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晕倒
不是说好先不圆房的吗?
陆清容才有些放松的心瞬间又提了起来。
蒋轩刚刚说话的声音极小,旁边的叶妈妈和绿竹并没有听清。
但此刻见陆清容一脸纠结的模样,叶妈妈也猜了个大概,待蒋轩出门之后,方才开口道:“小姐莫要担心,这内室可是有里外两间呢!”说完,还向外间望了一眼。
绿竹一开始没明白叶妈妈所言何意,反应过来之后也不由脸色微红。
而陆清容则是抬起头来,顺着叶妈妈的视线望过去。
刚刚的各种规矩习俗搞得她手忙脚乱,一直担心怕出差错,即使揭了盖头也没顾上仔细打量这内室。
现在一看才发现,果真如叶妈妈所说,内室分为里外两间,中间立着一座六扇柚木雕荷花的镂空双面屏风,将两边隔成了相对独立的空间。
透过屏风上的镂空花纹之处,可以隐约看到外间那边人影绰绰,像是在收拾着什么。
待到那边没了动静,陆清容才忍不住站起身来,往外走去。
叶妈妈和绿竹也连忙跟上。
绕过屏风,陆清容便发觉这外间似乎比里间还要宽敞些,南边窗下是一张十分厚重的黑漆榆木书桌,北侧有一张沉香木罗汉床,旁边是一排快有她两人高的花梨木书架,一直延伸到东墙,东边靠北摆着一对紫檀木博古架和一张条案,条案上方挂了幅书法,四个斗大的颜体正楷写着:知行合一。
陆清容见到这四个字,不禁想起了此刻正在远方游历的江凌。
难不成这蒋轩也是个哲学爱好者?看着可不像。
陆清容正想凑近些看清那下面的落款,却被一旁的绿竹拽了下袖子。
“小姐你看,刚刚咱们进来时,罗汉床上还是有个小桌子的。”绿竹观察得细致。
陆清容转身看去,只见那沉香木罗汉床上此刻并没有小桌,而是铺着一床大红色百花彩绣被褥。西侧摆着个蓝田玉石枕,俨然是为就寝而准备的。
看来蒋轩今晚八成是打算睡在这里。
陆清容心中暗想。
也不知道是只今天一晚,还是以后都要这样。
想到此处,她不由转过头去。又仔细端详了那屏风片刻,这要是扇门就好了……
叶妈妈看到那收拾停当的罗汉床,也微微露出满意的笑容:“今日已经没其他事,奴婢就先告退了,明日您还要早起去靖春堂敬茶,也早些歇了吧。”
陆清容点了点头,问道:“叶妈妈住在哪儿?”
“奴婢一家被安排在侯府北边的群房之中。”叶妈妈接着又说:“因离榆院有些远了,又恐这几日事多,我先住在榆院的后罩房里,您这边若是有事。只管让绿竹去喊我便是。”
虽然心里明白对于自己所担心的事,这也顶不上什么用,但知道叶妈妈就住在附近,心里多少还是踏实了些。
叶妈妈一走,陆清容便冲着绿竹说道:“快点。帮我把头上这堆金子取下来,我的脖子都快被压断了!”
绿竹连忙笑着上前,帮她卸妆更衣。
陆清容原本打算直接换上寝衣的,但想到一会儿蒋轩可能还会回来,便仍在外面套了件水粉色杭绸常服。
其实今日都是该穿红的,无奈她实在没有陆蔓玉那嗜好,一整天入眼的满目大红。已经让她看得眼睛都晕了。
“除了世子,一会儿不会再有别人进来了吧?”陆清容还有些不确定。
“您都换了衣裳才想起问这个?”绿竹笑着打趣道:“不会了,不然叶妈妈也不能走了。”
陆清容这才稍稍放心,在里间桌边的紫檀嵌竹丝梅花凳上坐了下来。
看着满满一桌为了刚才喝合卺酒而准备的菜肴,陆清容还来不及动手,肚子就先咕噜了一声。
好在屋里除了绿竹。并么有旁人。
“你也来一起吃点,你们今天也不比我轻松!”陆清容招呼绿竹过来。
“您快吃吧!您和世子在前院拜堂的时候,我们已经在后面用过饭了。”绿竹一边说着,一边过去床边,清理起刚才撒帐时撒在床上的那些东西。
陆清容这才拿起一块桂花糖栗粉糕放在嘴里。瞬间就吞了下去,丝毫不觉得甜腻,接着对桌上的各式吃食大快朵颐起来。
吃到一半,眼睛瞟到之前喝合卺酒时那个酒盏,心里不禁暗想,也不知刚才那是什么酒,她这酒量趋近于没有的人,空腹喝下去居然一点都不晕……
这一想起喝酒,陆清容突然问道:“世子爷去前院,是不是要喝酒?”
“应该是吧。”绿竹想了想,“听说新郎官都会被宾客灌酒的,不灌醉不算完!”
陆清容也知道这个习俗,心里竟开始有些担心起蒋轩的身体。
今日他虽然远比往常神采飞扬了许多,但总归身体有恙,可别喝出什么事来。
陆清容也猛然意识到自己居然在担心他,连忙在心中给自己找起理由。
这才刚来“冲喜”,要是一上来就让他病情加重,还真是说不清楚了。嗯,一定是因为这个……
陆清容正发着呆,忽然外面有了动静。
紧接着,像是在印证绿竹刚才的回答一般,几近不省人事的蒋轩被几个青衣丫鬟搀扶着进了内室。
进到里间,丫鬟们先是不由分说把蒋轩放在了作为喜床的花梨木拔步床之上,然后才回身向陆清容行了礼。
为首的一名丫鬟开口说道:“奴婢们是在前院伺候酒席的,方才世子爷向宾客敬酒之时突然晕倒了,夫人吩咐我们把世子爷送回来。”
“怎么就晕倒了?可有请大夫?”陆清容刚才以为他只是醉酒而已。
“世子夫人不用着急,世子爷经常如此的。”那丫鬟脸上丝毫不见慌张,“太医早就开了个醒神汤的方子,已经有人在后面熬,世子爷喝过就没事了。”
经常如此?
陆清容一脸茫然地点了下头。
“奴婢们还要去前院当差,就先行告退了。”
语毕,几个青衣丫鬟便由内室鱼贯而出。
陆清容这才缓过神来,吩咐绿竹:“你快去后面看看,那个什么汤熬好了没有!”
绿竹连忙应声而去。
看着此刻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蒋轩,陆清容仍有些忐忑。
堂堂靖远侯世子晕倒了,侯府里的丫鬟竟然一个个都不慌不忙的,难道这场景真的很常见?连大夫都不用请,那醒神汤真有这么管用?
陆清容下意识地走到床边,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见他气息平稳如同睡去一般,这才不似刚才那般紧张。
只是他现在躺在喜床之上,若是一晚上都不醒过来,那自己也只能到外间去睡了。
好在外间的罗汉床已经铺好,虽说枕头是个玉石硬枕,也总比没有强……
正想着,绿竹已经端着放有药碗的托盘走了进来。
“这么快?”陆清容吃惊地问道。
“许是平时熬惯了吧。”绿竹想起刚才熬药那个小丫鬟十分娴熟的动作。
陆清容上前摸了摸药碗,说道:“先放下晾一晾吧,还有些烫。”
绿竹放下托盘,犹豫了片刻,还是开了口:“今晚奴婢在这里值夜吧?”
以往在陆府的紫藤阁,陆清容都是自己一个人睡,从来不让丫鬟们值夜。
看到刚才绿竹的欲言又止,现在再听她如此说,陆清容也明白她的担心。
只是她人都嫁进了侯府,成亲拜堂一切已成定论,很多事情早已超出了她的控制范围,所谓值夜,也无非就能给自己壮壮胆,没有其他实质性的作用。
“不用了,你下去歇着吧,有事我会喊你。”陆清容做了决定。
“可是……”绿竹仍不放心,“世子爷还没醒,奴婢怕……”
绿竹的话还没说完,陆清容就听到身后有了响动。
“不用怕,我醒了。”蒋轩突然开了口。
主仆二人循声望去,只见此时蒋轩已经坐了起来,含笑望着她们。
绿竹见状,也没了说辞,只好告退离开了内室。
屋中只剩下陆清容和蒋轩。
陆清容正想着该说些什么,就看到蒋轩突然站起身来,走到桌旁,拿起那碗行醒神汤,一口气喝了个干净。
将药碗放回桌上,蒋轩看着陆清容脸上难掩的关切神色,不由嘴角微翘:“我没事了,你也先歇了吧。”
话音未落,他已经走出了里间。
紧接着,陆清容便听到外间传来窸窸窣窣的掀被褥声音,而且很快就熄了灯,屏风的那头再也看不到任何光亮。
陆清容这才走回了喜床旁边,缓缓脱下外面的常服,只着件白色寝衣,上床躺下。
她并没有熄掉所有的灯,而是留了床边小小的一盏,虽然光线十分微弱,却也能让她更加安心。
只是不知是因为换了床的缘故,还是因为外间睡着蒋轩,陆清容躺了许久依然十分精神,毫无睡意。
宁谧的夜,落针可闻。
外间突然传来的声音,打破了这份宁静。
“怎么不熄灯?”
听到蒋轩声音的那一瞬,陆清容本打算装睡的,但最终还是回应道:“我习惯点着灯睡,是不是影响到你了?”
“没有。”
第一百零六章 敬茶
屋中顿时又恢复了刚才的安静。
直到陆清容以为蒋轩已经睡着,外间突然又有了声音。
“你刚刚为何不让丫鬟来值夜?”平淡的声音,似乎夹杂着几分玩味。
虽然看不到他人,陆清容也能想象出此刻他脸上一定又是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
“我没有那个习惯。”她轻声回答道。
屏风那头的人闻言不再出声。
陆清容这才忍不住问出自己的疑问:“你刚才喝了很多酒吗?怎么会突然晕倒?现在完全没事了吗?”
屏风那边先是传出一阵轻笑,方才响起蒋轩的声音:“都知道我身体不好,并没有什么人灌我酒。晕倒是常事,没什么大碍,你无须担心,且那醒神汤很是有效,以后如果我再……你也不用惊慌,直接吩咐人给我熬药便是。”
陆清容应了一声,但心里的疑惑却丝毫没有减少。
那醒神汤很有效吗?
她清楚地记得刚才他可是先醒过来,才去自己去喝的药……
就在此时,屏风那边突然也透过一丝微弱的灯光。
“我原本也习惯整夜点灯的,刚才是怕你睡不着。”蒋轩在那边解释。
“这屏风,是新摆在这里的吗?”陆清容望着那座将里外间隔开的六扇屏风,不知怎地就问了这么一句。
“摆了有阵子了。”蒋轩略顿了顿,“以前这中间是有门的,后来我让人拆了去,换了这座屏风。”
陆清容觉得这行为着实古怪。
陆府也有许多分为里外两间的屋子,没见哪个是用屏风隔开的。
好好的门,为何要拆掉?难道是……
“跟你没关系,都拆了好几年了。”蒋轩仿佛猜到她心中所想一般。
陆清容被人戳穿了心思,顿感无措,随口问起别的来:“明日我是否要去靖春堂敬茶?”
“怎么这么问?”蒋轩倒不觉得她是明知故问。只以为可能之前没人给她讲过这些。
“我也知道按规矩是要去敬茶的。”陆清容解释道:“只是你们来陆府那次,曹妈妈不是专门嘱咐了,没事别去靖春堂乱跑……”
蒋轩想起了这茬,也有些无奈:“那是说以后。明日敬茶还是不能免的。”
今日靖远侯倒是去了喜堂,但陆清容一直蒙着头,什么也看不到。
“那靖远侯……你父亲……父亲的身体可好些了?”虽然还未敬茶,毕竟高堂已经拜过了,陆清容费了半天劲才改过口来。
蒋轩却是险些被她这番蹩脚的改口逗笑。
“父亲今日看着气色不错。”蒋轩没打算隐瞒,“想必你也应该听人提起过,父亲的身体倒是其次,主要是心病难医。”
他这话说得委婉,陆清容却也明白。
靖远侯的病,当初陆亦铎是见识过的。她多少也从尹屏茹那里听到了一些,此时蒋轩的话更是印证了这一说法。
“吴夫人明日也会在靖春堂吧?”陆清容接着问道,她知道吴夫人是住在沁宜院的。
“嗯。”蒋轩答得简单,心里却也注意到她对吴夫人的称呼,不禁有些微微动容。
陆清容完全没察觉出他的异样。
“那还会有别人吗?”她干脆一次问个清楚。省得明日手忙脚乱。
“没了,其他的亲戚要等到三日后认亲。”
陆清容正想询问都有哪些亲戚,蒋轩已经接着说道:“慢慢来吧,先把明天这关过了再说。”
之后,二人都不约而同地没有再出声。
只是简单地说了几句话,陆清容已经不似刚才那般紧张,看着床边那盏小灯泛出的些许火光。还有屏风那边隐隐透过的微弱光亮,心里也跟着平静下来。
毕竟今日起得尤其早,又足足折腾了一整天,此刻稍一放松,便再也抵挡不住阵阵袭来的困意,很快就沉沉睡去。
一夜无梦。
翌日清晨。陆清容是被进来服侍她起床的绿竹叫醒的。
没想到自己竟然睡得这样沉。
陆清容从床上坐起来,先冲着绿竹指了指那扇屏风。
绿竹会意地笑了笑,随即说道;“外间现在没有人,奴婢刚才进来的时候,就已经没看到世子爷了。”
陆清容这才放心地起身。一边穿着衣裳,一边问道:“世子去哪儿了?”
“听世子爷屋里的丫鬟说,是去了书房,而且留了话,让您起来后就去书房找他一同去靖春堂。”
心里一直惦记着敬茶的事,故而陆清容并没有发觉绿竹提到“世子爷屋里的丫鬟”之时那有些不自然的神情。
匆匆梳洗完毕,陆清容换上件粉色立领中衣,外面套了芙蓉色绣梅花交领褙子,下着桃红色马面裙,头发梳起凌云髻,戴了支鎏金掐丝点翠的蝶形珠花。
站在镜子前面反复照了几次,发现并无不妥,陆清容这才到书房找蒋轩一起去了靖春堂。
这是陆清容第一次来到靖春堂。
进了院子,她就不由自主感到一种压抑的气氛,从门口经过东侧的抄手游廊走去厅堂的路上,见到的丫鬟都是低着头走路,个个敛声屏气,丝毫不见生机。
陆清容心中暗想,这恐怕都是因靖远侯常年养病的缘故。
跟在蒋轩身后步入厅堂,只见主位之上已经坐了一男一女,正是靖远侯和吴夫人。
吕妈妈立在吴夫人身后,还有两个与其年龄相仿的妇人一并站在那里。
初次见到靖远侯,陆清容难免多看了两眼。
不知是因为病体未愈,还是那藏蓝色杭绸道袍过于宽大,靖远侯的身形看着十分单薄,再加上那花白山羊胡须的衬托,更是显得他面容消瘦、精神萎靡。
再看一旁的吴夫人,今日穿了件湖色绣海棠浅金滚边对襟褙子,月白交领中衣,艾绿综裙,发间高髻之上戴了整套的祖母绿翡翠头面。面色与两年前相比似乎又圆润了不少。
见到他们进来,吴夫人的目光就在蒋轩和陆清容身上不停地来回打量。
“我们来晚了。”蒋轩一进门就先说道。
“不碍的,我们也才坐下。”吴夫人一边含笑说着,一边看向旁边的靖远侯。
靖远侯只是微微颌首。并未言语。
此时,立于一旁的吕妈妈端着放有茶杯的托盘走到了他们身旁。
陆清容先是随着蒋轩的动作,与他一同跪在靖远侯面前,从吕妈妈的托盘中拿过茶杯,跟着蒋轩一道请安:“父亲请用茶。”
靖远侯接过茶杯,略饮了一口便放下:“起来吧。”接着又冲蒋轩说道:“你既然已经成亲,日后要更加谨言慎行,奋发图强,他日若能为朝廷尽忠,不辱没我靖远侯府的威名。方才是对我们的孝顺!”
虽是对着蒋轩说的,但话音未落,陆清容就忍不住抬头向靖远侯看去。
只见靖远侯端坐于主位,此刻看着丝毫未见异常,只是刚才那番话。实在是过于严肃了。
正想着,旁边的蒋轩已经点头应是,随即站起身来。
陆清容连忙也跟着站起来,二人复又在吴夫人面前跪了下去。
这次她端着茶杯,没有立刻张口,而是先等着蒋轩说话。
待听到蒋轩行礼时唤她“夫人”,陆清容才把心一横。也跟着道:“夫人请用茶。”
吴夫人微微一怔,却也很快就面色释然地接过茶杯饮了一口。
一直以来,蒋轩都是喊她夫人的,现在多了个陆清容,倒也无甚所谓。
尤其今日一早她就得到消息,蒋轩昨晚歇在了新房。看来这门亲事自己还真没替他没选错呢!
“快起来!”吴夫人满目含笑,“能看到你成亲,我这心里也是一块石头落了地,你们定要夫妻和睦,尽早为靖远侯府开枝散叶!”
开枝散叶?
正起身到一半的陆清容听到这话。身体顿时僵硬了一瞬。
看来这个吴夫人,已经全然不记得答应过尹屏茹什么了。
怪不得从方才一进门开始,就一直含笑盯着她打量,把她看得直发毛,原来是以为……
对于吴夫人的话,陆清容和蒋轩二人都没有回应。
吴夫人也只当陆清容这是害羞。
其实昨晚他们是一个里间,一个外间,吴夫人自然不会不知道,只是她心里却十分笃定,毕竟蒋轩肯留在新房,已经是非常一反常态之举了。
“这是我和你父亲的心意。”吴夫人拿出两个红色信封,分别递到二人手中。
陆清容连忙接过,她本以为吴夫人会送些首饰之类的物件,没想到竟是直接给了红包。
“你们这两天也够累了,就先回吧。”吴夫人接着道:“这几天就不用过来请安了,别忘了成亲三日后的认亲就好。”
陆清容正琢磨着她所说的“不用过来”是指的靖春堂,还是沁宜院,见旁边的蒋轩已经转身往外走,她也立刻跟了上去。
回榆院的路上,陆清容暗自感叹,之前还有些担心的敬茶竟是如此速战速决。
想到刚才在靖春堂的情景,陆清容突然又想起一事:“吕妈妈身旁那两位妈妈也是沁宜院的人吗?”
