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七章 相聚
陆清容倒不是信口胡说,陆芊玉的确要成亲了,就在三日之后。
陆芊玉和尹子昊的亲事,原本是过了年就要办的,不凑巧赶上太子骤然薨逝,无奈只能等着整整三个月过去,方才重新提上日程。
好在一切很早就已经准备妥当,尤其尹家和陆家本就走得近,更是都在盼着这场亲上加亲的喜宴。
提前一天,陆清容便带上给陆芊玉准备好的添妆,去了陆府。
坐在去陆府的马车上,陆清容想着这两天发生的事。
承平侯府的动作比宋世祥承诺的还要更快,据说那日当天下午就有媒人去了贺府提亲。
贺致远和冯氏都是愿意的,当初他们就对承平侯府青睐有加,更何况与长房长女贺清宁相比,贺清宛这个让他们一直觉得有些不光彩的身世,更算是高攀了宋家。贺楷也是同样赞成。唯独邱沐云不十分情愿,却暂时无计可施,只在心中盘算着,等到问名纳吉之时,看能不能想法子找出些冲撞来。
然而那日在沁宜院花厅中的事情,尤其是宋世祥关于那帕子的解释,很快便被人添油加醋地传了出去,据说这两日在京城之中,绘声绘色讲述此事的人不在少数。以至于原本有看中了贺清宁的人家,都开始担心自家名声受到影响,连忙更换了人选……
想到此处,陆清容也只能无声叹息。
马车没过多久便停在陆府门前。
陆清容先是去正院给太夫人请安。
陆亦铎和陆亦钟都不在府里,漠北开战,兵部自然忙得人仰马翻,而太子丧期刚过,礼部的事情同样少不了。故而他们二人只有明天办喜宴时才能休沐。
日渐苍老的陆太夫人,精神愈加不济,一共也没跟她说上几句话,就冲她摆了摆手,让她去东院了。
陆清容来到东院,先是去正屋见尹屏茹,发现母亲并不在府里。这才转去了后面的紫藤阁。
尚未进屋。便听到里面传来阵阵笑声。
原来不只是陆芊玉在,陆芳玉和江云佩也来了。
“你们竟然比我还要早!”陆清容款步而入,“什么事笑得这样开心?”
只见江云佩坐在厅堂右侧的圈椅上。含笑不语,坐在她对面的陆芊玉脸色微红,扭捏着也没说话。
“谁让你最晚到!”陆芳玉坐在陆芊玉旁边,掩嘴而笑。打趣的味道十足,“我们正在吃点心呢!”
陆清容看了一眼。三人座位旁的紫檀木桌之上,皆放了许多青瓷小碟,都是些椰子酥、藤萝饼、藕粉桂花糖之类的点心,样式繁多。却是越看越眼熟。
陆清容挨着江云佩坐了,这才问道:“这是谁送来的?”
“还能有谁!当然是尹家姑爷了!”陆芳玉说道。
话音一落,陆芊玉立刻眉目含嗔地向陆芳玉瞪过去。
陆清容心下了然。跟着凑趣:“现在要这么称呼表哥了吗?”
“这可不是我说的,刚才荷叶端这些点心进来的时候。就是这样喊的。”陆芳玉笑着解释道。
陆芊玉心里腹诽着荷叶的笨头笨脑,却并不接着这话往下说,转而冲着陆清容问道:“我怎么看你两手空空的,你的添妆呢?”
“已经让绿竹拿给荷叶帮你收好了,总好过直接给你,反而慌手忙脚地摔坏,或是干脆不知道放哪里找不到的了!”陆清容理所应当地说道。
陆芊玉轻轻哼了一声,知道她这是实话,也不反驳,只是煞有介事地说道:“你现在可是靖远侯世子夫人,咱们这里面最……体面的人,你可不许小气!”
陆芊玉原本是想说“最有钱”的,但想起昨晚母亲拿给自己那一盒装得满满的银钱,登时有些没底气,这才临时改了口。
陆清容闻言失笑,她给陆芊玉准备的添妆绝对不能算小气,无论是那件金蕊流霞翡翠摆件,还是那对玻璃种同心环耳环,说是珍品都不为过了。
但她并未直接讲出来,而是调侃道:“就凭二姐你这劲头儿,以后当家理事肯定手到擒来!”
“你们都取笑我!”陆芊玉佯装生气道。
“这话从何说起?”陆清容才不信她是真生气。
“刚才大姐就说……说我现在看着倒是和二婶有几分像!”陆芊玉气呼呼地说道。
这一次连江云佩都忍不住跟着笑了。
陆清容闻言,才想起今日一直都没见到二婶耿氏。
“二婶这些天,还好吧?”陆清容问道。
陆芊玉摇了摇头:“这就说不好了,平日里去正院给祖母问安,倒是也能见到,就是二婶这些天话都格外少,和以前很不一样。”
陆芳玉在旁边轻叹一口气:“毕竟蔓姐儿的事还悬着,最不放心的肯定就是二婶了。”
陆清容跟着点了点头。
自从太子薨逝,已过三月,对于东宫的人该如何安置,皇上竟是没有一句旨意。
是搬去其他宫殿,或是仍旧住在东宫,总该有个明确的说法才是,但任凭旁人如何提醒,皇上就是不下旨,让人倍感圣心难测。
而作为没有子嗣的太子侧妃,陆蔓玉的未来便陷入这种悬而未决的恐慌之中。
陆清容已经许久不曾见过陆蔓玉,心里惦记着,打算想办法进宫去看看她。
但此情此景,正是喜庆的日子,也不好一直纠缠这事。
“母亲和大嫂怎么都不在?”陆清容纳闷道。
“母亲和大嫂去光隐寺了,说今日好像是个什么日子……总之特别适合拜佛就是了。”陆芊玉也不懂这些,“大哥上午要去送妆奁,没人带着煦哥儿念书,她们便把煦哥儿也一起带去了。”
“没想到煦哥儿小小年纪竟这样喜欢念书。”陆清容感慨道。
“是啊!”陆芊玉提起这个弟弟也有说不完的话,“自从褚先生走了之后,他就每天跟在大哥后面,甩都甩不掉,提的问题时常能把大哥问得哑口无言!那些文绉绉的话,我也学不来……后来跑来找我,央求我带他去女学,说要找先生请教什么《易经》。你说他小小年纪的,学那些做什么!”
陆清容忍俊不禁,在她印象中,煦哥儿还是一个脸上永远挂着笑容的孩子,有时甚至文静得像个姑娘,没想到突然也变得这样有个性。
“你真带他去了?”陆芳玉好奇道。
“那倒没有。”陆芊玉解释道:“他还是个不满六岁的孩子,按说去趟女学也没什么,只不过这三个月女学停了课,连甄先生都回山西去了。”
这陆清容倒是知道的。
原本甄先生是常去侯府的,但太子丧期这段日子,抚琴一类皆属禁忌,而这正是请甄先生过府的说辞,便也只能作罢。甄先生回山西之前,是知会过自己的。
而燕国公府的女学,虽然唐玥和唐珊都已经出嫁,府里却并未撤去墨香院的学堂,仍旧保持着以前的模样。但女子读书毕竟是个稀罕事,且琴棋书画又都涉及了些,燕国公府也担心在这种特殊时期惹上麻烦,故而才停了三个月课。
陆清容这时对身旁的江云佩说道:“若是此时你大哥在就好了,我突然发现,我们家这个煦哥儿,许是跟他会十分投缘呢!”
江云佩只是微微一笑,倒是陆芊玉连连点头:“真是被你猜中了!听大哥说,江公子在府里的时候,煦哥儿的确是更喜欢追着他些!”
听着陆芊玉用如此爽朗的语气提到江凌,陆清容着实对她有些刮目相看。
再次把目光转向江云佩,陆清容方才想起,此时她的夫君和大哥,都同蒋轩一行去了漠北战场。
“你大哥,还有武定侯世子,可曾带过消息回来?”陆清容关心道。
“上个月曾经报过平安,旁的都没提,之后就再没消息了。”江云佩轻声说,眼中闪过一丝担忧。
“嗯,我也是一样。”陆清容斟酌着开口,“能报平安回来,已经不容易了。而且这没消息……其实又何尝不算是好消息!”
江云佩心领神会,含笑冲着陆清容点了点头。
陆芊玉那边却面露不解地问道:“你们两个怎么回事,不过才分别了一月有余,就这般思念了?”
旁边的陆芳玉忍不住拽了一下她的袖子:“你懂什么!”
“我怎么不懂了?”陆芊玉不服:“就好像今天,你们说不能见表哥,会不吉利,我不是就好好听话了,而且也没怎么想起过他!”
“那能一样吗!”陆芳玉有些哭笑不得。
“有什么不一样?”陆芊玉眨着眼睛,一脸不解。
陆清容和江云佩坐在对面看着,都觉得十分有趣。
最后还是陆清容笑着起身,对陆芳玉说道:“我和江姐姐去看看母亲回来没有。”
江云佩会意,立刻起身跟了陆清容出去。
陆清容一直觉得,陆芊玉怎么想的不好说,但对于陆芳玉来讲,总是需要一些空间让她们姐妹二人单独亲近些的。
江云佩没有多问,她完全理解陆清容的心思。
二人走出紫藤阁,并没有去正屋,而是在院中的紫藤花架旁驻足,看着那缠绕其上藤蔓随风摇曳,各自出神了好一会儿。
最后还是江云佩先开了口。
“漠北的那些番蒙人,你可曾有过了解?”(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九章 打人
陆呈煦把贺岚给打了?
陆清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这些。
屋里另外三人同样十分诧异,纷纷向丫鬟素梅询问原委。
“再多的奴婢也不知道了。”素梅如实回道:“贺家人刚提出让认错和赔偿的时候,大奶奶就连忙让我回来取银票了,看样子大奶奶是有些着急的,希望在大夫人从讲经殿出来之前了结此事。”
陆清容犹豫了一瞬,旋即问起:“银票可准备好了?”
“奴婢已经带在身上了。”素梅回道。
“我跟着你走这一趟!”陆清容话音未落,已经站起身来。
“我也去!”陆芊玉急忙喊道。
陆芊玉明日就要成亲,今天肯定是不能四处乱跑的,陆芳玉马上出来制止了她。
最后留下江云佩在紫藤阁陪着陆芊玉,而陆芳玉则是跟陆清容一起,坐上了出城的马车。
“四妹打算如何行事?”陆芳玉试探着问道。
“尚不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不好乱说。”陆清容想了想,“我就是觉得,如果真是煦哥儿的错,那无论赔偿亦或认错,都是理所应当。但若并非如此,咱们也绝不能为了息事宁人就平白无故送钱出去。银两事小,但这理却不能不讲。”
“是这么个道理!”陆芳玉见她面色平和,心下稍安,却仍有几分担忧,“你的意思我也明白了,一会儿到了光隐寺,我一个人进去就行,你在马车里歇着等我吧!”
陆芳玉暗想,她一定是不愿意和邱沐云碰面的。
殊不知这些日子以来。单是在靖远侯府,她们就已经见过不少次了。
陆清容微微一笑:“知道大姐是为我着想,不过我才不不愿意憋在这个小小的马车里呢,来都来了,自然要一起过去看看!”
听着她这略带撒娇的口吻,陆芳玉只得作罢。
马车疾驰出城,不足半个时辰就到了光隐寺。
前面大殿的讲经尚未结束。陆清容和陆芳玉在丫鬟素梅的陪同下来到后院。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陆清容刚一迈进院门,就忽闻一阵响亮的哭声,听得人心里有种难以抑制的烦躁。
只见院子正中有个三岁上下的男孩。身着宝蓝色绣金滚边刻丝小袍,此刻正伸腿坐在地上,里面穿的青缎裤子露出了一大半,即便只是个三岁孩童。仍看着十分不雅。但比这姿势更让人难以忍受的,是他正坐在那里不停地抽泣。哭声时大时小,未曾停歇。
邱沐云和一个粉衣丫鬟围绕在他身旁,急得团团转,却怎么劝都无用。
邱沐云不愿让儿子一直这么坐着。担心地上凉再受了寒,粉衣丫鬟在她的吩咐下正欲强行把贺岚从地上抱起来。
就在此刻,众人突然听到一声惨叫。正是出自那个粉衣丫鬟。
贺岚刚刚卯足了劲,用力咬了她胳膊一口。那被咬之处。粉色的衣袖登时就变了颜色,显出刺目的红点斑斑。那丫鬟只喊了一声,便立刻噤声,扶着胳膊站在一旁,继续陪小心劝着,却不敢再动手了。
目光移向一侧,陆清容这才看见站在远处的煦哥儿,脸上没了往日的笑容,取而代之的是几分倔强,立在那里不说话,看向贺岚的眼神更是充满了不屑。
他旁边的石凳上坐着范氏,纵然比邱沐云看着淡定许多,却仍不及平时那般从容。
而邱沐云那边一心扑在贺岚身上,竟是没看到陆清容她们进来。
陆清容索性也没理会她,过去范氏那边坐了,轻声问道:“大嫂,这是怎么一回事?”
“原是我的不是。”范氏先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这才接着往下说,“一个不留神让煦哥儿自己跑开了,等我们跟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眼前这副样子了,我也不比你们知道的多,煦哥儿一直不开口,贺家的人又坚持要让他认错,于是就这样僵持到了现在。刚才是我太过急躁,才让素梅回去取银票,后来想想,这不明不白的自然不该如此……”
陆清容知道范氏是个明白人,顿时放心不少。
刚才范氏之所以着急,主要是想在尹屏茹那边讲经结束之前把事情了结,别让她也被搅合进来,被迫面对那个不依不饶的邱沐云。
她对自己这个婆母还是有些了解的,尤其当年尹屏茹和离再嫁这事,她在嫁入陆家之前就听自己母亲提起过。当时心里还有过担心,想着这样决然的女子,恐怕会不好相处。没承想尹屏茹竟是个比自己母亲还要随和的人,知道陆呈杰读书辛苦,只嘱咐她要细心照料,硬是不用她去正屋立规矩。偶尔与娘家母亲提及此事,母亲都有些不相信……
“这事怨不得大嫂,煦哥儿正是满院子跑的年纪,换了大哥来也未必就能撵上他!”陆清容的话打断了范氏的思绪,“当时就没旁人在场吗?那贺岚不过只有三岁而已,怎么身旁也离了人?”
“说是本来有个丫鬟跟着,但那孩子突然嚷着口渴,又不肯进屋,丫鬟实在没辙,才去端水过来,不过转瞬的工夫,就闹出这么一档子事。当时只有两个孩子在,现在一个哭得凶,且不停地指责,另一个闭口不言,既不反驳也不认错……”
陆清容闻言,正要转头跟煦哥儿说话,邱沐云那边终于发现了她。
前几日刚在靖远侯府吃了闷亏,今日岚哥儿又被陆家的人打了,此时邱沐云见到陆清容,心中更是怒火冲天。
暂且顾不上哭闹不止的贺岚,邱沐云疾步向陆清容这边走来。
“这不是靖远侯世子夫人吗!”邱沐云阴阳怪气地开了口,“看在您的面子上,我们也不要赔偿了,只让动手的人出来认个错便是!您可万不能护短,做那仗势欺人的事,更何况……对您来说,我虽是个不相干的,但岚哥儿跟您可算是自家人呢!”
陆清容被她这句“自家人”说来了气,声音却平淡无波:“我没有姓贺的家人。”不给邱沐云纠缠此事的机会,她接着说道:“打人的事情,现在还没个定论,如何知道该由谁来认错?”
贺岚这时在远处听见了她的话,居然自己站起身来,跑到他们这边,指着煦哥儿喊道:“就是他!就是他打了我,他还推我!”
陆清容微微俯身,温声问道:“他为什么要打你呢?”
贺岚突然一愣,没有回答她,复又坐回地上,竟是接着哭闹起来。
“他为什么打人,我们怎么会知道!”邱沐云立刻接话,“岚哥儿刚才已经说过,他就是直接跑过来打人的!”
邱沐云这话乍一听倒是没什么问题,却经不起推敲。
陆清容心中失笑。她并不十分确信煦哥儿是否真打了人,但是毫无原因的“直接跑过来打人”,实在太不符合常理了。若说是贺岚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惹到了他,也有些说不通,单看贺岚刚才那副神情,就必定是有所隐瞒的。
旁边的陆芳玉问起煦哥儿当时的情况,却只得了他一句“我绝对不会认错”的答复,至于其他,便再也不肯张口了。
陆清容左右环顾了一番,随即缓缓说道:“这里是后院视野最开阔的地方,院门前、厢房里、后山上,总不会没有一个人见到当时的情景吧?”
正在此时,贺岚突然又停住了哭声,指着靠近后山的池塘边一处角落:“他是在那里打的我!还把我推到了!”
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那的确是个略显隐蔽的地方,不易被人发现,却又觉得有哪里不对。
陆清容这才忍着笑说道:“难不成这孩子在此哭闹之前,已经把之前的衣裳换下了?”
