
小白蛇对纳尔的敌意丝毫未减少,看到对方想用手指逗弄它,立刻咬过一口,只是这次并没有附带毒素。
纳尔倒是不在乎这样的敌意,径直接着它刚才的回答继续发问:
“你可以改变体形大小变成与银翼灵蛇实体一样的巨型蛇类。”
小白蛇在点头。
“你可以变得与银翼灵蛇实体完全相同。”
这次它终于摇了摇脑袋,
两人对视一眼,洛依贝顿住咀嚼动作,难以置信地望向小白。
它竟然是可以幻化成巨型蛇的存在吗?
那以后可不能嘲笑它了,万一它真的生气将自己一口吞掉怎么办……
纳尔的关注点在第二个问题上,他思考一会再次发问:“你可以变成巨型蛇,但你不能做到与白夜的银翼灵蛇实体一模一样。”
小白蛇确定地点着头。
了解到这一点,剩下的问题顿时明了许多。
“变化后的你与白夜哪里不一样,你可以借助浮雕把不同的部位指给我看。”
小白蛇用尾巴指着异兽浮雕两侧的双翼,而后又指向了蛇的肉冠部位。
“还有颜色的问题,小白它是白色,而白夜的异兽形态是通体全黑。”洛依贝想到了最关键的一点。
纳尔微微颔首,涉及到这种将虚转为实的变化,他最先想到了幻术类魔法,而后他想起了曾在幻境内制造出幻影引发他情绪失控的幻梦圣殿主位梦。
要想制造出足以瞒住所有族人的幻像,艾维拉家族内部只有魔法等阶处于第四阶的梦具备这个能力。
他再次开口:“第四阶的幻术魔法应该可以帮助你。”
小白蛇虽然很不屑与纳尔发生接触,但依旧点头做出了确定的回应。
“颜色也靠幻术?”
这回两人一蛇都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洛依贝只能先利用手链上的时间流体火焰坠饰将事情的始末告知了圣殿领主汐。
始祖的存在只有她、纳尔、哥哥以及几位圣殿主人知晓,让小白蛇幻化成银翼灵蛇收集信仰之力唤醒白夜的事情必须要有汐的配合。
等待回复的时间很漫长,约到午餐时分,洛依贝才收到汐的回复。
梦承诺可以利用幻术帮助小白蛇伪装成始祖的银翼灵蛇形态,但涉及到巨型蛇躯体颜色这一方面,因为本源力量消耗过大,她无法独立完成。
此时洛依贝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初入主城萨诺兰那时所看到的银翼灵蛇,那种巨型蛇的躯体要利用幻术全部覆盖维持的确是一项大工程,这一点的确是她欠缺考虑。
在过去的半日时间里,圣殿内部四位主人刻意召开会议商讨了这件事的解决方法。汐给出的最稳妥方案是依靠几位知道始祖存在的同伴利用魔法亲自为小白蛇进行躯体染色。
染色所用的染料就是杀戮圣殿内部库存的大批量黑色风吟花染料。杀戮圣殿的暗杀者服饰均是由圣殿内部的织造处裁剪染色并以特殊魔法刻画相应纹耀,正因为这样,外界才无法随意伪造。
杀戮圣殿内部培育有大量黑色风吟花,而从中提炼出的染料长年积攒下来数量颇为丰厚。黑风吟花染料的品质在艾维拉家族内部属于上佳,其颜色饱满度与染色后的光泽都十分完美,这种染料供给巨型蛇躯体染色非常合适。
汐的意思是,银翼灵蛇异兽形态作为始祖的象征,即便是伪装也要以最好的染料与最好的幻术来衬托。
所谓的排场?
整个粉刷染料的过程将有七人参与,运用魔法可以减少耗时,这种行为本身也可以算作为始祖积蓄信仰力量。
一小时后四位圣殿主人将带着备好的黑吟花染料在风吟花海内等候,坐标已选好并保存在火焰坠饰内,洛依贝只需带上小白蛇与纳尔前往目的地汇合。
……
风吟花海深处,千米外就是极夜之地与中部平原地域的交界地带,隔着极远的距离,仍隐约能看到红河上方铺天盖地的血色瘴气。远方的黑夜与白昼在天际相融合,不分彼此。
四位圣殿主人里,汐、桑落与洛萧然刻意穿上了带兜帽长袍隐藏身份,梦身着一件朴素中又不失典雅的白裙,她轻拢住几缕红发,一举一动均透着慵懒与神秘,宛如刚从熟睡中醒来的美人。
绝影依旧是一袭杀戮圣殿黑袍,他的武器影刀就藏匿在带有血玫瑰纹耀的长袍之下。
洛萧然今日为避免代行者常服沾染脏污特意换上了黎莫为他准备的一件黑色长袍,剪裁得体的服饰将他衬的愈发英俊笔挺。当看到妹妹出现在花海内,他嘴角微微有了些弧度。
四位圣殿主人执行过普通礼节后,梦先行一步,将事先备好的明珠掷向空中,以咒文催动,淡紫光芒自珠体内部迸发而出,幻境结界不断延伸,构成了一整片梦幻奇特的天地。
第195章 幼年时期的异兽
考虑到染色过程漫长,梦只能利用明珠制造出小范围的幻境结界以减少消耗。
结界虽小,但也足够银翼灵蛇那样的巨型蛇类舒展躯体。
接收到梦的示意,洛依贝以手碰触眉心部位将小白蛇唤醒。
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它的身上。
亚斯兰大陆上的神奇生物种类繁多,但艾维拉家族族人眉心处的蛇形印记却从未发生过这种异变。这在家族内部算是史无前例的一件事。
汐之所以会郑重对待小白蛇的事情,一个原因是想协助始祖苏醒,另一个原因是想证实他的猜测。
他想知道由象征本源力量源泉的印记化生而出的实际生物本体形态究竟是什么样子。
小白蛇在洛依贝掌心里盘为一团,它一边吞吐蛇信一边观望着在场的几人。
“它会慢慢变大,你们要留心躲避。”洛依贝蹲下身将小白蛇放入了风吟花海内。
小白蛇微小的躯体立刻便被密集的风吟花茎叶遮掩住,没过多久,它重新探出脑袋,而它的躯体体积也在缓慢地成倍增加。
绕是洛依贝早已做好心理准备,看到最终变化完毕后的小白,依旧震撼到难以用语言来形容自己那一刻的心情。
幻境结界里伫立着一只通体纯白的巨蟒,它低垂着头颅,硕大的形体压倒了成片的风吟花。
无数白鳞层层叠加覆盖于它的躯体表面,构成坚固的鳞甲。淡紫光芒笼罩之下,白鳞映射出一层微弱圣洁的银辉,宛如神迹般璀璨华美。
巨蟒的实际身量大小与白夜的异兽形态相差无几,只是头颅上没有象征着经过漫长岁月洗礼的肉冠,取而代之的是一些对称散在分布的冰蓝须鳞。相比于白夜异兽形态所表现出的凶悍与威严,小白则更多地保留了温顺漂亮的本质。
它望着众人呆愣的模样,更加高傲地抬起头颅,嘴巴微张,用吐息制造出了一阵狂风。
风卷起渺小的风吟花,顷刻间便散作无数盘旋飞舞的花瓣。
扑面而来的冷意让众人纷纷清醒。汐率先上前仔细观察巨蟒全身,在整个蛇体躯干偏上的部位他看到了两处非常规则的冰蓝裂隙,那伴随着肉体成长而自然撕裂的痕迹也与上古时期异兽志内的描述完全吻合。
这种异兽成年时期,血脉与躯体强度达到一定上限,力量会被迫外溢促使背部鳞甲两侧产生自然撕裂的痕迹,而最终不断溢出的力量将突破桎梏化生为崭新的羽翼。
亚斯兰大陆上,从古至今只有一种巨型蛇类生物具备这种特性,那就是银翼灵蛇。
这是尚未化生出羽翼的银翼灵蛇,处于幼年时期,对称分布的须鳞恰好有四对半,年限应该在450年左右。
汐观察过巨蟒全身做出了最终定论,但出于谨慎,他没有告知众人。
450年前,艾维拉家族应该正处于蕾缇雅女王当政时期,正是大贵族横行萨诺兰的一段时间,那个时候竟有一只银翼灵蛇凭空诞生?
银翼灵蛇一族向来是一脉单承,雌雄同体,而自从千年前白夜陨落后,可以说是彻底绝迹。
此时眼前的这只银翼灵蛇是由本源力量印记化生而出,它出现的目的又是为帮助始祖灵体苏醒,这极有可能是始祖白夜亲自选定的银翼灵蛇血脉继承者。
白夜陨落后,只有那一位承袭了他半数的血脉,可她早已在千年前逝去,又怎么会借着450年前的那件事突然重生?
是巧合么?不,世上所有的巧合都是真相留下的细微痕迹。
作为圣殿里最权威的存在,汐的举止在其他众人看来也只是最普通的观察。他是执掌裁决与审判的圣殿领主,对任何事物都会保留着谨慎探索的意向。
“开始吧。”汐简洁吩咐道。
为这样的巨型蛇类进行躯体染色,着实是一项大工程,它的身量大小远超过建筑物,如果不是短时间内聚集到几位高等阶魔法强者,很难在既定的时间内完成。
整个过程中最让洛依贝费神的是纳尔。躯体的变化无法改变小白蛇排斥纳尔的本性,初时它曾用吐息多次将他吹飞。
经过洛依贝的几番劝慰安抚,它终于肯允许男人粉刷自己的头颅部位,因为这样它能将他所有的动作尽收眼底。
粉刷过程中,巨蟒一直慵懒地将头颅低伏于躯体上方,冰蓝眼眸半睁,时刻注意着眼前的纳尔,避免男人与它发生直接性接触,偶尔还会耍小性子一般故意发出声音恐吓对方,嫌弃之意颇浓。
洛萧然刻意召唤出铃音借着这次事件培养两人之间的默契度。魂灵少女具备独立意识,只需要定好简单的命令她就可以自行消耗主人的本源力量释放吸附魔法。
相比之下,四位圣殿主人之间的配合已是堪称完美。
梦专心对照着始祖画像利用幻术为巨蟒制作羽翼与肉冠,汐一边释放“吸附”魔法一边给予梦对应的指点。绝影与桑落一直在巨蟒躯干中下部位活动,偶尔会帮助同伴察看幻像的实际效果。
幻境结界里的一切都无法被外界轻易察觉,用于粉刷与泼洒染料的“吸附”魔法对本源力量消耗非常微小,但不断累积起来也会令人吃不消,在这一点上,桑落的辅助作用得以体现出来。
她不擅长攻击,但自身是守望之海王族内部自然孕育出的潮汐海灵,她能够将海洋力量转化为具备温煦滋润作用的辅助系魔法,可以极大程度上减缓消耗并保证众人的躯体不陷入枯竭状态。
当一切彻底结束时,巨蟒周身的鳞片已转变为幽邃摄人的全黑之色,它背后是由幻术制造出的银白羽翼,光泽黯淡幽深,其纹理与脉络清晰可见。
它立在那里,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危险气场,如同一位执掌着噩运与绝望的君主,但千年前,也是他降临在遍布战火屠戮的中部平原上为艾维拉家族带来了生存的希望与力量的源泉。
洛依贝心底不可遏制地蔓延出了柔软的归属感,透过巨蟒冰蓝的眼眸她仿佛看到了曾经那位不顾一切为爱人征战四方的始祖。
死亡一直是个沉重的词语,而他利用有限的生命与力量创造出了一个不朽的传承。
一切正如地下宫殿穹顶壁画中描绘出的景象一般。他曾是凶名在外的异兽银翼灵蛇,也曾是一位意气风发的领袖,他庇护族人,带来希望与力量。千年时光悄然流逝,而他依旧以灵魂形态存在于艾尼希德内部的壁画里,如同一位守护者,沧海桑田,时移世易,未改初衷,始终默默守望着他所创建的这片家园。
这样的一个人,他复活的目的又会是什么呢?
洛依贝还未多想,桑落已遵从汐的吩咐手捧着备好的礼裙走上前。
继承者服饰的挑选工作一向是由守护者银负责。
与以往相比,这条白礼裙非常简单朴素,只在束腰处有繁复的荆棘银纹,绸纱裙摆很长,垂落于花海内,如同轻烟白雾般朦胧迷人。
桑落随手用海流将一朵朵风吟花连同嫩绿的茎叶穿插成用于装饰的飘带,她耐心地固定好飘带,整理过继承者佩戴的双蛇额环,最后才将一侧带有暗金蛇形纹路的轻薄面纱以两侧的璎珞发夹别入女孩发间。
“殿下,这不仅是为唤醒始祖,同时也是个让族人了解你的机会。
“请谨记,萨诺兰与艾尼希德的荣辱皆系于你一人。”
巨蟒伏低头颅等待许久,纳尔亲自上前轻抚过女孩的黑色颈带,将它化作了与礼裙相称的纯白色。
他伸手抱起女孩,将她安放在了巨蟒头颅的后半部分,那里有可以让她抓住稳定身躯的肉冠。
“去吧,我的殿下。去告诉他们,你始终是这座城池的继承者。”
第199章 死去的猫
午夜时分。
艾斯内斯魔法学院,法师系。
“学长明天见!”
“嗯。”埃伦模糊回应。
他强撑住被酒精麻痹了一半的躯体,摸索着关闭房门进入寝室内,房间里寂静非常,一片昏暗。
埃伦探手开启灯盏,浑身上下散发出的酒气让他没能及时察觉到室内那一丝极浅淡的血腥味。
窗未关,入夜的寒风让他打了个冷战,醉意稍解,视线落于地面,有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映入眼中。
埃伦深吸一口气,眼前摇摇晃晃的虚影逐渐重合。
那是一只死去的动物,脏器安好,四肢健全,唯独失去了内里的血液和表面的皮毛,只余下一团冰冷干瘪又完整的浅色血肉。它的肌肉纹理与筋膜在光下愈发狰狞可怖,直看得埃伦心里发寒,连酒意也醒了大半。
砰!砰!砰!
几盏用于提供照明的灯相继随着破碎声熄灭,房间内重归黑暗。
“看来,我这份礼物准备的刚刚好。”突兀响起的男性嗓音异常幽深沉冷。
“谁!”
埃伦蹙眉转身,掌心里已升腾起一团蓄势待发的赤红火焰,他环顾四周最终发现了那位倚靠在寝室门边的入侵者。
他身披全黑长袍隐藏形容,整个人几乎要与暗夜融为一体。
埃伦心中一惊,即使在他看到动物尸首清醒过来后,他也丝毫未发现背后有人。此刻那人就在近前,他却无法捕捉到对方的任何气息。
这个人实力远高于他。
是第三阶?又或是第四阶?
