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心结
实际上,这次还真被陆亦钟说对了。
虽说贺楷这个官是捐来的,不容易升迁,但若是邱永安肯帮他一把,那也是举手之劳的事。
但邱家人有着自己的想法。
邱沐云与贺楷成亲十年,只生了贺清宛一个女儿,未免让他们也跟着担心。
让他抬了房良妾进门,对邱家人来说已经是极限。他们可不希望贺楷因为升官,再生出什么活泛的心思来。
如今邱沐云生下了嫡子,一切又不同了。
帮贺楷谋得一个更好的前程,以后她们母子便也能跟着获益。
而贺楷却并未多想,这些日子来一直沉浸在升官的得意之中,沾沾自喜。
当初听说尹屏茹嫁入陆府时,虽然在邱沐云面前表现得满不在乎,其实他心中并非如此。
此时在狄府突然遇见了陆亦铎,贺楷心中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他自己也不清楚这到底是不甘,是后悔,还是别的什么。
而陆亦铎此刻看着贺楷就这样杵在自己面前发呆,既不让开,也不说话。
毕竟方才狄大人刚为他们介绍过,陆亦铎便客气地开了口:“原来是贺大人!之前也听舍弟提起过你,没想到如今已经升了官,现在恭喜是不是有些晚了?”
陆亦铎完全不避讳自己对贺楷背景的了解。
只不过,一个兵部侍郎兼翰林院学士,向区区一个礼部郎中如此恭贺,不禁使场面显得有些讽刺。
一旁的邱永安当即便皱起眉来,心中有些不悦。
但贺楷却是丝毫不曾察觉,拱手客气道:“不敢当,不敢当!”
原本狄大人就知道他二人的渊源,自然没有将他们安排在同一桌。
但让众人都没想到的是,贺楷居然拉着邱永安,与陆亦铎兄弟二人坐在了一起。
暂且不说其他人。即使是邱永安,此时也是十分尴尬。
狄大人见状,正想着该怎么把他们分开,却见陆亦铎向他摆了摆手道:“狄大人你自去招呼客人。莫要再管我们了。”便也没有再说什么,继续招呼其他客人去了。
陆亦铎的心思十分明确,正如多年前他对陆亦钟所说的,他们又没有做过对不起别人之事,碰到了谁都没有遮掩躲避的必要。
而此时的贺楷刚一坐下,就突然来了精神,竟然开始与陆亦铎攀谈起来。
“和令弟在礼部共事十年有余,也常听他提起陆大人,今日却是才初次见到您。”
陆亦铎还没来得及开口,就看见一旁的陆亦钟正冲着他挤眉弄眼。仿佛在辩解着“我可没跟他提起过你”,随即淡然一笑:“前些年一直不在京城,去年才回来。”
“那陆大人一定还没去过城阳公主府吧?”
贺楷这话来得突然,见众人都面露不解,他继续说道:“公主府后花园有片枫林。如今正是枫叶火红之期,后日将要举办一年一次的枫林宴,不知陆大人可愿与我们同去?”
陆亦铎闻言难免诧异。
原来这贺楷竟是如此不着调。
公主府又不是他家的,他居然喧宾夺主地替别人邀请起客人来。
而此时一旁听着的邱永安心中无奈,明明不想邀请陆亦铎,却不好当众拨了贺楷的面子。
“不知陆大人可否赏光?”邱永安最终还是开了口,语气难掩轻佻。
成阳公主是吴太后唯一的女儿。地位自然非比寻常。故而邱永安也一向自持身份,既然出口邀请了,就不曾想过会被拒绝。
贺楷也同样这么认为。
不等陆亦铎有所回应,贺楷就接着说道:“听小女说起,陆家的小姐也同她一起在燕国公府的女学里读书,似是关系十分要好。不如陆大人带着四小姐同去。也好让她们多亲近亲近。”
这话一出,就连一旁的陆亦钟都生出一身冷汗。
陆亦铎心中更是瞬间大怒。
原本他就没打算去那个枫林宴,正要开口婉拒之时,贺楷居然又说出这番话来。
而且女学中有三位陆家小姐,他还专门点出了陆清容!
虽然心中气愤无比。但毕竟是在狄府的宴席之上,不好发作。
陆亦铎沉默了半饷方才开口,语气仍旧不善:“恐怕我们是无法前去了。再过几天我们家也要办喜事,这些天正忙着,实在无暇分身,还望邱都尉不要见怪。”
这次陆亦铎连看都没有看贺楷一眼。
邱永安没想到他居然语气生硬地拒绝了自己的邀请,既然无暇分身,怎么今日能狄府赴宴?
邱永安嘴上说着“以后有机会再来也是一样”,心里却在暗忖陆亦铎不识抬举。
毕竟他是邱沐云的大哥,对于同尹屏茹相关之人打心里就有些抵触,此时看陆亦铎更是一百个不顺眼。
陆亦铎却是不再理会,转头与同桌的其他人寒暄起来,直到宴毕离席,都没有同他们再做交流。
依陆亦铎所想,他已经十分克制了,并且对邱永安也足够礼貌。
却不曾想到,以邱永安的心胸,早已在心里给他记上了一笔……
待陆亦铎回到陆府,已是戌正三刻。
经过多番思量后,他还是将今日之事,主要是贺楷邀请他和陆清容的那段,讲给了尹屏茹听。
成亲这么多年,二人素来交心,尹屏茹倒也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清容那时候才满周岁,必然不记得这些事情,我看这你倒不用太过担心。”
陆亦铎却不这样认为:“她自己肯定是不记得,但难免她以后也不会听说。与其日后从别人嘴里听到那些被传歪了的话,还不如你找个机会想跟她讲了。清容现在已经很懂事,自会有明辨是非的能力。”
尹屏茹也在认真考虑着他的话,却一时下不了决心。
“我是想着再等她长大些……这事咱们起码忙过了这几天,等芳姐儿成亲后再说罢。”
陆亦铎相信她能想明白,也不再多言。
又过了五日,终于到了陆芳玉成亲那天。
陆清容她们从天还没亮就起来陪着陆芳玉梳妆打扮。
看着一身喜服的陆芳玉拜别父母,看着她被盖上绣着鸳鸯的红盖头送上花轿,看着迎亲的队伍在一片锣鼓喧天声中逐渐远离静林胡同……
陆清容心中也不禁感慨,时间过得真快,她们姐妹也开始嫁人了呢。
但毕竟陆芳玉比她大了四岁,她觉得自己成亲还是一件很远很远的事情。
却不曾想,事实总是让所有人都未曾预料。
第七十六章 往事
与陆亦铎所想的不太一样,这次尹屏茹拖了几个月,直到次年二月方才去找了陆清容谈。
当时看到尹屏茹一脸正色外加稍显局促不安的神情,陆清容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
直到尹屏茹一边回忆,一边将当年之事讲完,陆清容方才放下心来。
原来是为了这个。
尹屏茹只是拣了些关键之处,比如她同贺楷和离,陆清容同贺家早已断绝了关系,以及后来入了陆家族谱这些事情,讲给她听。
至于为什么会和离,以及与邱沐云相关的一切,都并未提及。
往事对于尹屏茹来说已经如同过眼云烟,她自己心中平静,也同样不希望陆清容因此生出什么烦恼来。
她只想让陆清容莫要听信旁人的传言,对于贺家的人做到敬而远之即可,无需徒增怨恨折磨自己。
她当然不知道的是,陆清容完全不需要她为此操心。
当年之事,陆清容与她一样感同身受,而由于那时所有人都把她当作婴孩看待,所以她听到的事情怕是比尹屏茹还要多些。
但既然明白了尹屏茹的意思,陆清容也顺着她的话问道:“贺清宛如今也在燕国公府的女学里,要不我以后就不要去上课了吧?”
之所以如此问,只是想看看母亲对于过往是否真的已经释怀。
毕竟这是她们母女第一次针对此事面对面地谈话。
尹屏茹闻言果然摇了摇头:“那又何必?你只要心里有数,莫要和她太过亲近就是了。”
陆清容异常郑重地点了点头。
“母亲今日怎么突然跟我说起了这些?”陆清容有些不解,难道是那贺楷又来生事不成?
“是你父亲让我把往事讲与你听,你也大了,下个月到生辰就满了十三岁,总不能一直这么瞒着你。”尹屏茹实话实说道。
原来是这样。
怪不得一向对此事讳莫如深的母亲,今日突然一反常态地说起这些。
这倒是让陆清容放松了些,以后也不用再故作不知了。
她反而一直比较好奇,那个贺清宛到底知不知道这些曲折。
若说她知道吧。她在自己面前从来未透露过半分,如果这副做派都是装出来的,那她的演技可比当初的邱沐云还要高上几分。
但若说她不知道,陆清容却总觉得她看向自己的眼神带着几分深意。与看别人时不大一样。
或许是自己心里想太多了吧。
按照陆清容自己的想法,贺家的人包括贺清宛,都已经同自己变为陌路人,毫无瓜葛可言。
但想到此处,她突然有些莫名的担心,不知道父亲是否清楚她心中所想。
方才母亲也曾提到,是陆亦铎希望她对过去之事有所了解,那现在她“了解”了,是否应该有所表示呢?
这十数年来,她和陆亦铎一直和亲生父女一般无二。甚至她隐隐能感觉出,父亲对自己比对两个姐姐还要更好一些。
上一世的她,就经常听到周围已婚的朋友说起,有了孩子再离婚和再婚都会有诸多麻烦,当时她并不以为意。
如今自己变成了这个“孩子”。才发现如果处理得不好,的确容易生出不必要的误会来。
陆清容心中暗想,还是得找个机会和陆亦铎说清楚才是。
却没想到,她很久都没能找到这个合适的机会。
景熙三十二年二月,正是三年一次的科举京城会试之期。
来自各省的举人们都纷纷进京赶考,为了进士的功名做着最后一搏,其中也包括陆清容的大哥陆呈杰。
原本因为儿子要参加考试。陆亦铎以为自己不会在本次会试中被安排什么职务。
没承想内阁首辅冀铭却保举了他做本次会试的主考。
陆亦铎是进士出身,又有翰林院学士的身份在,担任主考本是合情合理,但为了避嫌,他还是诚恳地推脱了一番。
最终,因首辅大人的大力举荐。以及本朝以往也有过类似的先例,本届会试主考的职位还是落在了陆亦铎的头上。
为此,陆亦铎心中还是有些欣喜的。
会试主考官在众考生之中的威望自然非同一般,且中进士者都会拜考官为师座,故而所有进士出身的官员对此都十分看重。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本次的副主考竟然是驸马都尉邱永安。
驸马都尉虽说地位最贵,且位列于伯爵之上,但却只是个称号,并无具体职位,历来不允许参与政事。
邱永安因是进士出身,加上成阳公主和吴太后的关系,当初被破例授了个翰林院编修的名,十多年间竟也累进升到了侍讲学士,当然仍旧是挂个名而已。
这次也不知是何故,居然能挤进来做了这个副主考。
陆亦铎倒是并未对此过于在意,怎么说都只是副主考,自己并不需要看他的脸色。
但却因邱永安不太管事,导致陆亦铎这个主考变得格外忙碌起来。
核对考生名录、布置贡院考场、安排监考官员等一众事物都要他亲自监督,忙得简直脚不沾地。
陆清容连续好多天都没能见到陆亦铎一面,更别提说话了。
今日她派去东院月亮门守着的小丫鬟终于来报,说陆亦铎回了东院,此刻一个人往书房去了。
陆清容闻言,连忙出了紫藤阁,往书房走去。
没承想在书房门口却被小厮拦在了外头。
“四小姐,大老爷书房里有客人。”小厮恭敬地说道。
“父亲不是一个人回来的吗?”陆清容刚才听丫鬟是这么说的。
“大老爷是一个人回来的,客人是刚刚才进的门。”
“是谁来了?”
“成阳公主府的邱都尉。”
陆清容闻言微微一怔。
“她来干什么?”陆清容本能地冲口而出。
“这小的就不清楚了。”只见那小厮低头回应道。
陆清容也知道自己这话问得不太恰当。
她原本还想在门口等会儿的,现在知道是邱永安在里面,便也不再久留,转身往回走去。
此时的她并不知道,自己离开后还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邱永安就满脸怒容地从书房里走了出来,愤然离去。
走在回紫藤阁的路上,陆清容心里还琢磨着,这个邱永安来找父亲做什么,不会是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吧……
转念一想,那人正是此次会试的副主考,想来应该是与父亲商量公事才对。
由于精力过于集中,走到去南小院的岔路口时,差点和对面而来的江凌撞在一起。
“想什么呢?这么认真!”江凌一脸戏虐地笑着问道。
陆清容被他的声音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开口:“没想什么。”
江凌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也不说话,满脸含笑地望着她。
过了片刻,陆清容终于缓过神来,方才反问道:“你怎么在这里?今天没去上课吗?”
“这不是正要去,就在路上碰到你了。”
陆清容抬头看了看已过正午的太阳,继而说道:“午饭都用过了,你现在才去上课?”
“是啊。”江凌原本不想多说,但看到陆清容似乎不太高兴的样子,以为是自己惹了她生气,便接着解释道:“你大哥马上就要参加会试了,上午褚先生专门给他讲些注意事项之类,我们这些落地的秀才自然不用前去。”
陆清容听他说这“落地的秀才”,感觉格外刺耳,而且也不知道他所言是真是假,所幸不再深究,冲他摆了摆手:“那你赶紧走吧,别迟到了,路上小心。”
说完,陆清容也不等他回答,就心不在焉地径直往紫藤阁走去,并没有看到身后江凌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正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的背影。
然而陆清容没看到的景象,却是全盘落入了正巧经过的陆芊玉眼中。
第七十七章 事发
之后的几天,陆亦铎继续忙得很少回府,陆清容也就再也没找到机会跟他说话。
而且这些日子还有一件事让陆清容十分纳闷。
陆芊玉已经连续好几天没跟她说过话了。
在紫藤阁时不来她的屋子也就罢了,即使去女学的时候,也刻意跟她隔着人坐。
而且陆芊玉与陆蔓玉和江云佩的互动都与往常一般无二,唯一的区别就是不理自己。
陆清容如果主动跟她说话,她倒是也会回答,只是口气变得十分冷淡。
最后还是陆清容绷不住了,待她们从学堂回来进了紫藤阁,趁陆芊玉还没上楼,便主动开口问道:“二姐,你这几天是怎么了?”
“没怎么。”
可看陆芊玉这副表情,无论如何都不像是“没怎么”的样子。
陆清容正想直接问她是不是自己做了什么让她误会的事情,陆芊玉则是吞吞吐吐地先开了口。
“你是不是心里有了中意的人,却不告诉我?”
中意的人?
陆清容被她这话问得一愣,完全摸不着头脑。
陆芊玉见状,继续追问道:“就是前几日的一天中午,在南小院那边的岔路口,你是不是和江公子……私会来着?”
原来是因为这个!
陆清容闻言不禁失笑,甚为佩服陆芊玉想象力的同时,心中却也多少松了口气。
“二姐你说什么呢!那天是我在回紫藤阁的路上,偶然碰到他罢了,哪里来的私会一说!”
