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送信
那日,江慎之和刑部侍郎狄大人都派人来陆府送了消息。
说陆亦铎的案子有了进展。
已经查出一个翰林院学士,乃是泄题之人,此人也是这次和陆亦铎一同押往刑部的考官之中的一位。
虽然暂时还不能离开刑部,但陆亦铎终于成为了名正言顺的“协助查案”,而不再是被彻查的对象。
除了派人来送信的二人之外,尹清华更是一得到消息就立马告假亲自来了陆府。
当时陆清容正好跟尹屏茹在一处,便随着一起去见了尹清华。
听他亲口说完,母女二人方才更踏实了些。
“可算是查了出来!”尹屏茹轻轻叹了口气。
“哪里是查出来的,是那位考官自己认了罪!”尹清华补充道。
自己认罪?
陆清容心中无法理解,科场舞弊一旦定罪,基本上就很难活命了,怎么还会有人自己认罪……
尹屏茹同样有此担心:“那这件事不会再有什么反复吧?”
“应该不会了。”尹清华很是肯定,“虽说他是自己认的罪,但他后来招认的窃题过程并无破绽,而且供出的那些泄题去向,也同安乐侯抓到的售卖考题之人十分吻合。故而基本排除了顶罪的可能。”
尹屏茹闻言已经非常放心。
而陆清容却觉得并不那么稳妥,看到此时屋中只有母亲和舅舅,她便也开了口:“不是顶罪,那也不一定就是主谋吧?会不会再牵连出别人?”
“清容现在真是了不得!”尹清华没料到她居然能想到这一层,“不过你放心,那位翰林平日和你父亲并无交集,在这次考官进场之前,他们甚至连面都没有见过,无论如何都牵扯不到他身上去的。”
不知为何,陆清容总觉得这个人肯定不是主谋。
尤其是想起会试开考之前陆亦铎回到陆府那次。邱永安的上门拜访……
“父亲跟他并无交集,那其他人呢?”陆清容还是问了出来。
“这……”尹清华一时不知如何回答,面色显得有些犹豫,“在这次的众位考官之中。听闻他和副主考邱大人关系最为亲近,但邱大人是一早就被排除了嫌疑的……更何况也没有证据能说明他与此事有关,毕竟那位翰林已经把所有罪责都拦在了自己身上。”
如果说那位翰林为了自保随便牵出什么人来,陆清容倒觉得更符合情理些,这居然来了个大包大揽,让人不怀疑都难。
见陆清容不再发问,尹清华接着道:“你们无需过于担心,皇上当初下令要一月之内查出结果,如今期限就快到了,想来很快便会结案。到时候你父亲就能回来了。”
一月之期。
那正是她即将出嫁之时。
这还真与靖远侯府的说法很是一致呢。
没想到皇上亲自交办的案子,最终却变成了他们阳奉阴违、趁火打劫的工具。
不过想到父亲最终能安然无恙地回来,陆清容心中还是松了口气。
再向尹清华看去,发现他此时已经没再看向自己,而是望着尹屏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尹屏茹见状很快反应过来,冲着陆清容说道:“你先回去吧,顺便把这事也讲给芊姐儿听听,我看她最近的也跟着着急,人都瘦了不少。”
陆清容点头应是,随即走了出来。
舅舅有什么话要单独跟母亲说呢?
难道是关于刚才的事情,还有后话不成?
出于对父亲的担心。陆清容一出门就停住了脚步,有些犹豫起来。
而正在此时,屋中已经传出了尹清华的声音。
“最近,那贺楷是不是来过陆府?”
尹屏茹猜到了他有话要说,没想到却是这件事。
“是来过一次,就是靖远侯府送来聘礼的那天。”尹屏茹实话实说。“我并没有见他。后来听说他又去找了二叔,也不知说了些什么,二叔没有提,我自然也不会问。”
尹清华这才放下心来,点了点头:“你做得对。日后他要是再来。你都不用理他就是。”
贺楷居然还来了陆府。
门外的陆清容听到此处,实在想不出缘由,便没再挪动脚步。
“大哥是如何知道的?”尹屏茹不解地问道。
“他前些天也去了我那里。”尹清华有些无奈,“第一次来的时候,直接被你大嫂吩咐人撵走了,第二次正好赶上我休沐,就见了他一面。”
“他到底想干什么?”尹屏茹不禁有些烦躁。
“说是这么多年都没见到清容,想让你给个机会让他们父女重聚一番……”
尹清华说道后面,声音都变得有些听不清,还不时抬眼观察着尹屏茹的反应。
尹屏茹闻言并未见怒容,只是沉默了好久。
“原来是为了这个。你没答应他吧?”
“当然没有!之前那份……上面写得明明白白,日后清容和他们贺家再无干系,也亏他如今能说得出口。”尹清华倒是显得更生气些,“我跟你提起这事,也是让你心里有个准备,毕竟他存了这样的心思,说不定之后还会搞出别的什么幺蛾子……清容那时还太小,对当年之事并不了解,千万别被他的花言巧语蒙蔽了才是。”
“嗯。”尹屏茹轻轻应道。
而一直立于门外的陆清容,听到此处,已经头也不回地离开,会紫藤阁去了。
十多年过去,自从与尹屏茹和离之后,贺楷从未来见过她,怎么到了她临出嫁这个档口,又突然想起来要“父女重聚”了?
如果她不是要嫁去靖远侯府,而只是个普通的官宦人家,他是否还会这般上心?
答案简直不言而喻。
陆清容突然有些好奇,他若真是见了自己,又会说些什么呢?
是凭借所谓的骨肉亲情大打感情牌,还是干脆歪曲事实给当年的所作所为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呢?
想到此处,陆清容嘴角不经意露出嘲讽的笑容。
无论是哪种情况,都只能让自己对他的鄙视愈加严重罢了。
陆清容就在这种控制不住胡思乱想的状态中。回到了紫藤阁。
一进门就见到陆芊玉和江云佩正在厅堂中坐着。
“母亲不是喊你去量喜服的尺寸吗,怎么用了这么久?”陆芊玉一看见她,便站起来问道。
“正好赶上舅舅来了。”陆清容倒是直接坐在了对面,并未避讳江云佩。把尹清华带来的消息告诉了陆芊玉。
陆芊玉听完,果然露出了久违的笑容:“这么说父亲就快能回来了?”
“是啊,按照一月之期来算,父亲在我……成亲之前,肯定就能回来了。”陆清容肯定道。
听到“成亲”二字,原本露出笑颜的陆芊玉,又突然有了一丝惆怅的神色。
陆清容也发现了她脸上的变化,怕她又说出什么煽情的话来,连忙转头看向江云佩,想着转移下话题。
“江姐姐今天怎么过来了?”
“想着你们今儿下午不用学规矩。便过来坐一会儿。”江云佩顺着她的话说起来,“这不才刚坐下,你就回来了。”
陆清容见陆芊玉脸上的神色未变,继续想着说些什么才能吸引她的注意。
“江姐姐,最近可有你大哥的消息?”
江云佩听到这话。直接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封信:“今天大哥才来的信,说已经到了山海关。”
陆芊玉果然对这个话题很有兴趣。
“这么快就到山海关了?”陆芊玉开口问道:“那现在出关了吗?”
“那里离京城本就不远,这都算慢的了。倒是还没出关,说是要在那里盘旋几天。”
“那江大哥在信中还说了些什么?”陆芊玉不好意思去看那信,只是接着问江云佩。
“一共也没有几句话。”江云佩把信纸抽出来晃了晃,的确连一页都没有填满,“对了。说是在那边见到了大海。”
语毕,还状似无意地瞥了陆清容一眼,嘴角带着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
陆清容正有些纳闷,陆芊玉则已经开始感慨:“大海!我还没有见过呢。以前倒是随父亲去过开封、武昌,可是都没有海。听人说大海比湖泊的风浪要大上许多,而且是无边无际的。可这世上怎么会有东西是没有边际的,那又是什么样子呢?”
“是。我在书上看到过,大海的确是没有边际,但我也没有亲眼见过。”江云佩很认真地跟她讨论着。
之后很长的时间里,陆清容都在听她们讲着各自脑海中大海的模样。
阳光、沙滩、海浪……自己也很久没见过大海了呢。
陆清容逐渐陷入了前世的一些回忆……最后还是江云佩喊了她。才使她回过神来。
“清容,上次你答应帮我找本书,可找到了?”
陆清容突然想起上次她要找的古谱,一拍脑门:“我竟然给忘了,我马上给你找!”
“我跟你一起找吧!”江云佩笑着说道。
一旁的陆芊玉听到“书”这个东西,马上没了兴趣:“你们找吧,我先上去了。”
看着陆芊玉匆忙上楼的背影,陆清容和江云佩都是意料之中。
而陆清容刚要去书架那边翻找,就被江云佩拉住了手臂。
只见江云佩从另外一边袖子里拿出了一个比刚才那个小一些的信封:“这是我大哥给你的信。”
“啊?我也有份啊?”陆清容难掩惊讶。
“这是夹在给我的那封信里面的”江云佩说着,便把信递给了陆清容。
陆清容伸手接过,顿时有些无措,她实在不知道江凌给她的信中能写些什么,心中难免忐忑。
此时当着江云佩,突然觉得拆也不是,不拆也不是。
第九十一章 规矩
陆清容拿着那封信,竟是感觉有些烫手。
心里难免腹诽起江凌,有什么话还非要写封信给她?
男女之间私相授受,本就是容易让人诟病,他竟然就这么明目张胆地送了信来。
好在江云佩是个知道轻重的人,起码刚才还先支开了陆芊玉才把信拿出来。
明明跟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陆清容却难免心虚。
“江姐姐刚才怎么没一起拿出来?”陆清容看着江云佩手中那封之前给大家看的信,突然问道。
话刚一出口,她自己就有些后悔。
其实发现江凌寄寄给她的信中夹了另一封给陆清容的信,江云佩瞬间也有些无措。
想起江凌往日的行事就有些天马行空,向来不大重视世俗常规,这种行为于他而言实在不算太奇怪。
而且陆清容在陆家的几位小姐之中算是书读得比较多的,大哥有时见了她也能说上一两句话,所以这次寄信的举动她倒并没有太诧异。
既然大哥夹了这封信,她总不能不送,好不容易把陆芊玉支走,把信交给了陆清容,江云佩突然也感到有些尴尬,同样不知道该继续站在这里,还是该马上离去。
所以刚刚陆清容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反而让她轻松了许多。
“怎么,难道你希望我当着芊姐儿的面拿出来啊?”江云佩佯装惊讶地问道。
陆芊玉一向心里藏不住事,但凡有心事,不是挂在了嘴边,就是露在了脸上。
细心如江云佩,自然也看出了些端倪。
陆清容闻言,也很快反应过来这是她在打趣自己,突然觉得自己那份心虚实在是多余,抬手将信封撕开。
取出里面唯一的信纸,上面居然一个字都没有。
那是一幅画。
正中间是一座城关。异常雄伟的城楼巍然耸立于天地之间,城楼的一侧是高低起伏、蜿蜒不绝的山脉,另一侧却是波涛汹涌、一望无垠的大海。在这一山一海的衬托中,更显出那座城关的威武磅礴之势。
整幅画只是由或轻或重的水墨勾勒而成。却将山海关的险要地势展现得淋漓尽致。
陆清容前世也曾听到过很多关于山海关的传说,知道那是一个难得的天险,享有“天下第一关”的赞誉,但自己却是从来没有去过。
此刻看到眼前这幅画,使得已经十多年没有见过大海的陆清容,竟然有了些热血沸腾的感觉。
她这才突然惊觉,与画中那浪花奔腾的景象相比,自己这些年来的日子实在是太过波澜不惊,心中竟隐隐有些期盼,希望以后的生活能有些不同。
以后?
自己究竟在期待些什么呢?
想起吴夫人那张永远在微笑。却是藏着各种心思的脸,还有蒋轩那副时而阴晴不定,时而玩世不恭的面庞,以后的日子一定会不同吧?
陆清容想到这里,不由露出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苦笑。
一直站在旁边的江云佩。看到信中只是一幅画,并不曾有只言片语,心中还是放松了些,便也凑过来一起看。
“这就是大哥所说的山海关吗?”江云佩看得入神,“这一副山水夹击的架势,的确是地势险要啊!所谓‘襟连沧海枕青山’,果真名不虚传!”
陆清容仍旧有些心不在焉。只是跟着点头:“没想到你大哥还会作画。”
“啊?”江云佩被她说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陆清容这才回过神来,她怎么可能不知道江凌会画画,在她很小的时候,就曾见过他的那些“孔融让梨”、“刻舟求剑”一类的传神画作了。
“我的意思是,以前那些都是在讲故事,没想到他还能画出这种让人仿佛身临其境的景色……”
听了陆清容的解释。江云佩也顿时感到有些骄傲。
此时陆清容随手在书架之上取下了一本书,将自己那个信封夹在了里面,又把那张画叠好,放入了江云佩的那个大一些的信封之中。
“一会儿二姐要是下来了,也把这个给她看看吧。我看她对那边的景色倒是也很有兴趣。”
江云佩微微颌首。她当然知道陆芊玉恐怕并不是对山海关的景色有兴趣……却也没有再多言。
直到第二天,陆清容姐妹三人在紫藤阁里跟着那位陆亦钟请回来的柴嬷嬷学规矩的时候,陆芊玉还对昨日看到的那幅画念念不忘。
此时柴嬷嬷正在费力地纠正陆蔓玉的走路姿势,告诉她很多遍走路要仪态万方、步履轻盈,但她走起来永远改不掉那有些摇头晃脑的样子,仿佛无时无刻不在向周围的人展示她的衣裳首饰一般。
终于被柴嬷嬷暂时放过的陆芊玉,此时凑到陆清容身边,小声说道:“四妹,要不你趁这几天的功夫,教教我作画吧?”
“作画?”陆清容很快便反应过来,这显然又是被江凌那幅画所影响。
早知道这样,就不让江云佩拿给她看了。
之前陆芊玉有阵子一心想做女圣贤,读书读得有些走火入魔的情形如今还历历在目。
“让我教你?我哪里会作画啊!”陆清容说的倒也是实情,“你又不是没看过我在女学画的那些画,燕国公府的大小姐一向不对别人妄加评论,都说我那个是四不像……”
“这倒也是。”陆芊玉不免有些垂头丧气,心中暗想等府里忙过了陆清容的亲事,她一定要去女学和甄先生好好学学作画。
正好这时柴嬷嬷又把注意力放在了陆芊玉身上,开始纠正起她的坐姿,陆清容方才松了口气。
在这学规矩的日子里,陆清容还算是姐们三人之中最为轻松的,不知是因为即将嫁人所以学得更为上心,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总之她甚少被柴嬷嬷再三纠正。
然而她并不知道,此刻正有一件会让她不太轻松的事情正在上演。
陆府东院的正屋里,尹屏茹听丫鬟禀告,靖远侯府的曹妈妈上门求见。
尹屏茹从未听过这位曹妈妈的名字,不过既然是靖远侯府的人,还是很快把她请了进来。
曹妈妈看着已经年过四旬,外面披了件深灰色布面连帽斗篷,里面是秋香色素面对襟褙子,深棕色襦裙,头发挽了个圆髻,只戴着一只素色银簪,乍一看只见她虽然身形有些高大,却并不粗壮,眼形细长、双眉微垂,倒显得十分和气。
曹妈妈一见到尹屏茹,连忙行礼请安。
“不用多礼了。”尹屏茹轻轻摆了摆手,“不知这位妈妈是?”
“奴婢是靖远侯府榆院的管事妈妈,夫家姓曹。”曹妈妈恭敬地回道。
“原来是曹妈妈。”听她提到榆院,尹屏茹也知道那是蒋轩的住处,“不知您这次过来可有什么事?”
“陆夫人严重了。”曹妈妈解释道:“今日是吴夫人派了我们过来,一来看看您这边关于成亲一事可有什么需要帮忙之处,二来也是吴夫人担心四小姐日后嫁进来不习惯,便吩咐我先过来给四小姐讲讲侯府的规矩。”
这话要是听语气,自然是十分礼貌的。
只是其中的内容就不敢恭维了。
陆家嫁女儿的事,哪需要旁人来帮忙?这第一项显然只是个客气话,不用当真。
尹屏茹心里明白,这重点是在后面那句。
靖远侯府在京城勋贵之中都是地位超然,想来规矩多些也无可厚非。
只是这还未成亲就来她们这里讲这些,让尹屏茹心中多少有些奇怪。
但她的确没有这方面的经验,无论是自己,还是之前陆芳玉的亲事,都同侯府的情况不大一样,故而一时也有些懵。
既然靖远侯府的人都大摇大摆的来了,应该是理应如此的吧……
“那曹妈妈稍等片刻,我让人叫清容过来。”
“无需如此麻烦。”曹妈妈劝说道:“只是简单的说几句话,就不要折腾四小姐了,我看还是奴婢自己走一趟便是!”
