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9章 有人欢喜有人愁
李玄夜摆明了要拒婚,东宫那群官员便打蛇随棍上,折子如雪片飞入紫宸殿,无外乎是“顾氏性恶好妒”、“恐难当大任”、“不堪配储君”、“请陛下收回赐婚”,等等之类的谏言。
皇帝尚在病中,只逢初一、十五大朝日,捡重要的政事略听一听,其余事务便都交由太子处理。
这日正是五月初八,太子例行监理朝政。
殿内鸦雀无声,左右谏议大夫手持笏板,满脸的敢怒不敢言。
顾雍出列,正要开言,一扭头,却见何奎还在门外长跪,那想好的陈词,便就都梗在了心间。
早朝一开始,何奎就跪在了殿门外。
说是自家女儿无知、不小心冲撞了准太子妃、以至于闯下如此大祸,这一切皆因自己教导不力,于是自请赐禁足一月,还望太子殿下准许。
什么自请禁足,可不就是故意把事情闹大,好当一个完美的受害者吗?
好你个何奎,这是要让他顾雍面子里子尽失去啊!
顾雍吃了个闷头亏,心下不快,但他不是冲动强势的性子,便又去看太子。
李玄夜执了斑竹笔,略一沾得朱砂,在奏表上落下批注,随口道:“准。”
“太子殿下!”顾雍眉间一凝,疾呼出声,“此事……”
“嗯?”李玄夜便看了过来。
顾雍心下一沉,剩下的话就堪堪咽了下去。
“啪嗒”一声,李玄夜将朱笔投进笔筒,站起身来。
宫人奉上金盆,他拿了棉巾擦着手指,淡淡道:“今日之事,就到此为止吧,诸位都散了吧。”
“……”众人心怀各异,但一看门口跪着的何奎,就把一肚子谏言都生生忍了回去——还能说什么呢,何奎的女儿才内定为良娣,就被顾家小姐害得破了相,如此不能容人,又怎么能嫁给太子?
万一……
众大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神色间闪过一丝微妙。
以后他们也少不得要往后宫塞女人的,有顾玉辞在,那岂不是羊入虎口?
罢了罢了,这事不管也罢!
“是……”
一行人躬身一礼,陆陆续续告退,将要迈出殿门时,只听里面飘出一句沙哑的乞求:“殿下,此事关系重大,不可草率……”
众人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脸上略有一丝同情。
顾雍一身紫袍,立于宽阔的殿中,光线明明暗暗,他微弯着腰,姿势有些僵硬,虽极力克制,却难掩情绪:“殿下,辞儿她……”
“怎么?”
“……”气息微凝,声音一低,“下官告退……”
少顷,顾雍便退了出来。
众人看他迈出殿门,步下石阶,走向长长的御道,向来仪容整齐、即使大起大落,也不见丝毫失意之色的人,这一刻竟然有些步履艰难。
众人顿时觉得有些五内杂陈。
身为太子的亲舅舅,混到这种份上,也真是够惨的了……
李玄夜净了手,又换下了朝服,只着一身玄色暗纹的窄袖圆领袍,宫人捧来托盘,上面放着男子随身佩戴的玉饰、扳指等物。
太子规矩严,宫人也不敢擅自服侍,只在他身前屈膝跪下,将托盘举于头顶,供他自取。
他拿过一枚白玉,系在腰间,向外面唤道:“杨仪袁策。”
“属下在!”
两个侍卫应声而入,那宫人这才敢起身,至始至终,莫说敢乱看一眼,就是走路都没有声音,生怕自己错了规矩。
杨仪见自家主子一身装扮,便道:“殿下这是要去骑射?”
“陇西送来一批好马,去看看。”李玄夜穿戴完毕,又取了剑,吩咐道:“你们二人也跟着一起去,若有相中的,挑两匹留下。”
“去校场?好啊!”袁策喜不自胜,“我正好需要一匹宝马!”
杨仪却有些犹豫,见太子眉间舒朗,心情似乎不错,便拱手一礼,提醒道:“殿下,您才拒了陛下的赐婚。”
李玄夜看了杨仪一眼,又举起长剑,并指轻轻一拭,长眉微微一扬,轻笑道:“拒了便拒了,父皇生气一阵,也就算了,这又不是什么大事。”
“主子爷……”杨仪只觉得脖子一凉,恨不得立即跪在地上,“那是陛下的赐婚,赐的是顾大人的女儿,您拒得干脆,可,到底要顾及一些的。”
袁策便也听懂了,前脚退了皇帝的赐婚,后脚就忙着去骑马射箭,到时候皇帝发难起来,他们这些跟着玩乐的,少不得要遭殃的。
忙也跟着劝:“主子爷,杨仪说得有理,我们也是为您好!您虽说不喜欢顾小姐,但退婚好歹是件大事,您不能、不能……”袁策挠挠头,“不能太高兴了啊!”