陆芊玉却是有些不信:“平日刚用过午饭,咱们即使不午睡,也都是不会出门的。那天正巧我在母亲屋里待得久了,才会那时路过那里的。”
见陆芊玉越来越严肃的面容,陆清容也收住了笑,认真解释起那日的缘由。
“那天我是去书房找父亲的,却没想到父亲有客人在。这才在回来的路上碰到了江公子。”
陆清容想了想,又补充道:“若是不信,你可以去问问那天中午父亲是不是回来了一趟,还有书房是不是来了客人。”
见她说得如此详尽。陆芊玉这才相信了她,却也没再多言,只是留了句“不是私会就好”,便转头独自上楼而去。
陆清容见她似乎并未完全释怀,却也觉得自己已经解释得很清楚了。
其实她不明白的是,陆芊玉真正在意的并不是她们相遇之事,而是那天出现在江凌脸上的笑容。
江凌平时说话都很少,更别提笑了。
陆芊玉几乎从来没见到江凌对别人笑过,而且还笑得如此灿烂。
随着年龄的增长,陆芊玉对江凌的感觉似乎越来越清晰了起来。
当初尹屏茹和顾氏曾经私下讨论过陆芊玉和尹子昊的事情。而且陆亦铎对此也十分赞成,但由于二人年岁尚小,而尹屏茹一向不主张孩子过早定亲,这事情才一直这么拖了下来,故而陆芊玉对此毫不知情。也就无形中更加放任了自己对江凌那种与众不同的感觉……
陆清容可是很早就看出了陆芊玉的心思,所以才会如此不遗余力地给她解释。
却不想陆芊玉虽然不再像前几天那般不理人,却也没有恢复往常那副热情的模样,对她多少还是有些冷淡。
一直到会试开考那天,大家一起送陆呈杰出门之时,陆芊玉仍旧对她不冷不热的。
陆清容倒是并未在意,毕竟自己已经解释得十分清楚。想是再过几天自然就好了。
会试同样是考三场,从二月初九开始,直到二月十七才能结束。
这些天陆呈杰当然都不能回府了。
而作为主考官的陆亦铎,为了秉承公平取士的原则,更是从之前好几天开始,就已经住在贡院。与外界杜绝了来往。
早上随众人送走了陆呈杰,陆清容便和江云佩一起在南小院抚起琴来。
原本小时候她们是在一起学的,陆清容的技艺一点都不比江云佩差,却因这两年与姐妹同住在紫藤阁,怕扰了大家的清净。方才有些疏于练习。
二人本来打算用过午饭后接着弹的,但中午的时候江慎之从翰林院回到了陆府。
江慎之已经很久都没有回来过了,这次是因为会试的原因,翰林院修书一事暂缓了些时日,他方才可以休沐。
陆清容便也没有打扰他们团聚,用过午饭后就留在了正屋陪母亲说话。
尹屏茹正在给手上那件玄色对襟长衫绣着滚边,此时一边绣一边说道:“你是不是和芊姐儿吵架了?我看她刚才对你的脸色可是不大好。”
听着母亲带着笑意的询问,陆清容也笑着回道:“怎么可能!我们何曾吵过架?只是误会罢了,已经解释清楚了!”
她可不想在母亲面前揭穿陆芊玉,故而摸了摸母亲手中那件长衫,接着说道:“这衣服是做给父亲的吧?”
尹屏茹点了点头,心里清楚她们姐妹素来要好,此时明知道她是在打岔,却也没有再追问。
而就在此时,外面突然有丫鬟跑进来禀告:“大少爷回来了!”
陆清容和尹屏茹闻言都是一惊!
会试一场也是要考满三天的,这早上才进的场,怎么现在就回来了?
“快让他进来!”尹屏茹急着说道。
陆呈杰走进正屋,一边行礼一边喊着:“母亲。”
“怎么会提前回来了?可是考场上出了什么事?”
“是出了事,不过和咱们没什么关系。”陆呈杰神色未见异样,缓缓说道:“不只是我,所有的考生都先行离场了,何时开考需要另等通知。”
见尹屏茹和陆清容都一脸茫然的望着自己,陆呈杰回忆起刚才发生的事情。
“今日进场之后,考题刚发下来不久,考场就突然涌进了很多官兵,将每个考棚和考生都仔细翻查了一边,之后就让我们先回来了。”
尹屏茹听了立马反应过来:“可是有人舞弊?”
“估计是。”陆呈杰接着说道:“我刚一出贡院的大门,就碰到了狄谦。听他说,他们那排考棚就有人被搜出了东西,当场就被官兵带走了。想是有问题的考生,今日都没能再回来了。”
待陆呈杰刚一说完,尹屏茹和陆清容都觉得似是有哪里不对。
陆清容突然开口问道:“那父亲呢?”
第七十八章 舞弊
陆呈杰被问得一愣。
他今日原本一心想着考试,后来又被考场的混乱搞得措手不及,直到回了陆府心里方才踏实了些。
被陆清容这么一问,他才突然想起了陆亦铎。
“这个……我也不知道。”陆呈杰回忆着刚才发生的一幕:“贡院已经被官兵围了起来,凡是出来的考生都不让在附近随意走动。”
“哪里的官兵?”陆清容接着问道。
“听他们说话提到‘都督’如何如何,看样子不像是考场的守卫,有可能是五军都督府的人。”
听陆呈杰如此说,陆清容心中的担心更甚,不禁与同样一脸忧容的尹屏茹对望了一眼。
正在此时,外面又有丫鬟跑了进来。
“夫人,太夫人让您赶紧过去正院一趟。”
尹屏茹觉得这恐怕和今日会试之事有关,便带了陆呈杰一同前往。
陆清容心里放不下,也跟在后面去了正院。
待到了正院,尹屏茹刚一进门,太夫人也顾不上两个孩子还在一旁,就急忙开口问道:“老大今日有消息吗?”
“没有,自从前几日提前进入贡院,就一直没有消息。杰哥儿今儿从考场出来,也没有见到老爷。”尹屏茹如实说道。
屋中顿时陷入了一阵安静。
太夫人很快转头看着一旁的陆呈杰,问起今日考场上发生的事。
听陆呈杰原原本本叙述了一遍后,却是更加心焦。
既然已经有考生被带走,还搜出了东西,那这科场舞弊之事则是板上钉钉了。
无论最终查证是何种情况,毕竟曾经让那些人顺利进了考场,作为主考官,陆亦铎玩忽职守的责任恐怕是无从推脱了。
而陆清容此时心中也想到了这层。
让夹带之人进入了考场,陆亦铎固然难辞其咎。
但那些突如其来的官兵又是怎么回事呢?
其中到底是否还有其他曲折,陆亦铎会不会受到更大的牵连。这些疑问都悬在陆清容心中。
就在此时,陆亦钟并未经过丫鬟通传就疾步走了进来。
见到屋中的尹屏茹几人,他也先是一愣,看着太夫人的神色不禁有些欲言又止。
太夫人方才就已经越想越着急。现在更是顾不上这许多,直接问他:“你如此慌张,可是出了什么事?是不是你大哥有消息了?”
“我在礼部听人说,考场出了事情。安乐侯带着五军都督府的人去贡院好一番折腾,最后还把上面的几位考官都带走了,其中就包括大哥和那个副主考邱永安。”
太夫人等人闻言,心中更加不安。
陆亦钟接着说道:“听到这消息,我原本想去找今日监考的官员们打探下情况,后来还是决定先回府看一眼。”
说完,陆亦钟望向了陆呈杰。见他此时并没有开口,神色同样焦虑难安的模样,心下便暗道糟糕,看来传言可能是真的了。
“你还听到些什么了?”太夫人面色沉重地问道。
“暂时只有这些。母亲稍安勿躁,我这就去贡院走一趟。说不定能迎到大哥也未可知。”陆亦钟想了想,又接着说道:“这考生夹带的事情,一向就在科举考场之中屡禁不止,本朝也同样时有发生,当时的主考不过就是罚了些俸禄便罢,母亲无需过于担心。”
陆亦钟出言安慰着大家。
而不知为何,他越是这么说。陆清容心中就越忐忑。
陆亦钟说完,便转身离去。
直到酉正三刻,天色大暗,陆亦钟方才回来。
尹屏茹她们几人心中焦急,之间并未离开正院,而是一直待在太夫人那里等消息。
见陆亦钟回来后。脸上神色变得更加凝重,众人也跟着捏了一把汗。
“怎么样了?可有见到你大哥?”仍旧是太夫人首先发问。
陆亦钟摇了摇头,说道:“大哥他们并不是像传言中所说,被五军都督府的人带走了,而是仍旧待在贡院。只不过现在贡院把守森严,任何人不得出入。”
太夫人闻言心下稍安,以为事情很快就会过去了。
陆亦钟却接着说道:“下面监考的很多官员都已经出来了,听他们说,今日是安乐侯得了皇上的旨意,亲自带了五军都督府的人过来搜检,共查获夹带考生二十余人。”
与以往相比,这倒是不算多了。
太夫人心中暗想。
“就为了这个,动这么大阵仗?”太夫人有些不解。
陆亦钟此时表情十分纠结,看了看尹屏茹她们,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方才开了口。
“这次同以往不太一样,搜出的东西除了一些四书五经的微本,还从有些人身上发现了早已写好的文章,竟是与本次考题完全吻合之作!”
众人闻言大惊。
泄题!
原来不仅仅是有考生夹带这么简单。
大齐自开国以来,一向对科举取士的公平尤为看重。每次京城会试的题目都是由皇上亲笔书写后,放入盒中封存,并由专人护送至贡院,交到主考官的手中,直到开考之时,方才能拆封。
这次竟然有人提前就知道了密封之中的考题,而陆亦铎又是本次的主考官……
陆清容越想越害怕起来。
此时太夫人赶忙问道:“可有查出是何人泄了题?”
“尚不可知。”陆亦钟叹了口气,“现在安乐侯还正在调查,可能与考题有过接触的几位考官,都被扣在了贡院,一直到刚才我回来为止,都未见有人出来。我看起码等到明天才能有结果了。”
大家心里都明白,如果查不出泄题之人,那身为主考的陆亦铎处境将十分堪忧。
屋中的气氛顿时变得异常紧张。
最后还是太夫人对众人说道:“你们都先回去吧。既然要到明天才能有结果,咱们在这里干着急也是无用。我自是相信这事与老大无关,让他们查便是了!”
众人依旧各怀心事地站在原地,太夫人又劝了几句,方才散去。
陆清容跟着尹屏茹和陆呈杰回到了东院,一路无言。
进了东院。陆呈杰踌躇了半饷,开口对尹屏茹说道:“母亲无需担心,父亲一向为官清正,最看不惯徇私舞弊之事。此次作为主考,对我也是一视同仁,不曾偏袒半分。泄题一事必是与父亲没有半分关系的。”
尹屏茹听了,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那是自然。你也早些回去歇息吧,万一明天复考,莫要没了精神才好。”接着又转头对陆清容说道:“你也回去吧!”
陆清容倒是并未多言,别过母亲和大哥,独自回了紫藤阁。
但整整一晚,她都在床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睡。
想着今日发生的事情。陆清容心中也难免担惊受怕。
虽然确信这泄题一事与陆亦铎没有半分关系,但事实真相如何,是否真能查个水落石出呢?
若是找不到罪魁祸首,又该当如何?
陆清容突然又想起了前几天陆亦铎回来陆府,她去书房找他的时候。正赶上邱永安上门来访的事情。
她是从来没有见过邱永安的,但单凭他是邱沐云大哥的这个身份,就让陆清容对他没什么好印象。
若说是他这个副主考泄了题,陆清容倒是觉得十分有可能。
但他那日来找父亲又是做什么呢?
一整晚,陆清容都陷入在这种复杂而矛盾的心情之中,只盼着天亮之后能有真相大白的好消息传来。
却没想到,第二天的确有了变化。却不是好消息。
贡院之中的几个考官,有的直接释放,有的收监待查。
其中,副主考邱永安一早便被释放,大摇大摆回了公主府。
而主考官陆亦铎,则被押往刑部大牢。收监待查。
太夫人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竟是直接晕了过去,过了好半响才恢复了直觉。
“怎么会这样?”太夫人一醒过来就向身旁的尹屏茹问道。
此时正屋的内室中,只有她们二人。
尹屏茹也同样不知该如何是好,开口说道:“现在还没有定罪。只是说有嫌疑,转去了刑部,由刑部尚书徐大人和安乐侯一同审理此案。”
“刑部?”太夫人闻言恢复了些精神。
尹屏茹明白她的意思,接着说道:“二叔刚刚已经去了狄大人那里,看能不能打探些详细的情况。”
二人这次并没有等太久,陆亦钟很快就从刑部回来了。
“这次真是有些麻烦,他们不知道有了什么证据,似是认定大哥和泄题一事有所牵连。”陆亦钟难掩愤怒,“我看他们这是栽赃陷害!凭什么那邱永安就能直接放了,还不是因为安乐侯偏袒他!”
陆亦钟一进门就气愤地说道。
安乐侯吴兴春是吴太后的弟弟,若说他因成阳公主的关系而偏袒邱永安,倒也不值得奇怪。
“狄大人有没有说是什么证据?”尹屏茹始终不敢相信。
“那倒没有。其实狄大人对此也不十分了解,毕竟上面还有刑部尚书徐大人在,他也不好过问。尤其他和大哥又是亲家,原本就应该回避。”陆亦钟踌躇了片刻,最终还是说道:“我看这一次,狄大人怕是也帮不上什么忙了。”
“狄大人倒是再三提醒,说咱们若是有什么关系,就要赶快用上。科场舞弊历来最被皇上所痛恨,断案定罪都快得很,若是被定了案,无论是否冤枉,再想翻案都难了!”
尹屏茹闻言不禁十分惶恐。
而太夫人则终于开口道:“狄大人说得有道理,我们不能再失了先机。你现在就赶紧去一趟靖远侯府!”
第七十九章 上门
如今除了靖远侯府,太夫人也实在想不出别的关系。
陆亦铎自为官以来,大多数时间都不在京城。何况他又是个不善钻营之人,虽说和同僚相处还算融洽,却从没见他动过攀附权贵之心,更别提给自己找靠山了。
若说之前太夫人还为陆亦铎这种不卑不亢的态度有些骄傲,现在则是让她陷入了一种大难临头无人可找的窘境。
想来想去,只剩下了靖远侯府这一条路。
虽说陆亦铎与靖远侯蒋成化的关系,早已不似当年他父亲和老侯爷那番亲厚,但毕竟这么多年也没断了来往,还是可以去试一试的。
“你到了侯府要见机行事,听说侯爷近日常因养病而闭门谢客,你务必想办法见到侯爷一面才是!”
太夫人出言嘱咐道。
陆亦钟点头应是,随即离开了正院。
刚一走出正院的垂花门,就碰到了在此等候他多时的江慎之。
江慎之正在休沐之中,昨日一听说考场出了事,就把陆呈杰叫去问了个详细。
与太夫人和陆亦钟不同,他一听就觉得这件事不简单,如果只是以往简单的考生夹带,怎么可能到了要所有考生散场重考的地步。
而今日果真就传来了陆亦铎被押赴刑部的消息。
“你这是要去哪儿?可是要去疏通关系?”江慎之问得直截了当。
“母亲让我赶紧去趟靖远侯府。”陆亦钟也知无不言。
江慎之思考了片刻:“我陪你一起去吧。就算不能跟着你进去,路上商量下说辞也好。”
陆亦钟点了点头,与江慎之一起去了靖远侯府。
与陆亦铎多次被拒之门外不同,这次陆亦钟直接就被请进靖春堂,如愿以偿见到了靖远侯蒋成化。
但是当他回了陆府,见到太夫人之时,脸上却无半分喜色。
一旁正在等候消息的尹屏茹见状也有些惴惴不安。
“没见到侯爷吗?”太夫人出言询问。
“见到了。”
“侯爷怎么说?”