尹屏茹虽然感到这位曹妈妈有些过于热情,却也觉得并无不可。
“那就有劳曹妈妈了。”说完,便吩咐丫鬟领着曹妈妈去后面的紫藤阁。
曹妈妈向尹屏茹行了礼,方才告辞走了出来。
丫鬟领着曹妈妈刚一出正屋,就看到门口站着一位与曹妈妈穿着同色斗篷的人等在那里,虽然只看到侧面,却也能发现她的身量比曹妈妈还要猛上许多,而且斗篷的帽子还戴在头上。
曹妈妈往紫藤阁去的时候,这个人便也一直跟在身侧。
此时曹妈妈的心里实在是有些纠结。
方才陆夫人对她十分客气,可她却知道,自己今日的行为实在有些无礼。
的确是吴夫人让她来的没错,但这可并不是勋贵之家娶亲之前的常规习俗。
按照吴夫人一早交代她的意思,是让她来随便给陆四小姐讲些规矩,并不是为了规矩本身,而是要让陆四小姐认识到侯府与陆府是不同的,日后嫁入侯府,切不可任性妄为。
说白了,就是要来给一个下马威。
这个任务对于一向安分守己的曹妈妈来说,的确难度有点大。这也正是她此刻心中的纠结之处。
而还有另一件事更让她惶惶不安。
曹妈妈微微侧过脸,看了一眼走在她身旁的人,不由感到有些头疼。
第九十二章 来人
紫藤阁里的陆清容正在和两个姐姐一起,跟随柴嬷嬷学规矩。
听闻靖远侯府派了人过来,众人也都大吃一惊。
尤其是柴嬷嬷。
派人到未过门媳妇的娘家来讲规矩,这还真是她闻所未闻的,难道靖远侯府还在效仿皇家的规矩不成?
但柴嬷嬷这么多年来,上至皇宫大内之地,下到勋贵官宦之家,都曾待过不少日子,这种内宅过招的小伎俩又如何能不被识破。
只是有时候看明白了是一回事,讲出来就是另一回事了。
“今天上午就先到这儿吧。”柴嬷嬷最终只说了这么一句,便离开了紫藤阁。
陆蔓玉原本不想回避,却被陆芊玉拉着不情不愿地上了楼。
而绿竹进来通传之后,就顺势站在了陆清容身旁。
很快,正屋的丫鬟就领着曹妈妈二人走了进来。
待曹妈妈她们在屋中站定,陆清容只觉得面前这二人看着有些别扭。
与尹屏茹方才的感觉不同,她可是一点儿都没有感受到曹妈妈的和善。
其实曹妈妈除了身形比一般仆妇要高大一些,面相倒是十分正常。
只是她与身旁这个身材更为高壮,连披风帽子都不摘的“保镖”站在一起,总显得有些来势汹汹之感。
陆清容倒是并不害怕,却也忍不住好奇抬眼向那“保镖”看去,但她所站的位置本就有些逆光,更何况那人还带着帽子,着实是什么都看不清。
“四小姐。”曹妈妈首先给陆清容行了礼,接着便讲了自己今日来陆府的目的。
从始至终,旁边那个“保镖”都是纹丝不动地站在曹妈妈身后,不曾行礼,更不曾说话。
待陆清容听了曹妈妈自己表明来意,心里也觉得不大对劲儿。
所谓“讲讲侯府的规矩”一定只是个借口吧。陆清容心中暗想。
“曹妈妈有什么指教,尽管说吧。”她倒是想听听侯府能有什么不一般的规矩。
而曹妈妈却没有立刻开口,先是状似不经意地环顾了厅堂一周,方才说道:“这其中会涉及到一些侯府的重要事宜。可否请四小姐屏退左右?”
还要单独和自己讲?
陆清容并未思量许久:“你们先下去吧。”
这毕竟是在紫藤阁,她也不怕独自面对这位曹妈妈。
只是当正屋那位领路的丫鬟跟着绿竹一起走出门去,陆清容才发现,曹妈妈身后的那位“保镖”依旧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再看曹妈妈,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显然也不打算让她出去。
就在此时,曹妈妈缓缓开了口。
“吴夫人的意思是,靖远侯府的规矩多,怕四小姐若是知道的不周全。日后闹出笑话来就不好了。而且四小姐年纪尚小,恐怕很多东西还都来不及学。”
这话听着别扭,倒也是实情。
自己现在不就正在突击那些礼仪规矩……
陆清容的面色难掩尴尬:“曹妈妈有什么话,就尽管直说吧!”
“其他那些不重要的,等您日后进了侯府再学也不迟。只是有些关键的地方,切莫搞错了就好!”
“如今咱们侯爷身体抱恙,多年来一直在靖春堂中静养,就是吴夫人也很少会去打扰,所以还望四小姐日后定当注意,千万别搅了侯爷的清净才是。”
“十几年来,府中一应事物都是吴夫人说了算。所以您以后无论是请安,或是禀事,只需要去沁宜院便是。”
说了这么多,就是为了不让自己去靖春堂。
陆清容心中纳闷,这用得着专门拿出来讲吗?
既然连吴夫人都不住在靖春堂,她又怎么可能擅自往那里跑?
纳闷归纳闷。陆清容还是轻轻点了点头,以示自己记下了。
曹妈妈见状,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之后又讲了些不痛不痒的话。
无非就是些要恪守本分、择辞而言、谦顺为主,还有识大体、明大义之类的陈词滥调。
陆清容也都一一应下。
听到后面。她也逐渐发现这里面并没有什么新鲜的东西,看来吴夫人只是想借此予以警示,让自己日后进了侯府能谨言慎行。
只是不知道是曹妈妈并不理解吴夫人的用意,还是她原本就不善威慑于人,一番话下来,陆清容竟感觉到她有些语无伦次起来,强忍住才只是在心里笑了笑。
又过了一会儿,陆清容明显发觉曹妈妈开始重复起之前的话,嘴唇一张一合,似是十分不愿停住的样子。
就在她开始重复第二遍的时候,陆清容终于忍不住开口打断:“这些您之前都已经讲过了。”
曹妈妈这才不情不愿地停了下来。
“奴婢这也是老糊涂了。”她先解释一句,又接着说道:“那奴婢就先告退了。”
说完,曹妈妈犹豫了片刻,方才下定决心转身离开。
此时让陆清容疑惑的一幕发生了。
曹妈妈已经走得不见人影,但她那位“保镖”竟还是站在原地。
“你怎么还不走?”陆清容不开口也不行了。
和这样一个看不清样貌的人在屋中独处,让她心中顿生寒意。
靖远侯府不会是想悔婚,派人来杀人灭口吧?
陆清容正在为自己不找边际的想象力大发感慨,面前这人突然有了动作。
只见她往前迈出一步的同时,抬手掀开了披风上的帽子,将整张脸露出。
陆清容看清之后,整个人呆怔在那里。
由于披风宽大,之前并未看清那人的衣着,现在由于他不再遮掩,方才看清披风内的天青色锦缎袍子和厚底黑靴。
面前之人头上并无发冠,只有一支简单的木簪,只是看见他一双浓眉之下那目光如炬的眼神,便已不难认出。
不是蒋轩还是谁!
“你怎么来了!”
陆清容一时也有些无措,她实在没想到蒋轩竟会如此大胆地跑到陆府,还来了她的紫藤阁。
而以前每每听到关于他行事荒唐的传言。她还总是在心中为他开脱一番,认为他可能有什么隐情……
此刻的蒋轩却有些不以为然,直接坐在了厅堂的圈椅之上。
“这些天不让我出府,实在是憋得难受。好不容易曹妈妈得了这个差事,我自然要跟着出来透透气。”
透透气?陆府的空气有比较好吗?
陆清容心中暗道。
原来他被关在了府里……
可是既然已经成功溜了出来,去哪里不行,为何非要跟着曹妈妈来自己这里?
但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孤男寡女独处一室,要是传了出去,她的名声也就算是毁了。
陆清容此刻只想把他弄走,让他怎么来的还怎么回去。
“那你现在透完气了,曹妈妈也走了,你还不赶紧跟上。小心侯府的人知道!”
蒋轩却是稳稳地坐在那里:“我还没出去,曹妈妈怎么可能会走?”
陆清容顿感无力,心中不由腹诽起曹妈妈来。
亏得她大老远跑来教自己规矩,自己竟然还帮蒋轩这些荒诞的行为打掩护……
现在看着蒋轩就这样明目张胆地坐在那里,陆清容简直是心急如焚。
有曹妈妈在门口。她倒是不担心外面会突然有人闯进来,可是陆芊玉和陆蔓玉此刻还在楼上,随时都有下来的可能。
“你是专程来毁我名声的吗?”
陆清容所幸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口气不善地开了口。
蒋轩佯装思考了片刻,方才回到:“毁你的名声,对我有什么好处?”
“好让咱们俩更般配啊。”陆清容冲口而出。
她是真有些气急了。
对面的蒋轩一听这话,立刻就哈哈大笑起来:“两年不见。你倒是比之前更有趣了!”
陆清容并未注意到他说了些什么。
因为她发现就在蒋轩刚才大笑之时,他那原本就十分苍白的脸上,变得更加没了颜色。
陆清容这才惊觉,虽然眼神依旧,但此刻的蒋轩简直与两年前的样子判若两人,即使坐在那里。都难免显得有些虚弱。
“你真的病了?”陆清容脱口而出。
“那是当然。”蒋轩嘴角微翘,“不然怎么需要人冲喜?”
见陆清容脸色阴沉地坐在那里不言语,他又接着说道:“一时半刻还死不了,你放心,绝对不会让你背上个克夫的名声!”
这是什么话!
自从应下这门亲事。陆清容还从未像现在这般后悔过。
此刻的蒋轩,其实也在为自己的口不择言而懊悔。
即使在侯府面对吴夫人的时候,他都不曾这般口无遮拦过,怎么今日自己如此反常……
“这些都是你的书?”蒋轩指着身旁花梨木方几上放着的几本书问道。
这话头转得难免生硬。
陆清容却也点了点头。
那些书是刚才学规矩之时,柴嬷嬷为了纠正陆蔓玉的走路姿势,让她顶于头上的,的确是陆清容随手从自己书架上拿下的几本。
蒋轩见她始终不再说话,顿时也有些坐如针毡。
尴尬之间,本想拿起方几之上的青瓷茶壶给自己倒一杯水,却一不小心洒在了旁边的书上。
蒋轩连忙拿起书来抖了抖。
这一抖不要紧,一枚信封就这样飘出来落在了他的脚下。
低头捡起,只见上面用俊秀而刚劲的小楷写着陆清容的名字。
而陆清容一看到那枚信封,顿时面色通红。
第九十三章 来意
那是她昨天随手夹进书里的。
正是江凌装画的那个信封。
为了拿给陆芊玉看,陆清容把那幅画放回了江云佩的信封里,想着之后再处理掉这个信封,没想到后来完全把这事忘了个干净。
更没想到的是,这才刚过一天,就无意间被人发现了。
偏偏还是蒋轩。
毕竟自己和蒋轩有婚约在身,此时被他看见这个,陆清容总觉得有些心虚。
“这字是你写的吗?”
蒋轩仔细端详着信封上的字。
有人会把自己的名字写在信封的抬头上吗?陆清容心中暗道。
“不是。”她如实回答。
“我就说嘛,女孩子怎么能写出如此刚劲有力的字来。”蒋轩说得理所当然。
但这却明显是话里有话了。
要不要解释两句呢?
陆清容此刻也有点拿不准,所幸就没再说话。
江凌的性格和行事风格,本就不是一句两句能说清楚的,而且此情此景,让她感觉一不小心反而会越描越黑。
此时蒋轩也注意到了陆清容的犹豫不决。
见她终是没有出言解释,他心里暗暗确认了自己刚才的猜测。
只是他非但没有因此而生气,反而心情更加轻松了许多。
如此这般……事情可能更好办了呢。
蒋轩心中暗想。
他此刻已经不再理会那枚信封,随便从旁边拿起本书,把它夹了回去。
“还是你们陆家自由一些,不像在侯府,这也不许,那也不让的。”
蒋轩这话说得随意,陆清容却觉得这还是和刚刚的话题连着的,并不仅是简单的抱怨。
“行事端正、严谨守礼,自然就会自由些。这还是因人而异,跟身在何处的关系反而不大。”
陆清容是容不得人说陆府半点不好的。
蒋轩似乎听不懂这旁敲侧击的话一般,突然问起了别的。
“陆大人的事情,你可都听说了?”
这一下可是把陆清容问懵了。
父亲的事情?
他指的是什么?
是之前因科场舞弊一事被关押刑部。还是现在案情有了进展重见曙光?
“我父亲现在正和很多考官一起,被关在刑部,我已经很久没见过他了。”陆清容如是说。
“陆大人很快就会回来了。”蒋轩的语气严肃而肯定。
陆清容想不明白他为何突然对自己说这些。
“我知道。这不用你说,你母亲很久之前就已经保证过了。”她对吴夫人趁火打劫般的提亲一事毫不避讳。
蒋轩闻言不由轻笑了一声:“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安乐侯已经找到真正的泄题之人,也奏报了皇上,那这件事就算是定案了。即使有人要横生枝节,也很难再在这件事情上做文章了。你明白吗?”
“你是说,虽然我父亲暂时还没有回府,但结果已经是板上钉钉,无可转圜的了?”即使她们现在悔婚也无所谓?陆清容心里还加了这么一句。
“没错。就是这个意思。”蒋轩肯定了她的说法。
“你今天来,就是要告诉我这个吗?”陆清容更明显感觉到,今天他从一进门就是一副漫不经心的随意模样,只有说起这件事时才格外的认真。
“主要还是出来透透气,有好消息当然就顺便说一下了。”蒋轩又变回刚才的样子。“难道还是为了来你这里看书不成?”
说完,蒋轩目光玩味地看了那本夹有信封的书一眼。
陆清容见了,顿时又有些恼火:“那就谢谢你的好意了。时间已经不早,我们马上就要去前面用午饭了。”
说完,陆清容站起身来,十足一副送客的姿态。
蒋轩却是跟没看到一般,突然又开口问道:“你今年多大了?”
陆清容当然不会回答这种问题。
别说是在这古代的大齐朝。即使在更为开放的现在社会,女孩的年龄也不是随便问得的。
蒋轩并不是真想听她回话,而是自顾自地说着:“你知道成亲是怎么一回事吗?到时候你就要从这里搬走,住进刚才曹妈妈所讲的那个规矩森严的侯府。还有之前你口口声声说的‘你母亲’,以后你也同样要喊她母亲。”
这……也是在给自己下马威吗?陆清容心中不解。
和刚才曹妈妈的方式倒是完全不同。
“这些都是你想要的吗?你确定自己能做好吗?”蒋轩竟然有些咄咄逼人的感觉。
“十几年来,你不是也这样过来了?我为何就不行?”
陆清容自己也没想到。竟是说出了这样的话。
她今日实在是被这些规矩冲昏了头脑。
短短一个上午,先是柴嬷嬷的教习,接着是曹妈妈杀出来三令五申,现在连蒋轩也要上来补一刀。
这有些超出陆清容的承受范围了,方才让她说出了那明显是在较劲的话。
而蒋轩听到她的反问。也瞬间一愣。
他之前也算见过陆清容好几次,从她小时候圆圆胖胖的包子模样,再到两年前梨春院那副有些好笑的场景……尤其是吴夫人选中她来定亲一事,更是让蒋轩觉得,她一定是有着任人揉圆捏扁的性子。
故而今日陆清容的一系列回应,都让他意识到自己原先可能想错了。
那还要不要继续说下去呢,蒋轩突然对他今日到陆府的来意开始有些动摇。
而陆清容这边,却是已经顾不上其他,随着时间逐渐接近正午,她越来越担心起楼上的两个人来。
而她的担心的确并非多余。
此时楼上的陆蔓玉,如果不是被陆芊玉拦着,早就打算要下楼了。
“我们过去看看吧?说不定侯府的人早就已经走了!”陆蔓玉劝说道。
“不可能。”陆芊玉完全不信,“人要是走了,四妹肯定会喊咱们下去的。”
陆蔓玉无言以对,转而说道:“不就是讲侯府的规矩吗,咱们如何就听不得了?柴嬷嬷连宫里的规矩都给咱们说过不少呢!”
