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二章 未果
“世子凯旋归来之时,我才能真正放心!”尹屏茹的语气甚是沉稳。
吴夫人心里咯噔一下,这反应着实不在她的意料之中,却也附和着:“我们自然都是希望这样……”
“既然如此,咱们一同许了这愿便是。求神拜佛之事,最忌贪得无厌,咱们若是所求太多,反而不容易灵验。”尹屏茹意有所指,也不点破,又继续道:“其余的事,还是等世子回来之后再说吧!此一时彼一时,经过漠北驰骋疆场的历练,想来人的心境也是会变的。”
言下之意,对所谓的“赠帕”和“平妻”,不予置评。
吴夫人此时已收敛了惊讶,自认为刚才自己所言十分严密,尹屏茹必定是听在了心里,此时她说的这些,不过是为了找台阶下的场面话罢了。
见吴夫人已经不再搭腔,只稳稳坐在对面的石凳上,尹屏茹立刻决定告辞。
几句寒暄之词过后,尹屏茹已经带着陆芊玉坐上了回府的马车。
一路上,平日里活泼好动又话多的陆芊玉,一反常态地没有出声,自己偷听来的东西,自然不好与母亲相问,何况又是这种棘手的内宅之事。
近日里,她都在准备着自己和尹子昊成亲的事,对于内宅后院的一些关系,难免有了些清醒的认识。起码她总算知道了,那些平妻良妾或者姨娘通房,并不是陪着当家主母解闷用的……心里忍不住替陆清容担心,这才一路无言。
而尹屏茹甚至都没发现她的异状,正因此时她自己也有点理不清头绪了。
回到陆府,尹屏茹一整天都有些茶饭不思。
因着战事的缘故,兵部这些日子格外忙碌。故而直到过了戌初,天色渐暗,她方才等回了陆亦铎。
刚摆上饭,尹屏茹就让丫鬟们退了出去,将今日光隐寺后院里吴夫人和她说的话原原本本讲给了陆亦铎听。
“他竟然去寺院拜佛?”陆亦铎一语中的。
“起初我倒是信了她的解释,后来也觉得,许是专程去寻我的了。”尹屏茹实话实说。“只是想不通她欲意何为?她的这些话。听着都没什么毛病,若与当初说亲之时相比,更是显得通情达理了不知道多少倍。但我总觉得似乎又不大妥当……”
“这次世子出征漠北,粮草事宜皆由兵部与户部协同调配,皇上下旨由我负责督办。”陆亦铎缓缓说道。
“这……”尹屏茹不是没想过这层意思,仍犹豫道:“大军的粮草。不是早就已经运往漠北了?”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是再寻常不过的道理。更何况尹屏茹亲眼看着陆亦铎近日来奔波忙碌,大都为了这些事情。
“历来远征,拼的就是粮草,没有持续大量的补给。前方战斗力必会大打折扣。”陆亦铎顿了顿,似乎在考虑所讲的话是否适宜,最后还是说道:“之前运过去的那些。只能算是很小的一部分了!”
“难道……她是想……”尹屏茹感觉难以置信,“先不说世子是不是她亲生。单就这次出征,便是本朝少有的攘外之战,无论是为了大齐的疆土,亦或边境的百姓,势必都不能轻易言败,她如何能为了一己之私……”
“如何不能?”陆亦铎面露不屑,“漠北事关重大,但毕竟不是危急的守卫之战,京城安稳,疆土也暂时无忧,什么长远的事宜,远非这些争权夺势之人所虑。既然只是去免除后患,那输赢又有何妨?这次世子输了,换了他们的人再去赢回来,岂不是更好?什么百姓的疾苦,士兵的伤亡,又何足为虑?”
说道后面,陆亦铎已经难掩怒气。
尹屏茹同样愤然,但又仍有疑虑:“只是不知道,她所说那些关于世子的事,是不是真的?”
“不管真假,都不是漠北战局变化能够左右的!”陆亦铎长叹了一口气,方才继续说道:“世子若是凯旋归朝,后续如何我不敢保证,但若是世子真的战死沙场,那清容的日子一定不会好过。吴夫人的那些‘保证’纯属无稽之谈!如果她的目的真像咱们猜测的那般,既然世子都成了她的眼中钉,清容的地位哪里还有可能保全?”
尹屏茹认真点着头。
吴夫人的话,她仔细掂量了一整天,心中早已逐渐清明,只不过“平妻、贺清宛”这些字眼,对她的刺激着实不是一般的大,方才有些乱了心智。
此刻听了陆亦铎的说法,心中安稳不少。
“你回她的话,说得极好。一切等到世子回京之后再说!”陆亦铎很是严肃,“以我所见,若说靖远侯世子是个朝秦暮楚的人,我不大相信。退一万步讲,就算真有这种可能,陆府也是清容坚定的后盾。成阳公主府能答应的事,不代表咱们就也会答应!”
尹屏茹心中一暖,甚至都忘了再点头。
陆亦铎的话,让她无比感动。
那些身份地位之论,并不能打动她分毫。无论如何,让陆清容守一辈子寡,都不是一个好的归宿。
若真是有了这个万一,蒋轩不是值得托付终身之人,让陆清容步了自己的后尘……大不了让她也把自己的路再走上一变,总好过汲汲营营最后只得了那些虚名!
陆亦铎和尹屏茹的想法极其一致。
吴夫人一定没有料到,她自己信心百倍的攻心之策,竟是连一个晚上都没能挺过去。
倒是榆院之中,陆清容始终踏实不下来了。
自从早晨送走了蒋轩,她无论是看账本还是翻书,都有些心不在焉的。拿来绣筐想给他绣帕子,都差点扎花了自己的手。
眼看天色渐晚,她更是越来越不习惯。
独自躺在里间的花梨木拔步床上,透过屏风看着外间的微弱灯光,总觉得内室不过少了个人,竟然变得如此空旷起来。最后一个人坚持到子时,还是破天荒地喊了绿竹在外间值夜,方才浅浅睡去……
第二日一早,顶着一对大黑眼圈的陆清容,正愁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打发时间,便有事情找上门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三章 账册
从沁宜院出来,陆清容走在回榆院的路上。
回头看着丫鬟们手中捧着的账册,她心里还纳闷着。
“您说吴夫人这是何意?”绿竹走在陆清容身侧,同样不解,“上次咱们在靖春堂看账册的时候,想带回榆院去,都说这不合规矩,如今怎么直接就把账册拿给了咱们?”
“现在还说不好,总要回去大概翻看了才可能知道。”陆清容想了想,“乍看上去,这些账本不像是以前看过的那些,且数量也远不及上次。”
今日一大早,吴夫人就把她请去了沁宜院,让她帮着核对这些靖春堂的账册,说是许多年都没有好好整理过了,而且直接就命人拿了出来,让她带回榆院慢慢看……
吴夫人说这些话的时候,陈姨娘也在一旁,那表情透着十分不自然,更是让陆清容感到奇怪。
一回到榆院,她便立刻让丫鬟把账册放在堂屋,自己翻看起来。
的确如她所想,这些账册,都是之前在靖春堂未曾看过的,想必当时是被人刻意收起来了。
与上次不同,这次里面多数都是靖远侯近些年来的一些贴身用度,经手人无一例外,皆是陈姨娘和卫姨娘……
与此同时,榆院的门外,陈姨娘正带着一个小丫鬟在门口徘徊。
“姨娘,咱们不进去吗?”小丫鬟见陈姨娘已经走了不知道多少来回,忍不住问道。
“容我再想想。”陈姨娘拿不定主意。
此刻陈姨娘的心里,不停地在回想着这两三个月发生的事情。
自从新春祭祀那天,卫姨娘在祠堂疯癫失仪,便被吴夫人关在了靖春堂的后院。事实上没过多久。卫姨娘就已经恢复了神智,但吴夫人就是不许她出来露面。
原本如果只是这样,陈姨娘最多在心里替卫姨娘喊喊冤,毕竟事不关己。
直到今天,吴夫人竟然将她与卫姨娘这些年经手的账目都拿给了世子夫人核对,这明显是在找寻她二人的把柄了。
她们只是府里的姨娘,膝下无子。老来无依。好不容易这些年有机会掌管侯爷的起居,不可能不在这贴身用度上得些油水的。如今让世子夫人查账,明显要对付的就不只是卫姨娘一个人了。
有心去榆院向世子夫人示好。只是又要如何显示自己的诚意呢?她并非找不到表忠心的法子,却是不敢贸然行事。
世子夫人嫁入侯府已满一年,却是一贯深居简出,虽然吴夫人始终没在她身上讨到半分便宜。自己却也没看出她有什么了不得的本事……
事关重大,陈姨娘难免左右为难。最后还是没能迈出这一步,暂且带着小丫鬟先回了靖春堂。
榆院之中的陆清容,却是看账本看得异常无聊。
水至清则无鱼,这道理她是懂的。她压根就没觉得那两位姨娘会完全没有私心。而且前面看过的这些,并无太过分的情况出现。
没过多久,陆清容又开始心不在焉了。
思绪越飘越远。当她看到靖春堂小厨房那些粮食采买之时,硬是和对蒋轩的担心联系到了一起。
“漠北战事的粮草。不知道是兵部还是户部负责?”陆清容自言自语。
“说是兵部和户部一起办的,但主要还是兵部负责。”绿竹竟然能搭上话。
“你怎么知道?”陆清容纳闷,这事情蒋轩从没提过,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今天跟您去沁宜院的时候,听那边的丫鬟提起的。”绿竹解释道。
沁宜院的丫鬟?
陆清容只惊讶了片刻,来不及想那些丫鬟如何会知道这些,却是想起了另一件事。
蒋轩曾经把兵部尚书的嫡孙打得许久下不了床,这事是她老早以前就在女学听说过,后来又经蒋轩承认过的,如今……
此时绿竹的声音适时响起:“奴婢还听说,皇上亲自下旨,让咱们家大老爷督办此事!”
父亲!
陆清容拿不准真假,却从心底希望是真的。
且不说陆亦铎和蒋轩是完全没有过节的,即便是有,以父亲的行事作风,也定会亲尽全力办差的。
正在心里盘算着这事,外面丫鬟送进一封信,正是尹屏茹写给她的。
拆开信封不过片刻,陆清容顿时面露喜色:“大姐生了个哥儿!”
绿竹闻言,也跟着喜笑颜开。
陆芳玉嫁入狄府两年有余,如今终于一举得男,这对于一脉单传的狄府亦或陆芳玉本人,都是一件天大的喜事。
“快去备一份贺礼,再寻些补身子的吃食,咱们明天亲自送到狄府去!”陆清容笑着说道。
绿竹高声应下,转而担忧道:“世子如今不在京城,咱们出府会不会不方便?”
“不碍的!”陆清容不以为然,“母亲明日也会带着二姐过去狄府,我就算是和她们一道吧!”
她心里还琢磨着,到时候正好把陆亦铎督办粮草一事跟母亲确认一番。
二话不说撂下了手中的账本,陆清容带着绿竹开了自己的箱笼,一心一意地挑起明日带给陆芳玉的贺礼……
再看陈姨娘那边,从榆院折返回去,刚回到靖春堂,便直奔后院,去寻卫姨娘了。
虽然吴夫人以养病为由,不让她出来,好在并没有明令禁止旁人探望。
陈姨娘刚一走进卫姨娘的屋子,一股浓浓的潮气扑面而来,像是有东西发霉了的味道,环顾一周,屋中的黑漆木家具都已经旧得不成样子,屋子正中那张八仙桌甚至都有些不稳当了,上面放着的食物,明显并不是今天所剩,却没有人及时收走。
这一切,都让人感到格外凄凉。
卫姨娘侧身躺在床上,见到陈姨娘进来,缓缓起身,眼神恍惚了好半天,才能在她身上定住。
“你怎么来了?”卫姨娘的声音有气无力。
“过来看看你。”陈姨娘尽量平和地说道。
“哼!”卫姨娘鼻子里冒出一声冷笑,“我有什么好看的?”
陈姨娘也不觉得尴尬,寻思了片刻,索性直言道:“我想到了一个可以搭救你的办法!”(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四章 知情
“搭救我?”陈姨娘又是一声冷笑,“到底是救我,还是救你自己?”
卫姨娘闻言,先是一愣,接着说道:“已经到了这种时候,还计较这些做什么!横竖你我二人都是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
“到了哪种时候?”陈姨娘上下打量着卫姨娘,阴阳怪气地说道:“你这不是还好端端地站在这儿!什么时候也懂得居安思危了?”
卫姨娘觉得她实在有些难以理喻,但自己实在没有其他可商量的人了,这才叹了口气,将吴夫人让世子夫人查账的事,一五一十地讲给了她听。
既然想要一起商量,总得让她打消疑虑,莫让她怀疑自己的动机才是。
果然,陈姨娘听完这话,不再像刚才那般针锋相对,只是仍不乐观:“你又能有什么法子?咱们身份低微,不过是在吴夫人手下苟活,她若真想对付咱们,还不就像碾死一只蚂蚁一般?”
“这话不假,我承认咱们无法和吴夫人抗衡。”卫姨娘顿了一顿,转而说道:“咱们不行,总有人行!比如……”
陈姨娘循着她的视线,知道那边正是榆院的方向。
“且不论世子夫人有没有这个本事,即便她有,又凭什么替咱们出头?”陈姨娘难掩失落。
“如若决定投靠世子夫人,必定是要先表忠心的。”卫姨娘索性不再绕弯子,“世子夫人与世子相处和睦,这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得出来!既然和世子一条心,那当年姜夫人的事……她难道不想探个究竟吗?”
“这个忠心……会不会表得太大了?”陈姨娘一想起当年的事,声音禁不住开始颤抖。
“除去此事,咱们还能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卫姨娘坚持。
“你这法子,实在太危险。开弓没有回头箭,到时候世子夫人若是没本事保咱们周全,又当如何?”陈姨娘对陆清容的实力完全拿不准,心中只有个模糊的印象:话不多,不喜欢凑热闹,对谁说话都一副不卑不亢的劲头……总之让人有点摸不透。
这的确也是卫姨娘的担心。
二人在屋里嘀咕有半个多时辰,意见总算达成了一致。
以前陆清容虽然没在吴夫人手里吃过亏,但毕竟有世子爷在后面护着。如今世子爷离京,一时半刻又回不来,如果世子夫人还能不受吴夫人掣肘,那她们就豁出去冒这个险了……
此时的她们并不知道,陆清容其实根本就没打算计较那些账目的事。
一来,虽然账目不够清楚,但总数差得并不多,且又都是多年来的老黄历了;二来,吴夫人先是把陈姨娘关起来,现在又用账本把卫姨娘也扯了进来……不管这其中有什么过节,那都是她们之间的事,自己并不愿意趟这个浑水。
故而刚一听说陆芳玉生子的喜讯,她就顺势将那些账册撇在了一旁。
陆清容挑出一副金镶玉璎珞项圈,一个赤金实心藤纹长命锁,还有自己小时候戴过的一对镶红宝石镯子,准备明日去狄府贺喜。
第二天一早,陆清容带着绿竹来了狄府。
而尹屏茹和陆芊玉的马车,几乎和她同时到达。
碍着殷勤迎出府门的狄家下人在场,陆清容和她们只是礼貌地说着话,几乎没有太亲近的交流。
一路被请到狄府的正院,狄夫人步出花厅亲自迎了她们进去。
今日狄夫人穿了件绛红色石榴花纹褙子,浅褐色综裙,头发梳成圆髻,戴着一支通体碧绿的连珠翡翠簪,尤显得面色红润,精神焕发。
陆清容还是头一次见狄夫人如此穿红戴绿,且身上细节之处,不乏多子多孙的寓意隐含其中,显然是精心准备过的。
狄夫人热情地招呼着母女三人,言谈之间,对陆芳玉的夸赞不断,奉承尹屏茹的话也没少说。
陆清容和陆芊玉听着,丝毫不认为过分,只觉得都是她二人应得的评价。
尹屏茹却是有些不好意思,连忙提出想去探望陆芳玉。
狄夫人立刻起身,亲自领着她们母女三人,去了陆芳玉的院子。
有长辈在场,陆清容和陆芊玉都是有礼有节。待到狄夫人和尹屏茹相携回了正院叙话,这姐妹三人才算恢复了往日的自然。
先是陆芊玉,面带好奇地问道:“怎么样?生孩子是什么感觉?”语气夸张不说,还伸手过去像是要掀开陆芳玉的被子。
等到发现她真的过去拽了被角,陆清容立刻上前按住她的手:“产妇不能吹风!”