入侵者缓缓抬手,一张雪白完整的毛皮呈现在埃伦眼前。
“阿雪!”借着细节部分,他立时辨认出那正是自小就陪伴在自己身边的白色布偶猫。
阿雪是父亲五岁时送他的生日礼物,作为梅涅尔一族的直系子孙,他显赫的身份自然要配以最尊贵的宠物。
他马上意识到先前看到的那团动物血肉就是阿雪的尸体,胃内不由自主地泛起一阵恶心感,险些将腹中的酒水一并吐出。
入侵者轻笑一声随手丢下白猫皮毛,沉声说道:
“不必感到恶心,你们梅涅尔家族与这只品种尊贵的猫也没什么分别。
“剥掉毛皮,内里都是一样的不堪入目。”
埃伦忍下嫌恶感,怒道:“你……究竟是谁?!竟敢如此诋毁梅涅尔!”
梅涅尔家族作为艾维拉家族内部的四大贵族之一,即便在各位权利高层与军团面前也有几分薄面,萨诺兰城内从没有人敢这样直言谩骂梅涅尔这个姓氏,因为它在经济上一直处于垄断地位,每年都会为家族提供数不尽的财富。
“诋毁?”入侵者笑着反问,言语间逐渐透出讥讽与不屑。
“需要我提醒你艾维拉家族屈服于血族统治下的那三十年里梅涅尔都做了些什么吗?”
“什么?”埃伦微惊。
“怎么?梅涅尔向血族贩卖血仆的事情这么快就忘掉了?”
闻听这句话,埃伦脸上血色尽失,惨白一片,他面色难看地望向来者。
入侵者游走于室内,视线却始终未离开埃伦的躯体,他早已看出埃伦心底涌现出的一丝杀意。
“我劝你不要试图在我面前反抗,你该知道你自己有多么弱小。”
他伸手取出事先备好的暗红木匣,轻触机关,掷入空中。
木匣子悬浮在空气里,血色纹路缓慢透出表面,与此同时一段清晰的对话敲响了深夜里的一片静寂。
“大人,请您验收下这次的货色,她们都在20至40岁之间,左边这批年岁较小,右边的趋向成年。这些大多是外城无家可归的流浪儿,我们梅涅尔家族与圣夜军团高层有联系,圣殿现在自顾不暇,管不到外城,这件事不会留下任何后患,请您放心。这个价格上……”那人语带谄媚地说道,言语间表现地颇为老练。
“呵。”匣子内发出一声轻笑,隐含嘲弄意味,紧接着脚步声响起,其中夹杂着锁链铁环之间碰撞发出的声音。
“我倒是没发现,你们梅涅尔家族还有这样的敛财天赋,依旧是上次谈妥的价钱,这次再加3000白金币,如果有圣殿的动向价格可以再上抬。”
“我们也只敢在外城那片地方搜寻适龄的血仆,还请大人早日协商那几位入主萨诺兰,梅涅尔家族必将长久臣服协助。”
“别急,很快。”男子的声音带上了几分玩味。
“辛苦您,上次的血仆那几位还满意吗?”
“满意,他们当然满意。有梅涅尔这样识时务的贵族肯出卖族人,他们高兴都来不及,怎么会不满意?”
似是察觉到男子话语里的讽刺,那人低声讪笑着再未言语。
埃伦的脸色从看到那个血色木匣子开始就已趋向灰败,他知道那是血族的东西,此时听过所有对话,他眼里的疯狂与挣扎早已掩藏不住。
“你是血族?!
“不!不可能!血族早就在去年十月覆灭了!当时我们确认过的!所有血族人都死了,同我们交易的那个人也早就死了!你不可能是血族人!
“裁决圣殿,杀戮圣殿,圣夜军团三方构成的联军没留下过活口!
“该死的怪物们,哈哈哈哈!他们不知道这个世上还有大批量秘银的存在,我真想亲眼去看看曾经傲慢到将我们梅涅尔踩在脚下的他们死的时候有多么凄惨……可惜啊……”
入侵者沉默地凝望埃伦,像是在看一只自言自语的跳梁小丑。
埃伦看着他平静的反应,忽然越笑越是难看,到最后再无法笑出声音,眸内隐含泪光,既绝望又恐惧。
他跌跌撞撞地跑过去,霍然间跪倒在入侵者面前,双手紧紧抱住对方的腿,哀求道:
“我知道你是杀戮圣殿的人,你们在莫里斯反叛期间找到了那个人的尸体,你们是从尸体上得到那枚匣子的,对不对!
“我们不知道他会留下那种东西,梅涅尔不是故意的,那只是一群无家可归的流浪儿,主城有没有他们都无关痛痒,把他们送去血族,解决掉他们是在节省钱财!
“请您看在多年来梅涅尔为家族积攒财富的份上,饶恕我们!我可以回去同父亲和爷爷商量,家族财产可以全部上交圣殿!
“我可以用圣夜军团的内部消息做交换!”
“只求您别下令杀我们……不要对外公布这件事!”
埃伦说到这里,已经是泣不成声。一旦罪名定下,梅涅尔家族在整个主城萨诺兰都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杀戮圣殿的暗杀者们很快就会展开清洗行动。
他们会像“白夜陷落之战”后清洗大贵族瑞亚那样将梅涅尔无情抹除。
他仔细观察着入侵者的衣袍,发现并没有那枚血玫瑰圣徽,遂满怀期待地开口:“您没有穿暗杀者服饰,这证明您不是来杀我的,这件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对不对?”
入侵者嗤笑一声,用冰冷的手轻抚埃伦脸庞。
“我的确不是来杀你的,但我不喜欢自作聪明擅自揣测我的人。
“这件事还没有上报裁决圣殿,绝影大人知道你们为家族做出的贡献,那只是一点小错误,这是一份契约,签下,今后我们就相安无事。”入侵者从怀里取出一纸契约,埃伦立刻欣喜地接过。
他扫视着契约上的文字,如获大赦,看得出这份契约带有强制性的魔法效力,只是做到这个程度就可以避免灾祸降临?!
他翻找出笔急不可耐地签下自己的名讳,生怕那位入侵者会反悔。
“始祖创建的艾斯内斯魔法学院,任何人都不可以染指,暗使者系三位新生是圣殿投放入学院的历练者,平日里滚远些不要妨碍他们,听懂了吗?”
“是!我知道!”听出对方语气中的沉冷不耐,埃伦急忙回复。
难怪……难怪那三个人修习魔法的同时全部报名了暗使者系。
他早该想到的!
入侵者再不理会埃伦,径自走到干瘪的猫尸面前,凝望许久。
只有他知道,那些被梅涅尔贩卖入莫里斯之城的女孩们下场有多么凄惨。
正如艾维拉家族对待血族态度一样,血族对待那些来自敌方家族的流浪儿们如同对待猫狗一般,只有无尽的索取与伤害。
她们的白骨,或许,还掩埋在那片血红的土壤里,没有人会记得他们,更没有人会带她们回家。
一切,只是个噩梦。
他有什么错?命令是爷爷下的,女孩们是父亲带人搜集诱拐的,他只是……只是在交易的时候跟在了父亲的身后。
埃伦又想起了双方交易时那个血族男人流露出的讽刺笑意。
他低伏着颤抖的躯体,很久之后才敢重新抬眼,而那位入侵者早已携带契约离开多时。
埃伦愣愣地回望着阿雪的尸体,忽然低笑着踉跄起身用火焰默默烧掉了那具猫尸。
那个人说得没错,梅涅尔家族就如如同这只被剥掉表皮的猫一样不堪。
多少金钱与荣耀也遮不住那种不堪。
第196章 卑微的愿望
下午18时,此时中部平原地域处于三月份,正是白昼与黑夜逐渐趋向同等长度的时期。
薄暮渐至,黄昏的余晖为那座冰雪堡垒一般的城池镀上了一层朦胧醉人的赤金光芒。
百米悬崖侧壁上山石嶙峋,石晶簇生,内里蕴含的粉蓝流质熠熠生辉,犹如一颗颗深嵌入缝隙内的璀璨宝石。
悬崖顶端绿草如茵,柔软的草叶恰好能没过脚踝,此时一阵欢快的嬉闹声浸染了整片草地。
脱离掉主城内部的诸多限制,这里才是属于那些孩子们的天堂。
他们皆穿着粗布麻衣,表面泛出陈旧的水洗白色,赤着双足全身心地在享受这种惬意的时光。
靠近悬崖边缘摆放着陈旧的画架,此时一个高而强壮的男孩正在绘制黄昏晚景,天际卷舒不定的浮云与起伏的花海经过水彩的晕染逐渐呈现在了粗糙的画纸上方。
他原本无名,只是希望有朝一日自己能如同那天际的浮云般自由,因此便有了“云舒”这个名字。
云舒是这群孩子里年龄最大的一位,心智虽然较为成熟但到底也只是一个未成年的孩子。
这群孩子自出生起就长年活动于萨诺兰外城西区,他们在最不起眼的角落里诞生,有些始终流落街头,有些则是被父母遗弃在了外城,没有人知道他们的父母是谁,更没有人会主动领养他们。
稀薄的血脉让他们根本无法拥有本源力量,也就更谈不上修习魔法,而在萨诺兰内部像这种既无权势又无魔法天赋的孩子只能单靠体力与双手赚取极少的薪水度日。
云舒只身一人在外城的匠作坊打工,坊主夫妇待他很好,将坊内一间堆放废弃铁料的屋子借给了他作为住所。他时常会用多余的食物接济街头乱跑的孩子们,教授他们采摘果子草药换取钱币,夜晚也会允许那几个孩子进屋躲避风雨,久而久之,他自然也就成为了这群孩子们最依赖的哥哥。
不是亲人,但胜似亲人。
每天饱食两餐,有一位体贴的兄长,一间可以遮蔽风雨的狭窄房屋,黄昏时的嬉闹,对他们来讲,这就是最幸福的生活。
如果一定要有什么别的愿望,那就是想触碰一下悬崖外面的世界。
不会使用魔法的他们从降生时起就一直被困于百米悬崖之上,这样的高度对能够驾驭本源力量的族人们来说可以轻易越过,但对他们而言就像是一道隔绝两个世界的天堑。
外面的世界看得到触及不到,如同一个美丽的梦境,无时无刻不在吸引着他们。
“舒哥哥。”脸庞上带着些婴儿肥的小女孩递上了一枝崭新的画笔。
云舒看得出那支笔前端的硬毛取材并不好,同等价钱质量该在其上,一定是店主看到女孩着装简陋才生了以次充好的想法。但那是女孩辛苦采摘药材很多天才能买出的画笔,所以他依旧小心接过并微笑着抚摸了她的脑袋。
云舒回身看了看那些天真烂漫的孩子们,眼底渐渐浮现出一抹忧虑。
以自己的能力仅能保证他们的温饱问题,可今后呢?连户籍都没有的他们又该如何在萨诺兰生存下去呢?
对未来的迷茫促使他难以继续下笔,他遥望着远方出神,视线里却逐渐出现了一个黑点,那黑点正在以极快的速度向他的方向靠近。
不,不是黑点,是类似蛇的东西!
随着不明生物的迅速贴近,云舒的神情从迷惑转变为了彻底的惊愕。他身后的孩子们也仿佛发现了最新奇的东西,争抢着簇拥到了他的身旁。
“是一条会飞的大黑蛇!”
“它有翅膀!”
“舒哥哥,那是什么,它好像在向我们飞过来……”
云舒霍然转身,“快退开!”
许是云舒的面色吓到了单纯的孩子们,他们飞快跟随着云舒退向后方,手中紧抓着男孩的衣襟,连表情也随着那条蛇的不断接近变作了最纯粹的畏惧。
那是一条巨蛇,黑色的巨蛇。
它降临在悬崖下的风吟花海内,蜿蜒粗壮的躯体逐渐拔高,立起身能顺着悬崖侧壁将头颅直接探入孩子们的面前。
悬崖边放立的画架早已在巨蛇躯体碾压之下化作了齑粉。
那钢铁般坚韧的黑鳞,那蕴藏着无尽力量的银翼,那沉寂的眼眸里还燃烧着蠢蠢欲动的冰蓝之火,仿佛下一刻就能带来毁灭世界的烈焰。
不断吞吐的黑色蛇信,极具威胁力的气息,这些都让云舒以及那些孩子们的身躯抑制不住地颤抖。
不是因为惊恐,而是兴奋,是期待,是血与肉体间的共鸣。
“始祖……”望着那位曾经主宰过整个艾维拉家族的黑色君主,云舒呆愣着扑通一声跪倒在草地里,他身旁年幼的孩子们不明所以地紧跟着跪下,但眼睛却始终在小心翼翼地好奇地打量巨蛇。
紧接着,他们看到从巨蛇的肉冠后方走了下一位女孩。
她头戴银蛇额环,面罩轻纱,棕发间点缀着璎珞与流苏,如同晨露般晶莹耀眼。女孩穿着长及脚踝处的白裙,细纱裙摆上缠绕着风吟花茎叶,浅粉色花朵绽放其间,像一位从天而降的精灵。
女孩看着身躯瑟缩成一团眼睛却依旧好奇打量着她的孩子们,不知不觉间露出一抹笑意。
主城萨诺兰的孩子们都是听着风吟花灵的童话故事长大的。而在那些童话故事里,花灵是由风吟花海内自然诞生,那是赐予所有艾维拉家族族人生命的始祖。
面前的女孩纯净明媚,眼眸里顾盼生辉,颦笑间自有一番灵动秀美的气质,而她裙摆上的风吟花点缀地恰到好处,隐有几缕嫣红薄雾缭绕。这幅景象自然而然地让他们回忆起了童话故事中的花灵。
“姐姐,你的坐骑好厉害,你一定是风吟花灵对不对?”云舒身侧的小男孩大着胆子猜测道。
云舒急忙捂住他的嘴唇,下意识伏低身躯。
他曾在继承者入城那一日见过这位女孩,他更认识女孩发顶佩戴的银蛇额环,那是王位继承者的象征。
毫无疑问,眼前立着的女孩正是那位刚回归主城不久的依贝尔公主殿下。
如他们这般卑微的存在,连直视她打量她都是一种亵渎。更别提那个孩子还在言语间主动冒犯了始祖。
云舒正思索着如何替小男孩辩解,却突然听到了女孩柔软清澈的嗓音。
“我是风吟花灵。
“作为猜出我身份的奖赏,你们可以向我许下一个共同的愿望。”
云舒诧异地望向女孩,他不明白身为继承者的公主为什么会顺势承认这种只有小孩子才会相信的谎言,更难得的是她竟然许诺会实现他们一个愿望。
许一个共同的愿望?