这明摆着两回事儿,陆芊玉都懒得反驳。
陆蔓玉见她这次居然一点都不好奇,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般:“靖远侯府的管事妈妈,想必气势一定非同一般。你说四妹不会受什么委屈吧?”
这话一出,果然奏效。
陆芊玉面色显得有些为难:“应该不会吧。”语气却十分不肯定。
“要只是走个过场,怎么用了这么久?都快有半个时辰了。”陆蔓玉接着说道:“不如我们悄悄去楼梯那边听一听,若是四妹没有受委屈,咱们不露面就是了!”
第九十四章 父亲
陆芊玉这次想都没想就说道:“好。”
陆蔓玉怕她反悔,连忙拉着她走到了楼梯口处。
但是二人在那里站了好半天,却是什么声音都没有听到。
紫藤阁的厅堂本就不小,而且陆清容和蒋轩所坐的位置又在另一侧。
更何况,陆清容和蒋轩已经相对无言了好一阵了。
从刚才曹妈妈出去之后,一直都是蒋轩主动挑起话题,陆清容被动地回应。、
此刻见到对面那人不再开口,陆清容自然不会主动说什么。
其实她心中也觉得有些异样。
这种大眼瞪小眼谁都不说话的情形,放在平日她定会感到尴尬的,但现在她非但不觉得不妥,反而乐得清静。
再看对面的蒋轩,似乎已经没了刚进门时那副有些玩世不恭,又带着点盛气凌人的模样,而是眉头微蹙像是独自思考着什么。
总让他这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也不是办法,陆清容心中暗想。
“你……”她正打算开口说些什么,却被蒋轩突如其来的一个眼神制止了。
陆清容没有继续说下去,一边面露不解地望着他,一边心里郁闷地想着怎么他一个眼神过来,自己就真的不说话了。
蒋轩则是无声一笑,之后仍旧保持着嘴角微翘的模样,抬起手指了指楼上。
他怎么知道楼上有人?
陆清容一瞬间还有些诧异。
待到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上去,见楼梯最上面之处隐约露出的一方裙角,才明白了他的意思。
正是由于陆蔓玉她们一直听不到动静,不知不觉又往下走了几步。
陆清容顿时有些心慌,生怕她们就这样一直走下来,好在停在那里的裙角半天都没有再动。
而蒋轩倒是显得气定神闲了许多,他本来也不欲再继续说下去了,此时站起身来,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身上的披风。再次从头到脚包了个严实。
一切整理完毕,蒋轩抬手轻轻拍了两下手掌。
曹妈妈即刻应声而入。
“四小姐,时辰已经不早,奴婢就不耽误您用饭。先行告退了。”
曹妈妈俨然一副刚才并没有出去过的模样,说完这话,行礼、转身、离去,一气呵成。
而陆蔓玉听到这话,拉着陆芊玉从楼梯上下来之时,正好看到了曹妈妈和蒋轩一前一后两个背影。
“我的天,二姐你看到没有,侯府的仆妇竟然都如此强壮,我就说我担心四妹是有道理的!”陆蔓玉悄悄在陆芊玉耳边说道。
陆芊玉并没有回应她的话,而是转头对陆清容说道:“咱们快过去正屋吧。平日摆饭的时间已经过了,母亲肯定等急了。”
陆清容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随着陆芊玉去了前面的正屋。
陆蔓玉也只好一个人不情不愿地回了西院。
在正屋用饭之时,尹屏茹也关心地问到了曹妈妈的事情,陆清容当然不能实话实说。只是轻描淡写地用“讲规矩”之类含糊了过去。
之后的一整天里,陆清容在人前依旧一副风淡云轻的样子,只有到了晚上,方才能一个人静下来回想今天发生的事。
上午蒋轩的到来,让她实在是措手不及,后来二人对话之时,自己的情绪也或多或少受了他很大的影响。可以说并没能一直保持理性。
故而今日蒋轩来陆府的目的,她始终都不能理解。
即使此刻冷静下来,她仍然有些想不明白。
所谓的“出来透气”绝对是胡说八道,难道是专程为了父亲的是给她报信的?
怎么想都觉得不大可能。
尤其是今天他那副盛气凌人又话中有话的姿态,如果自己真是个未满十三岁的孩子,岂不是……
想到这里。陆清容突然有了恍然大悟之感,却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
如果自己真的是个孩子,今日蒋轩的一番话,自然会激怒自己,估计除了当场立刻发作。恐怕之后还会对这门亲事有所抗拒。
而所谓“科场舞弊之案已成定论,不会转圜”的保证,自然让原本已经尘埃落定的亲事,似是又有了生出变数的可能……
蒋轩,难道希望自己悔婚不成?
陆清容不禁被自己的这个猜测惊呆了,却是越琢磨越觉得就是这么回事儿。
蒋轩为何会有这个想法,并不是她现在关心的问题。
陆清容此刻在想的是,这悔婚,真的有可能吗……
自己真是异想天开啊,她很快就反应过来,虽然母亲心中不愿她去冲喜,但太夫人呢?恐怕即使没有陆亦铎出事这个因由,她都是会极力赞成自己嫁入侯府的。
陆清容心里一直觉得,只要自己坚决反对,母亲是一定会站在她这一边的,但为了她一个人所谓的自由,就要牺牲掉陆府和陆亦铎的未来,更何况母亲是要一辈子生活在陆府的,如果真的为自己而违背了家族的利益,后果又当如何?
此刻躺在床上的陆清容,不由辗转反侧起来。
她并非一个多么无私的人,也从不想着那些为了别人牺牲自己的说辞。
这一切只是她内心深处做出的选择,因为父亲和母亲对她很重要。
既然已经选择,就不要再动摇了。
陆清容暗暗对自己说道。
今天蒋轩的那些话,还是忘记了吧。
陆清容再次翻了个身,强迫自己渐渐睡去。
第二天一早,因昨夜睡得晚,陆清容尚未起身,平日里一向稳重的绿竹就跑了进来。
“四小姐!大老爷回来了!”
“什么!”陆清容腾地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
“大老爷回来了。”绿竹重复了一遍。
陆清容刚才起得太猛,却也顾不上头晕,接着问道:“父亲什么时候回来的?现在在哪儿?”
“今日一早回来的,此刻在正院太夫人那里。”
陆清容闻言连忙下了床,一边洗漱更衣,一边接着问起:“母亲知道了吗?”
“就是夫人派人来传的话,现在夫人估计已经到了正院了。”
“快来帮我梳头,咱们也赶紧过去!”陆清容着急地说道。
为了节省时间,今日她梳了个最近已经很少梳的双螺髻。随便穿了件淡粉色绣红梅的交领褙子,陪着同色的综裙,就出了房门。
刚走到厅堂,就碰到了风风火火从楼上冲下来的陆芊玉。想必也是同她一样听到了消息。
姐妹二人结伴而行,去了正院。
待到正院,才发现她们竟然是最晚过来的了。
陆家的人都已经聚在花厅之中,就连早晨出了门的陆亦钟,还没到衙门就在路上听到消息,立马返了回来。
此时被众人围在中间的,正是陆清容已经一个多月未见的陆亦铎。
陆亦铎穿了件玄色净面杭绸直裰,衣衫十分整齐,头发也如往日般丝毫不见凌乱,看样子在刑部并没有受到皮肉之苦。
只是和一个月之前比起来。人明显消瘦了许多,这也让陆清容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父亲!”
陆清容和陆芊玉一进到花厅,就异口同声地喊道。
陆亦铎闻声转过头来,看着她们笑着说道:“咦,才月余没见。我怎么觉得你们两个似是都长高了!”
陆清容随着父亲的话一起笑了起来。
陆芊玉则是兴奋地说道:“是真的!您看我和母亲是不是差得没有以前那么多了?”说着,还不忘指了指自己和陆清容所穿的综裙:“还有裙子,都变短了呢!”
这话显然是十分夸张,却也让花厅之中众人原本有些低沉的气氛变得轻松了许多。
“回头让你母亲多给你们做几条长一些的!”陆亦铎也顺着她的话说道。
众人跟着又是一番欢笑。
陆亦铎此时走到了陆清容的面前:“今日正好是你的生辰,要是再晚一天,恐怕就赶不上了呢!”
陆清容瞬间有些愣住,她自己都把这事忘了个干净。
今日是三月十三。正是她十三岁的生辰。
最近这些天,她都是数着三月十六来过,她知道今日离成亲还有三天,却不记得具体是什么日子了。
而之前一直端坐于主位的太夫人,也突然开了口:“清容的生辰,是个吉祥的日子。咱们陆家今日总算又能一家团聚,晚上就在正院一起给她过个生辰吧。”
众人自然没有异议,尤其是耿氏,也跟着夸起今天的日子。
此时陆亦铎突然说道:“既然已经没事了,大家就先散了吧!”
说完。又转头看向陆亦钟:“你也赶紧去衙门吧,现在怕是都已经晚了些。”
陆亦钟见到大哥安然无恙,也放下心来,闻言点头应是,率先走了出去。
耿氏随后也带着陆呈熹和陆蔓玉回了西院。
只有尹屏茹和几个孩子没有动,想着等陆亦铎一起回东院。
陆亦铎却对她们说道:“你们也先回去吧,我先陪着母亲说会儿话。”
尹屏茹和几个孩子也都明白过来,这是他有话要单独和太夫人说。
只是年方五岁的陆呈煦一直拽着父亲的衣襟不愿离去,尹屏茹费了一番功夫才把他带走。
陆亦铎与太夫人二人走进了正屋的东稍间。
在屋中的香枝木罗汉床上,对面而坐。
“这次让母亲跟着担心,是儿子的不是。”陆亦铎率先开了口。
“又不是你的过错,现在没事了就好。”太夫人面带微笑地说道。
“您放心,既然已经回来,就不会再有什么事了。”陆亦铎想了想,又继续说着:“虽然暂时免了兵部的差事,算是对这次疏忽失察的惩戒,但总算还留着个翰林的名号,总不会一直让我这么闲待着的。”
太夫人闻言微微颌首。
想起三日后陆府的喜事,她对陆亦铎日后的前程倒是并不担心。
由于陆亦铎关在刑部的这段日子,一直不让里外互通消息,也不知道他是否知晓这门亲事。
太夫人正想开口说起这件事,陆亦铎却是先开了口。
“母亲,既然我已经回来了,我看清容的亲事是不是需要从长计议一下?”
太夫人闻言心里咯噔一下,脸上的笑容也瞬间消失。
从长计议?
这可是早已定下的事情,三日之后便是婚期了,还有什么商量的余地吗?
虽然心里难免惊讶,但太夫人却没有开口,只等着陆亦铎继续说下去。
“这一个多月虽说得不到府里的消息,但在刑部也听到不少事,想来对这来龙去脉还是清楚的,靖远侯府定是借着咱们无法通信之时大家心中的忐忑,趁势和你们定下了这门亲事。”
见太夫人默认了自己的话,陆亦铎接着说道:“科场舞弊一案,自始至终与我没有半分干系,他们无非也就是多关我几天罢了。这可是皇上亲自过问的案子,那些屈打成招、栽赃陷害的手段,他们自然不会为了这么点事就冒险使出来。您这次……恐怕是当事者迷了。”
太夫人不为所动:“无论靖远侯府这是顺水人情也好,趁火打劫也罢,总归这事已经定下,你就不要再想旁的了。”太夫人顿了顿,“我知道媳妇心里不大乐意,但往长远了说,这可绝对不是件坏事,你自己好好想想,莫要受了她的影响。”
陆亦铎叹了口气:“我今天还没顾上跟她说话,这都是我的意思,跟她没有关系。”
太夫人这才明白他为何一回来就急着先跟自己谈这些,不禁有些恼怒。
“你的意思?你的意思是什么?悔婚吗?”太夫人突然变得声色俱厉,“你只顾着自己的意思,也不想想别人是否领情!定亲一事可是清容那孩子自己答应过的,我看你还是把事情了解清楚了再说,莫要阻挡了别人的前程才是!”
陆亦铎闻言不由一怔,却也坚持己见:“她一个小孩子懂些什么!即使是她自己愿意,也做不得数的。”
“我看你还是先去问问她吧,倘若她真的不愿意,你再来找我说这些也不迟!”
太夫人心中十分坚信,那日陆清容的表情分明很是动心。
陆亦铎顿时也有些无言以对,最终还是按照太夫人所说,打算先找陆清容谈一谈。
在陆亦铎心中,其实并未把陆清容当小孩子看待,而是一直认为她已经十分懂事明理。
从正院出来,陆亦铎就派人把陆清容喊到了东院的书房。
“与靖远侯府的亲事,你自己可愿意?”陆亦铎开门见山,“为父的案子并不似你们想象的那样,你无需为此有所顾忌。你只要说出自己真正的想法,我自会为你做主。”
陆清容听到父亲单独叫了自己来书房,也猜到可能与她的亲事有关,却没想到陆亦铎竟然一上来就说出这样一番话。
不知为何,此刻她突然想起贺楷一听说她与侯府定亲就要来“父女团聚”的事,突然间,视线无法控制地变得模糊起来。
第九十五章 添妆
透过模糊的视线,陆清容隐约能够看到陆亦铎略微下垂的眼角周围,已经生出些许细小的皱纹。
与十二年前第一次见到他时相比,变得有些不同。
岁月变迁导致的容貌变化,再加上这十数年的相处,面前这张脸早已和前世父亲的样子渐渐重合,难分彼此。
看到陆亦铎表情严肃而专注地等着她的回答。
“是我自己同意的。”陆清容如是说。
见陆亦铎面色有些阴沉,她又补充了一句:“没有人强迫我。”
陆亦铎有些犹豫地还想再次开口。
陆清容却抢在了前面。
“父亲!靖远侯府其实也没什么不好,勋贵世家,地位超然,说起来可比大姐的夫家还要高上几分,更何况您和靖远侯又是能说上话的,也不怕我以后被欺负了去。”
陆清容说得一派轻松。
陆亦铎心里却根本就不信。她要真是这么想,就不会用“其实也没什么不好”做开头了。
“和靖远侯说得上话又有何用?现在侯府里的情况,想必也不用我跟你多说吧?”
听到陆亦铎语气之中略显凝重,陆清容也正色了许多。
“侯府的情况也好,世子的名声也罢,我多少都是听说过一些的。”陆清容缓缓说道:“只是这又能说明什么呢?无非是那些无关之人口口相传罢了,谁又能真正了解其中的内情?就好像咱们家一样,外面的人肯定都以为我在陆府就是个拖油瓶一般的存在,又有谁能想到您为了我的亲事连自己的前程都不顾了?”
陆亦铎闻言不禁怔在那里。
陆清容却是不打算就此罢休,有些话如果此刻不说,也不知道以后是不是还有机会。
“父亲,前年靖远侯府来提亲您和母亲都不同意的事,我也听母亲说了。您的意思我明白,就是不希望我日后受委屈。可您现在只是觉得靖远侯府不是个好去处。若真的悔了婚,之后又当何如?即使您为此与侯府彻底撕破了脸,我也未必就能得到好归宿。如今两家定亲之事早已传遍京城,恐怕无论是以靖远侯府在大齐朝的威名。亦或是在京城的势力,日后我的亲事都会是难上加难!”
陆亦铎没想到她能说出这样一番话。
而且她说得没错,他是回来之前才刚刚听到的这件事,当时只想着靖远侯府如何不合适,也知道若是悔婚必定会得罪侯府进而影响到自己的前程,他对此倒不甚在意,却没有考虑到受影响的不只是自己,同样还有陆清容。
到底怎样做才是对女儿最好,他一时也开始动摇,变得有些举棋不定。
陆清容同样看出了他的犹豫。继而说道:“世事本就难料,姻缘自有天定,兜转了两年,最后还是与靖远侯府定了亲,这又何尝不是命运使然。我可是好不容易才下定这个决心的,您莫要泼了我的冷水才是!再者说,您总不能一辈子把我护在身后,无论嫁去那里,总是要我自己独自去面对。若是做得不好,即使嫁到低门小户,一样会受欺负。反之,即使高嫁去侯府,也是不会受委屈的。您可是不相信女儿?”