她这话是对着邱沐云说的。
在场众人立刻反应了过来。
昨日下了一场大雨,此时光隐寺后院里,只有中间铺着石砖的地方晒干了水迹,而池塘边那等偏僻之处,地上还都是一踩一脚泥的样子,别说“被推到”了,即便是走过去,脚上都不可能不沾泥土。反观贺岚,通身只有在坐地哭喊时沾了些浮尘而已。
任邱沐云如何护犊心切,在这种明显的谎言面前,也无从反驳。
但她仍有些不甘心,看了一眼身边那个粉衣丫鬟,立刻又来了精神:“你刚才不是看见了吗,现在就把你看见的一五一十说出来!”
那丫鬟本已十分委屈,现在又被邱沐云那凌厉的眼神盯住不放,心中恐慌,口不择言道:“奴婢……奴婢也看见了!咱们哥儿年纪小,记不真切,就是在这里,我看见他动手打人了!”语罢,还捂着那只受伤的胳膊,指了指煦哥儿。
碰到这种胡搅蛮缠的人,陆清容顿感头疼。
邱沐云却对自己的失态丝毫没有察觉,甚至还因此而得意。
“一派胡言!”不远处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异常稚嫩,却威严十足。
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一位年轻妇人,领着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向她们这边走来。
待看清这二人的面容,后院之中众人连忙上前行礼。(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章 示好
年轻妇人身着蜜合色浅金牡丹纹对襟褙子,鹅黄色综裙,头发挽起凌云髻,只戴了一支点翠垂珠簪子,低调的装扮仍旧掩饰不住那淡淡的雍容。
身旁的男孩穿着件杏黄底云纹团花锦衣,头上束发的羊脂玉簪在阳光下倍显莹润。
原本陆芳玉和范氏并不认得眼前之人,在陆清容的悄声提醒下,方才惊闻,这正是太子妃和皇长孙,连忙跟着行礼。
此时二人正朝陆清容她们这边走来,身后跟着几个虽是小厮装束,却从身型到气势都一眼就能看出是侍卫的人。
行至跟前,太子妃轻轻一抬手:“免了吧,今儿个换了装出门,就是不愿意前呼后拥的,总担心那样把整个寺院围起来的架势,对佛祖有些不敬。”
这一句话说出来,倒是很符合陆清容心中对太子妃的印象。
虽然出身吴家,却与吴太后和吴夫人完全不是一个路子。
此时后院的几个人里,当数陆清容这个世子夫人最为尊贵,在太子妃没有点名的情形下,理应她上前应对。
但陆清容没来得及开口,就被邱沐云抢在了前头。
邱沐云自持和成阳公主走得近,想着太子妃定然也会对她另眼相看。
“太子妃哪里的话!您能亲自登门礼佛,即便对这佛门之地,也是蓬荜生辉的事!”邱沐云方才脸上的戾气全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满脸堆笑的逢迎之态。
太子妃闻言,狠狠皱了下眉。
她只是听说今日是个好日子,才心血来潮带了皇长孙过来礼佛,欲将近日笼罩在东宫的阴霾之气驱散一二。也想祈求她们母子能在当今风声鹤唳的时局中独善其身,愿皇长孙的成长不要受到各方势力的影响。而邱沐云的谄媚之辞,难免让她觉得触犯了神灵。
而陆清容心中因为碰到太子妃而产生的惊讶逐渐褪去,这才想起刚才皇长孙那一声呼喊。
此刻眼看着邱沐云还没有适可而止的打算,想要继续攀谈,陆清容上前一步,直接问道:“刚才离得远。没听清皇长孙有何吩咐?”
众人的目光这才聚集到那个小男孩身上。
只见皇长孙不似刚才那般激动。神态从容地抬头看了太子妃一眼,得到默许后,方才开口:“约莫半个时辰之前。我曾经来过一次后院,当时来去匆匆,却正好看到了那个矮一些的孩子在拉扯那个高的,分明是他先动的手。怎能这样信口雌黄!”
皇长孙小小年纪,将出话来却义正言辞。
连贺岚听到这话。都下意识地不敢再哭,悄声站起身来,拉着邱沐云的裙子躲在她身后。以他三岁小孩的认知,竟然也察觉到了。眼前这个人他们惹不得。
但邱沐云偏偏没有这个觉悟。
皇长孙突然出来指证岚哥儿,让邱沐云的理智在那一瞬间被护犊的习惯所取代,竟然鬼使神差地质问道:“敢问皇长孙为何会来后院?”
众人即刻向她那边看去。包括陆清容在内,都面露惊讶。心里感叹这邱沐云的胆子果真不是一般的大。
本以为她的质问压根没人理会,甚至招来斥责都是可能的。
没承想,皇长孙竟然依旧淡然,解释起来:“今日光隐寺门前有一小滩积水,想来是昨日下雨所致,我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没注意,一脚踩了上去……母妃这才让人领着我来后院,将沾满泥土的鞋换了下来。”而这一次他们再入后院,则是因为听见了贺岚那震天动地的哭闹之声。
皇长孙都说了些什么,邱沐云基本没怎么往心里听了。
自打刚才见到众人向自己投来的惊讶之色,已经让她找回了自己的理智,之前已经有所冒犯,此时绝对不能再质疑了。
但邱沐云心中仍怀有一丝希望,毕竟皇长孙只是个孩子,太子妃的态度才更为重要些,想及此处,她立刻满含期待地向太子妃看去。
太子妃无须多问,此时看着两个孩子,一个畏手畏脚地躲在邱沐云身后,一个神色倔强地站在陆清容身旁,出自谁家自然不言而喻。
“既然是这样,我看两个孩子也都好好的,并未受伤,咱们大人就不要揪住不放了!”太子妃的口吻极为温和。
众人闻言,皆以为太子妃这是要和稀泥了。
却不想,太子妃下面的话,立场变得异常明确,只见她抬手指了指贺岚:“这个是贺家的孩子吧!既然年纪这样小,又哭了这许久,也算是得到教训了,我看惩罚什么的就免了吧!”紧跟着对邱沐云说道:“不过即便年纪再小,明辨是非总是要的,让他认个错也就罢了!至于刚才冤枉了别人家孩子,你们大人心里有数就行,这赔礼的事,自然轮不到孩子去做了。”
几句轻描淡写却又不容置疑的话,让邱沐云心里极为震惊。
要让岚哥儿认错!
还要让他们赔礼给陆家!
邱沐云万没有想到,太子妃会说出这样的话。
原想着有成阳公主的亲戚关系在,太子妃起码也应该站在自己这边的,没想到竟然偏帮起陆清容来!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如今皇长孙最大的劲敌就是景王,而靖远侯世子和景王关系异常亲近,难道太子妃不知道吗?
当然,这一切邱沐云只敢在心里暗道,表面上只能毕恭毕敬地应下。
太子妃也不催促邱沐云,而是亲自走到了陆清容面前:“许久不曾见到靖远侯世子夫人了。”
太子妃主动开口,让陆清容完全没有准备。即便刚刚算是责备了邱沐云和贺岚,但这究竟是示好还是别的什么意思,她仍有些拿不准。
“的确多日未见。”陆清容恭敬应道:“上次拜见太子妃,还是在正月里。”
陆清容不禁想起了上次去东宫探望陆蔓玉的情形。
太子妃缓缓点头,露出一丝难得的微笑,容貌更显清丽。陆清容这才发觉,几月不见,太子妃看起来着实消瘦了不少。
“靖远侯世子去了漠北,你若是在府里无趣,大可时常来东宫坐坐。”太子妃的语气极为温和。
众人见太子妃对陆清容如此亲近,心里都很是吃惊。
连陆清容自己也难免有些摸不着头脑,连忙回道:“不敢扰了太子妃的清静。”
皇宫可不是随便可以串门的去处,这陆清容还是有些自觉的。
太子妃不以为然,思虑了片刻,才接着说道:“世子夫人又不是什么聒噪之人,如何就能扰了清静!我可是当真的,有空就来东宫坐坐,一来陪陪我,二来也可以顺便看看陆侧妃,你们姐妹也许久没见了……”
话停在了此处,语带忧伤,甚至还有些欲言又止的模样。
旁人只当这是对陆清容的格外看重。
而陆清容自己,却从太子妃晦涩难当的眼神之中,感到有些蹊跷。
太子妃却言尽于此,复又将目光转向邱沐云。
邱沐云刚刚在旁边看着她和陆清容一来一去的对话,心里别提多不是滋味,现在自己被太子妃盯着看,也没变多好受,反而更加窝火。
太子妃眼神里的意思,她是明白的。
邱沐云即刻忍着不舍将岚哥儿从自己身后拉过来,领着他走到陆呈煦面前认错,心中的不忿不敢表露出半分。
难得贺岚也能看清形势,丝毫没再哭闹,唯唯诺诺在陆呈煦面前认了错。
太子妃见状,也不再逗留,直接带着皇长孙在侍卫的簇拥下离开了光隐寺后院。
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陆清容心里没有一点轻松之感。尤其太子妃临走之前,还意味深长地看了自己一眼,更是使她心中忐忑。
倒是邱沐云拉着贺岚急匆匆离去的狼狈模样,让陆清容暂时收回了思绪。
邱沐云才刚离开,尹屏茹那边的讲经也结束了,众人从后院行至寺门与尹屏茹会和。
刚才贺岚的认错,并没能让煦哥儿的面色有所缓和。此时煦哥儿仍然不愿开口说话。
其他几人则不约而同地在尹屏茹面前保持了沉默,只字不提刚才的事。对于陆清容和陆芳玉突然出现在光隐寺,也只说是为求平安而来,含糊了过去。
回到陆府,大家陪着尹屏茹在正屋用过午饭,这才纷纷散去。
陆清容却没有直接回靖远侯府,而是去了景王府。
想来想去,今天太子妃所表现出来的蹊跷,也只有唐玥有可能帮她解惑了。
此时景王不在府中,景王妃直接把她请到了内院。
陆清容跟唐玥一向言深,此时也没有绕圈子,直接把今日在光隐寺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讲了,尤其是太子妃对她那晦涩不明的态度。
她心里最惦记的还是蒋轩,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就忍不住往他那里想,生怕太子妃今天的反常举止,是因为蒋轩那边出了什么事的缘故。
但唐玥则是直接否定了她的猜测。
“这事儿跟靖远侯世子没有关系。”唐玥踌躇片刻,继而说道:“是你三姐……最近着实不大寻常……”(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一章 可疑
陆清容听到唐玥提起了陆蔓玉,心里咯噔一下。
刚知道与蒋轩没有干系,她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就再次紧张起来:“我三姐怎么了?”
“就是与以往很不一样。”唐玥一时不知该如何措辞,“总之就像是变了个人一样!你看太子妃是个温润淡雅的性子吧,你三姐现在比她还要温顺知礼许多倍!”
陆清容乍听起来也很惊诧,但转念一想,此时陆蔓玉的处境今非昔比,作为没有子嗣的太子侧妃,她能继续留在东宫已经十分艰难,记起上次陆蔓玉跟自己说过的话,她如今已经心心念念把希望寄托在皇长孙身上,性子有所收敛也不难理解。
“此一时彼一时,想来也是我三姐总算想通了,昔日的争强好胜于人于己都无甚好处。”陆清容这话说出来,倒像是在安慰自己。
“如果只是听说,许是我也会这样觉得。”唐玥接着说道:“但我皆是亲眼所见。这几回进宫去陪太子妃,次次都能看见你三姐随侍在侧,时而端茶递水,时而陪着说笑,进退有度,言谈得体。若是只见过她有孕那阵子的嚣张跋扈倒也罢了,咱们可是一起在女学读过书的,这么多年养成的性子,如何说变就变了?总之我心里是有些担心的,只是前一段你的事也多,世子出征的事就够你操心了,我便没跟你提起。”
陆清容信得过唐玥的判断。自己是回京后才进的女学,若是算起来,唐玥和陆蔓玉的接触还要更早。
“我二婶为了她的事,尚有些抑郁难消,没想到她自己倒是有了主意……”陆清容也猜不出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怕只怕她再入了歧途。”唐玥丝毫没有遮掩。“东宫里的人,早就由太子妃做主,散了一大半,但太子妃却是早就发了话,不管以后她和皇长孙去何处,都会带着徐樱和你三姐。难不成你三姐看不上这个承诺,亦或是被其他什么人的说辞哄骗了去?”
“有可能……”陆清容对陆蔓玉的行事作风着实没有太大信心。“那太子妃对她的异常可曾有所怀疑?”
“应该没有。”唐玥想了想:“否则也不会由着她天天在身边晃来晃去。毕竟太子妃和她相处的时间不常。上次听太子妃话里的意思,只当她是因为太子突然薨逝受了刺激,再加上对以后日子的担心。方才致此。”
“但愿真是如此便好了。”陆清容叹了口气。
“下次再去东宫,你可以陪着我一起,顺便跟她好好谈一谈。”唐玥提议。
陆清容连忙点头。
唐玥将日子暂定在了后天。
正在此时,外面走进一个紫衣丫鬟。手上端着的金丝楠木托盘之中,放了一只靛蓝琉璃碗。里面黑乎乎的大半碗汤水,仍带着热气。
待到近前,陆清容立刻闻到一股浓浓的药味,忍不住盯着那药看了片刻。方才转向唐玥,担心地问道:“你病了?”
唐玥竟像是没听见一般,只吩咐丫鬟将那碗药先放在桌上晾着。
等那丫鬟刚一退下。唐玥立刻变了脸,气呼呼地瞪着陆清容。
“老早就把药给了你。你竟是一次都没用过?”唐玥问道。
陆清容知道露了馅,只得硬着头皮说道:“世子这不是去漠北了吗,我自己光喝药有什么用……”
唐玥闻言一愣。关于这事,陆清容不是第一回敷衍她了,但这次却透着有些不同,或许是个好的转变也说不定。
“你别不当回事,子嗣事大,万不能这样漫不经心。”唐玥苦口婆心地劝她:“这调养身子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事,全在日积月累。再说靖远侯世子走了还不到两个月,在那之前呢,你怎么也没用?”
陆清容没了说辞,总不能直接告诉她,他们是在蒋轩出征前才刚刚……即便她说了,唐玥或许更不能放过她,说不定还会质问她这一年的工夫都干什么去了。
“我母亲说,太早有孕容易伤身。”陆清容把尹屏茹搬出来。
唐玥微微一怔,脸上突然闪现出些许落寞:“身为女子,总有些迫不得已,这无论早晚,都像是一道鬼门关……”
陆清容将她的无奈看在眼里。
想起之前宫中朝贺那次,二人在暖阁,唐玥提起这事,尚说二皇子的子嗣不宜太过着急,如今却也是时过境迁。
看来太子的英年早逝,让周围的一切都产生了不可估量的变化……
唐玥很快回过神来,仍揪住那补药的事不放。
陆清容明白她的苦心,连连保证等蒋轩回来之后就开始喝,绝不再敷衍她。
直到酉初时分,陆清容才告辞而去。
此时的陆府,上午发生在光隐寺的事,虽然众人都闭口不言,却还是让尹屏茹知道了。
正因中午陆清容才离开没多久,贺家的人就送来了赔礼。
尹屏茹这礼收得毫无头绪,从丫鬟传来的话中得知,贺家送礼的人说是要给煦哥儿压惊,这才连忙喊了范氏来问。
范氏不敢再瞒,一五一十地把过程讲了,包括后来巧遇太子妃和皇长孙的事。
尹屏茹得知煦哥儿并没伤着,方才放下心来。
范氏见尹屏茹丝毫没有动怒,心中暗暗佩服。
尤其刚才听自己说话的时候,尹屏茹既没有因为煦哥儿被冤枉而发火,也没有因为对方是贺家的人而尴尬,甚至听到太子妃和皇长孙之处也没有过多惊讶。
尹屏茹甚至没有责怪自己半句,只嘱咐若是以后遇到这种事,切莫再隐瞒了。
范氏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然而今日的陆府,众人都没空把这事放在心上了。陆芊玉明日成亲,此时府里上下都在为了这事忙碌。
第二日,到了陆芊玉和尹子昊成亲的日子。
陆清容先是去了陆府送嫁。看着尹屏茹极为不舍地送走了陆芊玉;后又跟着去了尹府,看着他们欢天喜地娶了新媳妇进门。
这些场面陆清容以前不是没见过,却是头一次丝毫不带伤感之色,陆芊玉进了舅舅家的门,实在没什么需要替她担心的。
倒是陆蔓玉的事,让陆清容心里一直放心不下。
隔天,她如约来到景王府。跟着唐玥一起去了东宫。
想着要去见陆蔓玉。陆清容在穿着打扮上格外注意,藕荷色的绣丁香杭绸对襟褙子,淡紫色综裙。头发梳了堕马髻,戴着一副素净又不失庄重的珍珠头面,手上一只水沫子玉镯,通身上下既没红色。也无金饰。
行至东宫,只见守备依旧如往日般森严。却透着一股子冷清。
“太子妃近日深居简出,一心抚育皇长孙,对其他事情都不甚在意,散了许多宫人。还说这样难得清静。”唐玥在她身旁悄声说道。
陆清容和唐玥被宫人领着来到正殿。
不消片刻,太子妃便来了。
今日太子妃身着诸色常服,头戴花凤犀冠。略施粉黛,比起前日光隐寺所见。倒显得精神了些。
然而跟在太子妃身侧的,正是陆蔓玉。
只见陆蔓玉身着一件湖绿色绣柳叶刻丝比甲,豆色的八幅综裙,头发挽起圆髻,两片素银迎春珠花极不显眼,也就那支和田玉梅花流苏簪是件像样的首饰。
通身竟也不见金饰。
此时她只亦步亦趋地跟在太子妃身后,见了陆清容她们,也只是微微一笑。
太子妃和她们二人拉了好一阵家常,甚至还询问到贺家是否有送赔礼过去。
陆清容一一应对。
整个过程,陆蔓玉就在一旁专心陪着,既看不出走神,也完全不插话。
“瞧我这记性!还没问过景王妃,是否去给太后娘娘问过安了?”太子妃突然问道。
“无召不敢贸然前去。”唐玥回道。
太子妃顺势邀了她一起去奉宁殿请安。
片刻过后,东宫的正殿里,只剩下陆蔓玉和陆清容姐妹二人。
陆蔓玉不再沉默,竟然主动说道:“我知道这是太子妃对我的关心,特意让咱们姐妹二人有机会说说话。不过四妹你放心,我早就没事了,生老病死本就是天理轮回,谁又能说得准!我也想通了,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咱们活着的人不能跟自己过不去!”