“侯爷怎么说已经不重要了。”陆亦钟回想起今日在靖春堂的情形,“看来外面对侯爷病情的传言都是真的,侯爷的身体和精神现在都不大正常……”
见太夫人和尹屏茹都神色焦急地望着他。便接着说道:“我今日一进门也顾不上许多,直接就把大哥遇到麻烦现在被关在刑部的事情说了,求侯爷能不能向刑部尚书或是安乐侯那边递个话,即使不能立刻释放。起码也别让大哥受了冤屈。”
“侯爷没答应?”太夫人十分着急。
“答应倒是答应了。”
陆亦钟看着母亲和大嫂那期盼的眼神,实在于心不忍,却也只能实话实说,“侯爷开始的时候一直半躺在床上,听了我的话也都是点头应下,我原本也以为事情有希望了……可后来我告辞出门之时,侯爷突然从床榻上坐了起来,慷慨激昂地跟我说,你放心,本侯这就带领收下兵马杀过去。定能收复叛军,将你大哥救出来……”
尹屏茹和太夫人听了,都是一怔。
她们之前倒也都听陆亦铎提起过,靖远侯从西北战场回来后,精神多少有些恍惚。
只不过那是十多年前的旧事了。谁也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靖远侯竟然还没有恢复。
此时她们也顾不上想这些,只是明白陆亦钟这一趟终是白跑了。
太夫人闻言过后,低头沉默了许久,方才对着尹屏茹说道:“要不然你去见吴夫人一面吧,听耿氏说吴夫人对你还算亲近……吴夫人虽是吴家的旁支,却和安乐侯也算是亲戚。要是能帮着说上话自然再好不过了。”
尹屏茹心里是有点忐忑的,吴夫人的确对她有些不同。
无论是十几年前她们离京之前去沁宜院拜访,还是在两年前的端阳节宴会上,吴夫人对她都格外热情。
可这热情来的蹊跷,让她总是有些摸不着头脑。
但现在陆亦铎之事是当务之急,只要有一丝希望就要去把握。
尹屏茹点头说道:“那我就去求见吴夫人试一试。”
太夫人正想再多嘱咐几句。一个丫鬟匆忙从外面走了进来。
“太夫人,东院有人过来回话,说承平侯府的二夫人来了,此刻正在东院等着见大夫人。”
尹屏茹闻言,没等太夫人说话。就直接吩咐道:“我正有事情要出门,你过去告诉那位二夫人,就说我此刻不在府里。”
丫鬟听了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接着说道:“可是……那位二夫人说,事关咱们府上的大老爷,所以东院的人才着急过来请您的。”
一听与陆亦铎有关,尹屏茹和太夫人都不约而同地看了对方一眼。
“你先去过去看看吧。”太夫人神色严肃地摆了摆手。
尹屏茹连忙带着丫鬟回了东院。
待到进了厅堂,只见承平侯府二夫人今日穿了件石榴红鸡心领绣丁香褙子,杏花色八幅襦裙,头发挽的高髻,不知是否因为匆忙,只是戴了支赤金如意簪子。
此刻二夫人正坐在厅堂之中喝着茶。
“不知道二夫人今日前来,所为何事?”尹屏茹担心着陆亦铎的事,也顾不上寒暄。
“真是好久没来过府上了呢!”二夫人并没有直接回答她的话,“上一次来距现在都快有两年了……那次还是为了府上四小姐和靖远侯世子的亲事。”
尹屏茹听她说起这些,只是微笑以对,并未接话。
二夫人却是自顾自地接着说道:“只是之后靖远侯世子的身体出了些状况,吴夫人一直忙着给他请医问药,这事儿便被搁下了,真是可惜……”
“二夫人。”尹屏茹忍不住打断了她的话,“听说您这次过来,是和我们老爷的事有关?”
贡院考场被封,主考官被押往刑部,这事今天已经传得满城皆知,尹屏茹便也不做遮掩。
二夫人见尹屏茹问得直接,倒也不再继续兜圈子。
“陆大人的事我也听说了,心里跟着很是着急,这考场之上一旦出事,总要牵连甚广方才罢休……你们可想到了营救的法子?”
尹屏茹叹了口气,摇头不语。
“我这里倒是有个办法,不知道陆夫人想不想听。”
第八十章 重提
“什么办法?”尹屏茹十分心急。
二夫人嘴角微翘,抬手扶了扶头上的发簪,方才开了口。
“听说皇上是让安乐侯和刑部尚书徐大人一同审理此案,而这次搜检考场就是安乐侯带着五军都督府的人去的。”
尹屏茹有些不明白她这话的意思。
二夫人给她解释道:“这查谁放谁,还不都是安乐侯一句话的事!您看人家邱都尉,可是早就回到公主府,与此事摆脱了干系。”
“可我们与安乐侯平素并无来往,恐怕一时也说不上话。”尹屏茹老实说道。
二夫人了然一笑。
“你们说不上话,可别人能说上话啊!”
“您指的是?”
“靖远侯府的吴夫人,与当今太后和安乐侯可都是本家呢,若是有她出面说项,自然事半功倍。”
尹屏茹没料到,二夫人所谓的办法会是这个,却也并没告诉她自己原本就想去找吴夫人的。
“您是说让我们去请吴夫人帮忙?”尹屏茹试探着问道。
“吴夫人慈悲心肠,定然不会袖手旁观的。”二夫人顿了顿,继而说道:“只是这非亲非故的,让吴夫人也不大好开口啊!”
尹屏茹心中一惊,顿时有些不太好的预感。
二夫人果真接着说道:“我看不如你们两家重提旧事,把当初悬而未决的亲事敲定了,这要是做了亲家,别说让吴夫人出面说项了,我看说不定安乐侯直接就看在大家亲戚的份上……”
话虽没有说完,尹屏茹却彻底听懂了。
时隔将近两年,她原本已经不再把当初提亲之事放在心上。
没承想如今陆亦铎危难之时,又被重新提了出来。
而且当初明明是八字还没一撇,不了了之的事,此刻却被二夫人说成什么“悬而未决”。再加上话中那明显带有的胁迫意味,都让她心里听着十分别扭。
“您的意思是,只有我们同意了这门亲事,吴夫人才肯帮着出面?”
尹屏茹语气不善地反问。
二夫人倒是完全不动怒。反而笑意更深。
“也不是吴夫人非要如此。只是这次事出突然,被押往刑部的又远不只陆大人一人,听说连考官带监考,起码有十数人之多。想必去安乐侯那里说项的人也少不了,这非亲非故的,您让吴夫人如何张口呢?”
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却还是肯定了尹屏茹的想法。
尹屏茹原本正打算去靖远侯府的,看来现在先要搞清楚这番话到底是吴夫人让她来说的,还是二夫人自作主张的了。
“二夫人这番顾虑,不知是您自己的想法。还是吴夫人的意思呢?”尹屏茹开口问道。
“实不相瞒,今日我主要还是来府上提亲的。若是没有主家的托付,我又怎么敢乱说?”
二夫人虽然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但这含义已经很明显了。
这就是吴夫人本人的意思。
“您之前也说,上次提亲之事因世子的身体原因方才作罢。那现在世子的身体可大好了?”尹屏茹突然想起了蒋轩的病。
一听这话,二夫人也不由变得有些吞吞吐吐:“那倒是没有。世子的病一直是时好时坏的,最近似是越来越严重了……吴夫人其实也是听了道长的建议,看能不能借着成亲来冲冲喜……”
冲喜!
尹屏茹压着心中的怒气,告诉自己绝对不能发作。
陆亦铎此时正面临险境,即使她不愿对靖远侯府低头,也绝对不能轻言得罪。
“我们若是答应了这门亲事。就一定能保证我们老爷安然无恙吗?”尹屏茹转而问道。
“那是一定!”二夫人保证道:“您想想那位邱都尉,他可是这次的副主考呢,此刻还不是……总之,这次刑部尚书也只是协同办案,做主的还是安乐侯!”
“这事出突然,得容我们考虑考虑。”尹屏茹终是不置可否。
她已经被各种情绪搞得方寸大乱。此时更不敢轻易决定什么。
二夫人貌似十分理解:“那是当然。您自考虑着,这成亲之事倒是也不怎么着急。只是陆大人那边……还是莫要耽误太久才是!”
接着,二夫人自作主张地说着明天再过来听消息,便告辞而去。
尹屏茹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心中百转千回。拿不准该不该去跟太夫人说明此事,最后还是往正院走去……
而二夫人这边离开了陆府,就连忙去靖远侯府汇报了。
她今日一早就被吴夫人叫了去,让她再来陆府提亲。
其实她心中一直十分不解,怎么就非这个陆四小姐不可了?除了长得有几分颜色,她倒是没看出来这位陆四小姐还有什么特殊之处。想到那次端阳节在靖远侯府之时,吴夫人对她就很是另眼相看,实在想不明白缘由。
二夫人倒也不再多想,她只管提她的亲就好。
到了靖远侯府的沁宜院,她将今日的情况讲给了吴夫人听,最后还说着自己的想法:“虽说没有马上给咱们明确的答复,但我看这事已经八/九不离十了。今日我去陆府的时候,看他们府里皆是人心惶惶,想是太夫人她们也想不出旁的办法了!”
吴夫人端坐在花厅的紫檀木雕花圈椅之上,闻言也只是略点了点头,并未就此跟她多说。
“那二夫人也先回去歇歇吧。明日还要劳烦你再去跑一趟呢!”
“可不敢当!都说促成一桩姻缘,胜造七级浮屠,我这也是给自己积功德不是!”
二夫人连忙客气应道。
吴夫人不再多言,端茶送了客。
待承平侯府二夫人刚一出去,站在吴夫人身旁的吕妈妈便开口说道:“我看那二夫人说得有些浮夸,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十拿九稳了。”
吕妈妈从吴夫人嫁进侯府之前就一直服侍在她身旁,二人说话向来没有顾忌。
“我看倒是不会有什么问题了。”吴夫人缓缓说道:“即使陆夫人心中不愿让自己的女儿来冲喜,难道她连陆大人的安微也能不顾?陆家的情况我还是清楚的,现在想是也没什么其他人可找了。更何况陆家这不是还有太夫人在,这位四小姐在她心里算不算是亲人可还另说着呢!”
吕妈妈听了也不由跟着点头,却仍有疑问:“夫人为何一定非要那位陆四小姐不可呢?”
第八十一章 劝说
“倒也不是非她不可。”吴夫人神色淡然,“只是我看着那位四小姐有些憨直的样子,应该是个能让人放心的媳妇。而且她并非陆大人亲生……”
吴夫人没有接着说下去,一旁的吕妈妈已是心领神会地跟着点头。
“世子爷今年就要满十九岁了,再不成亲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吕妈妈小声说着。
“可不是!”吴夫人听了也有些激动,“早就说帮他定亲,可他这身体总是时好时坏的,就连太医也没什么好法子,这事便一直耽搁到现在。眼看着二爷也大了,世子要是再不成亲,也是个麻烦事。不管这冲喜之说是否有效,总归借着这说法先把亲事办了再说!”
“这一成亲,或许能让世子爷的病情有什么变化也说不定呢。”吕妈妈这话似乎意有所指。
吴夫人了然一笑,想起那位陆四小姐如花似玉的模样,不由嘴角微翘……
而自从承平侯府二夫人离开陆府之后,尹屏茹的心里就一直在挣扎。
原本陆亦铎出事就已经让她有些六神无主,现在又冒出一个让陆清容去冲喜的提议,偏偏还和陆亦铎的事情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若说是旁人也就罢了,可这蒋轩,她是万万不能同意的。
这些日子里,她可是没少从耿氏那里听到关于靖远侯世子的流言。
尤其是蒋轩与孙一鸣混在一处,流连于花街柳巷一事,更是让她当时好生惊讶了一番。
现在让她把女儿嫁给那样的人,还是为了冲喜……
只是想想,都让尹屏茹感到毛乎悚然。
要不要把承平侯府二夫人上门的目的告诉太夫人,这也让尹屏茹有过犹豫,但毕竟事关陆亦铎,最终她还是决定实话实说。
尹屏茹将此事单独讲给了太夫人听。
太夫人闻言,低头沉思和许久。方才抬头:“依你看,我们该不该答应?”
见太夫人询问自己的意见,尹屏茹也不隐瞒:“清容还小,我和老爷原就不打算让她这么早定亲。何况那靖远侯世子病情堪忧,而且名声又实在是……”
“你说的这些我也知道。”太夫人出言打断了尹屏茹的话,“可你有没有想过,现在情况特殊,老大还被关在刑部,是生是死很可能全凭我们一念之间,我们可不能意气用事。”
尹屏茹清楚太夫人这话并非危言耸听:“那母亲的意思是?”
“无论如何都不能直接拒绝了靖远侯府。”太夫人说出自己的主张。
“总不能真的让清容去冲喜。”尹屏茹声音很轻,却坚持己见。
见尹屏茹不肯松口,太夫人随即说道:“那是当然。清容入了我陆家的族谱,也就是我的孙女。我怎么可能眼看着她去冲喜。这也只不过是权宜之计,我们先含糊应了,这成亲之事哪里会那么快,等老大的事情解决了,我们再从长计议便是。”
尹屏茹觉得这样出尔反尔实在风险太大。但她自己也着实想不出更好的法子,顿时有些不置可否。
太夫人见状,知道她心中终于有所松动,连忙接着说道:“我看明日那二夫人来了,你把她带到我这里来,咱们一起跟她说。”
似是还有些不放心尹屏茹。
正如吴夫人所料,太夫人对这冲喜的事情。是打心底里赞成的。
暂不论此时陆亦铎所处的险境,单说靖远侯府世子的这门亲事,她就十分看好。
陆家近些年与靖远侯府日渐疏远,此时若能促成这桩亲事,日后两家的关系必然能多些亲近。更何况嫁给了靖远侯世子,那日后就是侯府的主母了。怎么想都是件千载难逢的好事。
别说是陆清容了,就算让陆芊玉或者陆蔓玉嫁过去,她也肯定是毫无异议的。
上一次靖远侯府来提亲,陆亦铎他们都没有跟她商量就拒绝了,这让她心里将陆亦铎埋怨了许久。没想到时隔一年多。居然重新又有了希望。
再抬眼看着面前尹屏茹那犹豫不定的神色,太夫人心中暗暗下定决心,这事千万不能被她搞砸才是。
“你先回去好好想想吧,明日我们一同面对便是。”太夫人发了话。
尹屏茹微微点了点头,心事重重地走出了正屋的东稍间。
她实在找不出话来反驳太夫人的提议,心中只能寄希望于陆亦铎的事情能在这一天之内有所转机。
刚一出东稍间的门,低头沉思的尹屏茹差点和外面一脸惊慌的陆芊玉撞个满怀。
尹屏茹无暇顾及,径直走出了正屋。
陆芊玉则连忙跟在后面:“母亲,我刚才去找您,听丫鬟说您来了正院,方才过来寻您的。”
她先解释着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继而问道:“听府里的人都在传,说父亲出事了,现在被关在刑部大牢里,母亲,这些可都是真的?”