陆芊玉讪讪然把手收回,环顾一周,发现内室此刻门窗紧闭,忍不住问道:“哪里有风?”
陆清容没有回答,只无奈一笑。
陆芳玉则转过头去,见奶娘还抱着孩子站在屋中,发了话:“把诚哥儿放我床上,你先出去吧,半个时辰后再过来!”
奶娘应声退下,才刚出门,陆芊玉就坐在了床边,看着陆芳玉身侧那个一直呼呼大睡的小肉团子,总算知道放轻了声音:“你叫诚哥儿啊?谁给你起的名字?”
陆芳玉只得接过话来:“我公公起的,说是‘诚者,真实无妄之谓’。”
“哦……总觉得这个字太过一板一眼了!”陆芊玉歪着脑袋想了想,“以后若是我有了孩子,就自己给他起名字!”
如此大言不惭的话,让陆清容实在没能忍住,先是噗嗤一笑。但转念一想,舅舅和舅母都是难得的和善之人,表哥尹子昊又是那么个性子,想来陆芊玉这话还真有几分可行性。
陆芳玉更是笑了好半天才停住,打趣道:“成啊!到时候你别又让四妹代笔就行!”
陆芊玉撇了撇嘴,也不反驳,继续扭头看着那小肉团子,跟他说起话来,什么“小胖子你多大啦?”、“记住这个声音,我是你二姨母!”之类的话,越说越来劲。
陆芳玉干脆随她去了,问起陆清容:“听闻世子前日已经离京,你一个人在侯府里,可还习惯?”
话音一落,陆芊玉那边突然没了声音,也转头盯着陆清容看。
“还真有些不习惯!”陆清容实话实说,“突然少了个人,感觉榆院有点空荡荡的……应该过些天就好了!”
陆芳玉完全可以理解,若是让她和狄谦突然分离,必定也是如此。
陆芊玉却听得眉头紧锁,突然变安静了许多。
又过了一炷香的工夫,眼看陆芊玉逐渐恢复了精神,陆清容直接拉着她告了辞,觉得不能在这么吵着陆芳玉和孩子了……
回到正院,母女三人婉拒了狄夫人极为热情的留饭,方才坐上同一架马车,回陆府去了。
“你为什么不回侯府?”陆芊玉今天的问题格外多,“是不是侯府里有人欺负你,所以你不愿意回去?”
陆清容被问得哭笑不得:“我就不能回娘家吃顿饭啊?母亲,你看二姐也太小气了!”
尹屏茹早已习惯她二人如此说话,只是笑着,并不搭茬。
陆芊玉还想说些什么,却在看了一眼坐在正中的尹屏茹后,欲言又止。
等到三人回了陆府,陆芊玉二话不说,直接拽着陆清容回了紫藤阁。
门前的紫藤花正值盛开,淡淡的清香扑鼻而来,沁人心脾,陆芊玉却片刻不肯驻足。
陆清容一进屋,还没坐稳,陆芊玉更加犀利的问题便劈头盖脸砸了过来。
“靖远侯世子是不是要娶平妻?”
“你记错了吧?是我们府里二爷娶了平妻,燕国公府的唐珊,你也认识的。”
“你别打岔,我问的就是靖远侯世子!”
见陆芊玉异常认真的神情,陆清容这才收起了刚才那份不以为然:“你为何这样问?”
陆芊玉亲自走到门口,确认四周无人,立刻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将那日在光隐寺听到的事讲了出来。
“我也就知道这些,之前走开了一会儿,没听全,说是靖远侯世子把手帕给了什么人,人家找上门来,非做平妻不可……还听她们提到‘贺夫人’什么的……”
关于这个“贺夫人”,陆芊玉是有自己的猜测的,却不敢胡说。看到陆清容难掩惊讶的表情,定是之前没听过这事。
“一会儿用过饭,你向母亲问问清楚吧。”陆芊玉替她出主意。
陆清容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到了用午饭的时辰,依旧是她们母女三人。
煦哥儿如今跟着陆呈杰一起读书,即便褚先生暂时离京,他们仍不曾懈怠,中午都是不过来用饭的。
陆芊玉一上桌,就使劲扒拉饭,没过一会儿就吃完,一边说自己困了要回紫藤阁午歇,一边冲着陆清容使眼色……
坐在回侯府的马车上,陆清容琢磨着母亲刚才的话。
尹屏茹将吴夫人那些话,一五一十转述了,同时还把自己和陆亦铎的态度一并说了。
想到真是父亲负责督办粮草,陆清容心下稍安,只是想起另外那件事,她就开始不舒服了。
果然是邱沐云和贺清宛。
自己已经尽可能做到敬而远之,她们为何仍然如此阴魂不散……
赠帕子?真亏她们想的出来!
蒋轩的帕子,只有那么一张,正是自己当初给他绣的。前几日,他的确又向自己讨要帕子……难不成,是他落在哪里,被有心人拾了去?
陆清容想起,蒋轩临行前,内室的衣物,都是自己带着丫鬟们收拾的,的确未曾见过那帕子。
一回到榆院,她立即把墨南和砚北喊了来,询问他们在书房收拾行李之时,是否见过任何手帕之类的物件,他们也都说没见过。
陆清容更加确信,恐怕那帕子真是落入了他人之手!
打发走了墨南和砚北,陆清容心中突然升起一股无名火。
邱沐云,贺清宛……尽管放马过来!
既然躲无可躲,只能让她们得到点教训了……
“去把春雨叫过来!”陆清容突然吩咐道。
绿竹应声而去,不一会儿,就领了春雨进来。
“去年,我曾经绣过一张竹纹花样的帕子,你可还记得?”陆清容直接问道。
“奴婢记得。”春雨当然记得,当时想在世子面前显摆自己的女红,结果闹了个没趣。
“若是现在让你绣一张和我那个相似的,你是否能做到?”陆清容继续问。
春雨不敢质疑夫人的要求,只回道:“若是能拿着夫人绣的那张,比照着绣,可保证一模一样!”
“用不着一模一样,差不多就行。反正我那个也是按你的样子绣的,布局都相同,就是我的女红……咳咳,你尽量模仿就是了!”
“是。夫人什么时候要?”
“越快越好。”r1152
第二百一十五章 争取
春雨接下这差事,知道世子夫人急着要,立刻回屋绣起了帕子。
翻出当时那个花样,春雨一针一线地回忆着夫人的绣法。
比想象中要困难些,平日最擅长女红的她,模仿起陆清容的针脚,远比自己绣还要费劲许多。
到了晚上就寝的时辰,春雨仍在灯下忙碌着。
“你不睡觉吗?”同屋的丫鬟夏月问道。
“夫人吩咐越快越好,今天晚些睡,明早就可以给夫人送过去了!”春雨头都没抬,手上的动作不停。
夏月忍不住探过头去,想看个究竟:“哎呀!你怎么绣成这样了?”
一把从春雨手中抢过还没绣完的帕子,夏月凑在灯下看着,越看越眼熟:“你这是……在模仿夫人的绣工?”
“这是夫人的意思!”春雨连忙抢了回来,不再多言。
夏月觉得无聊,想先去睡,一边铺着被子,一边随口问:“那你怎么没把夫人那帕子拿来照着绣?”
“许是世子爷带走了吧。”春雨猜测。
“平日里你总对着那帕子发呆,没承想此刻倒是派上用场了!”夏月打趣着她,说完,便顾自躺下睡了,没再出声。
春玉闻言,脸上不禁有些发热。
世子和夫人内室的衣裳被褥一类,每次浆洗房的人洗净晾干后,都是先送到她和夏月这里,由她们整理妥当,再交给绿竹。
春雨以前的确经常盯着世子爷的帕子发呆。
她左看右看,就是搞不明白,这么不成样子的女红,如何就偏偏入了世子爷的眼……
第二天一早。绣了大半宿的春雨,将帕子交给了陆清容。
陆清容很是惊讶,拿着那帕子啧啧称奇,竟是和自己绣的一模一样!
夸赞了春雨几句,陆清容让绿竹把帕子收好。
当时的她还不知道,过不了多久这就派上用场了。
此时的沁宜院,邱沐云正和吴夫人对面而坐。
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她并非主动上门。而是被吴夫人请来的。
原本以为是平妻的事有了眉目,没承想,她原本的那份自得。却因为吴夫人的话,变得愈加失落。
“您的意思是……陆家不同意?”邱沐云总算听出了些端倪。
“你也知道,按照大齐朝的规矩,这平妻必须要经过嫡妻那边同意才成。如今陆家的人不松口,我也真是没辙!”吴夫人一副忧心忡忡的口吻。“这事咱们还是先放一放,等着看是否会有转机吧。实在不行,等世子回来让他亲自去游说!”
“总归是早晚的事,我们也不急于这一时。”邱沐云假意附和道。心里确如明镜一般,若真是等靖远侯世子回来,这事情八成就黄了!
看着邱沐云心中算计的模样。吴夫人知道目的已经达到,不再多费唇舌。寒暄几句过后就端茶送了客。
其实这平妻的事,成与不成,吴夫人并没有放在心上,上次不过是借这个事端,在尹屏茹面前抹黑蒋轩,以求陆亦铎能借助督办粮草之便,给蒋轩使个绊子。
却不想,陆家的人似是有些油盐不进。
昨日她让人带话过去,说城北的云柘寺香火旺盛,相传甚至灵验,想邀尹屏茹下月初一一同去进香,竟是被尹屏茹以“家女要出嫁,有许多事忙”为借口婉拒了。
吴夫人登时火冒三丈。
今日把邱沐云找来,说了这么多话,就是让她知道,陆家才是她们的阻力。以她对邱沐云的了解,那是绝对不会坐以待毙的人。
面对尹屏茹和陆清容,邱沐云的杀伤力估计比自己要大很多吧……
吴夫人暗暗得意。
此时的邱沐云,缓缓从沁宜院走出,心中百转千回。
主动去找尹屏茹,那是绝对不成。尹屏茹的个性,想来吴夫人并不十分了解,但她可是清楚得很。
外表看上去温顺和善,其实真真是个外柔内刚之人。在她面前,装可怜、赔小心,甚至是威逼利诱,都没多大用。尤其是她对自己的偏见已经根深蒂固,任凭自己说什么,恐怕只会雪上加霜罢了。
但正如吴夫人所料,邱沐云为了女儿的前程,并不愿意这么干等下去。
转瞬之间,她的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登上侯府里的青绸小车,邱沐云直接来到了榆院门前。
“这么快就来了?”陆清容听到秋兰进来通传,并没有太过惊讶。
“您看,是把贺夫人请到这边吗?”秋兰请示道。
“不用!”陆清容可不想显得和她有多亲密,随即说道:“先领着贺夫人去前面花厅吧,我这就过去!”
秋兰应声退下。
陆清容先是向绿竹要了那方帕子,放入自己袖中,方才走出了堂屋。
刚一出来,差点被迎面而来的小丫鬟撞了个满怀。
“墨南让奴婢禀告夫人,孙大人来了,带了好几箱南边的水果过来,还说要见夫人。”
陆清容不由微微皱眉。
她对孙一鸣这人,总有一种抵触,或许是因为围绕在他身上那些不好的流言。
虽然蒋轩对他十分信任,甚至在临行前还嘱咐过她,若有什么难办的事情,可以放心让他帮忙……但那并不代表他就能这么堂而皇之地在蒋轩离京之时来串门。
“替我谢过孙大人,就说府里事忙,今日就不留他久坐了,等世子回来,定会亲自备酒致谢。”
小丫鬟领了命,还没走远,又被陆清容喊住:“孙大人现在在哪儿?”
“在书房外间候着。”
想起此时等在花厅的邱沐云,陆清容突然改了主意:“你去跟墨南说,劳烦孙大人再在书房等一会儿,我这儿正有客。”
吩咐完毕,陆清容方才往花厅走去。
然而书房里的孙一鸣,却没打算老实等着,站起身在外间走了一圈,看到书房内间锁着的门,坐下后冲墨南问道:“该不会是听说我来,你们夫人才让人落的锁吧?”
“世子爷走的那天,这门就锁上了。”墨南恭敬地应道。
“说是有客,可知道是谁来了?”孙一鸣继续问。
“这……小的就不清楚了。”
“那你们夫人在哪儿见客呢?”
“前头的花厅。”
话音未落,孙一鸣再次起身,直奔花厅而去。(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六章 相克
沁宜院中。
吕妈妈刚一进屋,吴夫人就问道:“怎么样?”
“从咱们这里出去后,就直接去了榆院。”吕妈妈回道。
“哼。”吴夫人鼻子里笑出声来,果然不出她的所料,接着问道:“吩咐你的事,办得如何了?”
“夫人放心,都已经散步出去了!”吕妈妈一副胸有成竹的口吻,“估计不出三天,府里上下就都知道贺夫人上门所为何事了!”
“好!”吴夫人冷笑,“我倒要看看,她是回陆府求助呢,还是一个人担下这‘妒妇’的名号!”
主仆二人相视而笑。
吕妈妈说的“三天”着实过谦了,不过片刻的功夫,靖春堂的卫姨娘便已知晓此事,且立即就去后院说给陈姨娘听了。
二人一致认为,这是个观察世子夫人的好机会!
由于实在没有旁的人可以投靠,她们此刻无比希望陆清容能够化解此事,显示出让她们信服的能力。
此时的榆院,陆清容来到前厅见了邱沐云。
今日邱沐云身穿一件秋香色桃花纹鎏金滚边的刻丝褙子,水绿色综裙,头发梳起高髻,带了一整套鹦哥绿翡翠头面,打扮得格外隆重。不知是这身衣装的衬托,还是她此时刻意端着架子,总之看在陆清容眼里,觉得她比往日的确端庄了不少。
“贺夫人真是稀客,今日来侯府可有什么事?”陆清容一句寒暄都没有,上来就询问来意。
“世子夫人这么说,可就见外了!”邱沐云并不在意,脸上堆了笑。“眼看着这天儿是越来越热,我给清宛送来些夏天穿的衣裳,刚去沁宜院拜见过吴夫人,想着如果不来见一见世子夫人,倒显得没了礼数!”
陆清容微微颌首,并不说话。以她的个性,是不大可能直接说出“我和你又不熟”的话来。
邱沐云见状。丝毫不觉尴尬。
“清宛在府中叨扰多日。承蒙世子和夫人的照顾,我们心里的感激也没机会表达,还望您不要挑我们的理才是!”邱沐云的口吻略显夸张。
陆清容不禁眉间微蹙。倒不是因为她的语气,而是她这话,怎么听着都有些别扭。
什么叫“承蒙世子和夫人的照顾”?
“贺夫人这感激,我们可不敢接受!”陆清容不再沉默。“我自认从未照顾过府上的小姐,关于世子。那就更是没影的事儿了!贺夫人还是搞清楚再说才好!”
邱沐云听了这话,非但不着急,还露出一丝古怪的微笑,继而说道:“世子夫人的话。还是不要说这么绝对,说不定就有什么事情,是您没注意到的呢……”
陆清容看着她那得意的面孔。心中不屑,若不是猜到她们要耍什么花样。早就把她打发走了,那还有闲工夫跟她再次周旋。
果然,邱沐云见陆清容不搭腔,只好自己起了话头:“说起来,我这心里也有一件闹不明白的事。前几日清宛回了贺府一趟,我见她言辞闪烁,经常失神,问她怎么了又不肯说,最后逼问了她许久,才告诉我,原来是府上有人送了她一方帕子,这才导致她心生忐忑,毕竟还只是个待字闺中的女子,总怕对自己的名节有损……”
“名节有损”这种担心,从邱沐云嘴里说出来,让陆清容有些难以适应。
但总算说到了正题,陆清容直接问道:“是谁送了她帕子?”
“这……”邱沐云假意思虑了片刻,“原本清宛死都不肯说,我也是不知道的,但心里不踏实,将那帕子拿给吴夫人看过,方才知晓,那帕子竟然是世子爷的随身之物!”