陆蔓玉的语气极为平和。
陆清容却不敢放心,唐玥描述的那种“不寻常”,此时自己终于也亲身体会了。
以她对陆蔓玉的了解,无论如何都没想到有朝一日能从她嘴里说出这样的话。
这种震撼,直接让陆清容愣了好半天。
“所谓‘想通’,并不急于一时,你有什么事情,千万不要憋在心里才是!”陆清容真心说道。
陆蔓玉闻言,莞尔一笑:“我能有什么事情!托了太子妃和皇长孙的福,让我可以跟着一起安享荣华,我还能有什么不知足的?”
道理是没错,但陆清容总觉得这话官腔十足,并不真切。
陆蔓玉却自始至终都保持着这个姿态,甚至还嘱咐起陆清容,在侯府要知礼守节,不忘孝道……
太子妃她们去奉宁殿的大半个时辰里,陆蔓玉一直就这样和自己闲谈,说了无数的话。
但对陆清容来讲,眼前这个人,根本就不是真正的陆蔓玉。
而这一趟东宫之行,最让陆清容无法忘怀的,便是远远见到太子妃一行回了东宫,陆蔓玉突然转过头,悄声跟她说的一句话:“我好得很,你们还是多担心一下自己吧!”(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二章 阻拦
陆蔓玉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让陆清容难辨其意。
陆清容甚至拿不准,她这是话是纯属情绪所致,还是真的意有所指。
却是没机会询问详情,此时太子妃和唐玥已经回到了正殿。
能让她们姐妹单独相处这许久,已实属不易,更何况陆清容心里清楚,刚才陆蔓玉是看准了太子妃一行人回了东宫,才说出那样一句含糊不清的话,即便有机会相问,也定然问不出什么结果的。
片刻过后,当唐玥起身告辞之时,陆清容便跟着一起出了东宫。
二人同坐在回去的马车上,少有的一路无话。
各自都有些心不在焉。
陆清容忍不住反复琢磨着陆蔓玉的话,“你们还是多担心一下自己吧”,这里面“你们”是指的谁?
自己和蒋轩吗?
陆清容现在巴不得听不到蒋轩的任何消息,似乎觉得只有这样才是一切顺利的征兆,此时本能地排除了这个可能。
抬头之时,恰巧对上唐玥那略显失神的目光,陆清容忽然想到,难不成说的是她和唐玥……
与此同时,唐玥的心里也同样不安。
方才去奉宁殿的路上,太子妃就有几次欲言又止,看她的眼神似是带着几分忧愁,待到了奉宁殿,太后娘娘又明显比昔日热情上许多。在她的印象中,除了自己在和二皇子大婚之前那次去奉宁殿叩拜,太后娘娘颇为慈爱地对她嘘寒问暖了一番,还一口气赏了那许多补药,之后每逢请安,太后娘娘的态度都很是平淡。不像今天这般……
马车之中的二人就这样各怀心思,难寻头绪。
然而事实证明,她们的担心并非杞人忧天。
到了五月底,突然传出消息,太后娘娘的懿旨,给景王府添了两个侧妃。
这甚至在京城的官场中,都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二皇子多几个侧妃。本不该是什么惊人之讯。但太子在世那会儿,二皇子就连大婚的事都被拖了许久,如今大婚不足一年。竟一次添了两个侧妃,难免惹人揣测。
有无子嗣,本就是成为储君的一个极为重要的衡量标准,二皇子已近弱冠。在年纪上本就比皇长孙更具优势。这次添侧妃虽出自太后懿旨,但皇上必定也得点了头的。难不成是皇上的心有些倾斜了……可是皇长孙仍然住在东宫啊!
圣意难测,并没人能确定这其中的含义。
而陆清容听闻此事,同样也错愕了好半天,但她并不觉得这是皇上在偏着二皇子。
其中一个侧妃。她是认得的,正是承平侯府二房的嫡女,宋妙雪。
想起女学之中那个消息最灵通又最喜出风头的女孩。再想起她那个屡次登门陆府说媒的母亲,陆清容唯有叹息。
而这还不是最糟糕的。因为另一个侧妃,正是出自吴氏旁支。据说是从京城以外的远亲之中挑选的。
知晓此事,陆清容忽然担心起唐玥的处境,却又不好贸然去王府探望。
京城之中有多少人都在盯着景王府,蒋轩如今又手握重兵出征在外,自己若频繁往王府跑,怎么都不大合适……
此时的枫院,邱瑾亭乍闻此讯,倒是丝毫不关心唐玥,也无所谓什么吴氏女,反而对宋妙雪做了侧妃有些泛酸。
“哼,怎么一个两个的都去做了侧妃!”邱瑾亭语带不屑,“先有陆蔓玉和徐樱,现在宋妙雪这种人居然也攀上了高枝。她自己也不想想,之前那两人可有得到什么好处!”
此时的内室只有邱瑾亭和香巧二人。
香巧顺着她的意思,勉强应对着:“不过是她运气好些罢了,以后怎么样,谁还说得准。”
邱瑾亭却并不受用:“你懂什么,这才不是她的运气!她不过是个凑数的,太后娘娘总不好一次送两个吴家的姑娘进王府!”
邱瑾亭声音大了些,这一动气,竟是感觉小腹传来一阵疼痛。
香巧登时发觉她的异样,连忙上前:“二奶奶可是又腹痛了,要不要把药熬上?”
邱瑾亭紧皱着眉,点点头。
香巧立刻下去吩咐了丫鬟熬药,复又回到内室。
整个过程都极为利索,因为这已经不是第一回了。
近一个月的时间,邱瑾亭时常就会犯这个毛病。
自从上个月邹太医建议她提前生产,并未被采纳,便开了些安胎的方子,明确表示并不能治本,只能缓解腹痛的症状。
前几次用药,虽然都是管用的,但邱瑾亭的腹痛每发作一次,就严重一分。
“二奶奶,喝药前您是不是先用些点心?”香巧非常担心邱瑾亭,“刚才午饭您吃得实在太少了……”
“不用!”邱瑾亭急着打断了她。
看着自己高高隆起的腹部,仍感觉比六个月的样子看起来要大些,邱瑾亭恨不得完全不吃饭才好。
香巧不敢再多言。
而等熬好了药,邱瑾亭服下过后,竟是半天都不见好转。
贺清宛闻讯也赶了过来,这些天虽然邱瑾亭不怎么愿意让她陪着,但她却不敢大意。
只见邱瑾亭此时半躺在内室的床上,双手捂着腹部,脸上的表情已经有些扭曲了。
贺清宛即时感觉出了不妥:“要不要请邹太医过来?”
“不用!”邱瑾亭连忙喝止,“都是老毛病了,之前太医又不是没来过!”
这些日子,邹太医来侯府实在有些频繁了,邱瑾亭心中暗想,她实在不愿意让别人过多关注自己的肚子。
非但不让请太医,邱瑾亭干脆把贺清宛和香巧都撵了出来。
香巧唯唯诺诺,完全没了主意。
贺清宛被请进侯府小住,为的就是陪着邱瑾亭以保平安。此时以防出了意外让自己担责任,她当即决定去请蒋轲过来。
蒋轲那个北城兵马司的副指挥使,根本就是个不折不扣的闲职,完全不用当差。而因他也算有了官职,吴夫人便不再过分苛求他读书了。此时已近未正时分,如若不出所料,蒋轲应该正在唐珊的屋里歇午觉。
贺清宛先是吩咐丫鬟去请,不消片刻,人就被打发回来,连蒋轲的面都没见着。
贺清宛顾不上多想,自己带着香巧来到了唐珊的院子,却仍旧进不得屋。
门前一高一矮两个绿衣丫鬟,既不肯去通报,也不让她们进去。
见香巧半天憋不出一句话,贺清宛只好自己开口:“二奶奶身子不适,你们快去请二爷出来!”
“二奶奶贵为县主,平时不是都有太医诊治,你们不赶紧去请太医,来这里作甚?我们二奶奶可不会看病!”那个高一些的丫鬟直接说道,丝毫没有把贺清宛放在眼里,提及唐珊之时,更是连那个“唐”都省了去。
贺清宛压抑着心中的怒气:“要怎么诊治不与你们想干,你们只管去回了二爷便是!”
那丫鬟仍不为所动,轻声回道:“这种时候……我们可不敢去打扰。再者说,二爷他也不会看病啊!”
贺清宛被气得够呛,正要端出气势对付她们,唐珊缓缓从屋里走了出来。
“这是怎么了?二爷才歇下,你们就这样吵吵嚷嚷的,都皮痒了是不是!”唐珊轻声呵斥着。
贺清宛更是火冒三丈。
唐珊一直走到跟前,才状似刚看见她一般,语带奚落:“哎呦,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宋二奶奶来了!”
贺清宛闻言,脸上腾地一下红到耳根,气到极致反而想起了来时的目的,不打算跟她过多计较,只装作没听见,耐着性子讲了二奶奶身体不适,要请二爷过去看看。
“二奶奶这是怎么了?”唐珊一副惊讶异常的模样,“可有什么大碍?”
“二奶奶肚子痛得厉害,又不愿意请太医,我们看着不很放心,这才过来请二爷定夺。”贺清宛解释道。
“哎呀,这可是大事!”唐珊语气夸张,“子嗣之事不能含糊,你们快去请了太医吧,一会儿等二爷醒了,我立刻帮你们传话。”
语毕,唐珊一动不动站在那里,面带微笑地回望着贺清宛。
贺清宛这才察觉,她竟然是在敷衍自己!
“事出紧急,二奶奶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们可担当得起?”贺清宛出言质问。
唐珊不以为然,虽然贺清宛是第一次过来,但这个月里,正屋那边用这个说辞已经请过蒋轲几次了。
此时听了贺清宛的质问,她也不甘示弱。
只见唐珊嘴角微微一翘,抬手扶了扶发间的赤金镶红宝石发簪,方才故作惊讶道:“这肚子痛得厉害,该不会是要生了吧?”
贺清宛一愣,虽然上次无意间听到邱瑾亭和邹太医的那一番话,难免心中存疑,但她总归是要站在邱瑾亭这边的:“二奶奶的肚子不过才六个月,你竟敢说出这样不吉利的话!若是传到吴夫人耳朵里,看你敢不敢当着她老人家再说一遍!”
唐珊闻言,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笑,继而说道:“我真就不明白了,这有什么不吉利的?当初你母亲生下你的时候,差不多也是这个月份吧!难不成你自己竟不知道?”(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三章 冲突
在贺清宛的印象中,唐珊一向以清冷面孔示人,不喜欢凑热闹,也鲜少与人说长道短。
近日偶尔的言语奚落,已经让她不很适应,此时更是完全没想到,唐珊竟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贺清宛愣在那里,心中说不清是尴尬或是羞愧,只能下意识地反驳道:“你休要胡说八道!”
“我胡说八道?”唐珊脸上笑意全无,“你自己的生辰总该知道吧!至于你母亲是什么时候成的亲,随便找个人问问便知,无论是济南,亦或京城,想来都有不少人知道吧!”
唐珊说得理直气壮。
纵使她以往时常扮清高,极少逢人便讲这些内宅秘闻,但她毕竟是姨娘所出,跟着徐姨娘耳濡目染的,平日里这些事情,知道得比谁都不少。
此时被贺清宛一激,也就口无遮拦地讲了出来。
贺清宛那边早已满脸通红,看着身旁用力低着头的香巧,又注意到对面两个绿衣丫鬟丝毫不加掩饰的窃笑,心中如同翻江倒海一般,巴不得即刻离开此处,又感到有一阵怒气难以宣泄。
唐珊却突然来了劲,想必是头一次感受到这种当面羞辱人的爽快之感,仍不打算放过贺清宛。
“哦,对了!你若真要去打听你母亲成亲的日子,可别忘了,不是她第一回出嫁那次!”
语毕,唐珊直视着贺清宛,眼角带了一丝意味深长的微笑。
因为这最后一句话,贺清宛心中的不安、羞愧、委屈……瞬间都汇集一处,那阵愤怒再也无法抑制。
一时又想不出回击的话,贺清宛索性直接抬手。冲着唐珊的脸扇了过去。
啪的一声响,清脆而突然,让旁边的香巧忽地抬起头来,那两个绿衣丫鬟也不敢再笑,皆是一脸惊恐地看着贺清宛。
唐珊刚在言语上占了上风,正在得意之时,突然被人扇了一巴掌。瞬间震惊得无以复加。
她虽是庶女。但从小到大却没人碰过她一根手指,此时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打了,而动手之人还是这个连出身都有些不明不白的贺清宛!
唐珊自然不肯罢休。完全来不及细想,就回手对贺清宛的脸颊打了过去。
一旦动了手,再想停住就不容易了。
二人先是你一拳我一巴掌地来回了几次,待到香巧和绿衣丫鬟们回过神来。上前劝阻,这二人已经彻底纠缠在一处。很难被分开了。
屋外的一阵杂乱之声,终于吵醒了在屋里歇午觉的蒋轲。
当蒋轲披了件墨绿色杭绸袍子走出来时,便看到了门口主子丫鬟搅成一团的情景。
此时唐珊和贺清宛互相拽着对方的头发,唐珊头上的赤金镶红宝石发簪已经掉落在地。贺清宛发间的首饰倒是还都在,但发髻却已经松动到快要散开了。
这二人的动作,蒋轲看得并不真切。正因他的目光已经被外围的三个丫鬟挡住了。
只见那三个丫鬟忙着想拉开二人,却又都不敢太用力。连拉带劝,也只是徒劳。
蒋轲见状,立刻大声道:“住手!”
这声呼喊还是管用的。
唐珊第一个停了手。
她这一停手,即便贺清宛依旧怒气未消,不肯罢休,也很快就被丫鬟们拉开了。
看着唐珊脸上那触目惊心的几片红痕,甚至还有一道印子隐隐渗出些血渍,蒋轲顿生怜惜。
待他见到贺清宛,除了头发和衣裳乱一些,脸上丝毫不见伤痕,此时犹自气呼呼地站在那里,恶狠狠地盯着唐珊不放,如若不是身旁丫鬟拉着,怕是她还要冲过来的。
贺清宛也是头一次如此放纵自己,动手之后,竟然只觉得畅快。
之前心思在蒋轩身上,对留在侯府抱有一丝念想,小心谨慎些也就罢了。如今贺家已经和承平侯府在议亲了,她在这里不过是暂住,何苦还要这般隐忍!想及此处,她把算计蒋轩的事败,以及邱瑾亭近日来对她的不冷不热,甚至多年来因为身世给自己带来的不堪,都一股脑发泄在唐珊头上,此刻只想再过去打她一个痛快。
蒋轲见状,瞬间变得怒不可揭。
理智尚存,他知道贺清宛毕竟是客人,自己不好随意惩处,强压着怒火,低声问道:“二奶奶呢?”
见贺清宛还在喘着粗气,完全没有开口的意思,香巧连忙战战兢兢上前应对:“二奶奶身子不适,在屋里歇着,又不肯请太医,表小姐这才想着过来请二爷拿个主意……”
香巧趁机把她们过来的缘由说了,正想接着讲唐珊主仆阻拦她们的事,蒋轲已经有些不耐烦。
“走吧!咱们都过去瞅瞅,看她到底有什么不舒服的!”蒋轲发了话。
唐珊接过丫鬟帮她拾起的发簪,重新戴在头上,也不多言,只顺从地跟在蒋轲身后,往正屋去了。
贺清宛被香巧拉着,不情不愿地走在最后面。
此时的正屋,邱瑾亭喝过的药总算起了些作用,腹痛已经缓解了大半,只是人仍旧虚弱无力,想要喝水,喊了几声香巧,都不见人影。
随着她的声音愈发急躁,一个小丫鬟慌慌张张地闯进了内室:“二奶奶,不好了!”
“瞎嚷嚷什么!”邱瑾亭有气无力地问道:“香巧哪儿去了?”
