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七章 承诺
太后以后是否会在这种事上插手,蒋轩又怎能确定?
当初靖远侯会有吴夫人这个平妻,不就是上位者干预的结果吗!
陆清容此时,只当蒋轩这话是在安慰她罢了。
蒋轩显然看出了她的疑虑,似乎犹豫了一瞬,最后仍是直言:“皇上已经答应过我,绝不会有指婚平妻,亦或赏赐侍妾这种事发生。”
“啊?”陆清容闻言,惊得再次从他怀中探出头来,“皇上怎么会突然承诺这种事?”
她隐约感觉到,这原因一定还是在蒋轩身上。
“咳咳。”蒋轩清了清嗓子,尽量让面色变得自然,“是我说起,这些事情,想由自己做主……总之皇上已经答应了,那就是金口玉言,不容更改的,你放心就是了。”
见他说得含糊,语气却极为认真,陆清容心里必定是感动的。
忽然之间,玩心大起,她轻轻推开蒋轩,彻底从他怀里退出来。
“皇上答应了让你自己做主,又不是让我做主,我怎么就能放心了?”陆清容眉目含笑,用力眨着眼睛。
蒋轩见状,低头佯装陷入沉思,复又抬头,微微颌首。
陆清容斜睨了他一眼,干脆转身回内室去了。
蒋轩连忙跟上。
只见内室外间的沉香木罗汉床上,陆清容正坐在西侧,就着床上的小桌翻起书来。
蒋轩在她对面坐了,看她没有要理自己的意思,便主动开口道:“连皇上都觉得这是一个意思,你怎么反倒计较起来!”
陆清容果然立刻抬起头,目光也从书本移到蒋轩那张唇边带笑的脸上。
“什么一个意思?”陆清容不明所以。
“我自己做主。还是你做主,在皇上眼里可是一个意思!”蒋轩解释道:“而且皇上还严肃地教训了我,说这一点倒是要学着父亲,什么事情都自己拿主意!”
“什么?皇上这误会可大了!”陆清容旋即问道:“那你可曾跟皇上解释?”
“解释什么?又不是什么原则上的大事,而且我觉得这样挺好。”蒋轩随意得很,似乎完全没把这当回事。
“不是大事?这样挺好?”陆清容忍不住扶额,她自己对名声一类倒并不十分在乎。但蒋轩在皇上面前留下一个护妻甚至是惧内的形象。怎么都不能算“挺好”吧。
再看蒋轩,一脸玩味的神色,笑意直达眼底。
陆清容突然觉得。是自己想左了,他根本就没有要辩解的意思!
“你……你故意毁我名声!”陆清容声音里透着一股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娇嗔,“先是给请赏给我求封,又跟皇上要了个这么奇怪的承诺。还有长桥大街那块地,以后若真让表哥和我二姐开了酒楼……好处都变成我一人的了。皇上不这么想才怪!”
“你也开始替表哥打算起酒楼的事儿了?”蒋轩想起上次她还幻想着尹子昊能中举。不由出言打趣。
“你别打岔!”陆清容一双杏眼瞪得圆圆的。
见她紧抿着的嘴唇,已经有了微微鼓起的趋势,蒋轩立刻起身,也挤到她那一侧坐下。拉起她的手。
“这事我的确欠了考虑,请封那次,是在御宴上。当着满朝文武,皇上坚持要让我说出点什么。一时间着实没想出别的。但是也必须承认,我对这护妻之名,并没有什么抵触,反而觉得是个好事情,虽然皇上表面上教训了那些话,但心里却是踏实的。用这个在皇上面前讨巧,想来还是我有些自私了……”
陆清容见他如此坦诚,也不再别扭,而是直言:“这怎么能算自私,你若在皇上心里留下个争强好胜、独断专行的印象,我们又能有什么好处!横竖咱们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
尽管蒋轩一直知道她是个明理之人,此时仍是听完这话,才放下心来。
陆清容那边却突然又想起一事:“你那个‘要自己做主’的事,该不会也是在御宴上提的吧?”
“当然不是!”蒋轩这才提起,“那是凯旋的当天,皇上曾单独召见过我,在勤政殿的暖阁里,当时只有常公公一人在场。”
陆清容把自己的手从他掌中抽出,拍了拍胸口,长舒一口气:“还好还好!这样的话,一共也没几个人知道这事!”
她心里却想着,以后若是再见到常公公,怕是自己该感到不好意思了……不过常公公久处深宫,见多识广,什么样的悍妇没见过啊,应该不会太把自己当回事吧?
再转念一想,才猛然惊觉,她怎么把自己跟悍妇相提并论了……
蒋轩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只见她脸上的神色,一会儿纠结,一会儿又舒展,不断地变化着,煞是可爱。
“我倒是觉得,多些人知道也没什么不好!”蒋轩淡然开口。
陆清容这才回过神来,却不理解,脸上一片茫然。
“省得那些各怀心思之人,处心积虑地想往榆院里塞人。”
蒋轩的口吻,明显有些无奈。
陆清容隐约从中感觉到,自从他凯旋回来,想送人进来的,怕是远不止吴太后这一桩了。
与此同时,她也终于明白过来,为何吴太后送来靖远侯府的只是“丫鬟”而已。
陆清容这一想通,当即变了口风,半认真半玩笑地说道:“我觉得这样甚好!赶明儿就让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我是悍妇,那才真是省心了呢!”
蒋轩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好半天才停住:“那你总要有个悍妇的样子才行!”
陆清容跟着嘴角一垂,眼睛一瞪,问道:“现在怎么样?”
蒋轩只觉得有趣,但还是劝道:“过犹不及,还是算了。在皇上面前,那是没办法了,总得想些对策才行。但其他的人,咱们自己就能拒绝,还理他们做甚!”
蒋轩一边说着,一边伸出双手,捧起她的脸,用拇指轻轻将她的嘴角勾起来,做出微笑的模样。
“横竖咱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不要平妻,也不要侍妾,以后再没人能勉强咱们了。”蒋轩的语气异常坚定。
这算是他给自己的承诺吗?
陆清容的鼻子不争气地一酸。(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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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八章 思危
陆清容对太后送来的两个丫鬟,并未放在眼里,真真打心底做到了眼不见为净。∷四∷五∷中∷文小说し
但其他人,却不这样想。
邱瑾亭便是其中之一。
夜晚的枫院里,邱瑾亭一个人坐在窗边,望着外面的月亮发呆。
香巧进来一看,赶紧跑过去关上了窗子。
“冬天风凉,二奶奶也没多穿件衣裳,就这样吹着,小心身子吃不消。”
窗子已经关上,邱瑾亭却仍旧保持着望向外面的姿势:“自从御宴之前那晚,一直到现在,二爷就没踏进过这屋子一步……”
她像是在自言自语一般。
香巧绞尽脑汁,也不知如何劝解,勉强开口道:“这一共也没几天……二奶奶还是不要纠结于此了,眼下把身子养好了是关键,只有这样,以后才能……”
后面那“再有子嗣”的话,被她生生咽了回去。
香巧知道邱瑾亭的忌讳,不敢多提这些,只是眼看着她这几个月一直打不起精神,心里跟着着急。
邱瑾亭那厢,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从鼻子里传出一声冷笑。
“你说得有道理,是不该纠结这些烦心之事,还是说点儿高兴的吧!”邱瑾亭来了兴致,“咱们倒是猜猜,那边新来的丫鬟,到底要过几天才能变成姨娘?”
香巧顿时有点慌张,忍不住抬头环顾了一圈。
“别看了!这屋里冷清得很,那里还有旁人!”邱瑾亭淡淡开口,接着说道:“你就随便猜上一猜,若是猜中了,有赏。”
香巧的表情十分为难,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这……奴婢实在猜不出来。”
邱瑾亭瞥了她一眼:“唉,真是无趣!”
香巧依旧不吭声。
“我猜一个月应该差不多了吧!”邱瑾亭顾自说着,继而又有些纳闷,“就是不知道,为何太后娘娘这般仁慈地让她们以丫鬟自居,真是苦了那两个美人,只能自己再努把力了!”
想到陆清容那不温不火的性子,邱瑾亭觉得,一个月恐怕都用不了。
见香巧只会点头,连句附和的话都说不利索,邱瑾亭唯有无奈。
但这倒并没有影响到她因为榆院之事而变好的心情。
然而,与此同时,沁宜院的情况就有点不大一样了。
当初吴夫人乍闻此事,也有点幸灾乐祸的架势。
毕竟自从陆清容进府,她便事事不如心意。如今蒋轩带着显赫的战功,全须全影地回了京城,更让她难免烦躁。
故而,只要能恶心到陆清容的事,就是值得她高兴的。
然而她的高兴,只维持到了知道这两个丫鬟姓吴之前。
难不成太后娘娘也开始看重蒋轩了,要拉拢他?
自己和蒋轲的事,难道以后太后都不打算帮忙了?
若真是这样,全靠她自己一个人算计,可就有点麻烦了……
但尚有一件事,让她心中还残存着希望,便是这两个吴氏女,不过只是丫鬟而已。
那应该……并不是真心拉拢吧?
毕竟自己当初这个平妻,就是太后娘娘帮着争取下来的。
已近子时,吴夫人躺在床上,却始终睡不着,这些事情在脑子里翻来覆去,就是没个结论。
忽然之间,闻得一阵轻轻的脚步声,竟是吕妈妈进了内室。
吴夫人本就没睡,立刻坐起身来。
吕妈妈见她醒着,便上前回道:“夫人,派出去打探的人,刚刚传了消息回来。”
吴夫人先是一愣,旋即想到,能让吕妈妈大半夜跑进来回话的,应该就是那件事了。
“他们去哪儿了?真是只在顺天府的地界儿吗?”吴夫人担心道。
“不是。”吕妈妈的表情十分凝重,“据说墨南和曹妈妈一行人,根本就没有在顺天府停留,直接往山东那边去了!”
“山东?”吴夫人的脸色更沉,“确定吗?”
“确定。回来报信的人,亲眼看见他们进了山东境内。”
“可有继续跟着?”吴夫人急着追问。
“有,只是暂时还没消息,尚不知他们具体去了何处。”
吴夫人听完,眉头紧锁,脸上的愁容更浓。
片刻过后,吴夫人站起身,披了件衣裳,在内室桌边坐了。
睡意全无,她就这样坐着发起呆来。
吕妈妈静静陪在身侧,也不多言。
似乎过了许久,吴夫人才紧皱双眉,眯着眼睛,再次开口:“你说,榆院那边,是怎么得到消息的?而他们现在又到底知道了多少呢?”
“奴婢觉得,他们未必就真知道什么。或许只是虚张声势,也说不定!”吕妈妈回道。
“虚张声势?”吴夫人低声重复着,似乎在琢磨,这到底有多大可能性。
吕妈妈在旁边垂首而立,闻言点了点头:“奴婢仔细想过,当年着实不曾留下任何破绽,而且毕竟事情也没成,世子如何就揪住那事不放了?”
吴夫人叹了口气,仍在担心:“毕竟那时候,他早就到了记事儿的年纪。那孩子本就性情不定,难以预测,一直被他记在了心里也说不准!”