话音未落,邱沐云就开始注意陆清容的反应,见她半天不说话,以为是受惊过度了,佯装为难地开口道:“这事,我们也着实是没办法了,女儿家的名节何等重要,如今出了这样的事,若是传了出去,以后还让清宛怎么嫁人?”
陆清容心中冷哼一声,若真是怕传出去,她还会这般上蹿下跳地行事?
转而又暗暗失笑,发现自己险些被邱沐云声情并茂的说辞搞晕,把这当成真事儿了!
“那帕子,能否让我看一眼?”她淡然询问道。
邱沐云闻言,立刻将那帕子从怀中取出,双手捧于陆清容眼前:“世子夫人请过目。”
陆清容只看了一眼,便认出那的确是自己绣给蒋轩的帕子。
做出一副仔细观察的模样过后,陆清容这才抬起头来,缓缓说道:“这帕子,并非世子之物!”
语气淡然而坚定,不容置疑。
邱沐云有些错愕,没想到陆清容说起瞎话来如此义正言辞。
“世子夫人还是看清楚才好!”邱沐云依然举着那帕子,“这可是吴夫人都承认了的!”
“吴夫人平日并不时常见到世子,请安的时候也都是来去匆匆的,想来并没太注意。”陆清容轻咳一声,先是略显尴尬地瞥了一眼站在她身旁的绿竹,方才继续正色道:“贺夫人也是见过世面的,你且看这帕子的绣工,可像是出自侯府之物?”
关于这一点,邱沐云曾经是有些含糊的,但贺清宛在她面前一再保证,那就是世子爷身上之物,才让她打消疑虑。
蒋轩随性不羁的性子,已经名声在外,说不定他就喜欢这种歪七扭八的花样呢!
邱沐云复又挺直了腰板:“不像,也不能说明就不是!清宛是个温顺知礼的女子,断不会贸然冤枉了世子爷的!”
“哦?”陆清容第一次笑出声来,“这我听着有些不明白了,刚才贺夫人不是说她始终都不肯说是谁吗?”
“这……她是后来才肯承认的!”邱沐云一时语凝,旋即变得急躁,“总之,这定是世子爷所赠之物,不是您一句否认的话,就能轻易了结的!”
陆清容也不问她到底想要如何了结,只一口咬定,这帕子就不是蒋轩的。
邱沐云无计可施,终于恼羞成怒,将帕子从陆清容眼前撤走:“世子夫人若是这般抵赖,我看咱们不如去见官,让官府的人评评理,看着到底是不是世子爷之物!”
陆清容并不着急。虽然以她对邱沐云的了解,那着实是个能干出此事的人,但毕竟贺家也算是个有头有脸的官宦人家,她的公婆又都来了京城,想来也不会允许她这般丢贺家的脸。
陆清容正想告诉她,暂且不提脸面的事,即便是官府,也不可能听信她一家之言。
却不想,门口突然传来的声音,抢在了她前面:“谁要告官啊?”
声音低沉而刚劲。
陆清容和邱沐云同时循声望去。
只见孙一鸣已经自行步入花厅,身穿一袭靛蓝色斜襟直裰,一支青簪束发,身形挺拔,面冠如玉,眉目之间坦然自若。如果不仔细看,很难发现岁月在他脸上留下的微小痕迹。
陆清容忍不住将他和眼前的邱沐云比较起来,俨然像是两辈人一般,很难想象二人曾经做过夫妻。
然而此时的邱沐云,见到走进来的竟然是孙一鸣,瞬间怔忪异常,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刚才一时恼怒嚷嚷着要见官的气势,早已荡然无存。
“就为了一个帕子,闹得要见官?”孙一鸣这话,是对着陆清容说的,从他进来开始,还没有看过邱沐云一眼。
邱沐云那边却早已像个哑巴一样,不吱声了。
“贺夫人说这帕子是世子爷的,我说不是,这不,正说着要去官府评理呢!”陆清容的口气略显玩味。
孙一鸣这才转过身,向邱沐云那边走去,先是无比自然地从她手中拿过那帕子,举起来在阳光下面照来照去,继而说道:“我看这帕子倒是不错,要不也算我一份,回头把我也喊上,咱们一起去官府评评理,看看最后判给谁!”
孙一鸣说话之时,仍旧是看着陆清容的,只有说到“去官府评评理”的时候,意味深长地看了邱沐云一眼。
邱沐云登时浑身一震,脸上难以掩饰震惊之色,半天都憋不出一句话来。
“不去官府了?”孙一鸣这才斜眼俯视着邱沐云,“那这可就是我的了!”
说完,就真的要把帕子放入自己袖中。
陆清容见状,连忙上前,亲手拿回那帕子,眼神示意孙一鸣无需担心。
陆清容转身之间,孙一鸣在她身后,而邱沐云则是垂眼看着自己的脚,故而谁都没看见她将帕子放入袖中复又拿出的动作。
走到邱沐云面前,陆清容把帕子递给她:“这个还是贺夫人自己留着,来日若真的去告官,总要有个证物才像话!”
“不敢!”邱沐云忙不迭解释道:“刚才是我胡言乱语,世子夫人莫要跟我计较才是,这事终究还是要两家商量着解决,闹到官府去岂不是平白让人笑话!”
邱沐云说出的话格外谦恭,却立即伸手接过帕子塞入自己怀中,动作一气呵成。
像是怕陆清容或孙一鸣反悔一般,邱沐云连句场面话都没有,就直接告辞而去。
看着她狼狈至极的背影,陆清容面露古怪地看着对面的孙一鸣……(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七章 投靠
“她为何这样怕您?”陆清容好奇道。
“亏心事做多了,总要有怕的人吧!”孙一鸣说得含糊其辞。
陆清容原本还等着他继续说下去,孙一鸣却转而问道:“你为何不趁机把那帕子拿回来?”
“我为何要拿回来?”陆清容反问。
“你可不是今天才认识她,那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心里应该有数。”孙一鸣看着邱沐云离去的方向,“今天这么轻易让她走了,他日必定会再生事端。”
“您也不是今天才认识她。即便我将帕子要回来了,她就真能消停吗?”不知为何,陆清容对孙一鸣说起话来,丝毫没有面对长辈的意识。
孙一鸣并不介意,甚至还点了点头:“真的不用我帮你把帕子弄回来?”
陆清容盯着他看了片刻,知道他是真心询问,反而更加不解:“您和蒋……您和世子不是关系很亲近吗?怎么,像是很不愿意他娶平妻似的?”
“平妻?”孙一鸣难掩惊讶,“她们还想要做平妻?真不知道是谁借给她们胆子了!你们靖远侯府真是有意思……且不论勋贵之家,单就那些商贾人士,也没见过谁家有这么多个平妻!”
陆清容只无奈一笑,关于这事,她实在没立场过多评论。
孙一鸣开始解释:“若真的是世子想娶妻纳妾,我自然是赞成的!”说完,还装作不经意间瞅了一眼陆清容的反应,方才继续道:“可是这次,摆明是那贺家的人胡说八道,说那帕子是世子所赠。简直满口胡言,谁知道她们是从哪里捡来的,或许是偷来的也说不定!”
陆清容皱了皱眉,看了一眼门口:“您刚才……一直在偷听啊?”
“什么叫偷听,我是光明正大地听。”孙一鸣轻咳一声,“总之前因后果我都听全了,你别相信她。她那是诈你呢。”
“您又为何如此确定?”陆清容心里是相信蒋轩的。却不能理解为何他能这般笃定。
“咳咳,我要是告诉了你,等那小子回来。你可不能出卖我!”孙一鸣这架势,哪还有半分长辈的样子。
陆清容忍着笑,点了点头。
“他帕子丢了这事,我是知道的。”孙一鸣故作神秘地顿了顿。才继续说道:“那天我和他从镇北将军府出来,马车眼看已经到了荣恩街。他突然说有东西找不到了,非要回去寻不可。问了好半天,才勉强告诉我,是一张白色的帕子。我是跟着他走回镇北将军府的。一路上都没有找到,我就不明白了,一张帕子。能从马车上掉下来的几率也太小了……后来他不知用了什么说辞,愣是去将军府里原路转了两圈。还是未果。问他上次见到帕子是什么时候,又说记不得了……总之你没能瞅见他那天的样子,着实有点可惜。”
“果然是他不小心落的。”陆清容小声自言自语。
听完孙一鸣绘声绘色的描述,陆清容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觉得鼻子都有些酸酸的。
孙一鸣的兴致却丝毫不减,似笑非笑地看了陆清容一眼,接着说道:“我当时就想,这得是什么样的精工绣品,才能让他宝贝成那样!刚才一见,果真是大开眼界了……”
陆清容也不掖着藏着,直接从袖子里抻出那帕子,举起来端详:“有那么差吗?”
孙一鸣是有些惊讶的,但只一瞬而已,很快就接过话来:“刚才是谁自己说,见过世面的人都应该知道,这不像是侯府之物……”
陆清容这才发现,他果然没说谎,他是真真从头听到了尾。
孙一鸣这才看着她手里的帕子:“没想到这还不止一件啊?”
“那张是丫鬟模仿着绣的。”陆清容实话实说。
“那你费这么大周折,换了帕子,又是何意?”孙一鸣嘴角的笑意不减。
“还没想那么多,只是自己的东西,换回来心里踏实些。”陆清容想了想,“而且让她们以为东西还在手里,我反而容易处事,若是生生夺过来,回头她们真干出什么鱼死网破的事,就更不划算了。”
陆清容固然对孙一鸣有些刻板偏见,但有蒋轩的叮嘱在先,她也尽量让自己坦诚以对。
尤其这事涉及邱沐云,她觉得或许孙一鸣是个能帮上忙的人。
然而在此之前,孙一鸣一直把她当做小孩子看待。正因对她的身世有所了解,对去年京城传得沸沸扬扬的冲喜一事也有耳闻,故而先入为主地觉得,陆清容不过是陆府的继女,说得难听一点就是拖油瓶,想来定是个唯唯诺诺没主意的孩子。这才顾着蒋轩临行前的托付,担心她被吴夫人欺负,想着借送东西的机会过来看看。没想到却让他看到了一个与想象中截然不同的世子夫人。
孙一鸣只觉有趣。
“你看这样如何!现在贺家人拿走了丫鬟绣的帕子,而非世子之物,这多无趣!要不……咱们帮她给那帕子找个主人?”
“不用!”陆清容立刻出言,随即轻叹了口气,摇头道:“若是她们就此作罢,这事就这么算了吧!”
孙一鸣心里想着,果然还是年纪小,不忍心把事做绝。
但想到贺家那边根本不可能就此作罢,这事倒也不急。
“行吧,都听你的!”孙一鸣表态,“我今天就是送些水果过来,人也见到了,看你这样子,倒也不担心被人欺负了去!这些天我没事就不过来瞎转悠了,你若有事情,直接派人过来即可。那个墨……墨什么的,他知道在哪些地方能找到我!”
说完,都没给陆清容反应的工夫,孙一鸣就转过身,大步流星而去。
看着他的背影很快在视线中消失,陆清容此时希望,以后能风平浪静,不需要他帮忙才好……
然而,靖远侯府里的确风平浪静了几天,却仍挡不住隐藏着的暗潮汹涌。
吴夫人对邱沐云的手段有些把握,于是这些天没再一门心思跟陆清容过不去。
想起靖春堂那两个让人不省心的姨娘,吴夫人觉得是时候了结此事了。
其实自从新春祭祀的时候起,她就已经动了这个心思,总觉得留这二人是个祸患,却因为怕蒋轩疑心,没有马上动手。如今蒋轩离京,陆清容那边又自顾不暇,正是最好的时机了。
前几天把账本拿给陆清容,就是想借她的手,名正言顺地处置二人,没想到好几天过去了,陆清容竟是一点动静没有。自己主动叫了她来问,被告知“账目还没有全部看完,目前看完的这些,没什么大问题”!
没什么大问题!
吴夫人差点被她气死,心里腹诽着这个陆清容,一阵阵看着挺机灵的,一阵阵又愚钝得很……
然而靖春堂里的两位姨娘,心中的忐忑却是越变越严重。
原本卫姨娘一边如往常一般行事,一边静静观察着陆清容那边的情况,陈姨娘也老老实实地待在后院,虽然比起卫姨娘要更有危机感,却也认同再观望一阵子再说。
可是短短几天过去,一切都不同了。
先是陈姨娘发现,最近送来给她的饭菜,总是隐隐有股怪味……她已经连续几天没敢吃过,只靠着卫姨娘帮她夹带进来的饽饽充饥了。
卫姨娘那边同样也感到了异样。吴夫人从沁宜院派了两个花容月貌的丫鬟过来靖春堂,说是怕她一个人太过劳累,找人帮她分担……但实际上,靖远侯身边的差事,她已经越来越插不上手了。
形势有变,这才让二人觉出紧迫。
不能再等了!
“可是……世子夫人真的有本事保咱们周全吗?”陈姨娘半靠在床上,仍有些担心。
“我看着差不离!”卫姨娘已经没了选择,那日她在榆院门口“溜达”,贺夫人从里面狼狈而出、落荒而逃的样子被她看在眼里,心里多少增添了几分信心,“先不提别的,就说那账本的事,世子夫人可是看了好几天了,竟然没有挑出咱们一个错处!难不成她真是看不出来吗?我看未必。想来世子夫人的确是心中有数之人,心智远远超出了她这个年纪!”
卫姨娘这番话,既是劝说陈姨娘,又何尝不是在说服自己。
谨慎如陈姨娘,却也找不到旁的出路,而且她此刻面临的危险显然更大,看了一眼桌上那些被她刻意弄成残羹剩饭模样的吃食,当即决定,明日一早想办法溜出去,和卫姨娘一起去趟榆院。
第二日一早,陆清容才用过早饭,就听到丫鬟通报,卫姨娘求见。
本来陆清容是没当回事的,让人把卫姨娘领去堂屋,她很快就带着绿竹要过去。
走到门前,无意间透过窗边看到里面二人的侧脸,站在前面的是卫姨娘,后面立着一个丫鬟装束的人,身量和卫姨娘相仿,却是用力低着头,生怕别人看到自己一般。
只定睛看了片刻,便确信那人定是陈姨娘无疑。
陆清容没有进屋,而是又回了内室,吩咐绿竹:“你去把曹妈妈和叶妈妈叫来。”(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八章 忠心
绿竹将曹妈妈和叶妈妈领进了内室。
在榆院里,这种场景并不多见。尤其是对曹妈妈来说。
三人一进来,陆清容只对着曹妈妈问道:“我陪嫁的丫鬟里,有一个叫秋兰的,曹妈妈可是一早就知道?”
“是。”曹妈妈恭敬地应道。
“那为何你自始至终都没有提过要避讳的事?”
陆清容是直到那次进宫赴宴,听吴太后叫了吴夫人的闺名,才直到吴夫人的名字里有个“岚”字。但无论是蒋轩,还是曹妈妈,都没人跟她提过。
蒋轩可以理解,他对吴夫人的态度历来如此。别说是她带来丫鬟的名字,就算换成宠物的名字里有这个字,恐怕蒋轩都不会有要避讳的意思。
但曹妈妈就不同了。
当年姜夫人去世后,靖春堂当差的所有人里,只有曹妈妈一人还在府中当差,而且还做了世子院子里的管事妈妈。如果说她不是吴夫人的人,恐怕都没人信。
但陆清容住进榆院一年以来,却是觉得越来越不对劲。
自己刚成亲的那几天,曹妈妈就请了一个好些天的大假,等她把榆院一切人手安排停当,方才回来。而且之后也从没有做过任何有损蒋轩或者自己的事。
如果说这一切都是装的,陆清容觉得十分勉强,尤其名字避讳一事,更是让她想不通,此时干脆直接问了出来。
曹妈妈闻言一愣。
过来的路上,她也看见了等在堂屋的卫姨娘二人,本想着夫人许是要问与她们有关之事,却不想一上来就提起了这个。
“是奴婢之前疏忽了,竟然忘了这事!”曹妈妈一时词穷。
陆清容不喜不怒。也不作声,就这样静静地看着曹妈妈。
曹妈妈顿感无措,心中反复掂量,仍不知该如何是好。
环顾一周,此时屋里除了夫人,就只剩下夫人最为信任的绿竹和叶妈妈,这或许表示夫人是真心想问她话的。
这一年里发生的事。在她心中悉数闪现。她几乎可以确定,世子夫人和吴夫人绝对不是一条路上的人。
曹妈妈把心一横,缓缓跪在了地上。决定实话实说。
“奴婢是河南人士,景熙十三年的时候,刚生下一双儿女,整个河南就闹了大旱。家家颗粒无收,只好和男人带着孩子逃荒出来。却不想灾民成群,一个不小心和家里人冲散了,只剩下奴婢自己,险些……当时是上天垂帘。恰巧遇上回乡探亲的姜夫人,这才躲过一难,却是无论如何都找不到家里人了。姜夫人便将奴婢领回了京城。在靖春堂当差,同时还派了人帮着寻亲。”
曹妈妈的声音。从来没有想此刻这般颤抖。
“整整过了两年,终于在保定找到了他们。当时他们三人已经快要饿死,奴婢男人的腿也为了保护孩子落下了残疾,全仰仗着姜夫人,才把他们安然无恙地接来京城。但那时候朝廷有令,流民不得进京。所以姜夫人便做主,只当他们是城南的普通百姓,让奴婢‘又嫁了一次’,还帮着他找了差事,这才得以一家团聚!”