今日一大早陆芊玉就感觉到了陆府上上下下那种压抑的气氛,仔细询问过后,方才发现这次是自己后知后觉了,不由急得不行。
尹屏茹没有停下脚步,边走边说道:“你父亲的确暂时有些麻烦,但我们都相信他是被冤枉的,终究会有真相大白的那天,你也无须太过担心。”
虽说自己早已方寸大乱,但在孩子面前还是刻意保持着冷静。
“我们都相信父亲,他一定会没事的。”陆芊玉点头说道。
刚才去正院的路上,她心中的确有很多疑问,但此刻却已经明白了许多。
并不是因为尹屏茹刚刚的劝解之词。
而是她在正屋的东稍间门口,将母亲和祖母的对话听了个完全!
现在只有四妹能够救父亲了。
这就是此刻陆芊玉心中唯一的认知。
而此时紫藤阁内的陆清容,已经足足担忧了一整个上午。
昨日她是最早知道父亲出事的,也一直和陆呈杰一起陪母亲待在正院等消息,却最终未果。
而今天显然连府里的下人都开始人心惶惶,陆清容也跟着越来越恐慌。
直到中午去尹屏茹那边用饭,一顿饭下来,尹屏茹和陆芊玉都是沉默不语,屋中的安静简直落针可闻。
陆清容心中明白,无须多问,父亲的事情还是没有解决。
自从来到这大齐朝,陆清容自认为也经历了不少坎坷,却从未像今日这般无力。
多年身处深闺,家庭尚算和睦,父母对她也都很好,让她感觉甚至比前世得到的亲情还要更多一些。
却没想到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又无能为力。
难道自己平静无忧的生活,就只有这短短十数年吗?
难道一向为官清正、刚正不阿的父亲,就这样被轻易诬陷、无法善终吗?
直到此时,陆清容还不知道,自己能和这件事有什么联系……
待到午歇时分,陆清容依旧把自己关在屋中,绞尽脑汁却也不得其法。
而已经很多天没有主动和自己讲话的陆芊玉,却突然敲响了她的房门。
陆清容已经让绿竹下去歇了,此时自己亲自过去给她开了门。
“二姐?”见到门外一脸愁容、目中含泪的陆芊玉,陆清容多少有些惊讶。
而门刚一打开,看到了陆清容,陆芊玉眼中的泪水就夺眶而出,人也变得抽抽噎噎起来。
“二姐这是怎么了?”陆清容连忙拉了她进屋,一同坐在了屋中的黄花梨雕花拔步床之上,跟着问道:“可是为了父亲的事情?”
除了此事,恐怕也没有旁的事能让她如此激动了。
“嗯。”陆芊玉抽泣着说道:“四妹,你一定要救救父亲!现在只有你才能救父亲了!”
陆清容顿时被这番说辞搞得一怔,有些摸不着头脑。
陆芊玉并没有等她问起,便如同竹筒倒豆子一般,将今日在正屋东稍间门口听到的对话全盘讲给了陆清容听。
其中多少还夹杂了些自己的判断,比如“若是你不肯嫁入侯府,父亲恐怕生命堪忧”之类。
听完她这篇话,陆清容难掩心中的震惊。
冲喜!
她对这个词并不陌生。
前世的她从很多渠道都曾听说过这种事,而一旦冲喜,后面跟着都无非都是些悲惨的身世,凄凉的命运,惨淡的收场……
即使阴差阳错地穿越异世,她也从未想过这种荒唐之事有朝一日能落到自己的头上。
蒋轩的病已经严重到需要冲喜的地步了吗?
自己若真的嫁入侯府,就一定能保父亲平安吗?
陆清容感觉现在脑中如同一团乱麻,已经无法正常思考。
“四妹!父亲一向把你当做亲生女儿一般看待,咱们姐妹三人之中,最偏爱的也是你,现在父亲有难,你可一定不能袖手旁观啊!”
陆芊玉此时也有些语无伦次。
而陆清容也早就顾不上想她如何知道的这些,只是在心里不断盘算着,这冲喜……
多年无忧无虑的闺中生活,让陆清容早已没有了太多忧患的意识,只是想着以后在母亲和父亲的安排之下,给自己找一个如意郎君,然后今生就在这如米虫般的日子里度过……
没想到,最终还是生出了波澜。
第八十二章 差别
陆清容不禁对自己的未来十分担忧。
虽然按照陆芊玉的说法,母亲现在并不太同意这件事。
可她自己心里知道,这并不是靖远侯府第一次提及此事,如今趁着陆亦铎危难之时旧事重提,恐怕没有那么容易善罢甘休。
至于靖远侯府怎么就认定了自己,陆清容依旧是百思不得其解。
“四妹?”见陆清容一直皱眉不语,陆芊玉抽泣着喊道。
陆芊玉这一哭起来便有些控制不住
陆清容定了定心神,语气郑重地说道:“二姐,我们都是陆家的女儿,如果事情真的到了这一步……”
“四小姐!”绿竹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由远及近,“正院过来人说,太夫人有事找您,让您赶快过去一趟!”
陆清容和陆芊玉相视一望,似乎对于所为何事都是心知肚明。
“只找我吗?要和母亲一起去吗?”陆清容问道。
“说是只找您一个人。”绿竹站在门口应者。
陆清容闻言,先是过去拉了陆芊玉的手。
“二姐,你先回去吧……你只需记得,我对父亲的担心绝对不会比你少半分。”
说完,陆清容就从屋中走出,带着绿竹一起往正院去了。
只留下仍然有些呜咽的陆芊玉,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发呆。
待陆清容一到正院,就被丫鬟请进了正屋的东稍间。
绿竹并没有随着她一起进去。
一进门,陆清容便只看到太夫人一人,此时正端坐在屋中的香枝木罗汉床上。
今日太夫人穿了件浅驼色素面对襟褙子,秋香色的综裙,已经全白的发髻上插着一支吉祥纹点翠银簪,更显得发间除了那一抹亮蓝,再无他色。
陆清容此时微微有些局促之感。
在她的印象中,似乎从来没有和太夫人二人独处的经历,不由有些不太习惯。
而此时太夫人则不露声色。只是抬手示意陆清容坐到她面前来。
陆清容这才突然发现,太夫人面前正摆着一方鸡翅木素面圆凳,便慢慢走了过去。
“祖母。”
陆清容刚一坐下,太夫人就伸出双手。将自己的两只小手握于其中,笑容和煦地看着她,显得十分和蔼可亲。
却是把陆清容看得心里发毛。
太夫人想说什么话,她心里大概也能猜个七七八八,但这么一直这么盯着她不开口,反而让她有些无措。
“清容,去年你大姐成亲的情景,你可还记得?”太夫人终于打破了沉默。
“记得。”陆清容点了点头,“那日府里格外热闹,鞭炮齐鸣。锣鼓喧天,二姐还拉着我一起混在人群中,看见了迎亲的队伍和花轿浩浩荡荡地离开了静林胡同……”
陆清容回忆着那天看到的景象,心中却有种说不出的伤感。
自己的亲事,终究不能如大姐一般顺遂了吧。
太夫人则把她这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误认为是向往。跟着问道:“那清容想不想像你大姐一样,风风光光地嫁出去呢?”
终于来了。
陆清容心中暗道。
而她并没有马上说什么,只是低头不语,等着听太夫人接下来的话。
太夫人见了她的模样,自然当做她是在害羞:“你也不用害羞。女大当嫁,这是每个人都要经历的事。虽说你二姐和三姐都还没有成亲,但若是能遇上这百年难遇的好机会。咱们怎么也不能错过不是?你们母亲以前总说,要等你们过了及笄之年再议亲。若是真到了那时候,可不敢保证你还能不能当上这个世子夫人了!”
如果说陆清容之前还残存着一线希望的话,那此时听到这“世子夫人”,便已不再心存侥幸。
她听到“世子夫人”时身体不由有丝颤动,这并没能逃过太夫人的眼睛。
太夫人想当然地认为陆清容有些动心了。开始详细说起来:“靖远侯世子,想必你还没有见过,祖母却是在他小时候见过一面的。那时候他小小年纪,就身姿挺拔、目若朗星,而且听说十分擅长读书。又会习武,虽说出身勋贵世家,却是个文武全才,故而自小就被选入宫中做了二皇子的伴读。”
听到这话,一直低头不语的陆清容终于忍不住抬起头来,一脸惊诧地望着太夫人。
她万万没有想到,太夫人竟会如此描述蒋轩。
陆清容原本以为,即使太夫人不会像陆芊玉那番痛哭流涕,起码也会把事情摊开来讲给她听,再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没承想却是搞起这番哄小孩的作为。
这不禁让陆清容有些黯然。
“咦,在女学里听武定侯府的崔诗云说,她哥哥崔琰才是二皇子的伴读啊?”
陆清容语带天真地问道。
她自己也搞不懂怎么就冒出来这么一句。
太夫人闻言先是一愣,方才给她解释道:“那是这一两年靖远侯世子身体欠佳,才临时换了人的。”
见陆清容此时瞪着大眼睛,有些不解地望着自己,太夫人这才发觉是自己失言了,连忙又解释着:“事情也都是有两面的,若不是世子如今身体微恙,这世子夫人的名头如何也落不到咱们头上不是!”
“更何况,你在此时嫁过去,小小年纪就能诰命加身不说,世子若是因此病情有所好转,那还不都成了你的功劳!”
太夫人从始至终不提冲喜二字。
那若是病情依旧没有好转,甚至是每况愈下呢?
陆清容心中暗道,却并没有说出口。
她此时已经有些心灰意冷。
太夫人没有跟她实话实说的意思,她便也没了说话的心情。
之后当太夫人再滔滔不绝地讲起靖远侯府的钟鸣鼎食之气,陆清容也皆是不再言语,只偶尔跟着点点头便罢,直到最后告辞离开了东稍间。
而太夫人一直把那当做小女儿的娇羞之态,故而对她的反应还是比较满意的。
今日把陆清容叫来说这一番话,并不是想征得她的同意。
婚姻之事自然轮不到她自己做主。
只是若陆清容嫁入侯府,日后两家的关系就要靠她来维系了。总得让她不要心存芥蒂,知道其中的轻重才是。
而此时从正院出来的陆清容,心情十分低落,带着绿竹一路无言地回了东院。
刚才在紫藤阁听陆芊玉第一次提起此事。她脑子里完全是懵的。
但静下心来稍一细想,就知道自己在这件事中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陆亦铎如今身陷囹圄,若想帮他洗清罪名,必须得查出真正的罪魁祸首,只要找不到真正的泄题之人,那么作为主考官的陆亦铎必定首当其冲做了这个替罪羊。
如果真的只有嫁去侯府冲喜才能救出父亲,陆清容在去正院的路上就已经下定了决心……
却不想太夫人对自己连句实话都没有。
不知不觉间,陆清容走到了东院的正屋。
“母亲呢?”见尹屏茹不在,陆清容询问着屋中的丫鬟。
“尹家舅老爷来了,夫人去了前面见客。”
原来是舅舅来了。不知道是不是父亲的事情有了进展。
陆清容心中想着,便坐在屋中等着母亲回来。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后,尹屏茹神情沮丧地回了正屋。
“母亲,舅舅可是带了什么新消息来?”陆清容连忙站起来问道。
“嗯。”尹屏茹微微点头,“考场门口已经贴出了告示。明日将会解封贡院,考生即可进入复考。”
当时考场舞弊事发之后,贡院第一时间就被查封,以备搜捕证据之用。
陆清容没想到的是,这才过了没多久,怎么就解封了。
“那可曾搜到泄题之人的证据?”陆清容询问道。
尹屏茹愁眉紧锁,只是摇了摇头。
原来如此。陆清容暗道不好。
若是这样。就更加难以证明陆亦铎的清白了。
屋中陷入了片刻的安静。
陆清容深吸了一口气,方才开口道:“母亲,让我嫁去侯府冲喜吧。”
尹屏茹大惊。
“谁跟你说的这些?”
陆清容并没有回答,而是反问:“没有别的办法了,不是吗?”
见尹屏茹一脸愁容,不知如何作答。陆清容故作轻松地说道:“嫁入侯府也没什么不好啊,现在是世子夫人,以后还能做侯夫人,到时候可是比母亲的诰命品级还要高呢!”
“休要胡言!”尹屏茹出声喝止,“你别跟我这插科打诨。那靖远侯世子的事情,你也没比我少知道多少,他开始的那些声名狼藉之事还是你讲与我听的。”
尹屏茹想了想,又声色俱厉地说道:“你想当侯夫人,那也要他有命当这个侯爷才行!”
此刻的尹屏茹已经完全顾不上忌讳,连这种话竟然都冲口而出。
陆清容闻言不禁泪盈于睫。
恐怕再也不会有人如同母亲这般为自己着想了。
但她同时也明白,母亲早已无计可施,此刻不过是强撑着罢了。
“可我早晚也都是要嫁人的,与其日后嫁给不知道什么人,还不如这次嫁了,尚能救父亲于危难之中。”陆清容这话的确发自内心,“靖远侯世子虽然声名狼藉,可谁又能保证,我以后所嫁之人就一定能比他好呢?”
尹屏茹被问得一愣,却也不敢苟同:“我们日后自会帮你谨慎挑选,怎么可能会不如他?”
陆清容冲口而出:“当初外祖母帮您挑选之时,想必也足够谨慎了,可结果又如何呢?”
话音未落,陆清容已经开始懊悔,自己实在是太过口不择言了。
第八十三章 日子
尹屏茹则被问得哑口无言。
这话她的确是无从反驳,却也并无恼怒,只因想起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不由黯然神伤。
陆清容看到母亲如此,心中很是自责。
见尹屏茹此刻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仿佛被抽了魂一般,陆清容眼中蓄积已久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人也跟着扑到了母亲的怀中。
她如今未满十三岁,身量刚刚勉强高过母亲的肩膀。
尹屏茹缓缓伸出双手,将她拥入怀中。
屋中一片静谧。
母女二人如此这般沉默相拥了许久。
陆清容还是将今日太夫人叫她过去的事情讲给了尹屏茹听。
虽说那些话让她心中阴郁了一阵,但转念一想,无非是作为母亲救子心切而已,在这个男尊女卑彻底深入人心的社会里,个中选择几乎完全不需要犹豫。
尹屏茹听后更是愁眉不展。陆清容有一句话说得很对,此刻她的确没有别的办法可想。
再之后,母女二人都不约而同地不再提及此事。
直到后来在正屋用了晚饭,和陆芊玉一起,陪着尹屏茹帮陆呈杰准备了明日复考要带的东西。
好在陆呈杰的考生身份并没有因此事而受到牵连,仍有资格参加这次的会试。
陆清容和陆芊玉跟着忙乎了半天,方才一起回了紫藤阁。
自从陆芳玉出嫁之后,紫藤阁就只剩下她们二人居住。
往常除了歇息的时候,陆芊玉一般很少上楼,都是在楼下陆清容这里来回晃悠。前段时间因为江凌的事情闹别扭,方才有阵子没在楼下溜达。
今日一回了紫藤阁,陆芊玉就如往日那般跟着陆清容走进了内室。
“四妹,你说大哥这次会试还能有机会上皇榜吗?”
“应该有机会吧,既然保留了他的考生身份,想来不会再多为难他。就看大哥的成绩如何了。”陆清容如是说。
“嗯。”陆芊玉点了点头,继而又说道:“仍旧能参加会试,说明大哥是清白的,也就是说父亲并没有泄题给大哥。连大哥父亲都不肯告诉。又怎么可能泄题给别人!”