吕妈妈该说的都已经说了,此时只低头不语,等着吴夫人吩咐。
“我看咱们不能坐以待毙,必须有所准备才是!”吴夫人有了主意。
这事若放在以前,她绝不会这般悬心。
偏偏如今太后娘娘的态度像是有所转变,让她开始有了危机意识,生怕这个时候要真的捅出篓子,太后若是不保她,那就全完了。
“马上派人,去一趟山东,务必保证没有人乱说话才行!关键时刻,可以不择手段!”吴夫人顿了一顿,接着补充道:“若是咱们的人去晚了一步,让他们的人回不来,也是一样的!”
吕妈妈自然明白这意思,默默点了点头,下去安排了。
而此时,无论是吴夫人,还是吕妈妈,都并不知道,她们所担心的,和陆清容等人正在做的,压根就不是一回事……
翌日一早,天色未亮。
城门刚一打开,便有一小队人马出城,直奔山东而去。
他们的目标,并不是曹妈妈一行人去的章丘,而是济南城外的清潭寺。r1152
第二百七十九章 移交
三更半夜,一身酒气的宋世祥,方才回到了承平侯府。
贺清宛对他的晚归早就习以为常。
何况有的时候,宋世祥即便是回来了,也不睡在自己屋里。
正因如此,当宋世祥摇摇晃晃地进了内室,看到屋中漆黑一片,贺清宛也早就歇下,心里突然又腾起一阵无名火。
高声喊来丫鬟点灯,他故意闹出很大的动静。
立刻有丫鬟应声而入,默默点上灯,又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看着宋世祥的样子,但凡是个有眼色的都知道,此时若在内室久留,恐怕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屋中瞬间变得亮堂起来。
贺清宛迷迷糊糊睁开眼,登时被屋中的光线一刺,眯着眼问道:“二爷回来了?”
宋世祥没吭声,几步走到床边,猛地将被子掀起。
这阵突如其来的凉意,使得贺清宛浑身一激灵,立刻变得格外清醒。
只见宋世祥站在床边,身体微微晃动,双眸涣散,脸上似乎还带着几分戾气。
事实上,根本不用看,闻到那阵呛得人有些喘不过气的酒味,贺清宛就已经明白,他这肯定又是喝醉了。
自从当上这个从九品的司狱,宋世祥突然就来了精神。
近几日,他总是呼朋唤友,日日花天酒地。有时候喝个烂醉,一回来就折腾自己,还有时候压根就留在了外面,夜不归宿。
贺清宛就不明白了,一个从九品的司狱,就能让他得意到这般田地?
贺清宛刚被吵醒又遇冷风,此时再看着眼前之人。脸色红得厉害,站都站不稳,她心里愈加烦躁。
宋世祥哪里知道她的心情,刚一掀开被子,就不管不顾地要往床上躺。
贺清宛本就有些反感,此刻见他竟然不更衣梳洗就要上床,更是恼火。
也不知哪来的胆子。她一反往日的逆来顺受。竟轻轻退了宋世祥一把,以示抗拒。
却不想,宋世祥本就晕得有些瘫软。被她这么一推,愣是直接滚到了地上。
贺清宛大惊,连忙下来搀扶。
宋世祥顾自生着闷气,过了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熄了灯。睡觉!”
“二爷还是先换身衣裳吧,歇下也能清爽些。”贺清宛尽量温声说道。
“不换!难不成你还要嫌弃我了?”宋世祥的口吻自带着一股蛮横。
见他的声音骤然提高。贺清宛提醒道:“二爷还是小声一点,若是让人听了,传到侯爷耳中,免不得又是一番教训。”
一听她搬出父亲来压自己。宋世祥怎么可能服气:“我现在可是有官职的人,父亲必定也要客气一些的!”
平日见他为一个从九品的官职沾沾自喜,贺清宛已经很是烦闷。这时更是没能忍住,出言相劝。
“二爷还是该谦逊着些。毕竟以后的路还长着,总不能在这司狱的位置上做一辈子不是!”贺清宛的声音极轻。
她总算说出了多日以来憋在心中的话。
然而话音刚落,宋世祥登时火冒三丈。
她果然还是不满意自己!
而且居然还敢当面教训起自己来!
宋世祥一把推开正搀扶着自己的贺清宛,另一只手瞬间抬起,冲着贺清宛的左脸,扬手就是一记耳光。
伴随着一声脆响,贺清宛立时倒在了床上。
其力量之大,可见一斑。
“你还管起老子来了!”宋世祥的怒气不言而喻。
贺清宛被这一巴掌扇过来,耳边立时翁的一声,脑中一片空白。
宋世祥不依不饶:“你是怎么嫁过来的,自己心里清楚得很!还是先管好你自己吧!入府快半年都无所出,没有半点用处!真不知道你是哪来的胆子,指点起老子的事来!”
借着酒劲,宋世祥的声音越来越大,就这么东一句西一句地数落起她来。
贺清宛逐渐缓过了神。
其实宋世祥不是第一次跟她动手了,虽然之前他就有此习惯,最近却有些变本加厉。不过一个从九品的芝麻小官,就让他如此找不着北,以后若真让他爬上去了,岂不是要整天对自己拳脚相加?
想及此处,贺清宛心里突然一阵委屈,因而开始慌不择言。
“无所出,那就一定是因为我吗?”贺清宛的反问很有些气势。
她这并非凭空指责。
宋世祥在花丛之中流连数年,再算上家里的通房,也没听说谁有过身子!
“你这是什么意思?”宋世祥并不十分清醒,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的意思是,或许因为你也说不定!”贺清宛的胆子越来越大。
宋世祥总算明白了,当即气不打一处来:“一派胡言,老子行不行,你自己不知道吗?”
“反正没听说谁有了身子的!”贺清宛认了死理,揪住这事不放。
宋世祥一听这话,反倒降了些火气:“你知道个屁!想当初……”
他的话就这样戛然而止,没有再继续往下说,顿住片刻后,转身摔门而去。
贺清宛仍保持着歪在床上的姿势,心里已经顾不上委屈,而是反复寻思着宋世祥出门前的那句话。
难道还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当初对宋世祥的名声早有耳闻,因此在嫁入宋家之前,母亲已经帮她仔细调查了一番。
虽然宋世祥的确如传闻中那般,身边女人不断,却从未有过子嗣。就连承平侯府里的通房们从不服药,却并未有人有过身孕,邱沐云都打听得清清楚楚。
但是,刚刚宋世祥的酒后之言,怎么听都不像是假话。
尤其他那欲言又止,最后还忍住没往下说的样子,更不像是在逞能了。
贺清宛心有疑虑,此刻却也懒得深究。
刚刚那个响亮的耳光,扇在她脸上,同时也打进了她心里。
她甚至开始后悔,当初怎么就被那副皮囊迷了心窍,嫁进这个样样不如人的承平侯府。
而在她自己的内心深处,仍是下意识地拿了陆清容来做比较……
贺清宛只觉得,眼前的一片混乱,让她快要喘不过气来。
殊不知,与此刻的纠结相比,未来还有更为棘手的麻烦在等着她。(未完待续)
第二百八十一章 遗物
靖远侯府。
蒋轩居然也过了亥初时分才回来,当然比起宋世祥还是早了不少的。
榆院的内室,闪动着盈盈的灯光,尤其在这冬日夜晚的衬托下,更显柔和。
蒋轩一进门,就莫名感到一阵暖意,很是舒服,今日外出一整天所带来的疲乏,瞬间消去了大半。
只见陆清容的头发已经散下,此时身着一件水粉色绫锻寝衣,坐在外间的沉香木罗汉床上,静静地翻着书,神情极为专注。
这幅画面,看在蒋轩眼里,忍不住唇角微微上扬,脚下的步伐下意识地变得很轻,生怕打扰了她,破坏掉眼前这份安宁。
陆清容坐在罗汉床的西侧,面对着内室的门,故而蒋轩一进来,她便看见了。
缓缓抬起头,陆清容仍捧着手里的书,问道:“回来了,可曾用过晚饭?”
“用过了。”蒋轩声音很轻,“不吵你看书了,我先去沐浴。”
说完,蒋轩亲自喊了丫鬟准备热水,而后独自一人进了净房。
陆清容看着他那小心翼翼的模样,心中也是一暖,含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净房门口,才又低头翻起书来。
约莫过了一刻钟,蒋轩方才一身清爽地走出净房。
身上换了件白色软缎袍子,头发简单束起,蒋轩与刚才回来之时判若两人,此刻的他,少了几分严肃与干练,多了几分闲适和慵懒。
见陆清容合上了手里的书,他便走上前去,挤着和她坐在了同一侧。
“看什么书呢?”蒋轩探头问道。
陆清容举起书来,封皮上的《纲目拾遗》几个字。立刻出现在蒋轩眼前。
原来她还是在看医书。
陆清容此时开口道:“正想问你呢,我刚才前后翻了个遍,也没看到笔者的名讳,这书是谁写的?也是李时珍吗?”
“不知道。”蒋轩摇了摇头,答得干脆。
“这些不都是你的书吗?”她可是从他书房的箱子里拿的。
“其实那箱子里的医书,都是母亲生前之物。”蒋轩正色道:“放在箱子里,也是为了保护得更好。”
陆清容这才明白。之前是自己误会了。以为这些都是蒋轩为了研究姜夫人的死因,而找来的医书。
此时知道这些书都是姜夫人的,陆清容的第一反应。就是端起罗汉床小桌上的青花瓷茶壶,起身放在了屋子中间的紫檀木圆桌上。
待她回来坐下,将那本书小心地放好,才冲着蒋轩嗔道:“你不早说。我之前还在这桌上用过饭呢……幸亏没把书弄脏了。”
蒋轩凝视着她的双眸,沉默良久。一直没有说话。
陆清容被他看得有点不自在,自己转了话茬:“母亲懂医术的吗?”
“算是懂一些,但不很精通。”蒋轩回忆道:“起初纯粹是因为兴趣,后来父亲出征归来患了病。久久不见起色,母亲替他求医问药的同时,又在这上面花了不少心思。”
陆清容闻言。心里琢磨着,既然姜夫人自己也略懂医术。那当初若有人想在药方上面捣鬼,看来并没那么容易。越这样想下去,越觉得那熏香的问题更大了……
“墨南他们可有消息回来?”陆清容突然问起。
“这才几天!估计他们也就刚到吧。”蒋轩如实道。
陆清容失笑,意识到着实是自己心急了。
暂时将这事放下,她才想起关心蒋轩,随即问道:“今日竟然忙到这么晚?难不成那萨托真的找了什么麻烦,拖到现在才完事儿?”
“那倒不是,今儿个移交的事很顺利。后来,我是去陪父亲回陆府,下了几盘棋,没想到时间过得这样快!”
蒋轩说得随意。
陆清容却有点惊讶。
她隐约记得,自己嫁进侯府之前,陆亦铎对蒋轩还是很有些看法的,没想这到一年多的功夫,他们二人的关系竟是愈发亲密了起来。
陆清容心里高兴,忍不住打趣道:“果然是把萨托这个烫手山芋交出去,连父亲也能忙里偷闲一回了!”