曹妈妈抬手擦了把眼泪,声音愈加激动。
“但府里的人不知内情,自那以后,便有人暗地里说,姜夫人是怕奴婢去爬主子的床,才做主便宜了那个带着拖油瓶的残废……奴婢有心去澄清,姜夫人却不以为意,还嘱咐奴婢千万别走漏风声,到时候被当做流民赶出京城,那才是真不值当……想必府里所有人心中都认定,奴婢一定是对姜夫人心存怨恨的。这才致使当初姜夫人去世后,吴夫人放心把我留在了榆院。当然,也是奴婢拼命请愿要留下的。姜夫人死得不明不白,奴婢必要等到真相大白的那天,方才对得起姜夫人当年的大恩大德!”
语毕,绿竹和叶妈妈听得目瞪口呆,忍不住都跟着抹了抹眼角。
陆清容心中,同样如翻江倒海一般,有感动,亦有愤然,却尽量不露声色。
“快了。”陆清容悠悠开了口,“咱们就快能等到那一天了!”
说完,陆清容站起身来,亲手扶起曹妈妈后,带着她们三人一同去了堂屋。
卫姨娘和陈姨娘看着她们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心里都有点打鼓。
“我们有些话,想单独跟世子夫人相谈,您看……可否屏退左右?”卫姨娘试探着问道。
陆清容回望着她,又看了看旁边那个丫鬟装扮的陈姨娘,缓缓开口道:“我看没这个必要吧!”
“事关重大,还望世子夫人三思!”陈妈妈也劝说道。
陆清容对于她们想说的事情,之前就有了大概的猜测,不然也不会把两位妈妈都找来,还逼着曹妈妈说了那么些掏心窝子的话。
此刻见到两位姨娘小心翼翼的态度,更加确信自己的猜测。
“不用三思了!”陆清容直言,“这几个人都是我信得过的,若是两位姨娘实在不放心,我看这话也就不必说了!”
卫姨娘闻言,几乎已经话到嘴边了,却是被陈姨娘轻轻拽了下衣襟。
循着陈姨娘的视线看过去,此刻她正面露踌躇地盯着曹妈妈,似乎格外不放心这个人。
陆清容看在眼里,也不着急,任凭屋中安静了许久,才轻声说道:“两位姨娘都是心思玲珑之人,榆院是个什么态度,想必你们心中有数。我若是跟你们过不去,那一摞摞的账本,就不会安静地放在这里,而是躺在沁宜院的桌上了,而若是那般,二位姨娘此刻正躺在何处,可就说不准了……”
这话果然奏效,话音未落,陈姨娘的双腿已经微微有些颤抖,卫姨娘更是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求世子夫人饶我们一命!”陈姨娘也和卫姨娘跪在了一处,齐声喊道。
陆清容这才松了口气,缓缓说道:“我都不知道二位姨娘为何会有性命之忧,又如何能扬言能饶你们一命?”
话已至此,二人自知已无退路,这才按照之前商量好的,由陈姨娘开了口。
“当年,我们看到了一些不该看的东西。”
陆清容这边的四个人闻言,全都屏住了呼吸,静待下文。
“看到了什么?你们只管如实相告。”陆清容想了想,又接着道:“我把话先说在前头,你们只有这一次机会,若是有什么隐瞒,甚至编造之言,我可是不会给你们改口的机会!”
语罢,陆清容还意味深长地看了身旁的曹妈妈一眼。
意思很明显,怕她们看自己年纪轻,为求保命就胡乱编排,即使叶妈妈经历略丰富些,也同样是初来乍到。但曹妈妈就不同了,是靖春堂的老人,若想用诳语将其骗过,并不现实。
陈姨娘本就不敢虚言,被陆清容这么一警告,更是斟字酌句说了起来。
“那一晚……就是姜夫人去世前的那晚,世子爷先回去歇下了。之后没过多久,正屋就传来了一阵喧闹,当时我和卫姨娘就是同住在一个小院子里,见那喧嚣之声一直不曾停歇,便一同前去正屋看个究竟。原来是姜夫人正在发脾气,嫌屋里的熏香味道太重,熏得脑袋疼,让人赶紧给熄了。但熏香这东西,您也知道,即便是熄了许久,仍有余味环绕,难以散尽,于是姜夫人就不断地发着脾气,大吵大嚷……”
“我们在外头听着,心里都纳闷得很。姜夫人以往从来不会如此对下人们的,平日里连呼来喝去都不曾见到,更不用提大吵大嚷了。当时屋里伺候的人也都察觉出不对,便去沁宜院请来了吴夫人……”
说到此处,陈姨娘看着陆清容解释道:“当时侯爷已经不怎么管事了,府里上下事物都是姜夫人说了算,所以一碰到姜夫人出了事,便也只能找吴夫人帮忙做主了。”
“吴夫人过来后,没多久靖春堂就来了一位据说是太医院的太医,一番把脉观诊之后,便言之凿凿地说,姜夫人是被侯爷过了病,还洋洋洒洒地开了一剂药方,说保证药到病除,便告辞而去。大家手忙脚乱地熬好了药,看着姜夫人服下之后,非但没有药到病除,反而开始不断地往净房里跑,不到一个夜里的工夫,人竟然就……没了!”
陆清容听到这里,心里已经控制不住地义愤填膺。
被靖远侯过了病?
这不是信口开河又是什么!
靖远侯的病在心里,说白了就是精神出了问题,这种症候,也能传染不成?
陆清容按捺下有些愤慨的情绪,尽量平和地问道:“是谁给姜夫人熬得药?又是谁端给姜夫人喝的?”
“熬药的是谁我们也不知道,当时并没注意。端给姜夫人喝的,是吕妈妈。”
吕妈妈一向跟在吴夫人身旁,当时那种境况,由她来做此事,倒是无法从规矩上挑出毛病。
“那当时的药方,你们可还有办法找到?”
“找不到了。”陈姨娘顿了一顿,方才下定决心道:“但我们还留着另一样东西!”(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九章 当年
“什么东西?”陆清容问道。
“这……”陈姨娘露出颇显为难的神情,尤其看了一眼站在世子夫人身侧的曹妈妈。
经过刚才的一番话,陆清容已经明确了陈姨娘和卫姨娘的来意,故而直言道:“你们放心。今日二位姨娘在这屋里所说的每一句话,都绝无可能传到沁宜院去。”
话已至此,陈姨娘自知再无退路,索性把心一横,接续说了起来。
“那时候,我们二人也在偷偷吃一些……补药,怕被人发现,都是让丫鬟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去靖春堂的小厨房里熬。”
这种事,恐怕没几个做姨娘的不这样干,陈姨娘面色坦然,但等说到后面的话时,就明显有些战战兢兢了。
“那一晚,姜夫人喝了药,正屋里即刻变得安静许多,小厨房里也没人了。我身边的丫鬟石榴便像往常一般,过去熬补药。谁知没过多久,就过去好些丫鬟婆子,说是要打扫小厨房。”
“石榴登时心慌了。一来,她本就是偷偷在给我们熬药;二来,她也着实没见过这样的阵势,这三更半夜的,打扫哪门子厨房?于是她也没工夫细想,就悄悄端走了药锅,还一股脑把剩下没熬的药材胡乱包上拿了回来。”
“当时看着她拿回来的东西,我还好生数落了她一番,说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有的压根就不是我们的补药,更别提竟然还有一些药渣掺杂其中……我担心那定是刚才给姜夫人熬药时剩下了,药渣也就算了,那些药材,若是再给姜夫人熬药时找不到了。便是大罪过,于是立刻让石榴悄悄送回去。却不想,等石榴再次回去小厨房,顿时被眼前的场景吓坏了。小厨房里浓烟滚滚,一群人在外面拼命浇水,费了好半天劲才将火熄灭,但里面的东西已经尽数燃尽……”
陆清容心里有些激动。语气却尽量平淡:“所以。那些药材和药渣,一直都在你们手里?”
“是。”陈姨娘也不隐瞒,“既然小厨房被一把火烧尽。我们自然也就不用冒险往回送了。”
“东西现在在哪儿?”陆清容问道。
陈姨娘丝毫没有迟疑,直接从左右两边的袖子中各取出一个纸包:“之前一直放于罐中,埋在靖春堂的后院,昨儿夜里才拿出来的。”
陆清容以眼神示意。曹妈妈上前接过那两个纸包,小心翼翼地打开。只见其中一包是已经先霉烂后风干的药渣,另一包药材虽然也干得不行,形状却没有太大的破坏。
“可知道这是些什么药?”陆清容盯着那药材,也看不出个所以然。
“这就不清楚了。当时知道厨房着火。我们只顾庆幸不用担心被发现熬药的事,并未多想。”陈姨娘的眼神突然黯淡下来,“后来第二日得知姜夫人死讯。我们方才开始慌乱,越想越觉得。那厨房被烧,说不定就是因为这个……更不敢让别人看了,故而也不知道是些什么药……”
陆清容心中暗暗点头,这话听着也算符合常理。
先让曹妈妈将那两包药收起来,陆清容才问道:“新春祭祀那天,在祠堂的时候,陈姨娘为何那般激动,竟是磕头磕出了血?”
刚刚陈姨娘的话,虽然没有明显的漏洞,但却无法解释她那日在祠堂的种种表现。
如果她所讲的皆是实情,那么姜夫人的死无论是何缘由,于她而言,都没有太大的责任,她为何会在姜夫人的牌位之前那般激动?
“姜夫人生前对待我们十分宽容,靖春堂从上到下,大都得过姜夫人不少恩典,我们也不例外,能抬了姨娘,就是当初姜夫人做的主。每每想起姜夫人离世前,我们没能有任何作为……这还是次要的,毕竟我们也不懂药理,不可能未卜先知。但是后来虽然心中存疑,当世子爷问起的时候,仍旧选择了闭口不提,心中难免有些怨恨自己……”
陈姨娘语气凄然,悲伤之情显而易见。
陆清容不动声色,讶异于陈姨娘竟然有着这般仁心,又拿不准她这情绪之中有几分真假。
“姜夫人去世后,靖春堂彻底都换了人,为何当时吴夫人没有和二位姨娘过不去?”陆清容继续发问。
“当时,吴夫人原本也以‘侯爷生病需要静养’的说辞,让我们二人搬出靖春堂的,这件事曹妈妈和世子爷应该都有所耳闻。后来是因为侯爷在姜夫人离世后,病情陡然加重,见不得身旁都是生人,时常吵闹,吴夫人这才让我们留在了靖春堂,后来看我们一直安分守己,方才没再提搬离之事。这次起因是我在祠堂失仪,恐怕也有担心世子爷日益成势,有朝一日得胜归朝后翻旧账的意思……”
陈姨娘一边说,卫姨娘一边在旁不停地点头。
“我知道了。”陆清容淡然开口,“如果二位姨娘说的都是实情,我定然不会置你们的安危于不顾。你们暂且回去靖春堂,我会尽快安排你们去城外的庄子,远离吴夫人的视线。至于之后的事,暂时先急不得。”
陆清容言尽于此,并不打算跟她们细说自己的打算。
谁知两位姨娘听到“城外的庄子”,全都换上了一副异常惊恐的模样:“世子夫人!您有所不知,当年靖春堂的下人们,起先就都是被吴夫人送去了城外的庄子,但那些人……后来全都不知所踪!是死是活都说不准……”
“你们放心。”陆清容淡然之色不变,“我说的并非靖远侯府的田庄,而是我陪嫁的庄子。”
两位姨娘这才面色一缓,却仍旧有些担心:“吴夫人能同意让我们去您陪嫁的庄子吗?”
“这就不用你们操心了。你们只顾今天回去就开始收拾行李便是!”
说完,陆清容站起身来,在陈姨娘和卫姨娘略显怔愣的目光注视下,带着曹妈妈一行人离开了堂屋。
二人很快缓过神来,一前一后走出堂屋,离开了榆院。
陈姨娘依然和来时一样,低着头假扮丫鬟,直到回了靖春堂后院的小屋,方才放下心来。
而沁宜院里的吴夫人,的确并不知晓陈姨娘曾偷偷溜出去过。
但吴夫人却知道,卫姨娘曾经去了趟榆院……
此时的榆院,陆清容重新回到了堂屋,曹妈妈、叶妈妈、绿竹都在跟前。
“依您看,她们二人刚才所说的话,可都是实情?”陆清容首先向曹妈妈问道。
“倒是没见什么破绽。”曹妈妈想了想,“当时我就是在正屋当差的,关于姜夫人病情的发展、吕妈妈端药、小厨房失火这些事情,她们的描述与实情皆无太大出入。包括后来侯爷见不得眼前都是生人,也确有其事。”
“那……可还有她们没提到的事?”
“肯定是有的,但那也符合常理。毕竟两位姨娘并不住在正屋,若是她们什么都知道,反而不大正常。”曹妈妈略顿了顿,似乎在回忆着什么,“实际上,那日曾经先后来过两次太医。第一次便是刚才陈姨娘所说的那位开药之人,后一次是天快亮的时候来的,是另外一个太医,当时……便说已经无力回天了。”
“为什么来的不是同一个人?”陆清容疑惑道。
“当时我们倒是没太奇怪,毕竟太医院还是要紧着宫里的贵人,这种事以前也有过。而且后来的那位太医,是平日来侯府看过诊的,奴婢曾经见过。但后来奴婢也觉出异样,正因后来那位太医,在姜夫人去世不久后,就辞官还乡了,而先来的那位太医,更是从始至终再也没见过!”
听到这里,陆清容心中的脉络逐渐清晰。
姜夫人绝对不是正常的病逝,这已经毋庸置疑。吴夫人在其中起了多大的作用,同样不难推断。
但她和蒋轩曾经谈论过此事,蒋轩的话犹言在耳。
且不说这些所谓的证据和证人是否可靠,也不说这其中关节是否真如她猜测的那般,关键是现在并不是一个大张旗鼓翻旧账的好时机。以吴太后为首的吴氏一族仍然强大无比,悬而未决的储位更是让她们保留着变得更强的可能,而偏偏此时蒋轩还不在京城……
当务之急,是要保护好两位姨娘,还有那些不明成分的药渣!