“那是陈姨娘和卫姨娘,在靖春堂服侍父亲的。”
蒋轩的回答完全出乎了陆清容的意料。
那两位姨娘穿着打扮可是与吕妈妈一般无二,而且看年纪似是比吴夫人还要更大些。
看出了陆清容的疑惑,蒋轩接着说道:“她们都是父亲以往的丫鬟,据说当年母亲一进门就抬了姨娘。吴夫人常年住在沁宜院,父亲那边大都是两位姨娘在照顾。”
陆清容知道,他口中的“母亲”便是指的姜夫人了,顿时心中有种莫名的伤感。
第一百零七章 请安
之后二人一路相对无言,回了榆院。
“我先去趟书房,早晨的字还有几个没写完,一会儿再回去。你要是饿了就先用早饭,不用等我。”蒋轩一进榆院的门,就对陆清容说道。
陆清容这才记起,刚刚去书房找他的时候,他就是在写字,没想到他竟然还有这个好习惯。
“我还是等你一起用吧。”陆清容想着这第一顿早饭就不等他怕是不大好,而且昨儿晚上那顿吃得太晚,现在也的确不饿。
蒋轩点了点头,径直奔书房去了。
陆清容站在原地注视着那个背影,直到他越走越远。
当年那个跟在姜夫人身旁顽皮好动的小男孩,长大后那个让她感到有些变化莫测的蒋轩,还有外面各色传言之中那个靖远侯世子,这些原本在陆清容心中的所有印象,此刻都无法与眼前这个背影完整地重合。
到底他是个怎样的人呢?
陆清容现在越来越捉摸不透了。
待到蒋轩的身影消失于她的视线,陆清容这才轻轻摇了摇头,往回走去。
“夫人回来了!”绿竹倒是改口改得快,只是有些不解地往陆清容空空如也的身后看了看,“这么早回来一定还没用饭吧,我这就去吩咐摆饭。”
“待会儿吧。世子去书房了,等他回来再说。”陆清容说着,看也没看就把刚才敬茶之时收到的两个红包递到绿竹手中,“找个稳妥的地方先收着。”
绿竹点头接过,似是又想到了什么,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怎么了?”陆清容也发现了她的异样。
“方才您去靖春堂的时候,榆院的丫鬟们过来说是要给夫人请安,我让她们先回去了。您看是现在就喊她们过来,还是等世子爷回来再说?”绿竹的面色依旧不大自然。
陆清容直接说道:“等世子回来吧!”但看着绿竹的样子,心里难免纳闷,“那些丫鬟。有什么不妥吗?”
“我也有点说不上来。”绿竹有些踌躇,“就是和咱们陆府的丫鬟很不一样……”
见绿竹面色微红之态,陆清容似乎也有些明白过来,却只是在心里叹了口气。
该面对的总还是要面对。
陆清容暂时先放下这事,问起了别的:“叶妈妈家里安顿得如何了?”
“叶管事昨天就带着孩子们去群房里住了,他的差事还需要世子爷发话才能安排,所以现在正好闲着,能收拾一二。”绿竹想了想,又补充道:“刚才叶妈妈过来了一趟,我按照您的说法,让她先回去帮着收拾了。”
陆清容点了点头,又接着问道:“你们住的地方怎么样?”
“后罩房给我们腾出来三间,我一间。春雨和夏月一间,秋兰和冬雪一间。”
绿竹口中这四人,便是陆清容带来的陪嫁丫鬟了。
这都是当初她们从湖广回来京城之时,由太夫人挑了送到紫藤阁的,年纪皆与陆清容相仿。比绿竹要小上一些,远没有绿竹那份稳重。
“你平日多看着点她们,咱们初来乍到的,总要小心些。”陆清容嘱咐道。
“你放心,奴婢省得。”绿竹一脸正色地应着。
她隐约发觉,今日的小姐似乎同以往在陆府时有些不大相同。
主仆二人正说着话,蒋轩回来了。
陆清容连忙让绿竹去传饭。
刚走了两步。绿竹又被陆清容喊住:“趁着用饭前这会儿功夫,谁要请安就让她们过来吧。”
绿竹应声而去。
“这么早就回来了?”陆清容转头看向蒋轩。
“刚才也没差几个字了。”蒋轩解释着。
“你每天早晨都要练字吗?”
“是,已经很多年了。”蒋轩眼下闪过一丝黯然,很快便恢复正常,开口问道:“谁要来请安?”
陆清容并未直接作答,只是略带微笑地看着他。
蒋轩瞬间也反应过来。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刚才就来过了?你是专门等我回来才见的吗?”
“咱们去靖春堂敬茶的时候来的。”陆清容点了点头,“不过也的确是想趁着你在的时候见,不然的话……我心里可没底。”
蒋轩正想要打趣她两句,外面堂屋已经有了动静。
二人一前一后从内室走了出来,只见堂屋里起码有十几个丫鬟站在那里。
陆清容先是跟着蒋轩坐在了主位的紫檀藤心圈椅之上。方才抬眼向屋中的丫鬟看去。
这一看,不禁心中一惊。
有刚才绿竹的言语在先,她多少也对这些丫鬟的情况有了些心理准备,但此刻眼前这些人的花容月貌和妩媚风韵,还是大大出乎了她的意料。
只见面前众人皆是身着统一样式的或粉或绿的衣裙,却与榆院之外的丫鬟们完全不同。相貌上的差别自然是其中之一,且身上的妆容及首饰也都格外精致,个个描眉打鬓,弄粉调脂。
众人先是齐齐向蒋轩和陆清容行了礼。
此时堂屋之中并没有风,陆清容坐在那里都能隐隐感到有阵阵香气朝自己这边飘了过来,不由端起一杯茶喝了一口,希望借由茶香能淡化一下这些古怪而刺鼻的味道。
屋中身穿粉衣的丫鬟居多,其中一人率先站了出来:“奴婢们今日专门来拜见世子夫人,愿夫人身体康健、平安喜乐。”说完,复又盈盈拜了下去。
旁边两个与别人不同,穿着绿色衣裙的丫鬟,身姿如柳,眉目如画,姿色明显胜过旁人一筹,在听到那粉衣丫鬟自称“奴婢”之时,二人脸上皆是闪过一丝不满之色。
陆清容碰巧注意到了这二人,却未加理会,对着刚刚那个粉衣丫鬟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海棠。”粉衣丫鬟恭敬地回话。
随后,在陆清容的示意下,众人陆续报了自己的名字。
海棠、紫薇、迎春、百合……清一色的花名。
陆清容听着,忍得很辛苦才没有笑出声来,心中不禁腹诽起蒋轩,他这可算是名副其实的置身花丛了……
最后,除了那两个绿衣丫鬟之外,其余的人都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陆清容面色平淡地望着二人,不慌不忙地再次拿起身侧的茶杯喝了一口。
就在此时,蒋轩开了口;“这个是花营,那个是锦阵。”
“噗。”
这次陆清容可是再也忍不住,刚刚入口的茶水,被她全数喷了出来,还呛得她咳嗽了好半天方才停住。
“叫什么?”陆清容怕是自己听错了。
蒋轩却没再重复,转过头一脸严肃地对着那些丫鬟说道:“现在榆院有了主母,以后你们有什么事自当以夫人马首是瞻。安你们也请过了,都出去忙自己的去吧!”
众人闻言,再次向二人行礼过后,便陆续退出了堂屋。
只有那两个绿衣丫鬟,尤其显得依依不舍,见蒋轩神色不改,方才不情不愿地袅袅而去。
众人刚一离开,蒋轩脸上的严肃也立马散去。
“没想到,夫人懂的东西可真是不少啊!”蒋轩含笑说道。
见他脸上那玩味十足的神情,陆清容不禁对刚刚自己的失态有些懊恼。
刚才听到那两个绿衣丫鬟的名字,无法不让她联想到出嫁之前母亲给她的那两本压箱底的画册……
这还是她来到大齐朝以来,头一次因为懂的多而让自己陷入窘迫。
陆清容此刻却不打算承认。
她坐在圈椅上稳了稳身形,缓缓说道:“世子这是何意?我只是觉得那名字不大好听罢了!”
蒋轩当然不信,却也不欲揭穿,反而夸张地点了点头,一本正经地说道:“我也觉得不怎么好听,要不你给她们改个名字吧?还有其他人,你不喜欢的都可以改!”
当然要改!陆清容心中暗道。
“听你这意思,那二人的名字不是你给起的?”陆清容有些不解。
“还真不是!”蒋轩实话实说,“吴夫人派人把她们俩送来的时候,碰巧孙大人也在,就随口起了这个名字。”
“孙大人?”陆清容一时没反应过来是谁。
“五军都督府的都事孙一鸣大人,你可听说过?”
原来是他,邱沐云那个和离了的夫君,怪不得能给丫鬟起出那样的名字。
陆清容点了点头,对于那些陈年旧事,她倒没有丝毫要遮掩的意思。
此时绿竹正好带了丫鬟们过来摆饭,二人也未再多言。
直到早饭摆好,丫鬟们退出了堂屋,只剩下绿竹侍立一旁之时,陆清容方才开口问道:“你……跟孙大人很熟吗?”
成亲之前,在燕国公府女学的闲谈之中,陆清容就没少听到有关孙一鸣与蒋轩的流言,而有段时间连陆府的下人都在盛传孙一鸣带着蒋轩去花街柳巷云云……
此刻她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
“算是熟吧。”蒋轩说得肯定。
“你怎么会认识他的?”陆清容知道这样追问有些不妥,却还是好奇心占了上风。
“我怎么就不能认识他?”蒋轩含笑反问。
果然是不愿自己过多追问,陆清容心中暗道,所幸低头不语地用起饭来。
蒋轩见状,笑意更深:“我们是以前当差的时候熟悉起来的。”
说完,看到陆清容一脸茫然之色,忍不住打趣起来:“夫人不会连为夫的差事都不知道吧?”
第一百零八章 相处
陆清容闻言并没有马上回答,而是端着手里的那碗山药粥思索了片刻。
有关蒋轩的差事,她很早以前就在女学的闲谈中听人提起过。
那时候蒋轩还是二皇子的伴读,身兼羽林卫指挥同知的官职。
年纪轻轻就位居从三品,无疑是当今皇上对靖远侯府以示恩宠的一种方式。
而羽林卫在大齐朝虽属皇城禁军,地位超然,但蒋轩这个指挥同知却被他自己变成了个不折不扣的闲职。
早先是因为要进宫伴读二皇子,没空去当差也是理所应当。
可后来自两年前端阳节落水之后,他一直都待在侯府养病,这是众人皆知的事。
况且此次靖远侯府去陆府提亲之时,自始至终都未提及此事,陆清容想当然地认为他这个差事早就没了。
可现在听他这意思……
“你这些年不是都在侯府养病吗?”陆清容还是问出了心中的不解,“难道那差事还在?”
“当然。”蒋轩见她眉间微蹙,手里端着山药粥却也很久没动勺子,只是一脸茫然地看着自己,不由开口解释道:“自打父亲从西北战场回来后一病不起,皇上对靖远侯府难免心存歉疚,所以如果不出什么大问题,我这差事想丢掉都难!”
皇上心存歉疚?
这可有些超出了陆清容的理解范围。
当年靖远侯蒋成化的西北一战,若不是有随军的右将军徐翼力挽狂澜,以靖远侯的轻敌冒进,恐怕早就将带去的十万大军交代在西北了,又怎么可能得胜归来。
这事在整个京城都不算什么秘密了,当初班师回朝后,靖远侯也因此受到了撤职的惩罚。
“当年的西北战场……”陆清容只开了个头,并没有再说下去,只是她心里依旧觉得。这心怀愧疚的怎么也该是靖远侯才对。
蒋轩正欲开口,却是先抬头看了一眼侍立在旁的绿竹。
陆清容也想听他怎么说,便先让绿竹下去歇着。
“事情并非如表面大家看到的那样。”蒋轩接着她的话说起来,“由于祖父积下的赫赫威名。在旁观众人眼中,父亲挂印镇西将军去西北平叛是顺理成章之事,其实但凡对靖远侯府稍有了解的人,都知道父亲从来没有任何领兵的经验。”
陆清容还是头一次看到蒋轩如此严肃的神情,不由十分专注地听他继续说下去。
“当初皇上也是实在没辙了。盛世之朝缺猛将,天下太平了那么久,朝中骁勇善战且在军中又有威信之人,早已凤毛麟角。大舅舅那会儿在漠北镇守,又正值番蒙人闹得最凶之时,分身无术。皇上无奈之下。只有让父亲赶鸭子上架了。”
陆清容此时也发现,自己以往所闻的确是有些流于表面了,只是仍有一事不解:“听说当时的右将军徐大人立了大功,想必是个骁勇善战之人,为何当初没有让他挂帅?”
“你还真是听说过不少事啊!”蒋轩看向陆清容的目光变得有些耐人寻味。
陆清容却不以为然。还放下了手中的粥碗:“京城里还有人不知道这事儿吗?想必是靖远侯府里少有人提罢了。”
蒋轩无奈地笑了笑:“你这话没错,徐大人的确是个有勇有谋之人,只是他毕竟在军中威望不足。那时候西北叛军声势浩大,朝廷召集的十万人马在人数上并没有压倒性的优势,故而必须在气势上更胜一筹。以当时的情形,没有谁比靖远侯这幅旗帜更能鼓舞军心了。”
原来是这样。
陆清容此刻也不得不承认,之前是自己想得过于简单了。
怪不得靖远侯损兵折将地回来。却并未被皇上过多苛责,只是撤了职,而且这还在蒋轩的官职上找补了回来。
陆清容觉得这话题扯得有些远了,正想绕回来继续说说孙一鸣的事,谁知对面蒋轩的脸色却似乎有了一丝阴沉。
陆清容转而问道:“那你现在都不用去当差吗?”
“不用,等身体好些再说吧。”蒋轩的语气变得异常冷淡。
此刻他心里突然有些不是滋味。
自己从来不是个口无遮拦之人。刚才竟然一反常态对着陆清容说了这许多……
而陆清容也看到他越来越沉的脸色,心里正纳闷着,蒋轩却突然站了起来。
“今日我要出去一趟,中午用饭就别等我了。”蒋轩一边往外走去,一边交代着。
走到门口之时。蒋轩的脚步最终还是停下片刻,留了句“晚上回来”,方才跨出门去。
他这变化来得太快,陆清容实在想不明白自己哪里惹到他了。
难道是因为自己议论靖远侯的缘故?若是如此,那他早就应该沉了脸,而不是给她讲了这么多前因后果之后才突然来了脾气……
陆清容一时也想不出头绪。
而蒋轩刚出去没多久,绿竹就回了堂屋。
“奴婢刚才看见世子爷出了榆院。”见到桌上的早饭和自己刚才出去时一般无二,“连早饭都没来得及用吗?”
陆清容摇了摇头:“别管他了,你叫人把这些先撤了吧,我也吃好了。”
绿竹看着桌上只有陆清容面前那碗山药粥勉强算是下去了小半碗,却也没有多言,喊人进来撤了早饭。
“对了,趁着今日世子不在,咱们正好把带来的东西收拾一下。”陆清容进了内室,看着屋里略显空荡冷清的摆设,对着绿竹吩咐道:“先把我那箱子书搬过来吧,还有那个汝窑天青釉花口瓶也拿来,我这里间连片叶子都没有,着实不习惯,回头找两支竹子插起来,看着也舒服点。”
绿竹点头应是,正要出去取了来,刚走到门口又被陆清容叫了回来。
“等等!你记不记得咱们好像还有两幅珠帘,上面串了很多贝壳的那个!”陆清容问道。
绿竹琢磨了好半天才想起来:“您说的是咱们刚回到京城那会儿,老爷拿给您布置屋子用的两幅帘子?”
那珠帘是用大小均匀的贝壳串制而成,挂起来十分好看,只是当初陆清容嫌它被风轻轻一吹就叮当作响,觉得扰了清净,才只在紫藤阁挂了一天就被收了起来。
“对,就是那个。”陆清容点了点头,指着内室隔开里外间的那座六扇柚木雕荷花镂空双面屏风的两侧,“你把那两幅帘子找出来,就挂在那两边!”
绿竹闻言微怔,盯着那屏风的两侧看了看,总觉得有点怪怪的:“这……挂起来能好看吗?”
“好不好看倒在其次,你只管挂上去就是!”陆清容十分坚持。
虽然心里纳闷,绿竹却也不再多言,按照陆清容的吩咐出去取东西。
内室便只剩下了陆清容一人,此刻正盯着那屏风发呆。
早晨去靖春堂敬茶之时,吴夫人那句“尽早为侯府开枝散叶”依旧萦绕在她的心头,挥之不去。
之前那些什么“暂不圆房”的所谓承诺,就并不见吴夫人为此有任何行动,今日又说出这样一番话……
木已成舟,她若真就这样出尔反尔,自己倒也实在没什么办法。
好在蒋轩虽然有时语带调侃,但对自己还算尊重。
只是不知道他要在外间里住多久。
想着这夜深人静之时的孤男寡女,那屏风也好,珠帘也罢,无非都是防君子不防小人的摆设而已。
陆清容突然又想起刚才来给自己请安的那一群花容月貌的俏丫鬟,心里不由暗道,那蒋轩若真是……也不用非跟自己过不去吧?
其实刚才那群丫鬟到底是怎么回事,陆清容此刻还有些拿不准。
蒋轩没有妾室这是肯定的,但有没有通房可就不好说了。
适才那番请安倒是十分平常,只是丫鬟拜见主母的礼数,并无其他,但却因蒋轩那有些**不明的态度,让陆清容心里也没个准谱。
想到此处,陆清容也不由微微叹气,看来要做这个榆院的主母,也不容易呢!