陆芊玉这次的思路倒是十分清晰。
可这要真有那么简单就好了。
陆清容无奈地露出一丝苦笑。
整个晚上,陆芊玉说说这个,讲讲那个,也同样对靖远侯府冲喜之事只字未提。
一切看似都和往常没有什么区别。
但陆清容还是从她的眼神中,感觉出了不同。
既不像平时那般热情灵动,也不似闹别扭这些天的冷漠淡然,而是有种说不出的忧伤和彷徨。
她也是不愿逼自己的吧?
陆清容心中暗想。
这一晚,陆家的每个人都各怀心事。
但时间过得再慢,第二天也依旧会来临。
翌日一早,众人刚送走了去参加会试的陆呈杰没多久。承平侯府的二夫人就如期而至。
门房的仆妇早就得了吩咐,一见到二夫人就直接把她迎进了正院太夫人那里。
尹屏茹同样在门口安排了人,还没等太夫人派人过来请,她就连忙赶去了正院。
即使迫于无奈非答应这门亲事不可,起码也要能拖多久是多久。
尹屏茹心中暗想。既然靖远侯世子的病情难料,那若是拖得久些……
她此刻不由无比的自责,觉得把女儿的未来都寄托在这些虚无缥缈的可能性上,实在无法心安。
但想到此时陆亦铎的情况更加危急,若是真的被扣上科场舞弊这顶大帽子,那按照大齐律例,随时都有可能有杀身之祸……
尹屏茹不敢再想下去。抬头见已经走到了正院的花厅,便稳了稳心神,抬脚而入。
花厅之中的下人们已经悉数退下,此时屋中只有端坐在左侧主位的太夫人,以及坐在她下首的承平侯府二夫人。
只见二夫人穿了件枚红色刻丝葫芦纹撒金褙子,石榴色的综裙。头发梳了个复杂的朝天髻,其上林林总总插了好几只赤金喜鹊珠花,整个人都一派喜气的模样。与昨日略显仓促的妆容不同,今日一看就是精心打扮过的。
见尹屏茹进了花厅,二夫人抢着开口道:“刚和太夫人说起您呢。可巧您这就过来了,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呢。”
说完,二夫人扬起手中的芙蓉绣花丝帕,掩嘴而笑。
不知是否因为心情不佳,这原本很轻的笑声入了尹屏茹的耳,竟使她觉得十分刺耳。
“说我什么呢?”尹屏茹还是接了话。
“说昨天我就来过府上一次,在东院和您聊了许久。”二夫人笑着说,又转头看向坐于上首的太夫人,“这不是太夫人刚才还在埋怨我,说我昨天没过来见她老人家呢!”
尹屏茹跟着客气地微笑,那笑意却未及眼底。
二夫人见了倒是更加兴起,自顾自地说起来:“正好今天大家都在,也省得传话了,我看咱们就先把这日子定下来吧!”
尹屏茹闻言不禁有些愕然,立刻抬眼向太夫人望去。
这还没说上两句话,就直接要定日子了?
见太夫人此时面色淡然,看不出情绪有什么波动,安静了片刻后,竟还冲二夫人微微点了下头。
二夫人见状大喜,知道这事情算是成了,不由心里踏实了许多,立马打算趁热打铁地开口。
“您看这样如何!”尹屏茹抢在前面说道:“咱们先定亲。毕竟清容年岁尚小,到了下个月也才刚满十三,我看不如等她过了及笄之年再行成亲……这定亲可也是件大喜事,说不定这么一冲,靖远侯世子的身体就能有大起色也未可知!”
太夫人没想到一向少言寡语的尹屏茹今日居然主动抢起话来,还是这样的一番说辞,不禁眉头微蹙。
而承平侯府的二夫人则更是为难,若是这样个结果,那可和吴夫人交给她的任务差得远了点。
她飞快地往太夫人那边瞥了一眼,见太夫人神色变得有些不自然,方才心下稍安。
只要太夫人不是这个意思就好。
“既然是冲喜,自然是非成亲不可。”二夫人开了口,“这定亲可是不能作数的!”
尹屏茹极力压抑住听到“冲喜”二字之时的异样感觉:“只是清容的年纪实在太小,怕是嫁入了侯府也无法为吴夫人分忧,反而还要吴夫人为她操心……”
“不碍的,不碍的!”二夫人打断了她的话,“靖远侯夫人对四小姐那可是喜欢的不得了,即使为她操心那也肯定是乐意的,否则也不会一而再地让我上门来说亲了!”
见尹屏茹一副仍有话说的样子,二夫人所幸使出了杀手锏:“陆大人如今还在刑部协同查案,若是始终没能查到舞弊之人的证据,那陆大人恐怕一时半会儿也无法脱身……但若是府上办喜事就不一样了,靖远侯夫人向安乐侯说项之时,也有个理由,想来陆大人是一定可以赶回来看着四小姐出嫁的!”
言下之意,如果这亲事不办,那陆亦铎即使脱了罪,也还要“协同查案”,出不了刑部……
此话一出,果然非同一般。
先不说尹屏茹已经呆立在原地不再做声,就是太夫人都有些慌神,生怕大儿媳再说出什么阻挠的话来,忙率先表了态:“依我看,既然靖远侯夫人如此有诚意,不如这成亲的日子,就由她来定吧!我们只负责给清容准备好嫁妆便是。”
二夫人闻言大喜:“那自然好!不瞒您说,靖远侯夫人已经翻了好久的黄历,下个月十六就宜嫁娶又旺官运,是个难得的好日子,您看如何?”
下个月!
尹屏茹想过靖远侯府可能会比较着急,却没想到竟是急成这样。
念及仍然关在刑部大牢的陆亦铎,这反对的话在嘴里一时也无法出口。
而太夫人则已经张了口:“劳烦转告靖远侯夫人一声,这亲事就定在下个月十六吧!”
即使再早些,恐怕太夫人也依旧会同意,她巴不得陆亦铎能更早出来。
尹屏茹此时却是心中苦涩,陆亦铎能安然无恙固然可喜,但她现在唯一的心事,就是对不起女儿……
二夫人自然欢喜异常,如此一来,她总算是把吴夫人交待的任务完成了。
“既然如此,我就先在这里恭喜太夫人,恭喜陆夫人了!”二夫人脸上乐开了花,便不欲久留,急着去靖远侯府交差表功,“那我也不多叨扰了,先去侯府那边回了话,想来日后要忙的事情还多着,咱们要常见面了!”
语罢,便与太夫人告辞,步出了厅堂。
尹屏茹略一思量,紧跟着她走出来相送。
既然已经事成定局,总还是要想办法帮陆清容争取些时间。
“二夫人,你也知道,清容的年纪……”
不等尹屏茹说完,二夫人已经了然一笑。
“我明白,陆夫人你放心。既然靖远侯府最主要的目的是冲喜,只要成亲能办得热热闹闹,那就足够了,其余的事,自然是不着急。”
二夫人接着又小声解释道:“靖远侯夫人也说了,四小姐年纪小,成亲只不过是先把喜事办了,等过上一两年再圆房也不迟!”
这的确是尹屏茹担心的事情,可吴夫人的保证又是否可信呢?
即使吴夫人所言皆是诚心诚意,但那蒋轩呢?他可是已经十八岁了……
第八十四章 传开
尹屏茹的担心并没有因承平侯府二夫人的话而有所减轻。
二夫人则是因说定了这门亲事,心中既欢喜又得意,不免多劝了尹屏茹几句。
“刚才在厅堂的时候,太夫人并未提及此事,我也就忘了说。这的确是靖远侯夫人保证过的,让我告诉你们放心,这圆房之事自然会等四小姐长大些再说。如果陆夫人还是不放心,大可由您来定这个期限,过了及笄之年您看如何?”
尹屏茹无奈地微微颌首,心里却仍旧不踏实。
吴夫人留给她的印象一直有些耐人寻味,经过这件事之后,更是好感全无。
故而吴夫人的保证到底有几分能信,这实在是不好说。
尹屏茹此时就带着这种矛盾纠结的情绪,送走了承平侯府二夫人。
过了两天不到,四小姐要和靖远侯世子成亲这一消息,就在整个陆府传开了。
刚开始太夫人和尹屏茹还有些纳闷。
当时同二夫人商议之时,明明只有她们三人,并无旁人在场,怎么这事这么快就在府里传遍了。
殊不知这并不是陆府之内先传出的,而是靖远侯府那边早就阖府皆知,方才经由下人传到了陆府。
而陆府众人听到这个“喜讯”,也是心情各异。
一向以消息灵通著称的耿氏,这次却知道的最晚。
“承平侯府的二夫人几次上门,我竟是一点信儿都没得着,她也不说来看看我!”耿氏和陆亦钟在房里说着话,“清容真的要去靖远侯府当世子夫人了?”
陆亦钟见她这副一惊一乍的模样,不由有些烦躁,却也点了点头作为回应。
“怎么早没听你提起过?居然都瞒着我!”耿氏稍有不满。
“也是这一两天才定下来的,之前没有结果,怎么好乱说。况且这本是大哥那房的亲事,咱们又不能说什么。”
其实太夫人把这些事一早就都告诉了他。陆亦钟也看出尹屏茹对此事甚为纠结,便有些不放心耿氏的嘴,怕她当着尹屏茹的面乱讲,这才一直没有跟她提起。
“大嫂真是厉害。大哥如今还被关押着,她也能不声不响地就给女儿定了这么一门好亲事!”耿氏一脸的羡慕,“我看这亲一结,八成大哥也能跟着平安无事了……真是一举两得啊!”
“你休要胡说!”陆亦钟出言喝止。
他实在没想到,此事到了耿氏的眼中,竟能理解出这样一番意思。
耿氏见他面色不悦地看着自己,便也知趣地不再多言。
其实如今陆府上上下下同耿氏一般想法的人不在少数,其中就包括陆蔓玉。
此时陆蔓玉正在紫藤阁的二楼,与陆芊玉一处说话。
“没想到咱们姐妹三人之中,竟是四妹先定了亲。”陆蔓玉的神色说不清是羡慕还是失望。
“嗯。”陆芊玉有些怏怏的。不愿谈及这个话题。
“四妹这次嫁去靖远侯府,可是比大姐还要高上了许多,现在是世子夫人,以后就是侯夫人了!”陆蔓玉并未察觉陆芊玉的异样,仍旧一脸向往的表情。“以后咱们姐妹若想越过四妹去,恐怕真是有些难了!”
“干嘛非要越过四妹去?”陆芊玉语气不善,“像大姐一样有什么不好?那些表面的荣华富贵,谁知道是不是真那么好过啊!”
话音刚一落,陆芊玉心里就觉出了不妥,心里更觉得对不起陆清容。
陆蔓玉则是把她这话当成了气话,以为她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二人继续说了会儿话。陆蔓玉终于发现陆芊玉的情绪不太对,似是说什么都提不起精神的样子,便也失了兴致,没过多久就一人回了西院。
再说陆清容这边,反而是陆府众人中看起来最没有波澜之人,每天依旧是吃饭、看书。未见异样。
其实她心中必然不会如表面那般平静无波。
她也有些为自己感到遗憾,只因穿越到此,却仍旧不能完全掌控自己的命运。
一朝变故,瞬间决定了她以后的去处。
同时,她也对未来既感到恐慌。又有些好奇。
那个蒋轩,真如传言中那般荒唐吗?
上次见他还是前年的端阳节,当时他给自己的感觉有些复杂,让人时而放松,又时而害怕。
还有那个吴夫人,每次见到自己都是问东问西的,却总让人觉得不那么光明正大。
恐怕是自己的八字和她不太合……陆清容心中暗想。
但没过多久,她就不用担心八字的问题了。
三日之内,先是正式提亲,再到问名、纳吉,靖远侯府皆是做了全套。
从问名时的以雁为礼,再到纳吉时取回八字去祖庙占卜,一样不落。
占卜的接过自不必说,一定是吉兆。
当时取了陆清容的八字回去还不到半日,就传回了“天作之合”的说法。
尹屏茹始终放心不下,向媒人要来了蒋轩的八字,自己也找了高僧来算,同样得到了“天赐良缘”的结果。
然而一向信佛的尹屏茹,此次见了这个结果,竟也没能让她踏实多少。
陆清容对这些倒是不太在意,无非都是些自我安慰的手段罢了。
只是这几天在府里憋着,学堂也没什么心思去,反而让她越待心越慌。
这一日听了绿竹说,两边占卜的结果都是吉兆云云,不由心中更加烦躁,一个人出了紫藤阁溜达。
也不知道以后还能否像现在这般自在地闲晃,一边想着,一边习惯性地走到了南小院,所幸就去东厢房找了江云佩。
自从陆清容开始议亲,这还是二人头回见面。
“陆大人的事情怎么样了?”江云佩一上来就问道。
总算还有人关心父亲的事,陆清容心中暗道,连忙回答:“现在暂时没消息,但总归不关父亲的事,想是调查清楚后自然就会没事。江姐姐莫要再担心了。”
江云佩点了点头:“那就好。”
自从陆亦铎出事。江慎之一直也在帮着找门路。
大家都知道陆亦铎的主考是内阁首辅冀大人举荐的,江慎之便想着去求见冀铭。
当时怕上门也见不到冀大人,还专门去尹府找了褚先生陪着一起去,最后虽说是见到了。却也没能起到什么作用。
科场舞弊一案,完全是由安乐侯直接向皇上禀报,内阁对此都不甚明了,即使想帮忙,也无从下手。
更何况既然当初是冀大人举荐的,能否躲开连带责任才是他此时最担心的,恐怕这帮忙的心也就淡了。
这些天见父亲回来脸色一直不大好,江云佩也跟着捏了一把汗。
此时陆清容见她仍旧双眉微蹙,便接着说道:“最迟下个月,父亲就能回来了。”
听了这话。江云佩方才踏实了些,却也并未详细追问。
最近府里盛传四小姐定亲一事,她自然也有所耳闻,现在跟陆清容胸有成竹的语气联系到一起,多少也能看出些端倪。
陆清容不愿说。江云佩便也不提。
屋中顿时变得有些安静。
这一安静,倒是显出了外面的杂乱。
“外面这是在干什么?”
陆清容抬眼望去,只见对面江凌所住的西厢房不断有小厮抬着东西进进出出,一派繁忙的景象。
“是我大哥正在收拾行李,他要跟翰林院的一个编修出去游历。”江云佩看都没看就直接说道。
“游历?”陆清容一时没反应过来。
“嗯。”江云佩点头道:“《景熙大典》编修地理志的时候,发现舆图中关于一些地方的说法不一,相互矛盾。也不知道哪个才是正解,所以要派人去实地考察一番。我大哥听说了这事,磨了父亲好久,才答应让他跟着那位编修一同前往。”
想起一出是一出,这倒是有些像江凌的性格,陆清容心中想着。突然又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这两天。父亲原是不同意的,最后被他那番‘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的长篇大论说服了,今天才刚松了口,他就准备起行李来了。”
“哦。”陆清容有些恍然,却也很快就回过神。与江云佩聊起旁的事来。
待到天色渐暗,陆清容方才告辞离开了东厢房,打算回东院用晚饭。
刚一出门,就见江凌迎面走来。
只见江凌一身月白色素面交领直裰,系着天青色的腰带,头发尚算整齐,但发间那支青玉簪却有些歪歪的,此时他正抱着一摞书,要到院中来晒。
看到陆清容,他便把那摞书交到了旁边小厮的手里,自己站在她面前,负手而立。
只是这么站着,总归有些尴尬。
“刚才听江姐姐说,你要出去游历?”陆清容开口问道。
“嗯。”江凌点了点头。
“去哪儿?”