陆清容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第二日,陆清容正在用着早饭,沁宜院就派了丫鬟来请。
意料之中,陆清容不慌不忙地吃完饭,方才往沁宜院那边去了。
这一次,吴夫人竟然不是在花厅见的她,而是改在了正屋。
“听说昨儿个卫姨娘去了榆院?”吴夫人一上来就开门见山。
“是。”陆清容并不否认,从容说道:“还是那些账本的事,找了卫姨娘过去请教一二。”
“哦?”吴夫人的意外之中夹杂着一丝欣喜,“可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
“那倒没有。只是一些细节写得不够详细,想来也是我不很精通账目的缘故,卫姨娘已经解释清楚了。”
听完陆清容的解释,吴夫人难掩失落,真要再次发难,外面突然有丫鬟闯进来禀告。
“不好了不好了!靖春堂的姨娘染了恶疾!”(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章 恶疾
    闯进门的丫鬟话音刚落,吴夫人正要开口询问,枫院来请安的人先到了。
    依旧是平日里的四个人,并排而入。
    蒋轲和邱瑾亭走在中间,两侧有唐珊,还有寸步不离邱瑾亭的贺清宛。
    众人请安过后,吴夫人只匆忙让他们坐了,便立刻转脸看着那个丫鬟。
    “什么恶疾?哪个姨娘染了恶疾?”吴夫人问道。
    “回夫人,是卫姨娘和陈姨娘,今儿个刚到寅时就发了热,奴婢们不敢惊动沁宜院,这才天一亮就请了大夫来,却被诊为是恶疾!那大夫自己都吓得厉害,匆匆开了方子,便落荒而去,走时还嘱咐大家,千万不要和两位姨娘接触,连她们用过的东西都不要碰……”那丫鬟的声音紧张得要命。
    吴夫人一听,也是十分震惊。
    据说,年后在距离京城不远处,的确曾经有一阵恶疾盛行,但朝廷极为重视,控制得当,很快就稳住了局势,几乎没有大范围蔓延。
    当时还有传言,是太子殿下在天有灵,保佑着大齐朝百姓安危,这才让恶疾没有害死更多的人。
    当然,这传言因何而来,吴夫人心里是清楚的。但那恶疾却也是实实在在发生过的事情。
    故而纵然此时两位姨娘的病难免来得有些蹊跷,吴夫人却还是极为紧张,只有一点想不通。
    “靖春堂里,只有两位姨娘染了病?”吴夫人发问。
    “正是。奴婢过来禀报之前,尚未发现其他人有此症状。”
    “卫姨娘这些天,去过后院?”
    “去过,昨天还曾带着丫鬟过去给陈姨娘送了些吃食。”
    吴夫人心下稍安。连忙吩咐那丫鬟,先把卫姨娘也送去后院同陈姨娘一处,其他人暂时不要靠近。即刻将其余人排查一遍,看是否还有人染病。
    那丫鬟慌忙领命而去。
    吴夫人已经没有心情和屋中的人闲谈,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问过邱瑾亭身子可还好,便不再说话。
    好在屋里的安静并没有维持太久,那丫鬟很快就回来复命。
    靖春堂里。其余的人暂时都很正常。
    “两位姨娘最近都和什么人接触过?”吴夫人担心道。
    “这几天。除了姨娘的贴身丫鬟,并没有同其他人接触过。”
    吴夫人这才松了口气。
    前些天派了两个丫鬟过去伺候靖远侯,本意是逐渐接手卫姨娘的差事。让侯爷疏远于她,没想到竟然歪打正着,连上天都眷顾起自己来了。
    想着刚好可以趁机送二人出府,正要开口。这次却被陆清容抢了先。
    “夫人。”陆清容开口道:“真是不走运,卫姨娘昨天才刚来了榆院一趟。对账的时候也和几个丫鬟有过接触……”
    陆清容的话刚说到此处,就见坐在她对面的邱瑾亭突然用丝帕捂住了口鼻,另一只手本能地护住肚子,一副惊恐状。
    恶疾的厉害。她可是听说过的。
    片刻之后,就见邱瑾亭突然站起身来,只对着吴夫人留下一句“身子突感不适”便急忙领着贺清宛。告辞而去。
    旁边的唐珊,原本没太在意。但见了邱瑾亭的反应,心里也打起鼓来,隔着中间的空位向蒋轲投去了询问的目光。
    蒋轲目不斜视,并没有回应她。
    唐珊心中忐忑,又恐此时离席甚为尴尬,纠结了一阵,终是没能抵过这阵慌乱,起身告辞,说是担心二奶奶的身子,要回去侍奉左右。
    平日里对唐珊一向呵护有加的蒋轲,此刻见她狼狈而去的身影,也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还望大嫂莫要见怪……”蒋轲格外温和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内疚。
    陆清容只摆了摆手,示意他不用放在心上,便接着刚才的话说起来:“恶疾是个要命的东西,且传染起来极快,既然榆院有丫鬟和两位姨娘有过身体接触,我看她们便不适合再待在府里了,还是先送去城外的庄子,等过了这阵子再接回来,方才稳妥。”
    吴夫人听着连连点头,难得陆清容的想法跟她不谋而合。
    “我看这样吧。”吴夫人连忙接话,“就先把她们送去大兴的庄子!”
    “这……恐怕仍有些不妥。”陆清容面露为难。
    吴夫人和蒋轲皆是不解其意,疑惑地看着陆清容。
    “咱们侯府在大兴的田庄,正处在那边最为肥沃的土地之上,勋贵之家的田庄比邻而建。若是让人知道咱们将患了恶疾的人送过去,恐怕有损靖远侯府的名声……”陆清容说得义正言辞。
    吴夫人果然有些动摇了。
    陆清容紧接着说道:“我陪嫁有个庄子,地处偏远,依山傍水,周围鲜有人家,对两位姨娘来说,既是个清静的去处,又可避免殃及无辜。”陆清容注意到吴夫人已显出犹豫之色,继而说道:“况且这次还有不少榆院的丫鬟也得过去,去我陪嫁的庄子,也属名正言顺,旁人说不出什么闲话来。”
    吴夫人心中难以定夺。
    陆清容说的话都在理,如今这也是最好的法子了。
    只是如若让卫姨娘和陈姨娘去了陆清容陪嫁的庄子,无疑会削弱自己对二人的掌控,总让她心里有些不踏实。
    但转念一想,此时此刻,最重要的还是府中众人的安危,尤其是靖远侯的安危。
    靖远侯本就体弱,万一染疾,生还的几率微乎其微。
    吴夫人心里比谁都清楚,靖远侯的身体绝对不能有事。这种时候若是他有个好歹,万一蒋轩能活着从漠北回来,就麻烦了……那时候这爵位就变成了板上钉钉的事,再也不容更改。
    想及此处,吴夫人当机立断,即刻同意了陆清容的建议,马上传话让卫姨娘和陈姨娘收拾行李,和榆院的几个丫鬟启程去城外。
    吴夫人心存侥幸,那两个姨娘如今身染恶疾,以她对这病的了解,似乎能保住性命的几率并不大呢!
    待到吴夫人下过命令,陆清容这才带着绿竹回榆院去安排。
    靖春堂从天一亮就开始折腾,吴夫人又派人挨个查验,更是闹得人心惶惶一团乱。
    故而陆清容和绿竹回来之前,恶疾之事,包括要有榆院的丫鬟跟着一同去田庄的消息,就已经传进了榆院。
    丫鬟们人人自危。其中以采梅和彩莲二人尤甚,生怕世子夫人借着这件事,把她们二人送去自生自灭,心中最为惶恐。
    谁知等陆清容回来后,理都没理过她二人。
    不消片刻,陪着两个姨娘去田庄的人选便已确定。
    陆清容心中早有打算,她觉得稳重的几个,先是海棠,再是陪嫁过来的秋兰、冬雪,再带上两个小丫鬟,一共五个人。
    待到人选已定,其余人等才算踏实下来。
    然而与此同时,枫院之中却是人人都悬着心,因为她们以前从来没见过二爷发这么大的脾气!
    蒋轲独自从沁宜院回来,先是劈头盖脸数落了邱瑾亭一番。外面丫鬟们听不真切,只断断续续听到些“不顾大局”、“规矩礼节”之类的词。但仅凭二爷颇为激动的语气,就足够让她们心惊胆战了。
    而后面的情形就更是让人惊讶。
    从邱瑾亭那边出来,蒋轲直接去了唐珊屋里。
    与以往不同的是,他这次并没有待多久,虽然外面听不到什么动静,但当蒋轲出来去了书房之后,唐珊屋中便传出阵阵低泣之声。
    故而枫院之中的丫鬟们人人自危,生怕一个不小心,惹了二爷生气,把火发在自己头上……
    陆清容这边忙得紧,并不知晓邱瑾亭和唐珊因为在沁宜院对她的失礼受到如此大的责备。
    先是安排车马,将两位姨娘并五个丫鬟送往城外,又是派人做好防护,去靖春堂将姨娘们屋里的物件聚在一处,焚烧掩埋。
    一切安排停当,陆清容这才想起两位姨娘昨日拿给她的药和药渣。
    屋里只剩她和绿竹,陆清容这才吩咐道:“你去从那装药的纸包里,取出一小部分,按照不同的形状,把里面的药材挑出来,分别放好。”
    绿竹应声而去,从药包里取了一小部分,就在陆清容的面前极为精细地分了十几个小堆。
    “夫人这是要做什么?”绿竹这才抬头问道。
    “回头你让墨南找些小厮,每人拿其中的一样去不同的药铺询问,看看这都是些什么药材。”陆清容吩咐道。
    “为何要这样麻烦?”绿竹犹在纳闷。
    “万一这副药真有什么不妥,咱们贸然拿去询问,怕是容易被有心人记下。若是泄露了消息,可就得不偿失了!”陆清容给她解释道:“现在这样分开了去问,到时候同样能凑足一张完整的药方……先不说咱们现在没有个信得过的大夫,即便是有,拿着药方去请教,总好过让人亲眼见了这些药……”
    绿竹这才恍然大悟,立刻将那十几堆药材分开包好,去前面寻墨南了。
    陆清容刚想歇息片刻,就见春雨手里拿着一封信进了内室。
    “夫人,世子爷的信!”
    “快给我看看!”陆清容难掩惊讶。
    这才走了几天,竟然这么快就送了信回来。(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一章 防备
    没等秋兰退下,陆清容就已经迫不及待地拆开了信封。
    蒋轩那遒劲而灵动的字迹就在眼前,陆清容不禁有些晃神。
    这时才发现,似乎她是第一次看到蒋轩的字。信的内容只有寥寥几句,想来是行军匆忙,来不及儿女情长。
    陆清容这几日一直惦记着,不知道他们此时行至何处,但蒋轩却并未在信中提及。
    事实上,通篇只说了一件事,就是他的帕子临行前丢了,让陆清容记得帮他再绣一张。
    陆清容仿佛能透过信纸,看到蒋轩那似笑非笑的面容,以及那带着一丝耍赖气息的温言软语。
    她当然知道,蒋轩并不是真怕她忘了绣帕子,而是专门告诉她“丢帕子”的事。
    难不成邱沐云上门发难的事情被他知道了?
    陆清容很快否定了这个可能,如此短的时间,根本不够这消息一来一回的。
    索性不去想他为何有此一言,总之能收到蒋轩的信,便让陆清容有种难以名状的愉悦。
    殊不知,蒋轩会突然送信回来,完全是因为江凌。
    那一日,江凌在和蒋轩闲谈之时“无意间”提起:“那日替舍妹去府上给世子夫人送生辰礼,出来的路上,看到书房门前不远处,有一方帕子,像是世子身上之物,本来正要拾起,却被一位衣着不俗的姑娘捡了去,我当时连忙回避了。咳咳,我可不是故意冲撞女客的,若是有人告我的状,世子你可不能相信!”
    江凌这话,有很大一部分是胡说八道。但却是好心。连他自己事后都有些后悔,为何竟然这般多管闲事起来!
    蒋轩听罢,便记在心上,越想越不对劲,生怕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让陆清容被别有用心的人欺负了去,没过片刻。就写好一份家书派人送了回去。
    这才有了此刻陆清容手中那封让她笑意满满的信。
    小心翼翼地将信收好。陆清容又从袖中拿出了那张已经洗干净的帕子。
    放在鼻前轻嗅,只能闻到一股淡淡的皂角味道;在阳光下展开,亦只能看到自己那生涩而蹩脚的女红。
    但只是这样。竟没来由地让陆清容心中感到踏实而温暖……
    此时此刻,还有另一个人,也是一边想着那帕子,一边惦记着蒋轩。
    正是枫院里的贺清宛。
    今儿个一大早。先是陪邱瑾亭去沁宜院请安,再是惊闻恶疾即刻跟着她回到枫院。自己才去后面阁楼换了件衣裳的工夫。回来就听到蒋轲在屋里教训邱瑾亭,在门口等了片刻,直到亲眼看着蒋轩气呼呼地拂袖而去,她才进了屋。
    邱瑾亭的抱怨之声不绝于耳。几句话翻来覆去地说,“我怎么就不尊敬大嫂了?我对那陆氏还不够客气吗?”、“谁让她们把手伸那么长,连靖春堂染病的姨娘都跟她们榆院的人有接触!”、“我避着她怎么了。谁能保证她就没被过上病?我现在可是双身子的人,容不得半点差错!”
    每每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邱瑾亭的气势就会不自觉地变弱一些。
    贺清宛并无心注意。
    她只是做出一副关切的模样,劝着邱瑾亭莫要动气,心里却被这些抱怨之词搞得愈加烦躁。
    上次母亲过来侯府,先是到沁宜院找了吴夫人,再是去榆院见了陆清容,待到过来看自己的时候,脸上的神色已经明显不如之前在贺府时那般自信,甚至还有些许慌张之色。问她怎么了,又不肯说,只让自己静待佳音便是。
    但从母亲对自己的那些嘱咐里,还是让贺清宛感受到了一丝不安。
    母亲竟然让自己做好准备,之后可能会有些有损自己名声的流言传出,但那皆是权宜之计,不必挂心。
    此话一出,贺清宛的心里不可能不打鼓了。
    然而她也只能选择相信邱沐云,尽量静下心来,希望能有好消息。
    第二日,整个侯府非但没有什么好消息,反而传来一个死讯。
    昨日被送去城外的卫姨娘和陈姨娘,竟然一个夜里都没有熬过,天亮之前,人就都没了!
    听闻此事,吴夫人惊讶万分,登时喊了陆清容来询问。
    “两位姨娘都没了?”吴夫人的语气很奇怪,诧异之中似是带着几分期盼。
    “都没了。”陆清容脸上挂着适度的悲伤,同时难掩自责,“我也是刚才仔细问了一下这事,说是两位姨娘一直高热不退,丑时刚过,陈姨娘就先不行了。许是被陈姨娘的死讯吓着了的缘故,原本已经略有好转的卫姨娘,没过半个时辰竟也跟着去了……”
    吴夫人长叹了一口气,看在陆清容眼里,仿佛有些释怀的感觉。
    “后事如何处理的?”吴夫人问道。
    “夫人莫怪。”陆清容先告罪一声,方才略显踌躇地说道:“将她们送去城外之前,就曾听过大夫的劝告,若是有人病逝,需要尽快掩埋,并焚烧其衣物用度……”
    吴夫人微微颌首,没再提这事,只是又问起:“榆院的几个丫鬟如何了?”
    “目前还没见发病的。”陆清容解释道:“为求稳妥,我想着还是让她们在城外待上一阵,等彻底没事了,再将她们接回府。如此一来,也省得府里人心惶惶。”
    “就按你说的办吧!”吴夫人挥了挥手,有些不耐烦地让陆清容回去了。
    陆清容依旧不改懊悔之色,告辞而去。
    等回到了榆院,她早已变得与往常一般无二。
    “那些药材,拿给墨南了么?”陆清容向绿竹问道。
    “昨天就拿去了几样。”绿竹详细回道:“按照您吩咐的说了,这事并不着急,让他一天派人去一处问即可,要紧的是不要引起旁人的注意。今天已经有了回话……”
    “都说了并不着急!”陆清容笑道:“再说只一样药材,也看不出什么来!”
    “不是药材的事。”绿竹开始有些吞吞吐吐,“是今天派出去的小厮从药铺回来,听到了些别的流言……”
    “什么流言?”
    “坊间这几天有传言,说礼部郎中贺大人家的嫡女,还未谈婚论嫁,就收到男子赠的东西,却不想被人始乱终弃,甚是可怜……”绿竹说得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
    在听到“嫡女”这两个字时,陆清容已经在心里冷哼一声,再听到后面,简直无法抑制心中的怒火。
    始乱终弃?
    真亏她们说得出来!