“还真是!”蒋轩带着笑意,“好在也不用关他一辈子,下个月神武门斩首过后,刑部就不用再这样提心吊胆了。”
陆清容跟着点头。
此时他们二人,并不觉得在萨托这件事上,还能横生出什么枝节。
大半个月过去,一切都平安无事。
这一日,墨南和曹妈妈终于来了消息。
蒋轩看过墨南派人捎回的信,立刻告诉了陆清容知道。
“怎么样?”陆清容急着询问。
“事情进行得非常顺利。”蒋轩继而详细道:“墨南和曹妈妈到了山东章丘,很快就找到了卫姨娘的那个远亲,名叫卫三的人。一番了解过后,他的说法倒是和卫姨娘很是吻合。当初他们运送母亲的遗物到了章丘,并没有按照吴夫人的指示焚烧掩埋,而是拿去变卖,在散伙前分了银钱。而卫三当时是个小头目,便借着手中的权利,暗中拣了几样看上去更值钱的物件,自己藏了起来。而这其中,便有当时母亲屋中的熏香炉。”
“那保存可还完好?”陆清容追问。
“按照墨南的描述,熏香炉被卫三藏得很严实,完好如初,连里面的残渣都清晰可见。”
“那简直太好了!”陆清容由衷感慨,复又问道:“现在那熏香炉在何处?可有跟着信一起送回来?”
“没有。墨南怕出岔子,一直带在自己身边。他们这次大老远过去,便想尽量多找回些东西,这次根据卫三给的线索,的确从当地的当铺或古玩店之类的地方,寻得不少母亲的遗物,故而他们打算再找一阵,要晚些才能回来。”
陆清容点了点头,事关姜夫人的遗物,自然是多找一件是一件。
她非常理解蒋轩的心情。
忽然之间,想到一事,陆清容旋即问道:“他们没受到什么阻碍吧?不是说吴夫人那边也派了人去山东吗?”
蒋轩微怔,面色颇为凝重:“奇怪的就是这个,他们似乎压根就没去章丘!”(未完待续)
第二百八十二章 逃跑
陆清容闻言,难掩惊诧。
“吴夫人派去的那些人,去了哪里?”陆清容知道,蒋轩是安排了人跟着的。
“跟丢了。”蒋轩实话实说。
陆清容感到难以置信。
“他们出京,走的是官道,快马加鞭,且日夜兼程。”蒋轩解释道:“道路本就宽阔,又无甚遮挡,白天还好说,到了晚上,咱们的人实在没法跟得太紧。起初以为他们定是要去章丘的,没承想,等咱们的人沿路追过去,却再也找寻不到踪迹了!”
陆清容纳闷:“没去章丘……还能去哪儿呢?”
“他们进了山东的地界,这是没错的,如今也只好在那边找找看了。”蒋轩颇为无奈,“现在还没有任何消息。”
“说不定是咱们想多了,那些人并没有要去章丘毁灭证据。”陆清容安慰道。
蒋轩苦笑,却也没有反驳。
其实,此时无论是蒋轩,还是陆清容,心里都有点莫名的担心。
如果吴夫人的目的不是章丘,不是姜夫人的遗物,那又会是什么呢?
连续多日没有消息。
某一天,砚北急匆匆过来,说世子爷捎口信回来,让夫人不要等他用饭了,晚上是否回府也不一定。
陆清容乍一听,还以为山东那边出了什么事,连忙询问:“世子爷去哪儿了?”
砚北一脸茫然,如实回道:“回夫人,世子爷只说了让不用等他,其他的均没有提及。”
说完,砚北立刻补充了一句:“是羽林卫的人过来捎的口信。”
“羽林卫?”陆清容双眉紧锁。
看来。恐怕真是有什么严重的事情发生。
蒋轩如今在府里休养,羽林卫的日常事务都由崔琰这个指挥同知代劳,这么些日子过去,也没见哪件事需要蒋轩亲力亲为的。
而现在,竟然让他也跟着忙活,还有可能彻夜不归……
陆清容挥手让砚北退下,自己在屋里踱起步来。
“要不要让奴婢去打听一下?”绿竹在旁边看着。也跟着着急。
陆清容犹豫片刻。方才说道:“还是算了。既然是羽林卫捎信来,必定是朝中事务了,咱们还是别跟着添乱。等世子回来再说吧!”
而这一等,直接就等到了第二天。
蒋轩果真彻夜未归,等他回来的时候,已经是隔天的傍晚了。
只见他一脸的凝重。进屋也没有立刻更衣,似乎仍有些心不在焉。
“出什么事了?”陆清容试探着问道。
“萨托跑了。”蒋轩的语气很无奈。又带着一丝气愤。
“跑了?”陆清容唯有震惊,“不是已经移交妥当,关在刑部大狱了吗?从哪里跑的?”
“就是从刑部大狱跑的。”蒋轩没有隐瞒。
陆清容心里咯噔一下,终于知道蒋轩这一天一夜是干什么去了。小心地问道:“那……可曾抓回来了?”
蒋轩摇头:“昨天得了消息,皇上雷霆震怒,当即对刑部尚书好一通斥责。并让他戴罪立功,立刻派刑部的人出去找。与此同时。五军都督府还有羽林卫,也都出动了不少人,兵分几路,全力追捕。可是直到现在,仍旧是徒劳。”
“你也跟着去追捕了?”陆清容显然有些明知故问了。
“嗯。”蒋轩点了点头,“我和崔琰,各带了一百羽林卫,出城搜寻,我是往漠北的方向去的,同样未见萨托的踪影,而京官无令不得出顺天府,我也无法再继续追下去了。”
陆清容皱着眉,觉得这事很不乐观:“若是他也有了马匹,本就不容易追赶了。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逃出去的?”
蒋轩长叹了一口气,方才说道:“最要命的就是,现在根本不知道萨托是什么时候跑掉的!”
“刑部大狱的人也不知道?”陆清容无法理解。
“正是如此。”蒋轩如实以告,“刑部尚书是个知道轻重的人,因而每日都会派手下去萨托的狱中检查,昨日正是检查之时,方才发觉狱中早已空空如也,而他具体是什么时候跑的,竟然没人知道!”
“不是说刑部大狱把守很森严吗?”
“这是没错。事发之后,刑部大狱所有的官员和狱卒都被扣起来审问过。除了负责萨托那个牢房的两名看守被袭击丧命之外,其他的狱卒,都一致表示,并没有看到任何人逃跑,一切都和平日里一般无二!此刻审讯仍在继续,萨托绝不可能就这么凭空消失,其中必定有蹊跷。”
陆清容闻言,也觉得这事实在是有些玄乎了。
“会不会是监守自盗?狱中有人和萨托里应外合?”陆清容天马行空地乱想着。
“现在还不知道。不过刑部尚书戴罪立功的心情迫切,审起来应该能有些结果吧。”蒋轩像是在自言自语。
而事实果然被蒋轩说中了。
当晚,便有了结果。
经过一系列细节的审问,当值的狱卒之中,终于有人回忆起了那天发生的一件小事。
萨托消失的当日,有一位并不当值的官员,曾经在刑部大狱中出现过。
正是那位从九品的刑部司狱,宋世祥。
陆清容听闻这事,着实一惊。
而蒋轩带回这个消息的时候,脸上没有任何释然之色。
“他不会有这么大胆子吧?”陆清容有点不敢相信。
“现在萨托的行踪仍然无迹可寻,任何可能的疑点都不能放过。宋世祥既然曾经在狱中出现过,自然要调查一番的。”
“他去狱中干什么了?”陆清容忍不住问道。
“说是有一间值班房漏了水,他领了人去修葺。”蒋轩知道得也不很详细。
只不过这其中透露出“领了人”的讯息,无论是蒋轩自己,还是陆清容,都觉得无论有心还是无意,萨托越狱这件事,恐怕都跟宋世祥逃不了干系了。
现在就等着宋世祥被审的结果了。
却不想,当刑部派人去承平侯府提人的时候,竟是扑了个空,完全不见宋世祥的身影。
宋世祥已经整夜未归了。
承平侯府的所有人,包括贺清宛在内,都不知道他的去向。(未完待续)
第二百八十三章 牵连
刑部派去的人,从承平侯府空手而归。
刑部尚书徐旺,亲自进宫向皇上禀明此事。
萨托至今去向不明,而他是如何从刑部大狱失踪的,徐旺不敢再无定论,连忙将宋世祥当日领人去狱中修葺的事说了,认定是他帮着萨托逃脱的,而且自从萨托失踪之后,宋世祥便也不见踪影了。
皇帝当即震怒,这次连刑部都不用了,直接把大理寺卿叫了来,命其对承平侯府进行彻查,务必尽快将宋世祥找出来。
大理寺卿更是不含糊,出了皇宫,立刻将承平侯府的人都请了去,上至承平侯,下到宋世祥院子里的丫鬟仆妇,一个不落。
承平侯等人,审问过后,当天就将被放了出来。
唯独贺清宛和几个宋世祥贴身的丫鬟,被留在了大理寺过夜。
而这一关,连续几日都没有要放的意思。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贺府里的人有些坐不住了。
尤其,贺楷和邱沐云甚至不知道这是为了什么,多次去承平侯府询问,也没个明确的说法。
只因这次萨托失踪一事,皇上不愿闹得人尽皆知,朝廷之中,也仅有一小部分人知情,承平侯府众人虽然被大理寺传讯过,却也都被下了严格的封口令,自然不敢随意去说了。
故而,贺楷四处打听了数日,仍不得其解。
最后他实在没法子,只得把希望寄托在邱沐云身上:“要不你去公主府走一趟,说不定就能把清宛弄出来了!”
贺楷自己不愿出面,这些年官场混得不如意,邱永安和成阳公主都不怎么愿意搭理他。
邱沐云闻言。并没有像以前那样数落他没用,而是小声说道:“如今还不知晓到底出了什么事,这么贸然去公主府,怕是不大妥当吧?”
贺楷心里慌张,并没有注意到邱沐云的反常,只顾着催促:“父亲和母亲对此事十分着急,这不光是清宛一个人的事。同样与咱们贺府的荣辱相关。她一个女子。被关在大理寺那么多天,无论所为何故,都是件有损名节之事。”
邱沐云心中暗道。自己又何尝不知道这些!
只不过,当初刚听说贺清宛被大理寺扣留了整夜时,她就已经悄悄去过两趟公主府,却是次次都被拒之门外。别说成阳公主了,就是连她大哥邱永安的面都没见到!
邱沐云早就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只是不愿在贺楷面前示弱:“原来他们担心的不是清宛,而是贺府的名声!怪不得以前从不见他们对清宛有半分关心!”
贺楷觉得她简直不可理喻,耐着性子劝道:“现在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还是想着尽快把清宛从大理寺里弄出来要紧。”
邱沐云最后只得答应下来。
她心里想的却是。公主府这路一时可能走不通了,明日先去邱瑾亭那里探探口风再说。
然而,她还是慢了一步。
成阳公主此时已经来了靖远侯府的枫院。探望邱瑾亭。
邱瑾亭本就有些不解,自己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最近也没什么大毛病,怎么母亲今日突然到访了。
只见成阳公主穿了一件玫瑰色绣金云纹交领褙子,绛红色综裙,头发挽起普通的圆髻,戴了一套赤金镶宝石头面,尽管妆容依旧厚重,却远不及往日那般精细。
邱瑾亭见到母亲这身颇为简单的装扮,心中愈发纳闷。
成阳公主一进门,立刻把屋里的丫鬟都赶了出去,只留香巧一人。
“清宛那边的事,你千万别跟着掺和。皇上为了这事勃然大怒,你们的关系好归好,这次千万给我忍住了!”