孩子们面面相觑,一时间完全想不到要许一个怎样的愿望,他们齐齐将目光投向了最信任的云舒哥哥。
洛依贝顺势望向那个男孩,那是唯一一个没有来到她身旁的孩子。他有着健康的小麦色皮肤,刚毅俊挺的面孔已完全长开,眉目间透着与年龄并不相符的成熟。
少年缓缓站起身迈步走到悬崖边缘,他先是一一扫过所有的孩子们,继而伸手指着那片始终无法轻易触及的世界,眸光复杂地望向那位继承者:
“我们无法使用本源力量,但我们想每天都能触碰到外面的世界。
“请您赐予我们这样的机会。”
她的许诺或许是真诚的,又或许只是上位者为彰显权力而做出的恩赦,但这都不妨碍他表达自己的意愿。
云舒只想让这位公主殿下知道,萨诺兰城内不只有上位者、贵族、平民,这里还住着一群卑微到了尘埃里的孩子们。
他们的愿望也是那样的卑微。
可即便卑微,也想被认同。
第197章 你从不卑微
此时先前不知该许下什么愿望的孩子们眸内忽然同时升起了一束光亮,而那光名为希望。
萨诺兰内部存在着某些血脉稀薄无法使用本源力量的族人,这同样也是洛依贝从未触及到的问题。
类似若叶导师那种初时并不具备本源力量后期隐藏血脉觉醒一跃成为第二阶强者的存在,亚斯兰大陆上几乎从没有出现过,正因如此,他才会被称为“神选者”。
艾维拉家族得到始祖白夜赋予的本源力量后,经过千年的演变,逐渐产生了过于重视血脉强度与实力、过于重视血统是否纯正的问题。
在这样的观念转变之下,贵族们仍旧可以依靠庞大的财力稳固地位,而少部分平民与类似这些孩子们一样的族人则难以生存,甚至会遭受歧视。
这样的问题,即使是人类世界的某些国家也无法完全解决。
或许,艾维拉家族每一任王都清楚的知道这种问题,但想要彻底改变这种根深蒂固的观念很难。实行措施不当,最终可能会造成内部混乱,统治者自然会谨慎对待。
那个年龄略大的孩子之所以不直接祈求得到本源力量,应该是看穿了自己的身份,想要退而求其次。
要实现这群孩子们的愿望,只需在悬崖边缘建立一条可去往下方风吟花海的垂直通路,类似人类世界的电梯结构就完全可以满足这种需求。相关的建造事宜应该隶属于元老院凝风长老的管辖范围。
借助继承者的身份建造这样一条通路并不难。
想到这,洛依贝眸光闪烁间做出了回复:“你们的愿望很快将会实现。”
她想起那副被巨蛇躯体压碎的画架,于是又压低嗓音说道:“我会以风吟花灵之名送你一副完整的新画具,这是我对你的补偿。”
云舒看着女孩漂亮灵动的黑瞳,一时间竟难以相信她会说出这样的话语。
城内关于新任继承者的传言云舒知道不少。她处理海族反叛事件时的仁慈与果断令族人们印象深刻,也正因如此盟约才得以维持。
她正式回归萨诺兰的那一日在外城引动了禁制内部始祖残留下的一缕气息。从那之后,许多人都认为,她是得到始祖白夜的指引才能安全回归家族,她的意志即是始祖的意志。
云舒原是不信的,可眼前的景象却让他不得不去相信传言。
那条黑色巨蛇真实地过分,他努力克制住了思绪,无论始祖与公主殿下之间存在着什么联系,那都不是他能够私自窥探的。
“谢谢……”这一刻性格内敛不擅言辞的他没能想到好的词汇去赞美这位公主殿下。
洛依贝的眼帘内相继涌入了更多张稚嫩脸庞。
“花灵姐姐,舒哥哥的故事里说过触碰你就能拥有好运,那我可以与你握手吗?”有着一双澄澈绿眸的小女孩凑上前询问道,她身侧的十几个孩子也面露期待地望向了女孩。
“南溪!”云舒急忙喝住小女孩的名字,他很担心她的举动会引起那位继承者的反感。
洛依贝凝望着那双琉璃般地眼瞳,只觉粗布麻衣也难以掩盖住小女孩眸内的纯净光华,心底很是喜欢,她伸手拂去小女孩颊边沾染的一点草屑,柔声道:“当然可以。”
南溪先是清理过手心里的尘土,而后才握住了那只白净的手,柔软的触感让她绽放笑容,仿佛真的在这一刻得到了世间所有的好运。
看着孩子们依次上前与那位继承者握手,云舒仔细留意女孩的双眸,发现对方眼神宁静平和,动作自然,丝毫不像是刻意伪装出的举动。
洛依贝没有漏掉那个成熟内敛的孩子,当她将手递到云舒面前时,她注意到对方眼里有过一瞬间的错愕。
云舒犹豫一会最终还是握住了女孩的手,至少在行为举止上他不能让孩子们看出任何异常。
对他们来说,今天遇到的不是继承者,只是一位带来好运与惊喜的风吟花灵。
……
艾维拉家族白夜纪元2187年3月9日。
这是所有族人都难以忘记的日子,因为在那一天,他们看到了降临于主城萨诺兰上空的始祖白夜。
那条黑色巨蛇飞过了主城的每一个角落,它盘旋在天空中无声咆哮,对着即将西沉入极夜的落日喷吐出淡蓝雾气,它背后的银翼宛如垂落天际的云雾,不断化作阴影笼罩着下方的城区。
暮色如同火烧,而浸染其中的冰蓝雾气则像是一条璀璨的星河。
身着白裙的继承者容色肃穆地立在黑蛇身畔,她在凝视脚下的那座苍白之城。这一幕,仿佛重现了千年前两位始祖共存于家族内部的鼎盛景象。
这座沉寂千年的主城,它在复活,它在以极高傲的姿态缓慢苏醒。
族人们有的目光如炬,驻足凝望迟迟不肯离去,有的欢呼着利用本源力量释放出了绚丽的流光来表达自己激动的心绪,更多的人则是直接在街头互相交握双手翩翩起舞。
所有人都在说,这是始祖摆脱生死轮回即将重生的征兆。
在艾维拉家族内部,这原本是只有每年四月与十月的“白夜”节日里才能见到的盛况。
昼与夜即将交替之际,雪漠面色沉凝地望向天空。那条银翼灵蛇落在他眼中是卸掉了所有伪装的最初形态,它既无肉冠也无银翼,它只是一条白色巨蛇。
良久,想起主人给予他的谕示,他无声冷笑,转身踏进了祭司殿内。
他枯瘦的躯体此时像是一副正在行走的白骨,灰色烛影摇曳,直将那雪白朴素的祭司长袍衬得愈发狰狞可怖。
黑夜悄然降临,代行者们手执明灯穿行在沸腾的人群里维持秩序,他们的告诫在族人鼎沸的欢呼祷祝声里显得那样渺小。
“开启内城与王城所有节日备用灯盏,注意管辖区域内的道路通行问题,适当约束族人,严禁他们私自升空靠近殿下,一切要以殿下的安危为主。”黎莫利用属于最高执事的那枚翼戒发出了命令。
始祖异兽形态的出现点燃了整个萨诺兰,这是族人们情绪最高涨的时刻,同时也是最容易发生意外事件的时刻。
面对这样的场面,黎莫沉着扫视过周遭每个族人,回神时才发现那位幻梦圣殿主人就站在他的身侧。
她在仰望天空,眼眸里盛装着他无法理解的深沉思绪。
注意到男人的目光,梦嗓音飘忽地开口:“我会离开萨诺兰一段时间。”
她缓步上前将怀里正在低头蹭她手指的黑猫煤球塞进了黎莫的臂弯内。
“我不在的时间里,你要代替我镇守幻梦圣殿,煤球可以为你引路,那三十六重幻境的具体位置它都知道,维持幻境的方法就在幻境内部。
“法则的确不允许任何族人窥探幻梦圣殿,但主位承袭者除外,只有我亲自选定的继承者才能保留关于幻梦圣殿的所有记忆。这一切汐都知道,五年前他就知道。”
梦望着还处于呆滞状态的黎莫,唇角则勾勒出意味不明的笑意,她忽然探出手轻掩住灯盏明光,凑近身躯在对方微凉的唇瓣上落下一吻。
“通过三十六重幻境考验,你会明白真实与虚幻的意义。
“这个,就当做是支付的代价。”
说完这些,红发女孩的身影霍然间崩碎成数十只紫蝶,阵阵幽香缭绕,紫蝶飞快消逝无形。
这一刻,黎莫竟分辨不出那究竟是梦的本尊还是一个被制造出的幻影分身。
第198章
拥挤沸腾的人群里没有谁会注意到两人之间刚发生的亲密举动。
黎莫微抿住嘴唇,上方似乎还残留着独属于梦的一缕幽香,可他的内心已然被慌乱全部占据。
他竟是幻梦圣殿主位的承继者!
过往的一切,她的命令,她的威胁,她的惩罚,甚至她的种种举动都是在诱引他更靠近幻梦圣殿,汐大人知道,各位圣殿主人知道。
只有他,一无所知地被她掌控着,心甘情愿地沦陷。
可她隐瞒了这样久,为什么要突然告诉他?
四大圣殿内,裁决圣殿与杀戮圣殿主位的继承者人选默认为现任的最高执事。
幻梦圣殿与守护圣殿属于特殊机构,仅有一位主人,且只有在主位意识到自己寿数将临近时才会确立继任者。守护圣殿主位代代更替,继承者均来自海族,可幻梦圣殿却一直处于梦的掌控下。
难道说她……
不!不会的!
她已经存活了五百年,怎么会在这个时候突然陨落?
明明只要再过一百年,一百年后他的寿命走至尽头,他就会彻底死心,不再继续那种卑微的喜欢。
为什么……是现在呢?
黎莫来不及下达任何命令,在万众欢腾的内城街道上,他抱着黑猫疯了一般地挤过人群,他甚至忘记了自己能够使用本源力量升空飞行,他空虚的心脏里此时只剩下了那个名为梦的女孩。
继承者,始祖,族人,他全都不想再管。
所有卑微的喜欢都在这一刻迸发,如同肆虐的洪流般席卷过心境。他想见到她,不顾一切地见到她,只要能见到她!
可当黎莫跌跌撞撞地来到艾尼希德第三十四层的幻梦圣殿驻地时,他面前只剩下了那个由无数重幻境构建而成的世界。
三十六重幻境层层自动运转,循环往复,终年不变。每一重幻境都对应着一个能使人深陷其中的迷幻梦境。
望着那一个个晶莹剔透如同琉璃般的华丽梦境,黎莫忽然丧失了全部气力,他仰面躺在殿内的水晶石地面上,任由冰冷的温度层层浸透衣袍与肌体。
他早该想到的,在她肯主动接近自己之后,他就该想到的。
黎莫始终以为自己只是一个因私自窥探幻梦圣殿而被迫接受惩罚的孩子。他刚成年不久仅有43岁,而她已经有500多岁,他在她眼里就是一个孩子。
一个孩子的喜欢对她而言,就像是一个笑话。
他送了她整整五年的塔斯特罗红酒,而她默默地收了五年的塔斯特罗红酒。
第五年,她却突然毫无保留地戳穿了他的秘密,戳穿了那份卑微隐藏着的喜欢,她原本可以继续装作不知道,她故意打破这种平衡,是要利用他那些卑微的喜欢拉近两人间的距离,而后顺理成章地让他继任主位。
那么,她呢……
那个吻,又算什么,是欺瞒他的代价,还是一个让他无法拒绝她的奖赏。
思绪纷乱间,黎莫想到了上一次自己亲手制作的南瓜头纸人,梦戳穿他的秘密后既没有销毁纸偶也没有还给他,这说明那只纸偶一直被她携带在身边。
除去赠送过的塔斯特罗红酒,那是他唯一可能还留存在她身边的东西。
黎莫猛得坐起身开始利用魔法尝试与纸人沟通,他的灵魂形态是纸偶师,可以将生命赋予那些单纯的纸张,同时被制造出的纸偶本体会与他建立一种特殊羁绊,他可以自由驱使它们,也能感知到它们的情绪、读取它们的记忆。
南瓜头纸偶察觉到主人正在尝试与它建立联系,但它无法给予回应,因为它此时正处于梦施加的沉眠幻境中,而那层幻境能够阻断它与主人之间的联系。
即使寿数临近,她依旧是那个做任何事情都谨慎到不留痕迹的幻之魔女。
只要她不想窥探到,那么无论他做什么都绝对无法窥探到她。
“喵……”
守在黎莫身边的黑猫用尖锐的爪子前端轻划过男人手背,眼神里略带嘲讽意味,它颈上系着的铃铛散发出了清脆悦耳的声响。
煤球的异常举动黎莫有注意到,那只猫咪一向不与梦以外的陌生人亲近,就算对他,也只是停留在没有敌意的程度。
猫咪在水潭边沾湿爪子,又在地上描画出带有水痕的剑与荆棘圣徽,黎莫瞳孔微缩,立刻明白了煤球想要表达的意思。
汐大人是梦的同伴兼上司,他一定知道梦的去向!
黎莫下意识想轻抚猫咪脊背上的软毛,但看到煤球那对金瞳里泛出的高傲与不屑,他默默地收回了那只手。
煤球跟在梦身边久了,性子也随她,冷得很。黎莫知道,如果不是梦刻意留下指示,它绝不会主动碰触他。
……
艾尼希德第37层,裁决圣殿驻地。
空旷的圣殿议事厅内一片昏暗,汐独自静坐等待着幻梦圣殿继任者的到来。
黎莫步入房间,面对昔日的那位上司兼导师,他依旧先以左手按压胸口微微欠身,执行过相应礼节才开始询问梦的去向。
“雪帘花苞内即将诞生新一任领主,她正在前往幻夜森林。”汐未做任何隐瞒。
领主诞生关系到血脉传承,这是精灵族上下最重视的一件事。始祖白夜制定两族盟约后,每一年雪帘花开时,艾维拉家族都会派遣一位魔法等阶较高的家族高层去往幻夜森林,这既是为表达祝贺维系两族关系同时也是为确保新任领主能够安全降生。
黎莫听着汐的话语,表面保持冷静,心底早已乱成一团。沉默一会,他最终还是选择直接问出自己最在意的那件事:“她真的会……陨落吗?”
汐没有立刻回复,黎莫能察觉到对方的视线一直落在他身上,可他越是不给予正面回应,黎莫就越是害怕得到那个呼之欲出的真相。
“萨诺兰内部并非没有其他合适的人选,为什么,您明知道她的事情却还是将她派去了幻夜森林?”