“铮”长剑抽出,吓得袁策抱头一跳:“殿下!”
李玄夜斜了他一眼,取棉巾擦了擦剑身,唇角微微勾起,问:“孤很高兴?”
袁策和杨仪对望一眼,再看向自家主子,眼里写满了三个大字:“你说呢?”
太子殿下轻轻一哼。
“哎呀我的好主子爷!”杨仪索性把话挑明了,“顾大人好歹也是朝中重臣,您不能太让他没脸啊!”
太子这回便有些寒意了:“还没正式册封,就要端太子妃的威风,他们眼里又何曾有过孤?”又是一声轻笑,“让他顾雍吃了这个教训也好,免得日后犯下更大的错来。”
“这……”杨仪便明白过来了,太子这是借机敲打顾雍呢。
太后谋逆一案,顾雍有救驾之功,皇帝赐婚这事儿,少不得有他暗中出力。
自家主子最是受不了被人算计,仅仅只是借机敲打一番,已是十分开恩了。
“走吧。”李玄夜压根就不想再多言,抬步出了殿门,“把顾寒苏叫过来,一起练练。对了,还有李凤仪,一个大男人,成天窝在家里侍弄什么花儿朵儿,像什么话!”
“哎……是!”袁策杨仪忙小跑着跟上,才出了殿门,身后忽有一人匆匆追来:“太子殿下!”
李玄夜顿住脚步,见得来人一袭深青色官袍,瞧着甚是面生,便问:“何事?”
“禀殿下,下官乃司天台沈谕。”这人官职虽然微小,言行举止却是十分有有气度,不疾不徐答道,“长安郡主到访司天台,说是殿下特许,任其自由进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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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写了一章,明天再更。断太久,我实在是没脸说什么了……
我还健在……
一直没更,有读者问我还健在否。
回复一下目前的情况:我还在养病。
是的,从去年下半年到现在,经期一直不走,检查也查不出问题,中医西药都看了,天天流血,有时流了二十多天,吃了一堆药,眼看着结束了,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药一停,没过几天又开始……我感觉心态要被搞垮了。
免疫力也彻底击穿了,失眠、头痛、怕冷,稍微快走心率就冲到140。
更令人崩溃的是,还有脑雾的症状。
比如打这段文字的时候,突然脑子就是一瞬间的空白:我刚刚想说什么来着?完了怎么没一点印象??
这个身体状态,脑子里有剧情也写不了。
说真的,我以前身体特别好,从来不生病,而今年春天居然三周内病两场,症状都特严重,连走路都没力气的那种。
现在没上班,一直在家养病,目的就是为了让自己快点好起来。
再次提醒大家:冬季天冷,注意防护,健康是第一位的,身体不好真的很难受。
至于更新,什么时候身体感觉好点了,我一定会更的。这本书虽然收入不算很高,但我本人是很满足的。而且最重要的是,有许多老读者一直在等,我都认识你们的网名了,怎么舍得让你们失望。
第850章 四年磨一剑
朱雀门。
一顶小轿悄无声息停下,车上女子下来时,日头正盛。她立在白玉石道上,一袭红裙翻卷,宛如烈烈火焰。
侍女先是看了一眼四周,见无人注意,便趋步上前,小声询问:“小姐,您真的有把握吗?”
女子闻言,侧目睨了一眼:“怎么?你怕?”
侍女忙打住话头:“不不不!我、我只是怕小姐您吃亏,那赵昔微、可不是那么好惹的……”
“不是好惹的?”女子嗤地一笑,“好不好惹,我也惹了!”语气一沉,她抬眸望向远处,宫门重重,绿树茵茵,却令她神色一怔,恍惚间想起了那些年……
那些年,日光明媚,繁花盛开,她却形容狼狈,赤脚逃离宫门……
“小姐?”侍女有些不安,“您要是没把握,要不咱们回去吧?毕竟赵府势大……”她揪着手帕,没把话说下去。
“你瞧。”女子恍若未闻,抬手向宫墙。
侍女循着她的视线望去,见南风吹过,落花纷纷,如梦似幻。
女子摊开手掌,接住了一瓣红色的花瓣,淡淡道:“纵然繁花似锦又如何?时机一到,也是要死的。”
“死?”侍女一愣,反应过来后,一脸惊恐,“您要赵家死?”