“刚才二奶奶身子不适,表小姐看着担心,便带着香巧姐姐去找二爷,不知怎么跟唐二奶奶起了争执,还动起手来!唐二奶奶脸上挂了彩,二爷气得不轻,现在二爷带了她过来,表小姐也跟着来了,都在堂屋里等着二奶奶呢!”
邱瑾亭闻言,顿时烦躁异常。
这事听着就够让她闹心了,偏生那丫鬟还一句一个“唐二奶奶”,更让她心里十分憋屈。
邱瑾亭倒是不着急,在小丫鬟的搀扶下缓缓起身,换了件芙蓉色桃花纹刻丝褙子,枚红色综裙,整了整发髻,从镜中看着自己气色显得好了一些,这才往堂屋去了。
一进门,便看到满脸怒容的蒋轲,脸上添了颜色的唐珊,还有整过衣裳和发髻却仍显得有些乱糟糟的贺清宛。
邱瑾亭心中冷笑,语气不失关切地问道:“这是怎么了,竟闹成这个样子?”
一路走过来,又在这里等了半天,贺清宛心中已经平静许多,此时立即抢先开口,在香巧的帮腔之下,将她们去请蒋轲,却被唐珊主仆挡在门外的事情讲了。至于唐珊的言辞挑衅自然没有提及,说出来自己也是没脸,只讲自己是为了邱瑾亭的身体着急,方才动了手。
语罢,贺清宛已经琢磨着怎样回应唐珊的质疑了。
却不想,唐珊压根就没说话。
自始至终,唐珊只是待在蒋轲的身旁,不哭不闹,任贺清宛说什么,她都丝毫不反驳。
就在此时,蒋轲突然开口了:“你看这件事,该怎么办吧!”
这话是冲着邱瑾亭说的。
这件事究竟因何而起,他完全没有兴趣知道。
贺清宛心里开始打鼓,想着也只能寄希望于邱瑾亭帮她说句公道话了。
邱瑾亭同样没有理会她,又看了一眼唐珊脸上的伤痕,强忍着不让自己笑出声来,反问道:“二爷想怎么办?”
“既然你身子多有不适,我看才正是该好好静养一番。这人一多,就容易生出事来,扰了你的清静。”蒋轲不假思索地说道:“依我看,若不是咱们枫院里的人,还是各回各处的好!”
虽然蒋轲说话之时,从头到尾都没有看过贺清宛一眼,但没人不清楚他指的是谁。
包括贺清宛自己。
她对蒋轲的态度并无过多意外,只等着听邱瑾亭怎么还击。
邱瑾亭那边安静了好一会儿,方才不慌不忙地说道:“那就依着二爷说的办吧!”
这回应太过出乎大家的意料,众人难免都有些讶异。
贺清宛更是心里咯噔一下,完全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震惊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唐珊这时却开了口:“二爷莫要如此,听闻是有高僧指点,让贺家小姐在二奶奶有孕之时陪在身侧,方能渡劫避难,子嗣可是天大的事情,万不能掉以轻心!”
她这一番话,则是直接将贺清宛提了出来。
“什么高僧,我看也是徒有虚名罢了!”蒋轲怒气更胜,看向邱瑾亭,“这些天咱们倒是听了那高僧的话,又怎样?你那肚子不还是隔三差五的折腾一回!”
蒋轲的态度十分坚定。
最后经由邱瑾亭同意,商定等明日回过了吴夫人,就派人送贺清宛回贺府。
贺清宛登时傻了眼。
虽然知道自己总是要走的,但如今这个走法,实在太让人抬不起头来。
邱瑾亭却没有给她任何争取的机会,决定过后,便站起身来,唤香巧陪着回了内室。
此时邱瑾亭心里只盘算着一件事,就是明日去了沁宜院,该如何在吴夫人跟前解释。
毕竟当初是她自己信誓旦旦地说,要让贺清宛陪着她直到孩子出生的。
此时的邱瑾亭并不知道,她这些心思都白费了。
因为她的肚子,并没能坚持到贺清宛走的时候……(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五章 捷报
世子首战告捷。
屋里的每个人都听见了,皆是一愣。
吴夫人面无表情,倒是半躺着的邱瑾亭微微皱了皱眉。
贺清宛原本站在那里左右为难,之前邱瑾亭一直没怎么理她,却也不直接开口让她离去,她心里正盘算着,趁吴夫人和陆清容过来探望,自己悄悄退出去也就是了,反正今日回贺府是早就说定了的,瞅现在这情形,想告辞都显得有些多余。
但突然传来蒋轩的消息,让正在往门口挪步的贺清宛忍不出停了下来,她也想听个究竟。
“哪里得来的消息?”陆清容急着问道。
“宫里派人送来了赏赐!”秋来的声音格外激动,“奴婢刚才经过前院,亲眼见着了!说是世子爷首战大捷,赢得格外彻底,一万多人的番蒙骑兵,在一天之内就被击溃,单是被俘虏的就有好几千人……”
秋兰讲得眉飞色舞。
陆清容打断了她的话,转而问道:“宫里来的是何人?现在可还在?”
“已经走了,几乎就没有停留,刚才是二爷在前院接待了宫里的人。”秋兰想了想,才确定道:“来的是常公公。”
常公公,陆清容是知道的,而且还见过。那是皇帝身边的亲信。
去年靖远侯生辰前夕,皇帝召见蒋轩,就是常公公亲自来侯府传的旨。
陆清容这才踏实了些,却开始变得心不在焉,想着赶紧去找蒋轲问问清楚。
吴夫人同样一肚子疑问,也知道眼前这丫鬟未必能说明白。
与此同时,蒋轲正巧回到了内室。
这几个月来。蒋轲在这内室里一共也没待着超过半天。邱瑾亭一看见他,心里便更不是滋味了。
“常公公走了?”陆清容立刻确认道。
“刚走,宫里的事务繁忙,常公公也就说了几句话,便回去了。”蒋轲就是来回这事的,看了旁边的秋兰一眼,他才笑着问道:“想必大哥首战告捷之事。母亲和大嫂都已经听说了!”
“世子可有伤到?”陆清容最担心这个。
“完全没有。”蒋轲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大哥毫发未伤。”
吴夫人强挤出了一丝笑容,询问道:“具体是怎么回事?”
“大哥所率的兵马刚一到漠北,就遭到番蒙骑兵的伏击。说是这些番蒙骑兵已经在那里埋伏超过一个月了。备战极为充分,原是势在必得的架势,却不想咱们的人早有准备,两军对战。不到一日,番蒙人就全线溃败。死伤众多,更多的则是都被俘虏了。”
蒋轲语气中带着喜色,像是十分替蒋轩高兴。
“伏击?”陆清容总觉得这听着有些耳熟,不禁嘀咕道:“怎么和当初徐翼将军所遇的情况如此相像……”
蒋轲也听见了。即刻表示道:“的确如此!就是和徐翼将军当时的遭遇极为相似,区别只是这次咱们赢了!据说连战场都相距不远,距离上次的位置不过二里地而已。”
这么近!那基本就是同一个地方了。陆清容心中暗想。
“可知道番蒙骑兵的领兵之人是谁?”陆清容突然问道:“是那个叫萨托的将军吗?”
蒋轲微微一愣。似乎没想到陆清容还知道这些。
“不是。”蒋轲如实相告,又跟着解释道:“不过这也是他们的精锐之师。据说若能大败这支骑兵,击溃番蒙大军也是指日可待的!”
“据说?据谁说的?”陆清容觉得这口吻似乎不像常公公说的话。
蒋轲面露难色,略显尴尬,道:“常公公的原话是说,这支骑兵是番蒙人最精锐的一路人马……后面的话,只是我自己的理解。”
见他如此坦诚,陆清容也未曾计较,只是心里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吴夫人却已经懒得再听下去,缓缓开口道:“咱们别再这里吵闹了,说是探望,怕是已经扰了瑾亭的清静。再者说,既然常公公忙着回宫了,咱们还是要去看看那些赏赐,才好商量是否让轲儿替咱们上个谢恩的折子。”
陆清容心中失笑,这些赏赐说到底还是给蒋轩的,虽然他远征在外,也用不着别人帮着谢恩吧。
并未立刻反驳,她只跟着吴夫人和蒋轲去了前院。
贺清宛此时的情绪突然有些低落,说不清缘由,也不再委屈自己待在这里,直接向邱瑾亭告辞要回贺府。
邱瑾亭正在闭目养神,此时眼睛都没挣,只冲她摆了摆手。
待到贺清宛出门之后,邱瑾亭方才挣开眼睛,喊了香巧到身边。
刚才成阳公主来的时候,当着贺清宛的面,她实在不愿与母亲多说什么,现在才突然想起,孩子早产,自己又格外虚弱,昨晚一直手忙脚乱的,竟忘了奶娘的事情还没有着落。
“你赶紧派人去一趟公主府,给母亲带个话,让她尽快寻个信得过的奶娘。”邱瑾亭对香巧吩咐道。
她现在最相信的,无疑还是成阳公主。
看着香巧仍旧傻乎乎站在原地不动,邱瑾亭难掩急躁:“还不快去!”
“二奶奶……”香巧吞吞吐吐道:“今儿个看您精神还没太恢复,便没跟您提起,昨夜二爷派人请来稳婆的同时,也带来了一个奶娘……都像是二爷之前就请好的。”
邱瑾亭登时怔在那里。
先是稳婆,现在又是奶娘。
蒋轲之前对自己的不闻不问,与现在的细心相比,实在让她有些难以适应。
邱瑾亭心里燃起了一丝希望,同时又带着些许忐忑。
“那奶娘现在何处?”
“应该正在东厢房里陪着大少爷。二奶奶可是要把她叫来看看?”
“先不了。”邱瑾亭扶了扶自己依然披散着的头发,实在提不起精神。
她的脑子此刻有些乱,还是再等等吧……
此时此刻,有人的脑子比她还要再乱些。
正是回了沁宜院的吴夫人。
刚才带着蒋轲和陆清容去前院,看到那些堆起来的金银绸缎,没想到数量竟如此巨大,即时就拉下了脸,再也不提什么谢恩折子的事。这倒是让陆清容省下了一番唇舌。
“这也太小题大做了!”吴夫人一回到沁宜院,就忍不住说道:“不过是刚打赢了一场仗,用不用如此兴师动众地赏赐!”
吕妈妈被她这话吓得够呛,生怕被有心人听去,仔细查看了屋里屋外都没人,才长舒口气。
“没想到世子爷竟然真能打胜仗!”吕妈妈也忍不住感慨。
“这算什么胜仗!不过是打赢了一万多人,那番蒙大军可远不止这个数!”吴夫人冷笑一声。
“可毕竟那些都是精兵强将……”吕妈妈想起了蒋轲的话。
“能强到哪里去?”吴夫人对吕妈妈这种涨他人士气的言辞有些反感,“那个要为亲哥哥报仇的大将军,叫什么萨托的,不是连面还都没露!”
吴夫人同样知道这里面的曲折。
吕妈妈察觉到她的不快,未再多言。
吴夫人却尤不解恨,接着说道:“毕竟还是年轻气盛,若是开始遇到个教训,说不定倒有些帮助,如今一上来就旗开得胜,我倒要看看他能不能抵住这立功心切的诱惑!”
吕妈妈悄然抬起头来,提醒道:“只怕太后娘娘那边的态度,变得有些不同了。”
“此话怎讲?”吴夫人皱眉。
“太后给景王选的那两个侧妃,其中有一个便出自咱们吴氏,难道不是也在那边压了个宝?”吕妈妈轻声说道。
吴夫人先是一愣。
她明白吕妈妈的意思,如果景王成势,那么蒋轩的地位必然跟着水涨船高,到时候也是麻烦事。
“现在担心这些为时尚早。”吴夫人十分自信,“那个吴侧妃,她们那个旁支早就落魄得不成样子,若不是这次她被选中了去王府,我都不知道有这么一个人!想来太后娘娘不过是要在王府安插个人罢了,并非真的对景王有什么希冀。”
吕妈妈真心觉得有道理,也跟着点头。
吴夫人却又说道:“不过你倒提醒了我!上次见过太后娘娘,原本我是打算在陆家那边下下功夫的,谁知道那陆氏夫妇丝毫不见动静,想必是铁了心要帮蒋轩!虽然这并不是太后直接授意给我的……咱们还是亲自向太后娘娘解释一番才好。说不定,还有咱们力所能及之事也未可知!”
吕妈妈低头不语。
吴夫人主意已定,当即决定要去求见吴太后,权当是为了今天的赏赐谢恩。
虽然这理由牵强了些,但也只能如此了。
再看榆院这边,陆清容完全没有把赏赐的事放在心上。
胜败乃兵家常事,这她是知道的。
蒋轩能以初出茅庐之姿,拿下第一个胜仗,她打心底里替他高兴。虽然一切未成定局,但这多少还是让她对蒋轩更有信心了。
随手拿过身边的秀筐,陆清容正打算继续绣他的帕子,绿竹缓步走进了内室。
“夫人,之前您让去询问的那些药材名称,今儿个总算集齐了!”绿竹手里捧着一张填好的方子。
“拿过来我看看!”(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六章 医书
绿竹将药方递过来。
陆清容拿着端详了好半天,也看不出所以然。
她对中药这东西,算是一窍不通。
因怕令人生疑,陆清容之前吩咐墨南,让他派人出去一味一味问的,如今总算集齐了一张完整的方子。
“这里面,没有什么不妥的药材吧?”陆清容问道。
“说是没有,单拿出每一味,皆是寻常不过的药材,所以问得极为顺利,也并未引人注意。”绿竹回道。
“嗯。”陆清容缓缓点了点头,心中的疑虑并未打消。
即使她再不懂医理,也明白这药性必须搭配起来才能起效的道理。此刻只知道这里面并没有哪味药带毒性,却不代表混在一起仍然安全。
以防走漏风声,陆清容并不打算去请教大夫。
那些药材和药渣她已经收了起来,原本是该等蒋轩回来再做定夺的。但她就是有点不放心,怕万一丢了,亦或保存不妥,那可就前功尽弃了。如今这方子虽然她看不懂,但每个字都是认识的,记在自己心里也能踏实不少。
毕竟当初为了拿到这些药材和药渣,她可是费了好大一番功夫的。
突然想起之前靖春堂的陈姨娘和卫姨娘,陆清容沉声问道:“没了两位姨娘,那几个暂避在庄子的丫鬟,再过些天就把她们接回来吧!”
“奴婢也正惦记着这事!”绿竹连忙说道:“眼瞅着天气渐热,她们当时带去的大都是春天的衣裳,若是过些天才能回来,您看是不是派人给她们送些夏天的衣裳?”
陆清容点头道:“我差点忘了这事!那就让采梅和采莲带几个小厮跑一趟吧,你现在就把她二人叫来。”
绿竹得了吩咐。不一会儿就领了二人进屋。
陆清容已经有日子没见过她们了。
平时她的寝食起居,完全用不到这二人,而且即便是蒋轩没走之前,也很少再让她们进内室了。
此时看到她们,陆清容不禁微微一怔。
只见二人依旧是一袭绿色衣裙,却都像变了个人似的,未施粉黛。素面朝天。
这若不是绿竹领着她们进来。陆清容想认出是谁估计都费劲。
定睛看了片刻,陆清容才发现有些不对劲,面前二人和昔日相比最大的区别。还不是在妆容上,而是身形。
“你们怎么瘦成这样了?”陆清容蹙眉。
这两人起码比之前少了十几斤的样子。
“奴婢并没有瘦多少!”采莲立刻摇头,不肯承认。
一旁的采梅轻轻拽了她一下,才对陆清容恭敬地回道:“有劳夫人挂心了!我们前些天吃坏了肚子。已经去前院领过药,这几日便好了。许是天热换了薄衣裳,所以看着还差一些。”
陆清容狐疑地打量着二人,不知道她们这又是搞的哪一出。
没有过多理会,她直接吩咐了让她们去庄子送衣裳的事。
采梅和采莲立刻应下。出去准备了。
陆清容这才转头问绿竹:“这俩人怎么回事?”