此时绿竹已经带人把东西都拿了来。
“这么快就找到竹子了?”陆清容看到绿竹抱着的汝窑花瓶里,已经插上了几根富贵竹,干枝细长,叶片翠绿。
“榆院的后面就有个小暖房,碰巧就有这竹子。”
绿竹一边应着,一边把花瓶摆在了内室里间靠窗的长案上,还吩咐跟来的小丫鬟将那箱子书也搬来里间,并把两幅珠帘风别挂在了屏风两侧,方才出去。
陆清容独自一人在里间收拾着自己的书,偶尔抬头看到窗下那几株生机盎然的竹子,心情也变得好了许多。
除了午饭的半个时辰之外,陆清容一整天都在归置那些书。
与旁的物件不同,这一边收拾,一边翻看的,等她都整理完毕,天色已经渐暗。
陆清容也惊觉天色已晚,连忙喊了绿竹进来:“世子可回来了?”
“还没有,奴婢已经叫人在院门那边候着了。”绿竹回道。
“等世子一回来就摆饭吧。”折腾了一整天,陆清容也终于有些饿了。
然而一直等到戌正时分,都不见蒋轩的人影。
第一百零九章 晚归
又过了半个时辰,只见绿竹略显不安地走进来。
“可是世子回来了?”陆清容已经等了许久。
“世子差了人回府,说是今晚不回来了,让夫人别等他了。”绿竹越说声音越小。
“知道去哪儿了吗?”
“不清楚。”绿竹实话实说,“不过刚才那小厮提到,世子爷之前原本已经回了侯府,只是还没到榆院,就又被孙大人派来的人请走了。”
“哪个孙大人?”陆清容问道。
“五军都督府的都事孙一鸣大人。”
又是那个孙一鸣!
她还从来没有见过孙一鸣,但暂且不管那些流言,单就他与邱沐云有过瓜葛这一点,就让陆清容不可能对他有什么好印象了。
想到蒋轩跟他居然果真如此熟稔,心中也只能叹气。
“那就先摆饭吧!”陆清容淡淡地吩咐下去。
等她独自一人用过晚饭,都已经到了二更天。
绿竹侍立在一旁,见陆清容一顿饭吃得很是没精打采,便开口劝道:“说不定孙大人找世子爷,是有什么公事呢,早晨您不是也听到了,世子爷还是有差事在身的!”
其实孙一鸣是何许人也,绿竹心里也是清楚的,现在如此说,不过是想让陆清容宽心罢了。
“他一个从七品的都事,能有什么公事需要找羽林卫?”陆清容显然不信这说辞。
绿竹自然无言以对。
陆清容笑了笑,用轻松的口吻说道:“你也别劝我了,这本也不是什么意料之外的事……天色已晚,咱们也歇了吧!”
“那今晚用不用奴婢在这里值夜?”绿竹仍有些担心。
“不用,你去歇你的!”
陆清容心里不由觉得好笑,蒋轩在的时候都不曾让她值夜,现在他不回来,就更用不着了。
绿竹这才依言退出了内室。
一个人躺在里间的拔步床上,看着床边那盏小灯泛出的微弱光芒。再看到屏风那头外间的一片漆黑,陆清容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才成亲一天新郎就夜不归宿,这要换做旁人,估计早就无法承受了吧?
她倒是没觉得怎么难受。只是心中实在有些好奇。
蒋轩和孙一鸣到底在搞些什么?
虽说有他们流连于花街柳巷这个说法在前,但凭借与蒋轩短暂的相处,陆清容的直觉告诉自己,事情应该没有这么简单。
只是她所知甚少,一时也难想出什么头绪。
最终在翻来覆去之后,沉沉睡去,竟也一夜无梦。
第二天一早起来,依旧不见蒋轩的人影,陆清容倒也乐得清静。
昨日吴夫人也说过,这几天不用去请安。陆清容便一整天都待在榆院没有出去。
“夫人,花营她们又过来要给您请安,您见是不见?”早饭过后,绿竹就进来内室说道。
“算了吧,我都歇着不用去靖春堂和沁宜院。让她们也歇歇吧!”陆清容一听这名字就有些头痛。
绿竹点头应是,正要出去传话,陆清容似是又想到了什么。
“等等!让她们在堂屋等着吧,我这就出去!”陆清容改变了注意。
换上一件芙蓉色梅花纹对襟褙子,水红色综裙,头发并未梳什么复杂的发髻,只是简单地挽于脑后。插了一支白玉百合花簪子,两滴如水珠般的同色玉坠垂于耳间,与之交相呼应。
陆清容刚一走进堂屋,就让等候在此的众人眼前一亮。
昨日夫人和世子在一起,她们的视线当然都围着世子转,并未太注意陆清容。而且昨日陆清容为了去靖春堂敬茶,整套妆容中规中矩,多少都显得有些死板。
今日换了这身随意的装扮,又未施粉黛,方才显出如出水芙蓉般的面庞。以及那顾盼生辉的双目。
这不禁让屋中众人多数产生了自惭形秽之感,气氛瞬间一滞。
只有最前面两名绿衣丫鬟面色不改,依旧昂首挺胸而立,即使方才陆清容进来众人请安之时,动作也比旁人要矜持上几分。
“你们两个就是花营和锦阵吧?”陆清容勉强忍住笑,才叫出了这两个名字。
“是。”二人齐声应道。
只这一声,陆清容也能感觉出那如水般的婉转动听。
“这名字实在太过拗口,我看还是改了的好。”陆清容直接说道:“以后你们就叫采梅和采莲吧!”
口吻是不容置疑的吩咐。
二人不知其意,只觉得是陆清容把她们的名字改得有些流俗,心里还隐隐有几分不愿,却也只能应道:“谢夫人赐名。”一边应着,还一边状似不经意地往内室瞟了一眼。
“好了,我也没别的事,你们先下去吧。”陆清容不欲再多说,这都是蒋轩的丫鬟,她还是少插手的好。
待到晚上,直至亥初时分,蒋轩依旧未归,也没有半分音信。
陆清容想着这怕是又不会回来了,梳洗之后,一个人靠在拔步床上,就着旁边那盏小灯,拿起一本《东周列国志》翻看起来。
就在逐渐有些昏昏欲睡之际,外间里突然有了细微的动静。
片刻之后,外间也亮起了灯,随之传来窸窸窣窣换衣裳的声音。
原来是蒋轩回来了,陆清容心中暗想。
只是时辰已近三更,陆清容也有些困倦,所幸就没有言声。
听着外间的动静,就在她以为蒋轩已经换好了衣裳,该是准备就寝之时,蒋轩突然开口问道:“睡了吗?”
声音很轻,陆清容依旧装睡。
既然刚才没吱声,现在再应声也不合适吧?她心中暗想。
“睡了吗?”蒋轩稍稍提高了些音量。
里间仍然没有丝毫动静。
接着,陆清容就听到了蒋轩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心中瞬间有些后悔,又有些紧张。
而刚刚走到屏风一侧,想看看里间是否有人的蒋轩,在碰到那珠帘之时,瞬间被那叮当之声吓了一跳。
贝壳相互之间清脆碰撞之声划破了夜的宁静,就连心里有所准备的陆清容也感到那声音有些刺耳,不由在里间轻轻咳了一声。
蒋轩闻声止步在珠帘之外:“吵醒你了?”
“你回来了?可有用过饭?”陆清容的声音从里间缓缓传出,听到蒋轩耳中则有些软糯,倍感柔和。
“用过了。”蒋轩回答。
接着,陆清容又听到了他走开的脚步声,听动静他应该已经躺在了外间的罗汉床上。
“你为何没有问我这两天去哪儿了?”蒋轩过了好半天方才问道。
里间传出陆清容轻笑的声音:“你把我叫醒,就是为了让我问这个?”
蒋轩听了,也不由跟着笑了起来:“当然不是,明日要认亲了,我这不是怕你心里没底吗!”
“啊!”哪里是心里没底,陆清容是把这事给忘了。
此刻在心里一数,才发现明天可不就是三日认亲之期!
蒋轩在外间都能听到陆清容似是噌地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开口问道:“这么紧张?”
“我……把这事给忘了。”陆清容实话实说,“可是有什么需要我准备的?”
“倒是也没什么。”蒋轩笑意更深,“你只需将给表妹们的见面礼备下就好。”
“表妹?”陆清容有些诧异,她对靖远侯府的亲戚并不十分了解。
“镇北将军府的表妹。”蒋轩给她解释道:“明日镇北将军府会来些人,大舅和二舅家里都各有一个表妹。还有安乐侯吴家那边应该也会有人来,不知道他们会带些什么人,你多准备些见面礼总是好的。”
陆清容自动过滤掉“安乐侯吴家”的那部分,开口询问道:“大舅?就是十多年前大胜番蒙人的镇北大将军吗?”
“嗯。”蒋轩与有荣焉地点着头,“这你也知道?”
“当年跟随父亲离京去河南的时候,正好赶上镇北将军凯旋回京,我还在德胜门亲眼见过呢!”
陆清容回想起那时威风凛凛的镇北将军,还有跟在他身后浩浩荡荡、英姿飒爽的镇北铁骑……那气势宏浑、旋律高昂,让人听了热血沸腾的凯旋令仿佛又响彻在她的耳边。
蒋轩却是皱了皱眉:“那时候你才多大?”
坏了!陆清容心中暗道。
“我是听我大姐讲的……”陆清容连忙解释道:“只是当时我也的确在场的!”
蒋轩不由失笑:“明天你就能见到他本尊了。”
“你刚刚只提到表妹,镇北将军只有一个女儿吗?”陆清容犹豫地问道。
“不是。大舅家还有个跟我同岁的表弟,被他送去了漠北历练,明天肯定是见不到的。”蒋轩接着道:“二舅家也有个表弟,在丰台大营当差,也不能随便出来。”
原来是这样。
这可真是将门世家啊,两个男丁都送去了军营。陆清容心中暗想。
“那安乐侯府……和吴夫人关系很近吗?”陆清容最终还是问道。
“若说亲戚关系,原本不近的。只是她真正的亲戚都不京城,而京城之中的也就数安乐侯府最为亲近了。”
“那我明日见了安乐侯府的人,都该如何称呼?”
“这你不用操心,跟着我叫便是了。”蒋轩笑着说道。
第一百一十章 认亲
想起蒋轩对吴夫人都只唤“夫人”,陆清容心里倒是不觉得有什么需要担心的。
之后蒋轩又讲了些有关镇北将军府的事,陆清容听得十分认真,直到屏风那端的声音逐渐小到弱不可闻。
陆清容知道,蒋轩这是睡着了。
只是从刚刚开始,她心里就隐隐有些纳闷。
蒋轩回来之后喊她的两声,声音很轻,她理所当然地以为是怕吵着她。
可后来二人说起话来,他的声音依旧与前两日不大相同,似乎给人一种有气无力的感觉。
陆清容心中暗想,该不会是他的身体又出什么问题了吧?
她有心出去外间看看。
盯着屏风两侧那副在宁谧烛光之下纹丝不动的珠帘,犹豫许久之后,陆清容最终还是没有出去。
这一晚睡得并不踏实。
第二天清晨,陆清容特意起得早了些,想着与蒋轩在认亲之前先用过早饭。
看到蒋轩那明显比往日苍白了不少的面容,也算印证了她昨晚的猜测。
以往就听过不少关于蒋轩病情的传言,最多的一句便是“时好时坏”,难道果真有什么疑难之症?陆清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怎么突然脸色这么差?”看着对面而坐的蒋轩,陆清容开口问道。
其实她原本是想问他这两天去哪儿了,怎么休息了一晚还没缓过来。
“脸色很差吗?”蒋轩毫不在意地笑了笑,随手端起面前那碗红枣香米粥吃了一勺,“可能是昨晚没怎么睡好!现在已不似冬日那般寒冷,那被子盖着有些厚了,你回头叫人换床薄一些的吧。”
陆清容闻言看了旁边的绿竹一眼,绿竹见状连忙出去做事了。
而陆清容自然对蒋轩这番说辞不大相信,昨天他分明是一回来就有些虚弱,所谓被子太厚没睡好根本就是借口。
想到从昨晚到现在,蒋轩都对自己这两天去了哪里只字未提。显然是不想让自己知道。
此刻面对自己的提问,他起码还愿意编个理由出来,可信性如何暂且不论,至少他并没有拒绝和自己交流。
成亲已经三天。尽管他有两天的时间都不在榆院,但二人仅有的几次对话,气氛却还算融洽。虽然蒋轩的态度依旧时常让人捉摸不透,但比起当初乔装前往陆府劝退自己之时,她明显能感觉出那种抗拒的情绪要淡了许多。
这算是一个还不错的相处模式吧?
陆清容顾自琢磨着。
平心而论,任何人对于陌生人都不可能那么快就完全敞开心扉的,能像现在这样减少抵触、心平气和地相处,已经是个很好的开端了。
“我怎么看你身边来来回回就这么一个丫鬟?”蒋轩的问话将陆清容从方才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愣了片刻,陆清容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刚刚出去的绿竹。
难道每个人都要想他那样丫鬟成群不成?
心里腹诽着,嘴上却不能这么说。陆清容本能地不希望跟他显得太过亲密。
“也不是。除了绿竹。还有四个丫鬟跟着我陪嫁过来。”陆清容解释着,“只是我不大习惯她们总在眼前晃来晃去的,平日没事的时候很少叫她们到跟前罢了。”
蒋轩想起她之前说过自己从来不让丫鬟值夜,心中倒也有些理解。
“这几天怎么没看见曹妈妈?”陆清容突然询问道。
作为榆院的管事妈妈,这些天都没见曹妈妈露面。她心里也有些纳闷。
“她家里出了点事,我让她这些天先回去料理。”蒋轩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来,“我先去书房了,巳正时分认亲,你吃好了过去找我便是。”
陆清容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想着自己还没有问出口的话。
刚刚本想就着他的话,问问他屋里那些丫鬟到底是怎么回事的。
这几天绿竹和叶妈妈也了解到不少情况。采莲、采梅和海棠那十几个丫鬟,全是近几年来吴夫人以各种名目派来榆院的,职责都是“服侍蒋轩”,并没有任何具体的差事可做。
陆清容想问问蒋轩,这几个丫鬟到底是怎么回事,若真是……也别再这么不明不白地待在榆院。该开脸就开脸。
陆清容现在对蒋轩的情绪有些复杂。
来到大齐朝十余载,她了解这里男尊女卑的社会现状,也深知在诸如靖远侯府这种勋贵之家里,没有小妾通房之类那才真是新鲜。
但此时心里有了要给丫鬟开脸的想法,倒不是因为这个。
陆清容表面随和。心中却一直都有自己的坚持。
作为现代人所拥有的那些爱情观,她始终未曾改变。
而现在的问题是,自己和蒋轩这种冲喜式成亲,让她心中很难产生“为人妻”的代入感,此刻的蒋轩对她来说,更像是一个需要相互尊重的同事,或是和睦相处的朋友。
所以心里想起为他张罗通房的事,非但没有觉得难过,似乎还能让自己变踏实一些。
还是找个时间跟他好好谈谈这事吧,陆清容下定决心。
看着时间差不多了,陆清容把绿竹喊进来帮自己更衣。
今日认亲,还是要穿得喜庆些才是。
换上一件玫瑰色刻丝如意纹妆花褙子,里面是浅粉色竹纹立领中衣,配着同色的综裙。头发挽成凌云髻,原本只戴了一套略显简单的珍珠头面,临出门前又让绿竹多找了几只质量上乘的南珠发簪和珠花一并插上,两只手也没空着,各戴了只镶金翡翠玉镯,方便需要的时候可以当做见面礼。
最后仍旧担心不够,还在身上带了几个装有金锞子的荷包,方才去了书房寻蒋轩。
陆清容和蒋轩来到靖春堂的时候,才刚巳初一刻。
已经等着靖春堂的吴夫人见二人来得这么早,开始还稍稍愣了一下。
待看到脸色有些虚弱的蒋轩,以及一旁略显倦容的陆清容,吴夫人嘴角不由微微翘起。
“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要到巳正方才开始认亲呢!”吴夫人脸上展开笑容。
蒋轩只是微微一笑,并未开口。
陆清容见状,也只好应道:“总不好让亲戚们等着,这才早了些过来。”
“你们先去花厅后面等会儿吧,按照规矩,认亲是要等亲戚都到齐了新人方才能出来的。”吴夫人笑着说道。
陆清容这才跟着蒋轩去花厅后面等着。
巳正时分一到,前面有丫鬟准时来请他们过去。
今日来认亲的亲戚,和蒋轩昨天所说的相差无几。
镇北将军府的两位舅舅都来了。
“这是大舅舅和大舅母。”蒋轩首先引着陆清容走到姜元昭面前。
“大舅舅,大舅母。”陆清容行过了礼,方才微微抬头向前看去。
只见面前之人与十几年前相比并无太大的变化,依旧是眉如墨画、眼若星辰,与姜夫人十分相似的面庞,只是发间多了些许白发,比起当年德胜门凯旋之时又多了几分沧桑之感。
站在姜元昭身旁,被自己称作大舅母的,就是镇北将军夫人唐氏了。
唐夫人出身燕国公府,是当今燕国公的胞妹,虽然看起来已经年逾四旬,但站在英姿朗逸的姜元昭身旁却丝毫不限黯淡,身着石蓝底刻丝素面妆花褙子,湖色综裙,头发梳成堕马髻的唐夫人,妆容清淡,却是慈眉善目,让人看着就顿感亲近。
见陆清容行礼完毕,姜元昭只是站在原地含笑望着她微微颌首。
而唐夫人则是笑着退下了手上的一对全绿翡翠玉镯,亲自帮着陆清容戴上,只见那翡翠透明度极高,且通体碧绿,只看一眼也能感觉出价值不菲。
谢过大舅母,陆清容跟着蒋轩继续往前走。
“这是二舅舅和二舅母。”蒋轩接着道。
这位二舅舅姜元昌,相貌则显得粗狂了许多,与姜元昭完全不同。
而一旁这位二舅母宋氏,却是看着有些眼熟,竟与女学之中的宋妙雪长得有几分相似。
陆清容这才想起,昨日蒋轩跟她提过,二舅母宋氏出身承平侯府,这么算起来,应该算是宋妙雪的姑姑了,这样看来,宋妙雪的相貌不大像她母亲承平侯府二夫人,倒是随了这位姑姑。
陆清容接过二舅母所赠的那副赤金缠丝镯子之时,只觉入手略轻,心知定然不是实心之物,但恐怕也只有拿在手里的自己知晓。
陆清容同样面带微笑地谢过了二舅母。
再走两步,面前是两位亭亭玉立的少女,看着和自己年纪十分相仿。
这应该就是蒋轩提到的两位表妹了,陆清容心中暗想。
“这是大表妹和二表妹。”耳边蒋轩的声音适时想起。
同辈相见,相互行了礼,陆清容连忙摘下发间的两支南珠簪子,分别赠与二人。
“谢谢表嫂。”二人同声道谢。
只是那位二表妹开口的同时,还状似不经意地往蒋轩那边看去,过了许久方才收回目光。
陆清容也顺着那目光看过去,只见蒋轩面色如常,嘴边挂着的微笑未变。
就在陆清容刚要跟着蒋轩走向安乐侯那边的人时,一直端坐在主位上的靖远侯突然有了动静。
第一百一十一章 受邀
此时的靖远侯仿佛刚刚看到姜元昭一般,面带惊恐,对着他问道:“你怎么来了?”