“不然呢?”女子眸光微冷,“难道你还想跟着我受罪?”
“不是不是!”侍女连连摇头,结结巴巴道,“奴婢只是,只是觉得、只要扳倒赵家就行了,不至于、不至于让他们……死……”
“你懂什么。”女子好整以暇地抬步,悠然丢下一句话,“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呐!”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往宫门去了。
侍女似是听懂了,又似乎没听懂,懵懵懂懂地跟了上去。
主仆二人脚步匆匆,穿行过重重守卫,方行至此行的目的地——司天台。
前方脚步猛地一顿。
侍女跟着抬头,差点没咬了自己的舌头:“她她她她……赵昔微……她怎么也在这里!”
司天台的窗下,有一女子倚窗而立,只见她手捧书卷,一头乌发如云堆叠,浅绿色的衣裙飘飘欲仙。
日光倾斜,她纤细的身影映在木雕漏窗上,仿佛一丛空谷幽兰,遗世而独立。
女子只这么看了一眼,目光倏地转为凌厉。
她的嘴角轻轻一扯,不知不觉扯出一抹弧度,无不讽刺地道:“她来得正好,倘若不来,我的计划岂不是落空了?”
“哎呀!!这不是、这不是——”司天台主簿高乔从案卷中抬头,忙不迭就站了起来。
他一边疾步迎了出去,一边迅速组织着词汇:这女子好生面熟,可却想不起是什么来头……
左右的从属免不了也暗暗叫苦——今天是怎么回事,怎么一个个女的都往这儿跑?!
高乔出了中庭,见那红衣烈烈,脑中顿时灵光一闪,忙捋了一把花白的胡须,扯了嗓子道:“哎哟哟!这不是顾家大小姐嘛!您需要调阅档案,只管跟下官说一声,何必辛苦跑这一趟!”
一面说,一面给左右递眼色:“还愣着干嘛?还不快准备茶水!这可是顾大小姐!”
——顾大小姐啊,顾雍唯一的女儿,新册立、却又作废的太子妃啊!
——她来了不要紧,要紧的是,里面还坐着前太子妃啊!
下属反应过来,忙上前相迎:“秘书阁今日人多,恐扰了顾小姐的清静,下官已在东阁间备下茶水,有请顾大小姐移步。”
“人多?”顾玉辞一笑,双眸明媚,灿然生辉,“可不巧了,我没别的爱好,偏就爱凑热闹!”
说完,也不等官员回话,提起裙摆便要往里面走。
高乔忙提脚去拦:“哎呀呀!顾小姐!您饶了下官吧!”
他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前不久才递了辞呈请求还乡,太子殿下已经准了,眼看忙完这阵子就能归家养老,可不想卷入这剪不断、理还乱、说不清、道不明的宫廷绯闻中去……
于是也顾不得腿脚不利索,一个抢身,鞋底一划拉,便这么扑在了门口。
“哦?”顾玉辞被阻了去路,一身冷气霎时钻出,她背着手,似笑非笑,“高大人的意思是,今儿我是进不去了?”
高乔苦不堪言:“下官不敢!实在是今日司天台人多手杂,尤其是秘书阁,连个端茶递水的也没有,只怕会怠慢您啊!”
“不就是没有茶水么,我不介意。”
高乔老脸都皱成苦瓜了:“顾小姐您不介意,可我们司天台庙小,容不下这么多大佛啊!”
顾玉辞笑了,明媚的眼眸变得幽深:“既然闲杂人等都能进去,怎么我就不能进去?难道说,我这个太子妃,还比不得那些闲杂人等?”
“太子妃?”高乔胡须一翘,一句“可您已经被太子废了啊”险些没脱口而出,可他对上顾玉辞那凛然的气势,莫名就把脖子一缩,就这么让了一条路出来。
顾玉辞抬起一只脚,跨进了门槛。
高乔“哎”了一声,抬起一只手,欲言又止地道:“顾小姐——”
顾玉辞扬头,瞪了他一眼:“给我闭嘴!”