说到最后,陆清容已经变了一副天真自傲的模样,眨着一双杏眼,调皮地望着陆亦铎。
陆亦铎见了。也很难在维持刚才的严肃。
陆清容的行事,他还是很有信心的。
这十几年里,自己亲眼看着她一天天长大,虽说她一向不喜欢在兄弟姐妹之中拔尖,但只要留心便不难发现。她在各个方面都不比谁差。而且无论是几个姐姐,还是这两年陆府的太夫人和耿氏等人,都从不曾对她有过什么微词。
难道真的是自己关心则乱,过于紧张了?
“谁说不能一辈子把你护在身后的?你必须保证,日后若是受了委屈,决不许瞒着我们!”陆亦铎故作严厉地说道。
陆清容一听这话,也终于放下心来,连忙举起手臂,做出对天起誓的模样:“我保证!若是受了委屈,定然找您去帮我出头。”她和父亲讲话一向无所顾忌,此时还打趣着说道:“那个靖远侯世子一副脸色煞白、体弱多病的模样,定是打不过您的!”
话音刚落,陆清容自己就意识到有些不对。
“你什么时候见过他?”陆亦铎果然一下就抓住了这话的漏洞。
“啊?”陆清容心中暗道不好,却也并不慌乱,“我怎么会见过他?我这都是听女学里的同学讲的……”
陆亦铎倒是信了她这说法,只是想到蒋轩的病,心里又难免有些沉重。
陆清容正想着要把话题岔开,门外有个小厮匆忙而入。
“大老爷,会试放榜了。”
父女二人立刻都被这话吸引了注意。
要搁在往年,这会儿殿试都已经开始了,今年因为科场舞弊一案延误了时间,皇上又对后面的批卷事宜格外关注,故而时间拖得尤其长。
“大少爷可有上榜?”陆亦铎不紧不慢地问道。
那小厮从进门之后就一直垂首而立,闻言也不曾抬头,只低声应道:“大少爷……落榜了。”
“知道了。”陆亦铎十分平静,“你先下去吧。”
那小厮并未马上离去,而是犹豫了片刻,又接着说道:“狄家大姑爷考中了第五名。”
陆亦铎这才想起,他居然把狄谦给忘了,连忙吩咐道:“你去知会管家一声,让他备份贺礼,给狄家送去。”
小厮应声而去。
陆清容见父亲的神色并无异样,便也没有出声。
陆呈杰十分年轻,又有举人的功名在身,已经非常了不起了。父亲和舅舅像他这么大的时候,也都还不是进士呢。
而且如今情况又有些特殊,陆亦铎的事情刚过,若是此时让他中了进士,也未必就能有什么好去处。
想到这里,陆清容突然感觉有哪里不对。当时陆呈杰刚从考场回来的时候。就一副没信心上榜的模样,难道是……
陆亦铎也同样有此疑惑。
一早在正院见到陆呈杰的时候,就有问到他有关会试之事,当时陆呈杰十分反常地说了些自己学问尚不扎实。过早考中未必是件好事云云,这不禁让陆亦铎感到有些蹊跷。
书房内突然变得安静,父女二人都各自琢磨着心事。
此刻又有小厮进来禀告,陆芳玉来了,此刻正在紫藤阁等着陆清容。
陆清容这才辞过了父亲,急忙回到紫藤阁。
此刻绿竹正服侍着陆芳玉坐在厅堂中喝茶,今日她穿着件浅紫色绣竹纹鸡心领褙子,藕荷色综裙,头发挽成堕马髻,别着支赤金镶蓝石的花簪。与以前住在紫藤阁时相比,变得丰腴了许多,却是娴静依旧。
“大姐,你怎么来了?这么着急听我们给你贺喜啊!”陆清容一进来就打趣道。
“对呀。”陆芳玉放下了手中的青瓷茶杯,顺着她的话道:“我倒是听听你打算怎么给我贺喜。”
陆清容很少见到大姐如此促狭的模样。也笑着开了口:“恭喜大姐现在变成了贡士夫人,而且很快就要变成进士夫人了!不对不对,姐夫会试考了第五名,殿试之后位列三甲也不是不可能的!”
陆芳玉忍不住扑哧一笑:“净瞎说,哪有贡士夫人这么个名号!”
陆清容嘿嘿一笑,等着听陆芳玉继续往下说。
“今日是你的生辰,晚上的家宴我是赶不上了。今日狄府也要摆宴庆祝,所以我就提前过来给你添妆了。”陆芳玉笑着表明来意。
“添妆?这么早啊?还有三天呢!”
“嫁妆本就是要提早一天送过去的,我今天过来也不算太早了。祖母和二婶不是也打算今日给你添妆吗,你不知道?”
陆清容的确不知道。
太夫人也是今早派人告知陆芳玉之前刚刚决定的。
原本今日只是生日宴,要等到明天才为她添妆,最后是被耿氏劝说“借着今日全家团聚的好日子。不如一并办了”方才临时改了主意。
耿氏有着自己的心思。给陆清容的添妆她早已经准备好了,可如果今日只是生辰宴,那可就要另外多出一份礼,这可有些不太划算。
陆清容和陆芳玉自然想不到这些。
接过陆芳玉送来的一尊和田玉浮雕竹纹镇纸,陆清容十分喜欢。不由笑道:“这恐怕是我收到的最文雅的一份添妆了!”
陆芳玉见今日陆清容与往常很是不同,变得开朗许多,心里多少也踏实了些。
姐妹二人又说笑了一会儿,陆芳玉才匆匆回了狄府。
待到晚上的生辰宴,陆清容果然没再收到如此文雅的添妆。
太夫人送的是一套南珠头面,上面每颗珠子都有近拇指大小,让一旁的陆蔓玉看得眼睛都直了。
舅母顾氏也特地来到陆府,送了一套赤金如意头面,外加一对实心赤金镯子。
看着盘子里金晃晃的一堆,陆清容开始还有些纳闷,这可不大像是舅母的风格。
但很快她就反应过来舅母的良苦用心,古玩字画也好,珍珠翡翠也罢,无非都是附庸风雅、装饰点缀之物,只有这赤金的物件,遇到难处之时可以直接当做银钱……
而耿氏这次出手竟也格外阔绰,送了座翡翠送子观音摆件给她。
陆清容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无法忘记,尹屏茹看到那送子观音之时,突然变得一脸凝重的神色……
第九十六章 客人
一场生日宴,让陆清容收获颇丰。
只是席间众人形态各异的眼神,使她有些应接不暇。
自陆清容两年前回到京城,还从未见过太夫人如此频繁的笑容。
她当然不认为这笑容和自己的生辰有什么相关,想必是因陆亦铎今日回了府的缘故。
但却不能说完全和自己没关系,能与靖远侯府结亲,想必也是件让太夫人高兴的事。
当然还有一人看着比太夫人还要欢喜上几分,便是耿氏。
这多少让陆清容有一丝不解。
耿氏当初刚听说这门亲事之时,是有些吃味的。那阵子每次见了陆清容,都有点爱答不理的模样,故而今日这番热情着实显得反差略大。
尤其是她送的那座翡翠送子观音。
虽然玉质的透明度并没有很高,却是难得的通体满绿,尽管只有手掌大小,也已经是价值不菲。
正如陆清容所见,耿氏的欢喜的确不是假的。
刚得知这门亲事那会儿,她是有些嫉妒尹屏茹和陆清容的,但一个月过去,她心里也想明白了许多。
当初陆芳玉嫁入狄府,她就觉得有些可惜,认为没能给陆家的女儿开个好头。
而这次的靖远侯府,却是让她们又有了个新的参照,等日后陆蔓玉说亲之时,也能更硬气些。
正是存着这个心思,方才让她有了今日这番大手笔。
另一个让陆清容感到奇怪的,就是陆呈杰。
别人满脸笑容也就罢了,他上午刚刚获悉会试落榜,竟也同众人一般喜色,似是并不难过,反而十分开心。
看来自己之前的猜测搞不好就真的,为了不让陆亦铎再次授人以柄,陆呈杰这次恐怕是主动放弃了这次会试……
待到戌正时分,众人的添妆都已经送过。正要散席之时,突然又来了两个意想不到的客人。
“太夫人,成阳公主已经进了府,说是来参加四小姐的生日宴的。”
丫鬟禀报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众人闻言也皆是一惊。
陆府还从没来过身份如此最贵的客人。
更何况陆家与成阳公主府平素并无往来。
“快快有请!”太夫人连忙吩咐道。
过了片刻。只见一个贵妇人在众随从的簇拥之中款款而来,此人身着亮金色牡丹纹刻丝比甲,杏色的百褶裙,头发高耸的凌云髻之上,戴着一副赤金镶石榴石步摇。
这便是成阳公主了。
陆清容跟着大家起身行礼。
至于公主长得什么样子,则是完全看不清楚。
倒不是离得不够近,而是成阳公主满面妆容十分浓艳,已经很难看出真正的相貌。
只有她头上那副似凤似蝶的赤金步摇,随着她每一个动作不停摆动,在花厅的烛光映衬下。明晃晃的十分刺眼。
陆清容低头看了看自己面前的盘子,感觉那步摇一点都不比这盘子小。
再次抬头望去,却是一眼看到了跟在成阳公主身后一个刚才被众多随从淹没了的身影,居然是邱沐云!
这是什么组合?
不只是陆清容,陆家其余人等同样都很纳闷。
邱沐云和成阳公主的姑嫂关系。大家是知道的,只是想不明白这两个人,一个同陆家毫无来往,另一个则是比没来往还不如,怎的就突然一起出现在了陆府?
“太夫人无须多礼。”成阳公主等众人都行完了大礼,方才开口说道,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
“不知公主驾到。未曾远迎,还望公主恕罪。”太夫人恭敬地回着话。
“我也就是来陆府串个门,你们莫要如此。”成阳公主对太夫人的态度十分满意,“大家快坐吧。”说完,就着太夫人的邀请,坐在了宴席的主位。邱沐云陪同在侧。
众人也都纷纷落座。
陆亦铎方才就已经退到了后面。此时正要带着陆呈杰他们回避,却突然被成阳公主点了名。
“陆大人请留步!”
陆亦铎随即转回身来,既没抬头,也未上前,只是垂首而立。等待下文。
“本宫听驸马说,陆大人今日刚刚回府,没有什么大碍了吧?”本是表示关心的话语,从公主口中说出,也难免显得有些生硬,但还是不难看出,她已经极力维持着这份亲厚的口吻。
“承蒙公主和驸马挂心。”陆亦铎听她问得并不具体,便也没有正面回答。
“驸马自从回府之后,一直对其余考官的情况十分关心,也多次向安乐侯求情,无论如何都坚持认为陆大人是清白的,看来还真被他说对了!”
这次陆亦铎虽然神色依旧恭顺,却是没再开口。
邱永安在这次科举舞弊之中所扮演的角色,他心里清楚,只是苦于没有真凭实据……
此刻让他说出感谢邱永安的话来,那是万万不能的。
成阳公主却不打算就这么结束话题,继续说道:“驸马还有句话,让本宫转达给陆大人。昔日若有什么误会,陆大人不要放在心上,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之处,尽管去公主府找他便是!即使他帮不了的,这不是还有……”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完,但此番来意已经尽显,是否继续说下去都无妨。
她今日就是借着这个生辰宴,替邱永安来向陆亦铎示好。
至于所为何事,就算陆亦铎之前还有些拿不准,现在也逐渐清晰起来。
“还望公主代为转告,多谢驸马的好意。”
陆亦铎这话说得含糊,似乎怎么理解都有道理。
成阳公主一向自傲,还就按这字面的意思想了去,认为陆亦铎是个识时务的人,心里踏实了许多。
陆亦铎趁着这个空档行礼告退,公主那边也未作阻拦。
既然是打着赴生辰宴的名号过来的,自然要做完全套。
“这个就是府上的四小姐吧?”成阳公主侧过脸,对着陆清容说道。
陆清容这还是一次看到成阳公主,没想到竟是一下子就被认了出来。
想来倒也不难猜。毕竟今日是她的生辰宴,而自己又是紧挨着太夫人坐的。
学了这么些日子的规矩,陆清容此时也不忘站起身来,再次给公主见礼。
“瑾亭她们从女学回来也曾提到过你……果真是个聪慧知礼的孩子。”
成阳公主中间的这个停顿。不禁让陆清容浮想联翩。
邱瑾亭和贺清宛,若说她们会在背后说自己的好话,那是万万没可能的。
“公主谬赞了。”陆清容实在也没有别的话可说。
成阳公主满意地点点头,眼神往一旁随行的丫鬟身上瞟了一眼。
那丫鬟连忙端着个托盘走上前来。
盘中放有各式各样的首饰,从镯子到耳环再到珠花等等,质地也各不相同,赤金、和田玉、冰种翡翠各不相同。
“这些是本宫给你的添妆。”成阳公主淡淡地说道。
陆清容却不太敢接。
望着面前整整一托盘玲琅满目的首饰,咋舌之余,陆清容觉得实在是有些夸张,不由抬眼向尹屏茹和太夫人看去。
此时尹屏茹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低头像是在想着什么。
太夫人倒是很快给出了回应:“还不快谢过公主赏赐!”
既然太夫人发了话,陆清容也只好恭敬地接过那沉甸甸的托盘,由于比想象中还要沉些,一瞬间险些脱了手。
成阳公主那边,则是已经待得有些不耐烦了。
该说的都说了。改送的也送了,便不欲久留,打算起身离去。
此时一直跟在她身后的邱沐云却是突然站了出来。
“我这儿也有一份贺礼,一并送给四小姐做添妆吧!”
成阳公主皱了皱眉,觉得她实在有些多事了。
今日带她一同前来,主要是怕陆亦铎他们不识抬举,而邱沐云又自称对陆家的情况较为熟悉。方才让她跟着以备不时之需。
而现在从始至终都没处什么岔子,邱沐云此时开口就显得有些多余。
她当然不知道,邱沐云心里有着自己的打算。
前段时间一直撺掇着贺楷与陆清容重续父女之情,但无论是来陆府,还是去尹家,不是遭了拒绝。就是直接吃了闭门羹。
她这才想着趁机跟过来与陆清容热络一番。
不指望陆清容对她能有多亲厚,但总归是见面三分情,何况她还只是个小孩子,未必就能与她娘同仇敌忾。
邱沐云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口吻也跟着自信了许多:“不能和公主想必。四小姐别嫌弃就好!”
陆清容先是往母亲那边看了一眼,发现尹屏茹此刻依旧没有看向她们这边,而是低头盯着自己面前的几盘菜,目不斜视。
想来母亲从刚才开始那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也都是因为眼前这个人了。
今日邱沐云穿了件月白色百合花暗纹交领褙子,水蓝色综裙,头发梳成较为简单的圆髻,只戴了一支青玉素簪。
与之前几次见她时的样子相比,今日可谓大不相同。
倒是让陆清容想起了十多年前那次,在贺楷的书房,初次见到邱沐云时的样子。
那时她就是这种略显清淡而娇弱的装束,十足的白莲花扮相。
十多年过去,她早已没了当时那副羸弱的身材和尚算清秀的面容,再如此矫揉造作,让人看着就更加膈应。
陆清容看都没看她带来的添妆,就打算开口回绝。
没承想却被耿氏抢了先。
第九十七章 送客
“贺夫人!”耿氏站起身来,脸上笑意不减,“您这是做什么?”
自打刚才成阳公主一行人进了门,耿氏的目光就基本没离开过公主。
从开始对陆亦铎的异常热络,再到给陆清容添妆时的格外慷慨,都落入了她的眼中。
当邱沐云站出来说话之时,成阳公主眉头微皱的神情,自然也被她发觉。
故而此刻她更是十分坚定地打算帮着陆清容说话。
突如其来的这一句话,邱沐云却很快就反应过来。
“我和四小姐在济南之时就曾有过几面之缘,如今她出落成大姑娘,就要嫁人了,我也总要有所表示才行!”
“哦?”耿氏故作惊讶,“贺夫人见过我们清容小时候?”
其实她已经不是第一次听邱沐云说类似的话了,两年前的端阳节,在靖远侯府的沁宜院,邱沐云对着陆清容喋喋不休之时,耿氏也是在场的。
“正是。”邱沐云回应着,“四小姐那时才刚要过周岁,跟着她娘去城外的清潭寺进香……”
邱沐云接着又讲起陆清容小时候的样子,最后还问了句:“四小姐可还记得?”