成阳公主开门见山。
邱瑾亭却听得一头雾水。
如今萨托逃跑的消息,并没有在京城传开,连蒋轲都未必知道。更何况,就算蒋轲知道了,他也没那份闲心告诉给邱瑾亭。
因此,邱瑾亭压根没听明白母亲这话是什么意思。
“承平侯府出事了,你不知道?”成阳公主也看出了她的茫然。
邱瑾亭果然摇了摇头。
成阳公主一声叹息过后,方才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给她听。
邱瑾亭听罢,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宋世祥这才当了几天官,居然就捅出这么大娄子,竟敢把皇上最为重视的战俘给放跑了?
“当真是他帮着那番蒙将军逃脱的?”邱瑾亭有点不敢相信。
“是不是他都不要紧了,要紧的事,皇上已经认定了他。”成阳公主说得直接,“我今天过来,就是给你提个醒,若是你姑母求到了你这里,找个借口搪塞过去也就是了,千万别趟这滩浑水!”
听母亲提起邱沐云,邱瑾亭忍不住皱眉道:“这事无论如何也求不到我头上吧,难道不是该由承平侯府出面的吗?”
“承平侯府?”成阳公主从鼻子里冒出一声冷笑,鄙夷之色尽显,“承平侯府如今自顾不暇,一干人等都急着把自己从这事里往出摘,不要说替清宛出面了,就连宋世祥,承平侯都巴不得与他断绝了关系才干净!”
也不知她面带不屑地说出这些话时,有没有意识到,她自己同样是怕被皇上迁怒,避之唯恐不及。
邱瑾亭将这些话记在了心中。
倒不是她有多担心会被牵连,而是她从心底里就没打算要帮贺清宛。
正因如此,当邱沐云登门之时,她的推诿之辞早就准备好了。
先是将萨托失踪一事简单讲给邱沐云听,继而表示这是皇上亲自下令要办的案子,任谁都无法通融了。
邱沐云总算知道了其中的因果,却是变得更加心灰意冷。
怪不得承平侯府里的人全都一问三不知,而成阳公主甚至对自己避而不见……
而来靖远侯府找邱瑾亭,倒是见着面了,但邱瑾亭话里话外都只有一个意思,清者自清,若是贺清宛没有参与放跑萨托的事,大理寺审过之后自然会放她回府。
这完全就跟没说一样!
事情若真有这么简单,大理寺也就不是那个众人心中阴森而恐怖的存在了!
邱沐云实在没了辙,一番思量过后,只好硬着头皮,打算拉上贺楷,去求一求陆清容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八十四章 求情
靖远侯府的榆院,陆清容独自一人在内室看书,却总是难以集中精力。
这几日,蒋轩一直很忙。
自从萨托失踪之后,羽林卫在搜寻的过程中,不断有人过来请示一二,包括崔琰,都曾经来过几次。
然而几天过去,萨托依旧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全无踪迹。
包括宋世祥,同样没有被找到。
这甚至让陆清容不禁怀疑,难不成这俩人是在一处?
想及此处,陆清容顾自摇了摇头,让自己不要再胡乱猜测了,毕竟这些都不是自己能操心的事。
此时她转而想到,晚上要去一趟陆府,陪尹屏茹用饭之事。
今日是尹屏茹的寿辰。
因不是整寿,又赶上蒋轩事忙,尹屏茹本来并不打算让她过去,但陆清容多年来却已经养成了习惯。
从小到大,每年的冬天,母亲生辰这一日,她都是要陪着一起过的,去年嫁入侯府,她都不曾落下。
今年和蒋轩的关系有了变化,本想带着他一起过去,却没料到出了萨托这档子事,看来又只剩下她自己一人回去了。
一早蒋轩出门之前,陆清容已经跟他知会过此事,免得晚上若是他先回来了,找不到自己。
待到下午申初时分,陆清容更衣过后,正打算出府之时,贺楷和邱沐云来了。
“他们来干什么?”陆清容脸色顿时沉了下去。
绿竹自小就跟在她身旁,自然知道这俩人是什么货色,此刻斟酌着开口:“奴婢也不确定,但看他们的样子,不像是来找麻烦的。”
“你看见他们了?”陆清容拧眉。
“奴婢的娘让人从庄子捎了东西过来。刚才奴婢去前院取的时候,碰巧遇到了。”绿竹解释道:“没有夫人的命令,不会有人放他们进榆院的。”
“丁妈妈还好吧?”陆清容想起儿时的奶娘,顺口问道。
“托夫人的福,好得很。原本娘是想自己进城来给夫人问个安的,是奴婢告诉她府里最近事多,让她过些日子再说。”绿竹如实道。
陆清容脸上总算露出了笑容:“下次她老人家要过来。你莫再拦着。我也有日子没见到丁妈妈了!”
“是。”绿竹应下,未再多言,也没有提醒什么。就这样等着听吩咐。
陆清容笑容渐淡,过了许久,才开口:“把那两人请去榆院的前厅吧,我这就过去。倒要看看他们又想干什么!”
其实不用问,就知道这次八成与贺清宛被扣在大理寺的事脱不了干系。
陆清容随意照了一下镜子。只见头上的凌云髻一丝不乱,发间的赤金点翠珠花和发簪显得颇为精致,身上的蓝紫色蝶纹刻丝褙子与藕荷色八幅襦裙,更是透着一种低调的喜庆。
这是她正要去陆府给尹屏茹过生辰的装扮。
陆清容并未换装。怀着速战速决的心思,径直往前厅去了。
贺楷和邱沐云早已等在那里。
今日邱沐云的衣着,与往日比起来。算是极为收敛,身穿一件月半色绣兰花杭绸褙子。水色综裙,发饰简单,妆容清淡。
邱沐云自以为这样打扮更显谦逊,殊不知,她这副样子,瞬间就让陆清容想起了十几年前刚到大齐朝时,贺楷嚷着要娶平妻,而邱沐云上门示威的场景……
看见陆清容过来,二人立刻站起身,举止颇为恭敬。
陆清容没有出声,直接走到主位上做坐了,等着他们自己开口。
贺楷和邱沐云见状,甚是尴尬,一时间似乎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待二人看清了陆清容的装扮,一路过来颇为忐忑的内心,突然就平复了不少。
既然陆清容如此郑重相待,想来心里还是记挂着自己这个父亲的。
贺楷心中暗忖着。
邱沐云同样这么认为,却不敢掉以轻心,向贺楷使过一个眼色,示意他小心说话。
贺楷心领神会,想起他们来之前商量好的说辞,立刻张了口。
“上次过来侯府,着实是我们有所误会,并非故意要发难……”
陆清容倒是没想到,他一上来先提起上次那帕子的事。
转念一想,却也符合情理。
毕竟上次也是贺楷和邱沐云一起来的,其间各种言之凿凿,咄咄逼人,俨然就是来对质的。若不是孙一鸣提前安排好了宋世祥的戏份,恐怕还真不好收场……
此刻先是贺楷啰嗦地解释了一大通,无非是为自己辩解,将上次之事说成是一个误会。
紧接着,邱沐云又跟着道:“当时我们也是太心急了,没把事情弄清楚,又想及清宛和世子夫人本就是……亲戚,若能长久相伴,总好过旁人,这才险些闹了笑话,还望世子夫人莫怪!”
邱沐云将姿态放得很低,生怕惹得陆清容不喜。
“这么些日子,我自己都快忘了,难得贺大人和贺夫人还记得。这事就这么算了吧,总归贺家小姐已经成亲,以后也无需再提了!”
陆清容说完,便作势要起身。
邱沐云连忙拦住,急着说道:“这次过来,是有件事想劳烦世子夫人。”
说完,也不等陆清容有所反应,就一股脑把贺清宛遇到的麻烦讲了,继而请求道:“还望世子夫人帮清宛求个情,看能不能请世子爷出面,让她早日从大理寺出来。”
陆清容闻言,目光从邱沐云转向旁边的贺楷,只见他那张消瘦的脸上,眼角垂得厉害,此时一直跟随邱沐云的话不停地点着头。
心中一声冷笑,陆清容真不知这两人把自己当成什么了,难道是之前对他们太客气的缘故?
“先不论我们能不能在大理寺那边说上话,即便是能,我们又用什么立场去求情?”陆清容的表情十分严肃,“世子爷征战沙场,身负重伤,拼了命将萨托活捉回来,如今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被人放跑了。我倒要问问,凭什么让他去求这个情?”
态度异常坚定,并不等他们回答,陆清容直接表示:“二位请回吧,这事我们帮不上忙,也不打算要帮忙。”(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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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五章 亲疏
陆清容如此不留情面的拒绝,让贺楷和邱沐云皆是一怔。
尽管以往陆清容对他们也都是爱答不理的,但态度起码还算客气。
邱沐云倒是还好,心里正盘算着该说些什么,能让陆清容回心转意。
一旁的贺楷却有点绷不住了。
他着实没想到,自己拉下脸面过来求情,陆清容竟然完全不给面子!
只见贺楷抬起头,瞪着眼,神色之中多了几分戾气。
“再怎么说,咱们也都还是一家人!清宛总归是你的妹妹!你可不能嫁入侯门,有了身份,就连自家人都不认了!”
贺楷的口吻转变之大,完全不见刚才的谨小慎微,突然变得咄咄逼人起来。
陆清容却只觉得好笑。
这竟是要到倒打一耙的架势啊!
真亏他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贺大人这话可不能乱说,这亲戚更不能乱认!”陆清容气势不弱,“如果说贺家小姐与我有什么亲戚关系,应该也是源于我们府里的二爷那一边,贺小姐与县主是表姐妹,之前来我们府里小住之时,我也能跟着喊上一声表小姐,仅此而已。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陆清容把话说得清楚明白。
自从她来到大齐朝以后,不过只在贺府住过短短数日,那些天里,贺楷对自己和娘亲的态度都极为漠然,一门心思就惦记着娶邱沐云进门……最后的放妻书里,还明确表示不再要她这个女儿……
之后便是十数年的不闻不问。
他倒也算是说到做到了。
在这种情形之下,陆清容又怎么可能对贺楷有半分父女之情?
此刻见他居然在自己面前端出了长辈的架子,陆清容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膈应。
她的疏离之色,看在贺楷眼里。则更让他怒火中烧。
贺楷抬手指着陆清容:“你……你!”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邱沐云比他清醒了不少,觉得他刚才的指责极为不妥,虽然道理她也认同,却觉得并不适合在这种求人的场合讲出来。
她上前用力拽了一下贺楷的衣袖,希望他不要意气用事。
贺楷的劲头一上来,却是怎么也停不下来了,此时指着陆清容。对邱沐云发起牢骚:“你看看她!果然嫁入侯门之后。就六亲不认了!”
陆清容突然特别想笑,只因他这让人啼笑皆非的指责。
“谁先六亲不认的,老天自有公断。由不得旁人信口开河!”陆清容的语气轻松得很,似乎在讨论今日的天气一般,“看来贺大人是上了年纪,记性出了问题。您自己要是想不起来了,回去让贺夫人帮您仔细回忆一下。总好过这样乱说,让人看了笑话。”
陆清容是彻底不打算给他们留面子了。
对于这种人,在彻底无视之前,总要表明了态度。省得他们以后又在自己面前自以为是。
贺楷闻言,立时气得不行,脸色憋得通红。却又无法义正言辞地反驳。
任凭邱沐云怎么拽他都没用,贺楷定了定心神过后。转而换上一副语重心长的口吻:“你也不要话里话外都在影射当年的事!那时候你还小,又能知道些什么?你的这些所谓心结,不过都是从你母亲那里听来的罢了。如今你也大了,应该学会自己明辨是非,莫要偏听偏信,用自己的眼睛去看人。更何况,这血脉至亲,哪有那么容易割断?亲疏有别,我才是你真正的父亲啊!”