这是他第一次质疑汐的决定,察觉到自己语气上的不敬,黎莫强压住情绪又道:
“我知道圣殿主位内部的事我不该过问,但我请求您一定要救她,她是您的同伴,是您将她带入了萨诺兰,她不能就这样离去,我……”
他险些真的将自己隐藏许久的那份喜欢说出来。他可以做到毫不犹疑地去面对自己的敌人,但要他承认那些难以启齿的卑微却很难。
无数个日夜里,黎莫数不清那个女孩在自己的梦境里出现了多少次,他更数不清自己留意她的次数,因为在不知不觉中那已经成为一种习惯。
他垂头掩住眼底的情绪,衣角被手指揉捏地有些发皱。
“她说,她不想永远被困在萨诺兰,也不想再藏匿于黑暗里,她要去光明笼罩下的极昼之地。我尊重她的意愿。
“我会尽我所能挽救她,但我给不了你最想要的承诺。”
听着汐平淡低沉的嗓音,黎莫微觉心安,汐大人依旧是那位最值得他敬重的圣殿领主。
梦离去的匆忙,他所能做的就是成为幻梦圣殿新一任的主位,黎莫沉思一会,下定了决心:
“请您允许我辞去裁决圣殿最高执事的职务。
“我将遵从梦大人的意愿,镇守幻梦圣殿,直至她归来。”
她想立于光明之下,那么他就隐姓埋名代替她藏匿于黑暗里。
黎莫看着汐起身走到自己身旁,透过那双浅淡的灰眸,时间又在飞速倒退。
父亲殉职一月后,他站在那间学室门口,手里紧攥着他的小手,那高大挺拔的身影巍然不动,雪白的领主衣袍纤尘不染,仅是立着便有无形的威严外溢开来。
他说:“我是他父亲。”
他说:“黎莫,我从不会限制你,去做你想做的事情。”
第200章 伪装
深夜。
纳尔倚靠在埃伦寝室斜对面的那颗树上,夜色与浓密的枝叶将他的身形遮掩地恰到好处。
埃伦焚烧猫尸的全过程他都看在眼里,男人唇角微勾,露出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
是他高估了埃伦的承受能力,若是换作埃伦的父亲或是爷爷,他还需要多费些唇舌。
这样也好。
他不仅成功惊吓到埃伦使对方收敛行为举止,同时开辟了一条圣夜军团消息来源的渠道。经过这一次的沉重打击,梅涅尔家族应该会放松对艾斯内斯魔法学院的操控。
莫里斯反叛那一夜,三大军团针对血族的清洗行动必然会谨慎再小心,确保不留生者。
银截杀他失败的事情圣殿或许早就知道,但消息还传不到梅涅尔家族那里,艾维拉家族的族人们更不会知晓。
正因如此,埃伦才彻底否定了先前正确的猜测,转而认为他是无孔不入的杀戮圣殿暗杀者。
扮演杀戮圣殿的暗杀者是他的目标,他并不担心事后自己的身份会遭到质疑,这方面洛依贝就是他最强大的后盾。
他会让洛依贝传讯给汐,要求绝影接受梅涅尔家族的一切私下馈赠。这样就算梅涅尔家族那几个老滑头真的捐献家产试探他的身份,绝影收下相应的馈赠,这等同于告诉他们,这件事就是他的授意。
因为洛依贝这层关系,现在他与绝影应该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盟友。这次绝影可要感谢他才对,什么都不用做就能收到一大笔钱财扩充圣殿财产,这就当做是感谢他慷慨解囊为小白蛇提供黑风吟花染料了。
利用留音匣保存下来的交易对话正是他亲自录制,那原本是为防止梅涅尔家族再次倒戈所留的后手准备。
今夜他刻意改变过声音,否则很容易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
一直以来主要负责与梅涅尔家族交涉贩卖血仆事项的人是纳尔。那是他凭借炽离主人身份与萨雷斯一众家族高层谈判过后得到的第一份工作。
他只负责交涉,运送那些被贩卖到莫里斯之城的女孩们前往指定售卖地点。她们中有几个人会得到几位高层的青睐,而其他人可以卖出一个非常完美的价格。
至于她们今后的命运,纳尔不得而知,他肯庇护莫奈尔公主,但他不是个善心泛滥的人,否则他生命中的前五十年早就因此而横死街头。
他只是偶尔会在巡视时看到她们中的某个颈项里佩戴着粗重的锁链,遍体鳞伤地被拖拽着行走。
某个雨夜里,他曾经为一个死在街头的女孩停留过一会,被吸走血液的尸体很难看,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看那么久。
兴许,是为了那一点可笑的怜悯,来自仇敌的怜悯。
他原以为那些东西会被遗忘,会彻底沉寂。如果不是为洛依贝,他绝不会再主动触碰那些脏东西。
有时候生活在被光芒笼罩的地方不代表黑暗就不会降临,但身处黑暗里,更易看清丑恶的本质。
纳尔收好外穿的纯黑长袍,吞下雪形吊坠,再次化身为一只不起眼的小布偶。
洛依贝应该已经回到寝室,见不到他,她会担心。想到这,小布偶加快了脚步。
……
洛依贝心神不宁地等待很久才等到归来的纳尔。
萨诺兰对他来说是个极危险的地方,一旦暴露血族身份,圣殿无法庇护他,任何人都会成为他的敌人。
这是她一直非常担忧他的原因,原则上,他跟在自己身边才是最安全的。
“别担心,我没事。”洛依贝还没开口,纳尔伸手抱住了女孩。
洛依贝懊恼地锤过对方胸口说道:“谁担心你!”
“真可爱,知道吗?你脸上和眼睛里都写着‘你很担心我’。”男人微笑着轻吻她的额头,很是喜欢她故作生气又别扭的模样。
“帮我传消息给汐,请绝影接受一切来自梅涅尔家族的私下馈赠。
“我去沐浴,你可以在床上等我。”
他简单允吻过女孩的唇,转身进入了浴室内。
梅涅尔家族?是四大贵族之一的梅涅尔家族?纳尔怎么会突然提出这样莫名其妙的要求?
她刚才有嗅到男人的风衣表面残留的一丝浅淡血气。
似乎自从海族那次事件后,她对纳尔的血液愈发敏感,当时环绕着她的那个味道让她永生难忘。
男人身上的血液味道与她记忆里的味道不相符。他面色正常,衣服依旧是今日下午出门时穿的那件,不是受伤,应该是触碰过血液并沾染上了一点气息。
不是因为食物,回归萨诺兰后,他只食用沐血果和她的血液,这两样都不需要他去主动触碰其他血液。
还有一个可能,他,杀了什么东西。
人,动物。
大概率是与梅涅尔家族有关。
嗯?他最后一句话说了什么?
床上等我……
反应过来的女孩脸一下子红透。
这是什么糟糕的台词!虽然明知道他不是那种隐晦的意思,但她还是会不由自主的想歪。
算起来,她与他好像已经同居了很久,只是还没有发生那份真正意义上最亲密的关系。
如果有一天他突然提到这种要求,她会不会答应呢?
心里好像……是愿意的。
洛依贝看了眼寝室日程表,暗使者系明日的课程已经显示在上方。
“暗器学,毒药学,体质强化学,现代魔法史。呼……还好上午没有搏击课。为了不显突然,将明日的元老院会议定在午间,这样元老院的各位长老们也能得到充分休息。”
想到这,洛依贝停止沉思,开始借助意识向她手链内的时间流体火焰坠饰输送消息。
明日午间请求召开元老院会议,根据自己的记忆描绘出素白花朵求教花名,最后末尾又适当提及了纳尔嘱咐过的那件事。
洛依贝主动召开元老院会议,不仅仅是为了将修建悬崖通路那件事提上日程,她更想借这次机会深入了解艾维拉家族血脉歧视的源头。
人类世界的国度虽崇尚人人平等,但实际上从个体经济实力以及其他层面上来看也存在着高低划分。
歧视与偏见无法被彻底消解,上位者所做的一切只是在相对程度上稍作缓解,促进平衡。
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公平,但有相对的公平存在。
安静的深夜里,洛依贝开始回想以往浏览过的书籍,她仔细查阅过从地下宫殿内的相关典籍,心里逐渐有了几点可尝试性的方法。
纳尔这次沐浴的时间有些长,如果不是能听到时有时无的水流声,洛依贝险些会以为他出了什么意外。
汐的回复到来的比想象中要快。
纳尔嘱托的那件事汐没有询问,消息中只言明他已利用特定联系方式告知绝影。
让洛依贝惊讶的是,见闻丰富如汐也完全未见过那种象征“救赎”的素白花朵,但他承诺今后会在闲暇时间里继续留意。
来自汐的最后一条消息口吻非常严肃。
“殿下需明白一个道理,在主城萨诺兰,您贵为继承者,圣殿、守卫军团、元老院是独立存在的机构,但我们依附您而存在,充当着您的左右手。
“谦逊固然很好,但要掌握尺度。适当的谦逊是优点,过多的谦逊则是卑微。以继承者身份出言时,请您不要对任何人用‘请求’这种字眼,因为这座城包括海族与精灵族在内今后都将处于您的统治下,任何人都没有权力让您使用‘请求’这种字眼相待,他也是一样。
“召开元老院会议只需以令牌向凝昼长老与我发布谕令,注明时间地点即可。
“另,依据继承者准则第46条,您有权知晓幻梦圣殿主位更替事项。今日,幻梦圣殿主位梦因寿数临近已主动提出更换继任者,新任主位黎莫由梦亲自选定,相关事项我会于明日会议后单独留下与殿下进行详谈。
“愿殿下安好。”
第201章 你的本质
幻梦圣殿主位更替?继任者黎莫?!
黎莫是裁决圣殿最高执事,按理说,他是下一任裁决圣殿主位,当然,如果汐的寿命能维持百年那么他会做一辈子的最高执事。
可他怎么会突然成为新一任的幻梦圣殿主位?
难道说,梦与黎莫之间并非是自己最初认为的那种单纯的恋人关系?最重要的是,黎莫继任,他们两人之间又该怎么办?
洛依贝根本无法想象心思深沉到难以揣测的梦会突然面临寿数将近这种问题,她最近的行为举止也完全看不出任何异常,或许她早就知道了这件事。
女孩伸手拂开衣袖,带有七枚火焰坠饰的银链环绕在腕间。
她用指腹依次轻划过象征汐、桑落与银的三枚火焰坠饰,灿金沙流火焰、幽蓝火焰以及纯白火焰相继腾起又在她经过后缓缓熄灭。
银点亮纯白火焰坠饰是因为他是自己的守护者,两人之间血脉相连,荣辱与共,本身就存在一种守护誓言关系。
桑落点亮幽蓝火焰坠饰是因为她挽救了整个海族,她相信她,鼓励她,愿意协助她。
汐主动点亮属于他的那枚火焰坠饰时执行了一种艾维拉家族内部最为崇高的礼节。那代表着他愿意以剑与荣耀捍卫新任继承者的尊严,他在宣誓忠诚。
剩下的四枚火焰坠饰各象征梦、绝影、哥哥以及一位特殊的存在,他极有可能是纳尔。
这条银链隐藏着很多秘密,它的意义甚至超出了守护誓言的范围。
被点亮的火焰坠饰意味着什么,或许只有这三个人知道。
尚未点亮火焰坠饰的梦不该在此时离去,但她的寿命却已临近。
如果梦陨落,火焰坠饰无法全部点亮,这是否会与家族覆灭有直接联系。还有汐曾经提到的“北屹”这个名字,他是谁,为什么亚斯兰大陆上从未出现过这样一个人。
一切都是那么的扑朔迷离。
眼前的景象忽然被一片黑暗代替,有一双冰凉的手覆盖住了她的双眼。
“怎么不去床上等我?”他清润而富有磁性的嗓音响在耳畔。
他的声音很好听,冰冷的,温柔的,轻缓的,平淡的,引诱的,嘲讽的,连慌乱发怒的音色都是那么的悦耳。
“我……不想睡。”洛依贝寻了个理由回道。
得知梦的事情后,她的确暂时睡不下。
“那我陪你。”他欣然回复,直接将女孩抱到了铺有白绒毯的沙发内。
“明日午间我要去参加元老院会议,可能会跟汐聊的晚些,你……可以先去看望莫奈尔公主。”
她的眼神纠结得要命偏偏嘴上还要装作很大方,看得纳尔“笨蛋,装什么大方?放心吧,我会等你哥哥一起去。”
两人闲聊一会,纳尔一反常态地主动交待了自己晚归的原因。梅涅尔家族做下的那件事他适当进行了隐瞒,只言明自己手中有对方的把柄,可以为她所用。
非必要时刻,他不想让她知道自己过去的阴暗面。
洛依贝显然没想到纳尔会突然这样坦诚,她更没想到身处萨诺兰内部,这个男人竟然还能凭借一己之力影响到四大贵族中财力最为雄厚的梅涅尔家族。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在她印象中,他很少会主动提及自己做过的事情。
纳尔宠溺地轻敲着女孩的脑袋,笑道:
“是你说要监视我,我的一切行动你自然都要知道。
“我喜欢你监视我。”
听上去好像没什么问题,可这倒像是他主动送上门汇报行踪和目的以供她监视。
夜晚降临,血脉亢奋,这就开始发情了?洛依贝用胳膊肘轻撞男人腹部,“正经点。”
纳尔低笑一会没再撩拨她,他环住女孩提起了自己留意过的一些事。
“我在学院内打探到了一些消息。艾斯内斯作为白夜创建的第一座学院一直保留着一项传统,每年的四月与十月中旬裁决圣殿与杀戮圣殿会入驻学院几日进行内部人员统招。
“圣殿会设立相应考核,考核一般会挑选难度适中的一些任务。考核通过的学员相当于圣殿投放入学院的历练者,毕业后将成为圣殿正式成员。
“但杀戮圣殿除去任务考核,还有一条规则,以修习毒药为主的制毒师,阶品达到一阶及以上,一旦报名可直接通过考核,且杀戮圣殿会在今后提供相应资源继续培养此类药师。
“这对你来说是一个很好的机会,若叶他有意将你培养为一位制毒师,而这恰好能助你通过杀戮圣殿考核。”
杀戮圣殿竟有这样特殊的规则,仅是一阶的制毒师就能够破格录用,能让绝影开出这种条件的“制毒师”应该是一类非常稀少的存在。
但她深思熟虑做出加入杀戮圣殿的决定,并不是想要成为一位制毒师,她想成为名副其实的复仇者。
父亲的夙愿让她回归到了这片陌生的土地上。他离去了,可杀害他侮辱他的人还活着。
只要雪漠还活着,无论父亲生前多么忠诚,他“弑王者”的污名永远无法被洗掉。
眼前再次浮现出那位佩戴着精致血蝶面具的女孩,荆棘上方繁花绽放又凋零,恍惚间她将右手中的匕首递向了她。
洛依贝忽然流露出悲凉的笑意,自嘲着说道:
“我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我弱小又无知,过去我曾以为我善良单纯,我看着小动物被杀死都会觉得残忍,可现在我才发现我一点也不后悔以那种方式杀死萨雷斯。他该死,即使时间倒退,我只会将刀刺的更深。
“那把匕首插进他眼眶里的时候,我看到他的眼睛就像一个碎裂的玻璃球。他死死地盯着我,可我一点也没有怕,我搅碎了他的眼睛,因为我讨厌他看着我。
“我从没觉得自己像现在这样陌生,就好像我自己也看不透我自己的心。”
她的嗓音虽然很轻,纳尔却听出了她言语间的迷茫,他没有出言安慰,转而用手覆盖住她的双眼。
“洛依贝。”
她听到他在轻唤她的名字。
“我说过我会教你如何欺骗,但一切欺骗的手段都无法欺骗自己,欺瞒自己,你终会疯掉。这一点我相信你不会犯下与我相同的错误,因为你对自己的转变非常敏感。”
他顿了顿,音色略微低沉。
“告诉我,你前往那座大楼救下任清栩有什么目的。”
“目的?不,她向我求救,而我有能力救她,如果我不去,她会有危险,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
“很好。”纳尔适时打断,“救她对你而言除去友谊层面没有任何益处,但你依然去救了她。”
他继续问:“你我第一次发现莫奈尔留下的印记时我要求你协助我,你当时没有任何特殊能力,明知极可能有危险为什么还是答应了我?”