“不记得了。”陆清容实在不愿多说。
清潭寺,她还真是会挑地方讲,她们第一次碰面,可不是在那里!
而且陆清容心里还微微有些担心,不知为何,那日在清潭寺遇到了姜夫人的事情,她不是很希望被人当众提及。
更何况邱沐云这人已经不能与常人相提并论,没人跟她搭话她都能自己说那么多,若是哪怕稍微应和她一下,指定会更加没完没了。
陆清容的态度果然让邱沐云有些不大好继续说下去。
但这时耿氏却主动开口问道:“清容周岁的时候……那可是十几年前了呢!贺夫人看着这么年轻,那时候,想必还没跟贺大人成亲呢吧?”
这话问得突兀,邱沐云一时也有些跟不上耿氏的思路。
陆清容却是忍笑忍得很辛苦。耿氏怎么就看出她“年轻”了……
但很快,她就似乎有些猜到耿氏问这话的目的了。
只是邱沐云也并不愚钝,恐怕不会掉进她挖的这个坑里。
却不想,邱沐云此时许是被那句“看着那么年轻”冲昏了头。竟也跟着点头默认了耿氏的话。
耿氏闻言更加来了精神。
“那么多年前见过我们清容一面,今日还让贺夫人专程跑一趟,我们陆家人心里可有些过意不去!听闻府上的小姐也在燕国公府的女学读书,不知是何时的生辰?”
邱沐云以为她问这是打算要还礼,便未作隐瞒:“清宛要到今年九月才满十二岁。”
话音刚落,她自己就突然感到有些不对。
毕竟事情过去那么久,而且她已经当了十余年贺楷的正牌妻室,现在连儿子也生了,便更加肆无忌惮,早已对当年之事没有了最初那份处处小心遮掩的谨慎。
这话一出口。邱沐云就开始懊悔,心中祈祷耿氏千万不要听出什么破绽才好。
殊不知耿氏一直等的就是这个。
“哎呀,原来贺家小姐都这么大了啊!”耿氏语气十分夸张,声音也比刚才提高了不少,“比我们清容才小了一岁半!”
耿氏略顿了顿。又放慢语速重复了一遍:“整整一岁半!”
陆府众人对当年之事也有所耳闻,倒是没人把这当成什么新鲜事,却也用各色眼神注视了邱沐云片刻,直把她看得羞愧难当,厚厚的妆容都无法遮住脸上那赧然的潮红。
只是几个孩子搞不太清状况,都有些困惑。
陆芊玉和陆蔓玉都一副茫然的神色,两人对望了片刻。仍旧不明所以。
陆清容倒是并没有多少看她笑话的心思,反而有点担心尹屏茹。
当年的往事,对邱沐云来说是需要去遮掩的污点,然而对尹屏茹来说,却是难以言喻的伤害。
见此时尹屏茹依旧端坐于桌前,面色平静如常。似是没听到刚才的对话一般,陆清容的担心才减轻了几分。
正欲收回目光之时,陆清容不经意间看到了坐于主位之上的成阳公主那有些异样神色。
刚才耿氏和邱沐云二人你来我往的对话,原本已经让成阳公主感到有些不耐烦了。
直到听了耿氏那意有所指的话语,成阳公主脸上的神情先是茫然不解。再是困惑猜疑,最后则是越变越凝重。
陆清容见了这番变化,方才明白过来,原来这事情还是有人不知道的!
成阳公主还真就不知道。
当年她和邱永安成亲之时,倒也听说了他的妹妹正准备再嫁。
只是那时她们一个在京城,一个在济南,这成亲的具体时日她也并没放在心上。
后来邱沐云随贺楷来了京城,才逐渐开始了来往。
成阳公主隐约还记得,贺清宛出生的时候,邱永安的确提到过那孩子是有些早产……
那会儿自己也刚成亲不久,对这生产之事完全不懂,也就随着他们说什么是什么了。
现在回想起来,才发现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
按照耿氏所言,陆清容一岁之时,邱沐云还尚未再嫁,但贺清宛居然只比陆清容小了一岁半!
成阳公主越往下想,脸色就越阴沉。
今日为了邱永安的事亲自来到陆府,对陆亦铎一家频频示好,已经让她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没想到临走的时候,还被邱沐云连累出了这么大的丑!
“天色已晚,我们就不再叨扰了。”成阳公主站起身来,也不等众人行礼恭送,就直接走出了花厅。
邱沐云见她走得如此匆忙,一边想赶紧跟上去,一边还不忘刚才要给陆清容添妆的事。
只是被耿氏那一番抢白,让她多少都有些无地自容,现在又急着走,更是说不出什么像样的话来,所幸也就什么都没说,只把刚才手中一直拿着的那个锦盒放于桌上就疾步而去。
众人见邱沐云落荒而逃般匆匆离去,顿时面面相觑,屋中变得极为安静起来。
就在此时,方才一直没有出声的尹屏茹,盯着桌上那个锦盒看了片刻后,吩咐门口的丫鬟道:“贺夫人落了东西在这里,你们去给她送回去。”
第九十八章 丫鬟
得了尹屏茹的吩咐,一个紫衣丫鬟缓缓走上前来,拿起了桌上的锦盒,却不敢急着离去。
刚才席间的一幕,大家都是看到了的,那分明是贺夫人送给四小姐的添妆,并非落下之物。
紫衣丫鬟有些左右为难地望向了尹屏茹和太夫人,见谁都没有打算出声阻止,方才径直走出花厅,去追成阳公主一行人。
陆清容这才跟着松了口气。
之前她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可以完全把贺家当做路人看待了。
可是刚刚一想到要让自己收下贺家的添妆时,心里还是有种难以抑制的厌恶。
希望以后永远都不要再见到贺家的人才好。
陆清容心中暗道。
只是老天是否打算让她轻松如愿,此时还不得而知。
既然成阳公主已经离开,之前本就要结束的生辰宴也终于散了。
今日得到的添妆,由尹屏茹帮着收了起来,与之前准备好的嫁妆放在一处。
最终,陆清容只是带着舅母另外给她送来的一个三层竹制雕花食盒回了紫藤阁。
这是每次顾氏来陆府的标配物件,不用问也知道,一准又是表哥尹子昊的主意。
回到紫藤阁,打开盖子一看,果然不出所料,里面全是各式各样的点心,百合酥、藕粉桂花糕、藤萝饼、蜜枣羹……还有几种连陆清容都叫不上名字来。
而且每样皆是两份。
陆清容不由失笑,抬头向旁边的陆芊玉看去。
陆芊玉见了,只是嘿嘿一笑,也不上楼了,就坐在厅堂的圈椅之上吃了起来。
“表哥这礼物才真是实惠!”陆芊玉边吃边说着:“我刚才都没吃饱!开始的时候,是三妹一直喊我看这个看那个的,又不是她的嫁妆,我看她瞅得眼睛都直了……”
“后来成阳公主一来,就更没法吃饭了。公主的排场可真是大啊。你说她在公主府里也这样吗?动不动就让人给她行大礼!”
陆清容但笑不语,也在她旁边坐下,拿起一块藕粉桂花糕放进嘴里,方才她这个过生辰的正主就更是没顾上吃什么东西。
只是那桂花糕着实太甜。小小一块就让她腻住不饿了。
陆芊玉则还在继续讲着:“怪不得那个康宁县主眼睛长在了头顶上,对人都爱答不理的,想来这也怨不得她自己!”说完她撇了撇嘴,又想到什么一般,“那个贺清宛倒是比她这个表妹要好上不少,而且和她母亲完全不一样!”陆芊玉对邱沐云从来就没什么好印象。
不一样吗?
陆清容可不这么觉得,还是青出于蓝的可能性更大些吧……
“这话跟我说说也就罢了,出去可千万别发这种牢骚!”陆清容觉得她这口没遮拦的毛病恐怕一时半会儿也难改。
“放心吧,我知道。别说去外面了,我跟三妹都不会这样讲的!”陆芊玉说着。又从食盒中拿出了一块百合酥,左右张望着,“咦,绿竹呢?怎么没跟咱们一起回来?”
“母亲叫她去了正屋,可能有话吩咐吧。”
“吩咐什么?”陆芊玉突然一副很感兴趣的模样。放低声音问道:“不会是让她去给靖远侯世子做通房丫头吧?”
“噗!”
此时正喝着茶的陆清容,直接一口喷了出来,还险些被呛到。
“你这是又偷听到什么了?”她的第一反应就是陆芊玉在尹屏茹那里听了些什么。
通房丫头,这可不是她应该知道的事情。
无论是以前的河南、湖广,还是近年来的陆府东院,陆亦铎的院子里都从没有出现过这种生物。
“这次我可没偷听!”陆芊玉咽下口中的百合酥,开始解释起来。“我是听三妹讲的,不过她八成真是偷听来的。是二婶说,靖远侯府不比一般官宦人家,母亲不能再像大姐出嫁时那样对待,一定会给你准备好通房丫头的。”
“你知道通房丫头是做什么的吗?”陆清容开口问道。
“当然知道。”陆芊玉说得理所当然。
“知道?”陆清容可不大相信。
“做姨娘啊!你看西院不是就有两个姨娘,听说都是当初二婶带来的陪嫁丫鬟。”陆芊玉想了想。又接着道:“所以你看二婶平日里有人陪着,就不像母亲一个人那么寂寞!”
原来在她是这么理解通房丫头的。
陆清容闻言不禁有些哭笑不得:“不知道就不要乱说!”她觉得还是应该提醒陆芊玉一下才好。
“我说的不对吗?那通房丫头到底是干嘛的?”陆芊玉好奇地问道。
“你只需记得,母亲那才不是寂寞,而是清净。”
说完,陆清容不打算再继续这个话题。连忙站起来把桌上的食盒盖上,塞到陆芊玉手中:“这都是你的了。时辰已经不早,你也赶紧上楼歇了吧,这两天我这楼下肯定要有一番折腾,你想不早起都不成!”
陆芊玉接过食盒,也不再刨根问底,起身上了楼。
而回到内室的陆清容,却还在惦记着这事。
母亲找绿竹去说话,不会真是为了这个吧?
虽然这不大符合母亲平日的性子,但她心里也觉得有这种可能,毕竟她的年龄实在还太小,母亲出于对自己的保护,保不齐就真犯了糊涂……
陆清容正独自在房里胡思乱想着,绿竹回来了。
绿竹一进门,陆清容就注意到她脸上有些不自在的神情,心中暗道不好。
绿竹虽然只比自己大了两岁,却一向最为稳重,这种神情对她来说可不多见。
“母亲叫你过去,可有什么事?”陆清容直接问道。
“三日之后就要跟着小姐去侯府,夫人嘱咐了几句,让我日后小心当差。”绿竹一边整理着陆清容刚刚换下的衣裳,一边说着:“还提到了我娘,说今日舅奶奶把我娘的身契送了来,日后她就去帮着您打理陪嫁的田庄。”
这个陆清容倒是也听母亲提起过。
当年丁奶娘和绿竹在济南被尹屏茹收留。跟着一起来到京城,一个留在尹府做了管事妈妈,一个陪着尹屏茹母女来了陆府。
“这是好事啊!丁妈妈虽然是去田庄,但毕竟你们算是都跟着我了。日后相见总是能更容易些。”陆清容有些不解,“可你现在的脸色,怎么看都不像是高兴的样子!”
绿竹原本还是一副故作镇定的模样,此刻听了这话,竟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小姐!”
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陆清容一跳:“你这是怎么了?”
陆清容一边说,一边想把她拽起来。
绿竹却执意跪在那里不动。
“刚才奴婢过去正屋的时候,二夫人也在旁边。”
一听说耿氏也在,陆清容想起方才陆芊玉的话,顿时有些明白过来。
此时绿竹也有些慌乱地讲了起来:“开始的时候。夫人只是嘱咐我日后在侯府要多陪着小姐,说小姐年纪小,莫要让小姐过早……过早与世子独处。”绿竹越说声音越小,“可是后来二夫人接过话,让我日后机灵着点。既然小姐还小,我就要多替小姐服侍世子……”
“那你是如何回答的?”虽然是意料之中,陆清容还是难免皱起了眉头。
“奴婢当时都吓傻了,有心反驳二夫人的话,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夫人见了,许是知道我心中不愿,便也没有继续为难。只是让我不要把二夫人的话放在心上,把小姐照顾好便是。”
说到最后,绿竹的声音已经有了些颤抖。
绿竹的反应倒是和陆清容想象之中一般无二。
陆清容心里清楚,耿氏这话说得已经很直白,平日和丫鬟婆子们接触颇多的绿竹,绝对不会如同陆芊玉一般。认为通房丫头就是做姨娘陪着夫人解闷的。
“既然母亲都说让你不要放在心上,旁人的话,你权当没听到就是了。”
“可是……夫人真的没有这个意思吗?”绿竹仍旧十分担心。
当时尹屏茹的态度十分晦涩,也不怪她有些拿不准。
原本尹屏茹的确是存了这个心思的,想着绿竹要是愿意。对陆清容来说总是多了一层保护,只是她并没打算强行命令,而是打算先看看绿竹的态度,所以耿氏说出那番话之时,她并未阻拦。
然而绿竹的态度非常明显,她不愿意。
故而尹屏茹也就没有再提。
但绿竹并不知晓尹屏茹心里的曲折变化。
陆清容有些了然,知道她心中的担心,直接回答道:“母亲都说了,你还不相信不成?她若真是要你去……也用不着跟二婶演双簧啊,肯定直接就吩咐你了!”
绿竹也是当事者迷,现在听了陆清容的话,终于放下心来。
“你也真是的,平时倒是挺精明,怎么能迷糊成这样!”陆清容再次伸手过去,把她从地上拉了起来。
绿竹顿时有些不好意思:“我这不是害怕么,当时脑子都是懵的……而且夫人对我们母女二人恩重如山,若真是夫人的吩咐,就是让我上刀山下油锅,我也得照样去啊!”
“别瞎说,哪来的刀山和油锅!”
陆清容笑着打趣她,心里却明白,绿竹所说的话的确是真心的。
当年她和丁妈妈被贺府赶出来的时候,是尹屏茹收留的她们,而且并没有打算要她们的身契。
是因为绿竹她爹为了躲赌债,带了比她小两岁的弟弟一走了之,让当时的丁妈妈十分担心,既希望能把儿子找回来,又怕孩子他爹还不上赌债干脆把她们母女也卖了去,这才主动要求放下自由身,与当时的尹家签了卖身契。
前两年尹屏茹曾提起要将身契还给她们,丁妈妈和绿竹都执意不肯,表示要知恩图报,一辈子服侍夫人和小姐。
此时看着绿竹依旧一副紧张的模样,陆清容也郑重地说道:“到了侯府以后的事,自然由我为你做主,我是不会强迫你的,这你总该相信吧?”
绿竹想都没想就使劲点了点头。
陆清容这时突然想起一件事。
“对了,母亲说陪嫁的粗使丫鬟和婆子已经都定好,只是身边还需要四个丫鬟,让我自己拿主意,你去帮我问问,紫藤阁里那些个丫鬟有没有不愿意离开陆府的!没剩多少时间了,赶紧把这事定下来才好。”
绿竹这才恢复平日的沉稳,应下了这差事。
只是她心中仍然不免有丝忐忑,就怕夫人会在这两天里突然反悔。
待到第二天晚上,尹屏茹过来紫藤阁找陆清容的时候,绿竹连忙有些慌张地避了出去。
陆清容看着她的背影,忍不住笑出声来,佯装嗔怪:“娘,您看您把她吓的!”
尹屏茹闻言也不禁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她这定是怕您反悔呢,您不是真的反悔了吧?”
“当然不是!”尹屏茹正色道:“我过来是找你的。再过两天就是三月十六,明日你的嫁妆就要提前送去靖远侯府了,我这里还有些东西给你,你自己收好。”
说完,就递过来两个紫檀黑漆描金木盒。
陆清容伸手接过。
打开上面那个木盒,里面赫然放着一沓银票和很多张地契。
银票除了最上面几张是一百两一张的,其余皆是千两面额。
而那些地契大都是京城附近的庄子,也都在顺天府内。
“母亲,这?”陆清容觉得,这实在是有些多了。
虽说靖远侯府送来的聘礼十分夸张,但这嫁妆水涨船高得也太过了吧!