陆清容被他这一长串“肺腑之言”说得登时愣在了那里。
她对贺楷的认知,瞬间再次被颠覆。
他竟然就这样在自己面前,如此大言不惭地颠倒是非,胡说八道!
再看邱沐云,此刻也不再阻拦他,而是站在旁边,配合着他的话,摆出了一副欲言又止的委屈模样。
陆清容难免在心中腹诽,他们真觉得如此这般,就能让自己怀疑尹屏茹,继而对他们有所改观不成?
而他们不知道的是,自己那些记忆,并不是尹屏茹给她灌输的,而全是自己真真实实亲眼所见!
看着在自己眼前做戏的二人,陆清容一点要跟他们继续说下去的想法都没有了。
“贺大人请自重,真相如何,当年的和离书,还有您家的族谱,都是证明。”
陆清容去意已决,说完过后,也不管端茶送客那一套,直接站起身来,就要走。
邱沐云眼疾手快,知道若是让陆清容就这么走了,这事情就更不好办了,连忙上前阻拦。
“世子夫人莫要动气,当年之事,我们肯定也是有错的。”邱沐云摆出一副怅然欲泣的神情,似真似假,“只是清宛毕竟是无辜的……”
无辜?
陆清容实在不想再说什么了。
若是贺清宛当初不曾拿着那捡来的帕子四处招摇,企图将这事栽在蒋轩头上……她又怎么会最终嫁到了承平侯府,陷入如此重大的案子之中。
陆清容未曾理会邱沐云的死缠烂打。
既然他们赖在这里不走,自己又正要出门,索性直接出去便是。
与此同时,蒋轩刚好从外面进来。
事实上,他方才已经在门前驻足片刻,虽然一共也没听上几句,却对屋里的情况有了大致的了解。
进来之后,蒋轩环视一周,目光未再那二人身上停留,只对着陆清容说道:“时辰不早了,让客人先回吧,咱们还要赶着出门!”
陆清容有些发愣,并不确定蒋轩这话的意思。
正在此刻,有丫鬟匆匆进来禀报:“陆大人派了人来问,夫人今儿个是否还过去用晚饭?”
陆清容尚未来得及开口,蒋轩就直接吩咐道:“去回了,就说我们马上就到!”
不等丫鬟退下,蒋轩复又看向陆清容:“走吧,别让父亲等急了。”
说完,蒋轩与陆清容便相携而去,自始至终都没再看那二人一眼。
那二人不敢在蒋轩面前造次,只得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离去。
而蒋轩的那句“父亲”,则像是在贺楷心中炸响了一声惊雷,余音久久不曾散去。(未完待续)
第二百八十六章 首级
夜晚,靖远侯府的枫院。
邱瑾亭如往常一般,对着窗外发呆,说什么都不肯让人关上窗子。
香巧担心她着凉,连忙取出一件鸭青色夹棉斗篷,悄声帮她披上。
“这人要是被关在牢里,还能看到天上的月亮吗?”邱瑾亭像是在喃喃自语,却又微微转头看了香巧一眼。
香巧见状,硬着头皮应道:“应该是看不见的吧。”牢里是个什么样子,她又怎会知晓。
邱瑾亭似乎很满意这个答案,轻轻勾了勾唇角。
“怪不得戏文里的那些亡命之徒,宁可浪迹天涯,过着东躲西藏的日子,也不愿意去坐牢。陷入那暗无天日之地,就连月亮都见不着了!”邱瑾亭感慨道。
香巧听得一脑子浆糊。
刚才还以为她是在担心贺清宛,现在却是越听越不像了。
“二奶奶,您真不打算帮忙,把表小姐从大理寺救出来吗?”香巧试探着问道。
“怎么帮忙?母亲都没法子的事,我哪有那么大能耐!”邱瑾亭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怨怼。
“或者可以去求一求世子爷……”香巧忍不住想要提醒。
邱瑾亭却冷哼一声:“世子爷?你也不是第一天进侯府了,你倒是说说,无论是我,或是二爷,有谁能在世子爷面前说上话吗?”
香巧登时哑口无言。
她也必须承认,邱瑾亭这话着实没错。
“就让他们听天由命吧!”邱瑾亭的声音略显空灵,“上天注定的事情,有时候也不是我们凡人能掌控的。当初谁又能想到,他们俩能凑成一家子呢!”
香巧似懂非懂地点着头。心里暗想,这次表小姐恐怕真是凶多吉少了。
然而事情却并非如此。
就在原定要在神武门斩首萨托那日的前一天,贺清宛连同几个丫鬟,就从大理寺里被放了出来。
原因很简单,萨托找到了。
“萨托找到了?”陆清容闻言,有些激动地拽着蒋轩的袖子问道。
蒋轩却没有几分喜色,揽着她在外间的紫檀木圆桌旁边坐下。方才说道:“找是找到了。却不是活的。”
“啊?”陆清容眼睛瞪得老大。
“是刑部尚书徐旺,亲自带人搜至宛平县时找到的。”蒋轩详细讲道,“说是当时萨托抵死顽抗。不肯束手就擒,于是徐大人便下令动了手,当场将其手刃,取了人头回来复命。”
陆清容浑身一震。尽量不让自己去想象当时的场景。
过了片刻,她缓过劲来。才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
“萨托好不容易从狱中逃脱,既没有留在京城报复,也没有一路逃回漠北,反而躲在了位于京城南边的宛平?”陆清容想不明白。“而且,明日就是皇上曾经昭告天下,要斩首萨托的日子。今天突然就捉到了人,是不是也太巧了?”
“谁说不是呢!”蒋轩颇显无奈。“而且五军都督府派出去那么多人,最后反而让刑部那边抢了先,还是刑部尚书亲自上场,这着实太过巧合了。”
陆清容沉默了一瞬,才皱着眉问道:“那皇上相信了吗?”
“表面上信了。明日在神武门,便会将萨托已经伏法的消息昭告天下,并按照原来的计划,传首九边。”蒋轩唯有苦笑。
陆清容立刻明白过来。
皇帝这也是实在没办法了,斩首示众的事情早就吆喝了出去,若是临阵跑了战俘,无论是对朝中官员,亦或边防将士,甚至在百姓的心中,都会掀起不小的波澜。
“但愿那人头是真的吧!”陆清容由衷感叹。
“恐怕皇上并不这样认为!”蒋轩直言。
“何以见得?”
“之前派去嘉峪关阻截萨托的人马,仍旧未被召回。而且徐旺虽然‘戴罪立功’,却依然被连降六级,从刑部尚书,一口气贬成了刑部郎中,可见皇上的怒气之大。”
陆清容听罢,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
二人许久都没有出声,屋里安静了好一阵。
还是陆清容突然想起:“那宋世祥呢,可曾找到了?”
“没有。”蒋轩摇头,“不过既然已经打算将萨托伏法的事宣扬开,便不好再急着审宋家的人了,如今只是下令要在各省通缉宋世祥,而他的家人,已经尽数放回了承平侯府。”
陆清容虽然没想要管贺清宛的事,但心中多少也觉得,贺清宛固然有可恨的地方,也绝不至于要她在大理寺了却残生。
如今被放出来,她应该得到了些教训,许是对以后有好处也说不定。陆清容心中暗道。
殊不知,贺清宛何止是得了教训,关在大理寺的这些天,说是脱了层皮也不为过!
此时的贺清宛,回到承平侯府,更衣沐浴过后,就那么呆呆地在床边坐着。
府里倒是没人来扰她的清静。
只因承平侯府的众人,现在都躲着宋世祥的院子走,恨不得能砌起一道墙,将他们隔在外面才好。
承平侯与世子二人,平日再不争气,但这点觉悟还是有的。
种种迹象太过明显,让他们也不禁怀疑,徐旺提回来的那个首级,到底是不是萨托的?
他们心里当然希望那是真的,只有这样,承平侯府受到的牵连还能小点。但疑点实在太多,让他们连自己都无法说服。
于是,承平侯已经开始和世子商量着,为了免受累及,要不要尽快将宋世祥逐出家门,彻底断绝了干系……
贺清宛尚不知晓他们的谋划。
若是她能知道,兴许就不会像现在这般纠结了。
屋里烧着炭火,本该是暖洋洋的才对,贺清宛却觉得比外面还要寒冷。
抱起双臂,身体渐渐缩成一团,似乎这样就能除去前几日在大理寺的所有记忆。
恍惚之间,胃里突然一阵翻腾,贺清宛扶着床边干呕起来。
等她再次抬头之时,眼神顿时变得很不一样。
少了几分空洞和茫然,却多了几分恐惧和不安。
贺清宛强自镇定心神,双手下意识地覆在小腹之上,开始认真思考,自己到底该不该下这个狠心……(未完待续)
第二百八十七章 复命
京城晚间的街道,颇为寂静。
靖远侯府的马车缓缓驶过,车轮声和马蹄声有节奏地交织在一起,飘荡在凛冽的寒风之中。
车里,陆清容感觉不到一丝凉意。
看着中间摆放的那座及膝高的紫铜暖炉,她心里总忍不住琢磨,这东西万一要是倒了可怎么办……想着,身体便下意识地往蒋轩那边靠了靠。
蒋轩轻轻揽住她,见她盯着那暖炉,也不给她解释那暖炉其实已经结实地固定在了车上。
每次从陆府回来,陆清容的心情都是极好的。
今日也不例外。
靠在蒋轩身侧,陆清容慢悠悠地说起来:“没想到今天人来得这样齐整,连表哥都被舅舅放出来了。”
“可不是!”蒋轩打趣道:“幸亏我也过来了,不然唯独缺我一个人,那罪过可就大了。”
陆清容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眉眼之间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今日尹屏茹的寿辰,除了陆呈杰和范氏原本就住在陆府,陆芳玉和陆芊玉也都带着夫君回去了。
“依我看,咱们现在就可以开始把长桥大街那块地规整出来,给子昊他们留着了!”蒋轩建议道。
“嗯?”陆清容不明其意。
“刚才去父亲书房的时候,狄谦关心子昊乡试的事,问他书读得怎样了,父亲一时兴起,就让他出个题考一考子昊。”蒋轩越说笑意越深。
看他的表情,陆清容就知道,八成是表哥又出洋相了。
蒋轩接着说道:“狄谦就随口说了一句‘民不可与虑始,而可与乐成’……子昊让他重复了好几遍,又挠头许久。才磕磕绊绊地说了什么‘不能让老百姓太忧虑,要让他们欢乐’之类的话……”
陆清容忍着笑,脸上仍不免抽搐,嗔道:“依我看这都是姐夫的不是,他就不能挑一句四书五经里有的话吗!”
蒋轩笑着点头:“不过,狄谦平日也算是个不苟言笑之人,我还是头一次见他笑成今天这副模样!”
“你也跟着笑了?”陆清容拧着眉。佯装严肃地问。
“没有。”蒋轩正色道:“这种笑话听多了。也就习惯了。”
“咳咳。”陆清容略显尴尬,心里暗忖,以后还是少把小时候的事讲给他听。尤其是跟陆芊玉相关的。
她还是有点替尹子昊担心:“父亲什么反应?没教训他吧?”