“好像是生了几天病,不过听别人说起过,即便好的时候也没怎么见她们吃东西。”绿竹如实道。
“前院领药很方便吗?”陆清容突然问道。
“前院有间药室。一些常用的药材都是有备着的,府里下人们有个头疼脑热。一般就是直接过去取了药吃,省得次次都要出去府外看诊。药室里的林管事,据说早年曾经在医馆里坐过堂,府里的丫鬟婆子们都很信任他的医术。”
“里面的药很多吗?”陆清容又问。
“据说侯爷病了这么些年,里面的药是越来越全了。”绿竹解释道:“不过侯爷用药必须用太医的方子,那个林管事没资格插手。”
“走,咱们出去溜达一圈。”陆清容站起身来。
“您要去药室?”绿竹有些拿不准。
“当然不是!”陆清容失笑,边走边说:“咱们去世子的书房,看看有没有药理之类的书册。”
在陆清容的印象中,蒋轩的书房存书很杂,除了经史子集、野史杂记、地理天象之类,说不定也有与医药相关的。
绿竹跟着陆清容来到世子爷的书房,原本心里有些担心,知道墨南一直收着书房的钥匙,不让任何人入内。
没承想,见了来人是陆清容,墨南连问都没问一声,就直接将书房里外间的门都打开,请了她们进去,他自己则没有跟着,只是立在门外等候。
进了书房,陆清容主仆二人在里面好一番查看,任书架上的种类何其繁多,愣是没见到一本跟医药相关的。
就在陆清容打算离开之时,偶然注意到屋子北侧黑漆木书架的西侧,摆着一只樟木箱子,随手打开一看,忍不住让她十分惊讶。
里面竟是整整一箱子的医书。
从《神农百草》到《本草纲目》,应有尽有,靠墙的一侧有一些散落的药方,甚至在角落的位置还有一套前朝医案……
陆清容难免感慨。
昔日听过不少关于靖远侯世子身体虚弱的传闻,后来蒋轩曾经与她坦白,这不过是障眼之术罢了。
此时再看到这些医书,她心里明白,这些跟蒋轩自己的“病”应该没什么关系,想必他也对姜夫人的骤然离世一直耿耿于怀。
陆清容索性在窗边的紫檀木圈椅上坐下来,静静地翻起那些书。
绿竹也随手拿起一本,坐在旁边的锦凳上看起来。虽然她懂的少,但字都是认得的,而且那方子正是她将每一味药誊抄在一张纸上,此刻帮着找一找类似的药方,还是能胜任的。
书房里变得极为安静,只是偶有翻书的声音……
与此同时,回了自己屋里的采梅采莲二人,却是嘀咕个不停。
“夫人都看出咱们瘦了,这样会不会不大好?”采莲有点发愁。
“夫人不是也没再追究么,你怕什么!”采梅语气淡然。
“我不是怕……”采莲犹豫片刻,还是实话实说,“我是饿了。要不咱们先好好吃几天饭吧!万一咱们再把自己饿出个好歹来,步了陈姨娘和卫姨娘的后尘……”
采莲说完,面带期盼地看着采梅。
采梅不为所动,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道:“这主意可是你出的,难不成你自己先坚持不住了?”
“那倒不是。”采莲撇了撇嘴,“我是想着,世子爷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咱们是不是太着急了?”
采梅没再理她,直接过去躺在床上,片刻后才说道:“早晨已经喝过小半碗粥,今天我都不会再吃东西了,你若是忍不住,随便去吃便是!”
说完采梅翻了个身,只留给采莲一个后背。
采莲略显尴尬地绞着手中的帕子,好半天才下定决心,也去自己的床上躺了。
算起来她们近日来都是这么过的,基本很少吃饭。好在她们平日里也没什么活可干,尤其现在蒋轩不在府里,她们连隔三差五去献殷勤的工夫都省了。
陆清容却早就把这二人的事忘在了脑后,一心只专注在眼前的书上。
蒋轩所存的这些医书,由浅入深,十分适合没有任何基础的人看。
陆清容此时也没有那么急迫,并不是非要在一时半刻内找出一模一样的方子,既然时间充裕,她索性就这样循序渐进地看了下来。
满满整箱的书,这一看,一个月就这么转瞬即逝,却连一半都没有看完。
这一日,陆清容并没有像往常一般去书房,而是来到了枫院。
今天正是邱瑾亭的儿子满月。
说来也奇怪,这孩子从生下来,一直到满月,竟是还没有起名字。
吴夫人是有些着急的,催着蒋轲选个有福气的名字,却总是被他以各种理由拖延。
尤其蒋轲提到这孩子生得早了些,身子格外瘦小,弱不禁风,太早起名字反而不妥,还是多积攒写时日,方才能受得起一个好名字。
吴夫人这才应允。
于是整整一个月里,枫院上下都只是喊着“大少爷”,再无其他。
同样因为这孩子的身体原因,自打出生以来,无论是洗三,还是今日的满月,都没有大操大办,只是侯府里众人聚在一起,象征性地过了便是。
邹太医已经来过几次,每次都极为认真地嘱咐,这孩子气虚体弱,万不能惊着了,一切仪式都应从简。
吴夫人自然倍加谨慎,好不容易盼来的孙子,她真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谨遵邹太医的嘱咐,不愿出任何差错,就怕乐极生悲。
而陆清容自从洗三那天之后,就再也没来过枫院。
今日满月,一进到枫院的厅堂,就看到吴夫人坐在正中的主位上,两边分别是蒋轲和邱瑾亭。
在他们身后,是一个中等身量,白净圆润的妇女,约莫二十几岁的模样,正是蒋轲请来的奶妈,此刻正抱着孩子站在那里。
陆清容的视线不经意间扫过,却停在那孩子身上再也无法移开。
只见他此时格外乖巧地躺在奶妈的怀中,那瘦瘦小小的模样,竟和刚出生时没有太大分别!(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七章 进展
邱瑾亭的孩子,是靖远侯孙辈的第一人,按道理这满月无论如何都应该大办的。
如今非但没有在靖春堂或前院摆酒,甚至连沁宜院都没去,只是在蒋轲的枫院里和大家小聚。
陆清容原本很是纳闷,此刻见到那孩子的模样,总算明白那些“不宜折腾”之类的说法并不是借口,而是实打实的缘由。
这孩子竟和刚出生之时区别甚微,着实很是奇怪。且不说如今顺利生了下来,即便是怀在腹中的胎儿,到了这个月份,不敢说一天一个样子,也绝对是长得很快的。
此时只见那孩子裹着大红色蝴蝶纹软绸襁褓,显得肤色尤为苍白,身形格外瘦弱,比拳头稍大些的小脑袋,窝在奶娘的怀里几乎不动,只偶尔睁开眼,却也像是对四周的一切都不感兴趣,丝毫没见满月婴孩该有的活泼。
倒是眼前的邱瑾亭恢复得快些,与一个月前相比,面色红润了不少。
邱瑾亭今日穿了件枚红色刻丝对襟褙子,绣石榴花的水色襦裙,再加上发间整套的赤金点翠头面,随然配在一起瞅着有些不搭,却仍能看出她的精神似乎不错。只是每每看向自己的孩子,难免双眉微蹙,变得有些心事重重。
陆清容一进来,先是送上了自己的满月礼,一对赤金缠丝挂铃铛镯子。
邱瑾亭道谢过后,和吴夫人所赠的赤金镶玉长命锁片一起,交给香巧收好。
显然这孩子此时的状况,并不适合戴这些。
难得唐珊没来凑这个热闹,蒋轲的说法是怕人多吵着孩子,只替她带了一个小小的白色玉牌当做贺礼。
而靖远侯这么多年来。只有府里办大喜事的时候,才出过一两次靖春堂,今日没过来也是正常。
说是满月的饭,桌上不过也就吴夫人、蒋轲、邱瑾亭和陆清容四人。
气氛更是奇怪得很。
邱瑾亭尽管出了月子,起色好了一些,但孕期节食对身体的损害过大,没坚持一会儿就倍感疲乏。
吴夫人则一直没能专心吃饭。眼看自己的孙子长得这样慢。心疼得紧,不停追问邹太医都是怎么说的,还为孩子进食的情况仔细询问了奶娘。
奶娘不敢怠慢。连连保证这孩子虽然吃得比旁人少些,却也尚算正常,如今这般瘦小,只因月份太轻。不容易调养。
吴夫人仍踏实不下来,生怕这孩子出什么差错。
蒋轲则显得淡定许多。自始至终都与往日没什么分别。
陆清容见大家都不说话,索性只管低头吃菜,也不多言。
一顿饭吃得出奇安静,但最后总算还有点成果。经过吴夫人和蒋轲的商量,这孩子终于在满月的时候有了名字,祥哥儿。
取了威凤祥麟之意。
之后陆清容回榆院的路上。坐在青绸小车里,仍在回想着当时邱瑾亭那纠结不定的眼神。
陆清容更多的还是替祥哥儿担心。蒋轲和邱瑾亭如何尚且不论,毕竟也都是一家人,尤其孩子那般可怜,总不希望他有什么好歹。
而此时有这个担心的,还有早已回了贺府的贺清宛。
自从回来之后,贺清宛越想越不对劲。
虽然自己尚未嫁人,许多事都不懂,但这六个月就降生的孩子,极少听说过有能活下来的。
此时想起邹太医和邱瑾亭那次隐秘的对话,心中更是有某种念头呼之欲出。
但自己离开侯府那天,也就是邱瑾亭生子的第二天,从一早过去探望的成阳公主,到后来的吴夫人和陆清容,竟没有一个人对此存疑,都是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其中以吴夫人尤甚。难道她们就一点都没察觉出异样?
只不过贺清宛最近只是偶尔才能想起这事。
因为她就快要成亲了。
尽管邱沐云一心想要搞黄这门亲事,但无奈贺家其他人都十分赞成,从贺致远和冯氏,再到贺楷,皆是如此。
纳吉之时,冯氏对邱沐云的大包大揽并没有阻拦,却全程跟在一旁监督,让她没有任何施展的机会。
最终,在这一个多月的时间内,议亲进展异常顺利。
而今天,正是承平侯府送聘礼的日子。
承平侯府的二夫人,作为宋世祥的二婶,自然不会缺席这种场合。
本以为在贺府定会被奉为上宾,没承想竟然让她受了一肚子气。
刚开始的时候还说得过去,贺致远和冯氏对她都是客气周到,贺楷也为了这事特地向礼部告了一天假。唯独邱沐云,对她有些不冷不热的。
邱沐云这边心里更是委屈。
看到承平侯府送来的聘礼,不过白银三千两,黄金根本没有,珠宝首饰的成色也不很新……邱沐云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脸上的失望显而易见。
当初靖远侯世子大婚,吴夫人把那厚重的聘礼宣扬得人尽皆知,邱沐云自然也听说了,当时就羡慕得不行,觉得尹屏茹她们真是赚了……如今看着眼前这些东西,心里甚是不平衡。虽然明知道承平侯府根本不能和靖远侯府相提并论,更何况宋世祥还是庶子,但她心里就是转不过这个弯,想着都是侯府,怎么差别就这样大!
这些埋怨,放在心里想想也就罢了,但邱沐云并非如此。
等到她单独送承平侯府二夫人出门的时候,还没等人家走远,不知她是自己嘀咕,还是跟旁边丫鬟抱怨,总之那句“都是侯府,怎么差别这样大!”被二夫人听了个真切。
二夫人心里清楚,他们侯府里日子过得尚可,但每逢这种婚丧嫁娶之事,便显得不那么宽裕了。当初承平侯世子娶亲,虽然比宋世祥这次好很多,但也多少有点捉襟见肘。
二夫人原本是有些尴尬的,但是,邱沐云的这句话,直接就让她变得精神抖擞起来,立刻停下脚步,转身走了回来。
“侯府?您这话里所指的,可是靖远侯府?”二夫人直接问道,语气不善。
在二夫人这个消息更为灵通的人面前,邱沐云的心思早已显露无疑。
邱沐云被人看穿,也不肯服输:“是又怎样!虽说宋二爷不能和人家世子相比,也不能差这许多吧!”
“呵呵。”二夫人不怒反笑,那些“靖远侯府是在冲喜”之类的说辞她压根就不打算拿出来讲,而是直接了当地戳着要害,“贺夫人真是会说笑,您这话可不能只说一半!靖远侯世子娶亲,就是去年的事,我记得倒也清楚。您可不能只盯着侯府的聘礼看,那陆家陪送的妆奁,难不成就不提了?”
说着,二夫人故作停顿,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才略显夸张地说道:“哟,瞧我这记性,您是没有被请去侯府观看的!既然您对陆家的事格外关注,怎么也没去打听打听?”
邱沐云无言以对。她这才想起,曾经隐约听到过,陆清容当时的妆奁让人甚是膛目结舌,当时她肯定是不愿意相信的,也就忘在了脑后。
二夫人将她的表情变化看在眼里,心下了然,接着说道:“咱们也都知道大齐有个不成文的习俗,聘礼和嫁妆,历来讲究这匹配一说。你们贺府是什么情形,大家心知肚明,如此一来,你们也能节省些不是!”
邱沐云无法反驳,气势一下子弱了下来,开始含糊其辞地东拉西扯,不再涉及聘礼的事,对嫁妆之类同样闭口不言。
二夫人这才顺了气,昂首挺胸地离开了贺府。
邱沐云却越想越气,只能在心里自我安慰着。
想那承平侯世子年纪已经不小了,又没有子嗣,天有不测风云,那宋世祥虽是庶子,保不齐就能有个更好的未来呢。
然而靖远侯世子远在漠北,虽然首战旗开得胜,但只要这仗没有打完,总归是件九死一生的差事……
想到最后,邱沐云逐渐恢复了信心,只等着自己能笑到最后的那天。
贺府这边紧锣密鼓地筹备起婚事,但陆清容这里却迟迟不见进展。
在蒋轩的书房翻阅医书已经有一个月了,却越来越觉得那些药材甚是平常。
纵然并未找到完全一模一样的方子,但已经发现过不少极为类似的,成分几乎相同,按书上所述,皆是宁神养气之药,补身益气,且药性温和。
不禁让陆清容怀疑自己之前的猜测。
这一天,陆清容正捧着书仔细研究,墨南突然进来禀报,孙大人来了。
陆清容先是一愣,她已经许久不曾见过孙一鸣了。
上次那帕子的事,他帮了自己大忙,几次接触下来,他言谈之间所带的洒脱自如,让自己对他的抵触也没有以往那般强烈了。
陆清容即刻让墨南请他进来。
孙一鸣今天却显得格外拘谨,坐也不肯坐,绿竹端给他的茶也不喝,就这么站在陆清容对面。
感受到他今天的异状,陆清容心里突然一沉。
“孙大人过来,可是有什么急事?”陆清容试探着问道,声音显得格外小心。
“是有个事儿……我也是考虑了一番才过来的,说出来你可别着急!”(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八章 失踪
怎么可能不着急!
陆清容被孙一鸣这句话吓得够呛,连忙追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靖远侯世子……不见了。”孙一鸣面色凝重,不像在开玩笑。
陆清容登时愣住,缓了好半天才问出:“什么叫不见了?”
“上次那场胜仗过后,原打算乘胜追击,故意放走了一部分番蒙士兵,世子亲自率领主力先锋悄悄跟随,想借此机会找到番蒙大军的营地。之后便没了踪迹,一连十数日,音信全无。”
陆清容闻言,眼前一阵眩晕,脚下也有些不稳。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消息当真可靠?”她故作镇定地问道。
“昨日军中传回的八百里加急。”孙一鸣顿了顿,索性直说:“我的消息来源不便相告,但可以确定的是,皇上已经看过了传回的奏报。”
“我竟然没有听到一点风声。”陆清容纳闷道,她打心底希望这消息不是真的,哪怕找到一丝存疑也好。
“这很正常。那奏报属于密折,丝毫不经过内阁之手。别说你想听到风声,就是兵部,包括你父亲,亦都无从知晓。好在,皇上暂时还未下任何旨意。”
陆清容一心只顾着担心蒋轩的安危,想着虽是八百里加急,这赶到京城也需要些时日,那在这些天里又发生过什么,此时都无法得知了……脑子有些乱,一时也没主意孙一鸣的话。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逐渐反应过来,继而问道:“‘皇上暂时未下旨意’是什么意思,为何值得庆幸?”
孙一鸣犹豫了一瞬。方才沉声解释道:“只要皇上没下旨意,世子就依旧还是大军的统帅。”
陆清容闻言,突然感到脊背传来一股凉意,贯穿全身,寒气逼人。
“跟随世子的先锋兵马,有多少人?”陆清容突然问道。
“两千镇北铁骑。”孙一鸣也不隐瞒。
陆清容紧锁着眉头,沉默不语。
孙一鸣见状。知道陆清容明白了自己的意思。
他今天登门侯府之前。心里是做过好一番挣扎的,担心陆清容小小年纪无法经受如此大的压力,但为了远在漠北的蒋轩着想。又觉得还是过来提点她一下为好。
现在看来,陆清容并没有慌乱到无法思考。
孙一鸣这才接着说道:“按说世子只是暂时没了消息,原不该过来惊扰你的。但我来这一趟,并不是为了拿这消息吓唬你。平白让你跟着悬心的。”
陆清容仍蹙着眉,等着听他往下说。
“其一。如今能确定的只是世子和两千镇北铁骑不知去向,其余皆是未知。以后再有可靠的消息传来,我会立刻上门相告。毕竟纸里包不住火,这事估计过不了多久便会传开。历来出了这种事,伴随而来的各种传言都不会少,像是战死、被俘、投敌一类。都不新鲜。你若是从别处听了什么说法,都莫要轻信。”
孙一鸣的口吻格外严肃。
陆清容点了点头。
“其二。前方战报总归会有所迟缓,最是容易产生误会之时,这段时间里,你务必要谨言慎行,万不能在慌乱之中给人落下什么口实。”
孙一鸣这话说得难免有些晦涩。
陆清容却登时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至于蒋轩的安危,她身在京城自是帮不上任何忙的,只能靠蒋轩自己摆脱困境。
但主帅失踪,还带着两千兵马,皆是镇北铁骑的精兵强将,单凭这事,就可大可小了。
想必皇上心里也为此犯了嘀咕。
蒋轩领兵失踪,理论上无非就是几种可能:因故无法与大军取得联系、中了番蒙人的埋伏全军覆没、被俘、投敌。
陆清容自己心中笃定,投敌那是绝对没可能的。但身为上位者的皇帝会如何思量,可就说不准了。
退一万步讲,即便皇帝对蒋轩没有任何怀疑,但为了鼓舞阵前士气,以“投敌”之人悬赏的事,历史上也不是没发生过。
陆清容深知,在皇上犹豫不决的时候,靖远侯府绝对是第一个被关注的对象,若是一个不小心行差步错,即便蒋轩平安回来了,也未必就有命在……
“我会倍加小心的。”陆清容的声音清冷而坚定,“多谢孙大人特来相告。”
孙一鸣微微颌首,略感欣慰的同时,多少还是对陆清容有点担心,却也未再多言。
待到孙一鸣离开书房,陆清容才注意到,身旁的绿竹已经有些颤抖了。
陆清容强打起精神,忍住不能让自己崩溃。
此时此刻,正是考验自己的时候,绝不能因为毫无意义的慌乱拖了蒋轩的后腿。
正在陆清容强行稳住心神之际,秋兰突然疾步而入。
“夫人,枫院里的大少爷有些不好,您看要不要过去看看?”