“这里地契本就是我和你父亲之前准备好的,只是银票多加了些。”尹屏茹缓缓说道:“那也是把靖远侯府送来的聘礼都折成了银票,那些真金白银毕竟太招眼了,还是这样既方便又踏实。”
陆清容见母亲十分坚持,也没有在多说什么。
正要打开下面那个木盒,尹屏茹突然说道:“这个就先不用看了,你暂时也用不上。只不过是嫁妆必备之物,你找个妥善的地方放起来就是。”
“哦。”陆清容嘴上答应,心里却忍不住好奇。
“那你先收拾吧,我看你这里的东西还都在外面摆着。”
说完,尹屏茹就离开紫藤阁回了正屋。
尹屏茹前脚走,绿竹后脚就进来紧张地盯着陆清容看。
“跟你没关系,是给我送东西来的!”
听了陆清容的话,方才放心地又出去了。
而此时陆清容却开始盯着那个刚才没打开的盒子看起来。
第九十九章 送妆
这两个紫檀黑漆描金木盒一般大小。
而且下面这个与那个装有地契和银票的盒子一样,也挂着把小小的铜锁。
陆清容着实非常好奇,刚才打开那个盒子时已经让她十分惊讶,这个里面装的又会是什么呢?
尹屏茹越是不让她看,她就越想知道,最后还是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打开一探究竟。
才一打开,陆清容就瞬间反应过来。
这些……她一时半刻的确是用不上。
木盒之中静静躺着两本精装书册,大红色封皮之上并无书名,
陆清容下意识地左右张望了一番,确定内室之中并无旁人,方才小心翼翼地打开了其中一本。
只翻了一页,她就心中暗道,果然如她猜想的那般,这便是嫁妆之中必不可少的一项物品,传说中压箱底的嫁妆画了。
与古代土生土长的大家闺秀不同,陆清容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反而津津有味地坐下来翻看了几页。
画中所绘对于陆清容来说,并不十分新鲜,只是这笔触细腻、古韵十足之感,是前世的她也从未见过的。
虽然每页皆是“两个妖精打架”的各种版本,却也场景不同、形态各异,而背景之中无论是自然风光的山水花鸟,还是府院内宅的雕梁画栋,亦无粗劣之感,甚至有些喧宾夺主之势。
这画册若是放在现代,肯定能跟博物馆里的古董珍品一较高下了。
陆清容心中暗想。
也不知道这是不是母亲帮她精心挑选的呢。
想起母亲刚才看到她要打开这个木盒之时,脸上的神色那么不自然,恐怕也只是应付形式之举吧。
毕竟这几天里,尹屏茹只要一和她说话,总是不忘翻来覆去地嘱咐她,以后到了侯府,先学规矩要紧,与世子相敬如宾最好。前几年先莫要独处云云……
当初与靖远侯府议亲之时,说好的现在先不圆房,尹屏茹也婉转地告诉了陆清容。
再过两日就是三月十六了,剩下的日子逐渐变得越来越少。陆清容原本强作淡定的内心也开始有些忐忑起来。
两日之后,她的人生将要进入一个与以往完全不同的新阶段,一个更加漫长而又陌生的阶段。
等待她的将会是什么,陆清容无法预料。
人对于未知总是会有着或多或少的恐惧,她同样也不例外。
想到此处,陆清容突然对手中的画册没了兴趣。
她把那两本嫁妆画又放回木盒,挂上铜锁,打算找个妥帖的地方收好。
最终陆清容又把目光落在了她从小用到现在的那个樟木小箱子上,她已经习惯于把自己认为重要的东西放在那里。
由于今日正在收拾东西,那箱子此刻就放在内室正中的圆桌上。
陆清容过去打开箱子。将里面的东西悉数取出,把那两个装着地契银票和嫁妆画的木盒放在了最里面,方才感到踏实些。
之后,陆清容又将刚才拿出来的东西一件件放了回去,大都是她往年生辰之时家里众人送的礼物。
其中的一抹亮红吸引了她的注意。
那是一块玉佩从包着它的丝帕之中滑出。通体匀称的艳红之色,上面有着奇异纹路的图案。
陆清容拿起在灯下端详了片刻,想起这正是自己周岁宴之时,靖远侯府姜夫人亲手送给她的那个玛瑙玉佩。
此刻无意识地拿在手中掂了掂,才突然发现这玉质似乎比想象之中要重上一些,恐怕并非玛瑙,而是密度更大些的翡翠一类的硬玉。
想是那时候自己实在太小了。手里无论拿着什么都觉得沉甸甸的,分不出轻重,这才误认为是玛瑙。
现在看来,若是质地如此透明,色泽如此均匀的红翡翠,恐怕更是要价值连城了。
陆清容正要小心翼翼地再将其包起来。却又觉得那玉佩之上的纹路看着似乎有些眼熟。
后来一定是在哪里见过类似的图案……
此时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最终只是又把它包好放回了箱子里。
这箱子明日不会跟着嫁妆一起送去靖远侯府,而是要等出嫁那天才一并带去的。
第二日,便是送妆的日子了。
按照大齐朝的规矩,送妆是要由女方娘家之中的亲人将陪嫁妆奁送至男方府上。
这次则是由陆清容的二叔陆亦钟、大哥陆呈杰一同前往。
一大早。陆亦钟和陆呈杰就带领送妆的队伍,浩浩荡荡出了陆府。
陆清容的妆奁共有全份六十四抬,每一抬皆是分量十足,家具摆设、古董字画、装饰首饰、绫罗布匹、四季衣裳应有尽有,就连药材、茶叶之类都包含其中。
第一抬已经离开了静林胡同,最后一台还没有出陆府的大门。
陆家送妆的人倒是十分低调,一路上的锣鼓之声都不算太过张扬,只是毕竟六十四抬妆奁在那儿摆着,想不引人注意都不行。
就连陆芊玉都跟着凑热闹,在陆府大门之内一直等到自后一抬出了门,方才回去紫藤阁。
“四妹,你刚才没去看送妆,实在是太可惜了!”一回到紫藤阁,陆芊玉就开始感慨。
“哪有……自己去看送妆的!”陆清容难免失笑。
“这倒是。”陆芊玉也反应过来,“你肯定想象不到,那六十四抬妆奁看起来有多壮观!比当初咱们一起看过的大姐的嫁妆,还要多了许多!我记得,大姐那时候似是只有三十二抬吧?”
见陆清容闻言眉间微蹙,有些尴尬地回望着她,陆芊玉接着说道:“你不用不好意思,嫁去靖远侯府本就非比寻常,妆奁多一些也是理所应当。更何况,侯府送来的聘礼可是有当初狄府的十几倍还多!”
陆芊玉说得头头是道。
“你怎么知道这么清楚?”陆清容还真没注意过这些事。
“三妹说的。”陆芊玉怕她不信,“她也是听二婶讲的,二婶的算账能力你总不能不信吧,东西从她眼前一过,她就能把价钱说个差不离!”
陆清容这次再也皱不起眉头,还忍不住笑出了声:“你居然连二婶都编排起来了!”
“哪有!我说的是事实好不好!”陆芊玉嘟起小嘴,“你敢说二婶没那个本事?”
陆清容自然无从反驳,在整个陆府之中,论起算账,耿氏要是认了第二,就没人敢认第一了。
“唉,以后等我出嫁的时候,不知道是否也能有这番景象。”陆芊玉的表情说不清是憧憬还是失落。
“这都是摆给别人看的。”陆清容想起昨日母亲拿给她的那个装满银票和地契的盒子,“父亲和母亲一定会准备好的,哪里用你自己操心!况且钱财总是身外之物,千金也总有散尽之时。要把以后的日子过好,主要还是看人。”
陆芊玉觉得她这话有些道理,却也不愿细想。
今日送了妆,明日就要送亲了。
离别在即,一想到以后紫藤阁就剩下自己一个人,陆芊玉也难免有些伤感。
“除了绿竹,你还带哪些人走?”陆芊玉想起大姐成亲之时,就是带了好几个丫鬟的。
“田庄那边和粗使的丫鬟婆子不算,紫藤阁里还挑了四个丫鬟跟着,另外还有叶妈妈一家。”
陆清容口中的叶妈妈,就是当初母亲的陪嫁丫鬟听兰。
在河南的时候,尹屏茹做主嫁了家里一位姓叶的管事,如今也是儿女双全之人了。
当时母亲决定要让叶妈妈跟她去靖远侯府,陆清容还真心推辞了一番。
她知道母亲与叶妈妈的感情非同一般,母亲身边也只有叶妈妈一人是从尹家到贺家再到陆家都一直陪在她身边。
但尹屏茹这次却异常坚持,说是侯府不比寻常人家,没有个放心的人跟着,她心里实在不踏实。
陆清容也只好接受了母亲的好意。
“叶妈妈居然也跟你走了!”陆芊玉佯装嗔道:“就说我肯定比不过你了,叶妈妈可是只有这一个!”紫藤阁一直没有管事妈妈,以往有个大事小事,也都是叶妈妈照顾着,故而陆芊玉对她也十分亲近。
陆清容却知道陆芊玉并不是真的生气,也不去接她的话。
陆芊玉果然又开始说起别的,一整个上午,紫藤阁里的姐们二人就这么你一言我一语地聊得十分热闹。
而此时的靖远侯府更热闹。
陆家送妆的队伍辰初时分出的陆府,足足走了一个时辰才到了荣恩街。
靖远侯府早已等候多时的人们,见了那满满当当的全份六十四抬嫁妆,也不由有些咋舌。
陆府不是书香世家吗,怎么竟是如此财大气粗?
那个陆四小姐不是个拖油瓶吗,怎么会有这么多嫁妆?
尤其这次靖远侯府急着成亲又是为了冲喜。
但凡遇到冲喜这种亲事,女方的妆奁大都会格外少一些,怎么陆府竟然反其道而行之?
众人心中的疑问大都归于此类。
其中最为不解的,还要数靖远侯府的吴夫人。
看着那些摆在院中被众人赞不绝口的各式妆奁,吴夫人心中十分纳闷。
她可是费尽心机才找了陆清容这么个合适的世子夫人回来,难道自己有什么地方疏忽了吗?
第一百章 榆院
吴夫人心里突然变得很乱,也理不出个头绪。
那六十四抬妆奁此刻就摆在靖远侯府的前院,以供众人观看。
但凡与蒋轩成亲相关之事,吴夫人都是要大张旗鼓地来办。
故而今日靖远侯府的前院聚集了许多亲朋好友。
靖远侯蒋成化是老侯爷的独子,蒋家这边来的人大都是些叔辈亲戚,另外比较主要的就是镇北将军府姜家,以及吴家的人了。
除去这些亲戚,还有许多平日里走得近的女眷,包括荣恩街上另外两家,燕国公府和武定侯府都有人来,当然也少不了承平侯府。
此时的承平侯府二夫人凑到吴夫人身旁。
“看来世子夫人家底很是雄厚呢,您总算没白出那么多聘礼!”
二夫人对这门亲事的来龙去脉了解得很,靖远侯府送去了多少聘礼,没有人比她更清楚,看着院中堆放的全份妆奁,恐怕与那聘礼也不相上下。
吴夫人闻言并没接她的话,只是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
陆清容的嫁妆,完全超出了她的想象。
吴夫人也有些按耐不住,趁着院中人少之时,带着吕妈妈走近细看起来。
第一抬放着一盘各式首饰,与后面的那些东西相比,倒是并不十分显眼。
这正是成阳公主赏给陆清容的添妆。
虽然陆亦铎和尹屏茹心里都有些不大情愿,但毕竟公主的身份摆在那里,按照大齐朝严格的等级规矩,也只好把它拿来做了第一抬。
而往后一看,就越来越夸张了。
东西好坏暂且不论,只说陆家这种密集摆放的方式,吴夫人和吕妈妈就都是头一次见。
即使在花梨木雕花拔步床之上,也摆满了一应物件,镜箱、灯台、花瓶、座钟。还有不同季节各种样式的帐子。这里每样东西拿出来,都可以单独当做一抬了。
再往后看,同样还是如此。
衣橱里塞满了四季衣裳,梳妆台内填放着金银珠宝。像是书桌、琴桌这一类不好往上堆东西的物件,却是大的套小的,好几个桌子拼在一起也算作了一抬。
更不用说那些大大小小的樟木箱子,里面无论是摆设物件、首饰器皿,还是绫罗绸缎、衣衫被褥,皆是装得满满当当,想伸一只手指进去都费劲。
怪不得方才抬嫁妆的那些人一个个都显得十分吃力的模样。
“这位陆四小姐的嫁妆,看着一点儿都不比咱们送去的聘礼少啊!”此时吕妈妈终于忍不住感叹道。
这话不用她说,吴夫人自己也能看出来。
此时吕妈妈像是又突然发现了什么:“您看后面这些妆奁,怎么感觉和咱们的聘礼那么像呢?”
吴夫人闻言。也顺着吕妈妈的视线望过去,果然觉得十分眼熟。
只是仔细一看,便会发现那并不是靖远侯府送去的聘礼,只是物件的类型十分相似,却都换了不同的样式。
“看来陆府还真是费了一番心思呢。”
吴夫人语气难免有些阴阳怪气。
但是转念一想。当时的聘礼之中可是还有大量的真金白银,这些在陆清容的嫁妆单子上可都并没有看到,这才又有些缓和地开了口:“总归都是些明面上的东西,做给旁人看的罢了!”
这话也不知是说给别人听的,还是安慰自己的。
吕妈妈了解吴夫人的心思,嘴上应和着“的确有些华而不实”,心里却觉得恐怕不是那么回事。
院子里摆放的这些妆奁。明眼人一看便知,即便拆成一百二十八抬也并无不妥,但陆家却硬是塞进了六十四抬之中,如此低调而不张扬,难道也是做给别人看的吗?
而且,若是嫁妆单子上的银两少一些。倒还说得过去,可现在不是多少的问题,而是根本没有!
那就让她不由自主想到了另一种可能,陆清容陪嫁的银两,根本就没有被列进去。
吴夫人又何尝想不到这一点。只是实在不希望这种情况发生而已。
“你赶紧去多叫点人来,把这些妆奁直接抬去榆院!”吴夫人吩咐道。
“您看……是不是等陆家送妆的人走了之后再抬过去?”吕妈妈觉得这样似乎有些不妥,犹豫片刻还是说出了口。
“不用。”吴夫人仍然坚持,“现在就去!”
看着这些东西摆在眼前,她就无法抑制心中的烦闷。
吕妈妈也只好点头应是,下去喊人把嫁妆抬去榆院。
而此时的陆亦钟和陆呈杰,也来到了榆院。
按照大齐朝的习俗,原本蒋轩是应该出面招待前来送妆之人的。但今日陆亦钟他们自打进了侯府的门,就一直没见到蒋轩的影子。
根据吴夫人的说法,是他身体不适,不便见客。
陆亦钟和陆呈杰这才在侯府管家的陪同下,来了榆院探望。
一进院门,就见到迎面走来两个粉衣丫鬟,描眉打鬓,妆容精致,有说有笑地从他们身旁走过之后,仍然能闻到一阵浓郁的混合香味,呛得陆呈杰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喷嚏。
再往里走,发现在这榆院之中的丫鬟还真是不少,且皆如门口见到的那两个一般,涂脂抹粉,香气扑鼻。
陆呈杰皱起眉头,不由想起往日听到的那些关于靖远侯世子的流言。
而陆亦钟心中也有些纳闷,世子还病着,院中的丫鬟们却一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还都有说有笑,哪里有半点侯府的规矩,而旁边带路的管家却一副视若无睹的模样,似是对周围的一切早就习以为常。
待走到内室门口,又碰到两位绿衣丫鬟,身姿似柳,眉目如画,袅袅婷婷地从屋里走出来。
这次连陆亦钟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只有陆呈杰仍旧目不斜视地往前走。
进入内室,才发现蒋轩并非如他们所想的一般卧床休息,而是坐在内室的外间里看书,虽然身上那件玄色素面袍子将他的脸色衬得格外苍白,却也没有丝毫孱弱之感。
见到他们进来,蒋轩立刻放下了手中的书,面带微笑地望着二人。
“我们今日送妆而来,听闻世子爷身体有恙,想着要过来探望一下才能放心。”行礼之后,陆亦钟率先开口。
“那是早晨的事,现在已经好了。”说着,蒋轩立刻站起身来,“没能亲自去迎接,还望二位不要见怪才是。嫁妆摆在前院吧?要不我现在过去一趟?”人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完全没有要出去的样子。
一旁的陆呈杰闻言,心中不禁腹诽起来,这让他们如何回答?