“那倒没有,父亲本也不计较这些,何况今天还是个高兴的日子。”蒋轩勾了勾唇,“就是打趣了他一句。问他这书到底是跟着褚先生念的,还是跟着你二姐念的……”
蒋轩的话音未落。陆清容终是忍不住破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之后的一路上,二人在马车里讨论的事,便是该在长桥大街那块地上。盖个什么样的酒楼了……
待他们回到侯府,已经过了戌初三刻。
原本打算更衣沐浴后就歇下的,而正在这个时候。曹妈妈和墨南一行人回来了。
陆清容和蒋轩闻讯,立刻请了曹妈妈去堂屋。
只见曹妈妈一个人站在屋子中间。身着褐色绫布比甲,而此刻她的在手臂上正搭着一件驼色夹棉斗篷,显然是一回府就过来复命了。
“世子、夫人。这次去章丘,在墨南他们的帮助下,将姜夫人的遗物找回了大半。”曹妈妈面露恭敬地说道。
“有劳曹妈妈了。”蒋轩的语气格外真诚,甚至还带了一丝感激之色。
他极少这样与人说话。
曹妈妈有些受宠若惊。
“那个熏香炉呢?”陆清容迫不及待地问道。
曹妈妈指着身旁桌上的一个灰色的布包:“这个奴婢更是不敢怠慢,一直随身带着。”
陆清容走上前去,亲自动手解开了那布包。
眼前是一个鎏金掐丝珐琅熏香炉,其上的景泰蓝花纹锃亮如新,下面的三个足角也不见任何划痕,可见的确保存得十分完好。
陆清容小心翼翼地打开了盖子,倒是闻不到任何气味,只见到里面似乎有些燃尽的痕迹,还有几片油迹。
“可知道这里面都是什么?”陆清容抬头问道。
“奴婢没敢随意拿给旁人看。”曹妈妈如实道:“按照姜夫人昔日的习惯,她最喜欢的熏香就是檀香油,这些个痕迹,倒是很像当时留下来的,看不出什么异常。”
檀香油?
蒋轩对熏香这种事,实在没什么了解。
陆清容倒是听着有点熟悉。
回忆片刻,方才记起,她前些天看的那本《纲目拾遗》之中,就提到过这东西,说是有镇静、安睡之功效,算是比较常见的一种熏香,的确不是什么异常之物。
“时隔这么久,还能从这些痕迹里,准确辨别出当时熏香中的成分吗?”陆清容对这个不很了解。
“这……奴婢就不懂了。”曹妈妈坦言。
“明日,我拿去找人问问吧。”蒋轩轻声对陆清容说道。他打算先请太医帮着看看,若是没有结果,或许可以再找个专门的懂香之人。
陆清容点了点头,又请曹妈妈带着几个丫鬟仆妇,把姜夫人其余的遗物小心存放在榆院的库房之中。
此时她的心中,已经对熏香之事,没存着太大希望了。
虽然曹妈妈自称不是很懂,但她多年来跟在姜夫人身旁,对姜夫人的饮食起居甚为熟悉,如果从中发现了什么异常,绝不会是刚才那种淡淡的表情。
但之前的那包药,已经证实没有问题了。
陆清容一直坚信,姜夫人的突然离世,一定是有问题的!即便这熏香也正常,只能说明证据被人隐藏得很好罢了。
她始终相信,只要是发生过的事,就不可能寻不到丝毫痕迹!
此时此刻,蒋轩也没闲着,而是去书房见了墨南。
“找到吴夫人派过去的人了?”蒋轩一上来就问他。
“找到了。”墨南回道:“那些人,的确没去章丘。”
“去了清潭寺?”蒋轩像是随口说出来一般。
墨南惊诧过后,连忙应道:“是。”
这么多天过去,蒋轩要是再想不到这里,难免忘性也太大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八十八章 灭口
墨南的表情变得有些沉重。
“最终还是晚了一步。我们赶去清潭寺的时候,那里正经历着一场大火。”墨南详细说道:“大殿和后面的厢房都安然无恙,唯独几间僧舍烧了个干净,其中火势最旺的便是主持方丈的屋子。而起火的几处,都没有人能够逃出来,据说算上主持在内,一共死了十个人。”
“唉。没想到,倒是他们先自相残杀了起来。”蒋轩叹了口气,“只是不知道这十个人里,会不会无辜之人。”
墨南对当年清潭寺的事并不知情,此刻听着蒋轩的感慨,完全摸不着头脑,只能静静立在旁边。
“行了,你也辛苦了这么多天,赶紧下去歇了吧。”蒋轩出言。
墨南却迟迟没有迈动步子。
“还有一件事……”墨南还是斟酌着开了口,“我们到达清潭寺的时候,正赶上那里走水,火势正盛,当时也没多想,就帮着寺里的僧人一起救火……现在想想,怕是有可能落入有心人的眼中,暴露了行踪。”
“可看到什么可疑的人了?”蒋轩询问。
“那倒没有,是之前派出去的探子,说那些人去了清潭寺,但我们赶到之时,早已没了踪影。”
“嗯。”蒋轩并未责难,当时的情形,换成任何人,都会本能地去救火,即便真的暴露了行踪,也是人之常情。
更何况,吴夫人不过是捕风捉影,竟然就狠心派人去山东灭口,看来自己还真是有些小看她了!
蒋轩从书房回来,回到内室。
看到陆清容。他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
当年清潭寺一事,虽然陆清容也在场,而且还是她先发现了殿中房梁的异样,尹屏茹才得以出声提醒,让母亲躲过一劫……但毕竟那时候她才一岁,怎么可能会记得这些!
只是蒋轩并不想瞒着她,最后还是简单将那时候的事说给了她听。
陆清容闻言。先是感到奇怪。
对于她来讲。这件事显然是记忆犹新的。毕竟那时候她刚穿越而来,对周围的一切事情都极为好奇,与近些年发生的事情相比。反而是最初那年的记忆最为深刻。
令她不解的,只是为何蒋轩突然提起了这件往事。
刹那过后,不经意间和曹妈妈他们的章丘之行联系到一起,陆清容突然之间就恍然大悟了。
“你是说。当年在清潭寺的事,也是出自那边的手笔?”陆清容冲着沁宜院的方向抬了下头。“而这次那边派去的人,并不是为了姜夫人的遗物,而是要去清潭寺灭口的?”
陆清容自己说着话,心里都难免震惊。
“正是如此。”蒋轩肯定道:“之后我派去的那拨人。之所以没跟住他们,就是因为起初没想到他们是去别处。”
“那……清潭寺的人?”陆清容隐隐感到有些不好。
“死了十个。”蒋轩如实相告,“据墨南所见。正是有目的的纵火,几间僧舍甚至并不挨着……看来是都灭干净了。”
“当年都没有如此。为何时隔十数年,突然发了这般狠心?”陆清容对这种灭口的行为,虽然憎恶,却也能想象,只是不明白为何偏偏等到了现在。
蒋轩一点都不奇怪:“必定是注意到咱们这边的动作,又误会了曹妈妈等人的去向,这才铤而走险,先杀干净了再说。”
陆清容苦笑:“毕竟当年之事,只能算是未遂,并未伤到任何人一根头发,也至于她们如此兴师动众地去灭口?”
“你怎么知道没伤到任何人?”蒋轩有点奇怪。
“咳咳,你刚才说的啊!”陆清容连忙说道,尽量表现得理直气壮。
蒋轩皱了皱眉,似乎不记得自己说过这话,亦没再计较,转而给她解释道:“最近吴太后和安乐侯那边,皆与沁宜院有些疏远,虽不知何故,却表现得极为明显,连我们这些外人都能一眼看出。沁宜院那边不可能没有察觉,想来是有了危机感,不再敢随便授人以柄了。”
“你这么一说还真是!”陆清容立刻想起,“上个月御宴那次,在奉宁殿里,吴太后对她就摆明没有以往那般亲热了!”
蒋轩先是冷哼一声,继而说道:“吴太后那边的情况,咱们也不好揣测,说不定只是一时之间的疏离而已。想当初,她能以平妻的身份进侯府,可全都是那边的功劳。如今不过是略被冷上一冷,就让她如此急不可耐了!”
陆清容对此,并无太大感觉。
从很小的时候,第一次随尹屏茹来侯府做客之时,那时候姜夫人才过世没多久,她就对吴夫人的阴险狡诈深有感触了。
故而,不论吴夫人做出什么事来,对她而言,都不难理解。
现在让她有些失落的,依然是有关那熏香的事。
吴夫人听说曹妈妈等人去了山东,首先反应到的并不是姜夫人的遗物,而是清潭寺。
那是不是说明,那熏香果真并无异常?
陆清容胡思乱想着。
这一晚,她和蒋轩都是躺下许久,却不得入眠……
沁宜院同样如此。
吴夫人派去清潭寺的人,也是今日回来的。
此时,吕妈妈正领命过去询问。
而吴夫人,则在内室里来回踱步,焦急地等着结果。
不消片刻,吕妈妈疾步而入,冲着吴夫人点了点头。
“事情办妥了?”吴夫人问得急切。
“办妥了。”吕妈妈即刻回道:“当年所有知情,或者有可能知情的人,都再不可能张口了!”
吴夫人闻言,总算松了一口气,接着问起:“墨南他们那帮人,没有出来搅局吧?”
“没有。当时火都快烧完了,他们的人才到!”
“什么?”吴夫人反问:“明明咱们的人晚走了好些天,怎么反而是他们到得晚?”
“这……就不清楚了。”
吴夫人这才猛然想到,原来他们的目标并不是清潭寺!
不过只忐忑了片刻,她的表情便缓和过来,鼻子里发出一声冷笑:“哼,不管他们去了哪儿,都注定是白跑一趟!那些有用的东西,早在当年的那场火里,就已经烧了个干净!”(未完待续)
第二百八十九章 异状
隔天,陆清容因昨夜的失眠,醒得稍晚了些。
当她起身之时,蒋轩早已不见踪影。
以为他是像往常那般,去了书房写字。
而等蒋轩回来与她一起用早饭时,方才发觉,他的脸色很是有些反常。
只见蒋轩脸色沉寂,双目微红,竟像是一夜没睡的样子。
“刚才去书房了?”陆清容试探着问道。
“没有。”蒋轩的声音难掩落寞,“去了后面的库房。”
陆清容顿时明白过来,他指的是存放姜夫人遗物的那间屋子。只是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过去的。
“想起很多往事?”陆清容轻声问道。
“嗯。”蒋轩微一点头,嘴角似乎浮现出一抹浅浅的笑意,“尤其是那张雕花拔步床,小时候个子矮,站在上面,蹦起来都摸不到上面的床架……”
“难得那么小时候的事情,你还能记得。”陆清容刻意表现得轻松一些。
“想来,是这一切结束得太早了。”蒋轩的口吻不见悲恸,变得平常起来,“若是像寻常孩子一样,在母亲的陪伴下长大,估计也记不了这么清楚了!”
陆清容沉默不语。
她来到大齐朝,父母双全,且自小就有母亲相伴,她自认是极为幸运的。
而纵使是上一世,从小就没有任何对母亲的印象,已经觉得很悲惨了,现在想想,也总好过蒋轩这种得而复失的,更何况,还是在那么小的年纪!