洛依贝稍作思索便回复:“因为你……你看上去很严肃,你很担心她的安危,我相信你会保护我,还有……我想见到她,我想知道为什么我能解读印记。”
“我们当时并不熟,只是因为我很严肃你就轻易相信我,可如果我是在伪装,是要通过自导自演故意诱骗你主动踏入险境呢?我杀死你,空间执法部会拘捕我,可如果是你主动踏入结界被雪漠杀死,他们不会定我的罪,因为我是你名义上的同伴。”
洛依贝听的一阵后怕,还真没想到这样的可能性。是背后的男人太有心机还是她太单纯?
纳尔依旧没有挪开手,他能感受到女孩微微颤动的睫毛,它在频繁轻触自己的掌心。
“洛依贝,你该记得,你为逃脱与严羿搏斗的时候,割伤了他的腕部,刺伤了他的腹部,但第二天你们将他送去派出所后他甚至具备了自主行动的能力,你是不是一直以为那些伤口都不足以致命?”
“什么意思?”洛依贝的声音透出质疑。她记得当时被制服的严羿一直是银在看守,送严羿去派出所的路上也是一直由银背着他。
纳尔忽然不再言语,直到洛依贝因为不安唤住了他的名字,他才轻声开口:
“他的伤口出血量很多,尤其是腕部,你划开了他的动脉。我告诉你他最后为什么要不顾一切地去得到任清栩,因为那场搏斗过后他止不住那些血,他以为他要死了,他当然要不顾一切地得到自己想得到的东西。
“是我用药剂吊住了他的命,守护者银将你们的衣服和整个搏斗现场做了相应处理,因为我们不确定严羿的死亡是否会对你造成影响,他的死极有可能会引来空间执法部的关注。
“他的命贱,但你不一样。这些,银是不是从没告诉过你?他不会告诉你,因为他知道趋利避害,任何时刻,他都会以你的利益为主。这些你可以亲自去问他,他不会欺瞒你。
“萨雷斯不是你杀的第一个人,你杀死的第一个人是严羿,但你不知道,你拿起刀的时候就已经有了杀意,因为他将你逼到了绝境。
“你的心和潜意识里一直都知道,这种境地,不想任人宰割就只能去杀人,而比被杀更可怕的是遭受凌辱。”
纳尔听得出洛依贝的呼吸频率有些乱,他凑近女孩耳畔轻言:
“这个答案你知道,你只是自我怀疑无法证明,现在我替你证明它。
“我的女孩,你的善良单纯是真,你的杀意也是真,这并不是虚伪,这是你的天赋。
“善良和单纯不是弱点。你只是还没学会利用这些,人们会下意识警惕具有威胁性的强敌,但他们极易忽略一些单纯弱小的东西。善良与单纯加以利用就是最致命的武器。”
男人挥手在女孩面前具现出一面镜子,直到此时他才缓缓将那只覆盖着女孩双眼的手收回。
虚幻的血色镜面里映出了女孩的容颜,那张脸清纯无暇透着点可爱,不算是什么倾城容貌,但有着她独具的纯净气质。
洛依贝看到她的眼瞳里此时沉淀着幽深晦暗的光泽,内里如同一片死寂的海洋,深邃到要将她彻底吞噬。
这让她想起了绝影的目光。他眼睛深处禁锢着一只野兽,外人只能窥探到最表层,但他们不知道自己始终在被那只野兽注视着。
她是第一次在自己的眼睛里看到这种光,她触摸着自己的眼睛出神。
原来,她早就变了,只是她自己没有意识到。
为什么?或许是因为雪漠的无情抹杀,从那个时候起一切都变了,因为,不想被杀,不想被杀就只能拼死反抗。
“这张脸是你的武器之一,记得么,你用它迷惑过埃伦,就连我也被你迷惑过。
“你过于纯净,就像一块毫无杂质的玻璃,但有时候这份纯净会让被这张脸迷惑住的人不由自主地想去接近你,然后毁掉你。你一定要小心。
“现在你明白自己是什么样的人了么,你应该明白了,为什么你的灵魂形态会与杀戮有关。因为你,是一只肚子里藏着利刃的小白兔。”
他循循善诱的话语终于结束,男人用手重新盖住了女孩的双眼:
“今天就是我教授你的第一课,看清你自己的本质。
“睡吧,我的女孩,长夜漫漫,你的路还很远……”
第202章 约谈
清晨醒来洗漱完毕用过早餐后,洛依贝出门时习惯性地敲过隔壁寝室房门,无人回应,她心底有些担心去往海族的沐灵。
今天本该是她回到学院的日子。
暗使者系的课程进行至现在已经逐渐趋向独立学习。
毒药学和魔法学是若叶一直会亲自讲授的课程。但他更鼓励学员自己先行尝试,作为导师他会耐心给予适当的提示,保证所有人观察毒性药草与练习魔法的安全性。
目前毒药学仍旧停留在辨别各类药草性状、掌握配伍禁忌与药效作用的阶段。
搏击课是若叶参与最频繁的课程。正因这样,洛依贝给这项课程定位为“魔鬼课程”,且只要若叶能够提前知晓休息日,那么休息日前一天大概率会有搏击课。
化形术、现代魔法史、体质强化不会列入学院毕业考核范围。
化形术属于实用魔法课程,全凭个人不断了解模仿,积累经验提升熟练度。
体质强化课程依旧是在六小时内徒步绕萨诺兰内城奔跑十整圈,持续两周下来,所有人的躯体适应能力都在飞速提升,经过六小时已勉强能完成这项任务。
期间多次超时惩罚都与第一次相同,若叶仿佛是盯紧了所有人的腕骨。每一次惩罚若叶都会用落叶命中学生们的腕部,且内里的几节腕骨必然会在这种力道影响下发生骨裂。
尼尔森医师那边则会配合若叶对三位学员的腕部进行相应的治愈和保养,确保每次伤口愈合都不会留下隐患。
连续两周的练习积攒下来,腕骨骨裂的痛楚已经让三位新生慢慢习惯。
现代魔法史已经成为公认的自习课,七种课程里唯有这一门能让若叶在讲授过程中不知不觉陷入沉睡。
洛依贝倒是一直看那本书看得津津有味,从中了解了不少大陆不同时期的格局。
在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之前,她是霖大中文系学生,虽说中文系课程晦涩难懂考点又枯燥,但深入学习许久到底是具备了一些与众不同的涵养。
所谓文史不分家,大概就是这样的道理。
魔法传承,时代变迁,沧海桑田,见证者用寥寥几笔写下,可透过字里行间仿佛还看得到无数人浴血征战后留下的辉煌与落幕。
说起来,最初选择中文系,是因为她对文学类的东西情有独钟,那是来到洛家之后养成的习惯,是习惯也是始终无法舍弃的爱好。
洛依贝一直以为她是拆散这个完美家庭的罪魁祸首,所以她学会了观察所有人的眼神与表情。她小心翼翼地说话,小心翼翼地同家人相处。
萤姨买的任何玩具和漫画书她都会笑着说她喜欢,父亲带她去任何地方玩她都会说自己很开心,无论哥哥怎样欺负她她都不会告状。
因为她觉得自己没有拒绝的权利。
萤姨离世后,她开始变得更加内敛沉默,寂寞的时候只能与书为伴,就连高中时期繁重的学业都没能让她停下阅读的脚步。
如果死去的人都能回来,洛依贝甚至愿意回到过去,重新变成那个封闭又沉默的女孩。
可是,回不来了。
安杰斯看到那个名为洛的女孩在两位始祖雕像构成的喷泉面前静立许久,从高处落下的水珠时不时会溅到她的裙摆和脸颊上,但她没有躲开,反而很是安静地在享受这种洗礼。
“她……”安杰斯走上前欲言又止。
“还没有回来,别担心。”洛依贝应道,她相信桑熠与海族七位祭司,沐灵的父母也一定会尽全力帮助她。
她看得出,安杰斯是个面冷心软的人。
男孩点点头将备好的一篮石块递向了她。不知为什么,他隐约觉出面前的女孩是知道沐灵去向的,她的眼神乃至神情都让他坚信同伴并没有发生意外。
安杰斯拿来的石子是最近暗器学课程里用于练习的普通石块,形状大小不等,运用腕力发射出去所需要的力量也不尽相同,这种练习最是磨炼腕部对力道的控制。
暗器的本质是利用身边能够触摸到的一切东西。随处可见的石子经过改造可内部置毒也可在表面淬毒,算是其中隐蔽性较好又最易掌握的一种。
漫长的练习时间即将结束时,洛依贝望向那只小布偶,发现对方睡得正香,脑袋上还蒙着她买给他的漫画书。
思绪微动,她攥住最后一枚光滑的石子,猛得甩开手碗掷向了对方。
那枚石子摩擦着空气准确无误地飞向了小布偶的脑袋,就在它即将挨近的那一刻,纳尔懒洋洋地伸手上拖漫画书挡住了这记偷袭。
自从洛依贝开始修习暗器,这种偷袭每天不计其数,但她一次都没有成功过。
萨诺兰城内售卖的布偶思维普遍非常简单,即使被买下灌注入主人的需求,它们的智商依旧不会太高。为了让纳尔贴近一只真正的布偶,绒线球、漫画书、漂亮的服饰挂件等布偶们喜爱的东西就成了必不可少的存在。
最近几日,纳尔发现了一件十分诡异的事。布偶状态下的他竟然丝毫不排斥这种充满低级趣味的东西,不仅不排斥,抱着绒线球或是漫画书他能玩到入迷,整整一天不挪位置。
最让他震惊的是,今天早晨醒来后看到洛依贝,他下意识对她甜甜地喊了声“主人”。
该死的,那个布偶店主人说的话难道是真的?!他跟布偶同化了?这可一点也不美好!
……
医务室内。
每一节暗器学课程最后的半个小时都是固定的腕部保养时间。
安杰斯做好今日的腕部保养后先行离去。
洛依贝以处理私事的理由向若叶告了假,那位导师答应得非常自然,并没有表露出不悦。她借机向导师展示了象征“救赎”的素白花朵,遗憾的是,若叶也没能给出确切的答案。
此时医务室内只剩下了医师尼尔森与洛依贝两个人。
那位医师今日佩戴着一副金丝细框眼镜,面上依旧保持着慵懒散漫的笑意,可他的眼眸里却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幽黑,颇有些斯文败类的既视感。
“上午的课程过后,腕部有没有感觉到不适?”他边施展着灵愈系魔法边询问着女孩。
洛依贝如实回答:“有些轻微的钝痛。”
自己的腕骨经历过多次摧残依旧还能恢复到不影响正常使用的状态,这的确要感谢尼尔森,当然其中也不会缺少纳尔的作用。
“这很正常。”尼尔森维持着手上的魔法,过去好一会他才重新开口,“你最近在跟随若叶学习控制媒介衍生出的火焰,对吗?”
洛依贝微愣,随及抬眼望向对方,她没想到若叶导师会将这件事透露给尼尔森,潜意识里她不希望其他人知晓她的底细。
尼尔森来自杀戮圣殿,惯会察言观色,他能觉出女孩不太愿意主动提起这个话题,他稍微调整姿态,散漫的笑意也化作了很少会主动表露出的认真。
“抱歉,我没有刻意打探你的意思。若叶将这件事告诉我是希望我代表杀戮圣殿所有灵愈者与你约谈,这件事本该由清夜执事来做,但近日他事务缠身不能亲自前来,这次约谈就由我代劳。”
她怎么会与杀戮圣殿的灵愈者扯上关系?
洛依贝虽有不解,但还是耐心点头示意对方说下去。
“你是否真的要跟随若叶执事修习毒药学并准备从事相关的毒师类职业?”
洛依贝没有隐瞒:“我会认真修习毒药学,参加相应的考核成为毒师,但我不一定会从事毒师类职业。”
她做出这种决定,一个原因是白夜言明她具备这种天赋,她自己也不想轻易放弃。另一个原因则是若叶导师的悉心教导,她不想让对方失望。
但同时洛依贝更清楚自己的目的,她加入杀戮圣殿是想要寻找与自己灵魂形态相契合的东西,是为成为真正的复仇者。
至今为止她遇到的很多人和事都与杀戮圣殿有关,她要知道杀戮圣殿究竟能带给她什么。
出于这一点,即便她拥有一阶毒师的身份,她依旧会通过完成杀戮圣殿的考核任务加入。
尼尔森听懂了女孩的意思,但他的初衷没有改变:“如果你能够成为毒师,我希望你直接加入杀戮圣殿。当然,这是一份邀请,全凭你自己做决定。”
他看到对面的女孩眸光微亮,又继续说道:
“你或许听说过关于杀戮圣殿的某些传言,但我可以告诉你,外界的传言很片面。圣殿对待敌人态度强硬冷酷,但我们欢迎每一位愿意将生死互相交托的同伴。
“如果你以毒师的身份加入我们,你会任职于灵愈者麾下,这也是若叶执事要求我约谈你的原因。”
所以你是在替杀戮圣殿招揽我?毒师究竟是怎样的存在,居然能得到杀戮圣殿这般关注……
洛依贝心念微动问出了自己的疑惑:“我想冒昧的问一下,为什么你们这么会看重毒师。”
“你应该知道魔药与药师的起源,魔药诞生于世原是为造福族人驱除疾病,但很久以前有人曾利用魔药之间存在的毒性与相反药性配制药剂谋害他人,从那个时候起毒师成为了一类被整个大陆畏惧排斥的存在。
“毒师真正受到药师界认同是在“白夜陷落之战”后100年,由女王恩准圣殿介入,当时若叶执事成为了唯一一位阶品达到八品的制毒师。
“族人普遍认为主修魔药学才是药师正统,且修习毒药学长年与各类毒物接触极易伤身,因此之后的四百年内再未出现新的毒师。
“这四百年里,杀戮圣殿内部所用的不同种类毒药与大量淬毒原液都是由若叶执事亲自炼制。但现在圣殿扩充数倍,仅靠若叶执事一人无法保全这方面的供应。圣殿虽然开出了最好的条件,但依旧不能达到目的。
“这也是若叶的本意,你的媒介为生长系媒介,其中融合了火元素,你具备成为药师的条件又愿意修习毒药学,杀戮圣殿对你来说是非常合适的选择,酬劳方面和用药资源你都可以完全交给我们。”
洛依贝若有所思地点着头,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回复:“谢谢你,我会考虑。”
即将离去之际她忽然转身问道:“如果我加入杀戮圣殿是否需要单独面见绝影大人?”