“祥哥儿?”陆清容心不在焉地问道:“怎么不好了?”
“说是气息突然变得极为微弱,像是……不行了。”秋兰低声道。
“什么!”陆清容这才听明白,旋即问道:“可有请大夫?”
“邹太医已经来了,此刻就在枫院里。”
陆清容闻言,想起那个瘦瘦小小的孩子,立刻带着绿竹往枫院去了。
来到枫院的内室,只见此时吴夫人已经到了,坐在屋里的檀木锦凳上,目不转睛地盯着正在给祥哥儿看诊的邹太医,旁边站着蒋轲和唐珊,二人皆面无表情。尤其是唐珊,似乎并不情愿待在这里。
邱瑾亭则是忐忑不安地在屋中踱步,时不时往祥哥儿那边看一眼,又不敢打扰。
邹太医面前只有抱着孩子的奶娘,此时他极为专注地端详了那孩子好一阵,从头到脚不放过任何一处细节,表情却丝毫不见放松,仿佛有些拿不准这孩子到底是怎么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转过身,对着吴夫人和邱瑾亭这边问起:“不知道大少爷最近进食情况如何?”
“都很正常。”邱瑾亭回应道,说完过后,还看了那位奶娘一眼。
奶娘连忙接话:“大少爷这些天喝的奶一点也不少,与其他刚出生的婴孩相比,并没什么区别。”
邹太医听完,双眉却拧得更紧了,似乎这并不是他想听到的答案。
邱瑾亭见状,心更是提到了嗓子眼,慌张开口:“今儿早晨奶娘将他抱过来,说他有些蔫蔫的,我这一看,他明明醒着,却像是没有一点精神,眼睛或闭着,或半睁着,气息比起之前竟是微弱了好多!”
邱瑾亭急忙将早晨的情况讲了出来。
吴夫人刚才已经听过一遍,此刻再听,心里更是着急:“邹太医,您看这孩子到底哪里不妥?”
邹太医在心中权衡了片刻,缓缓说道:“大少爷生下来时,月份太轻,本就不易调养,如今想来是身体里的功能比不上寻常孩子,无法将喝进去的奶全部吸收至体内,导致养分不足,方才至此。”
“那要如何用药?”吴夫人见他迟迟不开方子,忍不住催促道。
邹太医迟疑了片刻,才下决心道:“大少爷着实太小了,怕是禁不起用药!”
“不用药?”吴夫人和邱瑾亭同时惊讶道。
这次连陆清容听着都有些不解了。
“大少爷最大的问题还是营养不够,这主要需通过进食来补充,还是得让他再多喝些奶水,观察一下是否能有改善。”邹太医解释道。
吴夫人一听,顿时有些坐不住了。
祥哥儿眼看连睁眼的力气都快没了,这个邹太医的办法竟是只让他多喝奶!
“许是邹太医并不常给婴孩看诊,我看不如咱们再请一位太医过来看看!”吴夫人顾不上讲情面,说得十分直接。
邱瑾亭心里其实也不大相信邹太医的说法。这位姓楚的奶娘只身进府,并没有带着自己的孩子,她需要喂养的又只有祥哥儿一人,奶无论如何都是够的。起初她对楚奶娘还不熟悉的时候,曾经亲眼看过她给祥哥儿喂奶,的确很是充足。
这一次,邱瑾亭破天荒地同意了吴夫人的建议,再请一位太医过来看诊。
吴夫人当即派了人,拿着靖远侯的名帖去了太医院。
邹太医气定神闲,既没有异议,也未离去。
半个时辰不到的工夫,太医院医正竟然亲自过来了。
这位徐医正略显消瘦,微微佝偻着身子,发须皆已全白,倒是符合人们对医者相貌的期待。
听闻这孩子是六个月降生的,徐医正面带狐疑地看了邹太医一眼。
太医与一般大夫不同,出入皆是皇宫禁地或公侯王府,尤其能做到医正的位子,可不是只有医术高明就能胜任的。察言观色、审时度势、守口如瓶的本事更是一个不能少。
此时徐医正默认了六个月的说法,认真替祥哥儿看起诊来。
没承想,一番看诊过后,徐医正的结论竟与邹太医一般无二。
这二人并没有商量的机会,屋里众人都清楚,此时得知竟然无药可医,只能靠多喝奶,顿觉希望渺茫。
陆清容看着那楚奶娘,见她时而紧张无措,时而满脸愁容,总觉得有些奇怪。
正在这时,丫鬟秋兰快步走了进来,见屋里的气氛几近凝固,只能硬着头皮对陆清容禀告:“夫人,景王府派了人来,说是王妃有请,让您即刻过去一趟!”(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九章 套话
陆清容看着屋里的状况,徐医正和邹太医尚未离开,祥哥儿依旧虚弱至极,正想着要不要过一会儿再去景王府。
秋兰看出了她的犹豫,连忙道:“景王府的人此刻正在榆院等您,说是王妃有急事,请您即刻动身。”
陆清容先是一愣,想到唐玥很少如此,怕是跟蒋轩之事有什么关联,便再也顾不上其他,与吴夫人和邱瑾亭打声招呼,匆匆回了榆院。
毕竟是去王府,陆清容换上了一件淡紫色樱花纹对襟褙子,藕荷色襦裙,头发挽起凌云髻,来不及仔细搭配,只戴了一套完整的粉珍珠头面,略施粉黛,妆容得体。
今日景王府派来的人与往日很是不同,有些眼生,且神情严肃,口风格外紧,甚至陆清容在更衣之时,还隐约听到门外传来的催促之声。
她本身心里着急,并没把这些当回事,很快就登上马车,来到景王府。
进入府门,便有丫鬟迎上,为她引路。
竟是将她带到了景王府的正院。
以往她来景王府,若只有她和唐玥二人之时,每次都是直接去内院的,怎么今天显得这样正式?
“王爷也在?”陆清容忍不住问了一句。
“回世子夫人,只是王妃找您。”引路的丫鬟恭敬应道。
陆清容纳闷,继续跟着行至正院的花厅。
进去一看,唐玥已经端坐在主位上,身穿一件枚红色绣兰花金色滚边比甲,水粉色八幅综裙,发间除了一套赤金镶玉头面。还戴了一支颤巍巍的步摇,这副装扮,似乎也比往日略正式些。
见屋内果真只有唐玥一人,未见景王的身影,陆清容没等她让,就要在下首的位置坐下。
唐玥的话还是先了她一步:“世子夫人快坐!”
此话一出,陆清容的动作生生慢了半拍。
她们二人单独相处时。唐玥何曾对她这样客气过。以往若是她坐慢了。唐玥一准儿会嗔她“快坐下,站得我眼晕”……
陆清容缓缓落座,听着唐玥主动跟她拉起家常。
先是提了几句去她昨日去宫里看到陆蔓玉的事情。却没再唤作“你三姐”,而是称她“陆侧妃”,内容也都是些不痛不痒的话。
陆清容心不在焉地听着,觉得今天自打景王府去请人。一直到现在,处处都透着古怪。
看着坐在主位上犹在说话的唐玥。不停拿腔作调,一副居高临下的模样。
陆清容心中暗忖,难不成唐玥这是生自己的气了?
可是自己没做过什么啊!
或是怪自己这么多天都不登门,尤其又是在景王娶侧妃。她最需要人陪伴的时候?
陆清容也觉得不像,其中曲折唐玥不可能想不明白,且她又是不通情理之人。定不会把这股邪火发在自己身上。
陆清容百思不得其解,尤其若是唐玥真的生了气。以她的性格,或是不再搭理自己,或是开门见山地直说,绝不会这般端起架子寒暄。
皱着眉抬起头,陆清容不经意间看了一眼唐玥的身后,此时正摆着一座沉香木雕的四季如意屏风,挡住了后面的穿堂,将花厅隔成了一间看似封闭的屋子。
她曾经和蒋轩一起来过景王如,那时曾进过这花厅一次,记忆中,当时这里并没有屏风遮挡,而是直接能看到后面穿堂的。
且不说其他布局皆未改变,单就那座屏风整面的沉香木,就与这一屋子的金丝楠木摆设很不搭调。
突然之间,一个念头从陆清容脑海中闪过。
耳边似乎响起之前孙一鸣提醒她的那些话。
陆清容顿时浑身一震。
如若真如她所想,那么能将唐玥这般拿捏的人,还能有谁呢……
不管是谁,自己都必须谨慎以对!
陆清容深吸了一口气,端起身侧楠木小桌上的青瓷茶杯,作势轻抿一口,定了定心神。
正在此时,唐玥那边已经没再说话,花厅之中突然安静下来。
陆清容难掩紧张,又不敢乱说话,只惊讶万分地看着唐玥。
只见唐玥神情不变,同样不言声,却冲着她频繁眨了几下眼睛。
陆清容顿时恍然大悟,心里却开始翻江倒海,甚至能清楚听见自己心砰砰跳的声音。
这时候,唐玥开口了:“世子远赴漠北,有四个月了吧!世子夫人这些天可还习惯?侯府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事,只管向我们开口。靖远侯世子为国征战,我们却在京城坐享荣华,总是也要出些力,方才尽心。”
陆清容连忙回道:“皇恩浩荡,上个月宫中还有不少上次下来,让我们很是惶恐。如今侯府一切如常,有劳王妃挂心了!”
恭敬感恩之情,溢于言表。
唐玥一听她这般讲话,心里终于踏实了些,方才放心继续往下说。
“世子一走几个月,可曾带过消息回京?”唐玥逐渐恢复了平日的语调,语速却还是要慢上许多。
陆清容心中瞬间百转千回,想着该如何应对。蒋轩曾经报过一次平安回来,而且上次见到江云佩时,得知武定侯世子和江凌也都在同一时间捎信回过京城。想来这事绝不能否认,否则被戳穿的机会太大了。
“有过一回消息!”陆清容谨慎开口,“就是简单的一句话,报了个平安,却连到哪儿了都没提上一句。不过我估摸着时间,那会儿肯定还在路上。”
“那之后呢?可还有来过信儿?”唐玥追问道。
“再没有了。”陆清容的语气格外诚恳。
“是这么回事,我听王爷提起,近日靖远侯世子带着一队人马与大军失散了,已经多日没了踪迹……”
唐玥一边说,一边注意着陆清容的表情。见她反应并不大,心中暗道不好!
没承想,就在她话音将落未落之时,陆清容手里一直端着的那盏青瓷茶杯,突然就被她脱手滑落在地。
一声脆响过后,溅出的茶水在青玉地砖上流淌。
与此同时,只见陆清容从圈椅之上瞬间跳起。口中开始慌不择言。
“世子失踪了?什么时候的事?可知他带的兵马有多少人?可有派人去寻他们?”
陆清容先是一连串发问。却不等唐玥作答,又接着说道:“漠北那么大的地方,又走散了那么多天。还容易找到吗?他还是小时候去过漠北一次,对那边肯定没有旁人那般熟悉,会不会像徐翼将军那样,已经被番蒙人……”
陆清容越说越急。到最后,已经带上了哭腔。
唐玥见她出言颤抖。眼圈泛红,连忙真心安慰道:“太具体的我也不清楚,你别太担心,既然尚未找到。那就还有一线生机。”
话到此处,唐玥顿了顿,方才不得不问道:“为了尽快找到世子的去向。需要你好好回忆一下,他在临走之前。可有见过什么人?或者留下什么交代的话?”
“嗯?”陆清容那边已经哭起来了,此时正抽泣着,不明所以。
“说不定世子这是什么预先想好的战术呢!知道了详情,或许就能找到他们了。总之你回忆得越详细,世子获救的希望就越大。”唐玥像是在背书一般。
陆清容的抽泣声渐弱,状似绞尽脑汁地回忆了许久,开口仍带着颤音:“世子启程之前,只交代了让我多照顾家里的长辈,尤其是侯爷的病更要倍加关注,没提过其他什么事。至于见过些什么人,也着实很少,无非就是去过几次镇北将军府,向大舅舅请教有关漠北的一些情况,尤其大舅舅府里的大表弟,因为身负重伤,才从漠北战场回来不久,想来能提供不少那边的情况。”
陆清容仔细斟酌着用词,状似事无巨细,实则能省就省。
至于镇北将军府,那是绝对不能省去的,说蒋轩出征前没去过那里,太不可信了。
唐玥有些犹豫,见屏风之后没有任何动静,只得再追问道:“除了镇北将军府,就没去过别的地方?”
陆清容也不急着作答,耗了好半天,才肯定道:“实在想不起旁的地方了……这样是不是就找不到世子了?”
问完这句话,陆清容复又哭起来,抽泣之声似是根本停不下来。
唐玥连忙劝道:“许是还有别的办法,你要冷静些……”
话没说完,就听到屏风后面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由近及远。
陆清容一直紧绷着神经,自然也注意到了这声音。
后面的人总算要走了。
唐玥见状,这才喊了丫鬟进花厅,将陆清容摔在地上的茶杯清理干净。
陆清容后腿几步让开,却正巧透过屏风的缝隙处,看到两个离去的背影。
那个看上去很年轻的背影,身着朱红色常服,略显文弱,定是景王无疑。在陆清容的视线中消失之前,他正亦步亦趋地跟在一个中年人身后。
然而那个中年人,虽眼生得很,却并不难猜。
能让景王如此跟随的人,还能有谁。
陆清容突然感觉两腿发软,甚是后怕。
若刚才自己的表现有丝毫差池,恐怕蒋轩就会被“投敌”了。
陆清容顾自在心里反复回忆着刚才的应对。
唐玥面带愧色,十分为难地看着她,好半天才开口道:“是我对不住你……”
“不碍的。”陆清容刚才是真的在大哭,此刻抽泣之声有些停不下来,缓了片刻,才说道:“换做我是你,也没有别的选择。”(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章 夭折
此时由花厅后面走出的两个人影,越走越远。
景王略显紧张地跟在后面,他是不希望蒋轩给皇上留下任何坏印象的。
“您看……”景王忍不住开了口。
走在前面的那个中年人,并没有立刻出声,又走出去好几步,才轻笑了一声:“果然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
景王暗中揣摩着这话里的意思,同时谨慎观察着他的表情,见他脸上的笑容带着长辈特有的温和,颇为和蔼,之前一直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了些……
花厅之中,地上的碎瓷片已经收拾干净,丫鬟们悉数退下。
“我原本打算想办法提前知会你一声,却始终没能找到机会。”唐玥轻声解释着,“派去侯府请人的,包括刚才领你进来的丫鬟,全是宫里的人……”
“我明白。”陆清容已经释然,声音也趋于平稳,“其实这样也好,总比中间经人传话要强上许多。而且皇上若真的完全不信任世子,便不会如此大费周章,亲自听咱们说话了!”
“难得你能这样想!”唐玥先是感慨,继而开始劝慰,“王爷也不会坐视不理的,一定会为世子在皇上面前说话。”
“嗯。”陆清容微微颌首,这才顾得上关心唐玥,“这些天里……你还好吧?”
景王的两位侧妃如今已经进了府,陆清容是知道的。
唐玥叹了口气,轻声说道:“大婚之前,心里就有这个准备,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来得这样早而已。”
陆清容欲劝上两句。许是因为方才的惊魂未定,一时想不出该如何措辞。
唐玥那边却已经自己开了口:“想来这种事,世间不知有多少女人都会碰到。尤其是在皇亲贵胄,亦或官宦世家之中,更是鲜有人能幸免。好在王爷并不沉迷于此,我就很是知足了。”
陆清容见她这般态度,多少放心了些。没有再开口劝什么。
但对于唐玥话里的意思。她却是不能苟同。
真的没有人能幸免吗?