好在蒋轩并没有一直陷入这种忧伤的情绪之中。很快就恢复了常态。
只是二人用过早饭,蒋轩过来拉起她的手,安静地攥了许久,方才起身,带了那熏香炉,出府去找懂行之人询问了。
陆清容趁着他不在的工夫,正好料理一下积攒的家事。
已近年底。而每到过年之时。正是府里上下最忙活的时候。靖远侯府过年的繁忙,她去年已经领教过一次了。
这一次,陆清容打算再提前些准备妥当。
先是叫了府里几位管事妈妈过来。将侯府一应采买,以及准备年节礼的事情布置了下去,并交由曹妈妈与叶妈妈主要负责。
而之前曾游说陆清容大肆放鞭炮迎接蒋轩的那位李妈妈,经过上次的教训。也不大敢再在世子夫人面前耍花腔,自始至终都与其他几位妈妈一起。低眉顺眼地听吩咐。
打发走这些管事妈妈,陆清容又将榆院的丫鬟仆妇都叫了来。
她平素不喜欢身边围着太多人,也不习惯整天被人请安,所以这里面的许多人。都是隔很久才能见上陆清容一面。
其中,就包括采梅和采莲,还有吴太后上个月送来的吴七娘和吴十娘。
采梅采莲二人。仍旧站在前面最显眼的位置,描眉画眼。妆容精致。而且与上个月蒋轩刚回来时相比,二人的身量明显有了很大的不同。
之前那副骨瘦如柴的模样,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恰到好处的纤细与匀称。
陆清容见状,先是诧异地和绿竹对视一眼,继而在心中暗暗佩服。
装可怜的时候,想瘦就瘦,后来发现蒋轩完全不吃这一套,不出一个月的功夫,居然就都恢复如初了。而且两人的变化,还非常的同步,真是不服不行
此时的采梅采莲,心里却有些怏怏的。
一进堂屋的门,她们就四下张望了半天,却没见到世子爷的身影,心想看来今天这份精心的装扮,又是徒劳了。
陆清容没有理会她们,直接对着屋中众人叮嘱了一番,无非还是些各司其职,即便府中再怎么热闹,也莫要擅离职守云云。
“大家都不是第一天当差,我也没必要啰嗦太多。”陆清容转而吩咐道:“榆院的人本来就多,过年大家都能有机会休息一两天。我已经让绿竹开始详细安排了,你们谁有什么特殊的要求,可以找她提,若是不提,则还按照老规矩,家里人都在府里当差的,就暂且少歇两天,先紧着老子娘在外面或是在庄子上的。”
有去年的例子在先,众人都知道夫人并不是空口白话,连忙纷纷拜谢了夫人的体恤。
陆清容本也没更多要说的,挥手就要让大家散了。
正在大家开始纷纷退下之时,陆清容这才看见那两个新来的丫鬟,吴七娘和吴十娘。
与旁人不同,她们刚才并没有往前面挤,而是与最后排的婆子们站在了一处。
此时前面的人一散,方才让陆清容注意到她们。
与初入榆院那日相比,今天她们的衣装不知要朴素上多少倍。
二人略施粉黛,皆是一身浅青色衣裙,极为普通缎面,与采梅采莲的衣裳有些相仿,却看上去低调很多。
而在那偏冷色调衣裙的衬托之下,她们那红肿甚至还伴着伤口的双手,就显得更加明显了。
只要不是瞎子,就不可能看不见。
陆清容见状,不由拧眉。
先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她还是冲着绿竹使了个眼色。
绿竹会意,连忙过去拦下正要转身退下的吴七娘和吴十娘,请了她们到夫人面前回话。
正在此时,已经走到门前的采梅和采莲,脚下同时一顿,互相对视了一瞬。
看在旁人眼中,这眼神显得颇为晦涩,其中仿佛夹杂着一丝不安,还隐隐有些希冀。
陆清容虽然注意到,却并未理会,只盯着眼前的吴七娘和吴十娘上下打量,目光停在二人红肿的双手上良久。
吴七娘最先反应过来,立刻把手往袖子里藏了藏,旁边的吴十娘见了,也有样学样,缩起手来。
陆清容并不着急开口,只是心中腹诽,看样子还是不能完全放任她们不管。
当初她们刚入府时,自己警惕性还算强,但这一个月来,本就事多,也就没太理睬。
“说说吧,你们这手,是怎么回事?”陆清容的声音听不出丝毫情绪。
吴十娘先回道:“是我们……是奴婢们洗衣裳来着,天气严寒,水也冷得刺骨,这才有些冻着了……”
她本还想继续往下说,却被身旁的吴七娘打断了:“是奴婢们笨拙,以往在家里又没做过这些事,才搞成这样,让夫人跟着操心了!都是奴婢们的不是……”(未完待续)
第二百九十章 设计
陆清容看着面前二人,心里忍不住想到,若是蒋轩见了她们这副娇柔隐忍的模样,会不会和自己一样心无波澜……
很快收回心神,只见吴七娘和吴十娘已经没再说话,而是静静站在原地,唯唯诺诺之态尽显。
陆清容知道,她们的解释倒不像假话。
毕竟是吴太后精挑细选过的人,又是吴氏旁支,就算关系扯得再远,也总不至于沦落到平素在家里要干粗活的地步。
“你们哪来的那么多衣裳可洗?”陆清容问道,声音仍听不出喜怒。
这次吴十娘答得极快:“是采梅和采莲拿给我们洗的!”
“她们?”陆清容似乎也能猜到一些,“都让你们洗什么了?”
“有衣裳、床单,还有……”吴十娘也意识到自己刚才有些急了,此时刻意放缓了语速,声音柔和许多。
这时,吴七娘却再次打断了她,用着比她还要温和的口吻:“也就是几件衣裳而已,没太多其他的了。”
陆清容没有在这些细枝末节上较真,只是问道:“你们为何要给她们洗衣裳?”
这一次,吴十娘被吴七娘斜睨了一眼,没有再抢着说话。
唯有吴七娘缓缓开口:“奴婢们本是奉太后娘娘之命,来侯府服侍在漠北战场上负伤的靖远侯世子。但因奴婢们粗手笨脚的,也没能好好服侍世子爷,心里十分愧疚,这才想着,尽量做些力所能及的事,身为丫鬟。总不好就这样待在榆院里吃闲饭。”
陆清容面色无波,心里却忍不住笑道,难得这个吴七娘能说出这样的话,也不知道她是否知晓,这榆院里,还真就有不少吃闲饭的丫鬟……
但笑归笑,陆清容还是有些警觉的。
只因吴七娘说的这些话。太过周全。
先是点出她们是“奉太后娘娘之命”。而且明明是被蒋轩拒绝接近,却说成是因为“自己粗手笨脚”,同时又把“丫鬟”的身份再次重申。以显示足够的自知之明。
陆清容简直觉得,自从她来到大齐朝,还没见过说话如此妥帖的丫鬟。
“行了,你们也别这样妄自菲薄了。”陆清容并不算很有耐心。“世子和我,都不喜欢旁边围着一大群人。这才不用太多人伺候,你们也不用愧疚,能安分守己地待在榆院,就算是对太后娘娘和世子爷最好的交代了。”
说完。陆清容挥手道:“下去歇了吧,以后采梅采莲若是再指使你们做事,不用理她们便可!”
吴七娘和吴十娘闻言。立刻应下,一前一后退了下去。
回去的一路上。吴十娘都有些不情不愿,待到回了她们二人同住的屋子,她脸上的不忿变得更加明显。
“刚刚那么好的机会,又是夫人主动问起的,为什么不让我说实话?”吴十娘气呼呼地质问,完全不见刚才的娇柔。
“已经说得差不多了,哪里还有更多的实话?”吴七娘无奈地摇着头。
“当然有!哪里只是帮她们洗衣裳,还有床单被褥等等一大堆东西,我就纳闷了,她们就两个人,哪里弄来那么些东西的!”吴十娘现在想起,还气不打一处来。
她说的都是实情。
原想着初来乍到,为了和榆院里的丫鬟们搞好关系,不过是主动了那么一次,没承想,那个采梅和采莲还就没完没了了,一天到晚拿了东西给她们洗,这短短一个月的工夫,连那二人屋里的床帏幔帐都洗了两遍了……
吴十娘越想越生气。
“你小点声,旁边可就是她们的屋子,小心隔墙有耳。”吴七娘的声音一直很轻。
“这么好的机会,刚才为何不让我说话?”吴十娘继续追问,但也听话地放低了声音。
“说了又有什么用?无非是给那二人告状而已。你别忘了,太后娘娘让咱们来到侯府,可不是为了跟个丫鬟争长短的!”
吴十娘闻言,顿时有些讪讪然,却仍争辩:“该争还是要争吧!毕竟少一个是一个!”
“这损人不利己的事,还是少干为妙!”吴七娘不赞同她的话,“世子爷明显是不信任你我,甚至连太后娘娘的面子都能不给,就这么凉着咱们。你倒是说说,这些问题,是斗倒一个采梅采莲就能解决的吗?”
吴十娘这次终于蔫了,不再嘴硬,转而感叹道:“刚刚若是世子爷也在场,就好了。”
“这话怎么讲?”吴七娘眉间不见舒展。
“大伯母不是说过,男人都是有保护欲的,对可怜的女子最没有招架之力!”吴十娘想起她们来之前,安乐侯夫人的一番话。
“那也要分人!这一个月来,你还看不出来吗?采梅和采莲自持相貌出众,又是沁宜院送过来的人,便在丫鬟里面趾高气昂,但你可曾见世子爷理过她们?宠爱那就更不用说了!”
“那……咱们怎么办?”
吴七娘只沉默了一瞬:“当然是直接从世子身上下手!只是恐怕得绕过夫人才行。世子爷明显很看重夫人,刚才不让你告状,就是不想在夫人面前惹她不喜,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尽量不要惹夫人注意为好。”
“就按你说得办!而且夫人年纪轻,性子温和,糊弄起来应给容易得很!”吴十娘信心百倍,突然又想到:“可是咱们怎样才能接近世子爷呢?世子爷除了去书房,就是在夫人屋里……那书房又不让人进……”
“你先不要小看了夫人!她小小年纪,能把世子爷如此稳稳地拴在屋里,单凭这点,就已经不容小觑了!”吴七娘说到这里,突然露出一抹笑容,“至于世子爷……我还知道了个地方!”
“什么地方?你快不要卖关子了!”
“榆院的库房。”
“库房?”吴十娘皱着眉头,“世子爷去那里做什么?”
“这我也不清楚。只知道昨日那个据说消失了多日的曹妈妈回来,让人搬了许多东西进去,里面摆满了各种摆设,连床都有!世子爷今日天不亮就过去,直到晨初三刻才出来,足足在里面待了一个多时辰!”
吴十娘也顾不上问她这都是从哪里知道的了,细细琢磨着她话里的意思,顿时心中有了计较。
二人相视一笑,只等着世子爷再次去那库房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九十一章 计谋
傍晚时分,蒋轩方才回了榆院。
陆清容的事情早就忙完了,此时正等着他一起用饭。
虽然蒋轩极力控制着自己的表情,陆清容还是看出他脸色不对了。
先吩咐过丫鬟们摆饭,等堂屋里只剩下他们二人,陆清容才担心地询问:“怎么了?”
蒋轩沉着脸,颇显失落地开了口:“今天为了那熏香之事,找了几个靠得住的人询问,都说那就是檀香油燃过的痕迹,未见任何异常。尤其孙大人还帮着找了位江湖上擅长此道的师傅,他也言之凿凿地保证,里面并无混入异物的迹象。”
尽管陆清容已经有了心里准备,此刻突然被证实,仍难掩失望。
之前早已确认,陈姨娘和卫姨娘保存了十数年的那包药没有问题,如今这熏香也被排除了去。
仅有的两处线索都毫无进展,当年姜夫人骤然离世的谜团,再次陷入死结。
难道还有自己不知道,亦或是没主意的地方?