高乔便识趣地闭了嘴。
眼见得顾玉辞一甩袖子,进了内门,心内忍不住一连串地暗骂起来:“在本官面前逞什么威风”、“我要是你早一头碰死在东宫了”、“一会儿有得你哭的时候”、“太子已经把你废了你不知道吗”……
顾玉辞还真不知道这事,只因早上朝议,此事才定下来,文书正在拟定,尚未下达各部,尤其是……顾雍等各官员还没来得及回府。
但顾玉辞是谁?
她早就炼成了一副钢铁心肠,即便是拒婚的事实摆在眼前,她也不会再有一丝伤痛——只要今天事成,太子就算再不喜欢她,也只能跟她举案齐眉夫唱妇随了!
她只要结果,不在乎过程!
这一路,她已经输掉了太多,但只要赢了这个结果,那么这一路的心酸耻辱,便都算不得什么。
世人都说,十年磨一剑,那她也算是四年磨一剑了。
而今天,便是她真正拔剑的时候!
她将斩断一切,可笑的、可恨的、可怜的、可耻的……那些情感、恩义、好的坏的,她都要通通将它们埋葬。
于是,在高乔等一众官员的惊愕眼神中,她抿唇巧笑,拉长了声音道:“哟,都说里面有大佛,我当是谁,原来是郡主呢!”
这一刻,她撕掉了往日的明媚,可却不是暗戳戳的阴毒,而是明晃晃的狠辣。
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出了她语气中的不善。
不,准确的说,是挑衅。
赵昔微抬起头来,正看见顾玉辞站在门口,她背着阳光,红色的大袖衫翻卷,仿佛一条红色的火龙。
四月二十一日,赵昔微查明线索的这天,宫里掀起了惊天骇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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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接下来准备好好码字了。另外,今天是小年夜,祝大家团团圆圆呀
第851章 让太子坠入深渊
破败的掖庭,野草杂生。
裴才人坐在地上,失神地望着房顶。
这里是冷宫。
她已是第二次进来了,上一次她疯疯傻傻,又哭又笑。而这一次,她却格外安静。
房梁摇摇欲坠,尘土扑簌簌抖落,她一动不动,任由洒了一身的灰。
“咯吱咯吱——”一只老鼠蹿上了房梁,整个冷宫透着一种荒凉的感觉,老鼠发出的吱吱声更让四周增添几分肃杀。
裴才人在废墟中坐了不知道多久,直到日头照进台阶的时候,外头忽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裴才人无动于衷。
二次被废,娘家失势,一连串的打击之下,她品尝到了绝望的滋味。
“吱呀”一声,院门被推开。
“噫——”嫌弃的声音响起,“怎么全是灰,也不知道打扫打扫,好歹也是后宫妃嫔,没得叫人笑话。”便开口唤道,“裴才人!”
裴才人不理。
来者似有不满,又唤她姓名:“裴容!”
裴才人沉默。
来者毫不客气,直接命令:“去,给我把她支起来!”
“遵命。”
裴才人还未回应,突然肋骨一痛,整个人就被提起身,强行转向了门口。
来者是一名老年宫女,还跟着两个内侍,皆是十分面生的。
裴才人只撩起眼皮,略瞧了半眼,又垂了眼睑。
她实在是万念俱灰了,不想再计较什么尊卑贵贱……况且,在这深宫中,主子也好,奴才也好,谁又不是一条没有尊严的狗呢?
她任由内侍架着自己,仿佛木偶一般,没有一丝生机。
她不想计较,对面的嬷嬷却十分生气,疾言厉色地训斥了一大通。
裴才人觉得脑子里空荡荡的,那人在说什么,亦或是骂什么,她完全不想听,也听不见,只有“嗡嗡”一片耳鸣声回响。
那嬷嬷训斥完了,语气突然一转,凌厉喝道:“我在跟你说话,你听见了没有?”
裴才人眉间皱了皱,麻木地看了面前人一眼。
嬷嬷一把抓起她的手掌,“啪”,将一只药瓶塞进她手里,言简意赅:“有件事,你去办。”
裴才人眼皮一撩,见对方神色冷肃,不似开玩笑,便一扯嘴角,扯出了一抹嘲讽的笑意。
“凭什么?”她问,语气漠然,但有傲气。
“凭什么?”嬷嬷笑了,笑得十分轻蔑,一手就捏住了裴才人的下巴,“凭你是废妃、凭你是蠢人、凭你是蝼蚁、凭你现在苟延残喘的处境!”