姜元昭闻言不由皱眉。
陆清容听着同样摸不着头脑。
从成亲那天的拜堂,再到第二日的敬茶,靖远侯虽然偶尔略显神色恍惚,但整体来说还是十分正常的,今日怎么在认亲的场合突然这么激动?
靖远侯这话问得莫名,屋中一时并没有人应声。
谁知靖远侯自己又跟着开口道:“可是漠北的战场告急?”
众人一听这话,心里都明白这是他又糊涂了。
“你莫要惊慌,让他们坚持住!本侯手下还有十万大军,都可以派去增援!”靖远侯越说越激动。
姜元昭闻言先是叹了口气,却也没有反驳,只是顺着他的话道:“漠北的战事目前还很顺利,增援的事暂时还不需要,你先把自己的身体养好要紧!”
靖远侯这才放松了些,继续坐在那里不再出声。
吴夫人却不能让他再这么坐着,连忙喊来丫鬟扶他回房休息。
陆清容用余光环视一周,见屋中众人并未感到过于惊讶,心里明白恐怕这番情景已经不是第一次上演了。
靖远侯离开之后,花厅中的认亲依旧继续。
蒋轩此时带着陆清容来到了安乐侯的面前。
成亲那日,陆清容在新房里见过安乐侯夫人,当时那双三角眼就让她印象十分深刻,今日安乐侯府人也依旧是通身珠光宝气,金光闪闪。
而站在她身旁略显暗淡的安乐侯,陆清容还是第一次见。
只见他脸型消瘦,颧骨微凸,眼形竟与安乐侯府人有些相似。身着墨绿色刻丝偏襟直裰,靛蓝色镶玉石腰带,头发被一顶赤金发冠束上。不用细看便也能发现他的白发已经明显多于黑发,再配上他那张尖嘴猴腮的脸,让人看起来多少有些不大舒服。
当然,其实长得不是这样。陆清容看到他也不可能舒服。
陆清容已经端详了半天,仍旧不见蒋轩开口,她不由侧头向蒋轩投去询问的目光。
“这是安乐侯与安乐侯夫人。”蒋轩这才缓缓介绍道。
陆清容这才行礼道:“安乐侯,侯夫人。”
二人听了这称呼,原本挂在脸上的笑容也瞬间有些僵住。
从吴夫人那边论起,按说蒋轩应该称呼他们“表舅、表舅母”的,虽说蒋轩往日从没这么叫过,但今日毕竟是认亲,他们也没想到蒋轩居然还同平日一般无二,而这个世子夫人竟然也不假思索地跟着他喊。
看来这个世子夫人也不是什么通透之人。
二人一边想着。一边往吴夫人那边看去。
此时吴夫人的面色也有些尴尬,却只能无奈地冲二人笑了笑,算是安抚。
安乐侯夫人这才拿出了自己那份见面礼,一副赤金水纹镯子。
陆清容客气地道谢,心里暗想着。今日怎的都跟商量好了似的,见面礼竟然都是镯子。
接到手里后才发现,虽然表面和二舅母宋氏那副十分类似,分量却要沉上许多,看来安乐侯夫人不仅自己穿戴得张扬,出手也是十分阔绰。
靖远侯蒋成化是独子,远方的一些旁支亲戚也都不在京城。故而今日认亲都是姜家和吴家的人。
带着陆清容将今日的客人都见了一遍,蒋轩方才如同恍然大悟一般,领她走向了吴夫人身旁的一个紫衣少年。
“这是二弟,你还没见过吧?”蒋轩对着陆清容问道。
陆清容这才抬眼看去,只见那紫衣少年虽然比蒋轩要矮上半头,却还是比自己高了不少。
两年前赛龙舟之时。陆清容是见过蒋轲的。
不过那时只是远远望去,看得并不真切,只记得似乎是个略显消瘦的身影。
今日再看,已经是大不相同,明显比两年前壮实了些。却依旧一副彬彬有礼的模样,冲着自己行礼:“大嫂。”
声音也十分温润。
他长得倒是与吴夫人看不出相似,反而更像靖远侯一些。
还礼之后,陆清容从袖中拿出准备好的装有金锞子的荷包,递给了蒋轲。
蒋轲道谢过后,陆清容今日的认亲也就算结束了。
按照原本的计划,中午是要留大家用饭的,只是刚才靖远侯闹了那么一段,让大家心里多少都有些尴尬。
正在花厅陷入安静,吴夫人有些踌躇之时,姜元昭突然站了出来。
“我们府里还有些事情,既然这亲已经认过,靖远侯身体又有些不适,我们便不再叨扰了。”姜元昭说着,转向了蒋轩和陆清容,“你舅母平日在家也闷得很,如今你成了亲,以后带着你媳妇去镇北将军府坐坐,权当陪陪你舅母了!”
陆清容连忙跟着蒋轩一同应是。
姜元昭说完,也不等吴夫人做出反应,就转身而去,带着镇北将军府的一行人走出花厅,离开了靖春堂。
此时花厅中的客人只剩下了安乐侯夫妇。
方才的称呼已经让他们心里有些别扭,此时见镇北将军府的人先行离去,更是再也待不下去,便跟着告辞离开。
吴夫人也没有在靖春堂就留,甚至都没去看一眼靖远侯,就带着丫鬟仆妇们回沁宜院去了。临走之时还略带不满地看了蒋轩一眼。
蒋轩不为所动,等吴夫人和蒋轲都走了,本想去探望一下靖远侯,在门口得知靖远侯已经喝了药睡下,方才同陆清容一起出了靖春堂。
一出靖春堂,陆清容总算松了口气。
刚才靖远侯一番神志不清的说辞,无疑让场面变得十分尴尬,在加上与安乐侯认亲之时那种难以名状诡异气氛,都让陆清容难以抑制地有些紧张。
“怎么?刚才很紧张吗?”蒋轩也看出了她的情绪。
“没有!”陆清容本能地出言否认,很快又改口道:“好像有点儿。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到镇北将军,难免会紧张些!”
蒋轩闻言失笑,却也不反驳,看了看她此刻略显简单的妆面,不由开口道:“我就说刚才看你头上怎么那么多装饰,原来是为了送人的。”
“那当然!你昨晚可是提醒过我的!”陆清容语气十分轻松,还不忘从袖中伸出双手到他面前,“这里还有呢!除了镯子,还带了好几个荷包,不过没想到并没有那么多人,大部分都剩下了!”
蒋轩并没有注意到她说的什么,而是盯着面前那双净白无暇的藕臂看直了眼睛……
陆清容注意到他的目光,这才发现自己刚才的动作十分不妥,连忙收回了双手。
二人并肩前行。
陆清容为了缓解刚才略显尴尬的气氛,随口问道:“没想到今天认亲的人这么少,有很多亲戚没来吗?”
“那倒没有。靖远侯府的亲戚本就不多。”蒋轩回答得简单,接着反问道:“陆家有很多亲戚吗?”
陆清容想了想,方才说道:“好像也不多。除了父亲和祖母,也就只有二叔一家了。再过几天等到六日回门,你就能看到了。”说完,还掰着手指头假装算了算,“看来也不会让你在见面礼上破费太多!”
听了陆清容这番打趣,蒋轩先是笑了笑,接着更正道:“六日回门恐怕是不成了,改到七日或九日吧!”
“啊?”陆清容有些不解,按照大齐朝的习俗,一般勋贵官宦之家成亲,都是定在六日后归宁的,虽弱也有七日和九日的说法,但很少有人真正往后拖的。
“那天咱们要进宫赴宴,只能委屈你多等一天了。”蒋轩接着道。
“进宫?!”陆清容闻言更加茫然。
“太后娘娘每年都会举办赏花宴,你可曾听过?”蒋轩问道。
这个陆清容当然听说过,而且不仅是赏花宴,包括蒋轩当年赴宴时的英勇事迹也都一并听说过……只是没想到自己居然也有机会去参加而已。
“听说过。”陆清容仍有不解,“还是赏桃花吗?”
“嗯。”蒋轩点了点头。
“我听说往年都是在清明之后才举行的,怎么今年才三月底就开始了?”陆清容问道。
“你还真是什么都知道!”蒋轩笑着打趣,又接着说道:“这我就不清楚了,想是今年天气比往年暖和些的缘故吧!”
“那我也要去吗?”陆清容再次确认。
“当然,宫中来传话的人还专门提到了你。”蒋轩想了片刻,“估计是吴夫人在太后面前起过,到时候你自己也做好准备,万一太后要是心血来潮点到你名字,莫要惊慌才是!”
“嗯。”陆清容答应得轻松,心里却已经翻腾了起来。太后,这可是大齐朝当今最为尊贵的人了吧,而且在某种程度上还跟吴夫人沾亲带故,着实让她一想起来心里就有些担心。
另一方面,想起以往听到蒋轩在赏花宴上的狂妄行径,也不禁让她十分头疼。虽然最近接触起来感觉蒋轩还算规矩守礼,也不知到了赏花宴上,会不会又闹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举动出来……
越是担心,时间过得越快。
转眼间就到了赏花宴的日子。
第一百一十二章 进宫
前一天晚上,陆清容因心里有些担心,并没有睡好。
但到了赏花宴当天,虽然宫里举办的是晚宴,要到下午才能进宫,陆清容却起了个大早。
用过早饭,就喊了叶妈妈来,再加上绿竹,主仆三人在内室挑选着去宫里赴宴要穿的衣裳。
既不能太随意,又不能喧宾夺主。
陆清容挑来挑去也拿不定主意。
近日自己常穿的大红色肯定是不行,尽管自己尚在新婚之中,但宫中禁地非比寻常,穿着正红难免容易犯了忌讳。
最后在叶妈妈和绿竹翻出的各种颜色之中,陆清容选了一件中规中矩的桃粉色绣竹叶梅花领褙子,搭配水粉色八幅襦裙。
就在陆清容终于松了口气之时,刚刚在书房练完字的蒋轩回到了内室。
“哟,这是干嘛呢?”看着此时摆放着各式衣物仿佛成衣铺子一般的内室,蒋轩有些诧异。
“准备进宫穿的衣裳。”陆清容有些不好意思,却也实话实说。
叶妈妈和绿竹见蒋轩回来,赶紧把陆清容挑好的衣裳留下,将其余衣物一股脑收起来后,退出了内室。
“选了这件?”蒋轩看到现在只剩下一身粉色的衣裙。
“嗯。”陆清容点了点头。
“回头穿上像朵桃花似的,大家是赏花还是看你?”蒋轩笑着打趣道。
陆清容闻言一怔:“要不我换个颜色?”说着还真就起身要去重新找。
“不用!”蒋轩轻轻拉了下她的衣袖,很快就放开手,“就这个吧,挺好看的。”
看到他嘴角含笑的模样,陆清容这才发觉他之前那话完全是在调侃自己,心中不禁暗道,自己可能是对进宫赴宴这事过于紧张,险些被他给说糊涂了,若是真换了旁的颜色。在那桃花林之中岂不是要更加引人注目?
刚才她可是经过慎重考虑才选了这桃粉色,为的就是和满园的桃花一个颜色,这样才能达到她要当个布景的目的,尽量把别人的注意力降到最低。
“离进宫的时辰还早着呢。你可不像是这么急性子的人。”蒋轩继续说着。
“我这是真有点紧张。”陆清容轻声说道。
原本若只是进宫赴宴,对于穿越到此的陆清容来说实在用不着这么紧张,暂且不说前世那些小说话本或影视片段中的场景,即使在这一世出嫁之前,陆府请来的柴嬷嬷也曾给她们讲过不少宫中的行事礼仪。只是现在情况有些不同,赏花宴的主角当今太后出身吴家,和安乐侯是至亲,与吴夫人同样沾亲带故,这不免让陆清容的心总有些悬着,莫名地忐忑难安。
蒋轩看她一脸纠结的神情。不明就里,只当她是没见过这种大场面,此时有些怯场,便开口安慰道:“你别担心,今日吴夫人也是要去的。你跟在她后面就是了,她做什么你就照做,必然没什么需要你单独出面的。”
“跟着她?”陆清容完全没有变得更安心,“那你呢?跟着你不行吗?”
难道他在赏花宴上又不打算守规矩了吗?陆清容心中暗想。
蒋轩自然不知道她在想着这个,只是笑了笑:“赏花宴是男女分席的,你不可能自始至终一直跟着我。”
“哦?”陆清容回想起以前在女学时,听徐樱赴宴归来的那番绘声绘色的描述。不禁纳闷:“是这次才开始分席的吗?”
“那倒不是,在我的印象中一直都是如此,只不过每次御花园的布置都不大相同,有时候虽然分席,但互相之间也能看到罢了。”蒋轩回忆着,突然又觉得有些奇怪。“你这么问,可是听到过关于赏花宴的事情?”
陆清容点了点头:“早先在女学的时候,听去赴宴的同学讲的。”
蒋轩想到之前几次和她讲话之时,就总感觉她知道的要比自己想象中多些,此时终于有些了然:“看来你们那个女学真是个好去处!可还有听到其他关于赏花宴的事?”
“其他什么事?”陆清容见他语气有些古怪。一时也不知如何作答。
“比如……有没有提到过我?”蒋轩越问越具体。
“提到过。”陆清容考虑了片刻,方才看着略显惊讶的蒋轩继续说道:“说你当时因冲撞太后,被罚了闭门思过。”
陆清容最终还是没有把全部听说的都讲出来。
“那你可知道我到底是如何冲撞了太后?”蒋轩追问。
陆清容犹豫了一下:“你要告诉我吗?”她倒是想听听他自己的说法和自己在女学听来的有什么不同。
蒋轩闻言失笑,却只是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此时才想到陆清容对于进宫赴宴的担心恐怕还有这一层意思在,又开口说道:“放心吧,我今日一定会循规蹈矩的,你就别瞎操心了。”
说完,也不等陆清容反应,就径直走出了内室。
陆清容似是已经有些习惯他的阴晴不定了,便也没当回事。
想起蒋轩刚才说的话,陆清容也觉得只要进宫之后跟在吴夫人身后,一切都比照着她行事,应该不会被人挑出什么错处,更是踏实了许多。
直到中午同蒋轩一起去沁宜院用饭,才使得她的这个希望彻底破灭了。
原本自打陆清容嫁进靖远侯府,还从没去过沁宜院请安,今日也是上午吴夫人差了人到榆院来请他们二人的。
陆清容以为吴夫人是为了进宫赴宴一事要提前叮嘱她一番,倒也没觉得惊奇。
然而中午回来听她说起这事的蒋轩,明显露出了十分不解的表情。
他可不认为吴夫人会有这番好心,却也没有明说,只是跟着陆清容一起匆匆去了沁宜院。
午饭的整个过程十分和谐,除了吴夫人偶尔问问陆清容在榆院住得是否习惯,也没有太多的交流。
用过了饭,吴夫人一边在丫鬟端过的椭圆敞口铜盆中净手,一边缓缓说道:“我今儿个身体有些不适,怕把病气过给宫里的贵人。晚上就不陪你们去赴宴了。”
仍坐在桌边锦凳之上的陆清容和蒋轩,此时都诧异地抬头望向吴夫人。
只见她面色红润,气色也不错,怎么看都不像身体不适的样子。
陆清容心中暗道不好。吴夫人这要真不去,初次进宫的自己可就难保不会出什么差错了……
想到此处,陆清容很快就顺着说道:“既然夫人身体有恙,我又怎好离开,不如我也不去了,留在府里侍疾吧!即使帮不上什么忙,陪着您解解闷也是好的。”
“那怎么行!”吴夫人连忙出言阻止,她也着实没想到陆清容居然会这样说,一时有些语凝,想了片刻才赶紧说道:“宫里来人传话的时候。还专门提到了你,世子没有与你提起吗?”吴夫人说着,还不忘看了一旁的蒋轩一眼,“所以我们谁不去都可以,唯独你是一定要去的!”
陆清容闻言十分无奈。只好作罢。
她知道吴夫人此话并非虚言,这个蒋轩也曾经跟她提过。
待到同蒋轩一起走出沁宜院之时,陆清容难免变得有些没精打采。
蒋轩看出了她的异样,忍不出开口道:“她不去就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到时候御花园里人多得很,你想让别人注意到你都没那么容易呢!”