“先是出山海关,去关外转转。之后再去哪里还要看朝廷的命令,毕竟伍大人只是个编修,自己不能擅自做主,我这个跟班说了就更不算了。”
这话江凌是笑着说的,陆清容却觉得那笑意未及眼底。
见陆清容没有回应,江凌继续说道:“总归就是那些地方,宣同、漠北、云南……还有东南沿海的一些地方,都要去个遍的。”
“怎么都这么远?”陆清容闻言不由惊讶。
“舆图都拿不准的地方,当然不会太近!”江凌失笑。
“那你又不打算参加科考了?”陆清容皱着眉问道。
第八十五章 抹黑
“还早着呢!离下次乡试还有两年多的时间,到那时候说不定都回来好几趟了。”
江凌语气十分轻松。
陆清容见他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也不愿多说。
江凌像是没有发觉一般,指着身旁晾在院子里的书:“这些都是路上要带着的,读书本就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总要慢慢来才行。”
这话倒是听着与女学的贾先生有几分神似,陆清容忍不住“扑哧”一笑。
随即又正了正神色说道:“那我们就等着你回来厚积薄发,金榜题名了.。”
“你还能等到我回来吗?”
江凌这话不禁有些阴阳怪气。
“你这是什么意思?”陆清容闻言有些怔然,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我的意思是,金榜题名又算得了什么,即使做了状元,也无非就给个六、七品的官来当,那可不是一步登天的好法子。”
江凌佯装沉思了片刻。
“还不如学那位邱都尉,到时在恩荣宴上卯足了劲好好表现一番,弄个皇亲国戚来当当。”
“你有什么话就直说,不要这样拐弯抹角的。”陆清容和江云佩聊得刚刚有些变好的心情,又瞬间低落了许多。
“这就听不明白了?”江凌面无表情地说道:“日后你可是要做侯夫人的,总是这样可不行,根本斗不过别人嘛!”
终于说出来了,陆清容也隐约感觉到他是因为这个。
“是啊。贪慕虚荣总是要付出些代价的。”陆清容索性说道。
江凌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反而微微一怔。
陆清容却是不再言语。
这可不是流行闪婚的现代,放眼大齐朝的那些官宦之家,有几个成亲定得如此仓促的?何况还是在这种家中遇事的节骨眼上……
她就不信以江凌的脑子,会想不明白这些事。
其实江凌当然是明白的。
他自己也不知道,刚才怎么就冲口而出地说了那些话。
“我不是这个意思……”此时见陆清容闭口不语,他突然有些手足无措起来,“靖远侯府并不一定是个好去处。想必你也是清楚的……你真的做好这个心理准备了吗?”
陆清容的面色这才稍有缓和。
“不卑不亢,无欲则刚。自己本就没有什么奢望,想是也很难受到什么打击吧。”
陆清容自然知道这话说得太过简单,要真是如此容易。那倒好了。
只是此时的她真是不愿多想。
而江凌则仍旧琢磨着她刚刚的话,不卑不亢,无欲则刚……
自己又何尝不想这样呢。
但天理人欲皆是不可磨灭,恐怕这不是想想就能做到的。
“你什么时候走?”陆清容不想再继续讨论这个。
“约莫三五日之后,具体还要看伍大人那边的安排。”
“到时候大家再一起给你送行,这我还是能等到的。”陆清容自我调侃着。
说完她抬头看了眼渐暗的天色,不等江凌的回应,就转身疾步走出了南小院。
明日还是跟着陆芊玉她们去女学吧,陆清容边走边想着。
近些天因为心情的缘故,而且得知这定亲一事已经在京城传开。她有些不大愿意去女学上课。
但在府里闷了几天,决定还是出去转一圈权当散心便是。
第二天,当她跟着陆芊玉、陆蔓玉和江云佩一起去了燕国公府的墨香院,立马就有些后悔了。
先是在去女学路上的马车里,陆蔓玉的状态就有些奇怪。
原本最近这些日子。不知是因耿氏还是陆亦钟的吩咐,陆蔓玉在着装打扮上已经不似往日那般夸张,虽说一身红衣还是难以改变,却也在花色用料上尽量低调,而且佩戴的首饰也简洁了不少。
但今天的陆蔓玉,却是穿了件大红滚金边桃花纹对襟褙子,芙蓉色综裙。头发梳了个飞天髻,所带珠花倒是不多,但那根赤金石榴石簪子,加上底下的五串流苏,足有一个小拳头大小……
往日她这么打扮,陆清容多少也看习惯了。只是心里想着有些不大妥当,却也觉得与自己无关。
今天见她这如同出嫁新娘般的装束,再配上自己近期的心事,心里别提多别扭了。
待到进了女学,陆清容方才发现。今日状态不对的可远不止陆蔓玉一人。
先是平时素来不理人的康宁县主邱瑾亭,今日一见到她,上下打量了一番不说,嘴边还总是挂着若有似无的微笑,让人看着就心里发毛。
而一向跟在邱瑾亭身后的贺清宛,目光也总是躲躲闪闪地往陆清容这边看。
整整一上午,陆清容听先生讲课之时,都能感觉四面八方而来的各种视线聚集在自己身上,不免有些坐如针毡。
好不容易等到中午散了课,用饭的时候倒还尚算安静,可到了午歇的稍间之中,才算真正炸了锅。
众人倒是都没有直接提陆清容定亲之事,只是这个说说靖远侯府,那个又提一提蒋轩……搞得陆清容不胜其烦。
反而是以往话最多的宋妙雪,今日并没有说上几句。
她母亲正是承平侯府的二夫人,故而她并没什么太多好奇之处。
“听说婚期就定在了下个月,是真的吗?”徐樱问得最为直白,脸上的表情也和旁人有些不同。
陆清容见这话是直接冲着自己问的,便只好跟着点了点头,当作回答。
而徐樱得到了肯定的答案,神情竟变得有些恍惚起来,不再出声。
“你以前可曾见过靖远侯世子?”燕国公府的二小姐唐珊开口问道。
她前两天听宋妙雪无意中提到,承平侯府的二夫人这并不是第一次去陆府提亲了,不由心中有些纳闷,这个陆四小姐怎么看都十分普通,如何就被靖远侯府看中了,还一副非她不娶的劲头。
这个问题却是让陆清容在心里琢磨了一下。
蒋轩他是见过的,面对面的次数就有三次。
前两次是在济南的时候,当时姜夫人并未表露身份。自然不便提及。
第三次是前年的端阳节,在靖远侯府的梨春院,情况就更加诡异了……
“不曾见过。”陆清容最终如是说。
唐珊听了,也并未再问其他。
而此时一旁的邱瑾亭就着这个话题开了口:“四小姐再仔细想想。真的没见过吗?比如说,前年端阳节的时候?”
陆清容心里咯噔一下,强作镇定地抬头看了邱瑾亭一眼,只见她脸上微笑依旧,正等着自己的回答。
“若是见过,我又怎么会不记得?定是没见过的。”
若说是前两次在济南之时的事也就罢了,梨春院那次毕竟有些孤男寡女了,是绝对不能承认的。
邱瑾亭没再开口,而是状似不经意地看了贺清宛一眼。
贺清宛紧跟着说道:“端阳节那日赛龙舟的时候,县主突然有些乏了。我们便想去梨春院为女客准备的厢房之中歇息片刻。”
“还没走到梨春院的时候,就看到四小姐从里面走了出来。”贺清宛状似思索了片刻,“待我们进门之时,正巧又碰到个男子的身影匆忙跑了出来,我和县主急着回避。便也没大看清。只是想着那日赛龙舟时世子爷正好缺席……”
陆清容闻言不由微怔。
说得如此详细,那应该是真的看到了。
但出梨春院大门之时,她必定是和陆芊玉一起的,面前这个贺清宛却只提了她一个人!
果真不如表面这般老实,陆清容心中暗道,自己还真是不大会看人,居然今日才发现。
“那贺小姐没有看见我三姐吗?”陆清容反问。“那天我们可是一起进出的梨春院,而且自始至终并未看到什么世子。”
一旁的陆芊玉也跟着点头。
贺清宛却是仿佛没有听到陆清前面那句话,只是对着后面这句说道:“原来那个不是靖远侯世子啊!”
陆清容瞬间愣住。
原来真正的埋伏在这里!
若说她见到的是蒋轩,反正过不了几天她就要嫁了,倒也不算什么大事。
但如果是别人……
陆清容心中暗忖,果然不愧是邱沐云的女儿。
“是不是靖远侯世子。我又如何得知?”陆清容缓缓说道:“横竖看到他的是你,不是我。”
语罢,她目光坦荡地回望着贺清宛,嘴角还挂着一丝嘲讽的微笑。
贺清宛倒是没再开口,低着头坐在了邱瑾亭身旁。
而适才她的一番作态。并没有逃出陆清容的眼睛。
刚刚她那些话虽然是对着陆清容说的,但眼神总是无意间瞥向宋妙雪,一副生怕她听不到的样子。
陆清容心中不由失笑,她这个算盘可就打错了。
她还真不怕有什么不好的名声传到吴夫人耳朵里去,虽然她也有很多事想不明白,但有一件事却是可以断定的,吴夫人从始至终就对自己就没什么好感。
正如陆清容所想,还没过一天,这捕风捉影的话,就传到了吴夫人那里。
自然是宋妙雪回家讲给了她母亲听,而承平侯府的二夫人还特意为此跑了一趟靖远侯府。
让她没想到的是,吴夫人听完这话,竟是毫无反应,随意敷衍了几句,就端茶送了客。
而刚送走了这位二夫人,一旁的吕妈妈就忍不住开了口:“您说,那日四小姐见到的,真是世子爷吗?”
“你怎么也糊涂了!这是与不是又有什么关系?”想起榆院的那些美婢,蒋轩平日里连看都不看一眼,又想到陆清容那张格外明艳的面孔,吴夫人淡然一笑,“我还就怕他不喜欢呢!”
第八十六章 人心
吕妈妈自然明白了吴夫人的意思,却也不挑明。
“起码这也是一个话柄,我们就这么装不知道了吗?”吕妈妈问道。
“不然还能怎样?终归是发生在靖远侯府的事,还是不要过分较真了。”
吴夫人说着,又想起陆清容那副娇憨到有些愚笨的模样,颇不以为然:“若真的需要她的话柄,等以后嫁进侯府机会也有的是!”
见吴夫人如此自信,吕妈妈也跟着点了点头。
“对了,聘礼准备的怎样了?”吴夫人转而问道:“要是都备好了,明日就赶紧送去陆府吧。早些完成了这些礼数,也省得再出什么变故。”
“已经准备妥当,我这就去把礼单拿过来给您过目。”
吕妈妈随即转身走了出去。
屋中只剩下吴夫人一人。
她不由长出了一口气。
这事情总算是按照自己的想法开始进行了。
蒋轩的亲事,一直是最令她头疼之事。
作为靖远侯世子,年满十八还尚未娶亲,本就险些让她多年来苦心经营的贤名毁于一旦。虽说蒋轩的身体最近有些每况愈下,可只要他还活着,成亲这事就势在必行。
只是这成亲的对象找起来有些麻烦。
既不能出身太过卑微,也不可家世过于强盛。她可不想自己请尊神回来给蒋轩助长气势。
另外,要是姿色能出众一些就更好了……
正因为此,吴夫人才相中的陆清容。
陆清容的相貌自然不用说,然而她的家世更是让吴夫人十分满意。
陆亦铎本是朝廷大员,但这次的案子对他日后的影响可谓是不可估量的。她早已和安乐侯那边通了气,得知陆亦铎在刑部只是隔离关押,并不会搞屈打成招这一套,过些时日等皇上的怒气一过,定能赶在蒋轩成亲之前。就可以放出来了。
只是无论最后是以查无实据来结案,还是随便找个替罪羊,陆亦铎的疏忽之过都无法抹去,官复原职恐怕是不能够了。日后若想翻身亦或是升官入阁之类,也都变得难上加难。
还有一点最让吴夫人放心的就是,陆清容这个陆府四小姐,并不那么名副其实。
即使以后陆亦铎重振旗鼓,也未必就能为她和蒋轩出多大的力……
存着这般心思的吴夫人,必然对于抹黑陆清容名声的流言置若罔闻。
而处心居虑抹黑陆清容的康宁县主与贺清宛,可是并不知道这番曲折。
就在那日女学回去的路上,邱瑾亭和贺清宛还在讨论着这件事。
邱瑾亭所住的成阳公主府和贺府在同一条街上,一个在街头,一个在结尾。故而每次去女学,贺清宛都是陪着邱瑾亭一起坐公主府的马车。
马车中的邱瑾亭似笑非笑地看着贺清宛。
“今天的你和往日很是不同啊,竟也变得伶牙俐齿起来。”邱瑾亭想起她中午说的那些话,忍不住轻笑出了声,“我看宋妙雪的母亲一定会把这事传到靖远侯夫人那边去!”
贺清宛闻言只是微微一笑。并没有接话。
她和邱瑾亭的心境毕竟还是不同的。
邱瑾亭对陆清容所谓的敌意,其实起因十分简单。
邱永安和成阳公主的相貌都是百里挑一的,邱瑾亭则更是有些青出于蓝的架势,故而在燕国公府的女学之中,一向自认艳压群芳。
可自从两年前陆清容来了学堂,一切就显得有些不同,尤其是两年间陆清容越发出落得有模有样。这不禁让邱瑾亭心里越来越不是滋味。
邱瑾亭心中那些莫名的排斥,主要都是来源于此。
而贺清宛就完全不同了。
贺清宛如今这副唯唯诺诺的做派,便和她在贺家所处的地位有关。
从小到大,她明显感觉出母亲的脾气越来越大,对自己的态度也越来越凶。
以前小的时候她搞不明白,总觉得可能是自己做错了什么。长大之后才渐渐发现,这和母亲一直膝下无子,还有贺家众人对她们母女二人的态度有关。
贺清宛自小就住在京城,但也同父亲母亲回过数次济南老宅,家里长辈对她们都不甚热情。
祖父看着她时眼神中总是充满了复杂和纠结。几次回济南的时间加在一起,跟她说过的话都不超过十句。
祖母就更是直白,对她总是一副视而不见的样子,还时常对母亲呼来喝去的。
大伯父和大伯母虽然对她们礼遇有加,却也透着一股子疏远。
那次她想和大伯父家的堂姐一起玩耍,大伯母杨氏见了,竟不由分说就把堂姐拽了回去……那一幕在之后的很长时间里都萦绕在贺清宛的心头,让她百思不得其解。
陆清容刚来女学的那段时间,贺清宛对她们之间的联系并不知晓。
还是邱沐云生了长子之后,脾气越发见长,在一次她和贺楷怒气冲冲的拌嘴之中,使得贺清宛意外听到了当年的一些事。
之后贺清宛再见到陆清容,心境就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自己也说不清,这是羡慕,是嫉妒,还是别的什么情绪。
久而久之,竟开始把陆清容当做了一个假想敌,想着凭什么她可以离开这个家,去到姐妹和睦的高门官宦之家做小姐,而自己却要留在贺家受这份窝囊气。
如今又要嫁入侯府做世子夫人了……
想到此处,贺清宛忍不住开口道:“你说若是她因此名声有损,靖远侯夫人还会同意这门亲事吗?”
“怎么?没想到你还动了这样的心思,真想着搅黄这门亲事啊!”邱瑾亭闻言有些诧异,上下打量了贺清宛一番,“这不大可能,毕竟两家已经定亲,这礼都过了一半了,要是悔婚,靖远侯府同样会大失颜面。更何况这又不是什么大事,最多也就让吴夫人心里对她有些芥蒂。哪就到悔婚的地步了!”