“呵……”裴才人也笑了,“你家主子难道不也是?离帝位一步之遥,却一夜之间沦为逆贼,被皇帝软禁寺庙,从此青灯古佛……她难道不是蠢人,不是蝼蚁,不是苟延残喘?”
老嬷嬷倒没想到,被废之人还能有这样气焰嚣张的时候,一时有些语塞:“你!”
裴才人讽刺完了,随手将药瓶丢给对方:“我不干,她找别人吧。”
老嬷嬷眉毛一挑,有些匪夷所思:“能扳倒赵家的机会,你不干?赵昔微可是你的仇人!”
“是吗?”裴才人失声大笑起来,“我的仇人,是赵昔微?哈哈哈哈!”
她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仰头大笑起来,笑到眼角有泪水迸出。
她抬手想要去擦,却又猛地收回,骤然抬头,狠盯着横梁,一字一句道:“真正的仇人是谁,我清楚得很!”
“赵昔微?”她回眸,看向老嬷嬷,森森一笑:“她也配?!”
老嬷嬷心中一阵恶寒,忍不住斥道:“她害你丢了位份,害你背上罪名,害得你裴家受牵连,你却说她不是仇人?我看你是昏了头!”
“够了!”裴才人蛮横地打断她,“回去告诉你家主子,她要杀赵昔微,她随便让谁杀去好了,不就是下药吗?你也可以,他也可以,这宫里随便揪个小宫奴,都可以,至于我——”
她闭上眼,“我累了,不想再斗来斗去了。”
“泼!”一声令下。
“哗啦!”冷水兜头兜脑浇下。
裴才人睁开眼,却被水珠迷了眼,一片朦胧中,嬷嬷冷冷讥笑:“我看你是昏头了!给你点冷水醒醒脑!”
裴才人呛了一口冷水,头发也散了下来,湿漉漉地贴在脸上,显得十分狼狈。
“不!我没有昏头!我是清醒了!我裴阿容以前再蠢,现在也该看明白了——”
她剧烈地咳嗽着,泪水和着水珠一起滑落,“我的仇人,不在后宫,不在女人里头……”她大喘了一口气,声音尖锐起来,“他在朝堂,在男人里头,在东宫!”
“……他身为太子,却竟然废了陛下的女人!这真真是千古笑话!你瞧,我是天子的妃嫔、亲王的生母,他说废就废!可陛下……陛下他半句过问都没有!他们父子才是心连着心哪!是,他们才是一家人,可我算什么?我的孩儿又算什么?”
“你让我杀赵昔微,我为何拒绝?不是我昏了头,是我看透了!”
她凄恨一笑,“杀了一个赵昔微又如何?只要太子上位,我裴阿容又岂能逃过一死?我裴氏满门忠烈,又逃得过清算?”
“如此说来……”老嬷嬷表情诡异起来。
“哈哈……你是不是觉得我疯了?”裴才人冷笑一声,点了点头,道:“没错,我是疯了。我早在去年就疯了。”
“……如此说来,主子倒是没看错人……”
老嬷嬷盯着裴才人,语气低沉了下去,喃喃道:“……你这想法,倒也不算疯狂……”
“什么?”裴才人一怔。
一只手,握住了裴才人的手腕。
老嬷嬷的力气极大,将药品塞进裴才人的手心,然后用力包住她整个手掌,一字一句道:“你听着,天罗地网早已布下,只待今日一击,必将大获全胜!记住,复仇近在眼前,你只须听命行事!”
“听命行事?”裴才人更加不解了,她动了动手指,望着里面握着的药瓶,这是让她去杀太子?
她张了张嘴,正欲询问,老嬷嬷突然俯身,贴近她的脸,低低耳语了几句:“……去秘书阁……此药一出,必能让太子坠入深渊……届时……你要知道,陛下就只有两个儿子……除了太子,还剩下谁?”
第852章 还魂术
赵昔微踏进秘书阁,目光立时被吸引住了。
这一刻,赵昔微才明白,什么叫真正的玄妙秘境、什么叫真正的大开眼界。
月白色的帷幔,自动向左右拉开,映入眼帘的是成排的多宝架,但见架子上器物参差,只觉琳琅满目,熠熠生辉。定睛一瞧,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好了不得!
这一个个的,全是清一色的金器!