陆清容状似轻松地笑了笑。心里却依旧不太踏实。
这还没进宫呢,就先被吴夫人摆了一道,谁知道是不是还有后招在等着她……小心一点总是没错。
此时她突然想起了认亲那天那位慈眉善目的妇人。
“大舅母应该也会去吧?”陆清容询问道。
“嗯。”蒋轩失笑,“你就别惦记着大舅母了,镇北将军府的女眷一定不会和你坐在同一桌的。不出意外的话,你应该会和燕国公府、武定侯府的人被安排在一起。”
陆清容这才长叹一口气。跟着蒋轩回了榆院。
御花园的赏花宴定在酉初时分。
申初时分一到,陆清容梳妆打扮完毕,同蒋轩一起坐上了靖远侯府的马车,缓缓驶离荣恩街,往皇宫的方向去了。
之前心里忐忑了许久。一旦真的到了皇宫,反而不觉得那么紧张了。
马车在神武门前停下,二人跟着宫门迎接的内侍步入了皇宫。
走在蒋轩身旁,跟着前面的内侍缓缓行进,陆清容心里暗道,这可同自己前世印象中的皇宫完全不同。
此时的景象与当初随着旅行社进来那副人山人海的场面不同,也没有站在景山之顶俯览整个紫禁城时的那种一览无遗的全幅画面。
此刻的皇宫,在充满威严之气的同时,还给人一种格外的神秘之感。
四周皆是高高的红墙,你能看到的永远只有眼前的那一小段路,一路走来都路过了那些地方也无从知晓,只能亦步亦趋地跟着往前走。
虽然一直顾着礼仪,不曾左右张望,但陆清容还是隐隐感觉到有些奇怪。
自从刚才神武门迎接他们的内侍开始,再到这一路上碰到的侍卫内官,见了蒋轩皆是毕恭毕敬,这着实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平日在侯府也就罢了,毕竟作为靖远侯府世子,蒋轩绝对是个高高在上的存在。
可是在皇宫里呢?别说一个侯府世子,即使是皇子王孙、公侯将军都是比比皆是……
想到此处,陆清容不由微微侧头看了蒋轩一眼,只见他今日紫衣玉冠,神采英拔,与三日前的起色想必明显精神了许多,看着他坚定沉稳的步伐,陆清容心中也跟着有种莫名的安宁。
收回眼神,继续垂目前行,突然前面的内侍和一旁的蒋轩都停住了脚步。
陆清容有些诧异地抬眼望去,只见前方右侧一个漆红宫门之中,一前一后走出了两个青年男子的身影。
前面那人身着朱红色常服,头戴镶玉金冠,行走之间,风度翩翩之感十足。
后面的人通身宝蓝色装扮,包括腰间的腰带和头上的发冠,皆是蓝色,跟在后面步伐稳健而行。既无傲慢之感,也无逢迎之态。
今日御花园设宴,神武门进来以后一路上也算是人来人往了,但都未见蒋轩停下来过。此时突然停住,想必是跟这二人关系匪浅。
陆清容正想着,发现那二人见到他们也止住了步伐。
“蒋轩!”前面身着朱红色常服那人先开了口,“我还以为今天看不到你了呢!”
“二皇子。”蒋轩这才恭敬地应道。
原来这个就是二皇子!陆清容不由在心中感叹。
果真如女学中徐樱所描述的那般,举止温文尔雅,声音温润如玉,全然不似高高在上的皇子,反而像个文弱书生。
陆清容心里正纠结着,当初柴嬷嬷可没有教过她如何给皇子行礼……
“免礼,免礼!”二皇子却似看出她心中的矛盾一般开口说道:“这位就是世子夫人了吧?”
问的是她。却是对着蒋轩在说话。
“正是拙荆。”蒋轩回着话。
二皇子看他今日格外守礼,不由轻笑道:“成了亲果然不一样了!”
蒋轩只是微笑以对,并未接话。
站在一旁的陆清容看着他们二人貌似客气的对话,却隐约从中感觉出一丝熟稔的从容。
虽然蒋轩出言一直十分恭敬,但不难发现。明显是二皇子说的话要更多些。
正想着,二皇子那边又接着说道:“你成亲的时候我也没能去道贺,但这贺礼可是早就给你备好了的,晚是晚了些,之所以没直接给你送去,就是等着你自己来选一样!我和崔琰可是打了赌的,猜你会选哪样。今天正好能揭晓输赢了!”
贺礼让他自己选?还和别人打了赌?
陆清容心里腹诽着,难道这位二皇子并不像自己想象之中那样稳重不成?亦或是跟蒋轩着实亲厚到了这个份上?
不容她多想,二皇子居然就直接领着蒋轩走进了右侧那扇漆红宫门,只留下了一句“世子夫人稍等片刻,我们很快就出来。”
蒋轩迈进那扇门之前,还回头冲着她投以一丝安抚的目光。嘴角微翘,目光含笑,似是让她不用着急。
陆清容却是丝毫没有因为这个目光而安心。
让她在门口等着倒是无所谓,想来他们总不会耽搁了御花园开宴的时辰。
只是想起两年前赏花宴,听闻蒋轩就是因为跟二皇子起了争执。一气之下撕了二皇子的诗作……现在这俩人又碰上了,可别再闹出什么事情来。
“世子夫人莫要担心,二皇子他们很快就会出来,定然不会耽误了去御花园的时辰。”旁边那位蓝衣男子见陆清容似是有些惊慌失措的模样,忍不住开口劝道。
陆清容这才惊觉,原来被留在门口的不是她一个人。
抬眼望去,只见刚才跟着二皇子出来的那个蓝衣男子,此时虽然出言劝慰着她,目光却早已不在自己身上,而是在离自己较远的地方垂目而立。
这就是二皇子口中提到的崔琰了吧?
武定侯府的嫡子,崔诗云的胞兄,二皇子现在的伴读。
想到这里,再向他看去,陆清容这才发现那眉眼之间的确与崔诗云有着几分相似,想必定是崔琰无疑了。
之前他跟在二皇子后面那不卑不亢的姿态就让陆清容有些欣赏,方才出言劝慰自己时又十分礼貌得体,此刻再和崔诗云联系到一起,更让她对崔琰倍增好感。
不管他现在是否能看到,陆清容还是顾自点了点头,作为对他那句话的回应。
的确如他所说,一炷香的功夫不到,蒋轩就跟着二皇子走了出来。
这次二皇子没有再说话,也没有等着他们,而是径直向前走去。
崔琰连忙跟了上去。
蒋轩则是停了一会儿,方才与陆清容一起跟着那内侍继续缓缓前行。
陆清容看到他两手空空地出来,心中有些纳闷,忍不住悄悄问道:“不是说有贺礼吗?”
蒋轩忍不住扑哧一笑。
陆清容闻声连忙抬头向前看去,见那内侍丝毫没有反应,一副充耳不闻的模样,方才放下心来,又面带好奇地望向蒋轩。
“只是去选一下而已,二皇子稍后会送去靖远侯府的。”蒋轩语中带笑。“总不能抱着那贺礼去御花园,回头再被当成敬献给太后娘娘的被收了去!”
陆清容听了这话也差点笑出声来,不禁嗔了蒋轩一眼,却立马又有些后悔做出这样逾越的表情。只盼着他没有看到才好。
蒋轩自然不会没看到,连她之后那后悔的神色尽数收入眼中,只觉十分有趣。
又走了片刻,终于到了御花园。
只是一进入御花园,那内侍就恭敬地开口道:“请世子夫人在此稍后,很快会有宫女过来迎接。”说完就继续为蒋轩引路,往前去了。
陆清容只好停住脚步,站在那里等着前来迎接的宫女。
此时御花园的入口处已经零零星星有些人等在那里,举目望去,却皆是陌生面孔。
陆清容很努力地看看能不能找到镇北将军府的女眷。却是徒劳。
酉初开宴之时已近,也不知道是不是已经有人被迎进去了。或是他们刚刚在二皇子那边耽搁了的缘故?
陆清容正独自一人胡思乱想着,突然听到有人小声叫自己。
“清容?”
回过身去,竟然看到唐玥和崔诗云并肩站在后面。
“居然是你们!”陆清容的声音压得很低,仍能听出难以抑制的兴奋。
在女学之中。就是这二人和自己最为要好,而自从那次邱瑾亭和贺清宛在女学中有意抹黑自己之后,一来为了避嫌,二来需要留在家里学规矩,陆清容就再也没去过女学了。
此时相见,自然格外开心。
“你们两个怎么在一起?没跟在燕国公夫人和武定侯夫人身旁?”陆清容轻声问道。
唐玥和崔诗云悄悄往一旁指了指。
陆清容这才发现,就在离她们几十步远的位置。两位夫人正坐在那里歇息等候。
原来级别不同待遇也不同,她心中琢磨着。
“你……还好吧?”唐玥开口询问,旁边的崔诗云同样一脸担忧地望着她。
“好啊!”陆清容本就是个报喜不报忧的性子,何况现在的确也没什么不好,“吃得好,睡得好。你们看我……”低头看了看自己,发现并没有长胖的迹象,这才改口说道:“你们看我长高了没有!”
看着陆清容说话的同时,还故意又挺了挺腰板,唐玥和崔诗云也忍不住扑哧一笑。
“你才多大。不长高才奇怪呢!”崔诗云出言打趣道。
“呵呵。”陆清容无言以对,只好摸着头笑起来。
这一摸才发觉,自己此时梳的是朱钗妆点的堕马髻,早已不是出嫁前那个双螺髻了,手立刻嗖地一下又收了回来。
这个动作更是逗得唐玥二人笑得停不下来。
“你看,我就说清容还是原先的样子。”崔诗云笑着说道。
唐玥也跟着点头。
“怎么还能叫闺名,现在应该称呼她靖远侯世子夫人了!”突然身旁又多出了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
三人转头望去,发现说话之人正是徐樱,刑部尚书徐大人和安乐侯府五小姐的长女。
此时见到徐樱,陆清容第一反应并不在她略显挑衅的话语之上,而是想起了三日认亲时的情形。
当时她虽然没有称呼安乐侯表舅,但辈分还是摆在那里的,现在徐樱是不是比自己要小了一辈呢……
陆清容被这混乱的辈分搞得笑出了声。
见陆清容并不理她,还顾自笑了起来,一旁的唐玥和崔诗云也丝毫没有要搭话的意思,徐樱顿时有些无措。
陆清容倒也不觉得尴尬。
要是真论起来,燕国公府和武定侯府的嫡女,完全有身份可以不用搭理她。
而自己原本作为陆府的四小姐,是要比徐樱差上一些的,但今时不同往日,世子夫人的名头暂且不说,自己起码还比她高了一辈呢。陆清容同时还在心里感叹自己居然也能如此促狭。
就在此时,御花园中出来迎接女眷的宫女们总算是打破了这有些僵持的气氛。
很快,众人随着宫女们缓缓往御花园深处走去。
就在眼看快要入席之时,突然有一名领头的宫女站出来:“请问哪位是靖远侯世子夫人?太后娘娘有请。”
第一百一十三章 召见
陆清容闻言来不及细想,赶紧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世子夫人这边请。”
只见那宫女先是做了个手势,紧接着转过身去缓缓前行。
陆清容连忙跟了上去。
一路走过桃花林中摆好的宴席,虽然并未东张西望,却也不难发现此刻有很多人正在入席,桃花林中已经十分热闹。
让陆清容没想到的是,此时那宫女并没有带着她向女眷席间的主位上走去,而是穿过那片桃花林,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陆清容除了跟随,也没有别的选择。
路上用余光打量着两旁的桃树,入目皆是桃花初绽之态,离盛开之期还要有些时日。
即使今年的气候再反常,也不可能把花期提前那么多,现在办赏花宴着实是太早了。
陆清容心中不由暗想,上位者的想法还真是难以捉摸。
在那宫女的带领下,很快来到了桃花林西侧的一处宫殿,因还在御花园的范围内,想来应该是个临时休憩之所。
步入殿内,陆清容突然感到一股冷意袭来,似是比外面还要寒上几分,同时也很快察觉,大殿之中已经坐了几个人,一副相谈甚欢的模样,然而自己仍旧谨记柴嬷嬷所教的规矩,始终微微低头,看着自己脚下那玉石地砖。
跟着那宫女一起停住了脚步,只听她对着上位端坐之人恭敬地禀告:“太后娘娘,靖远侯世子夫人到了。”
吴太后似是没听到一般,继续与坐在下面的人谈论着今年桃花开得格外早云云。
陆清容却不敢怠慢,连忙跪下行礼。
这时吴太后方才仿佛刚看到她一般,停住不再说话,而是盯着她看了片刻,才开口说着:“起来吧。抬起头让哀家看看。”声音不大,透着上位者特有的轻松与漫不经心。
陆清容缓缓抬起头来,向前面不远处端坐在主位上的吴太后看去。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衣摆之下的一双青纻丝描金云龙滴珍珠鞋。之后便是黄色暗纹衣裙和深青色织金云霞龙文霞帔,头戴一副珠翠金累丝嵌宝石头面,耳上一对金丝穿八珠耳环悠悠摆荡,在殿内灯火通明的照耀之下与头上那副皂罗描金云龙抹额上的珍珠交映生辉。
陆清容觉得自己几乎看不清在珠围翠绕之间那张妆容厚重的脸。只是通过那略显斑白的两鬓,隐约感觉到她的年纪的确够得上做安乐侯的姐姐了。
此时吴太后也在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着陆清容。
“你就是靖远侯世子夫人了?”不等陆清容答话,吴太后又接着感叹道:“果真如传言般花容月貌。靖远侯世子自小娇惯,难免顽劣,日后他若是欺负了你,你也不用怕,来找哀家,哀家给你做主。”
陆清容没想到吴太后居然在自己面前如此形容蒋轩,表情有些紧绷,正在琢磨着该如何措辞。一旁却有人打断了她的思路。
“母后说的这是什么话,靖远侯世子怎么会委屈了如此娇艳如花的夫人!”座在右侧首位的成阳公主突然开口说道。
陆清容这才看到座在右侧的成阳公主和康宁县主。
成阳公主在陆清容嫁入侯府之前曾经于陆府见过一次,而邱瑾亭这两年里更是在女学中多次碰面,但今天这母女二人的样子都和她印象之中有些不同。
公主一改往日高高在上的模样,陪在吴太后身旁娇笑凑趣。不亦乐乎。
而邱瑾亭也是低眉顺目,十分乖巧又专心地听着长辈们说话。
“你倒是什么都清楚!”吴太后笑着嗔道。
“我可是听说,靖远侯世子成亲之后,身体也跟着有了起色,假以时日定能康复痊愈。”成阳公主说得言之凿凿,好似她对蒋轩的病情有多了解似的,“母后要是不相信。您可以问问太子妃!”
太子妃?
陆清容顺着成阳公主的眼神看去,只见在左侧首位端坐着一个华衣少妇,看上去也就二十出头的样子,身着真红大衫和蓝底金绣鸾凤霞帔,头上发饰繁杂,只有两侧的珠翠金凤簪和前后两朵牡丹珠花尤其显眼。
不好长时间注视。陆清容很快收回目光,心里暗道,太子妃的长相与吴太后和成阳公主母女二人不敢说是如出一辙,但的确有着几分相似。
想到此处她才猛然记起,太子妃同样出身吴家……这也就难怪了。
只是此时大殿之中。除了侍立在侧的宫女之外,在座的四人居然都可以算作吴家的人或是有血缘关系的亲戚。
吴氏一家亲?
而且既然太后、公主、太子妃都在这里,怎么唯独不见皇后娘娘?
难道以皇后娘娘的身份和地位,还要被吴家人排挤不成?
陆清容心里胡乱琢磨着,尤其对吴太后把她叫来的举动甚为不解。
而太子妃那边,听到成阳公主提到自己,也只是跟着笑了笑,并未说什么。
原本她对靖远侯府就不十分了解,还是以前蒋轩跟在二皇子身边的时候远远见上过几回,自从他两年前称病之后,就再也没碰到过了。更何况太后娘娘和成阳公主皆是她的长辈,平日里她就大都是听得多说得少。
吴太后知道这个太子妃不善言辞,也不难为她,继续看着陆清容问道:“你父亲陆大人还好吧?”
父亲?
陆清容心里拿不准吴太后所指何事,只好含糊其辞地应着:“承蒙太后娘娘惦记,家父一切都好。”
吴太后点了点头:“之前科场舞弊一案,哀家也听你母亲提过,当时就认为不干陆大人的事,好在后来安乐侯最终查清了事情的始末……让陆大人无需担心,降职只是个形式上的惩罚罢了。”
刚提到“父亲”,现在这一说“母亲”,陆清容脑子里诧异了一瞬间才明白这指的是她现在的婆母吴夫人了。只是这称呼实在让她不大适应,毕竟她还从来没有如此叫过。
陆清容口中应道:“太后娘娘明察秋毫。”心里却腹诽着,吴太后这话乍一听好像在向着陆亦铎说话,但仔细一想,除了替安乐侯表了功之外,并没有任何实际上的内容。
“嗯,你一看就是个听话的孩子。”吴太后看着年纪尚小的陆清容,“你和世子这亲事办得仓促,哀家都没来得及把贺礼送去。”说完,眼睛向旁边瞥了一眼,连忙有宫女端了个托盘走到陆清容面前。
只见那托盘的红绸之上,摆着一对一尺来长的玳瑁如意,其上的雕纹十分精致。
陆清容对这种黑乎乎的材质并无什么好感,更何况又是从动物身上取材的物件……却仍不忘谢恩。
这时坐在左侧上首的太子妃也跟着赏了东西给她,一个拳头大小的满绿翡翠葫芦挂件,通体透亮,圆润饱满。
这是个十分吉祥的翡翠造型,同时隐含着夫妻和睦与多子多孙的寓意。
陆清容谢恩过后,还有些诧异于太子妃的分外用心,不由往她那边多看了一眼,太子妃见了,也回以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
太子妃赏赐过后,吴太后转头看向另一侧,似乎是在等着成阳公主有所表示。
成阳公主早已在她出嫁之前就送过一份夸张的添妆了,此时并没有再准备什么。
看样子,吴太后并不知道此事。
陆清容见状,心里犹豫了片刻,方才开口道:“公主殿下已经亲自去陆府送过添妆,实在不敢再收您的贺礼了!”
吴太后闻言有些不解:“你之前去过陆府?”
成阳公主则是微微一怔,她之前去安抚陆亦铎的事,并没有跟吴太后提起,此时难免略显尴尬:“驸马与陆大人十分投缘……”
吴太后脸上挂着将信将疑的表情,并没有再追问。
“好了,我看宴席该是准备得差不多了,你们也随哀家一道过去吧!”吴太后说着,率先站起身来,往外走去。
成阳公主连忙追上,搀扶着吴太后,并肩走在最前面。
太子妃跟在二人身后,再往后才是邱瑾亭。
陆清容保持着礼貌的距离,走在最后面,心里实在有些纳闷。
吴太后如此大张旗鼓地专门把她叫到大殿来,就是为了赏东西给她,再说上几句不咸不淡的话?
况且吴夫人今日称病没有进宫,太后想必也知道了,怎么都没有对吴夫人的身体询问一二?