“是吗……”贺清宛像是在自言自语。
邱瑾亭见她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觉得实在小家子气。
“这你有什么可羡慕的?”邱瑾亭语带不屑,“那个靖远侯世子的事迹你又不是没有耳闻!而且你没听说这门亲事主要是为了冲喜吗?既然是冲喜,那世子现在的身体状况也就可想而知了。说到底。也就世子夫人的名头好听些罢了!”
贺清宛听到这里,方才恢复了些精神,却也没有再说什么。
而此时坐在陆府马车上的陆清容,则完全没把这一切放在心上。
这些天她已经为了定亲一事烦闷了很久,但想到事情已成定局,反而不再那么纠结。
吴夫人对她的印象无论是好是坏,她都不甚关心。
前两次与吴夫人的碰面,都不由让她对这个人心生警惕,此次犹如趁火打劫般的提亲,更是使她对吴夫人没有了任何期望。
这样倒也没什么不好。陆清容心中暗道。
原本婆媳之间的关系就很微妙,与其日后相互试探,徒增烦恼,还不如想现在这般直接看清了她的真面目来得轻松。
“那个贺小姐怎么能这样,我就不相信那天她没看见我!偏偏只提到你一个人。搞得好像你和男人私会一样!”陆芊玉倒是十分生气。
一旁的江云佩闻言不禁有些皱眉。
而陆蔓玉则是“扑哧”一声笑出了声。
倒是陆清容最为平静,提醒她到:“二姐快别说了,那些无关之人说些有的没的,你竟也往心里去!”
“况且,人家可没说出什么‘私会’的话,幸亏中午的时候你没有开口!”
陆清容忍不住打趣道。
陆芊玉这才反应过来,顿时变得有些不好意思。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不再提及此事。
马车之中的气氛有了稍许尴尬,大家都没有再开口,各自想着心事。
今日最让陆清容记忆犹新的并非那番抹黑的言论,而是崔诗云跟她说的一番话。
两年间,在墨香院的女学之中。陆清容也算是交到了两个真正的朋友,同她自己有些相似,都是在午歇之时很少参与讨论的人。
一个是燕国公府的大小姐唐玥,另一个就是武定侯府的崔诗云。
午歇结束大家返回学堂之时,崔诗云拽着她刻意放慢了脚步。悄悄跟她讲了些原本不该说出口的话。
她劝自己不要因为与侯府的亲事而过于担心。
她哥哥崔琰是二皇子现在的伴读,经年累月,也听了不少关于靖远侯世子的事情。
虽说二皇子偶尔提及的都是些细枝末节的小事,并未直接给予评价,却也让崔琰对蒋轩的看法与坊间的传言十分不同。
崔诗云受她哥哥的影响,自然也对靖远侯世子的印象有了些变化。
这次一听说陆清容定亲的事,她并不似别人那样认为陆清容是高攀了,反而猜到她心里一定不太好受,这才将她哥哥对蒋轩的那些“并非行事荒唐,只是有些特立独行”之类的评价讲给了陆清容听,希望能让她别太担心。
陆清容听了这些话,倒是并没有太过讶异。
毕竟小时候有过两面之缘,她始终无法相信那个眼神清澈而真诚的男孩,会变成传言之中那般不堪。
即使那些事都是真的,他也一定是有苦衷的吧……
陆清容本以为自己想开了,也就没什么可烦心的了,却不想第二天又出了档子事。
第二天是靖远侯府来送聘礼的日子,两家提前就已经说好。
故而尹屏茹一大早就已经收拾停当,却是先等来了别人。
丫鬟来报:“礼部的郎中贺大人来求见夫人。”
礼部郎中贺大人?
尹屏茹一时都有些没反应过来。
第八十七章 聘礼
陆清容和靖远侯世子定亲一事,贺楷已经知道好几天了。
原本他虽然心中有些感慨,却也没打算要露面。
这次来陆府,是邱沐云的主意。
坐在陆府的门房里等着,他还想着昨日与邱沐云的一番对话。
“陆家的四小姐已经定亲,你可曾听说?”邱沐云的语气十分正常,完全没有以往提到尹屏茹母女时的那种阴阳怪气。
“听倒是听说了,只是又不关咱们的事。”贺楷直接撇清。
邱沐云却是摇了摇头:“若是嫁去别家,自然不关咱们的事,可现在……我看你还是找机会跟那孩子缓和一下为好。”
这话不用解释,贺楷也是明白的。
以靖远侯府在京城的地位,他自己也希望日后能和陆清容和睦相处,可这又谈何容易。
“你也不是不知道,当初和离之时,我就已经明确表示过,日后那孩子与贺家再无干系。更何况,她一早就改姓了陆,想是根本就不记得我是谁了。
“就是因为不记得,你才有机会去缓和啊!当年那孩子才一岁,怎么可能知道都发生过什么事?即使尹屏茹真的和她说过些什么,那也跟亲身经历的无法相比。你现在躲在家里,那可就真是任由别人怎么说怎么是了!”
贺楷也觉得这话有理,但他实在不愿去自讨没趣。
邱沐云见了他这副样子,多少也能猜到他的想法,又接着说道:“又不是让你去向别人低头认错,只不过示个好罢了。你也不希望以后那孩子嫁入侯府,借势来为难咱们吧?”
“不瞒你说,这可是我大哥特意嘱咐过我的,靖远侯府在皇上和太子心中的地位都非同一般,否则靖远侯世子干了那么些荒唐事,怎么从来没受过严重的责罚?听说当初兵部尚书孔大人的嫡孙被他打得卧床三个月。结果告到皇上那里,直接被皇上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了……”
说道后面,邱沐云声音放低了许多。
贺楷却是逐渐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但终归有些抹不开颜面。
直到最后邱沐云说如果他不去。那自己就亲自去趟陆府,贺楷这才连忙应了下来。
好在陆亦铎如今不在,否则他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去的。
此刻坐在陆府的门房,贺楷又突然有些怯场,琢磨着一会儿见到了尹屏茹该说些什么,才能有机会见上陆清容一面。
而尹屏茹那边,很快也反应过来“礼部郎中贺大人”是哪一位,接着就是心中无限的惊讶和愤怒。
他来这里干什么?
光天化日,他居然这样大摇大摆地登了门,还点名要见自己。
他凭什么认为自己就会见他?
“不见。”尹屏茹回答得干脆利落。
丫鬟转身要去传话。尹屏茹又喊住了她。
“告诉门房,以后这个人要是再来找我,直接打发他走便是。”
丫鬟愣了片刻,方才点头应是,这还是她头一次见到大夫人如此疾言厉色。
等待在门房的贺楷听到“夫人府中事忙。无暇见客”的客套说辞后,竟然还有些难以置信。
他真是不曾想过,尹屏茹居然连见都不见他。
转念一想,来都来了,若是就这么回去,不免邱沐云又要跟他唠叨,搞不好还会大肆吵闹一番。
“那请问可否见一下府上的二老爷?”贺楷所幸问起陆亦钟来。
今日靖远侯府要来送聘礼。府里总不好没个男主子,陆亦钟便告了一天假留在了家中。
听到下人来禀说贺楷要见他,陆亦钟的第一反应和尹屏茹相同,也是想把他撵走,可毕竟大家同在礼部共事,贺楷的品级又比他高……最后还是让人把他请到了西院的书房。
“听说府上的四小姐定了亲。我这次过来,是想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贺楷一进来就开门见山地说道。
陆亦钟有时候真的挺佩服面前这个人,这种话他居然也能如此大言不惭地说出来。
“府里倒是不缺人手,有劳贺大人挂心了。”陆亦钟自然不需要他忙帮。
“那可否让我与四小姐见上一面?”贺楷开始得寸进尺。
陆亦钟闻言有些按耐不住心中的怒火,正要出言拒绝。外面小厮进来报,靖远侯府来送聘礼了。
“您也看见了,我们府上实在忙得很,贺大人就先请回吧!”
陆亦钟所幸无视了他提的要求,说完之后也不等他反应,就大步流星走出了书房,留下贺楷一人还站在那里。
贺楷不禁有些尴尬,连忙跟着走出来,悻悻而去。
但他心中仍旧没有放弃,还在盘算着是不是等陆清容出嫁前再过来一趟为她添妆……
而此时无论是陆亦钟,还是尹屏茹,都已经无暇再去管贺楷的事。
因为他们已经在靖远侯府送来的聘礼面前,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送聘礼的过程十分简单,只是把抬来的东西放在了东院,顺便还由媒人完成了正式的请期。迎娶的日期早已商定,这也不过就是走个过场。
只是靖远侯府送来的聘礼,实在是有些令人咋舌。
除了一些习俗上的茶饼、三牲、海味等物,皆以双数为礼,取其“好事成双”之意,另外还有不计其数的绸缎布匹、金银珠宝……
而最为夸张的,还是那作为聘金的上万两白银与千两黄金。
大齐朝的王爷大婚,聘礼也不过如此了吧?
此时尹屏茹心里不禁想到,看来陆清容的嫁妆需要再好好调整一下了。
尹屏茹和陆亦钟完全没有这个心理准备,靖远侯府之前一副仗势欺人的样子,他们都想不明白为何会送出这等惊世骇俗的聘礼来。
而吴夫人当然有着她自己的打算。
这聘礼的各种物件包括黄金白银,都是要在礼单上尽数列出,属于明面上的东西。
还有什么比这些更能体现她对蒋轩的关心和照顾?
这可是一个展示贤名的好机会,她又怎能错过。
况且,这聘礼是先于嫁妆一步的,陆家又不是贪图小便宜的人家,收了如此巨额的聘礼,那嫁妆的分量自然也要跟着水涨船高,所以虽然这做法看似有些奢侈,最终靖远侯府未必就真能吃多大亏。
此时靖远侯府的沁宜院中,吴夫人正为自己这番盘算暗自得意,吕妈妈神色不安地跟着承平侯府二夫人一起从外面走了进来。
吴夫人并未在意,开口问道:“聘礼可送过去了?”
“都送过去了!”承平侯府的二夫人十分激动,“您是没看见,陆府的人见到咱们的聘礼,一个个都愣在了那里,估计是没想到一个冲喜的亲事竟然能如此备受重视!”
二夫人以己度人,觉得陆府之人的反应就是受宠若惊无疑。
吴夫人颇不以为然,接着问道:“婚期也正式敲定了?”
“敲定了。和原来说好的一样,下个月十六。”
“嗯。”吴夫人这才露出了一丝浅笑,“有劳二夫人了,等这亲事办成之后,必然会有重谢。我答应过的事,都不会食言。”
二夫人一听这话,心中更是乐开了花,得到吴夫人的保证,她这心里才算踏实下来。
很快吴夫人便端茶送客,而二夫人也随即尽兴而归。
她这才转向一旁的吕妈妈:“你今日是怎么了,自打一进门就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吕妈妈见屋中已无旁人,这才开了口:“夫人,世子爷昨日一整晚彻夜未归!”
“什么!”吴夫人瞬间大怒,“他干什么去了?”
“奴婢也不清楚,只是知道昨儿个傍晚,孙大人来府里找世子爷,然后他就跟着一起走了。这也是今日一早,榆院的曹妈妈来找我说的,她昨晚还以为世子爷只是晚归,才没敢来打扰夫人。”
吕妈妈还不忘帮曹妈妈解释了一番。
“哪个孙大人?”吴夫人问道。
“后军都督府的都事,孙一鸣大人。”
“那还能有什么好事!”吴夫人对孙一鸣的为人也有所耳闻,一听蒋轩是跟他出去了,忍不住抬起手在旁边的紫檀木方桌上狠狠地拍了下去,“他在侯府内外折腾也就罢了,如今还整夜不归,这不摆明了让外人以为我对他照顾不周!更何况他这还带着病,要是真……在了外面,我的一世贤名就算毁在他手里了!”
吕妈妈听吴夫人说出这种话,心里更加忐忑,连忙左右张望,见四下无人,方才劝说道:“夫人切莫动怒,别人说不定就想看到您在盛怒之下乱了方寸呢。”
此话倒是有些管用,吴夫人果然开始强行压下怒火。
“那他现在回来没有?”
“回来了,今日一早还不到辰正,就回了榆院。”
“你现在就去把他给我叫过来!”
“这……”吕妈妈得了吩咐,却是有些踌躇地站在原地,“世子爷一回来,就说身体不适,需要休息,不让人进去打扰……”
见吴夫人沉默不语,吕妈妈接着解释:“听曹妈妈说,世子爷的气色的确不大好,脸色有些苍白,行走也无力……”
“好!”吴夫人打断了她的话,“那咱们就去趟榆院,看看他到底有什么不适!”
第八十八章 忙碌
吴夫人带着吕妈妈去了世子所住的榆院。
本就十分安静的榆院,当院中下人们见到吴夫人进来后变得更加鸦雀无声,人人都噤若寒蝉。
吴夫人一路走到蒋轩的内室门口,方才停住了脚步。
此时曹妈妈正惊惶失措地站在那里,也不敢直视吴夫人,而是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世子回来多久了?”吴夫人已经看不出怒气。
“不到两个时辰。”曹妈妈轻声应道:“世子爷回来的时候,起色看着不大好,奴婢本想请大夫过来看看,可世子爷怎么都不肯,只是说要歇息,便把下人们都赶了出来。”
见吴夫人沉默不语,曹妈妈试探着问道:“您看是不是请位太医过来?”
吴夫人对曹妈妈的提议置若罔闻,只是冲身旁的吕妈妈使了个眼色。
吕妈妈即刻上前打开了房门,并跟在吴夫人身后径直而入。
蒋轩所住的内室分为里外两间,中间原本有个八扇的隔扇门,后来蒋轩不知何故非要把那门拆了去,如今便只摆着座六扇柚木雕荷花的镂空双面屏风,用来隔开里外两间。
吴夫人进屋后,就在屏风之外便看到了蒋轩。
此刻他并未如同曹妈妈所说的在歇息,而是靠在外间的沉香木罗汉床上,举着本书在看。
即使吴夫人带着吕妈妈进来,他也并未抬眼,仍旧聚精会神地盯着手里的书。
吴夫人似乎对他这种态度已经习以为常,顾自坐在了罗汉床的另一端。
“你昨日去哪儿了?”