最前排的,是一面纯金琉璃镜,此镜略有一人高,上面镶满了宝石,它摆在入门的必经之处,赵昔微缓步走近,那镜子照在身上,但见流光溢彩,有如置身梦境。
是很美,但赵昔微此行目的并不在此,她越过镜子,步入内室。
一排排的架子,依次摆放着一些叫不出名字的金器,无一不是半人或一人高,有的甚至需要两人合抱,赵昔微并不认得这些,只略一留意,见并无异常,便再往里走去……她要查找的,是与“天书”有关的线索。
秘书阁官员已全部退下,她也不能叫人询问,毕竟此事关系到娘亲的秘密,甚至牵连到皇家的旧案,越少一个人知道,越利于她行事。
如此慢慢留心,直走了快一炷香的时辰,才进入第二进,忽然光线一晃,室内竟然柔和起来。
熏香袅袅,墨香淡淡,这里是藏书阁。
赵昔微停住脚步。
但见三步一架、十步一槅,各类典籍整齐摆放。虽是典籍,也分种类,有的是竹简木刻、有的是金册玉雕、有的是锦文帛书,赵昔微逐一阅目,心中了然这都不是她要找的。
沈玉清留下的所谓“天书”、“秘术”,皆是黄纸类,藏书如有线索,必然也该是同类。
这里藏的都是历朝历代的经典古籍,故而防护措施十分谨慎,比如每个书架底下,都有一个特制的熏炉,上面隔了水以免失火,里面则常日熏着防虫的香料,以免典籍发霉被蛀。
置身其中,只觉清香怡人,心神安定。
赵昔微且走且过目,很快,走到最里面的一槅,从一堆藏书中锁定了目标——这是一个不起眼的书架,蒙了薄薄的灰尘,书籍十分陈旧,但边边角角都卷了起来,一看便知是曾有人经常翻动它们。
赵昔微心中蓦然生出一股冲动,似乎冥冥之中有人指引,她向书架伸出手去,抽出了当中最旧的一本。
然而,期望越大失望越大,泛黄的书封一个字也没有,内容也并不稀奇,不过是天象异闻之类,一连翻了好几本,均是如此。
难道……是有人故弄玄虚,其实这一切不过只是巧合?
正思忖间,视线忽然一凝。
书中的一页纸上,有一排小字标注,应是年份久远,字迹模糊不全。
但她还是一眼就锁定了它们!
因为,这些字迹十分熟悉,它们和那张“天书”的字一模一样,和“符咒”的字也一模一样!
她心中揪紧,手指微微颤抖,快速翻到了扉页。
扉页上,一枚红色的印鉴赫然入目,它已经快要褪色,但上面落款还是清晰能辨:沈玉清。
这是沈玉清的手札!
她屏住气息,再快速往下翻,只觉得手脚冰凉,“……通玄秘术……”、“轮回禁章……”、“……异世玄法……”
她不敢去细想,真相仿佛马上就要揭晓,可她的心却异常慌乱,手指也变得有些僵硬,她机械地往下又翻了下去,却忽然眼前一晃,一张什么东西从书里滑了出来,掉落在了脚边。
是一张书签。
她忙俯首去拾,可手指才挨着纸张,视线落在字迹之上,顿觉有千万银针刺入心脏。
“三千方。”
脑子轰然一声,嗡嗡作响,她忘了要起身,只维持着半蹲的姿势,定定地望着指尖的字迹。
书签很小,不过巴掌大,字迹也略显潦草,其余内容都已褪色,然而独独第一行三个字,格外触目惊心。
“三、千、方。”她一个字一个字的轻声念着,如在冰山行走,彻骨寒凉。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困惑了她这么久的秘密……居然就这么摆在了她面前。
她僵着身子,将书签捧起,细细辨认余下内容。
“……飞雪草……佐以胎儿血,饮之,而后以玺祭天,撼动山岳,便得还魂而复生……”
“便得还魂而复生……”
她喃喃重复着这段话,却又见最末尾还有一行小字,“……此乃秘药,服之不效,绝嗣丧命,皆可有之……”
“绝嗣丧命……皆可有之……”
那顾皇后的死……
赵昔微捧着书签,瘫坐在了地上。
如果只是看到这张纸,她不会这么轻易相信是真的。
如果只凭那张符咒、那份天书,她也不会相信这是真的,所谓的玄妙秘术,柳寄山跟她说过,李凤仪跟她说过,她都半信半疑,但是现在,这些证据被她亲手找了出来,真真切切地摆在她眼前。
她还能怎么办?