陆清容着实想不通。
而此刻心中存有疑问的,还不止她一个人。
成阳公主同样心存不解,忍不住小声问道:“难道母后今日召见,就是为了赏赐与她?您明知道吴夫人……”
吴太后嘴角微翘,也压低着声音:“你懂什么!哀家堂堂一个太后,难道还要在明面上欺负一个小姑娘不成?还是我今日找个由头发落了她,这靖远侯世子就能换人做了?有什么比让众人都认为她是你的人,而实际上并非如此,来得更取巧呢?”
成阳公主似懂非懂:“可让大家都以为您看重她,岂不是助长了她的气势?”
“那又怎样?该捧的时候就要捧!”吴太后有些恨铁不成钢,“你说这人是站在椅子上危险,还是站在房顶上危险?”
成阳公主思索片刻,方才恍然大悟,跟着吴太后一起往宴席处走去。
第一百一十四章 相谈
就在吴太后一行人快要走到宴席之时,一直走在陆清容前面的邱瑾亭突然放缓了脚步。
“你真的以为陆大人是你父亲吗?”邱瑾亭回过头轻声问道。
“啊?”陆清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她们刚从湖广回到京城那会儿,邱瑾亭明显是不知道内情的,怎么这都过了两年多了,突然提起了这事……陆清容不由微微皱眉。
邱瑾亭见状,自以为她是被自己问傻了。
“不然呢?”陆清容回过神来,淡然反问。
“你对自己的身世就一点都不好奇吗?”邱瑾亭有些惊讶于她的镇定。
“不好奇。”
陆清容目光凌厉地直视着邱瑾亭的眼睛,缓缓开了口,“我只有一个父亲。”
一字一句,异常坚定。
“我不清楚你从哪里听到了些什么。”陆清容接着说道:“但我所知道的,绝对不会比你想象中的少。所以你也不用再说下去,无论你要说什么,我都是这个回答。”
陆清容说话一向委婉,此刻出言如此,也是因为她对邱瑾亭的了解,尤其最后一次去女学遇到的不愉快,更是让她觉得不需要再顾忌那些所谓的面子。
一口气把话说完,陆清容就像没看到邱瑾亭那发愣的表情一般,直接越过她,紧走两步跟上了吴太后一行人。
而被她甩在身后的邱瑾亭,仍然站在原地发呆。
其实关于陆清容的身世,不久前贺清宛就已经偷偷告诉了她,当时除去心中对她的身份更加不屑之外,并没有投入过多的注意。毕竟与贺清宛不同,她与陆清容并没有什么纠葛。
即使陆清容嫁入靖远侯府做了世子夫人,邱瑾亭也不曾对她高看上半分。由于自小蒋轩对她就总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态度,故而她对蒋轩也没有什么好印象。
但是这一切情绪,都在刚刚随成阳公主进宫的路上。看到陆清容和蒋轩并肩而行之时,瞬间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时的她在坐在轿子里,眼看就要到御花园的时候,见到远处一高一矮的两个身影。男的身形挺拔、步履矫健,女的莲步轻移、款款而行。而且由于陆清容人小腿短,蒋轩似乎还在刻意放慢脚步迁就着她。这副情形和她印象中自以为是、特立独行的蒋轩完全不同。
待到她们的轿子超过了二人,她仍旧忍不住回头望去,这一次则是正好看到陆清容杏目圆瞪地斜嗔了蒋轩一眼,而旁边的蒋轩明明看到了,却不以为忤,甚至还嘴角微翘地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看到这幅画面,邱瑾亭控制不住地心中一睹,生气地甩下了轿帘。不再向外张望。
之后她的心里一直特别不是滋味,脑海中总是回闪出那副画面。
想起近些天成阳公主为了她的亲事,相看的那些世家子弟,不是轻浮无礼,就是古板木讷。与刚才所见的蒋轩一比,竟是完全无法相提并论!
邱瑾亭心中对陆清容的感觉,也就不知不觉地变了味。
凭什么她一个和离再嫁带去的拖油瓶,能够嫁给如此风度翩翩的蒋轩,自己却要跟那些扶不上墙的人谈婚论嫁……
邱瑾亭心中生着闷气,却也不敢怠慢了赏花宴,连忙疾步往席间走去。
而陆清容这边。原本以为躲开了邱瑾亭,等一入席才发现,居然还是被安排在了同一桌。
此时有几个人已经围坐在了圆桌旁边,真是刚才见到过的唐玥、崔诗云,还有徐樱。
陆清容就是在唐玥和崔诗云略显担心的目光和徐樱那明显有些不忿的眼神注视下,坐到了她们旁边。很快邱瑾亭也过来坐了。
没想到席位居然是这样安排的,俨然又是燕国公府女学专座。
陆清容本以为即使自己年纪再小,毕竟已经成亲,属于有夫之妇的范围,肯定是要和那些夫人太太们坐在一桌。没想到居然还是和这些未出阁的小姐们安排到了一起。
这样也好,起码年龄相近,不会那么局促。只是如果邱瑾亭不在就更好了……
就在此时,徐樱突然开口问道:“太后娘娘为什么要召见你?”
不只是徐樱,刚才陆清容入席之时,已经发现周围很多人都对她投来了好奇打量的目光。在众目睽睽之下跟着吴太后一行人从大殿过来,想不被注意都不容易。
“太后娘娘赏了些东西,说是作为成亲的贺礼。”陆清容说得简单明了。
“没有别的事?就为了这个?”徐樱有些不信。
“就为了这个。”陆清容这是实话,这的确就是太后召见她的全部内容了。
徐樱顿了顿,正欲再说些什么,却被唐玥抢在了前头:“我猜也是为了这个!当初我母亲就提起,靖远侯府的亲事办得太快了,险些没有时间准备妥当的贺礼。想是太后她老人家也是如此。”
这显然是在为自己解围了,陆清容冲着唐玥笑了笑,大家心领神会。
“女学最近可有讲什么新功课?贾先生的列女传讲完了没?”陆清容想了个新话题。
崔诗云闻言扑哧一笑:“自然是没讲完!列女传到了贾先生那里,就变成了个无穷无尽的故事,里面蕴含着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人生哲理,恐怕永远都讲不完了!”
听了崔诗云这话,不仅是陆清容,其他三人包括邱瑾亭也都跟着掩嘴而笑。
陆清容突然又想到了甄先生,面向唐玥问道:“甄先生可有教授大家弹奏新的曲子?”
唐玥并没有马上回答,居然还显得有些局促,脸颊微红,踌躇了片刻方才小声说道:“我也不知道……这些天我也没去学堂。”
陆清容闻言十分意外,在自己去女学的这两年里,还不记得有哪次课是唐玥缺席了的,何况学堂所在的墨香院就在燕国公府,唐玥连家门都不用出,怎么突然不去了?
再看看其他三人,竟全然没有惊讶,脸上皆是一副了然的神情,难道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正在此时,徐樱满含酸意的话语帮她解了惑。
“人家可是马上就要当皇妃了,那里还在乎那些寻常的功课!原来你还不知道?那肯定还没有恭喜过她吧?”
皇妃?
陆清容很是震惊,第一反应就是唐玥要进宫嫁给皇帝了,忍不住向远处根本看不清的男宾席位看去,那边的主位上坐的应该就是皇帝了吧?虽然完全看不见人,但如今皇长孙都已经好几岁了,这皇帝的年纪恐怕也小不了……
想到此处,陆清容不禁心情有些低落,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看向唐玥的眼神肯定也带着掩饰不住的担忧。
这对唐玥来说……不值得恭喜吧。
一旁的崔诗云见到陆清容脸上瞬间挂满了愁容,知道她定是想歪了。
“皇上做主,把玥姐姐指给了二皇子做正妃!”崔诗云解释着。
原来是这样!
这次陆清容长出一口气的样子倒是毫不遮掩。
“那真要恭喜玥姐姐了!”陆清容有感而发。
想到刚才见到的二皇子,儒雅俊逸,温润如玉,她的确真心为唐玥而高兴。
二皇子比蒋轩还要略大上一点,皇上为着他的亲事一直左挑右选下不了决心,这次总算是有了定论。虽说二皇子的母族势弱,但毕竟是皇子,此次与燕国公府结亲,绝对可以算得上是强强联合,没想到一向把整颗心都扑在太子身上的吴太后居然也能同意.
但不管怎样,这总算是件好事情。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陆清容之前居然完全不知道。
“圣旨真正下来,也就有四五天吧。”唐玥小声说着,脸上的潮红依然未退。
原来是自己成亲之后的事情。
“那婚期可定下了?”陆清容接着问道。
“定在了今年秋天。”
皇子大婚,准备起来自然要费一番功夫,若不是二皇子年纪已经不小,恐怕定到明年都有可能。
陆清容她们这边聊得入神,对整个赏花宴反而没有过多的注意。
徐樱虽说和陆清容她们三人话不投机,却也没少跟着搭话,只是邱瑾亭又开始端起了架子,不怎么理人,只是眼睛不时往主桌那边瞟。
她们这桌原本离吴太后的主桌就不十分近,自然用不着陪着太后娘娘说话。而且宴上那些传统的舞蹈节目也实在吸引不了她们的注意,故而赏花宴自始至终就在她们的聊天声中度过了。
戌正三刻,赏花宴方才散席。
陆清容在御花园门口与蒋轩汇合,一起走出了皇宫。
刚一坐上侯府的马车,陆清容就忍不住问道:“二皇子被指婚的事你可知道了?”
“嗯,知道,和燕国公府的大小姐。”蒋轩淡淡地回道。
“原来你知道了啊……”陆清容顿时有些失落,“居然都没人告诉过我。”
蒋轩闻言失笑:“你和燕国公府的大小姐很熟吗?”
陆清容点了点头:“我们的女学就是设在燕国公府的墨香院,经常能见到,和玥姐姐很谈得来。”
说完,陆清容有些欲言又止。
蒋轩自然也发现了:“你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第一百一十五章 准备
“其实也没什么事。”陆清容微微叹了口气。
蒋轩并未移开目光,依旧看着坐在马车另一侧的陆清容。
“以往去女学的时候,听她们讲那些有的没的,不觉得怎样,甚至有时还会有点烦。”陆清容神色难掩失落,“可是这么些日子没去,反而有点怀念那种感觉了。”
尤其是今天,唐玥指婚二皇子的事,大家都知道了,唯独她是刚刚听说。
“你……还想继续去学堂吗?”蒋轩轻声问道。
“可以吗?”陆清容瞬间精神起来,不过立刻就意识到自己失言了,还没听说有谁成了亲还去女学的,何况自己嫁入的还是靖远侯府这种人家。
见她是这种反应,蒋轩心中也有些了然:“去学堂自然是不成了。尽管我对这些规矩不甚在意,但这样终归对你的名声不好。”
陆清容心里当然也明白,只是脸上的神色又增添了几分落寞。
“不过……”蒋轩略顿了顿,“虽然不能去女学,但若是你还想接着读书,咱们可以请一位女先生来府里讲习便是。”
“这恐怕也不大好吧。”陆清容倒是想继续读书,心里却清楚大齐朝历来讲究“男子有德便是才,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说法,还是不希望才嫁过来就过于特立独行。
“可以变通一下嘛。”蒋轩说道。
“如何变通?”陆清容有些动心。
“说是请教书先生肯定有些不妥,若是换个别的名义就好了很多,比如刺绣、琴艺之类的。”蒋轩突然想到了什么,“你的内室里不就摆着一张松雪琴吗,我看就以学琴的名义请个先生来好了!听闻女先生之中,精通琴艺之人也是有的,回头我去打听打听。”
“真的可以吗?”陆清容十分高兴,虽然不能与昔日的同窗一起去学堂,但在寂寞单调的内宅生活中能跟随一位博学之士多读些书。也是件极好的事,“墨香院的甄先生就是为博古通今又通晓音律的女先生!”
“那我改天去燕国公府走一趟。”蒋轩应下这事,看着陆清容此时难掩兴奋的神情,他并不知道自己的嘴角也跟着翘了起来。
“你怎么知道那是松雪琴?”陆清容突然想起成亲当日她还没有把琴摆出来。难道是那日蒋轩夜晚碰到珠帘时的匆匆一瞥?看来他对古琴也有些了解,“你会抚琴?”
“不会。”蒋轩答得干脆,“只是早先在宫里见过一些,二皇子爱好收集这个。”
“哦……”陆清容想起今日偶遇二皇子的事,“二皇子送了什么贺礼给你?”
“你倒是忘不了这事!”蒋轩想起今天她已经不是第一次问这个,忍不住打趣她。
“我就是好奇,有什么宝贝还非要你自己去挑……”
“是一座屏风。”蒋轩说得简单。
“屏风?像咱们内室那座那么大吗?”
“差不多吧。”
“那么大啊?”陆清容显然有些吃惊,“你怎么不挑个小点的?这个不太好拿吧。”说着,陆清容还作势往马车后面看了一眼。
蒋轩这次忍笑忍得有点辛苦:“哪用咱们操心,宫里自然会派人送到咱们府上。”
“难道二皇子让你挑的都是这些大家伙。屏风已经算小的了?”与其说陆清容是在发问,倒不如说她在自言自语。
蒋轩似乎有意想避开这个问题,也并不接话,转而问道:“你那边如何?太后娘娘赏了什么好东西给你?”
“你怎么知道太后娘娘赏了东西给我?”陆清容不解。
“那还用问吗,咱们才成亲。赏赐必然会有,这也是在给吴夫人做面子。”
听到蒋轩如此说,陆清容倒很是赞同,一口气把今日从吴太后还有太子妃那里得来的赏赐讲给他听。
“说起赏赐,今天还有个事。”陆清容突然想起来,“太后娘娘在大殿召见我时,皇后娘娘并不在其中。后来入了席。我们离主桌不很近,只是跟随众人远远给皇后娘娘行了礼,都没看清楚人。但赏花宴结束后,我刚走到御花园门口,就有宫女把那些赏赐送了过来,我见除了太后娘娘赏的玳瑁如意和太子妃赏的翡翠葫芦之外。还多了一串珊瑚手串,问过之后方才知晓是皇后娘娘的赏赐……可皇后娘娘早已摆驾回宫,我这连恩都没能谢,会不会有些不妥?”
“不碍的。”蒋轩想都不想就说道:“皇后娘娘为人宽厚,不会在乎这些虚礼。况且既然这么悄无声息地赏了你。便是没打算非要让你去谢恩的,你无需为此过于在意!”
陆清容心里这才一块石头落了地。
想到皇后娘娘与吴家并无任何关联,她顿时觉得这个“为人宽厚”的形容还是有些可信的……
待到马车回到荣恩街,陆清容的心情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
一来不再为没有给皇后娘娘谢恩的事而担心。
二来蒋轩答应了帮忙请甄先生来府里讲学。
这让陆清容直到回了陆府,脸上都一直挂着笑容。
回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了沁宜院。
进宫赴宴毕竟是大事,回来了不去吴夫人那里汇报一声总是说不过去的,陆清容可不希望一上来就在礼仪规矩上被挑到错处。
与蒋轩一起来到沁宜院,吴夫人果真还没有歇息。
陆清容不忘先问候了她的身体,方才把今日进宫赴宴的大致情况讲了下,主要提到了太后的召见以及那些赏赐。
吴夫人起先还饶有兴致地听着,直到发现陆清容除了被召见和赏赐之外,并没有任何状况发生,顿时有些兴致怏怏的感觉。
待到听说皇后娘娘居然也给了赏赐,吴夫人终于忍不住问道:“你可曾见到皇后娘娘了?”
“只是远远拜见过,想是皇后娘娘并未看到我。”陆清容实话实说。
吴夫人的面色这才稍有缓和,口气仍旧不如之前那般轻松:“天色已晚,你们赶紧回去歇了吧。别忘了明日还要回门,礼品我已经让吕妈妈备好送去榆院了,你们明日带上便是。”
陆清容和蒋轩点头应是,相继离开了沁宜院。
走在回榆院的路上,陆清容心里还在琢磨刚才的事。
吴夫人听说她得到赏赐且赴宴自始至终十分顺利之时,并没有任何喜色,反而一副情绪低落的模样。
看来她之前的猜测的确没错,吴夫人所谓的身体不适恐怕还真就是而为了摆她一道。但她也实在想不明白,即使自己在赏花宴上出了洋相,那又如何?还能对蒋轩有什么影响不成?如此看来,那位吴太后还真是要更精明上许多呢……
“想什么呢?”蒋轩见她自从出了沁宜院就一言不发。
“吴夫人居然还给咱们准备了归宁的礼品!”陆清容接着道:“我还以为需要咱们自己准备呢,前两日已经备下了不少东西……”
“你倒是心急!”蒋轩笑着说道:“你不知道归宁的礼品是要女婿准备的吗!”
“我当然知道。”陆清容小声嘀咕着,“我不是担心怕你把这事给忘了吗……”
近几日蒋轩也没提过这事,她又不好主动问。
“我早就备好了。”蒋轩状似无奈地开了口,“看来你和吴夫人那两份,都用不上了。”
“啊?”陆清容有些惊讶,“吴夫人那份也不用啊?看都没看过呢!”
蒋轩却不再作答,脸上一副理所应当的表情,显然还是坚持自己的决定。
待到回了榆院,蒋轩果真看也不看一眼,就吩咐丫鬟们把吴夫人送来的东西直接搬去库房收了起来。
“你都准备了什么?拿出来给我看看。”蒋轩转过头看着她。
陆清容让绿竹把写好的礼单拿给他看。
蒋轩盯着那张写得密密麻麻的纸,看了好久,不由陷入了沉思。
陆清容的身世,他自然都是知道的。
她的亲生父亲并不是陆亦铎,而陆亦铎也有自己的亲生儿女,尤其这次她又是以冲喜的名义嫁进来的……
联想到自己的情况,姜夫人英年早逝,在外人眼中吴夫人是个是贤良淑德、待人宽厚的继母,但实际上对自己家与蒋轲之间的区别,也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
所以他想当然地认为,陆清容在陆府的日子一定不会太好过。
虽然当初看到陆家送来的妆奁之时,他也曾微微惊讶了一番。
当然陆清容随身行李中的那些银票和地契他是没见过的。
当时他想着,这无非都是些华而不实的东西,最多算是和侯府的聘礼持平而已。
故而此时看着手中的礼单,的确与他的想象差距甚大。
“这些都是你自己置办的?”蒋轩的口吻难掩疑惑。
“是啊。”陆清容答得轻松,完全不理解此时蒋轩为何竟是一脸凝重的表情,“这些天你不在府里的时候,我都是在忙活这个!要不和你的礼单放在一起,一并送去吧?反正都是以你的名义。”
蒋轩并没有应声,而是沉默了片刻。
“天色不早了,你赶紧去歇了吧,明天咱们还要早起。”蒋轩终于开口,却仍旧没有回应她的话,一边转身走出内室,一边说道:“你先睡,我出去一趟,晚点回来。”
第一百一十六章 归宁
蒋轩突然间的离开,让陆清容有些茫然。{首发}
刚才一直好好的,这又是怎么了?