    “就这些?”陆清容尽量放低了声音。
    “还有……现在人们都在猜测,这个始乱终弃之人是谁。而且贺小姐如今住在侯府,这事情并不是秘密,但外面那些人可分不清什么榆院、枫院的……”绿竹说道最后,声音已经弱不可闻。
    虽然绿竹刻意说得隐晦,陆清容却不难理解。
    这摆明是要把矛头直指蒋轩了。
    此时此刻,她已经不愿意去想到底是谁传出了这些龌龊的谣言,邱沐云也好,沁宜院也罢,都不重要了。
    总归这事情是贺清宛自己搞出来的。
    原本陆清容还打算,如若她们不再生事,便不与她们计较了……
    “你去前面找墨南,就说是我的吩咐,让他尽快把孙大人请来一趟,有事相商。”陆清容恢复了平静。
    绿竹领命而去。
    刚用过午饭没多久,孙一鸣就来了榆院。
    陆清容让他在前面花厅稍候片刻,自己换下家常的杭绸小袄,穿了件水蓝色杭绸对襟褙子,天青色综裙,发髻并没有重梳,只戴上一支和田玉木兰花簪,便匆匆来了花厅。
    “世子夫人这么急找我,可有什么事?”孙一鸣很快又坐回圈椅,端起茶杯,语气悠然。
    “世子昨日来了信。”陆清容先说道。
    “哦?”孙一鸣面带笑意,“真是今非昔比!靖远侯世子竟然也有如此儿女情长的时候!”
    陆清容不说请他来干吗,孙一鸣也不急着问。
    “只是报个平安。”陆清容多少都有些不好意思,“提到他之前丢了帕子的事。”
    “嗯。”孙一鸣故作严肃地应着,心里明白,这快要说到正题了。
    “我也不跟您绕圈子了。”陆清容索性表示:“既然这帕子的确是被她们捡去的,那么现在她们手里那张,恐怕是需要有个主人了!”
    “哈哈!你总算想通了。”孙一鸣笑得畅快,“正该如此!你完全无需对她们仁慈。既然她们连自己的名声都不顾,有怎样的结果那都是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您这是……也听到什么传言了?”
    “哼!”孙一鸣冷笑一声,“不只是听到传言,就连这是从哪里传出来的,我也是知道的。”
    “从哪里?”陆清容忍不住问道。
    “不是侯府。”
    孙一鸣只说了这么一句,陆清容便心领神会了。
    “至于这帕子的主人……”
    陆清容还想要说些什么,却被孙一鸣拦住了:“世子夫人的意思,我已经明白了,说到这里就够了,剩下的事情,便不需要你再操心。只需记得,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皆与侯府无关,都是她们自己求来的。”(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二章 脉象
    陆清容被孙一鸣的话说得一怔,险些又开始犹豫。
    孙一鸣并不给她反悔的机会,接着说道:“至于贺家那边,我自会派人盯着,她们若是再有人过来生事,你也不用着急,我来陪她们玩!保证让她们们尽兴而归……”
    孙一鸣的口吻平淡无奇,却自有一种阴冷的味道隐含其中。
    陆清容拿不准他的分寸,思量好半天,才尽量委婉地说道:“重要的是别让世子被牵扯进去。至于她们,得到些教训即可,千万别闹出什么伤亡来……”
    孙一鸣登时哈哈大笑起来。
    “哪里会有伤亡,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可一向都是以理服人,从不崇尚武力。”孙一鸣笑意不减,“就连你们家世子,还曾有过动手打人的记录,我可是从来没有过呢!”
    见他这般调侃,陆清容只微微一笑,转而说道:“我这样麻烦孙大人,不对耽误您的公事吧?”
    “我的差事就是四处闲逛,你不用担心。既然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一步了,有什么事尽管去寻我!”
    话音未落,孙一鸣已经离开了花厅。
    不知为何,他这来去都像一阵风的架势,反而让陆清容倍感亲切。
    “墨南从哪里找来的孙大人?”陆清容随口问起身旁的绿竹。
    “是在……翠柳巷。”绿竹有些难以启齿,“听闻孙大人在那里有个情投意合之人,平素时常待在那边。”
    “这也是听墨南说的?”陆清容皱眉。
    “不是。这是榆院里的丫鬟婆子们传了好一阵的,据说京城里的人都知道。”
    陆清容听罢,想起之前蒋轩和自己提过翠柳巷的事,一时也辨不出传言的真假。好在她并不想费心思琢磨这些。
    倒是枫院里的贺清宛,知道孙大人中午去了榆院,心里没来由地有些惴惴不安。
    孙一鸣和邱沐云的过往,她并非毫不知情。
    这事本不该有人在她面前提及,但那日父亲与母亲拌嘴,越说越激动,话赶话就提起了往事。什么“你现在是不是后悔了?早知现在那个孙一鸣又有了被重用的苗头。你当初就不该主动与他和离的!”这样的话都一股脑冲口而出。母亲被气得不行,连声骂父亲是个负心汉。谁知父亲并不似往日一般隐忍,竟然说了“我的确是个负心汉。却不是对你!”母亲立时气愤无比,开始哭闹起来……
    当时贺清宛就在外面,一窗之隔,听得真真切切。
    此刻那些话语。突然又在她脑子里盘旋不散。只希望孙一鸣去榆院,千万不要跟她们家正在计划的事有什么关联……
    贺清宛心里有事。对邱瑾亭的一肚子牢骚自然无力劝解。
    不巧自从邱瑾亭被蒋轲数落之后,一直抑郁难消,再加上贺清宛只知在一旁敷衍,说不出几句让人畅快的话来。邱瑾亭心中愈加憋闷,小腹也有些不适,到了傍晚更是疼痛加剧。
    邱瑾亭这才真的怕了。立刻让人去太医院请邹太医来。
    屋漏偏逢连夜雨,邹太医竟然不得空。此时去了宫里给一位贵人看诊。
    听闻是康宁县主有恙,太医院并未怠慢,立即派了一位擅长孕症的太医过来侯府,却被邱瑾亭挡在了门外。
    贺清宛心中纳闷,以为她这还是在跟二爷置气,便耐心劝着:“二奶奶还是让那位太医看一看吧,子嗣事大,容不得半点差错,再说您本身就是金贵的人,经不起这样折腾的!”
    邱瑾亭却完全听不进去,用力控制着脸上因为疼痛而变得扭曲的表情,强装镇定:“不过是刚才有一阵疼得厉害,现在已经无碍了。去找邹太医不过是因为我一直由他诊治,想请他过来把个平安脉。既然他不得空,那就算了吧!”
    贺清宛信以为真,出去又是送银两,又是说好话的,总算送走了那位太医。
    却不想,她刚一回来,还没进屋,就听到邱瑾亭在里面吩咐香巧,继续派人去太医院门口等,见到邹太医就立刻请来枫院。
    一直等到香巧领命出来,贺清宛方才若无其事地进去陪着邱瑾亭,并不多嘴。
    约莫半个时辰过后,邹太医终于到了。
    邱瑾亭如同见到救星一般,即刻命人请了进来,还以看诊需要安静为名,屋中只留下香巧一人,将其余丫鬟都撵了出来,这其中,也包括贺清宛。
    贺清宛心中存疑,走在最后面,待丫鬟们渐渐散去,她便悄悄停下了脚步,绕到一侧的窗外。
    屋中先是好一阵安静,想来正是在诊脉,紧接着,便响起了邹太医的声音。
    “二奶奶这个症状,想必不是第一次出现吧?”邹太医试探地问道。
    “之前的确有过几次。”邱瑾亭回忆道:“当时只以为是气的,而且都是没过多久便好了,也就没怎么在意。”
    “这就是了!”邹太医顿了顿,方才确定道:“二奶奶这是胎象不稳……”
    邹太医一口气说了许多,大都在描述脉象医理,什么“气血亏虚”、“胎元不固”、“脉象细滑”之类。
    邱瑾亭哪里听得懂这些,却也从邹太医略显阴沉的脸上看出了一丝端倪。
    “这……很严重吗?”邱瑾亭难掩紧张。
    “严重是严重。”邹太医先肯定,继而又说道:“不过只要处理得当,无论是二奶奶或是腹中的孩子,都不会有性命之忧。”
    邱瑾亭并没有因为后面这句话而放松,反而更加紧张:“那该如何处理?”
    邹太医斟酌片刻,方才开了口:“以二奶奶的脉象来看,这胎象不稳已经是不可挽回的了,即便大量用药,也定然无法坚持到足月。眼下最好的法子,就是反其道而行之,在合适的时候用药,让生产的时间提前,不要等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再……那样必定准备不周,容易出危险。”
    “不行!”邱瑾亭想都没想,直接说道。
    提前生产?
    邱瑾亭心中腹诽起邹太医来。自己的情况,他又不是不知道!
    即便是足月分娩,她还要想办法拿“早产”的说辞来挡一挡,如今竟然让她自己主动用药,真的早产……
    邱瑾亭必然不能同意。
    她此时的想法是,即便不能足月,起码也要坚持到最后关头,多拖一天是一天!
    “不会准备不周的!”邱瑾亭反驳道:“枫院的人手已经不少了,回头我再添些人过来。您看看都需要准备些什么,我们全天候预备着就是了,到时候定然不会措手不及的……我想您也该知道,我还是希望能坚持到最后……”
    邱瑾亭表明态度。
    邹太医却不敢苟同,连连摇头。
    “刚刚说怕‘准备不周’,只是其一,更重要的是,即便一切都准备得万分妥帖,那最后一刻却未必是最安全的!”
    “这是何意?”
    “明白您的顾虑,但如此一来,会十分凶险。”邹太医索性直言道:“这种胎象,在宫中亦或养尊处优的勋贵之家尤其常见,太医们不愿担责任,大都不敢将我刚才说的法子讲出来,偶尔有提到的,出于各种担心,也都没人愿意尝试。最后……均是在八个月份左右的时候生了下来,幸存的情况极少。”
    “这我就不明白了,难不成提前生下来,反而还能活了?”邱瑾亭无法理解。
    “二奶奶有所不知,民间自古就有‘七活八不活’的说法,虽然医书之中难以用医理解释,但只要翻过医档,便会发现七个月存活的几率,的确比八个月明显大出许多倍!这才想着,让二奶奶在七个月的时候将孩子生下来,以保母子平安。”
    邹太医说得头头是道。
    邱瑾亭却更是忧心。
    七个月?那岂不是……
    邹太医看出了她的慌乱,连忙安抚道:“二奶奶不用即刻做决定,如今才刚四月初,您尚有一个多月的时间来考虑,这不是小事,还需仔细权衡思量。”
    邱瑾亭艰难地点了点头,勉强开口:“那就再等等吧,这些日子您时常来帮我看看,万一能有好转也说不定!”
    她这话更像是在自我安慰。
    邹太医明知没有这种可能,也不戳穿,只点头应下。
    邱瑾亭无精打采地吩咐香巧送邹太医出去。
    贺清宛赶紧闪身躲到了屋后,听到丫鬟们陆续回来伺候,她方才定了定心神,进屋去表示关心。
    邱瑾亭对她爱答不理,这还算好的。
    那些丫鬟更是如履薄冰,稍有不慎,就能惹得二奶奶发上一顿脾气。
    终于熬过晚饭,贺清宛这才独自一人回了后面的阁楼。
    心中压抑良久的震惊,此刻总算爆发出来。
    邹太医说,二奶奶只有一个多月的时间考虑。
    邱瑾亭和蒋轲是去年十一月成亲的,即便洞房即有孕,也离七个月还早着呢!
    此刻再想起邱瑾亭今日的古怪行径,更是能解释通了。
    贺清宛对自己的猜测深信不疑,只不知道这人到底是谁……
    心中百转千回,她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情。
    一直以来,都是关于自己身世的各种不堪被邱瑾亭看在眼里,如今她手里也终于有了邱瑾亭的把柄,还是这么一个惊天大把柄!
    然而此刻的贺清宛,只是觉得心里瞬间平衡了许多,完全想不到以后能有什么时候,会用到这个把柄……(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三章 贺家
    一整晚,贺清宛满脑子都是关于邱瑾亭的事,翻来覆去地想,却也没个头绪。∷四∷五∷中∷文
    毕竟以往她二人虽然时常相伴,却总归不住在一处,想来定是发生了许多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此时的贺清宛,心思全在这件事上,至于近日京城中那些关于自己的传言,丝毫都不知情。
    但也只有她自己不知情。
    贺府上下,早已经无人不晓了。
    起先这话只是丫鬟仆妇们在暗地里嘀咕,后来偶然间被贺楷的大嫂杨氏听到,得知这竟已在京城流传甚广,私下去问过邱沐云,只得到她一番含糊的敷衍,这才愈发担心,将这事委婉说给了贺老夫人冯氏。
    冯氏气得不行,当即就去向贺致远转述了一遍,贺致远同样震怒异常。
    不过当时除了杨氏略感蹊跷,贺致远和冯氏夫妇二人都觉得这流言绝对不是真的,还想着是不是贺楷在外面得罪了什么人,让贺清宛跟着受了连累。
    直到他们把贺楷和邱沐云叫去正屋询问此事,看到贺楷一脸茫然,旁边的邱沐云却是眼神闪烁、欲言又止,这才全都心里咯噔一下,知道坏了事。
    “你们给我说说,京城里那些污秽的传言到底是怎么回事?”贺致远口气不善地问道。
    “什么传言?”贺楷一头雾水。
    眼看贺致远的怒气加剧,冯氏连忙抢先说道:“这里只有你们大嫂在,也不是外人,我和你父亲就想要你们一句实话,外头关于清宛的那些传言,可是真的?”
    见贺楷仍然是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模样。冯氏略显虚弱地叹了口气,吩咐杨氏把她听来的那些话再说一遍。
    杨氏顿时面色通红,手足无措。
    她本就是个老实本分之人,之前讲给冯氏听已经十分勉强,如今让她对着贺楷说这些,自然难以张口。
    就在这时,邱沐云总算抵不过贺楷紧盯不放的眼神。附耳过去跟他说了几句话。
    贺楷登时没了刚才的轻松。表情严峻,满脑子都是“私相授受”、“始乱终弃”这些字眼,依旧盯着邱沐云的眼神之中。充满了怒火。
    邱沐云自知躲不过,这才迫不得已开口解释。
    “外面的传言难免夸张,但……也是确有其事。”邱沐云低头垂目,小心翼翼地说道:“靖远侯世子的确曾经送过清宛一张帕子。也确有反悔之意,但若说是‘始乱终弃’。还是了太过严重了……”
    冯氏闻言,眉头紧锁,十分犯难。
    贺致远则是立刻抬手拍了桌子,响声震得几个人都是一惊。贺致远随即发起火来:“这么大的事。清宛告诉了你,你竟然没有跟家里说一声!”
    这摆明是在怪罪邱沐云了。
    此时邱沐云心里,非但没有悔意。反而感到十分委屈。
    倘若早告诉他们,谁知道结果会是怎样?以贺致远那个古板守旧的性子。万一死活不肯让贺清宛进侯府,又当如何?
    还不如等事情闹大了,就像现在,贺致远想必也没了别的选择,只能和自己目标一致,想办法让靖远侯府认这个账了!
    而且即便早告诉了他们,自己受到的埋怨也同样少不了!
    邱沐云越想越不忿。
    此时屋中的人里,唯有杨氏有些理解她,甚至可以说有些同情邱沐云的处境。
    虽然她也看不上邱沐云的人品性情,以及邱家人的行事作风,但这么些年来,邱沐云在贺家着实也没讨到什么好。
    原本她还有个娘家可以依靠,但她父亲邱长山的官没做多久就因病致了仕,她哥哥邱永安这个驸马都尉自始至终也没干过什么露脸的差事,之前想着他起码能帮着贺家在官场上打点一二,却也只是帮着贺楷升到了礼部的郎中,就这还足足用了十好几年的功夫!而这次贺家举家进京,就是为了帮贺棣也博一个好前程,却是到现在都还没个准信儿……若不是邱沐云这两年有了儿子岚哥儿傍身,估计她想在贺家得到个好脸色都不容易了。
    杨氏收回思绪,这才发现邱沐云已经开了口。
    “不是我不愿意告诉家里,而是清宛自己怕声张,觉得自己把这事忍下去,也就能息事宁人了。”邱沐云绞尽脑汁,先以丝帕轻拭眼角,方才声情并茂地说道:“靖远侯府在京城地位超然,一般的勋贵都不敢得罪他们,何况咱们只是普通的官宦人家罢了……清宛也是不希望因为她的事,连累了咱们贺家……”
    邱沐云对于自己曾经给过贺清宛的承诺,以及亲自去侯府游说的那些事,全都绝口不提。
    她一边说,还一边悄悄观察着贺致远的反应。
    果然,贺致远听到最后,震怒之态不减,却已经不再是对她了。
    “地位再高又如何?万事都逃不出一个理字!”贺致远的声音十分激动,“既然是靖远侯世子先做出了这等失礼之事,就必须为此付出代价!转脸就反悔,让清宛一个女子背负这些流言,连带咱们一家子都被人戳脊梁骨,那可不是君子所为!”