要她怎么去撇清,撇清沈玉清只是一个避世隐者、跟皇宫丝毫扯不上关系?
要她怎么去否认,否认皇后的死只是一场意外、和沈玉清没半点关系?
要她怎么去面对,面对李玄夜的追问……?
他在明知道皇帝起疑心的情况下,明知道证据不利于她的情况下,还是选择了信她助她,甚至放手让她单独来查证线索,只是因为相信她。
现在线索被她亲自证实了,她该怎么面对?
不……
就算是真的,那也一定还有别的隐情!
都说沈玉清和皇后曾是闺中密友,那怎么会因为一点嫌隙,就生出了陷害皇后的心思?若是处心积虑,那也该是有所图谋,然而沈玉清不仅什么都没得到,反而落得个红颜早逝。
想至此,赵昔微略定了定神,思绪重新拉回现实。
线索既然已经查出来了,那当务之急便是要赶紧离开,可她还没来得及起身,忽然脚步声起,一阵劲风袭来,伴随着一个尖锐声音:“***!”
紧随其后的一阵慌乱:“娘娘,娘娘,此乃藏书禁地,不得闯入啊,不得闯入……啊……”
话音未落,一个身影疯狂冲入室内。
“啪!”
一声脆响,脸颊刺痛传来,赵昔微尚未回神,已然挨了一个巴掌。
我来了,大家还在吗?断更了好久,是因为身体反反复复,一直不见痊愈,并不是我忘了更新,最近感觉好点了,先写起来。
第853章 阴差阳错的好戏
突如其来的一巴掌,赵昔微被打得眼冒金星,等回过神时,才发现自己已经摔在了地上,钻心的疼痛从脸颊升起,沿着神经一直蔓延,蔓延到了……手腕。
眩晕感弥漫,眼前一片漆黑,她下意识地动了动手指,却发现根本动不了。
动不了?
视线恢复清明,一只绣鞋放大在眼前,那鞋子是素面的,这是很普通很轻巧的鞋子,可现在它如浇了生铁般沉重,因为这只鞋子,正死死踩在她手腕。
她缓缓抬眼,视线上移,素色裙摆、素色腰带、素色上衣……再往上,对上一张素色的脸。
这素色的脸上面,却有着异常凶狠的表情,那双眼睛如淬了毒的尖刀,恶狠狠地死盯着她,仿佛恨不得立即把她千刀万剐。
裴才人!她不是被打入冷宫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不好!
赵昔微太阳穴一跳,还未来得应对,裴才人鞋尖一动,也不顾四周还有众多官员在场,竟是用力踩着赵昔微的手腕、狠狠往地上一用力:“你这个***,还敢出现在本宫面前!”
赵昔微大病未愈,既没有足够的体力、也不能在此时对抗,只能忍着剧痛,试图将手指握拳,把那张书签藏进手心。
裴才人今日格外狂躁,踩了两脚犹不解气,冲左右厉声怒喝:“来人!给我把这***拖出去!”
“拖拖拖拖拖出去?”小官员们吓傻了,见裴才人不像是开玩笑的,又见赵昔微也不似个厉害的,便多嘴了一句,“拖拖拖出去作甚?”
裴才人双唇一张,吐出两个字:“绞杀!”
“绞绞绞绞杀???”小官员们以为自己耳朵坏了,这秘书阁向来是机要之地,养的全是一群文弱士子,何曾见过一上来就喊打喊杀的?
“没用的废物!”裴才人斜眼一瞥,却见赵昔微捏着一张纸片,心道难怪这***不反抗,原是有更要紧的东西要护着呢,便也顾不得再骂,抬了鞋子,便照着赵昔微的手径直碾去。
这一碾,剧痛袭来,手指骨节似要被碾碎了一般,赵昔微本就虚弱,这一痛,冷汗颗颗沁出,浑身入坠地狱,连一丝挣扎的余力也没有了。
又是裴才人……
她想起那个疼痛的夜晚,裴才人派来凶手,没能杀死她,却害死了她腹中的孩子。
她的孩子……
体力衰弱到极点,可这一刻,一股热气却突然自胸口迸出。这热气是那被理智克制、却不能平息的怒和恨。
这怒和恨,如雷似电,划破长空,让她的瞳孔猛然变黑!
这黑,是阴暗的幽魂,是无边的地狱。
裴才人心头一惊!
这***,有杀心!