陆清容虽然心有不解,却也不再计较,横竖明日归宁的东西她都已经准备妥当,蒋轩到时候只要按时出现便是。
“夫人,那礼单?”绿竹向着内室的门口望了一眼。
刚才蒋轩出去的时候,把那礼单也一并带了走。
“再去写一份备用吧,省得万一被他落在了外面。”陆清容吩咐道。
绿竹点头应是,服侍陆清容就寝之后,方才退出内室。
陆清容躺在床上,一时之间毫无困意。
嫁入侯府不过六、七天的时间,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在这短短数天之内,吴夫人一早就免了她的晨昏定省,蒋轩又时常不在房里,她在榆院实在清闲得很,每日读书抚琴,甚为自在,倒是与待字闺中只是还要清静些。
虽然与靖远侯和吴夫人碰面次数不多,但也让陆清容隐隐感觉到,以后的日子定然不会一直如此平静,只是此时的她不愿多想罢了。
现在她满脑子都是对明日回陆府的期盼。
自从来到这大齐朝,她还从来没有和母亲分别过这么长时间,想念是一定的,亦包括陆亦铎以及几个姐妹。
想到明日就能相见,陆清容直到入睡前那一刻,嘴角都还微微翘着。
蒋轩当晚就回到了内室的外间,只是已近深夜,他的声音又轻,已经沉沉睡去的陆清容并没有任何察觉。
第二天一早,陆清容梳洗完毕从里间走出来,就看到在外间的窗前负手而立背对着自己的蒋轩,心下终于踏实了些,并没有问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先吩咐人摆早饭。”陆清容开口,算是打了招呼,“用过饭咱们用不用先去沁宜院请安顺便辞行?”
“不必。”蒋轩这才回过身来,“她既然说了不用去请安,咱们也别多此一举了。”
陆清容微微颌首,想到昨日那张礼单,便开口询问:“昨**出去时拿走了那份礼单,现在可带回来了?”
蒋轩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份红色的礼单递给了她。
陆清容刚一接过,就发现有些不对劲。
这礼单的大小与昨日明显有异,定睛一看,内容果真也不一样。虽说物品的类别大同小异,但档次和分量都有所增加。
“这是?”陆清容一脸疑惑。
“昨天就曾说过归宁的礼品我有准备,礼单上的物品现在都已经备好,你的那份也就用不上了。”蒋轩淡淡地开了口,见陆清容还有些犹豫,又接着说道:“这是规矩。”
陆清容闻言只好作罢,只是心里仍然有些奇怪。
虽然昨日他是说过此话,只是现在眼前的这份礼单,虽然明显比自己那份丰厚了不少,但在类型上实在过于相似,让她很难相信是他之前就已经准备好的。
“那就有劳世子了。”陆清容把礼单递还给他,便去吩咐摆饭。
蒋轩望着她的背影似乎若有所思。
二人用过早饭,直接乘马车去了静林胡同。
今日陆清容穿了件大红色樱花纹浅金滚边对襟褙子,枚红色绣金襦裙,头上挽了堕马髻,林立总总戴了几只赤金点翠的簪子和珠花,妆容亦十分隆重。
以至于马车之中坐在她对面的蒋轩心里有些纳闷,平日陆清容一向妆容清淡,今日如何这般繁复起来,想必是十分看重归宁这件事的。
看重归宁的确不假,但陆清容最主要的却不是为了这个。
今日她此番装扮,完全都是为了陆蔓玉。
她这位三姐一向偏喜红色,平日最大的爱好就是穿红戴金,她是怕今日自己若是衣着过于素净,反而更加凸显了陆蔓玉的不得体,故而才有了这番夸张的装扮。
待到进入陆府见到陆蔓玉一身正红和发间的金饰,陆清容心中不由感叹自己的决定果真没有错。好在陆蔓玉也只是随着众人一起在二门处迎接她和蒋轩,作为待字闺中的小姐,之后也只能与陆芊玉一起先行回避。
陆清容与蒋轩先是跟随众人去了正院,拜见太夫人和陆亦铎夫妇。
除此之外,陆亦钟与耿氏,还有陆呈杰、陆呈熹、陆呈煦,以及今日特地回到娘家的陆芳玉和狄谦也都聚在了正院的花厅。
蒋轩由陆清容领着一个不落地认亲过后,众人便围绕着两位新人说起话来。
太夫人今日十分欢喜,脸上的笑容一直不曾止住,对蒋轩也格外客气,不停地问着他的病有没有好些,吴夫人一向可好云云。
耿氏自然也异常热情,对着蒋轩问长问短。看在陆清容眼里,甚至觉得她有些失了长辈的身份。旁边的陆亦钟同样感觉到了,几次眼神喝止都都没能让耿氏停住,也只好尴尬地站在一旁,面色赧然。
蒋轩倒是应对自如,无论陆家的人问什么,他的回答总是客气而得体,让陆清容也不由侧目,心想这与平日里那个玩味十足、阴晴不定的蒋轩着实不大相同。
只是陆亦铎与尹屏茹除了认亲之时与蒋轩寒暄过两句之后,便再无开口,而眼神却一直未曾离开自己和蒋轩。
尤其是尹屏茹,在众人与蒋轩对话之时,一直盯着陆清容打量,似乎想看看她脸上的笑容到底是真是假。
众人聚在花厅之中,直到用过午饭,方才散去。
先是蒋轩被陆亦铎请去了东院的书房。
想到方才在花厅之中众人面前蒋轩的应对自如,陆清容对此倒并不担心,随着尹屏茹一同回了东院。
刚一进屋,尹屏茹就打发了屋里的丫鬟婆子,拉住陆清容的手坐下。
“你在侯府过得可还好?那个世子……没有欺负你吧?”尹屏茹一脸担忧,出言难免有些唐突,却已顾不上这些。
“没人欺负我!这才几天,就算想欺负也还来不及吧?”陆清容轻松地应着,见尹屏茹眉间微蹙、面色沉重,连忙止住了说笑,“真的还好!靖远侯的身体和精神都尚未痊愈,平日里在靖春堂静养,我们都是不用去请安的,就连吴夫人也免了我们去沁宜院的晨昏定省,这些天我除了吃就是睡,您看看,我是不是比出嫁前高了,也胖了!”
说着,陆清容还不撸起袖子,让尹屏茹看看她是不是真的胖了。
尹屏茹连忙帮她放下袖子,笑着嗔道:“天气还没暖和到这份上,你小心着了凉!我可没看出你胖了,不过倒是比前些天高了些的样子!”
陆清容跟着呵呵一笑。
尹屏茹脸上的笑容突然淡了下来,似是有些欲言又止。
“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可得赶紧问。”陆清容笑着打趣道:“别回头等我走了,又担心些有的没的……”
尹屏茹并没有被她逗笑,去也犹豫地开了口:“你们……没有住在一起吧?”
陆清容一下就明白了母亲的意思:“没有,我一个人住在里间,世子睡在外间,这些天都是如此。”
陆清容实话实说,却也刻意没有提及吴夫人的不作为。
尹屏茹闻言,脸上一直未曾褪去的紧张神色终于有所缓解:“那就好……世子屋里的那些人,你可还管得住?”
陆亦铎的后宅虽然没有旁人,但尹屏茹对大齐朝的勋贵之家还是有些了解的,知道像自家这种情况实在是少之又少,所以想当然地认为以蒋轩的年纪和靖远侯府的地位,房里定然是有人的。
陆清容却是被她这话问得一怔,过了片刻才明白过来。
“榆院里没别的什么旁的人,只是一些以往服侍世子的丫鬟,平日里打照面的机会也不多,大家都相安无事。”陆清容尽量委婉地说着。
“只是普通的丫鬟?”尹屏茹继续问着,似乎有些不大相信。毕竟蒋轩早已名声在外,此时难免让她认为陆清容只是为了宽自己的心才如此说。
“是。”陆清容坚定地点头应道。
其实她也还没有机会跟蒋轩谈这件事,但此时母亲问起,也只好暂时先如此答了。
尹屏茹见她说得确定,便也不再追问:“以后若是遇到什么难处,千万别自己憋在心里。”
陆清容严肃地点着头。
母女二人只有短短几天没见,但说起话来却没完没了,从吃穿住行一直讲到花草首饰,总有说不完的话。
“咦,怎么没见到二姐?”陆清容终于想起陆芊玉,自刚进陆府在二门处远远瞅见了一眼,之后就回避得不见人影。
“这不是我有些话想单独跟你说,芊姐儿她们姐妹三人此时应该在紫藤阁等你呢。”尹屏茹笑着说道,接着又似是想到了什么,“你赶紧过去吧,为了你今日归宁的事,蔓姐儿已然耽误了大半天学规矩的时间,想是没多久空闲了!”
“二姐和三姐还在跟着柴嬷嬷学规矩吗?”陆清容有些惊讶,她还以为自己出嫁之后,她们就不用再受这份罪了。
“只有蔓姐儿一人。”尹屏茹解释道:“今日皇上为太子选侧妃,蔓姐儿的名字也在待选名单上,这才又请了柴嬷嬷回来。”rs
第一百一十七章 畅谈
陆清容有些惊讶。
昨天才听刚听说二皇子大婚的消息,今天就得知太子也要选妃。
而且陆蔓玉居然也在名单之上。
想来定是耿氏不知走了哪里的门路。
陆清容心中感叹,若真是选上了,也不知对蔓姐儿来说是福是祸。
尹屏茹对这个话题并不十分热衷,只是一心惦记着陆清容的事。
“世子的病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尹屏茹突然想起,又拉住她问道:“我看今日他的气色倒是不错,只是早先听到的说法就讲‘时好时坏’的,我实在有些担心……”
陆清容心里盘算着该如何作答。
“世子的身体的确尚未痊愈,这些天也偶尔会有虚弱的时候。”陆清容小心着措辞,“但看起来并没有外界传言的那般严重,想来只需要妥善调理,假以时日便能有所好转了。”
陆清容刻意没有提到蒋轩在成亲当日昏倒的事,还有他上次显出虚弱之时乃是彻夜未归……
尹屏茹十分了解她的性格,此时对她这番说辞本也将信将疑,只是想起刚才见到的蒋轩虽不算身强体壮,但也在温润之中显得有些神采奕奕,心中多少还算松了口气。
陆清容怕母亲揪着这件事不放,连忙站起身来打算去紫藤阁。
“一会儿好好劝解一下你二姐……”尹屏茹嘱咐着,话说得却有些吞吞吐吐。
“劝解什么?二姐怎么了?”陆清容不解其意。
“也没什么。”尹屏茹叹了口气,“这几天她一个人住在紫藤阁不大习惯,你今日就多陪她会儿吧。”
陆清容点头应下,看着尹屏茹略显为难的神色,也没有再多问。
待她到了紫藤阁,三个姐姐以及江云佩早已等在那里。
之前带着蒋轩认亲之时,只有陆芳玉与狄谦在场,尚未出嫁的陆芊玉和陆蔓玉都回避了去。之时刚才见到陆芳玉。也只是打了招呼而已,未曾说上什么话。
“我还以为大姐今日来不了呢!”陆清容此时方才说道:“你们不用在府里等着放皇榜吗?殿试的结果想是也就在这一两天了。”
“考都考完了,好名次又不是靠等出来的!”陆芳玉笑得十分轻快,“这是你姐夫的原话。可不是我说的。”
“说得好!”陆清容一起笑着,看到陆芳玉如今比在闺阁之中时开朗了不少,她心里自然也跟着高兴,“不过话是这么说,你们总不好在外面待太久吧?”
“怎么?才刚见到你的面,这就撵上我了?”陆芳玉假意嗔道,却又忍不住笑意。
陆清容似是格外喜欢眼前这个焕然一新的陆芳玉,也不反驳,只是望着她呵呵笑。
“其实还真是不能待太久。”陆芳玉实话实说,“刚才我学的你姐夫那番话。当时就是他对着我婆母说的,想来她老人家的确希望他这几天能安分在家里候着。虽说到现在还没消息,怕是今日也不大会放榜了,但总不好太晚回府。等他从大哥那里出来,我们也就回去了。”
“姐夫在大哥那里啊?”陆清容好奇道:“他们何时如此要好了?”
“自从参加会试之后。两个人的话就格外多了起来,兴许是聊得投缘吧。”陆芳玉解释道。
提起会试,陆清容突然想到了江凌,转头看向江云佩:“江姐姐,你大哥可是还在山海关?”
这话一出,方才一直微微低着头有些没精打采的陆芊玉,此时也抬起头来。只是眼神之中仍不见丝毫光彩。
“已经出了山海关,到二百多里外的宁远卫去了。前几天接到的信上是这么说的,故而应该去了有一阵了。”江云佩语气有些无奈,“当时真是吓了我一跳,那里可是戍边要地,那位翰林院的伍大人就算是要考察地形、完善舆图。也不用去那么危险的地方吧!”
“越是战事要地,才越需要精确无误的舆图啊!”陆清容简单说着,她知道江云佩不会想不到这一点,无非是出于对江凌的关心罢了,“你也无需担心。大齐在宁远卫常年有精兵驻守,江公子定然不会出什么事的。”
江云佩闻言点了点头,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被陆蔓玉打断了。
“你们这是怎么了?”陆蔓玉听得着实有些不耐烦,“咱们好不容易聚在一起,你们竟然一会儿说起科举,一会儿又谈到边关的,那些都是男人的事好不好!”
“不然呢?我们应该说些什么好?”陆芳玉看着她发问,不等陆蔓玉回答,就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说道:“那我们就说说太子殿下吧!”
陆蔓玉顿时脸色羞红。
她的确希望话题能围绕着自己展开,却没想到陆芳玉说得如此直白,反而让她不好接话。
这时,从刚才陆清容一进来就一直没有做声的陆芊玉突然开口道:“你在侯府里,过得还好吗?”
“挺好的。”陆清容把刚才在尹屏茹那里的说辞又搬出来讲了一遍。
原本这种问候之辞,也只能如此作答。
一旁的陆蔓玉却是来了精神,也跟着问起来:“咱们当初在女学可是听到过不少关于靖远侯世子的传言,可都是真的?你快讲讲!”
这明显是有些要看热闹的意思在了。
“我也才嫁过去不过几日,怎么能知道得那么周全。”陆清容随口说道:“这些天倒是没觉得世子如传言之中那般,想来那些无非尽是以讹传讹罢了!”
既然与蒋轩已是夫妻,无论实际情况如何,在外面自然都是要回护他的。更何况这些天接触下来,除去感觉他有些阴晴不定、神出鬼没的,也的确没发现别的什么不妥。
陆蔓玉听了这话,顿觉无趣,转而又问起别的:“听说昨日宫里的赏花宴你也去了?”
“嗯。”陆清容简单应着。
能进宫去赴宴,一向是陆蔓玉极为向往之事。当初徐樱在女学之中绘声绘色地讲着赏花宴的趣闻,就让她十分憧憬,心中暗想自己以后若是能有机会能进宫该有多好。
此时想到自己这次已经上了名册,有机会入选太子侧妃,顿时萌发出一种前所未有的优越感,说话也轻快了许多:“听闻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还赏了你东西?”
“你怎么知道?”陆清容反问,这可是昨天才刚刚发生的事,她又是如何得知。
“听我母亲讲的!”陆蔓玉理所应当地说道。
“是赏了东西,但也不算平白无故,说是当做成亲贺礼的。”陆清容解释道,突然又想起什么,心中略一犹豫,还是开了口,“其实不只是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太子妃也有赏赐。”
这话一出,陆蔓玉立马安静了。
屋中一时竟无人说话,这更让陆蔓玉尤为尴尬。
“时辰不早了,我还要去找柴嬷嬷学规矩,就不久留了。”陆蔓玉说完,一溜烟跑出去,回了西院。
陆芳玉和江云佩也隐隐感觉今日的陆清容似乎与往日有些不同,但心中都为这种转变有些欣喜。毕竟身处靖远侯府,若还像在陆府时那样天真烂漫不想事,未必是件好事。
正在此时,外面丫鬟进来报,说大姑爷派了人来请大姑奶奶了。
陆芳玉连忙看向陆清容,神色有些不好意思:“看来我也得走了。等这阵子忙完了,咱们姐妹定要好好聚一聚!”显然今日匆匆一件,有些意犹未尽。
“一言为定。”陆清容笑着应道:“大姐快随姐夫回去吧,说不定好消息就在今天也未可知。”
“那就借你吉言了!”陆芳玉这才又绽开笑颜,跟妹妹们告了别,去前面寻狄谦去了。
此时屋中还剩下三人。
原本江云佩也是想和陆清容好好亲热一番的,此时她看了看情绪明显有些低落的陆芊玉,心中了然,便也没有过多逗留,又说上几句话后,便告辞回了南小院。
现在只剩下她和陆芊玉,陆清容便也不再跟她兜圈子,直接询问道:“二姐你怎么了?今天一进来看你的样子就不对劲。”
“我没事。”陆芊玉还在嘴硬,但脸上的忧色却早已出卖了她。
陆清容不再追问,只是在对面看着她,等着她自己说出来。
“前几日,母亲打算要给我说亲来着。”陆芊玉果真还是开了口。
“与哪家公子说亲?”陆清容这才接着问。
“尹家表哥。”
“表哥?”陆清容刚听到的一瞬间有些惊讶,但转念之间,发现只是自己从来没往这上面想过,如今突然这么一提,倒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合适,“那你为何愁眉苦脸的,可是对尹家表哥有什么不满?”
面前的陆芊玉默不作声。
陆清容继续问道:“可是因为尹家表哥没有举人的功名?还是不喜欢他这个人?”她也有些拿不准陆芊玉的心思。
“当然不是!”陆芊玉这次反应得快,“你还不知道我吗?听到读书就头疼,那些功名对我来说是在是可有可无。不喜欢他就更是无从说起了,我觉得和大哥二哥都没有尹家表哥那般亲近……”
“那你这又是为何?”