    邱沐云脸上仍旧挂着忐忑难安的表情,心中则已经开始得意。
    “父亲,依您看,这事……”贺楷那边好半天才缓过神来,却没个头绪,更不用提拿主意了。
    贺致远先是长出了一口气,方才说道:“咱们必须帮清宛做主才行!她去侯府小住,是为了侯府的子嗣平安,说起来也算有恩于他们,不感激也就罢了,如何能让她反被人欺负了去!”贺致远的目光转向邱沐云,“那帕子现在在哪儿?”
    “就在我这儿。”邱沐云从袖中取出那帕子,就要递过去。
    贺致远却是挥了挥手:“你好好收着便是!既然东西在咱们手里,也不怕他们会不认账!”紧接着,他抬手指了指贺楷,继续道:“等再过些天,你带着你媳妇一起去靖远侯府评理,务必要让他们给咱们贺府一个妥善的交待!”
    贺楷有些发憷,但想起并不是马上就要他去,还是故作镇定地点头应下了。
    至于具体的日子,最后定在了四月底。
    届时,太子的丧期才算结束。贺致远是想着,这种事还是等太子丧期过了,再去说道,才好一次就把事情敲定!
    冯氏与贺致远本就同声共气,此时自然没有异议。
    邱沐云更是心里乐开了花。想起上次去榆院被陆清容和孙一鸣搞得狼狈不堪,她已经有些迫不及待要去侯府评理了!她倒要看看,陆清容当着侯府众人的面,是不是还能像上次一样睁着眼睛说瞎话,死活不承认这是世子爷之物!
    唯独杨氏,对这件事的态度并不乐观。如今听到的都是邱沐云的一面之词,甚至连贺清宛到底是什么想法都不能确定,这一切不禁让她心存疑虑,而靖远侯府又不是能随便得罪的人家。
    只是看着贺致远和冯氏都坚定地表了态,而这又算是贺楷那一房的家事,她也不好再说什么……
    之后的许多天里,靖远侯府各院都格外的平静。
    枫院里,邱瑾亭只顾安胎,邹太医又来请了几次平安脉,每次都伴着一番关切的劝解,却始终没有说动邱瑾亭。她还是宁可拿这孩子的性命冒一次险,也不希望蒋轲因此产生任何的怀疑。
    贺清宛依旧心事重重,却不露声色,每日只陪着邱瑾亭说话解闷。
    而榆院之中的陆清容,就显得轻松多了,每日只是对对账,发发对牌。她对掌家之事虽然没有怠慢,却也并不过分执着,那些属于管事妈妈们的事物,她从不大包大揽,只看重权责分明,账目一目了然,至于其他,便与她无干了。陆清容心里明白,偌大一个侯府,若是事事亲力亲为,有多少时间都不够她忙的!
    至于邱沐云那边的事,孙一鸣说了不用她操心。
    而那凑齐药方的事,也在暗中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陆清容在榆院里,闲暇时翻翻书,或者拿起针线给蒋轩绣绣帕子,倒也不算无聊。
    只是这份安宁,随着太子丧期的结束,便也跟着一起结束了。
    四月下旬一到,京城各处的景象都与之前大不相同。
    长桥大街的各式店面重新恢复了往日的喧嚣热闹;翠柳巷也不再似这几个月的遮遮掩掩,大大方方开门揽客;还有歇了足足三个月的媒婆们,也开始走街串巷地牵起姻缘,力争把这三个月失去的生意都给补回来。
    贺家,也开始了原定的动作。
    一大早,贺楷和邱沐云连早饭都顾不上用,就被贺致远催促着出了门。
    面对靖远侯府,贺楷原本是底气不足的,但这些天耳边不断充斥着邱沐云“这次绝对是咱们占理”的各种话语,心里也逐渐有了变化。
    然而坐在前往荣恩街的马车上,贺楷和邱沐云并不知道,他们刚一出府,就已经有人提前得了消息,先一步赶到了靖远侯府。
    此时的沁宜院花厅之中,陆清容、蒋轲、邱瑾亭、唐珊、贺清宛都在,皆是过来给吴夫人请安的。
    众人刚一落座,便有丫鬟来报:“孙一鸣大人来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四章 自找
“他来干什么?”吴夫人既有些惊讶,又有些不耐烦,她对此人的印象并不好。
“说是替世子爷捎口信的!”丫鬟恭敬地回道。
吴夫人的表情这才有所缓解,环顾一周,目光只在贺清宛身上停留了片刻,似乎是在考虑是否该让她回避,最后还是没有多此一举,吩咐道:“请孙大人进来吧!”
不消片刻,身穿一身青灰色杭绸直裰的孙一鸣便走了进来。
“世子有什么消息?”吴夫人的语气显得十分关切,“怎么没直接派人送回府里,还要劳烦孙大人亲自跑一趟!”
孙一鸣嘴角微翘,鼻子里似乎还发出一声轻笑。
“兵马出征,是不能随便往回带信的,以防泄露了军情。”孙一鸣的说辞张嘴就来,“其实也没什么重要的事,就是报个平安,世子爷一切安好,让吴夫人和世子夫人不必挂心!”
吴夫人闻言,立刻控制不住地板起了脸。
倒不是因为蒋轩的一切安好让她不虞,而是缘于孙一鸣口中的那声“吴夫人”。
虽说这绝对算是尊称,但当面喊出来总觉得不受听,更何况这又是在转述蒋轩的话……
吴夫人轻咳一声,更没了继续跟他说下去的兴致,只面色淡然地开口:“有劳孙大人了!”
孙一鸣的热情倒是不减,竟然还坐在了吴夫人下首的位置上,摆出一副要继续交谈的架势。
这个举动,让陆清容都觉得有些不妥了。
今日之所以连她都过来沁宜院问安,正因为太子丧期结束之事,虽然她们不用行除服礼,但对勋贵之家也算是个重要的日子,之后无论婚丧嫁娶亦或穿着打扮,都不用再有顾忌。孙一鸣挑了这么个日子过来“报平安”,还一副赖着不走的模样,也不知道欲意何为……
就在陆清容心里独自纳闷的时候,外面又有丫鬟进来回话。
“夫人,礼部郎中贺大人和贺夫人来访,说有要紧事想求见夫人!”
花厅之中的众人,闻言都是一愣。
贺楷和邱沐云,他们来干嘛?
蒋轲、邱瑾亭和唐珊皆是难掩讶异,却都默不作声,又先后看了贺清宛一眼,目光里带着疑惑和探究。
贺清宛尽量不露声色,隐隐让她有些揪心的是,难道母亲一个人已经搞不定这事了?为何今日连同父亲也一起来了侯府?此时,她的心中忐忑与期待并存。
陆清容反而是心里最平静的一个,她总算明白孙一鸣一大早跑来侯府的意图了。而此时孙一鸣嘴角一闪而逝的诡异微笑,也落入了她的眼中。
吴夫人却只觉得这是巧合,或许是她太希望看到陆清容和蒋轩反目了,竟一时忽略了那孙一鸣和贺家的渊源。这些天,眼看着尹屏茹完全不吃自己那一套,吴夫人颇为郁闷,现在一心就想用蒋轩的事情激怒陆家,巴不得他们在粮草这件事上报复回去……
“请贺大人和贺夫人进来吧!”吴夫人缓缓吩咐道。
蒋轲那边三人都有些意外,原本他们已经准备起身告辞了,没想到吴夫人居然没有让他们回避。
刚才孙大人进来,之所以大家没有回避,皆因他是替世子捎口信的,为表示对蒋轩的关切,也就不再多礼。而此时来的贺楷和邱沐云,实在让他们找不到任何不回避的理由了。
吴夫人却格外坚持,甚至用眼神示意蒋轲坐下。
她的想法也很简单,既然是看热闹,当然是人越多越有效果!她甚至还犹豫了一下,要不要把靖远侯也请出来一起听听,却又担心他说出什么胡话,反而搅了这场好戏,方才作罢。
待到贺楷和邱沐云步入花厅,起初倒是真没让吴夫人失望。
贺楷一路上攒足的信心,在进入靖远侯府见到这气势非凡的层层院落过后,早已不剩下几分,但仍然强弩着将准备好的说辞一口气讲完了。内容无非就是近来外面的传言如何如何,贺清宛的名节受到重创,毕竟事出侯府,所以希望靖远侯府能出面解释一二。
邱沐云则是一反常态地沉默寡言,只负责站在旁边,脸上挂着凄然的神色,不时用丝帕擦擦眼角,至于是否真有眼泪,就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了。
夫妻二人第一轮表演过后,花厅之中安静异常,竟是没人出来接话。
众人各怀心思。
蒋轲他们三人都是头一回听说此事,自然最为好奇,此时他和唐珊都在心里腹诽着贺楷,觉得他说话吞吞吐吐的,让人听着着急。
邱瑾亭虽然也是如此,却没有他们的精神头儿。按说这是她嫁过来之后,看过最精彩的一场戏了,但是前些天邹太医的话,时不时就在她脑子里冒出来一瞬,让她心神难安,看热闹也起不起精神来。
陆清容原本犯不着主动搭腔,只面带微笑地看着那夫妻二人,却见吴夫人也摆出一副看戏的姿态,不出声,这才忍不住生出些许促狭的心思。
“贺大人是不是当事者迷了?”陆清容的声音格外轻松,“侯府中发生的事情,哪是外面的人能够知晓的?坊间的传言又怎能随便轻信!更何况,这些传言,可是连我们府里的人都不曾听过呢!”
蒋轲和唐珊那边忍不住跟着点了点头。
陆清容心中失笑,继而接着说道:“清者自清,若是贺家小姐洁身自好,自然不用理会这些,那些胡编乱造的流言都经不起推敲的,时间一长,必定会不攻自破!”陆清容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换上一副故作严肃的口吻,“不过既然这流言涉及靖远侯府,咱们也不能袖手旁观,就让我们帮着彻查一番,定要把那造谣的源头之人揪出来!二位看这样如何?”
贺楷闻言,虽然总感到哪里不大对,但也觉得似乎是这么个理,正要说些什么,却被刚才一直沉默的邱沐云抢了先。
邱沐云听陆清容这么一说,心里顿感慌张,那所谓流言,完全处于自己之手,如何能让他们去追查!
“世子夫人此言差矣!”邱沐云连忙阻拦,“胡编乱造之人纵然可恶,但我们总要先弄弄清楚,这事究竟是真是假吧?如果这些并非虚言,那里面提到的那个……始乱终弃的人,远比传话之人更该追究!”
邱沐云一慌,也顾不上扮弱者了,语气极为愤慨。
“贺夫人莫要动气!”吴夫人把话接了过来,她不能再由着陆清容往偏处引了,直接问道:“贺夫人的意思是,这些传言,有可能是真的了?”
邱沐云这才赶紧定了定心神,将贺清宛在侯府的确收过帕子的事讲了出来,却暂时没提到蒋轩。
上次在榆院吃的亏她可没忘,这次不能再急于求成,还是让这话从吴夫人嘴里讲出更为妥当。
好在她对吴夫人的态度还是很有信心的。
之前贺楷已经直言不讳地转述过外面的流言,此时邱沐云又把贺清宛这边的版本说了一遍,那几个不知情的人更是吓了一跳。
竟然真的确有其事?
那始乱终弃之人到底是谁?
蒋轲眼观鼻,鼻观心,心无旁贷之色尽显,丝毫看不出喜怒。
邱瑾亭原本一直没什么精神,此刻突然变得警觉起来,想起贺清宛近日着实经常失神,心里开始打鼓,难不成自己想尽办法把她弄进府来,竟是养虎为患了?忍不住往蒋轲那边望了一眼,也看不出个所以然。
唐珊倒是比她自信了许多,多日以来的朝夕相伴,让她坚信这绝不可能是蒋轲所为。回想刚刚陆清容的那些话,唐珊顿时觉得自己已经猜到了真相。
心中冷哼一声,唐珊瞥了贺清宛一眼,心里暗忖,没想到贺清宛竟然也有这种心思,而且竟是比自己的运气要好上不少,心中有些不忿。但她同样不愿意看到陆清容一直这么得意下去,故而这热闹她看得不偏不向,谁赢谁输都无甚所谓。
吴夫人这时突然发问:“既然这帕子真的存在,就请贺夫人拿出来让大家看看吧,我们也好为贺小姐做主!”
邱沐云十分配合,立刻从袖中取出那帕子,展示于人前。
屋中众人的视线终于汇集一处,神态各不相同。
吴夫人心中暗笑,却不着急戳穿,反而冲着贺清宛问道:“贺小姐可否告诉我们,这帕子乃是何人所赠?”
贺清宛不吱声,对邱沐云频繁使过来的眼色视而不见,坚持保持着沉默,打死也不说那帕子是谁的。
她心里有着自己的盘算,东西实打实摆在那里,不信没人能认得出来。吴夫人的态度她们又已经明了,此时自己完全不需要主动说什么,这样以后才能在蒋轩面前留下解释的余地,让他不要认为是自己算计了他……
正在吴夫人用眼神示意吕妈妈出来指认的时候,一直坐着没出过声的孙一鸣,终于开口了:“这帕子看着甚是眼熟,我在一个朋友身上见过!”
吴夫人闻言大喜,他这个“朋友”,不是蒋轩还能有谁?
“还请孙大人直说,究竟是您哪位朋友?不必顾虑我们!”吴夫人说道。
“说起来,这个人大家应该都知道。”孙一鸣故意顿了一顿,方才在众人各怀心思的注视下缓缓说道:“是承平侯府的二爷。”r1152
第二百二十五章 对质
在场没有一个人不惊讶的,包括陆清容在内。
她也没想到,孙一鸣给这帕子找的主人,竟然会是宋世祥。
其余人等的反应,都比陆清容要强烈更多倍。
最为震惊的,还要算是贺楷和邱沐云。
自打刚才进了花厅,贺楷始终紧张得要命,知道还有女眷在,更是不敢东张西望,故而完全不知道孙一鸣也在场。先不提孙一鸣所说的话,单就看到他的人,就已经让贺楷心里别扭至极,当场理论是绝对不能够了。
邱沐云同样也才注意到他的存在,却瞬间就被他的说法气得险些跳脚。
上一次是帮着陆清容死不认账,这次居然如此大言不惭地信口雌黄!
唯独吴夫人尚算沉得住气。
孙一鸣和蒋轩的关系,她是知道的,只当他此时是在帮着蒋轩打掩护而已。那帕子是蒋轩的,在侯府里能找出一大把人证明,吴夫人心中并不担心,觉得仓促之下,孙一鸣不可能有办法自圆其说。
吴夫人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都在懊悔这件事,如果她当时能及时把矛头转向蒋轩,事情的发展定然会有所不同……
“孙大人何出此言?”吴夫人此时只是问道,似乎在等着他自乱阵脚。
孙一鸣没有急着说话,先是让丫鬟把那帕子从邱沐云手中接过,递给了自己,拿着端详好一会儿,方才用更加确认的口吻说道:“就是这个没错,的确是承平侯府二爷的东西。”
“孙大人如何能这般肯定?”吴夫人压着心中的火气,追问道。
“我和宋二爷时常能在翠柳巷碰见,又数次同在一个桌子上吃酒。这帕子不知道见过多少次,绝不会认错!”孙一鸣言之凿凿。
这“翠柳巷”被他用如此寻常的语气讲出,竟然不觉得有什么违和之处。起码陆清容是这么觉得的。
其他人多少还是显得有些尴尬,或是脸红低头,或是转开视线。
吴夫人轻咳了一声,正要出言反驳,却被孙一鸣抢了先。
“当然。纵使见过再多次。如若只有我一人,也是做不得准的!”孙一鸣早有准备,继而说道:“除了我之外。桌上的姑娘们肯定也都见过,若是有人不相信,大可以把她们都找来询问一二。”
话音刚落,陆清容就差点笑出了声。让花街柳巷的姑娘来作证。这种事恐怕也就只有孙一鸣才能想出来!