想起自己的母亲,虽早年历经波折,但如今十数年下来。父亲的后院一直只有她一人。
虽然陆家远不能和靖远侯府相提并论,但她还是希望自己也能有母亲的那份幸运,更何况,她已经逐渐对蒋轩充满了信心。
想及此处。陆清容不禁又开始担心起蒋轩的安危,脸上愁容尽显。
唐玥自然也发现了她的心不在焉。并不强求。
二人在花厅坐了不到一炷香的时辰,陆清容便起身告辞。
坐在回去的马车上,她这才有功夫将刚才发生的事从头到尾思量了一番,暂时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却突然想起一事,打算回去就请孙一鸣过府相问。
然而当陆清容回到靖远侯府,才知道出了大事。
府内一片黯然。府中行走的众人,皆是低头不语、谨小慎微。
府门摆着的几株君子兰。她刚刚出门的时候还在,此刻却已不见踪影。
青绸小车上的红色帷裳,也被换成了一水的墨绿。
正在陆清容心中纳闷之时,一直等在门口的秋兰迎上前来:“夫人!枫院里……大少爷没了!”
陆清容先是一怔。
想起刚才自己被景王府来人匆匆请去之前,枫院里的两位太医正在替祥哥儿诊治,其中还有一位是太医院的医正。
竟然就还是让这孩子没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两位太医都没能救过来?”陆清容想起那个格外瘦小的婴孩,心中难免沉重。
“就是您刚走没多久的时候,大少爷气息愈发微弱,两位太医最后冒险用了药,却仍旧无力回天。”秋兰回道。
陆清容闻言,带着绿竹赶到了枫院。
这次没有再去内室,而是来到厅堂。
吴夫人和邱瑾亭正坐在那里以帕拭泪,一旁的唐珊同样面带戚色。
只有蒋轲,虽然脸色也不怎么好看,却比其他人理智了许多,此刻正有条不紊地吩咐着下人,该如何准备一应后事。
棺木、寿衣一类,皆是全套。
难得他竟然不曾慌乱,陆清容没想到这个年纪比自己没大上几岁的蒋轲,做起事来竟然如此有条理。
既然现在是自己在主持中馈,陆清容连忙表示,所有用度都由公中支出,让准备后事的人随时去榆院领取对牌。
其余几人都未见什么反应,仍旧沉浸在自己或凄然、或悲伤的情绪之中,唯独蒋轲过来向她施了一礼。
陆清容刚向蒋轲摆了摆手,就见一旁的吴夫人哭着哭着突然厥了过去。
虽然不过刹那的工夫便回过神来,但蒋轲还是劝着她回了沁宜院。
而吴夫人刚一出去,蒋轲便说要去前院吩咐些事,紧接着离去,唐珊紧随其后。
只剩下陆清容,她也不好久留。
原本她和邱瑾亭就很少有交流,如今这种长子早夭之痛,更不是几句宽慰的话能管用的。
眼看邱瑾亭仍不断以丝帕拭泪,陆清容只叮嘱了香巧,有什么需要的可以去榆院找她,这才转身而去。
然而蒋轲那边,并没有去前院,而是与唐珊一同回了她的小院。
唐珊虽然生性傲慢,平素对邱瑾亭那边的人尤为冷言冷语,但总归还是心软,那个可怜的孩子尽管是邱瑾亭的儿子,有此不测,也让人心中不甚好受。
“二爷不是要去前院?”唐珊纳闷道。
“刚才只是随口一说,这些事自然有人料理,用不着我亲自跑来跑去。”蒋轲实话实说,“不过是不想继续待在那边,听着她哭哭啼啼的,心里烦。”
唐珊倒是能理解,毕竟出了这种事,蒋轲肯定也是难受的。
但她今日从一开始就跟着在邱瑾亭那边折腾,见到太医一个又一个地来,并目睹了整个过程,心中难免存疑,此时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
“二爷是从哪里找来的楚奶娘?”
“你为这个做什么?”蒋轩立即皱眉反问。
唐珊没当回事,直接说了自己的想法:“之前听两位太医那意思,似乎祥哥儿除了先天不足之外,这进食上恐怕也有些问题……我才有些怀疑,是不是因为奶娘没什么经验,照顾得有所不周?”
唐珊觉得无论是吴夫人、蒋轲,还是邱瑾亭,都难免关心则乱,许是未曾注意到一些关键细节。
谁知蒋轲突然变了脸,异常严肃地大声道:“胡说什么!楚奶娘可不是第一次在勋贵之家喂养孩子了,怎么会没有经验!”
趁唐珊怔忡的工夫,蒋轲接着道:“楚奶娘马上就要离开侯府了,这种话以后休要再提!”
说完,蒋轲没留下任何交代,就拂袖而去。
唐珊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发呆,以往蒋轲从未这般疾言厉色地跟她说过话,突然这般,让她着实难以适应。复又琢磨着他这是为了祥哥儿的事难过,这才没有多想。
好在没过多久,蒋轲对她的态度就恢复如常,她也识趣地不再提及此事。
然而许多天过去,祥哥儿的后事一一办妥,头七也早就过了,靖远侯府却一直没有从黯淡之中缓过劲来。
吴夫人忽然开始到各处去拜神,似乎把祥哥儿的夭折归咎在某种因果循环之上,而只有更加心诚参拜,才能让蒋轲的子嗣得以延续。
邱瑾亭与她的想法并不相同,也并未向唐珊那样怀疑到奶娘头上,而是一直过不了自己心里愧疚的这一关。
她总是忍不住悔恨,若是自己有孕之时,不曾刻意节食,祥哥儿出生仅仅早了一个多月,如何就会这般弱不禁风……
这一日,邱瑾亭坐在靖远侯府景湖岸边的石凳上,心里仍旧被这些想法搅得一团乱。
香巧在她身侧站着。
知道二奶奶这些天一直有些魂不守舍,二爷又对此不闻不问,香巧难免提心吊胆,生怕她出意外,今日还留心多喊了几个丫鬟陪着。
天色阴沉,初秋的风不再温和,忽然一阵凉意袭来,竟让邱瑾亭不自觉微微一颤。
“去取件斗篷过来吧。”邱瑾亭低声吩咐,声音几近弱不可闻。
平素邱瑾亭的衣裳都是由香巧亲手归置,此时看了看旁边立着的几个丫鬟,香巧方才放心去了。
而香巧刚走远没多久,邱瑾亭便听到隐隐约约有一阵嘈杂之声,由远及近,声音渐大。
景湖位于侯府的西北角,此时她们就是在北岸偏西的位置,北面尚有梨春院与院墙隔开,西面角落处却与外面的街道只有一墙之隔。
此时邱瑾亭听到的声音,应该就是由那边传来的。
不一会儿,她才逐渐听清,这是一阵敲敲打打的奏乐之声,隔着远远的院墙,都能感受出那份喜庆的气氛。
想及自己如今的境况,更是被衬得格外凄凉。
“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人在办喜事……”邱瑾亭独自呢喃着。
身旁的几个丫鬟之中,偏就有个好出风头的。
“奴婢听说,是承平侯府的二爷今日娶亲。娶的正是前些日子在咱们枫院里住过的表小姐。”
邱瑾亭像是没听到一般,转过脸,面向景湖出神。(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一章 前夕
蒋轩在漠北失踪的事,早已在京城官宦人家的圈子中默默传开了。
时至今日,鲜有没听过这件事的。
榆院这些天,也是一片阴云。
陆清容倒是不怎么担心皇帝那边的态度了。
从景王府回来那日,她后来还是请了孙一鸣过府,为的只是问他一件事。
当她得知褚先生并未留在军中,而是跟着蒋轩失踪的人之一,方才稍稍放心了些。
再加上景王府那次皇帝试探的结果……想来京城之中,蒋轩应该暂时没什么麻烦了。
现在需要担心的,唯有漠北的战况。
陆清容连续多日茶饭不思,做事提不起精神,那药方的事也没心情研究下去。
这一日,陆清容终于绷不住劲,去了陆府探听消息。
想着陆亦铎好歹也负责着漠北军中粮草的供给,虽然不用亲身赴险,但对那边的了解总该比旁人多些。
来到陆府,陆清容照例先去了正院。
太夫人最近衰老得厉害,尽管神志依然清明,眼睛却越来越看不清楚了。
这次陆清容过来,太夫人竟对着她问道:“在尹家过得还习惯吧?”
愣了一瞬,陆清容才反应过来,这是把自己当成陆芊玉了。
太夫人身旁的丫鬟连忙靠过去,附耳提醒。
太夫人这才恍然回神,与陆清容说了几句闲话。
陆清容难免心不在焉,太夫人也有些精力不济。故而没过多久,她便告辞去了东院。
陆清容提前有所准备,知道今日是陆亦铎休沐。
的确如她所料,进到东院的厅堂。同时见到了尹屏茹和陆亦铎二人。
自从蒋轩失踪的消息传来,无论是陆清容,还是陆亦铎和尹屏茹,都很有默契地没有相互联系,刻意保持着距离。
陆亦铎主持兵部筹备和运送粮草之事,与漠北战事有着特殊的关系,在蒋轩失踪的档口。陆清容若是与其频繁往来。对父亲和蒋轩都没有好处。
故而陆清容先是心怀歉意地说道:“我本是不该过来的……但这么些天过去了,漠北那边愣是再没有消息传来,实在让我寝食难安。”
陆亦铎摆了摆手:“不碍的。总不能连娘家都不让人回!你也不要过于担心。历来大军远征,必会各种谣言满天飞,胜败之论一天一变,你莫要去理就是了。”
“这道理我也明白。”陆清容沉声道:“只是这次不全都是谣言。世子失踪的事,并非无中生有……”
陆清容没打算隐瞒。直接把在景王府遭遇套话的事讲了出来,同时也提到了自己的应对。
陆亦铎和尹屏茹听罢,脸上皆露出惊讶万分的神情。
他们真是没想到皇上会疑心至此,也都替陆清容感到后怕。同时又欣慰于她妥善的应对。
此时尹屏茹盯着陆清容,欲言又止,继而转头看向陆亦铎。神色复杂。
陆亦铎却故意没有回应她的目光,只对陆清容略显保留地表示。如今据他所知,漠北并没有任何对靖远侯世子不利的消息传来。以后若是得了准信,会马上告诉她的。
尽管这话说得有点含糊,总比听到什么坏消息要好。
陆清容暗中安慰着自己。
然而当陆清容和他们闲话了一会儿家常,独自离去过后,尹屏茹终于有点忍不住了。
她甚为不解地问道:“不是说世子那边有消息了吗?为何不直接告诉了清容,省得她心中不安。”
陆亦铎一边叹气,一边摇了摇头:“运送粮草的人回来,描述得颠三倒四的,一会儿说世子已经回到大军营地,一会儿又说是另有他人传信,让大军去与世子会和……那也就算得上是道听途说,无凭无据的,许是私下以讹传讹也未可知。咱们怎能将这些传言讲给清容听,平白让她跟着心里七上八下的。更何况,从世子首战告捷,到如今失踪,她已经经历了一次大起大落,若是没有确定的消息,还是莫要扰她心神了。”
尹屏茹明白他的意思,也觉得自己的确过于着急了。
但在她的心里,还是宁愿这些传言是真的……
陆清容回到侯府后,径直回了榆院。
她并不知道,此时侯府景湖岸边,险些又酿成一场悲剧。
邱瑾亭站在湖边发呆了许久。
直到那阵喜庆的锣鼓之声渐渐远去,最终完全听不到任何动静。
随着声音的消失,邱瑾亭的心里却像是炸开了锅一般。
越是不想触及的回忆,越像翻滚的开水一般涌入,活生生把心烫得快要裂开。
对自己以往过失的悔恨,对蒋轲态度冷漠的失望,以及对祥哥儿夭折的自责,翻来覆去地占据了她此时的全部情感,让她几乎感到自己已经无法喘息。
再看着面前的景湖,在阳光的照耀下,波光粼粼,晃得她分外眩晕,竟不自觉往前挪动了几步。
身旁的丫鬟虽有意识到不妥,却畏惧邱瑾亭的脾气,没人敢上前阻拦。
幸亏香巧此时取了斗篷回来,见到这一幕,立刻将手中斗篷扔给一旁的丫鬟,伸手用力将邱瑾亭拉了回来。
“二奶奶,可是中暑了?”香巧同样不敢直言。
入秋都有些天了,哪里还会中暑!她这话摆明经不起推敲。
邱瑾亭却随着她说道:“可能吧!刚才突然有点晕,坐一坐或许就好了。”
邱瑾亭指了指岸边的石凳。
香巧紧锁着眉头,似乎并不认同。
她是绝不敢在让邱瑾亭再待在湖边了。
最后,她好说歹说终于劝走了邱瑾亭。
邱瑾亭却执意不肯乘车,眼看就要到了晚饭时分,仍不紧不慢地往回溜达着。
“表小姐成亲,咱们忘了送贺礼吧?”邱瑾亭冷不丁问了一句。
“回二奶奶,贺府并没有给咱们送来喜帖。”香巧只说到这里。
“为什么?”邱瑾亭像是真的不明白。
“或许是……”香巧有心跟着装糊涂,最终却还是忍不住直言,“或许是知道咱们枫院之前正在办丧事,忌讳着。”
“哦。”邱瑾亭停顿了好一会儿,“我与她也算是从小一起长大了,这贺礼还是不能省的,回去你到咱们枫院的库房看一看,挑件合适的东西出来。”
香巧立刻应下,心里却有点为难。
邱瑾亭对贺清宛态度的骤然转变,她是看在眼里的,此刻突然又要送贺礼过去,让她有些摸不着头脑,心里盘算着找个时间去榆院那边问问,看世子夫人送的是什么,也好比照着来。
香巧自作聪明地认为,自己了解陆清容和贺清宛的关系,但她并不知道,陆清容压根什么都没有送……
然而对于陆清容的态度,贺清宛那边倒是已经习以为常了。
贺清宛丝毫没指望能收到陆清容的贺礼,却是因别的事,让她大失所望。
多年以来,贺清宛都对自己成亲之事,一直抱有很大的希冀,想借此好好扬眉吐气一番,彻底改变多年来在贺府那种尴尬的地位。
但这次承平侯府的喜宴,却与她想象之中完全不同。
以往每每有熟悉的人成亲,她都格外关注。虽然那时候仍是待字闺中,无法亲自赴宴,但从邱沐云那夹带着尖酸的转述之中,也听说过不少事。
唐玥大婚的盛况,她是不敢想的,毕竟那是嫁入了皇家。
但听闻陆清容成亲时,聘礼、妆奁、喜宴,皆是羡煞旁人,她心里便一直叫着劲。
如今自知无法超越,贺清宛心里一直觉得,即便不跟唐玥、陆清容、邱瑾亭这些人比,最不济那场面也要和唐珊这个平妻相仿吧!
却不想,承平侯府晚间的喜宴,竟能惨淡到这种程度。
落轿、进府、拜堂,整个过程有盖头挡着,她并不能将一路的光景看个清楚,但喜堂的格外安静,她却是能真切地感受到的。
待到进了新房,一番折腾过后,宋世祥挑开盖头的那一瞬,更是让贺清宛震惊到无以复加。
倒不是因为新房里的女眷稀少,毕竟一路至此,她心里已经逐渐有了准备。
而是因为她看到了屋里那些半新不旧的黑漆木家具。
贺清宛的心情顿时跌落到谷底,满肚子委屈,却又不敢直接相问。
但她心里的嘀咕不曾停歇。
贺府的嫁妆虽然不能算丰厚,但怎么说也是包含了整套家具的,当初还专门派人来量过新房。此刻环顾一周,竟是一件都没有见到。
任眼前宋世祥的容貌如何俊美,都无法让她释怀了。
贺清宛本就忍不住总想跟陆清容攀比,在成亲这事上,竟处处都落了下乘,心中自难平衡。
她绞尽脑汁,只能想到一点陆清容不如自己的地方,那就是如今靖远侯世子去向不明,许是早已被番蒙人了结了也未可知。
她心里更是恨不得蒋轩投敌了才好,如此一来,陆清容也别想再在京城坐享荣华了!
想及此处,贺清宛心里总算有了一丝畅快。
却不料,一个月之后,漠北告捷的喜讯传到了京城。
蒋轩大败番蒙大军,生擒了主帅萨托,不日即将归朝。(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二章 大捷
秋日的黎明,宁谧而清爽。∷四∷五∷中∷文
昨日淅淅沥沥的秋雨,将京城的街道冲刷得格外干净。
京城中的人们,大都还没有出门。
此时街上的雨水已干,一阵微风吹过,泛黄的落叶飘散在空荡荡的路面上。一切都静悄悄的。
城门尚未开启。位于京城西侧的阜华门,忽然想起一阵急促的拍门声。
只见守城的官兵过去询问了几句,慌忙吩咐众人打开城门。
城门大开,一骑骏马疾驰而过,所经之处,地上的落叶簌簌作响。
伴随着骑马之人的高声呼喊,漠北大捷的消息迅速遍布了整个京城。
靖远侯府。
陆清容并没比旁人更早得到消息。
乍闻此讯,她竟然有点不敢相信。
连日来的提心吊胆,突然之间惊闻这么大的喜讯,反而让她不敢轻言欢喜。
直到孙一鸣登门来报信,告诉她内阁已经开始着手草拟告示,用来昭告天下,方才让她确信无误。
高兴之余,陆清容仍有些疑问:“上次还说失踪了,这么多时日杳无音信,如何突然就有了这么大的进展?”