陆清容嘴上本能地询问着,心里却已经有些明白过来。
第一百一十八章 回府
“我也说不清楚。”陆芊玉说完就抿起了嘴,低头绞着手里的帕子。
“刚才是你自己说的,与尹家表哥十分亲近,又并不在意他的功名高低,那为何对说亲之时如此抵触?”
陆清容话音未落,自己先略微蹙起了双眉。
陆芊玉的心情她并非不了解,在她前世所生活的那个现代世界,讲究缘分和感觉的婚姻才是社会的主流,而鲜有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论调。
但这毕竟身处大齐朝,陆芊玉这种过分执着于自己感觉的态度,反而不一定能为她找到幸福。
更何况,这还是她一个人一厢情愿……
陆清容觉得必须要劝劝她才行。
“尹家表哥与我们知根知底,你与他既投缘又熟悉,你可知道这有多难得?”陆清容说的也是真心话,“想想我和大姐的亲事,成亲前也只是见过那么一两面,这才真是如撞大运一般,性格合与不合都没个准谱,后面的相处皆要从头开始……”
“你成亲之前,什么时候见过靖远侯世子?”陆芳玉突然抬头问道。
陆清容心中暗道不好。
尽顾着开导陆芊玉,反而把这茬儿给忘了。
成亲之前两次与蒋轩的见面,都并不为外人所知。
“你别打岔。”陆清容并不打算解释什么。
“你说的这些我也都明白。”陆芊玉无奈地道:“可这明白是一回事,真能照着做就是另一回事了。你也别劝我了,反正母亲问我的时候,我当时一冲动就直接说了不愿意……”
“什么?你直接就拒绝了?”陆清容不禁扶额,感叹这倒的确是陆芊玉的作风。
“好了好了!你就别再教训我了。”陆芊玉开始有些不耐烦,“母亲肯定是不会强迫我的,想来这一篇就算翻过去了,咱们说点别的吧!下次相见还不知是什么时候呢!”
陆清容却是不打算放过她。
“我问你,如果母亲当时提到的不是尹家表哥而是别人。你也会如此吗?”
“别人?”陆芊玉轻声重复着。
“比如江凌。”陆清容这次说得直接。
陆芊玉被说中了心事,也不反驳,只是低着头不再言声。
“你怎么就认准他了呢?”虽然陆清容这是第一次跟她挑明了此事,但早在两年前她就已经感觉到。只是没承想自己这位平日做事三分钟热度的二姐,这次竟然坚持了这么久。
“你同江凌一共才说过几句话?你知道他心里都在想些什么吗?”陆清容语气有些不善。
对于江凌和陆芊玉,她心中的确不大看好。
如果说陆芊玉对自己内心情感格外忠实的态度很有超前于时代的感觉,那么江凌则是比她还要严重几十甚至上百倍,几乎已经接近对哲学终极问题的探索了。
而且更麻烦的是,这两个人大都不知道妥协为何物,尤其是江凌。故而陆清容实在不希望陆芊玉以后为了现在一时的动心而后悔。
“我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难道你就知道吗?”陆芊玉沉默了片刻方才反说道:“刚才你也说了,你和大姐成亲前几乎都没有见过新郎,可你看大姐如今可是比以往开朗了不少!还有你。今日我看着和世子也十分和谐的模样……”
是这样吗?自己和蒋轩在别人的眼中竟是这样的感觉。
陆清容不由有些呆住。
等她回过神来,绿竹已经从外面走进来说道:“世子爷从老爷的书房出来了,此刻正在前面等您呢!”
陆清容有些犹豫,毕竟与陆芊玉的话还没有说完,但抬眼向外望去。太阳居然已经快要落山,原来她们不知不觉竟聊了这么长时间。
想到出门前叶妈妈再三叮嘱,按照大齐的习俗,归宁的新人务必要在天黑之前归家方才妥当,她也只好就这样告辞了陆芊玉走出紫藤阁。
一边走一边心里安慰着自己,横竖这都是陆芊玉一厢情愿,难道她想嫁给谁就能嫁给谁不成?自己恐怕是有些关心则乱。反而想得过于简单了。
陆清容轻叹口气,抬起头来,正好看到了此刻站在紫藤花架旁边的蒋轩。
刚才绿竹说蒋轩在前面等她,没想到居然指的是紫藤阁的门前。
陆清容连忙过去喊了蒋轩一起往外走,心里盘算着这要是被陆芊玉看见了,下次碰面定少不了一番打趣。
“你干嘛走这么急?”蒋轩察觉到陆清容的异样。
“不是说天黑前回府才好吗?眼看太阳就要落山了。自然要走快些。”陆清容随口说着。
蒋轩但笑不语,只跟在她身旁走着。
一阵清风从陆清容那边向他吹来,夹杂着淡淡的香气,他也分不清这是她身上脂粉的香味,还是身后满架盛开的紫藤花飘来的味道。只是那种沁人心脾之感让他心情很是舒畅。
“你刚才一直同父亲待在书房?”陆清容转移话题道。
“嗯。”
“怎么待了这么久?”陆清容微微皱眉。
今日刚用过午饭他就跟着陆亦铎去了,这段时间里她去见了母亲,又回到紫藤阁与几位姐姐相聚,而他居然一直待在书房。
陆亦铎对蒋轩的态度即使没有明显的厌恶,也绝对谈不上什么好感,这还是逃不过她的眼睛的。方才两个人独处这么久,不禁让陆清容有些担心。
“和岳父下棋来着。”蒋轩轻声说道。
这声“岳父”说得陆清容脸色一红。
与之前在正院花厅认亲时的客气拘礼不同,此时蒋轩恢复了平日的闲适淡然,再喊出来的感觉就显得格外不同。
“你还会下棋?”陆清容连忙问道,以此掩饰自己的尴尬。
蒋轩并没有回答,只是微微侧头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那还用问”。
“谁赢了?”陆清容这次是真的有些好奇。
“各有输赢。”蒋轩应道。
看着蒋轩脸上的一派轻松不像作假,陆清容心里也不再担心,还不忘腹诽着自己,今天怎么总是想太多……
最终二人紧赶慢赶,终于在天黑之前回到了侯府。
虽然早晨出门时并未向吴夫人辞行,但由于此时带着陆府的回礼,陆清容和蒋轩还是先到沁宜院给吴夫人送了去,方才回了榆院。
吴夫人并未留饭,回到榆院,趁等着摆饭的功夫,陆清容随口问道:“听说太子要选侧妃了?”
“听你姐姐们说的?”蒋轩笑着反问。
陆清容点头:“我三姐也在名单之上。”
“怎么你看着不大高兴的样子?”蒋轩望着她,“难道你不愿意她被选上?”
“说不好。”陆清容实话实说,“我就是有些纳闷,我二姐也未曾定过婚约,为何名单上没有她?难道皇上对我父亲仍旧心存芥蒂?”
“应该不是为了这个。”蒋轩依旧带着笑意,“这才刚列出名单而已,又不是最终定选,那就用到皇上圣裁了!况且这次名单上的人本就不多,除了你三姐,也就还有寥寥数人而已。”
“哦?”陆清容没想到蒋轩居然知道得这么清楚,心下稍安。
见她面露好奇地望着自己,蒋轩继续说道:“旁的人想是你也没听说过,康宁县主还有刑部尚书徐大人家的嫡女你应该是见过的吧?”
邱瑾亭和徐樱?
陆清容不禁愕然。
徐樱也就罢了,邱瑾亭可是有着县主的封号,母亲又贵为公主,居然也要去选个侧妃?
“康宁县主也在名单上?”陆清容实在不敢相信。
“是。”蒋轩也看到了她的表情,“这没什么好惊讶的,虽然现在只是个侧妃,但若是以后……有了那么一天,自然与其他皇子的侧妃不可同日而语。”
陆清容也明白过来。
尽管现在听着侧妃的名头还不太响亮,但只要太子一旦登基,那潜邸之中的侧妃即使风不了皇贵妃或者贵妃,一个妃位总是跑不了的。
估计这也正是陆蔓玉所希望的吧。
只是翻看历史,从古到今,又有几个太子最后真能顺利登基的呢……
陆清容不再杞人忧天,转而问道:“太子府选妃不是三年一次吗?我怎么记得前两年就选过一次了?”
蒋轩思索了片刻,似乎是在犹豫要不要开口。
“太子子嗣单薄,与太子妃大婚多年膝下只有皇长孙一人,皇上和太后都有些着急了。”蒋轩缓缓说道:“而且听闻太后娘娘对太子妃也有些不甚满意……”
“太子妃不也是吴家的人吗?”陆清容奇怪道。
“但吴家的人可不止太子妃一个,谁还会嫌多呢?”蒋轩轻声说着。
原来是这样。
如此看来,陆蔓玉应该不大可能会入选了吧。
“你说我三姐入选的机会有多大?”陆清容不知道自己怎么就问出这话,蒋轩又哪里能知道结果呢。
谁知蒋轩连想都没想就直接回答:“很大。”
“啊?”陆清容难掩惊讶,“旁的人我不知道,但康宁县主和徐樱可都是与吴家或多或少有些联系的!”
“若是没有还好,正是因为她们与吴家有联系,我看这次你三姐估计是跑不了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直言
“此话怎讲?”陆清容不大相信。百度:本名+
蒋轩脸上又露出了一丝犹豫之色,只简单地说着:“怕是皇上并不愿意。”
“皇上要是不愿意,这事怎么可能都开始办了?”陆清容有些不解,“原本今年的太子选妃,就是破例提前了一年多呢!”
“你这是只看到了结果。”
“嗯?”
“皇上若是真愿意,提前的还会更多!”蒋轩还是说了出来。
“难道皇上也会有迫不得已的时候?”陆清容像是在感叹。
“谁都有迫不得已的时候,就好像……”蒋轩没有继续讲,而是转而说道:“咱们府里其实也一样。”
“这话从何说起?”陆清容一时并无法把这件事和靖远侯府联系到一起。
“太子殿下子嗣单薄,吴太后一直主张为他广纳侧妃,但皇上心中有数,故而把这事压了很久,这次也是为了……”蒋轩突然顿了顿,“不然你以为二皇子的亲事搁置了那么久,如何突然就能突然选定了燕国公府的嫡女?”
陆清容似乎有些明白了。
原来这是在做利益交换。
皇上放手为太子选妃,而太后则同意了二皇子迎娶京城之中数一数二的名门贵女。
“那你怎么还说与吴家有联系的人不好选上呢?”陆清容听他的意思,皇上已经是有所妥协。
“从当今圣上亲政至今,似然行事看似温和,像是个好说话之人,但他真正打定主意的事,还鲜有做不成的。”蒋轩的语气十分肯定。
陆清容也暂时不去追究他为何会知道这么多,心里只想着如果此话当真,那陆蔓玉成为太子侧妃的可能性还真是增大了不少。
二房若是真能出个太子侧妃,对陆家绝对是有些好处的吧?
陆清容此刻却突然想到,陆蔓玉对红色一向有着近乎偏执的喜爱。这要是做了太子侧妃,以后的日子可是永远都与正红无缘了……
“想什么呢?”蒋轩看陆清容低头不语,开口问道。
“能做太子侧妃,终归是件好事吧?”陆清容的语气难掩疑惑。
蒋轩听了这话。心中暗暗有些惊讶。
一般女子不是都应该为自己有机会成为皇亲国戚而感到高兴吗?目前来看,这在表面上的确没有任何需要担忧之处。而陆清容既然有此一问,定然是对此并不十分确定。
蒋轩一直觉得,正是因为看陆清容年纪尚小,自己方才在她面前讲话有些没了顾忌,此刻突然对陆清容的印象有些不确定起来。
“兴许是吧。”蒋轩说得含糊。
陆清容正琢磨着再问些什么,丫鬟们已经进来开始摆饭。
绿竹走在最前头,海棠紧跟着,后面则是几个小丫鬟手中捧着各式各样的吃食。
陆清容这才没有继续再说什么,只是静静坐在桌旁。看着她们摆饭。
丫鬟们很快将饭摆好,在海棠的带领下退了出去。
而陆清容的视线却仍旧追随着她们行至门口,对着海棠的背影有些若有所思。
蒋轩和陆清容中午在陆府的宴席上受到了格外热情的招待,吃得都不少,此事还都没有饿的感觉。
蒋轩就着那盘莲蓬豆腐吃了小半碗饭。陆清容也只喝了一小碗虾仁粥,就都放下了筷子。
刚才吃饭之时,两人一直保持着安静,此刻陆清容似乎有些犹豫,要不要继续刚才的话题。
与蒋轩的心理有些类似,陆清容也觉得她刚才的话有些多了。
嫁入侯府不足十日,陆清容虽然清楚自己对于蒋轩妻子这个身份的认同感还有些欠缺。但总是自我安慰着,时日尚短,多适应些时间也就好了。而恰是今日在紫藤阁陆芊玉的个别话语,让她清醒地认识到自己已经是个有妇之夫。
她和蒋轩的关系,却并不像她们看到的那么和谐。
起码陆清容自己现在是这么认为的。
她经常感觉到蒋轩望向自己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小孩子。
是不是不该再这样被动下去。而是勇敢地迈出一步,让他对自己多一些了解呢?
许是因为今日回到陆府让她的精神仍旧有些兴奋,许是刚才蒋轩所讲之话有了一丝敞开心扉的意思,陆清容突然下定了决心。
“二叔,是不是也要开始议亲了?”陆清容突然问道。
竟然冷不丁问起了蒋轲。
蒋轩顿时有些诧异:“怎么突然想起他来了?”话刚出口。他心中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
“你刚刚说的‘咱们府里也一样’,难道不是指的这件事?”陆清容反问,眼神清澈而坚定地回望着他。
蒋轩释然,淡淡一笑:“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倒是有着玲珑心思。”
陆清容静默不语。
蒋轩轻叹了口气,接着说道:“蒋轲年纪也不小了,原本早就该开始议亲,只是有我这个没成家的哥哥挡在前头,吴夫人如此贤明,又怎么可能越过我去给他议亲!”
“咱们的婚期定得如此仓促,想必也跟这个有关系吧?”陆清容随口问道。
“有没有关系我也不能确定。”蒋轩语气淡淡的,“只是此刻吴夫人的确已经开始张罗着给蒋轲议亲的事了!”
陆清容心下了然。
至于吴夫人给蒋轲议亲一事蒋轩是如何得知的,他既然没有说,她便也没问。
“可定下了哪家的小姐?”陆清容问道。
“这我也不清楚了。横竖都跟咱们没多大关系。”蒋轩看着陆清容,脸色突然变得郑重起来,眼神亦十分严肃,“这些年来,侯府是侯府,榆院是榆院,早就不再是一回事了。”
陆清容似懂非懂,本想确定下自己的想法是否正确,却因看到蒋轩神色之间夹杂的一丝分不清是伤感还是落寞的情绪而作罢。
侯府是侯府,榆院是榆院。
一整个晚上,陆清容都在心里掂量着这句话。
蒋轩口中的“这些年来”,想必就是从姜夫人离世开始算起的吧?
他那忧伤的神情也是因为这个吗?
陆清容还记得十几年前,她们搬家那次路过荣恩街的时候,那场声势浩大的出殡场景,以及如同银山压顶般的送亲队伍。
当时的蒋轩年纪尚小,抱着姜夫人灵位走在最前面的他,虽然有着浩浩荡荡的人群陪伴,却给她一种形单影只的感觉……
想到此处,陆清容的情绪也跟着有些低落起来,且一直持续到了就寝之时。
她和蒋轩依然和前几日一样,一里一外,在屏风的两边都点着微弱的灯光。
“你们今天一共下了几盘棋?”陆清容率先打破了宁静,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之前蒋轩有些落寞的神情,让她总想着缓解下气氛。
“四盘。”蒋轩的声音悠悠的从外间传来。
“这么说你赢了两盘?”陆清容一副惊讶的口吻。
“你不相信?”
“有点。”陆清容继续道,“我父亲的棋艺有些造诣,连江先生都不常能赢他的。”
“那改天咱们俩对上一局,让你检验一下如何?”蒋轩的声音中透着轻松。
“我不怎么行……”陆清容实话实说,“记忆中我就从来没有下赢过父亲。”
“呵呵。”蒋轩不加掩饰的笑声传了进来。
陆清容不当回事:“不过想想,那么长的时间里,你们只下了四盘,估计还真是棋逢对手了。”
“那么长的时间,你都待在紫藤阁吗?”蒋轩也有些好奇。
“后来过去的,之前在母亲那里。”
外间的蒋轩停顿了片刻,方才问道:“可有提到我?”
“啊?”陆清容不解他何出此问。
“中午宴席间,我总觉得你母亲看我的眼神有些不大对,该不会是对我有什么成见吧?”蒋轩说出了心中的疑问。
陆清容一时语凝。
难道他自己不知道坊间那些各式各样的传言吗?
尹屏茹若是对他没有成见,那才真是奇怪了。
陆清容不知该如何作答,所幸没有直接回复,而是想起了另一件事:“母亲的确提醒了我一件事,跟你也有些关系……”
听着里间传出的话语有些吞吞吐吐的,蒋轩也控制不住好奇:“什么事?”
“成亲之前,母亲原本就想专门给我准备一些陪嫁丫鬟的,想来是时间着实仓促,最后才没有……”陆清容艰难措辞着,心里庆幸此刻中间有那扇屏风隔着,没人能看到她已经有些发红的脸。
这话说得断断续续,但蒋轩却听了个明明白白。
“然后呢?”蒋轩淡淡的声音传进来。
“没有然后了。”陆清容这话开了头,发现也不是那么难以启齿,“我现在是你的妻子了,理应为你打理内宅,你若是有什么需要……可以跟我说。”
话音未落,陆清容就立刻发觉自己这话实在有些歧义,连忙补充道:“比如要把谁收房之类的……”
这不补充还好,蒋轩听了她后面这句,更是笑出了声:“说了半天就是为了这事儿啊!”
“你可有中意的人选?”陆清容话一出口,竟然感觉心中暗暗有些失落。
两世为人,她从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说出这样的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