吴夫人自然也不示弱,质疑道:“同在一桌吃饭而已。哪里又能看得那么清楚?”
这话不问则以,一问出来,反而让孙一鸣更加来了精神。
“吴夫人有所不知,当时这帕子。可算是桌上的主角呢!”孙一鸣似笑非笑地解释道:“当时宋二爷让桌上的姑娘们唱小曲,说是谁唱的最好,就把这帕子当彩头送给谁。后来桌上的姑娘挨个都唱完了一遍。却是没人愿意要这帕子,宋二爷无奈。只得换了别的东西赏下去。”
说到此处,孙一鸣顿了一顿,目光略显古怪地看了陆清容一眼,才接着说道:“只因大家都把这帕子拿在手里端详过一番,觉得绣工实在有些看不过去……”
陆清容完全没有介意他如此形容这帕子,反而笑意更深。
一来,那原本已经不是自己亲手所绣的那张;二来,陆清容对他这个“原本宋世祥是要把帕子送给妓/女”的说法,感觉很有创意……
邱沐云那边早就气得不行,竟然敢说贺清宛收到的帕子,本来是要送给花街柳巷的姑娘!而且人家姑娘还不要!
她刚才一直憋着没说话,此刻终于再也忍不住:“你胡说八道!说这样污人清白的话,你可有证据?”
邱沐云因为孙一鸣的话已经失去了理智。
吴夫人却是越来越清醒了。
吴夫人此刻似乎终于意识到,孙一鸣今天的真正来意,恐怕并不是“帮蒋轩捎口信”了。如若真的如此,那他必定是有备而来,这样跟他针锋相对地掰扯,吃亏的只能是贺家这边。
想到此处,吴夫人立刻就要出言阻拦,却还是慢了邱沐云一步。
“现在问你有没有证据,为何孙大人不敢说话了?”邱沐云步步紧逼。
“当然有证据。”孙一鸣这才不紧不慢地说道。
“就是那些翠柳巷的姑娘?”邱沐云不齿之色尽显,“风尘女子之言,又如何能信?”
孙一鸣并不与她争辩,先上下打量了她一阵,才含笑问道:“风尘女子又有何不同?为什么不能相信?”
邱沐云一愣,没想到他竟然是这个反应,反而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踌躇片刻,方才气势不足地说道:“既然孙大人说这是宋二爷身上的物件,那自然是要宋二爷亲口承认才能作数!”
“这……恐怕有些不方便吧。”孙一鸣似乎没了刚才的坚定。
见他突然变得犹豫起来,邱沐云气势更足:“这有什么不方便的,现在即刻派人去承平侯府,把宋二爷请来就是了!”
“我看不必了!”吴夫人连忙阻止,“这事咱们还需从长计议,一下子惊动那么多人,怕是对贺家小姐的名声也不是件好事!”
吴夫人这话主要是为了劝邱沐云,她觉得邱沐云已经被怒气冲昏了头脑,竟然在宋世祥这个问题上钻起牛角尖来,这只能让事情越来越偏而已。更何况,以孙一鸣今天的种种表现来看,刚才这阵犹豫之态,是真是假可有点说不准。
但邱沐云丝毫不为所动,揪着这话头不依不饶:“清宛的名声,绝容不下他这般诋毁!今日咱们必得当场对质一番,让大家看看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陆清容早已不再出声,心中唯有叹息,贺清宛的名声,究竟是谁在诋毁?如果邱沐云没有拿着一个捡来的帕子,几次三番到侯府来发难……
事已至此,陆清容绝对不会再劝阻了。
吴夫人却是有心无力。
然而孙一鸣越是显得为难,邱沐云就越坚持要把宋世祥请来对质。她身旁的贺楷,只是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不知该如何是好。
最后在邱沐云的强烈要求之下,吴夫人还是派人去了承平侯府。
花厅之中,众人皆未离去,唯独邱瑾亭以身子沉重为由,独自让丫鬟陪着回了枫院。其余人仍然都坐在那里,等着看下面的对质。
不到半个时辰后,宋世祥来了。
今日的宋世祥,身穿一袭亮紫色刻丝直裰,和他腰间系着的那闪闪发亮的粉蓝底镶红宝石绣花卉纹腰带相比,束发所用的那支紫玉簪便一点都不显得花俏了。
眉目之间皆是坦然之色,往日那闪烁的眼神也尽数收敛起来,一进到花厅,宋世祥目不斜视,包括陆清容和孙一鸣在内,他都没有任何表示,只恭敬地向吴夫人行了礼。
“靖远侯夫人今日找了晚辈过来,可是有什么急事?”宋世祥一脸茫然地问道。
吴夫人先往邱沐云那边看了一眼。
只见邱沐云刚才那副气势汹汹之态早已不见踪影,自打宋世祥一进来,便只顾盯着他看,却说不出话来。
吴夫人心中暗忖,邱沐云暂时指望不上了,万不能让孙一鸣钻了空子,有机会和宋世祥串通一气!
想到此处,吴夫人立刻抢先说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有个物件,想让宋二爷过来确认一下,看看宋二爷是否见过,或者知道这是何人之物?”
帕子经由丫鬟送至宋世祥面前。
花厅之中众人,此时的目光全部聚集在他的脸上,不愿错过他的任何一个表情。
只见宋世祥见到那帕子,只看了一瞬,就转头向站在邱瑾亭身后的贺清宛望过去,神色复杂,晦涩难当。
众人心中都不同程度地震动了一下,各自压抑着这份惊讶。
而此时的贺清宛,被他这一眼看过来,更是浑身一激灵,险些都有点站不住了。
“这原是晚辈随身之物。”宋世祥的声音适时响起。
众人聚精会神地等着听他说下去,谁知却没了下文。
吴夫人顿时心灰意冷,自知再难转圜。
邱沐云听他语气如此肯定,竟然有些不信任地看了贺清宛一眼。
贺楷倒是丝毫没有怀疑她,只觉得是宋世祥在撒谎,胡乱质问道:“你说这是你的,可有什么证据?”
“帕子的右下方,以同色丝线绣着我的姓氏。”宋世祥淡淡回应。
贺楷一把将那帕子抢到手里,认真端详,一个极小的“宋”字,以同色暗纹的样式绣在右下方的角落里,非细看不能察觉。
众人无需查验,单从贺楷那面色铁青的脸上,便都已猜到了结果。
只有陆清容心里小小纳闷了一下,不知道孙一鸣这都是如何做到的……
宋世祥甚至不需要再多说什么,只要证明那帕子的确是他的,就已足够了。那是贺家夫妇在众目睽睽之下拿出来,而且多番表明,这是有人送给贺清宛的……
沁宜院的花厅之中,登时陷入一阵诡异的安静。
然而枫院之中,同样有人时刻关注着这边的动静。
“二奶奶,宋二爷承认了那帕子原是他的!”刚从沁宜院打探消息回来的丫鬟气还喘不匀。
邱瑾亭一失神,手中那杯茶直接滑落,顿时茶水四溅,碎瓷遍地。(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六章 了结
香巧看着散落一地的茶水和碎瓷片,连忙喊人进来收拾。
邱瑾亭对屋中丫鬟们的手忙脚乱视而不见,只问道:“可是有人逼他承认?”
“没有,是宋二爷自己承认的!”
邱瑾亭冲着那丫鬟挥了挥手:“你先去吧,沁宜院那边若有别的消息,再来报。”
没过片刻,进来收拾打扫的丫鬟们也悉数退出,只留下香巧一人,伴着犹自失神的邱瑾亭……
此时的沁宜院中,那阵诡异的安静终于被人打破。
孙一鸣站出来直言问道:“既然这帕子是宋二爷的,为何后来却到了贺家小姐手里?”
宋世祥摆出一副犹豫不决的神色,过了好半天才勉强开口:“这是我送给贺小姐的!”
贺楷和邱沐云那边正欲发作,宋世祥已经转过来面向他们说道:“既然是我送给贺小姐的,必会敢作敢当。这些天里日夜难安,心中一直惦记着这件事,昨日终于在家父面前坦白此事,被好生教训了一番……不过请贺大人和贺夫人放心,我宋某人绝对做不出始乱终弃的事,家父也已经答应,这几日就会请了媒人去府上提亲!”
贺楷和邱沐云登时无言以对。
二人心中的想法却不尽相同。
贺楷刚才之所以愤然,是因为听过不少宋世祥的事迹,以为他只是胡乱认了风/流账,并不真心想要负责。对贺楷来说,承平侯府其实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当初他大哥贺棣之女贺清宁,就是差一点嫁了这人。只是不知为何,后来这段姻缘没能说成。如今见宋世祥这般识趣,便也放下心来。
邱沐云却完全不这样想。
在她心中,承平侯府是绝对不能和靖远侯府相提并论的,更何况那宋世祥还只是个庶子!若等靖远侯世子他日得胜归朝,不知这个宋世祥配不配给人家提鞋!贺家愿意把贺清宁嫁过去,那是大哥大嫂那一房的事。她管不着。但贺清宛可是她唯一的女儿,绝不能比陆清容差那么多!
对邱沐云来说,时刻不忘和尹屏茹母女较劲。已经变成了无法抹去的习惯。
这时她面带怒色地看了贺清宛一眼,摆明了是在责备她为何不赶快反驳!
殊不知此时贺清宛的心中,已经有了些许动摇。
若是把蒋轩和宋世祥摆在她面前,任由她挑选。那她绝对不会脑子坏掉地去选宋世祥。
但事实却并不是能让她这样选的!
蒋轩的优势自不必讲,但他远征漠北。能否平安回京都未可知,且他毕竟已经娶了陆清容,对自己又那般疾言厉色的……如若今日之事进行得顺利也就罢了,她还能勉强有点信心日后跟陆清容一较高下。但偏偏横生枝节……看着眼前面容俊朗、风度翩翩的宋世祥,再想到他的承诺,触手可及的正妻之位就在眼前……
贺清宛竟是无论如何都张不开口了。
贺楷见状。只当是之前她们母女搞了个乌龙,也不多想。直接对着宋世祥问道:“什么时候来提亲?”
“三日之内,媒人定会上门!”宋世祥掷地有声地保证道。
“那我们就不打扰了!”贺楷这一句是对着吴夫人说的,紧跟着便用力拽走了邱沐云。
邱沐云纵然再不情愿,也无计可施。屋里没有一个人帮衬自己,连贺清宛都始终默不作声,她也只能就这样跟着贺楷走了。
贺家这两个人一走,宋世祥即刻向吴夫人告辞而去。
孙一鸣却没有跟他一起走,不知他是想多看几眼吴夫人气急败坏的神情,还是以此表示他和宋世祥并不是一伙的,总之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
好在吴夫人也只能生闷气罢了,无法在明面上发作。她刚才有心要问问那宋世祥,这贺清宛近日一直都住在侯府,他们是如何能够私会的!但转念一想,这件事摆明就是精心设计过的,连那帕子上都平白无故多出个字来,她们要是再继续刨根问底,指不定又会牵出什么更让她头疼的事!
此事竟是这般了结,跟蒋轩没能扯上半分干系,吴夫人不可能不堵心,只见她略显疲惫地摆摆手,直接让大家散了,甚至都没有跟孙一鸣这个外人寒暄一句。
孙一鸣不以为然,悠然自得地跟在陆清容后面往外走。
因为邱瑾亭早已提前回了枫院,此时贺清宛只能畏手畏脚地跟在蒋轲和唐珊后面。她在心里偷偷松了口气,感觉自己刚刚俨然成了众矢之的,此刻终于再没人注意到她。
却不想,走在她前面的唐珊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她,从头到脚好一番打量后,说道:“今日贺家小姐总算让我领教了什么叫做‘人不可貌相’……哦,不对,我现在是不是该称呼您宋二奶奶了?”
贺清宛顿时面红耳赤,沉默不语。
陆清容虽然走在最前面,还是听到了这一出,却连头都没回,加快脚步离开了沁宜院。
然而直到她回了榆院,孙一鸣竟然还跟在后面。
陆清容只得请他在前面厅堂坐了,方才问道:“孙大人还有事?”
“怎么?刚才的事,世子夫人就没什么想问的吗?”孙一鸣看着她。
“刚得知那个帕子上有字的时候,着实惊讶了一阵。不过后来想想,连我这样笨手笨脚的人,都能在她眼皮底下换了那帕子,这也就不至于太奇怪了……”
孙一鸣立刻笑了笑:“这也太谦虚了点,刚才你一上来的那几句话,可是让她们好生无措了一阵。”
他忍住没说的是,着实没想到陆清容在面对贺家人的时候,能够如此淡然,既不躲避,也没有过分激动,若是看在不知内情的人眼中,恐怕绝不会猜出他们曾经的关系。孙一鸣以前并不知道陆清容对贺家的态度,但是他和蒋轩走得近,蒋轩的态度他可是知道的……
“我倒是有一件事真有点好奇!”陆清容突然想起,“那位宋二爷,您是怎么说服他来演这一出戏的?他之后又当如何?真的要迎娶贺清宛吗?”
“当然是真娶!你看那贺家小姐的样子,摆明也是愿意嫁过去了,后面的事,承平侯府和贺家自己就能办了,根本都用不着我去掺和!”孙一鸣注意到陆清容略显古怪的眼神,继而解释道:“我倒是没怎么盯着她看,只是她自始至终不肯否认,那意思还是挺明显的吧……”
陆清容心里暗叹一口气。
不得不承认,这个宋世祥虽然声名狼藉,但仅凭那副皮相着实唬住了不少人,当初陆芊玉的事情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所以她才并不奇怪贺清宛的态度。
见孙一鸣只回答了一半,陆清容再次问道:“那他之后万一不肯娶了,怎么办?”
“你放心吧,这不可能。”孙一鸣很有信心,“其实找他来演这出戏,并没费什么力气。那本就是个流连欢场的闲散子弟,身上不知道背了多少债,人情债还都不算在内!而且,我看他对靖远侯世子还有些格外的惧怕,难不成他之前得罪过你们?”
陆清容一副不明所以的神情,并不打算将宋世祥曾经冒犯过自己的事情讲出来。
孙一鸣见状,以为她同样不知情,继续说起来:“我原本是打算帮他免去一处赌债的,没承想我这条件还没开出来,他就一口答应了这事!”
“就这么简单?”陆清容知道那宋世祥一直怕蒋轩找他麻烦,但孙一鸣肯定不会把事情一五一十讲给他听,想来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这算是给蒋轩解围吧?
“咳咳。”孙一鸣面露难色地看了一眼陆清容,即刻收回视线,沉声说道:“他的底细我是知道些的,当初险些缠上你二姐,又差点娶了贺家的大小姐……于是对于他那些不着边际的心思,我并没有泼冷水。料想他此刻应该正在盘算着以后能跟靖远侯世子做连襟了吧……”
陆清容心中失笑,却突然认真琢磨起来,她还是头一次把这几件事串在一起……
难道宋世祥之前搞出那么多事,都是为了跟蒋轩攀关系不成?
陆清容轻轻摇头,觉得这想法着实太过荒谬,便不再深究。
好在她老早就知道孙一鸣和蒋轩关系匪浅,此时乍闻他说出这些过往,也不算太过惊讶。
“说起我二姐,她过几日就要成亲了,孙大人若是有空,也可以过去喝杯喜酒,才不枉您之前帮了我们那么多忙!”陆清容意有所指。
当时为了让陆芊玉看到宋世祥的真正面目,蒋轩原打算找去光隐寺的姑娘,现在想想,十有八/九也是出自孙一鸣的手笔了。
孙一鸣淡然一笑,并不否认,继而又换上格外严肃的口吻:“不去!我和你们陆家可不熟。”
说完,孙一鸣起身告辞一气呵成。
等陆清容反应过来的时候,他早已走出了很远。
看着他仍带着些许僵硬的背影,陆清容难免纳闷。
几次见他都是一派悠然之色的孙一鸣,怎么突然就这样了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