听到吴夫人的问话,蒋轩方才一副刚回过神来的模样,缓缓放下手中的书,人也略微坐直了些。
“夫人来了,可有什么要事?”蒋轩慢悠悠地开了口。
“我问你昨日去哪儿了,为什么整夜未归?”吴夫人重复着刚才的话。
“昨儿孙大人来找我去吃酒,后来天色已晚。又有些醉了,就没回来。”
蒋轩说得理所当然,似乎这一切并无什么不妥。
吴夫人看着他现在的样子,靠坐在那里都能明显感觉出他的无力。身上穿了件素白家常锦缎袍子,头上戴着一只白玉发簪,但与他此刻的脸色比起来,却是显得都不够白了。
“你的病还未痊愈,怎么能吃酒?睡在外面,出了危险又该如何?”吴夫人丝毫不见生气,反而比来之前的心情还要好上不少。
“嗯。”蒋轩应了声,却只有这一个字。
吴夫人本就没指望他能讲出什么,只顾着说完自己的话。
“下个月就是你成亲的日子,想必你也听说了。”吴夫人还是第一次跟他提这件事。“这一个月的时间你莫要再往出跑,好好把身体养一养才是首要。”
蒋轩的确是听说了成亲的事,从曹妈妈那里,想必也是吴夫人嘱咐她说的。
“哦?”此时他却像是从未听闻一般。
“是原兵部侍郎陆大人家的四小姐。”吴夫人给他介绍,“婚期定在了下个月十六。”
蒋轩想起两年前在梨春院看到的那个大口喘气的小姑娘。一副娇憨的模样,不禁失笑。
他心中暗自腹诽,吴夫人可真会挑人。
而吴夫人并不知他这笑从何来,只当是他对成亲多少有些欢喜,便接着说道:“成亲那天必定事务繁杂,你若还像现在这般有气无力可不大行,不舒服就让曹妈妈去请大夫。别自己扛着。”
“还有那个孙大人,他在京城的名声实在有些差,我看你还是少和他来往为好。”
吴夫人边说边站起身来,蒋轩她已经看到了,便不打算在这里久留。
而此刻的蒋轩却是忍不住笑出了声:“名声……难道我又能比孙大人好到哪儿去?”
吴夫人不以为忤,轻笑着说道:“你好自为之便是。”
就在她快要走到门口之时。突然又想起了些什么,转过身对着蒋轩:“这次主要是听了道长的建议,看能不能给你冲冲喜,所以急着先把喜事办了。不过陆四小姐如今年纪尚小……我已经吩咐了吕妈妈,再给你这屋里添些人。”
说完。吴夫人她们立刻转身离开了内室。
屋中只剩下蒋轩一人,仍旧半靠在罗汉床上,脸上的笑容却逐渐褪去。
其实吴夫人从很早以前就开始张罗着要给他定亲,只是最后都因为他时好时坏的病情而搁置,本以为自己这副样子一时半刻不会再成亲,却没想到她所幸想出了个“冲喜”的法子。
想着自己这个榆院很快就会有别人住进来,蒋轩心里是有些别扭的。
但不知是因为得到消息有些天了,还是因为知道要来冲喜的是陆清容,总之他现在已经不似当初那般抗拒,而是开始盘算以后改如何应对……
而此时的陆清容,就没有蒋轩这般的悠闲了。
由于婚期定得急,一个月的时间里需要准备的东西实在太多。
虽说嫁妆之类的东西都不需要她操心,但只是临时突击那些礼仪规矩,就已经让陆清容有些吃不消了。
之前无论是陆亦铎还是尹屏茹,并没有准备将孩子们嫁入勋贵世家,故而陆清容她们所学的规矩,都是些日常基本礼仪而已,现在当然是不够用了。
为此,还是陆亦钟帮着寻了个教养嬷嬷来,传授规矩给陆清容,同时陆芊玉和陆蔓玉也一起跟着学。
陆亦钟一早就像请个教养嬷嬷来管教陆蔓玉了,只是母亲和耿氏都不大愿意,方才一直耽误了下来,这次倒是正合他意。
只是苦了陆清容她们姐妹三人。
最近的女学她们也很少去了,都是留在家中,在紫藤阁中跟着教养嬷嬷学规矩。
这一日,刚刚结束了学习,教养嬷嬷一走,陆蔓玉就一屁股坐在厅堂的圈椅之上,开始抱怨起来。
“这走路、坐姿、说话之类的讲讲规矩也就罢了,连吃饭喝水都不让人踏实,合着咱们陆府平日吃饭的规矩都是上不得台面的不成?我看这个教养嬷嬷的气势未免也太过了些!”
“这位嬷嬷是专门在勋贵之家中教小姐们规矩的,懂得特别多,而且听说以前还曾经在宫里伺候过,固然气势与旁人不同。”陆芊玉出言解释道:“她说得的一些规矩,我以往还真是闻所未闻。”
“还在宫里待过啊?”陆蔓玉难掩惊讶,“怪不得,连如何参拜皇后娘娘都能讲得如此详细!”
说着,陆蔓玉又转头看向陆清容。
“可是四妹,我们又不用嫁入侯府,学这些规矩有什么用?”她觉得这实在是太累了,“要不,明天我还是不来陪你学规矩了吧?”
陆清容闻言不禁失笑,刚想说话,却被陆芊玉抢了先。
“又不是四妹让你过来陪着的!不是二叔坚持要让你学规矩吗?你要不想来,也得二叔同意才行。”
陆蔓玉有些无言以对,这的确是实情,只好愁眉苦脸地认了命,不再多言,没过多久就起身告辞离开紫藤阁,回了西院。
倒是陆芊玉,这些天明明没人逼她,她却一反常态地跟在陆清容身旁,每天都准时下楼一起学规矩。
“二姐你不累吗?赶紧上楼去歇会儿吧。”陆清容见陆蔓玉已经走了许久,陆芊玉还坐在那里,明显能看出她也很是疲倦,但就是不走。
“我再陪你待会儿吧。”
这些天陆芊玉又恢复了以往的作息,除了晚上睡觉的时间之外,都在楼下和陆清容待在一起,而且比以往更甚,连午歇的时候都不走了,无论陆清容干什么,她都在一旁陪着。
“二姐,你这几天是怎么了?”陆清容终于问出了口。
“没什么,就是想多跟你待会儿。”陆芊玉轻声说着,“还有不到一个月了,以后想再见你,肯定不那么容易了……”
她这的确是真心话。
自从得知陆清容的婚期就在下月,她一见到陆清容,心里就已经开始有些不舍,这种感觉比当初大姐陆芳玉出嫁之前还要强烈。
毕竟她和陆清容的年纪更相近,而且虽然自己是姐姐,但似乎从小到大都是陆清容迁就她的时间更多些,无论是在尹屏茹面前帮她犯的错做遮掩,还是上学堂的时候替她完成功课……还有自从陆芳玉出嫁之后,一年多以来只有她们两个住在紫藤阁里,感情自然又亲近了不少。
还有一件在陆芊玉心中挥之不去的事,就是这次陆清容要去冲喜的真正原因,总让她心里对这个四妹既佩服又担心……
而此时的陆清容听了她这番有些感性的说辞,一时间也愣在那里。
“瞧你说的,荣恩街离这里可不远,又不是出了顺天府,怎么就见不到了!”陆清容故作轻松地说道:“而且说不定日后二姐嫁人了,咱们反而能离得更近呢!”
陆芊玉听了这不着调的打趣,果然面色缓和了不少,笑着说道:“果然是要嫁人了,说话都和往日不同!不跟你说了,我先上楼了,你也早点歇了吧,明日还要学规矩。”
“看你这记性!明日咱们可以休息一天了,明天府里要设宴给江公子送行,还要准备迎接大哥会试归来的。”陆清容提醒道。
第八十九章 送迎
听到陆清容的话,陆芊玉也突然想起来,却什么都没有说就安静地上了楼。
陆清容知道她这些日子有些低落,一个是因为自己即将成亲的事,另一个就是因为江凌了。
只是陆芊玉从来没跟她正面提过这些,她反而也不好劝些什么。
她这个二姐显有扭捏的时候,而江凌恐怕是她心中唯一无法张口提及的事了。
原来无论在什么样的地方,感情都是最让人头疼,却又无法轻易割舍的东西。
而自己又将情归何处呢?
是否也会遭遇有缘无分,或是求之不得呢?
想到这里,陆清容不禁暗自失笑。
下个月她就要成亲了,再想这些还有什么用。
坦白的说,她以前还从没有对谁动过情,想是以后也没机会去尝试了。
踏踏实实地当一个世子夫人,才是她未来需要做的事。
陆清容突然觉得有些失落。
来到大齐朝十余年,从开始发现身处异世时的谨小慎微,生怕别人把自己当做异类,到逐渐融入这个世界,对这里的一切规则和习俗有些习以为常……真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转变。
自己终是变成一个名副其实的古代人了吗?
她的未来就要同这里的每个人一样,委屈就全,按部就班,直至终老吗?
陆清容自己也没有答案,难免会有些黯然神伤。
很快便不再多想,转身回了卧房。
此时的陆清容显然还没有意识到,前面等着她的生活将会完全不在她的预料之中……
第二天,为了让江慎之和陆亦钟也能赶上参加,陆府给江凌办的送行宴安排在了晚上。
而下午的时候,陆呈杰就回来了。
往年会试,大都在二月中旬就能完成,但这次由于科场舞弊一案查封贡院等事延误了时间。且后面重考之时的程序又变得更为繁杂,故而一直拖到了二月下旬方才结束。
在贡院连续待了这么多天,陆呈杰简直像是变了个人。
一袭湖蓝色杭绸交领直裰倒是干净整齐,头发梳得也仍旧一丝不乱。只是脸上隐隐冒出的胡茬让他原本精神奕奕的模样显得不再利落。
陆呈杰来到东院正屋的时候,陆清容刚好从尹屏茹这里出来。
二人走了一个对脸,陆清容差点被吓着了。
“大哥?”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如此不修边幅的陆呈杰,“没想到你这么早就回来了!”
“今日是会试最后一天,提前做完便可先行离场。”见陆清容一直盯着他的脸看,陆呈杰不好意思地摸着下巴说道。
“看来大哥对这次的成绩很是胸有成竹啊!”这话并非随口夸赞,陆清容知道以他的个性,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绝对不会提前离场的。
“呵呵。”陆呈杰目光稍有闪烁,“我还年轻着呢。考不中也没什么打紧,下次再努力就是了!”
陆呈杰语气十分自然,一副轻描淡写的样子。
陆清容听着却感觉有点不对,一向颇有自信的陆呈杰,刚考完回来居然说起这种话。可不大符合他的性格……
一抬头,却发现陆呈杰此刻正一脸纠结地望着自己。
陆清容顿感迷惑,却也没有主动开口询问。
平日里她和这个大哥很少闲谈,所以直到现在,二人说起话来,还都多少有些拘谨。
“大哥来找母亲?”
“嗯。”陆呈杰点了点头。
“那你先进去吧,晚上去正院用饭的时候咱们再聊。我正要去南小院找江姐姐。就先走一步了。”
陆清容说完便要走开。
刚一转身,却是听到后面的陆呈杰喊了声:“四妹。”
回过头去,看到陆呈杰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脸上纠结的神情比刚才更甚。
陆清容面露不解,保持着回头的姿势没有动。
而陆呈杰则是轻轻摇了摇头:“没事,你去吧。”
陆清容见他不愿说。也没有追问什么,直接往南小院那边去了。
此时正屋之中的尹屏茹,看到面前的陆呈杰连衣服都没有换,一回府就先过来见她,也不由有些惊讶。
在她的印象中。陆呈杰跟她相处的时间实在是不多,更不用提主动来找她了。
许是因为陆呈杰在孩子里面年纪最长,许是因为他毕竟是男孩子,要顾忌着避讳,总之这么多年以来,她与他交谈的次数少之又少,远不及陆芳玉她们那么亲近。
“怎么也不先梳洗一下……”尹屏茹语气之中明显带有长辈特有的关爱,“连续考了这么多天,应该很累吧?”
“是儿子唐突了,母亲莫怪。”陆呈杰忍不住又摸了摸下巴,“累倒是不累,只是心中始终有些担心……父亲现在如何了,还关押在刑部吗?”
“嗯,还在刑部,仍旧不让探望。只是现在可以送些吃的用的进去了,这些天都是府里小厨房送饭过去,多少要比之前好上一些。”
尹屏茹说起来依然很无奈,自从开考前几天到现在,她一直都没有再见过陆亦铎。
“那可有找到真正的泄题之人?”
其实陆呈杰心里清楚,若是找到了,那陆亦铎也不会至今还关在刑部,但他心中仍不愿放弃一丝希望。
“没有,听刑部侍郎狄大人说,到现在为止还没什么进展。”尹屏茹突然顿了顿,似是有些犹豫不决,“不过靖远侯府答应了帮忙,也承诺最迟下个月,你父亲就能回府了……”
说的都是实情,这话却有些晦涩。
但陆呈杰还是听明白了。
今日刚一从考场出来,他就听到了“陆四小姐和靖远侯世子定亲”的消息。
当时就觉得这事有些蹊跷。
母亲向来不愿他们兄妹过早定亲,何况还是在父亲遇难之时如此仓促地决定。
个中缘由倒是不难猜,虽然刚才见到陆清容时始终没有开口确认,但现在听了母亲话中的意思,已经十分明显。
“没有别的办法了吗?”陆呈杰有些艰难地问道。
尹屏茹微微一愣,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挤出了一抹苦笑。
屋中二人顿时相对无言。
此时的陆清容已经到了南小院,今日是江云佩找她过来的,也不知道有什么事。
刚一进了江云佩所住的东厢房,陆清容就被眼前的景象搞得摸不着头脑。
屋中几乎没有一样东西还摆在原位,柜子和箱子里的东西都被翻出来放在桌椅或者床上,显得十分杂乱无章。
她还是头一次见到江云佩的屋子也能如此凌乱。
“你这是在干什么?”陆清容开口问道:“难不成你也要跟着你哥去关外?”
“我倒想去呢,他们也得带我啊!”江云佩一边说,一边还在架子上翻来翻去,“你有没有看到我那本古琴谱,就是景熙元年那个珍藏本?”
陆清容一时也想不起来,她们平日的各种书经常混在一起,“你先别翻了,我现在也记不清了,一会儿回去给你找找。你叫我来就是为了这个?”
“我不着急的!”江云佩连忙解释,“只是这几天对面一直乱哄哄地在收拾行李,我听着心里烦闷,这才想着把自己的东西也整理整理……”
原来是这样。
虽说江凌的话从来都很少,但毕竟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和江云佩分开过,尤其现在江慎之又很少能休沐,想来他这再一走,江云佩心中定然十分不舍。
没想到江凌平日和谁都不曾多言,现在他要离开,还真有不少人因此感怀……
陆清容陪着江云佩一起整理屋子,直到天色渐暗,方才一起出来打算去正院用饭。
“我刚才就觉得奇怪,怎么今天芊姐儿没跟着你一起过来?”江云佩一出门就问道。
“这些天学规矩累着了,我估计她的午觉怕是一直睡到了现在……”
二人正说着,就见江凌从对面的西厢房走出来,手里拿着一摞书本。
“这几本书是你大哥的,我明日就走了,你帮我还给他吧。”江凌也不打招呼,直接有事说事。
陆清容看到最上面是一本《春秋》,想来也都是些四书五经之类。
“你不用看了吗?”陆清容记得他说要边游历边读书的。
“这些是早就读过的。”江凌微微一笑,“再说以后跟着伍大人这个翰林院的饱学之士,那还用得上这些书!”
陆清容不打算跟他抬杠,却也没有接过那些书。
“我大哥已经回来了,一会儿去正院的时候你自己交给他吧。”
江凌这才想起今日是会试的最后一天,连忙拿着那几本书,跟在陆清容她们身后,往正院走去。
晚间的送行宴上,大家分别给江凌送了礼物或者仪程。
而从始至终,宴席上的气氛都十分平淡,甚至有些低沉。
陆亦铎至今仍身陷囹圄,陆家的人自然难以轻松。
而江凌随行去关外游历一事,在大家眼中也基本是既浪费时间,又影响科考的事情,心中大都不能理解江慎之怎么就同意了他。
这顿饭最终就在众人各怀心事之中结束了。
直到进了三月,陆家上下依然一片压抑。
随着陆清容的婚期越来越临近,大家说不清心中是紧张,还是期盼。
唯一让人欣慰的是,陆亦铎的事情终于有了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