陆清容在心里反复琢磨着,却总觉得并非如此。
她仍有些坚持着自己的直觉,那晚的经过,两位姨娘和曹妈妈的描述极为详尽,而其中最为蹊跷的便是熏香和那副药,如果说这二者都没问题,陆清容始终无法相信!
到底是那个环节出了问题呢?
陆清容总感觉,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自己忽略了,却暂时也想不出个究竟。
“这事并不急于一时,咱们还需从长计议。”陆清容这话,并不完全是为了安慰蒋轩,“之前你也说过。现在并不是追究此事的最佳时机,毕竟吴家那个强大的靠山还在……”
虽然尚无结论,但陆清容仿佛认定了,吴夫人绝对是逃不了干系的。
“也只能先这样想了。”蒋轩叹息过后,深吸一口气,恢复了不少精神,展颜笑道:“好在现在咱们并不像之前那般一无所知了!曹妈妈和姨娘们帮着回忆了当时的情形。还有了那些药材和药渣之类的东西。如今更是将母亲的遗物找回一大半,已经算是很大的进展了!”
陆清容点头应是。
之后,二人像往常一般用过了晚饭。
而当陆清容沐浴过后。从净房里走出来,却不见了蒋轩的身影。
陆清容甚至都不用猜,就知道他定是去了后面摆放姜夫人遗物的那间库房。
并不想去打扰他,陆清容一个人在里间躺了。等着他回来。
然而,直到过了近一个时辰。她渐渐睡去,蒋轩方才回了内室,静静在她身边躺下……
此时,他们都不知道的是。这两日蒋轩的去向,被有心人记在了心里。
半夜三更,吴七娘和吴十娘的屋里还亮着一盏昏暗的小灯。
“你说今天世子爷又去那件库房了?”吴十娘惊讶道。
“亥正一刻进去的。过了子时才出来!”吴七娘连时辰都了解得如此详细。
“你怎么知道的?”
“这有何难!后院那几个值夜的婆子,总是口无遮拦的。尤其这大冬天的值夜,有一壶暖酒,更是心里存不住一句话了!”
“还是你有办法!”吴十娘由衷佩服,“就是不知道,世子爷总去那里,是为何故?”
“谁说我不知道了?”吴七娘挑眉反问,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好姐姐!快别跟我卖关子了!”吴十娘过来拽着她的袖子,娇嗔道。
吴七娘放低了声音:“傍晚趁着给世子爷和夫人摆饭的工夫,大家都正忙着,我悄悄去了一趟沁宜院,见到了吕妈妈,跟她老人家请教了不少府里的事情!”
“她能告诉你实话吗?”吴十娘回忆起,她们刚来侯府之时,跟在传旨的内侍身后,当时的吴夫人和吕妈妈向她们这边看过来的眼神,可是一点都不友善的!
“你忘了咱们过来侯府之前,太后娘娘嘱咐过的话了?”吴七娘出言提醒。
吴七娘这才想起,当时太后娘娘的确说过,她们来到靖远侯府,吴夫人开始必定会有些不虞,但假以时日,很快便会想通,变成她们的助力的。
而事实也果真如此。
吴夫人和太后毕竟不在同一层次,地位的悬殊,让她们之间的关系并不平等。太后可以随意冷落她,她却不能反过来主动疏离。
故而,当她想明白这一层的时候,也只能吩咐吕妈妈,对这两个丫鬟能帮就帮了。
“那吕妈妈都跟你说什么了?”吴十娘赶紧问道。
“吕妈妈起初也有些拿不准,但我把曹妈妈往库房搬东西的事说了,她立刻就恍然大悟,说那确定就是去世的姜夫人的遗物无疑!”
吴七娘说到这里,眼睛里闪动着一种异样的光芒。
“吕妈妈还说……咱们俩的身型,都与当年的姜夫人有些诶相似……”
“啊?”吴十娘一时没反应过来,过了好半天,才一拍脑门,“这样一来,咱们就可以想办法让世子爷触景生情!借着他对姜夫人的思念,爱屋及乌……说不定就是一个好办法!”
“正是如此。”吴七娘点了点头,“原本我正苦于无从下手!想来,那个采莲够张扬,采梅又有心计,且二人容貌都不输你我,却是怎么折腾都入不了世子爷的法眼,可见是走错了路子!”
“对!”吴十娘面露不屑,讥笑道:“当初咱们刚进府的时候,那两人把自己折磨成那个鬼样子,瘦得一阵风都能刮走的模样,世子爷愣是没有多看过她们一眼!”
“这次咱们算是占了先机。”吴七娘比她冷静许多,略顿了顿,问道:“只是,总不好咱们两个一起过去吧,看来只能分出先后了……”
“我先去!”吴十娘丝毫不带含糊,同时还举起了自己红肿未消的双手:“还有这个!到时候,就不信世子爷不会心生怜惜……”
吴七娘垂着双目,状似为难了片刻,才抬头说道:“好!就你先去!我会想办法让人帮着留意,等世子爷下次再去库房,你务必要把握好机会,随机应变……”
夜已深,二人就这样达成了共识。
殊不知,第二日,机会就来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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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二章 机会
翌日,蒋轩同样是在陆清容沐浴之时,去了后面的库房。
而吴七娘立刻从值夜的婆子那里得到消息,并告诉给了吴十娘。
吴十娘则是早已准备停当,她从早上开始,就装扮上了,只等着这一刻的到来。
只见她身穿一件月白色绣竹纹对襟褙子,里面是水蓝色锦缎立领中衣和同色的综裙,头发挽成凌云髻,正是姜夫人经常梳的发髻……再配上她清秀的面容,整个人都显得素雅了许多。
吴七娘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也不禁暗暗点头。
“你千万记得,切勿太过心急,务必要让世子爷主动,方才是上乘之策。咱们能否完成太后娘娘交给的任务,就全看你这一次了!”
吴七娘希望她能开个好头。
吴十娘却微微有些不耐,只因这些话,近一天内,已经数不清听她说过多少遍了。
只冲着她摆了摆手,吴十娘便头也不回地出了屋,轻手轻脚地往库房那边去了。
看着她那信心百倍的背影,吴七娘不由眉间微蹙。
吴七娘心里,有着自己的小盘算。
她们这些所谓计策,都是建立在蒋轩与姜夫人母子情深,继而触景生情,心生怜爱的基础上的。
若是管用,自然事半功倍。
但是!
如果其中有什么她们并不知晓的内情,亦或一个不小心触动了世子爷的逆鳞,那可也不是闹着玩的!
毕竟,她们来侯府的这一个月内,除了夫人之外,就没见世子爷跟其他人有过笑容!
这种冷傲之色。自带着一股高高在上的疏离之感,让人见了,就本能地只有恭敬,不敢轻易上前半步。
不知道今日的十娘,又是否能成功……
此时,吴十娘已经抢先了蒋轩一步,来到库房门前。
值夜的婆子早就得了好处。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转过身去,若无其事地走开了。
吴十娘立刻闪入屋内。
只见此刻的库房漆黑一片,适应了好一会儿。才能渐渐看清周围的摆设。
吴十娘小心地往前试着步子,尽量往里面走去。
她的心里,还是有些紧张。
尽管刚才急着过来,没太理会吴七娘的嘱咐。但她心里却很是重视。
尤其想起平日偶然在院中遇到蒋轩,那阵扑面而来的凌厉与威严。便让她不敢有丝毫松懈。
行至屋子中间,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平和而沉稳。
随着那脚步声逐渐临近,吴十娘心里开始忐忑。也没来得及多想,就上前两步,将盖在那张雕花拔步床上的绫布掀起。自己坐在了上面。
其实,只要她稍加留意。便不难发现,屋中那些明显有些年头的物件,并非随意堆放,而是摆得十分有序,上面还都罩着白色的绫布,显然是不想让人轻易触碰的。
吴十娘虽然不及吴七娘细致谨慎,但她也绝不是个粗心之人,平日在人前,行事都极为稳妥,各种举止鲜少出过差错。
只是碰到与靖远侯世子相关的事,让她突然就没了方寸,心跳加速不说,脑子也不甚清醒,完全没有留意到屋中的摆设。
伴随着推门声响起,吴十娘旋即微微转身,侧面对着门口,又挽起袖子,露出一双红肿的双手,以丝帕轻轻拭着眼角。
蒋轩进来之后,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安静的画面。
因为蒋轩并未关门,月光透过屋门,均匀地洒在屋内,为他照亮了眼前的景象。
只见摆在西北角那张雕花拔步床上,此时正坐着一个身影,因是侧着身,面容看得并不真切,但从衣着头饰的形态上看,却很是眼熟,尤其配上这周围的摆设,更是给人一种似曾相识之感。
电光火石之间,蒋轩瞬间反应过来,这种熟悉感觉的来源……
是母亲吗……
蒋轩必须承认,这个场景,对他而言,实在不算陌生。
即便是在母亲离世后的这十几年里,也同样如此。
不知道多少个午夜梦回,他都曾经在母亲的低泣之声中醒来,惊出一身冷汗的同时,又遗憾那梦境的短暂,即便只是虚幻,能让他和母亲再度重逢,也是件令人期待的事。
而此时此刻,他就像是身处在梦中一样。
蒋轩停在原地,不敢向前。
他生怕一个不小心,这个梦就又醒了。
那边坐在床边的吴十娘,见他久久没有动静,心中纳闷,又不敢轻易转身,只维持着侧身拭泪的动作,连手都没有放下来。
只是,总这么干擦也不是办法,吴十娘把心一横,随即发出了微微低泣的声音,伴随着幽幽的月光,更显凄婉动人。
而这让吴十娘自己都引以为傲的演技,却是立刻就让蒋轩察觉出了不对劲。
母亲的哭泣,在现实中,他也只见过一次而已,那是父亲出征未归,战场又频频有噩耗传回之时。
而即便是那时候,母亲的哭声也是坚强而隐忍的,绝非面前这种娇柔作态之感。
蒋轩刹那间从回忆中抽离,如梦初醒。
“你是什么人?”他的语气漠然而清冷。
单凭这声音,就足够让吴十娘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吴十娘强自镇定,也不回答,既然下定了决心要演全套,就不能半途而废。
她仍然保持着低泣的声音,有规律地抖动着肩膀,甚至连头都没有转过来,依旧侧对着蒋轩。
如果此时她能看上蒋轩一眼,见了他脸上的肃杀之气,也不知道她是不是还敢这么坚持。
蒋轩半天没有说话,仿佛想给她机会自己反省。
然而,吴十娘一点都没有要适可而止的打算,肩膀的抖动似乎还加重了几分。
蒋轩见状,目光在她和那张雕花拔步床之间徘徊了一番,便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怒火,几步走上前去,直接将她扯起来,长臂一挥。
下一刻,吴十娘则坐在了屋子正中的地上,与任何物件都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跌坐在这里的,但眼神之中,却已经开始有了惶恐。
“来人!”蒋轩大声吼道。
话音刚落,门口就有人影闪过,却并不是任何丫鬟仆妇。
背着月光,蒋轩也一眼就看出,门前站着的,正是陆清容。(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