然而蒋轩的话音刚落,陆亦钟还来不及回应,就听到外面突然传来有些嘈杂的声音。
“世子爷,夫人派人把那些妆奁尽数搬来了榆院,此刻就放在厅堂前面的院子里。”刚才出去的其中一个绿衣丫鬟进来禀告。
陆亦钟二人闻言不禁十分诧异,这就看完了?也太快了吧!
而原本对嫁妆之事完全没放在心上的蒋轩,一听这话,也开始有些好奇。
这可一点都不像吴夫人的行事作风!
“这倒是更近了。走,我也去看看!”
说完,蒋轩率先走出内室。
众人来到院中,只在那些妆奁之间转了一小圈,蒋轩心中便有些了然。
今日是吴夫人让他留在榆院好好休息,为明日成亲做好准备,而他自己也乐得清静,不愿去凑这个热闹。
现在见了陆清容的嫁妆如此出人意料,他倒是有点后悔没去前院,吴夫人见到这些时的表情,必定十分精彩……
亲自将陆亦钟他们送到了榆院门口,蒋轩方才又折回院中。
走过堆放在那里的各色妆奁,想起那日在陆府见到陆清容时的种种,蒋轩步入内室的瞬间,嘴角不由微微翘起,恐怕这次某些人的如意算盘可是打错了呢……
第一百零一章 婚前
若说之前蒋轩对这门所谓冲喜的亲事还有些抗拒的话,那此刻他自己也意识到这种情绪变得不再那么强烈。
作为一个侯府世子,能坚持到十八岁还未娶亲,已经是十分罕见。
既然无论如何自己都是要成亲,这个陆四小姐……起码并没有那么惹人讨厌。
此时连蒋轩自己都搞不清楚,那抹意味深长的微笑,到底是因为吴夫人打错了算盘,还是别的什么……
而从靖远侯府送妆出来的陆亦钟和陆呈杰,就没有如他那般的好心情了,二人脸上皆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二叔,您说咱们回去要不要把今日在榆院所见告诉父亲他们?”陆呈杰一上马车,就有些犹豫地问道。
“你指的是?”陆亦钟不太确定他的意思。
是指的蒋轩的病情?还是院子里那些胭脂粉黛?
陆呈杰却觉得有点难以启齿,不知该如何开口。
陆亦钟见他略显尴尬的神色,顿时也知道无须再多问。
回想起刚才蒋轩脸色十分苍白的模样,还有榆院满院的丫鬟美婢,这其中恐怕并非全无关联,看来往日听来的那些流言不全是空穴来风……
“哎……”陆亦钟长叹了口气:“你也大了,想必自己心里自然会权衡,有些话若是说出来,只能让人徒增烦恼却又无计可施,那是不是应该说呢?”
陆呈杰闻言低下了头,不再言语。
他开始还有些惊讶一向心直口快的二叔居然说出这样的话,却也明白这的确是实情。
毕竟人家既没有纳妾,也没有收房,只是几个丫鬟,纵然靖远侯世子行为荒唐,他们也无法拿到台面上来讲。
回到静林胡同,二人都不约而同地对此事保持了沉默。
只是众人聚在正院用晚饭,太夫人问到侯府情况之时。说了些“满堂宾客都对陆家的妆奁赞不绝口”之类的话,这倒也不算夸张。
“靖远侯世子可有招待你们用饭?”太夫人细问起来。
“世子我们是见到了的,只是他身体略有不适,也没有说上太多话。”陆亦钟实话实说。“用饭时主要是侯府的轲二爷在招呼,虽然他年纪尚小,倒也十分尽心。”
“那侯爷呢?今日可曾见到?”
“没有。不过轲二爷也提到了这事,再三保证明日的拜堂和喜宴之上,侯爷一定会亲自出来主持的。”
太夫人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今日是陆清容出嫁前的最后一顿晚饭,无论是太夫人,还是耿氏,都对她说了不少嘘寒问暖的话,从陪嫁人等的准备,一直问到明日的喜服配饰。陆清容都一一作答。
一家人这顿饭吃得也算其乐融融。
只是散席之后,刚一回到西院,耿氏的脸色就拉了下来。
“今日的那些妆奁我可都看到了,以后咱们蔓姐儿成亲,也要比照着这个办!”
“你胡说什么!八字还没一撇的事你就瞎惦记。”陆亦钟顿时感到有些头痛。
“我自然要早作打算。何况蔓姐儿的年纪还更大些呢,这定亲还不就是转眼之间事!”
“你打算你的,可莫要和清容攀比,她那是要嫁入侯府的,嫁妆自然不能太过简单。”陆亦钟见耿氏此刻十分坚持的模样,也想要一次把这事给她说清楚,“而且侯府送来的聘礼你也是看到了的。试问日后蔓姐儿可能有那么多聘礼吗?更何况这次大哥大嫂并没有动用太多公中的银两,基本都是他们那一房自己出的,难道你不知道?”
耿氏正要开口,陆亦钟又接着说道:“还有这次清容为什么要去冲喜,咱们大家都心知肚明。别说蔓姐儿了,就是以后芊姐儿出嫁。也必定不能有这次的排场,否则岂不是太寒清容那丫头的心了?”
耿氏闻言只是抿了抿嘴,颇不以为然地说道:“大不了我们日后也给蔓姐儿找个侯府定亲就是了!”
“你到底有没有听我在说什么?”陆亦钟觉得自己简直是在对牛弹琴,不由有些激动。
“我只是不想委屈了咱们女儿……”耿氏嘴唇微翕,竟是有些泫然欲泣之色。
陆亦钟见状顿时有些无措。急着劝慰起来:“我也明白你的心思,你放心,我定然不会让蔓姐儿受委屈的。但你也要知道,这高嫁未必就是件好事……”
陆亦钟终是没有忍住,将今日在榆院的所见所闻讲给了她听。
本以为她会因此而有所顿悟,却不想耿氏虽然表面上不再与他争论,心中却依旧满不在乎。
男人还不都是这样?
耿氏心里暗道。
即使是陆亦钟,不也是小妾通房样样有?
像尹屏茹那么走运的人,又能有几个……
耿氏的沉默看在陆亦钟眼里,还以为她是在为陆清容担心。
而此时也的确是有人在为陆清容担心。
从正院回到东院后,陆清容先是跟着尹屏茹去正屋,母女二人足足聊了近一个时辰。
待陆清容一个人走回紫藤阁,已经是戌正三刻。
门前花廊上的紫藤花已经含苞待放,在花架上随风徐徐清风微微垂荡。
而就在花廊的旁边,有个人影正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大哥?”陆清容看见了陆呈杰。
陆呈杰这才往前迈了两步,走出花廊那片阴影,月光照在他的脸上,陆清容能清晰地看到他纠结的表情。
“大哥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陆呈杰踌躇了片刻,方才开了口:“你明日就要出嫁了,靖远侯府虽然势力庞大,但你日后若是遇到什么难处,千万别自己憋在心里,母亲和祖母她们总是阅历更深些,多少都能帮你出出主意的。总之,莫要委屈了自己才是。”
陆清容这还是第一次听到他对自己这样说话,心中也着实一暖:“我明白,你放心把。大哥等了我这么久,就是为了说这个?”
“嗯。”陆呈杰有些不自在地点着头,“这次总归是陆家对不起你,若不是为了父亲……”
后面的话,他并没有接着说下去。
“为了父亲的又何止我一人?”陆清容抬头看着陆呈杰,“如果不是为了父亲,明日的今科殿试,想必也是有大哥一份的吧?”
第一百零二章 送嫁
陆呈杰闻言不禁一怔,却很快释然而笑。
虽然他往日和这个四妹的交流并不十分多,却也能看出她是个心思玲珑之人。
此刻见她如此轻松而自信地望着自己,心中的担心也不似之前那般强烈。
“总之你记住,你并不是孤身一人的,还有我们这些娘家人在。”
说完,陆呈杰也不再久留,直接转身而去。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陆清容突然感觉,这越走越远的似乎并不只是陆呈杰,同样也包括自己……
回到紫藤阁,绿竹连忙迎了上来。
“小姐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明日还要早起呢,我服侍您赶紧歇下吧。”
“在母亲那里待得久了些。”陆清容一边说着,一边将绿竹递过来的月白色寝衣换上。
“咦?屋里的东西都收拾起来了?”看着屋中空空如也的柜橱和桌子,陆清容开口问道。
“是啊,怕明日的时间来不及。”
“不是下午才迎亲吗?怎么会来不及!”
“迎亲是下午,可还有好多别的事呢!”绿竹表情十分认真:“叶妈妈说了,明天您一早就要梳妆,还要向长辈辞别,而且晚上咱们陆府也是有宴席的,肯定会有女眷来送嫁,到时候您也都要应付着,哪里还有时间收拾东西!”
“可你这收拾得也太干净了,以后我要是回来还怎么住?”
一听这话,绿竹也顾不上什么规矩,直接伸手捂住了陆清容的嘴:“小姐别乱说,什么‘要是回来’的,这话可不吉利,嫁出去的姑娘,哪有回娘家住的道理!”
陆清容这才惊觉自己的失言。
是啊,这可不是现代社会,古代的女子出嫁后。怎么还能回娘家住呢……
陆清容耸了耸肩,不再多说,躺下准备休息。
绿竹则是站在屋中,双手合十地默念了好半天。才放心离去。
躺在床上的陆清容只听到了一句“坏的不灵好的灵”。
今日的陆清容心情格外轻松,忐忑担心了那么多天,现在成亲在即,她反而释然了许多。船到桥头自然直,有时候想太多了却反被聪明误。她所幸也就什么都不想了。
这一晚竟是睡得格外香甜,还做了一个梦。
没有完整的情节,梦里只是些零散的片段。
波光粼粼的湖面,郁郁葱葱的垂柳,绿油油的草地,巍峨的教堂。
眼前的一切都像是油画中的场景。
耳边回荡的是欢快而悠扬的乐曲。
母亲在身后帮她梳头。很快就把她的长发盘起,还为她戴上了头纱。
低头一看,才发现此时自己正穿着白色的婚纱……
场景交换,母亲不见了,身边的人变成了父亲。此刻她正挽着父亲的手,在草地上徐徐前行。
前方不远处站着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阳光把那个身影映衬得熠熠生辉,由于只是背影,陆清容完全见不到那人的相貌,只能看到他穿着一身笔挺的黑色西装。
就在这时,前方的人影开始缓缓转过身来。
陆清容正想穿过刺眼的阳光看清那人的长相。却终究没能如愿。
“小姐!小姐!已经卯初时分,该起身了!”耳边响起绿竹的声音。
陆清容从梦中惊醒,睁开眼睛,在昏暗的灯光印衬下,看到黄梨木拔步床上的海棠雕花,就这样在自己的头顶上绽放。
有一瞬间。她竟有些分不清哪一个是现实,而哪一个又是梦境……
但是很快,她就没时间再被那梦境所困扰了。
一大早,就由叶妈妈带了人为她梳妆。
在她脸上大肆涂抹了一番不说,发间所戴的步摇和全幅头面让她的头都有些快抬不起来了。
就在为她换上大红喜服之时。陆清容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不用这么早换衣裳吧?”
“这可不早了,按规矩,新娘子出嫁前拜别长辈,是一定要穿着喜服的!”叶妈妈笑着说道。
原来还有这个规矩,陆清容只好穿戴了全套。
怪不得当初陆芳玉成亲之时,见她走路都比平日还要稳重许多,原来并不是因为稳,而是因为重!
陆清容最终就带着这估计有十数斤的装扮,先去正院拜别太夫人,又回到东院辞别父母。
太夫人满面欢喜,笑得灿烂,与她说话的时候,面上的笑容就一直没断过,至于都说了什么,陆清容则基本没了印象,无非都是按规矩的例行叮嘱,并无新意。
回了东院,陆亦铎和尹屏茹的脸上同样也挂着笑容,但却与太夫人有些不同。
陆亦铎笑容背后的那份黯然神伤,并没有逃过陆清容的眼睛,但她也只能装作没看到,继续笑着与父亲辞行。
而尹屏茹的情绪表现得就更明显些,从始至终眼中都含着泪水,虽然一直忍着并未落下,但看她那微红的眼眶,恐怕在自己来之前就已经哭过了,陆清容心中暗想。
陆清容自己也同样忍得辛苦。
“你向来聪慧懂事,我和你母亲也没有什么可叮嘱的了。只是你要记住,时刻都要照顾好自己,我和你母亲别无所求,只希望你们的生活能平安康健。”
陆亦铎只说了这么简短的一句。
尹屏茹在一旁含泪点着头。
陆清容泪盈于睫,在拜别父母,走出正屋之时,终于忍不住潸然泪下……
回到紫藤阁,陆芳玉也来了,此刻正在同陆芊玉和陆蔓玉一起等着她。
“大姐也来了?”陆清容此时早已擦干了眼泪,笑着和陆芳玉打招呼,“今日姐夫不是要去殿试吗?”
“一早送走了他,就赶紧过来了,还好赶得及!”陆芳玉笑着说:“你别忘了带些吃食在身上,恐怕你今天要到很晚才能吃上东西!”
“大姐有经验,你可得听她的!”陆芊玉在一旁凑趣。
而陆蔓玉却是没出声,只是一直盯着陆清容身上的大红喜服看。
今日陆蔓玉罕见地穿了见桃粉色刻丝交领褙子,淡紫色综裙,包括头上的珠花,通身都没有一丝红色。
这是今日陆亦钟特别交代的,陆蔓玉心里十分不情愿。
自从陆芳玉出嫁,两年间,这还是她们姐妹四人头一次聚在一起,话自然多些,没过多一会儿,陆蔓玉就也忍不住一起说笑起来。
很快便到了下午。
陆家送嫁之人早已准备停当,只等靖远侯府来迎亲了。
等在陆府门口的陆亦钟心里却有些担心,当时送妆去侯府,蒋轩都以身体为由没有出来迎接,今天的迎亲不会也不亲自来吧?
直到看见蒋轩的身影出现在了静林胡同,他这才放下心来。
第一百零三章 迎亲
大齐朝迎亲的吉时大都比较晚,此时已经到了傍晚时分。
夕阳就像一个发光的玉盘,悬在西边的半空中,四周的云朵映衬出漫天的霞光,与陆府此刻的张灯结彩遥相呼应,将这一派喜庆之色蔓延开来。
而站在陆府门前向西望去,静林胡同的那一端暂时还是空荡荡的,只有夕阳西下的景色如同静止的背景般挂在那里。
突然间,远处传来一阵阵锣鼓奏乐之声,由开始的隐约可闻逐渐变得声音越来越大。
待到那吹吹打打的喜庆旋律格外清晰之时,陆亦钟也终于看到了出现在静林胡同西端的迎亲队伍的身影。
上百人的迎亲队伍浩浩荡荡进入了静林胡同,远远望去,只见最前面一人通身红衣,骑在一匹挂有大红绸花的高头大马之上,身姿挺拔,神采奕奕。
行至近前,方才看清此人正是蒋轩。
陆亦钟之前一直悬着的心,总算踏实下来。
而看着眼前身着大红喜服的靖远侯世子,陆亦钟居然感到有些陌生。
不知是否因为在这大红色衣装的映衬之下,今日的蒋轩与以往看起来完全不同,身姿如松,全无往日的虚弱之态,面色如玉,却丝毫不显苍白,给人以格外的仪表堂堂、气宇轩昂之感。难道这就是所谓的人逢喜事精神爽?
在加上背后夕阳的光晕洒落在他身旁,让陆亦钟竟然有些无法直视。
直到蒋轩从容下马,立于身前,陆亦钟方才在身旁小厮的提醒之下缓过神来。
“快!快!放鞭炮!”陆亦钟急忙吩咐着。
陆府门前顿时鞭炮齐鸣,整个静林胡同都能听到那震耳欲聋的声音。
就连紫藤阁内等待已久的陆清容等人也不例外。
此时陆清容早已凤冠霞帔加身,头上蒙好了金银线盘绣喜大红盖头,隐约听到外面传来的鞭炮之声,让她不由有些紧张地握紧了双手。
“来了!来了!”陆芊玉大声喊着:“当时大姐成亲时就是如此,鞭炮一响。说明迎亲的人来了!”