尼尔森微露笑意,只将女孩特意的询问当做是对绝影的一种仰慕,“当然,你可以见到绝影大人。”
洛依贝致谢后走出医务室才暗叹一口气,单独见到绝影,她要说些什么?感觉无论怎样遮掩伪装都会被看破。
在人类世界的那些日子里,绝影或许早就将她一举一动乃至容貌特征看透了。
第203章 洛姓
来自杀戮圣殿的邀请让洛依贝有些意外,但这也让她意识到自己应该迅速通过毒师阶品考核。
四月中旬杀戮圣殿会来到学院进行人员统招,在这之前她必须成为一品毒师,这样即便杀戮圣殿的考核任务她未能完成也可以凭借毒师的身份顺利加入,这是后手准备。
查阅过毒药学课本,她从中得知目前艾维拉家族内部的药师考核固定在每月月初至20日进行报名,考核日期是每月的30日,现场考核内容对应各阶品药剂,按要求根据材料炼制出一种毒药及其解药,能完整表达其药效,且毒药品质达到上品及以上即能通过考核取得象征相应毒师阶品的深眠草纹章。
一阶毒师需要掌握摄魂、化骨散、紫砂散、幻翎花原液、黑丸五种毒药及解药炼制方法。
进行过几次精神控制力练习后,洛依贝能觉出自己对白焰的控制有所提升,但要完全掌控似乎还缺乏一些关键性的东西。
距离元老院会议召开还有一小时,洛依贝换好常服佩戴面纱,先行去往艾尼希德第12层的药师协会进行报名。
负责登记的那位中年男子穿着剪裁得体的药师长袍,胸口佩有一枚绿色深眠草纹章,这是一位四品药师。
见到女孩上前他习惯性地将那张药师考核报名表递过去示意她填写信息进行确认。
洛依贝看了一眼,认真说道:“错了,我要报名毒师考核。”
那位四品药师一愣,眉眼间浮现一丝严肃:“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如果你是在刻意愚弄我,那么我请你现在立刻离开这里,你将失去本月报考的资格。”
依据秩序法则,家族内部现存的每一位药师,不论阶品如何,都必须受到应有尊重。一位四品药师完全具备免除考核者资格的权利。
洛依贝目不转睛地望着对方再次陈述:“我说,我要报名毒师考核。”
“你……”对方显然有些想要发怒,周围几位等待确认的报名者纷纷出言指责,大多人都在怪罪女孩不该在言语上惹怒这位四品药师。
他稍微平复情绪继续说道:“很好。你要知道,这里等待报名的所有考核者身后都会有一位导师,告诉我你的导师是谁,我倒想知道究竟是谁让你来报考毒师。”
艾维拉家族内部,从没有人敢在这里说出参加毒师考核的话语,因为这对整个药师界而言都是一种挑衅。
洛依贝早已从尼尔森医师的话语中了解到这种状况,但她没想到对方会要求她说出导师的名讳。面对质问她心绪非常平淡,丝毫没有畏惧。
她伸手自空间戒指内取出那件精美的暗使者系系服,翻转衣物露出左胸胸口的绯红彼岸花纹章,缓缓开口:
“我是艾斯内斯魔法学院暗使者系2187届学员。
“我的导师,名为若叶。”
系服是足以证明她身份的东西。
她相信在场所有人都会知晓若叶担任暗使者系唯一一位导师的事情,因为若叶是杀戮圣殿现任最高执事,他是杀戮圣殿内部仅次于主位存在,他掌控着家族四大军团之一,属于名副其实的权力高层。
同时,他还是一位地位尊崇到让人不得不去仰望的八品毒师,他是家族内部所有毒药学典籍的编撰者,更是毒师中的权威存在。
在药师协会,没有什么比他的名字更具震慑力。
周遭所有明目张胆的议论声都在这一刻化作了细微的窃窃私语,那位四品药师此时才意识到,女孩的要求从头到尾都不具备欺瞒他的成分。
她的导师是若叶执事,所以,她具备参加毒师考核的资格。
他取出了那纸尘封多年的报名表,随表附带着一张需本人留下印记的协议。
“请你谅解我方才的过激言行,但作为一位药师,我不会轻易认同毒师的存在。请仔细阅读过这份协议再确认是否要报考。”他可以为自己的不当言行进行道歉,也可以不再干涉她的选择,但他与这个女孩属于药师界的两个极端。
“感谢您的理解。”洛依贝不卑不亢地接过,视线掠过上方,发现协议通篇都在强调炼制毒药的凶险性。
在药师考核中如果考核者炼制失败,那么在场几位权威药师将联合起来确保他不会给自身造成损伤。
而在毒师考核中,因为各类毒药本身毒性强烈,将其融合不仅需要注入更多的本源力量与媒介火焰,同时还需要完美的掌控能力,稍有不慎毒素反扑,考核者极可能当场死亡。
关于这一点,药师协会会邀请若叶来担任毒师考核的考官兼安全保障者,但过程中如产生问题药师协会不承担任何责任。
洛依贝默默留下印记,心底则计算着她剩余的时间,整二十天。
必须快些完全掌控白焰,她缺失的关键性东西身为白焰操控者的守护者银应该能给予她提示。
那位四品药师扫视过报名表,看着远去的女孩喃喃地复述着她的名字。
“洛。”
它既是姓,也是名,是那位如慈父一般的守护者给予这个女孩的礼物。
洛,古之河川,有民居于河川两岸以地名为姓。洛水江流不绝,其子孙生生不息。
……
洛依贝报过名后,挑选僻静处重新更换好合身的衣裙径直去往了第45层的继承者居所。
作为艾维拉家族的王位继承者,她在使用这个身份时一向慎重。无论何时,继承者都必须保持端庄有礼的形象,必要的亲和感与威严也不能缺失。
她在长廊里迎面遇到了刚走出的守护者银,两人各自顿住脚步,隔着一段距离遥遥相望。
守护者以手轻按左胸胸口,垂首屈膝,他纯白无瑕的衣袂散落于地,像一朵盛放的白莲,任何污垢都难以侵染。
她仿佛很久没有见到他了。
洛依贝观察过左右,确定无人才三步并作两步飞奔上前拥住了她的守护者。
这场面看得纳尔酸意横生,虽然明知道银绝不可能与洛依贝发生什么,但他到底也是个男人,纳尔有些不满地轻咳了一声。
“殿下。”守护者冷漠的眉眼略微缓和。
听到那声轻咳的洛依贝蔓延出一点笑意,适时放开了守护者,“银,我很想念你。”
洛依贝从人类世界带来的那只茶杯兔在守护者银的悉心照料下身子胖了一小圈。它总喜欢团成一团缩在茶杯里偷偷观察它的主人,被抚摸时还会乖巧地用软毛蹭她的手掌。
看样子它还记得自己。
洛依贝撸毛的时候灵机一动,给它取了个名字。
“梦的那只小黑猫叫做煤球,你全身雪白就叫雪球。呐,以后叫雪球就是在叫你了。”
得到名字的雪球半睁着黑溜溜的眼睛,用它肉粉色的小耳朵亲昵地拱了拱女孩掌心。
“你可比纳尔那家伙乖多了。”那只小布偶虽生的可爱,可他傲娇到根本不许她碰他。
在洛依贝提到“纳尔”这个名字时,雪球的身子抖成一团,委屈巴巴地看向主人,它还没有忘记那个总是吓唬它又想要吃掉它的古怪布偶。
对天敌的畏惧促使它每次听到这个名字都很害怕。
第204章 主与次
在去往元老院的路上,洛依贝将自己的近况告知了守护者银。
她旁敲侧击地提起修建悬崖通路的事情及原因,希望借此从银那里了解艾维拉家族一切血脉歧视言论的源头。
银是她的守护者兼“左右手”,他对家族内部的各种形势以及政务都有接触,洛依贝希望能得到他的指点,她需要知道自己的想法能否在元老院会议上顺利提出通过。
可当她陈述过后却看到眼前的守护者在微微摇头,他在僻静处停下了脚步。
“我是殿下您的‘左右手’,只要您的提议是正确的,我不会反对。可殿下必须明白一点,很多提议即使它是正确的,但要在家族内部实行就会遭遇相应的阻力。
“殿下想要改变家族内部存在的血脉歧视现状,但这会直接触动圣殿、祭司殿与族人们的利益。
“血脉歧视言论源自于祭司殿,族人们也早已接受相关的言论。
“圣殿要颁布相应的法则去规范血脉歧视言论与行为,仅是推行新法则汐大人就会直接面临族人与祭司殿带来的双重压力。手段过软所有人都不会理睬,而手段过硬极可能引起暴乱,这是所有权力高层都不想看到的局面。
“这也是秩序法则从未特意提到混血儿的原因,与它相关的一切都过于敏感。”
血脉歧视言论与雪漠有关?
自雪漠向神灵成功祈求到秘银助家族覆灭血族后,族人们对他的信服度已经逐渐超过了对继承者的信服度。
一位名不见经传的王位继承者与一位能够直接与神灵沟通为家族除去仇敌的大祭司,如果她是族人,她也会选择后者。
洛依贝原以为这属于家族内部的普通政务,但如果它关系到祭司殿,这个问题立刻就会上升为她与雪漠之间的权力角逐。
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斗里,靠着始祖白夜带来的影响她勉强能够在族人心中占有一席之地,但她缺乏相应的功绩来提升族人对自己的信服度。
守护者银先是耐心地进行劝谏,而后才继续开口:
“以殿下的名义修建一条悬崖通路这没有任何问题,具体事项可以交给司掌铸造的凝风长老。
“当下,元老院、圣殿以及我都希望殿下能快速提升实力。其次,是收回圣夜军团兵权,巩固您的统治地位。一旦圣夜军团处于殿下的掌控内,雪漠相当于直接失去一臂,再要制约他将会简单许多。”
洛依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她确认过时间才开始提及自己使用白焰炼药的一些疑惑。
银认真凝视女孩一会,作出了回应:
“大多数拥有生长系媒介的药师是依靠特殊机遇得到了用于炼药的火焰。对他们而言,火焰始终属于外力,只能凭借精神控制力强行掌控收为己用。
“但从殿下藤蔓中衍生出的白焰不同,白焰是我的媒介,是守护誓言关系的晋升促成了白焰与藤蔓的融合,而殿下白藤媒介所具有的火焰免疫正体现出了这种融合的完美性。对您而言,它是媒介的一部分。
“殿下之所以还没有完全掌控白焰,一个原因是精神控制力,另一个原因是因为您忽略了您与我之间存在的主仆关系。您为主,我为次,藤蔓为主,白焰为次,您要学会利用精神控制力通过控制藤蔓进而去操控白焰。”
守护者一席话语彻底点醒了洛依贝,银看到女孩瞳仁里闪烁的微光便知道她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意思。
他伸手轻抚女孩的碎发,紫眸里晕染开一抹柔色:
“殿下能主动来询问我这些事,我很开心。照顾您辅佐您这本该是我的职责,虽然我履行天职的时间有些晚,但我很荣幸能成为您的引导者。
“修习毒药学的过程中请一定要谨慎小心,考核日那天我会亲自到场确保您的安全。”
毒师考核当日,若叶导师与银都会在席间注视着她,洛依贝心里略微紧张,更是坚定了要快速掌握五种毒药炼制方法的决心。
……
元老院会议如时召开,期间洛依贝向司掌铸造事宜的凝风长老提出了修建悬崖通路的事情。
那位身材强壮的长老豪爽地应下了这份差事,同时他承诺会召集城内所有工匠在三天内建成这条通路。
在银的指导下,洛依贝逐步开始审核过去一周内家族所有的财政支出与收入数据。待看到杀戮圣殿的相关数据时,她竭力控制,好不容易才止住笑意。
杀戮圣殿本周内的收入,除去来自梅涅尔家族的那笔巨款赠礼,其他数据都十分正常,为了避免引人注意,梅涅尔家族直接将这笔巨款划到了慰劳金分类,钱款交接走的也是杀戮圣殿私用渠道,外界根本无法知晓。
那笔款项,仅是前面的零已经让洛依贝看得眼花缭乱,更别提钱币单位还是最高规格的白金币。
距离那晚刚过去半天,埃伦反应激烈不足为奇,但梅涅尔家族的试探到来的依旧比想象中快很多,到底是什么事让他们这样忌惮杀戮圣殿,竟能够毫不犹豫地舍弃半数家产?
“白樱树?”
“是的”,凝昼微露笑意。
“那颗白樱树已经有整整两千多年的树龄,它的存在最早可追溯至两位始祖共存时期。相传这颗白樱树是始祖送给爱人的定情之物,所以它又是远近闻名的姻缘树。
“白樱会在每年的四月与十月盛开一整月,海族、精灵族和萨诺兰城内的许多对新人以及情侣们都会在白樱盛典期间去往树下许愿,他们用真诚之爱凝聚而成的誓言球会永远留存在白樱树上,成为回忆与见证。许多人认为,成功凝聚出誓言球的情侣会得到始祖的祝福。”
凝夜不由地嗤之以鼻,捋着胡须说道:“始祖的祝福是那么廉价的东西吗?那只是一些被爱冲昏头脑的情侣们的臆想而已。”
女长者凝昼不屑地瞪去一眼,依旧保持着礼貌的微笑道:
“以往白樱总在四月绽放,昨日却在一夜之间盛开满树,现在族人们都在传,是殿下带回了始祖的意志,才能让白樱提前盛放。
“依照惯例,白樱盛开的第二日夜晚家族会组织一次白樱盛典,届时那里会格外热闹。殿下如果有意可以乔装亲自前往观看。”
守护者银看出女孩对此颇感兴趣,但他知道即便她去,也只会与那个人一起同行。
“关于盛典期间的安全问题,殿下请放心,白樱盛典将于内城的长樱街举行,内城处于裁决圣殿治下,盛典期间会有代行者按时巡查,暗杀者也会伪装为普通族人散落在长街各处确保一切活动有序进行。”
年迈的凝空长老扶过鼻梁上那副怪异的眼镜,手上却仍是紧紧地用手帕捂住了口鼻,对花粉异常敏感的体质促使他每到这种季节就很不适应,前段时间萨诺兰那场千年未遇的花粉雾霾险些让他丢掉这条老命。
在被问及“始祖是否真的会重生”这种问题时,洛依贝与各位圣殿主人很有默契地保持了沉默。
关键时刻,一直安静端坐在凝昼长老身侧的盲童凝元低声喃喃道:“始祖,归来。”
他用迷惘的神情说出了那句确定性的话语,在场众人皆是面色微变,眼眸里也相继涌出了欣喜热切的目光。
占星者从不会轻易陈述预言,一旦说出口,那证明预言内容就是未来会发生的真实。
重生的始祖必将会为艾维拉家族带来新的起始与繁盛。
会议即将结束时,洛依贝偷瞄过绝影,对方显然对寓意不明的目光非常敏感,她险些被发现。
按理说,杀戮圣殿能收到梅涅尔家族捐赠的那笔巨款有一半功劳属于纳尔,另一半得益于她的提醒。她再面对他,本该很有自信,可为什么她现在非常心虚?