“具体的过程尚不知晓。”孙一鸣如实以告,“但可以确定的事,世子率领大齐兵马取得了大胜。这也是近十年来,在漠北战场上最为浩大的一场胜利。番蒙大营被端了个彻底,士兵被俘数万,之前从大齐疆土抢去的那些财物,除了战时消耗掉的一部分,其余全数缴回,已经发还了当地百姓。”
陆清容听得心砰砰跳,连忙问:“那世子呢?可有受伤?什么时候回来?”
“倒是没听说世子受过伤。”孙一鸣眼神微微闪烁,接着道:“至于什么时候班师回朝,还要等皇上的旨意。如今他们正在整顿兵马,包括那些战俘,也要妥善处置,这都需要些时日。但毕竟烽烟不再,想来你也不用再等多久了!”
“那个萨托,不会还要卷土重来吧?”陆清容担心道。
“不可能了。”孙一鸣笑得轻松,“瞧我这记性,竟然忘了说!他们那个主帅萨托,被世子给逮着了,活的。到时候回京献俘,皇上的赏赐必然更加丰厚。”
陆清容长舒了一口气,总算踏实下来。
赏赐之类的东西,她并没太大兴趣,惟愿蒋轩能早日平安回来。
接下来的日子,她本想安静地在等待中度过,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如愿了。
先是皇上下旨,让靖远侯世子全权负责,料理好伤兵处理、百姓安置之事,尽快班师回朝。
虽然暂时还没有任何赏赐下来,却更是让有关蒋轩的一切变得惹人注目。
一时间,靖远侯府变成了京城之中最为炙手可热的去处。
从捷报传入京城的当天,就开始不断有人登门道贺。
陆清容早就吩咐了下去,凡是前来道贺之人,一概不见。对于实在无法拒绝的贺礼,必须立刻准备相同分量的东西还回去。
众人之中,除了与蒋轩同在漠北的崔琰的夫人江云佩见到了陆清容,其他人全都被挡在了榆院之外。
陆芊玉本也想过来的。在蒋轩没了踪迹的那些天里,她曾经几次过来安慰陆清容,尽管所言大都天马行空、不着边际,甚至还说过“如果靖远侯世子真的回不来了,你就来尹府和我们一起住,保证不会让你受委屈”之类的话……却让陆清容心中甚为感动。
但这一次,当陆芊玉先去狄府,打算叫上陆芳玉一同前来之时,却被陆芳玉劈头盖脸数落了一顿,让她不要去给四妹添乱。
陆芊玉就想不明白了,明明是喜事,怎么就成了添乱了。
但见陆芳玉的神情格外严肃,她也只好作罢。
被挡在榆院外的女客之中,最没有觉悟的,便要数承平侯府的二夫人了。
吃了陆清容的闭门羹,她竟然直接转头去了沁宜院,目的同样是为了道喜。
对于吴夫人来说,听到漠北告捷的消息,没大发雷霆就算不错了。
没承想还碰到了不长眼的人来道喜。
自打承平侯府二夫人走进花厅,吴夫人脸上的假笑便分外僵硬。
二夫人却满脸堆笑,先是大大夸赞靖远侯世子一通,紧接着开始用更大的篇幅恭维起了吴夫人。
内容无甚新意,无非是些教导有方之类的陈词滥调。
这话要是放在平时,吴夫人兴许还能因为自己塑造了个好名声而沾沾自喜一番,但此时,却是怎么听着都有些刺耳。
等那位二夫人终于告辞过后,吴夫人立刻换回了一张冷脸。
“这些天,有很多人去榆院拜访?”吴夫人突然问道。
“是有不少。”吕妈妈在一旁陪着小心,解释道:“只不过世子夫人都没有见。”
吴夫人想及刚才自己的隐忍,心中有气:“她倒是学会摆架子了!”
吕妈妈沉默不语。
吴夫人鼻子里发出一声冷笑,继而说道:“那些上门来的,也都是些没见识的!日子还长着,他以为自己打了胜仗,就无所畏惧了?殊不知在朝堂之中,外面的仗打赢了,里面的仗只会愈加艰难。”
吕妈妈显然不会在这种时候反驳她,顺着道:“那些人如何懂得这许多,无非都是想着世子爷年纪轻轻,就立此大功,恐怕前途不可限量……”
“哼,越是这种,越是危机重重。”吴夫人有了些许发自心底的笑容,“你看看镇北将军府如今的样子,就明白了。自打十多年前姜元昭从漠北凯旋回京,不过是收敛锋芒稍晚了些……当初姜夫人的事,他都没敢用尽全力。十几年过去了,又怎样?还不是一直被皇上隔着心,过的日子和养老又有什么分别?”
吕妈妈心中颇为感慨,面上恭敬点头应着。
吴夫人沉思片刻,旋即说道:“找人多准备些鞭炮之类的东西,等蒋轩回京之时,提前一两个时辰就开始放,不要停歇。最好让全京城的人都听到才好!”
吕妈妈先是一愣,明白过来后,担心道:“这……万一皇上真的吃了心,会不会对咱们整个侯府都是件麻烦事?”
“我自有分寸,何况咱们可是有太后娘娘撑腰的!”吴夫人十分坚持,“你只管安排就是。”
吕妈妈却又想起一事:“现在是世子夫人主持中馈,这事总要提前知会她一声吧?”
“尽管派人去榆院即可。”吴夫人很有信心,“陆氏现在一颗心怕是已经飞到了天上,这种庆贺之事,还会反对不成?”
吴夫人料定,陆清容终究只是十几岁的孩子,近期关于蒋轩的消息又是好一番大起大落,如今想必她早已被欢喜冲昏了头脑。
吕妈妈应下此事,不敢等闲视之,专门派了一个办事得力的管事妈妈去榆院请示。
这位管事妈妈夫家姓李,多年来夫妻二人共同负责着侯府一大半东西的采买,是个极为稳重之人。
经由吕妈妈的多番叮嘱,她更是不敢有半点马虎。
此时的陆清容,正与大家商量着重新布置和打扫榆院的事。
故而当李妈妈过来请示的时候,曹妈妈、叶妈妈和绿竹也都在堂屋里。
李妈妈时刻不忘吕妈妈的叮嘱,自始至终也没有提及吴夫人,只说京城里迎接凯旋回府的将士,皆如此行事。
陆清容轻轻一笑,缓缓说道:“我自小多年在外,对京城的许多习俗,不甚了解,不知道除了这鞭炮一事,可还有什么其他需要准备的?”
见世子夫人这般谦虚,李妈妈有些受宠若惊,连忙表示:“倒是没有别的什么了!”
旁边的曹妈妈,自从听见这事,立刻就皱起了眉,此时见陆清容是这么个态度,更是想要阻拦。
陆清容却以眼神制止了她。
“没有别的就好。”陆清容笑意不减,“至于鞭炮的事,尽管去采买就是,不嫌多!”
李妈妈大喜,心中不免得意,觉得吕妈妈有些瞎担心了,世子夫人这般好说话,怎么可能会不同意。
陆清容紧接着补充道:“买回来后,直接交给曹妈妈就行了。到了那天,就由榆院的人负责放吧。这些日子里,榆院的上上下下都跟着我一起担惊受怕,等到世子爷凯旋,让他们也好好跟着庆贺一番!”
李妈妈心里没这个准备,不过想到吕妈妈的嘱咐里,并不包含这鞭炮要由谁来放,便没再多言,直接恭敬地应下,满脸喜色地安排人采买去了。
回去的路上,她心中的算盘打得啪啪作响,琢磨着世子夫人这句“不嫌多”,绝对能让她痛痛快快赚上一大笔,且又完成了吕妈妈的交代,简直是一举两得。
榆院这边,李妈妈刚一出门,曹妈妈还是忍不住上前,提醒道:“夫人,这般张扬,怕是有些不妥吧?”
陆清容颇为欣慰,先对曹妈妈微微一笑,继而看着门口的方向,声音变得清冷:“等她们把鞭炮送来,马上就给我扔到后面库房锁好!世子回府那天,谁要是敢弄出半点动静,立刻给我撵出去!”r1152
第二百四十三章 前日
陆清容心里清楚得很。
鞭炮这事,摆明是沁宜院那边搞出来的事端,其目的不言自明。
她之所以没有直接回绝,是了解她们那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心思,阻止了这个,说不定又会想出别的什么。与其这样,还不如先应下来,反而还能让她们消停些时日。
曹妈妈心下了然,没再出声。
陆清容趁这个机会,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关于世子的战功,那都是要由皇上评断的,咱们切不能居功自傲,做出那授人以柄之事。总之,以后行事更要低调,一切等世子回来之后再说。榆院里的人,就劳烦两位妈妈多加注意了。至于侯府其他院子,若是有像今天这种生事添乱的,也要警醒着些!”
曹妈妈和叶妈妈立刻应下,保证一定不让榆院的人给世子添乱。
绿竹在旁边听得似懂非懂,但她向来不是喜欢张扬的性子,倒也觉得夫人的吩咐没什么不妥。
之后的日子,果然如陆清容所料,没有人再横生波澜。
平淡的时光更易逝,转眼间过去了一个多月。
就在蒋轩回京的前一日,吴夫人把大家都叫去了沁宜院。
蒋轲面带喜色地站在前面。
这些日子,每每提及蒋轩的漠北大捷,他都是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此时,他和唐珊的衣裳更是皆以红色为主,甚为喜庆。
邱瑾亭和他们很是不同。
今日的邱瑾亭,仍旧不改这段时日的衣着风格,身穿一件荼白色素面比甲,霜色的襦裙,头发挽起圆髻。戴了整套素银镶珍珠的头面。
陆清容抬眼看过去,只见邱瑾亭浑身上下就是白花花的一片。
蒋轲和她不是一起过来的,此刻见到她的衣装,忍不住皱了皱眉。
倒是吴夫人没什么反应,见人都到齐了,便开始说起来。
“城外来了消息,世子回京的兵马已经进了顺天府的地界。估摸着明日就能抵达京城。”吴夫人笑着告知众人。
“大哥一走大半年。如今终于凯旋而归,我们一家总算能团聚了。”蒋轲笑着接话,“可知道什么时辰能回府?”
“这还说不好。”吴夫人想了想。“到了京城,先是要进宫复命,之后才能回到侯府。与那些在街旁围观的百姓相比,咱们恐怕要晚些时辰才能见到他了。”
吴夫人继而转向陆清容。问道:“府里迎接世子的一应准备,可都置办好了?”
陆清容想起那些扔在库房锁起来的鞭炮。含糊应道:“都准备好了。就算世子今日就回京,都应付得来。”
吴夫人嘴角微微一翘,道:“那就好,明天是咱们阖府的喜庆日子。可不能马虎。”
陆清容微微颌首,没再言语。
蒋轲在一旁跟着连连点头。
之前一直沉默不语的邱瑾亭,突然开了口:“虽说是打了胜仗回来。如此招摇真的好吗?”
陆清容一愣,没想到邱瑾亭出言这般直白。
吴夫人一直顾念着祥哥儿的事。连日来都对她宽容得很,此时脸上却明显露出了不满。
蒋轲更是立刻训斥道:“你懂什么,大哥这场胜仗可是拿命换来的!”
邱瑾亭丝毫不在意,目光扫过蒋轲和吴夫人,嘴角扯出一丝苦笑,未再多言。
沁宜院里的众人,就在这种颇为尴尬的气氛之中,不欢而散了。
待蒋轲三人回到枫院,难得他没有一头扎进唐珊的小院,而是跟着邱瑾亭去了正屋。
“大哥明日就要凯旋,你摆这副脸给谁看?”蒋轲忍无可忍,劈头盖脸地数落起邱瑾亭。
“他凯旋,与我何干?有你们这一张张或真或假的笑脸,还嫌不够,非要再算上我一份?”邱瑾亭毫不示弱,自从祥哥儿没了以后,她就像是变了个人。
“没人逼你笑!那你也用不着像是在穿孝一样吧!”蒋轲看着她这一身白,就气不打一处来。
“儿子没了,我穿得素净点,碍着谁了!”邱瑾亭理直气壮。
“几个月前的事,你还没完没了了!再者说,你的儿子没了,总不能让母亲和大嫂跟着一起看你的脸色!”蒋轲越说越气。
“什么叫‘我的儿子’,跟你一点关系没有吗?”邱瑾亭强打着精神说道。
“哼。”蒋轲这次没有作答,只冷笑一声,随即拂袖而去……
而榆院这边,陆清容并没有把邱瑾亭的失礼放在心上,何况她说的那句话,反而比其他人还要更中肯些。
此时陆清容一心都在想着明天的事。
尤其到了下午,陆清容变得更加浮躁起来,一想到明日就能见到蒋轩,强烈的期盼和忐忑搅得她心神不宁。
正在这时,陆芊玉来了。
自从漠北大捷的结局尘埃落定,陆芊玉近两个月都没有任何动静了。
只见她今日穿了一件芙蓉色绣百蝶交领褙子,桃粉色夹棉襦裙,整个人比上次见时胖了整整一圈,发间几支赤金点翠的蝶翼珠花阵阵轻颤,与衣裳上绣的蝴蝶交相呼应着。
“都快到冬天了,怎么日头还这样毒!”陆芊玉用手里的帕子扇着风,一进来就急忙道:“好绿竹,快去给我倒杯茶!”
绿竹忍着笑下去端茶。
“谁让你穿这么多,人看着都圆了。”陆清容笑盈盈着看她。
“这不是穿的。”陆芊玉立刻反驳道:“这都是真肉!”
说完,她见屋里没有旁人,更是直接撸起了袖子:“你看!”
陆清容丝毫不意外。
如今陆芊玉和表哥尹子昊凑成了一家子,不长点肉那才不正常。
“怎么到今天才过来?”陆清容笑着问道。
“你可别告诉大姐啊,她不让我过来给你添乱。”陆芊玉先紧张地嘱咐起来,才接着说道:“我最近实在太闷了,又想着过了今天,靖远侯世子一回来,你怕是没工夫应酬我了,这才提前过来找你聊一聊。”
“有表哥在,你怎么还会闷?”陆清容好奇。
“你不知道,这些天表哥被你舅舅给关起来了,说希望他能在明年年初的乡试上再努把力,试试能否考个举人回来!我每天只有吃饭和就寝的时候能见到他。”
陆清容听着总觉得别扭,佯装嗔道:“什么叫‘我舅舅’,难道就不是你舅舅了?”
“当然不是了!”陆芊玉理直气壮,更正道:“现在他老人家可是我父亲了!”
陆清容甘拜下风,端起茶喝了一口,接着问道:“这么早就开始准备明年的乡试了?还到了要关起来的地步。听着着实不像舅舅的作风。”
“父亲的意思是,这次让表哥倾尽全力,若还是不行,以后也就不再强求他了。”陆芊玉改了口,唤尹清华作“父亲”,突然又正色道:“我一直就惦记找你问问,如今你认识的人多,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表哥通过乡试的?”
“这哪里还用找别人!表哥以往一直跟着褚先生读书,现在又有舅舅指点。这两位可都是科举考试的行家了,谁还能越过他们去。”陆清容实话实说,旋即又想起来,“要不让表哥再去找江大人取取经?”
“我不是这个意思!”陆芊玉语气轻松,“我是想问问,能不能让考官什么的通融一下……”
陆清容一口茶水险些喷了出来。
陆芊玉原来是惦记着要作弊。
仔细一想,这倒是符合陆芊玉的行事作风。从很小的时候,她就已经知道让自己代笔,帮着她对付坐馆的先生了,如今这般瞎琢磨,也不算太新鲜。
陆清容轻咳了一声,严肃地反问:“你找我来说这些,表哥知道吗?”
“怎么可能让他知道!若是被他知晓,定然会把我骂很惨……再说,他本来也对功名之事没太大兴趣,私下里时常跟我提起,想在长桥大街开个酒楼,假以时日,定能成为京城美食第一家!”
陆清容忍不住扶额:“我看他这开酒楼的主意,你也不大会反对吧?”
“当然不反对!想到天天能吃到京城第一美食,得是多幸福的事啊……”陆芊玉笑得开怀。
“那你还找我来说要让考官通融?”陆清容哭笑不得。
“我也就是随口一问。你是不知道,父亲一见到表哥,总免不了长吁短叹,我也是想让他老人家欢喜上一回。表哥也觉得,若是有了举人的功名,兴许他老人家就真能让我们去开酒楼了!”
陆清容彻底傻眼了。
原来她们想要这个举人的功名,只是为了增加和尹清华讨价还价的筹码,说到底还是要去开酒楼。
陆芊玉却是越说越带劲,竟然还提到了酒楼的各种菜色,什么酒酿乳鸽、佛跳墙、胭脂鸭脯、蟹粉狮子头……
最后她愣是把自己给说饿了,陆清容留她用饭又不肯,坚持回尹府去了。
陆芊玉走后,陆清容的心情莫名其妙变得踏实了许多。
忽然又觉得自己这些日子太过谨小慎微,有些羡慕起陆芊玉来。
想起明日蒋轩回京的事,陆清容当即吩咐道:“绿竹,你去找些寻常百姓穿的衣服,就是走在街上不会觉得突兀的那种!”
“给谁穿?”绿竹不明所以。
“咱们俩!”(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