陆清容听到耳边传来大家轻笑的声音,身前的手也开始越攥越紧。
此时,一双略显年纪的双手过来与她交握:“别紧张,一会儿我会领着你出门。你只需扶着我的手便是。”
说话的正是这次婚礼的全福人,刑部侍狄大人的夫人,也正是陆芳玉的婆母。
所谓全福人,一般由女方亲友之中有福气的妇人来担任,这个“有福气”是个很具体的要求,首先不能是孀居之人,而且需要父母健在、儿女双全方才可以。
在陆家众多亲友之中,就数狄夫人最为合适。
为了把全福人的福气传递给新人,也需要完成很多规定的步骤。
昨日,狄夫人就已经去过靖远侯府榆院的新房里。为新人扫床撒帐,祈福好运。一会儿,在新娘上轿之前,还要为其“扫轿”,以示将尘土污物拂去之意。
而此刻。狄夫人已经扶着陆清容缓缓走出了紫藤阁。
门前花廊的紫藤花还未到盛开的季节,而陆清容却感觉闻到了阵阵花香,是自己的错觉吗?还是盖上盖头后,看不到东西反而让嗅觉变得灵敏了?
陆清容现在只能看到自己脚下,无法看清前路,只能凭着感觉感知周围的一切。
出了紫藤阁。
到了东院门里的那棵桃树。
出了东院的月亮门。
……
震耳欲聋的鞭炮之声越来越近,最终变得似乎就如在耳旁响起一般。
陆清容便知道。这是到了门口。
她低着头,透过盖头下面的空隙不动声色地左右张望,似乎在寻找着什么,却是没有任何发现。
这时,狄夫人放开了她的手。
她静静地站在那里,等着狄夫人完成扫轿、熏轿等一系列规矩习俗。
隔着那层红盖头。虽然陆清容什么都看不到,却总觉得正有人在某处注视着自己,或许这就是女人的直觉吧。
而她的直觉并没有错,已经重新回到马背之上的蒋轩,此刻目不转睛地盯着立于喜轿旁边的那抹红色身影。
几天不见。她好像看着又长高了些。
蒋轩心中暗暗笑着自己的胡思乱想,这才几天,哪能有什么变化……
在喜轿到达靖远侯府之前,新人之间是不能有什么接触的。
蒋轩也只是坐在马上,看着狄夫人扫轿完毕,再过去扶了陆清容上轿,这才起轿直奔靖远侯府。
就在喜轿抬起的那一刻,陆清容感觉自己的心也跟着提起了一瞬。
没想到自己竟然这么快就出嫁了。
独自一人坐在花轿之中,陆清容竟然对周遭的景致完全没有任何好奇,外面迎亲的队伍那锣鼓之声依旧喧闹非常,但她心中却突然变得出奇的平静。
来到大齐朝之后的一幕幕,在自己的眼前一一闪过。
初见母亲时尹屏茹那怜惜而忧伤的神色,贺楷那淡漠疏离的眼神,舅舅和舅母对她的格外关爱……还有陆家祠堂入谱的场景,与陆亦铎十数年的父女之情……
前世的陆清容没有兄弟姐妹,而这十几年来,她却感受到了一种与众不同的感情,陆呈杰、陆呈煦、陆芳玉、陆芊玉,甚至是陆蔓玉和陆呈熹,才刚刚离开陆府,此刻想起他们竟已然感到亲切,甚至还有些想念。
虽然同在京城,但以后即使再相聚,也终究有所不同了吧……
陆清容就这样翻来覆去地胡思乱想着。
今日从早晨到现在她都没有正经吃过饭,只是中午稍稍用了两块点心,现在果真开始觉得肚子里有些空空的感觉。
早知道就应该听陆芳玉的话,偷偷带些吃的在身上的。出门之前绿竹还一直想着这事,是自己怕万一掉出来闹了笑话,坚持不肯带。
这一感到饿,时间也变得慢了起来,就在陆清容觉得这时间都够绕京城一整圈的时候,耳边终于再次传来了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似是比在陆府的时候还要猛烈些。
这是到了靖远侯府。
喜轿瞬间停住。
即使在四周震天的鞭炮声中,陆清容依然清晰地感觉到轿帘被掀了起来,掀帘的正是蒋轩。
又过了片刻,狄夫人再次过来亲自搀扶她出轿,将中间系有大红绸花的喜绸手牵的一端递到了陆清容手中。
陆清容紧紧攥住自己的那端,虽然看不见,却知道另一端此刻正握在蒋轩的手中。
不知为何,明明二人没有直接的接触,却也已经让她感觉到自己脸上有些发烫。
幸亏有这个盖头挡着,陆清容心中暗道。
喜绸很快有了晃动,这是蒋轩开始往前走了。
陆清容在狄夫人的搀扶之下,紧跟其后。
当脚下突然出现一团青烟之时,陆清容顿时有些手足无措。
这迈火盆的规矩柴嬷嬷早已给她讲过,当时她觉得这又能有多难。只是此刻摆在面前之物,远比自己想想之中要高了许多,早知道当初应该练一练就好了……
但现在那团青烟已经离自己越来越近,根本没时间再让她犹豫不决。
前方的喜绸仍在缓缓向前移动,身旁扶着自己的狄夫人也没有任何要停下来的迹象。
陆清容把心一横,直接抬脚迈了上去。
几天前她才刚满十三岁,难免人小腿短,这一脚抬得过高,身体瞬间就失去了平衡。
完了!
陆清容心中暗叫。
没想到还没进门就要丢这么大的一个人。
此刻狄夫人也已经扶不住她,就在感觉自己正要跌落之际,突然身旁的一只强有力的手臂帮她稳住了身形。
第一百零四章 拜堂
陆清容这才没有栽倒在地。
透过盖头之下的空隙,她也只是看到了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手指修长、刚劲有力。
隔着衣裳,陆清容的手臂都能隐约感到那掌心之上带有的温热之感。
待陆清容顺利迈过火盆,那人的手也随即收回,离开了她的视线。
虽然看不到眼前之人,但方才见了那绣着如意云纹的大红衣袖,恐怕今日也只有一个人会这样穿了。
此时陆清容感觉自己从一下轿就有些发烫的脸,现在更是如火烧一般。
一定是因为刚才险些跌倒的缘故,陆清容心里默默解释道。
握着手中的红绸继续前行,终于从正门走进了靖远侯府。
为方便仪式进行和宾客的观礼,喜堂并没有设在靖远侯所住的靖春堂亦或是蒋轩所住 的榆院,而是直接在前院的厅堂举行。
而陆清容从下轿那一刻,到进入侯府,再到往前院行进的过程中,脚并不能直接踩地。
一路之上都铺着近一丈宽的大红毡席,陆清容每走一步都感觉脚下软软的。
此时天色已经大暗,靖远侯府中张灯结彩、宾客满堂的场景都被那盖头挡在了外面,她能感受到的只有那热闹喧嚣的鞭炮之声已经逐渐被自己甩在身后,还有脚下红毡两侧露出的青石甬道,以及走在自己前面那个只能看到喜服下摆的身影。
跟随着那个身影走了约莫快一炷香时间,方才到达今日的喜堂。
迈入喜堂的一瞬间,陆清容发现聚在这里的人似乎要更多一些,四周众人以各种各样的语气小声议论着,略显嘈杂。
“看新娘子的身量,似乎年纪很小呢!”
“听说陆四小姐是个有福之人,所以靖远侯府才不惜重金下聘求娶!”
“这福气之说谁又说得准,不过聘礼丰厚倒是真的,毕竟是冲喜嘛!”
“这么一说可能还真是管点用。你看世子爷今天的起色明显比往日好了不少!”
“呵呵,那是当然,谁成亲不高兴啊!而且我听说陆四小姐长得十分可人……”
靖远侯府前院的厅堂十分宽敞,纵深也大。走到行礼之处时,身后那些嘈杂的议论之声已经不复存在。
只见前面那抹红色的身影率先停住脚步,狄夫人又扶着她往前走了两步,让她站在蒋轩的身旁,这才放手退至一侧。
而此时喜堂之中适时有人高唱“吉时到!”而后便是让陆清容晕头转向的各种跪拜。天地、高堂、夫妻对拜,这些柴嬷嬷原本就教了她,今日出门之前叶妈妈又无数次叮嘱着千万不能出错,故而拜堂的流程完成得很是顺畅。
只是其间陆清容注意到一个小小的细节,让她险些走了神。
拜过了天地,转身跪拜两位高堂之时。陆清容清楚地看到面前两人的座位并不对称。
今日主位上所座的自然是靖远侯和吴夫人无疑。
二人本该分坐在正中那张紫檀木供桌的东西两侧,此刻陆清容虽然只能看到他们的脚,却也不难分清,西侧紧挨着桌子坐的是靖远侯,而东侧与之相对的椅子上并没有人。吴夫人只是坐在了东边的第二把椅子。
陆清容很快就反应过来,那空着的椅子,定是给已经仙逝的姜夫人所留。
她只是没有料到,姜夫人离世许多年,而吴夫人已经在靖远侯府做了十余年的正牌夫人,到了蒋轩成亲之时,居然会是这番景象。
也不知这是不是她故意做给外人看的。
如果不是。那又是什么人能逼着她做出如此让步?
陆清容来不及细想,也不管吴夫人坐在何处,就按照之前学的规矩,正正地向前跪了下去。
待到起身之时,她还一直盯着面前那把空着的椅子,不由有些晃神。直到感觉手中的喜绸被人从另一端轻轻拽了下,才惊醒过来。
陆清容顺势露出歉意的微笑,却马上意识到现在哪里有人能看到自己,于是连忙转过身来,在“夫妻对拜”的高唱声中。对着面前的红色身影拜了下去……
拜堂终于礼成,很快便有人过来引着他们上了一辆青绸小车,直奔榆院的新房。
陆清容突然被眼下的情形搞得十分紧张。
拜完堂要随蒋轩从前院回去榆院,这她是提前就清楚的,而且距离不近需要乘车,她也知道。
而她没想到的是,他们二人居然要坐在同一辆车上!
这青绸小车里面本来就不宽敞,以前来侯府赴宴之时,她们姐妹四人都是分坐两辆的,现在和一个大男人坐在里面,更是显得异常拥挤。
此时盖头还未揭开,但陆清容依然能感觉到对面那人强有力的呼吸之声,自己还是头一次和一个男人距离如此之近,她的心开始控制不住地砰砰直跳,远不及对面那呼吸声来得规律而平稳。
“你在干嘛?”蒋轩含笑问道。
而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更是把陆清容惊得一激灵。
“啊?”陆清容的第一反应竟拼命回想着之前学到的规矩,不知道此刻应不应该开口,接着才是听到蒋轩问她的问题。
她干嘛了?
正纳闷着,陆清容不经意间低头一看,才发现方才一直由二人各执一端的喜绸,现在已经连同中间那个大绸花一起,都被她抱在了自己怀里。
陆清容瞬间极为尴尬,心跳似是又变快了些,本能地把手里包括自己那端的整条喜绸都直接扔给了蒋轩。
而她没有看到的是,此刻蒋轩接过那团红绸,脸上露出难以抑制的笑容。
听到刚才那声“啊”,蒋轩眼前仿佛已经看到陆清容面色羞赧的模样,心中这才踏实了许多。
从迎亲到现在,陆清容一直都以盖头掩面,默不作声。
不知为何,蒋轩心里竟有些隐隐的担心,万一那层红布之下遮盖的面容不是之前几次见到的人。又该如何是好?
此时的蒋轩完全没有意识到,这担心是有多么的荒谬,也忘了自己之前曾经对吴夫人一手安排的婚事抗拒到打算去陆府劝退陆清容……
而陆清容却还在为自己适才的无措之举而懊恼,完全没注意到此刻蒋轩的呼吸也远不及刚才那般平稳。
好在榆院没有赛龙舟时的景湖那么远。青绸小车没过多久就停住了。
早已在榆院门前等候多时的叶妈妈和绿竹等人,正站在车前等着迎接两位新人出来,却很快就被眼前的一幕看得有些愣住。
只见车帘打开之后,陆清容就如同小兔子一般冲出,都没用人扶就自己跳了下来。
而跟在他身后的蒋轩则是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独自一人抱着大红喜绸,慢条斯理地下了车。
看到叶妈妈和绿竹有些诧异的神色,蒋轩反应倒是快,连忙把喜绸的另一端向陆清容手里递去。
陆清容则是想也不想,一把就抓了过来。
这动作不禁又让叶妈妈和绿竹看得有些茫然。
这时坐在后面车上的狄夫人等人方才陆续下车。众人一起簇拥着二人进了新房。
新房之中也同样十分热闹。
按照大齐朝的习俗,在新房之中还有揭盖头、撒帐果、喝合卺酒等等一系列事情,而只有宾客之中身份较为尊贵的妇人,才能在新房里观礼。
新房就是以往蒋轩所住的内室,准确的说是内室的里间。此刻陆清容正端坐在里间的喜床之上。
狄夫人端着放了一柄白玉福寿双庆如意的托盘,走到床边的蒋轩面前。
随着蒋轩干脆利落地用那如意揭开了盖头,内室之中开始不断有人说着吉祥喜庆的祝福话。
“新娘子可真漂亮!”人群中不知是谁说了这么一句。
就连蒋轩都在心里跟着点了点头。
这不是他第一次见陆清容了,从小时候那个圆圆滚滚的小胖妞,到两年前梨春院偶遇时的略显娇憨,再到前些天去陆府相见时的淡然犀利……
只是此时的陆清容倒像是与以往都不大相同,在那唇红齿白、鬓若堆鸦的面庞之上。如水般的双眸竟然罕见地带了一丝羞怯之色。
而这次蒋轩没看错,陆清容的确是害羞得有些心跳加速。
她此刻正在心里暗忖着自己,方才喜帕被揭开之时,蒋轩的神色未见异样,倒是自己的心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间不争气地漏跳了一拍。
今日的蒋轩在大红喜服的映衬之下,显得格外风度翩翩。神采英拔,往日那副漫不经心的戏谑之色全然无存,反而感觉十分彬彬有礼。
只见他的头发用一顶玄色发冠束与头上,五官如刀刻般轮廓分明,英挺的鼻梁。嘴唇轻抿,眉分八彩,目若朗星……
这样一副相貌,任谁见了都会错愕一番的吧。
陆清容心中暗道。
怪不得名声不好,却总是女学闲谈之时被提及最多的人……
新房之中本是十分热闹,这二人却都各想各的走起神来。
狄夫人见状连忙过来吩咐丫鬟们开始撒帐,顾名思义,也就是将红枣、花生、桂圆、栗子、石榴之类撒向喜床,取其谐音,早生贵子,吉祥如意。
见陆清容还一直盯着蒋轩在看,狄夫人一边继续指挥着丫鬟们撒帐,一边站在陆清容身旁,给她介绍起屋中几位主要的女宾。
“这位是燕国公夫人,这位是燕国公府的大奶奶,这位是武定侯夫人,这位是承平侯夫人……”
屋中本就人多,狄夫人这么个介绍法,陆清容根本就分不清谁是谁,好在今日新人最大,也不用起身行礼。
只有在狄夫人提到“安乐侯夫人”的时候,陆清容才特别注意了一下。
这便是吴夫人的娘家人了。
看着眼前这位穿着遍地金妆花褙子、秋香色综裙的妇人,年逾四旬,发髻之上戴着不止一只赤镶石榴石的流苏簪子,而其上的石榴石越大,就越显得她那双垂目三角眼尤其的小。
这位安乐侯夫人的面相,倒是和她心中对吴家人的想象甚为吻合。
陆清容很快便收回思绪,因为要喝合卺酒了。
两盏酒杯以彩结连之,二人互饮一盏。
这次陆清容吸取了之前的教训,从始至终看都没看蒋轩一眼,按照狄夫人所讲的规矩,拿起来就一饮而尽。
可当她用余光观察蒋轩之时,才发现他竟是比自己喝得还要快一些。
无论如何,合卺酒过后,新房之礼也就完成了。
接下来蒋轩要回到前院宴客,而她就可以待在这里好好歇一歇,陆清容一想到此,终于有了一丝轻松。
但很快她就轻松不起来了。
原本要跟着屋中女宾一起走出新房的蒋轩,才走到一半又折了回来,站在她面前用只有二人能听到的声音说着:“你自己先歇会儿,我很快就回来。”
说完,留下一脸呆滞的陆清容,大步流星走了出去。
什么?他还要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