因为自己昨天还在想着加入杀戮圣殿后如何避开他的关注?
第205章 银链
会议进行过程中,梦一直未出现,在过往的会议中,幻梦圣殿主位出席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因此元老院几位长老并没有刻意询问她的下落。
会议宣告结束后,众人起身离去,偌大的会议室内只剩下汐与洛依贝两人。
汐挥手开启早已设置好的沙流结界,将两人完全隔绝在了现实之外。
洛依贝借机提起了曾在“时光回溯”内出现的有关未来的事情,与“北屹”这个名字有关的一切均是空白,无迹可寻。
“时光回溯”里,无论时间点是过去还是未来,它呈现出的事件都会是已发生或是正在过渡的真实。
早在十年前,艾维拉家族将会覆灭的预言就已出现。
十年前,元老院五位长老之一的凝元长老在一次占星中窥见到了艾维拉家族覆灭时的景象。
这座以昼夜为名的苍白之城将在无尽黑夜中沦陷,而象征自由的风吟花会在黑暗中无声凋零。
他看到僵化已久的死尸钉满了整个外城城墙,淌落的鲜血一缕缕干涸殆尽,数十万亡魂徘徊在城池上空,无处可归。
作为窥探隐秘的代价,凝元在那次占星中失去了自己的双眼。
过去整十年,元老院和圣殿依旧对此讳莫如深,最初时的恐慌已开始转变为利用一切机会扭转覆灭的结局。
没有人知道这个预言的时限,同样也没有人知道现在所做的一切是否会对未来产生好的影响。
千年前,始祖白夜在陨落前就已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有朝一日,如果艾维拉家族面临着以人力无法扭转的危局,可引导始祖血裔的灵魂与壁画产生接触从而唤醒他的灵魂,但这样的机会只有一次。
这是只有历代王才有权知晓的秘辛。
1732年,大贵族瑞亚完全掌控了萨诺兰。最绝望的时日里,王位继承者艾琳曾苦苦哀求过汐,希望能以继承者身份唤醒始祖,汐因此成为了知晓这个秘辛的第二人。
当时的局面虽然不容乐观,但汐认为依靠人力尚可挽救。四月后,也正是他游说缔结盟约的海族与精灵族,组建联军攻陷了被大贵族掌控着的萨诺兰。
当汐第一次见到洛依贝的时候,他心中明白这一次的难关已无法单靠人力度过。
汐当机立断,借着考验之名以魔法“时光回溯”剥离继承者的灵魂,使她的灵魂与承载着始祖灵体的那幅壁画发生接触,利用血脉的无限相似性唤醒了白夜。
但他没想到的是,洛依贝会在“时光回溯”中触发未来的事件,他由此知晓了那个会影响未来一切的名字,北屹。
他要洛依贝向他证明她的血管里流淌着白夜的血,他要她证明她是独一无二的始祖血裔。
始祖灵体的转移,恰好印证了女孩的血脉。在海洋生物研究所事件里,她甚至愿意冒着未知的危险去拯救桑落。
这于洛依贝而言只是一次考验,于汐而言是挽救同伴的恩情,作为回报他愿意无条件地臣服于她,忠于她,协助她。
她善良仁慈,虽然不是一位最合格的继承者,但她会是一位最好的同伴。
在家族覆灭的预言面前,一切改革和权力争夺似乎都已变得没有意义。
如果所有人都将面临死亡,谁还会去关注权力归属问题呢?
这样看来艾维拉家族权力高层之间却存在着一个不合理的地方。
雪漠身为执掌神谕的大祭司,地位尊崇,备受族人敬仰。按理说,艾维拉家族越是兴盛和谐,于他而言,地位就越是稳固。
可他先是在三十年前谋害女王,而后又将“弑王者”的罪名强加给父亲,并在暗中开始追杀父亲与她。
他杀死父亲是为阻止六位守护者和继承者回归家族,而她与六位守护者回归家族的主要目的既是为了父亲的夙愿,也是为了改变未来终局,挽救整个艾维拉家族。
雪漠的行为完全是一种疯狂的自毁,他不在乎现有的地位,更不在乎族人的生死,倒像是预言的践行者,那么……他做这一切又是为了什么?
为什么未来的纳尔要言明“北屹”会毁灭一切……
……
得知梦去往幻夜森林是出自她自己的意愿,洛依贝心底有些沉重。
汐说:“殿下,自从她来到萨诺兰,她一直被幻梦圣殿束缚着,从没离开过主城。我将她留在身边原是想要庇护她,但我或许做错了,有时候一成不变的日子会消磨人的意志,我之所以放任她去做她想做的事,是希望她能得到一线生机。”
众所周知,圣殿内部共存在着四位寿数异于常人的存在,汐、绝影、幻梦圣殿主位以及若叶。
梦是在六年前察觉到自己的寿数将近,她只告诉了汐,因为她只相信汐。但她并不是唯一一个明确察觉到自己寿数将近的人。
六年前的同一日,这样的寿命终结之感也降临到了汐和绝影身上。
绝影同样只告知了汐,这不仅仅是因为信任。
他人生中的前七十年一直在精灵族都城加贝罗流浪。
为了存活,他做过任何事,他杀过人,杀过很多人。一开始为活着杀人,后来是为了光祭司议事会的赏金去杀人。
绝影做过很多噩梦,那些被杀掉的人似乎总是喜欢在午夜梦回时降临。他们的面部一片空白,手却异常冰冷滑腻,像是章鱼的触腕,那一只只手拼命拖拽着他,想要把他拉进无底深渊。
后来,他学会了在梦里杀人,再没有任何人能凭借梦境威胁到他。
归宿对一个杀手来说是最奢侈的东西,但汐给了他杀戮圣殿这个归宿,于是他成为了汐的影子,而杀戮圣殿成为了裁决圣殿的影子。
绝影将那件事告诉汐,是希望未来他死去后汐能够亲自安葬他,就像杀戮圣殿誓言里所说的那样,既使他沉眠在腐土里,可他仍旧想被最重要的同伴记住。
可他不知道,汐同样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寿数将近,但他,没有与任何人提及。
事情的转折发生于汐主动点亮银链上那枚灿金沙流火焰坠饰之后。
在那一日,汐的魔法等阶以及躯体都没有发生变化,可他意识里一直能明确感受到的那份终结感却在逐渐远去。
它消失了,至今再未出现。
汐知道了解救同伴们的方法,只要能点亮银链上的火焰坠饰,他们就会得到新生,但那条银链似乎有着自己的选择,普通的触碰并不能达到目的。
时间在压抑的氛围里凝固,那些不为人知的隐秘由汐缓慢讲出,洛依贝安静地聆听着,再想开口,却已是如鲠在喉。
她缓和过情绪,露出腕间那条带有七枚火焰坠饰的银链,提及了最关键的问题:“你应该知道它的来历,告诉我。”
这是她的猜测,因为汐是那个主动点亮火焰坠饰的人。
汐对此没有表现出意外,那条银链之所以会经由银转交到洛依贝手中,正是他的授意,他维持着正襟危坐的姿态说道:
“请原谅我无法为您解惑,这条银链源自于我,从我降生到这世上开始,它就一直在我身边。没有人知晓它的来历,并且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都无法佩戴它。
“我一直在探寻它存在的意义。这一切持续到了五十年前殿下降生于世的那日,也是在那天,它主动脱离我的掌控落进了您的襁褓里。
“您是唯一一位能够佩戴这条银链的人,是它的归属者。”
汐说完这些,一向冷傲淡漠的眉眼逐渐变得愈发悲戚,洛依贝从未想到自己能在这位圣殿领主的眼中见到这种目光。
她印象中的汐,是一位沉默严肃的将军,也是一位执掌律法的裁决者。
他冷静果断,重视律法,却并不难以接近。在族人们眼里,汐是象征正义的裁决者,自他执掌裁决圣殿以来,治下严谨,从未出现过任何一起错判的案件,也没有囚禁过一个无罪之人。
洛依贝看着汐缓慢起身,他执起她的双手,双膝跪于地面,带有剑与荆棘圣徽的纯白衣袍散落在地,略显黯淡。
洛依贝猛得惊醒,她知道这意味什么,立刻就要去拉起汐。
在艾维拉家族内部,所有礼节中的单膝跪地都是在表示忠诚与庄重,但双膝跪地则是完全相反。只有被审判定罪后的罪人或是忏悔赎罪者才会以双膝跪地。
可无论洛依贝怎样劝解,汐始终维持着这种姿态不肯起身。
他静默许久,用低沉的嗓音说道:
“殿下,我做错了一件事。
“就在您降生五日后,女王陛下突然亲自来到裁决圣殿向我索要那条银链,她不肯言明这样做的原因。我并不知道那条银链于殿下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因此我选择拒绝。在我陈述过它的来历后,王她依旧坚持己见,她甚至要以一位母亲的身份来说服我。
“我答允了她,但我限制她只能使用一月,而在她归还银链一个月后,她遭遇了雪漠的刺杀。
“王的死因,或许,与它有关。”
每个人都会有难以启齿的隐秘,汐的忠诚里不仅有信任和感激,还包含着一份长久隐藏的愧疚。
他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因为任何人知道这个秘密后都有可能会触碰到王当时不慎触及到的那个隐秘。
当时艾维拉家族内忧外患不断,内有雪漠对权位虎视眈眈,外有血族倾尽全族之力进行攻伐,继承者失去下落后连萨诺兰也一度陷入混乱。
身为圣殿领主,他又能将这份隐秘告诉谁呢?
洛祁铭在人类世界失控时,他刻意出言诱导对方说出女王离世前的景象,他想引导同伴们发现女王离世的一些端倪。
他选择将这些告知新一任继承者,是因为她是那条手链唯一的主人,是因为她曾赐予他新生。
不知为什么,知道这些的洛依贝表现地很平静,她紧握住汐的双手说道: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你本无罪,记得宽恕自己。
“这罪,是雪漠的罪。
“如果一切因我而起,那就由我去终结一切。”
她猜测过雪漠杀死母亲的动机,而汐的话语进一步指明了她死因中最关键的一件东西。
银链一直放置在汐的身旁,但他却没有遭到雪漠刺杀。
母亲得到手链后的一月内,必定利用某种方法从手链上知道了什么事,这件事与她有关,这件事也会威胁到雪漠。
母亲拼着性命存活,给她的守护者下达了一道决绝到不留任何余地的命令,然后,守护者铭出于对主人的忠诚与愧疚遵循了她的遗愿,他放弃一切带着幼小的继承者离开了家族。
以白夜纪元为纪年单位的32年后,她佩戴着那条引发所有事情的银链重新回到了这片陌生又熟悉的故土上。
第206章 我的光在你眼里
纳尔再次见到洛依贝时,敏锐察觉到她的情绪发生了变化,他知道汐一定对这个女孩说了某些极重要的事。
她没有主动说,他也没有开口询问,只是默默陪伴。
洛萧然带领着两人来到莫奈儿公主房间门口,他轻叩房门,敲击力度是两重三轻。
“这是暗号。”他解释道。
过去一会,那扇门边小心翼翼地探出了女孩的脑袋,轻灵的嗓音里带着一点期待:“萧。”
待她看到男人身后的洛依贝与纳尔,女孩微觉意外,随及让开了身前那扇门。
洛依贝注意到,莫奈儿公主身上所穿的那件衣裙是目前萨诺兰城内当季流行的最新款。
那件礼裙名为“星夜”,通体以细腻轻薄的黑色轻纱制成,纱质富有柔和光感,只需一点点光亮就能将整件衣裙映衬地如同黑夜星辉般美丽。
她不能离开艾尼希德,礼裙自然是哥哥买回的。
紧接着,洛依贝注意到她耳内塞着两枚耳机,长线一直连接到了手中的平板电脑耳机孔里。
她脱口而出:“ipad
?!”
仅是一周未见,莫奈儿公主竟然用上了属于人类世界高科技产物的平板电脑?!
她手里那款ipad约有九成新,看上去刚买没多久,难道是上周重返人类世界那次……
走进眼前的房间,就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四壁上绘制着一整片幽蓝深林,枝叶细缝间点缀着萤火,遮挡阳光的落地窗帘换作了十分相衬的蓝绸纱,连光滑的地面也做成了平面丛林的样貌。
房间里的陈设依旧简单,墙壁的改变使众人有了置身于林间小屋内部的感觉,温馨中又带着些梦幻。
或许,比起先前那个白到只剩一片虚无的房间,这样的装饰才更加适合女孩子。
望见洛依贝眼中的惊讶,莫奈儿适时解释:“这是萧画的。”
洛萧然急忙摆手否认:“是那支笔的作用,我只是利用了笔上附带的魔法。”
纳尔并未感到意外,这副景象他上周来看望公主时就已经见过。他不得不承认,洛萧然颇会讨女孩欢心,但他更重视的是今后洛萧然对待公主的态度。
洛依贝看到地上散落着两只泛出微弱银辉的毛球,她原以为那是画笔绘制出的景物,无意间触碰到才发现那竟是活着的生物。
被碰到的毛球胆子很小,软毛微微炸开像一团尖刺,它轻轻一跃就逃离了洛依贝身边。
莫奈儿拾起那只被惊吓到的毛球,抚摸好一会才让它变回原本可爱的模样。
“这是布卡兽,它们一般生长在幻夜森林,很认生,我花费了一整周时间才跟它们亲近起来。”
“上周精灵族派遣使者商谈两族盟约事务,这是附赠给裁决圣殿的礼物,据说驯养起来可以当做宠物也可以防身。”洛萧然一边示意众人坐下一边解释着布卡兽的来历。
洛依贝望向哥哥,只觉他眉眼间固有的冷意在缓缓消散。
过去的24年里,除去她这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妹妹,哥哥从没有与任何女孩产生过交集。
洛依贝原以为自家哥哥苦行僧般的性格很难打动哪位女孩子,她实在无法想象哥哥主动的模样。
她这次主动来见公主,其中一个原因是想了解一些事,另一个原因也是希望得知两人间的进展,现在她完全可以放下心。
在这一点上,哥哥与父亲很相似,独立与冷漠使他们都没有什么情感上的丰富经历。只是因为最纯粹喜欢一个女孩,所以想全心全意的去呵护她。
父亲固执地念了萤姨一辈子,只希望哥哥不要再像父亲一般孤单。
通过交谈,洛依贝得知了莫奈儿公主的一些近况。
莫奈儿公主最近一段时间的生活非常充实,自从上次看到洛萧然绘制出的那张肖像画后,她开始主动跟随他学习素描技巧。
她白日里休息,夜晚专注于描画静物或是阅读各类典籍打发时间,萧会在晨间与晚间各来探望她一次。为保证安全性,两人还设定了进门暗号。
上周,萧带来了莫奈儿从没见过的东西,那东西整体是长方形,由金属制成,质感轻薄光滑。它背面有一个被咬过一口的苹果印记,下方是一些她看不懂的文字。
萧称它为“ipad
”,它来自另一个世界。
那时候莫奈儿才知道萧与自己的妹妹是从另一个世界归来,她知道在亚斯兰大陆的空间之外存在着无数个世界,但她并不知道其他世界是什么样子。
最近几天,萧一直在教她那个世界的文字、词汇以及ipad的用法。萧离去的时间里她学会了利用ipad
自己娱乐,原本压抑到毫无波澜的生活也因此变得越发有趣。
仅是过去一周,纳尔发现公主的精神状态相比从前又好了许多,对新鲜事物的好奇让她很少有时间去主动想起过去那些不开心的事,情绪也非常稳定。
他欣慰之余也清楚意识到了自己与洛萧然的不同。
洛萧然存活在一个相对和平的世界里,因为那个世界的一些特殊规则与洛祁铭的庇护,他不必为了生存而活着。他虽然性情冷漠,但本心良善。
可他不是,纳尔时常会在心里发问,他问自己: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对他来讲,生存就是活着的理由。幼年流落在莫里斯之城街头的那几十年,他为了争抢食物饱腹什么都做过。
如果不去抢就会饿死,如果不拼命去撕打就会被别的同类打死。
曾经,赤岩长老的庇护让他安稳生活过一段时间,但赤岩死后,一切都发生了剧变。
萨雷斯是杀死赤岩的元凶,他知道赤岩最后见到的人是他,他用尽一切刑罚逼问他赤岩的目的,纳尔当然不会告诉对方赤岩死前留下的那些遗言。
折磨你的敌人如果得不到他想要的东西他会一直折磨你,你可以一直活着,但如果他得到了想要的东西,等待你的只有死亡。
更重要的是,他知道萨雷斯绝不会允许卡拉米尔家族内部出现一个可能威胁到他地位的人。
残酷的刑罚无法击垮他,取而代之的就是长久的折辱,也是在那个时候,纳尔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忍耐过去的,但他知道自己想活着。
为了活着,他学会伪装自己,隐藏魔法等阶,隐藏每一个表情,隐藏自己的杀意。
为活着,也是为复仇。
他开始与自己的灵魂形态相重合,他开始自然扮演着那个灵魂形态,背负诅咒的隐匿者。
这样努力地活着是为了什么,他不知道,他只是想活着。
即使萨雷斯死去了,卡拉米尔家族覆灭了,他心底留下的那些阴霾也还在,这或许就是他始终无法改变莫奈儿公主的原因。
他可以庇护她,但他没办法让她见到属于她的光明,他自己都得不到光明,又怎能给她光明?
这份光明,洛萧然或许可以带给她。因为,他曾活在光下。
纳尔望着洛依贝的侧颜,忽然探出手紧握住了她的手,他握的力道有些大,女孩不解地回身看他。
“没事。”他笑着说。
他好像逐渐明白了自己为什么要那样努力地活着,因为他还没有得到属于自己的光明。
没有人会永远向往黑暗,没有人愿意永远置身于冰冷中。
他想要温暖,他想得到光。
他的光,就在那个女孩眼睛里。
她眼里的光,永不会消逝。
为了那一点可以救赎他的光,他可以付出一切去交换。
第207章 双生
四人闲聊一会,洛依贝争取到了与莫奈儿公主独自交谈的机会。
面对面的两个人静默了一阵,想到自己的来意,洛依贝先行出言:“很抱歉,莫奈儿,我还不习惯我们之间的关系。”
莫奈儿知道,她指的是两人间的姐妹关系。
姐姐与妹妹本该是能够互相陪伴的至亲,但王的孩子不是这样。继承者只有一位,无论她们有无争夺权力的意愿,她们都会被迫成为对方的敌人。
她安静地低垂脑袋,双手在轻抚那只布卡兽的软毛,良久才抬头认真说道:
“如果可以,请你永远不要称我为姐姐。我也不想称你为妹妹,这份称呼于我们而言,是讽刺。
“你应该知道家族内部对待双生继承者的规则,先降生者为继承者,后降生者为避免权力争夺会一直冰封至新任继承者继位为王。
“依贝尔,你真实的年龄是51岁,你降生十日后,是妈妈亲自将你冰封,你被冰封了整整十年。家族内部之所以普遍认为你刚达到40岁成年,是因为这十年对你来说,生命是完全停滞的。
“如果我没有被血族劫走而是顺利继位,你会在苏醒后永远受制于我。好在我已经永远不可能成为继承者。依贝尔,我失去了艾维拉家族的血脉等于失去了与你争夺的那份资格。
“我知道有纳尔在你不会处决我,但如果你介意我的存在,我可以终生住在这。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更换萧来看顾我,他是个很好的人,但请你转告他,如果只是为了监视我,请不必对我这样好,我不需要。”
这番说辞她似乎早已想好,只是没能找到合适的时机说出。
洛依贝提出更换萧来照顾她的时候,她用眼里的希冀骗过了纳尔。她不会拒绝洛依贝提出的任何要求,因为在两人之间,洛依贝是继承者,也是胜利者。
转变为血族后,她也成为了名副其实的欺诈者。
有关双生继承者的规则洛依贝是通过地下宫殿典籍了解到的,但她没想到莫奈儿公主会直截了当的说出这些。
某些方面,她显然比她更加成熟。是她忘记了,即使莫奈儿被迫转变为血族,即使她失去了那份血脉,但她曾经也是一位继承者。
她不愿意维持虚假的姐妹关系,不愿意维持虚假的友好,她所求的只是生存。
如果洛依贝真的是一位在艾维拉家族内部长大的继承者,或许她真的会囚禁她的宿敌一生,但她不是,因为她来自人类世界。
交谈进行到这里,洛依贝听得出,哥哥还没有向莫奈儿坦白过自己的心意,而她将他所有的细心呵护理解成了一种监视。
纳尔说过,莫奈儿公主没有任何情感上的经历,她甚至不懂什么才是男女之间的喜欢,她过往经历过的所有耻辱都在告诉她,不能轻信别人。
她对试图接近她的所有人都保持着警惕性和防备心。
在这种前提下,生命中突然出现一个对她非常好的男孩子,她自然不会轻易相信。
洛依贝摇了摇头回应:
“莫奈儿,萧待你好并不是出自我的授意。我要求他做的事只有照顾你。
“我们之间的确只有单方面的血缘关系,从我自身的利益来讲为了纳尔我不会苛待你,因为我不希望你成为我与他之间的隔阂。你过的开心,他自然就可以放心地跟在我身边。这对我而言是好事。
“你或许并不相信我,但我从没想过要处决你,也没想过要囚禁你。我不会因为一条死规则去主动伤害一个没给我造成任何威胁的女孩。
“莫奈儿,我是继承者,不是一个被猜疑支配的怪物,我拥有辨别是非的能力。”
关于哥哥的事,洛依贝不会多说,哥哥的心意需要他自己表达,她并不担心莫奈儿公主今后的去向。
哥哥来自人类世界,他加入空间执法部就已经证明他会返回人类世界继续生活,亚斯兰大陆对他而言只是一个暂时停留的地方,他不会留恋。
如果她会是他的妻子,她自然会跟随他去往人类世界生活。
莫奈儿认真凝视女孩一会,忽然微露笑意,她说:
“依贝尔,我相信你。从另一个世界归来的你的确很特别,这或许就是他想得到你的原因。
“无论今后你们是否会有结局,我都希望你能善待他。被囚禁在卡拉米尔家族的那段时间里,我时常觉得他是一个无可救药的人,他为了生存而活着,对他而言,活着本身就已经是件奢侈的事情。”
为了……生存……而活着。
洛依贝逐字逐句咀嚼着这句话,她微微颔首继续聆听。
莫奈儿轻拢碎发,眼底有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挣扎:
“我不相信任何人,但我相信纳尔,我认同他相信他不是因为守护誓言的关系。
“我转化为血族的两日后,萨雷斯强迫我与纳尔缔结了守护誓言,可我痛恨所有的血族人,包括他。
“我讨厌他总是出现在我眼前,我排斥他触碰我,那整整一月的时间里,我不吃他带来的任何食物,我会刻意忍耐着饥饿感等待他靠近我然后狠狠咬他,吸食他的血液。
“那一个月里,我努力反抗,同时也在注意纳尔的一举一动,我发现他从不使用魔法,我无意中偷听到其他血族的对话才知道他不是不用,而是血脉力量遭到破坏根本无法使用。
“所有血族人都说他是卡拉米尔家族内部公认的最弱者,血族领袖萨雷斯曾下过命令,谁能够让亲自最弱者就是人皆可欺的对象。我见过他被许多人欺辱,因为血脉被破坏,他不能使用自愈,他们会用刀一点点割伤他,或是卸掉关节、故意扭断他的骨头,直到他身上千疮百孔,他们会用自愈帮他修复所有伤口然后再继续折磨他。
“我从没见过他因为疼痛喊出声,他一直安静地可怕,正因为这样那些人总是会不断欺辱他。但作为仇敌,我不会怜悯他,不仅如此,看到那些人折磨他,我会产生报复的快感。
“当时我的体质很弱,未掌握血系魔法的我甚至比纳尔更加弱小,可我依旧希望他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因为我不想再每天看到他。守护誓言是忠诚的象征,但我有自己的尊严,我不需要一个血族人的忠诚,更不需要他时刻出现在我眼前提醒我我已经成为血族的残忍事实。
“我真正开始接受纳尔,是因为我发现了他隐藏起来的另一面。那天,我又看到两个陌生的血族在折磨他,我依旧坐在角落里冷眼旁观,可他们临走前却将目光投向了我。我知道他们想做什么,我趁他们撕我衣裙的时候抢过了其中一人腰间别着的刀,我拼命反抗也无济于事,我只能选择终结自己,我宁愿死也不想被羞辱。
“我清楚地记得,当时刀尖的前端都已经割裂了我心口的皮肤,我抬起头却看到纳尔正站在他们背后,他全身上下所有的伤口都在以最快的速度愈合,他眼里是一片冰冷到极点的赤红,他在发动血脉力量,那两人忙着制服我丝毫未察觉到背后的威胁。
“纳尔杀掉他们速度很快,他用的那把匕首是秘银制成,那种材质的武器一旦插入血族的心脏立刻就能够致死,更何况他那把匕首上还附有光属性魔法。光与秘银是血族最惧怕的东西,我见过绝影的影刀,更不会忘记秘银的独特光泽。”
洛依贝知道,莫奈儿所说的秘银匕首就是她此刻佩戴于大腿外侧处的那柄,萨雷斯复生事件过去后,她一直习惯性地将它安置在那里,附带光咒的匕首是所有暗物质与血族的克星,对她来说,它既是最好的暗器也是一种提醒。
“他不仅会使用血系魔法,且血脉强度并不弱,作为一位血族他身边竟一直存放着一把随时可能会杀死自己的武器。他杀掉同类的手法很娴熟也很冷静,我根本不知道他从前到底经历过什么才能练就这样平静的杀意。
“我很害怕,那个时候他给我的感觉就像是在面对杀戮圣殿主位绝影,他们都善于隐藏,擅长杀戮。
“我唯一的武器只有那把抢来的刀,他平静地看着我,他告诉我杀死他对我来说没有任何益处,他活着反而可以保护我。他说萨雷斯要我与他缔结守护誓言是为了让我们两人都陷入绝望,但如果我肯认同这份关系,誓言的力量将会均分到我们身上。
“他说如果我真的那么痛恨他,也一定要躲起来看他狼狈的模样,他可以容忍那些人折磨他,但如果他们想要向我下手,那么他只能去杀人,死去的人多了,萨雷斯会察觉到,到那时我们两个都会走到绝地。
“我答应了他,也默认了这份关系。他照顾我的起居,庇护我,教授我利用誓言带来的力量修习血系魔法,就像是一位真正的守护者。”
“我能够活到现在回归家族,全部仰赖于他的庇护,也许有很多人曾责怪我忘记两族间的仇怨接受了他,可在我最绝望的日子里,帮助我活下来的不是我的族人,是他。
“所以,我只相信他。”
说到这里,她轻握住面前女孩的双手,暗红偏黑的眼瞳里泛出了柔软的光亮:
“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刚出生,还在襁褓里,你的皮肤很特别,是温热的,你的手脚和脸颊软的过分,只是轻碰几下就会留下一点红痕。你总是很安静,不哭也不闹,但有阳光洒落在你脸上的时候,你会笑,我喜欢你笑起来的模样,所以妈妈她忙碌的时候我总会打开窗子让你晒太阳。
“我很喜欢你,得知你要被冰封起来的时候,我去求过父亲和母亲,妈妈她斥责了我,可斥责过后她抱着我哭了起来,我很害怕,因为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她哭,为了不让她伤心我没有再去哀求她。
“我去偷偷找了父亲,在我印象里他一直是个温柔的人,他待所有人都很好,他告诉我母亲将你冰封是为了避免她的两个孩子因为王位而自相残杀。他说如果我喜欢你,就要努力修习魔法继任王位,到那时候我就可以解除冰封,用我的力量庇护你,直到你生命终结的那一天。
“我可能无法兑现在父亲面前许下的那份诺言了,所以今后就请你努力修习魔法继任王位,用你的力量来庇护我。”
洛依贝内心里有千言万语想要说出,可最终她只是回握住莫奈儿冰凉的双手,郑重地点头。
或许她们曾经因为过去的经历改变过,迷茫过,痛苦过,可血脉上的联系终究让两个女孩舍弃猜忌和隔阂重新走到了一起。
洛依贝顺势问出了她此行最想知道的问题,她想知道她的生身父母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她对母亲的印象只有“时光回溯”里见过的那段回忆,对父亲的印象更是只有一个模糊的身影,可莫奈儿幼年是生活在父母膝下的,她一定知道。
莫奈儿止住笑意,肃然回应:
“我知道你会问这个问题。依贝尔,我们的母亲名为索菲亚,她是艾维拉家族第29代女王,在族人面前她是一位端庄严肃又强大的王,在我的面前,她是一位严厉的母亲,她会在我修习魔法不够用功的时候斥责我,同时也会细心地为我包扎战斗中留下的伤口。
“我们的父亲,名为霏翎,他是幻夜森林第5321任精灵族领主,他是一位亲和安静的领主,同时他也是一位强大的战士。他永远那么温柔慈祥。
“白夜纪元2147年8月13日,他带着年幼的我返回幻夜森林,途中遭遇血族围杀,他一路护着我赶往精灵族主城加贝罗。我们陷入了绝境,依照秩序法则,他本该先杀掉我避免继承者受辱而后再自裁,可他没能忍心杀掉我,他要我逃,可我没能逃掉。
“史籍上记载,他战死于霍次克河河边,那条河是幻夜森林与中部平原的分界线,对岸就是幻夜森林地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