瞬间想起那日金殿上,这***横刀刺来,自己险些命丧黄泉……现在想来仍觉后怕,不自觉就灭了半截气焰,脚底的力道也虚浮了许多。
“呼——”劲风拂过,强力袭来,裴才人只觉膝盖一痛,整个人便不受控制地向地上扑去,四肢贴在地面的时候,她才明白发生了什么——她被反制了!
“贱——”她怒吼出声,可只喊了一个字,脖子就被人掐住了。
“啊!郡主!”小官员们身子一颤,惊叫着伸出了手。
“退下!”
赵昔微冷冷一喝,官员们慌不择路而逃,四周便归于寂静。
裴才人惶恐地睁大了眼睛,她后背抵在地板上,动弹不得,赵昔微的力道大得惊人,五根手指如铁钳一般,紧紧地掐着她的咽喉。
那手指没有一丝温度,却如冻结了千年的冰刀,凌厉尖锐地扼杀了她的呼吸,她几乎能感觉到气管要被捏碎,想嘶吼求救,张了张嘴唇,却只发出了“嚯嚯”的气音。
裴才人四肢用力踢打,赵昔微却纹丝不动,她既不说话,也不生气,任凭裴才人乱蹬乱打,即便是打在了身上,也只这样一言不发地往死里掐!
如果时间能够倒流,裴才人一定会后悔自己的冲动——明明她可以有更有效的手段置仇人于死地,可怎么就一念之差失去了机会。
“救……”她艰难地从唇边挤出这么一个字,可窒息感已将她吞没,意识陷入混沌之际,仿佛天光乍现,那一瞬间,让她捕捉到了生机。
她想起了什么!
那张纸片!
在赵昔微手心藏着的纸片!
“哗啦!”如狂风卷起,裴才人抓住了赵昔微的手,指甲死死往指缝刺去!
两人僵持中,裴才人死死盯着那纸片,虽看不清上面写了什么,但却莫名觉得眼熟,待扫到那浅红的印鉴,目光忽地一变:“这是……沈玉清!?”
赵昔微指尖一颤,纸片掉落。
裴才人飞身去捡,她眼力极好,这一弯腰,只一瞬间,便彻底看清了上面的字,她气息凝滞了一般,惊恐道:“绝嗣……!?”仿佛发现了惊天机密,她忙去捡那纸片。
然而才探出手,地上已然不见一物,再抬头时,见赵昔微手臂高举,那指尖赫然捏着的,不是纸片什么?
裴才人曾手掌六宫,纵然骄纵莽撞,但对于深宫的那些阴谋诡计,也是教常人敏锐许多的,她嘴唇张合几下,忽然明白过来:“绝嗣……丧命……这张药方……这张药方!”
裴才人瞳孔放大,叫道:“这是一张绝嗣药!绝嗣药!赵昔微,你潜入秘书阁,就为了这张绝嗣药!你拿着这个想去害谁?不……”
裴才人猛地一颤:“不,不是,这是沈玉清的字迹!沈玉清!绝嗣药!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赵昔微定定的盯着面前的人。
这一刻,她承认,她不想放过裴才人。说她为了隐瞒真相也好,说她为了清算旧账也罢,她不想再仁慈。
只是,要怎么杀,才能悄无声息,不至于牵扯到今日之事,这是需要周密布局的。
裴才人还在胡乱言语,显然,这个突如其来的秘密让她兴奋过了头。
她恶狠狠骂了几句后,忽然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赵昔微,你的死期到了!没想到,我真是没想到啊!我天天盼着你死,盼着赵家倒台,谁知太子总是一门心思护着你!现在好了,你的母亲,毒害了他的母亲,这真是阴差阳错的好戏啊!”
第854章 死了
裴才人忽然有了底气,她双手抱胸,讥讽道:“你说,太子要是知道了真相,会作如何感想呢?还会如往日那般,宠你护你吗?”
语罢,又是一阵大笑,“哈哈哈哈哈哈!恐怕碎尸万段也不解恨吧?赵昔微啊赵昔微,就问你怕不怕?可能不仅如此,还得扔去乱葬岗喂狗呢!啧啧啧,从最得宠的太子妃,到乱葬岗的野鬼,你这也真是攀得越高跌得越重了吧?!”
赵昔微冷眼看着她,等她说完了,才冷笑道:“论攀高跌重,自是不如娘娘,从高高在上的贵妃之位,跌落为最不起眼的才人——哦,我倒是忘了,娘娘现在连才人都不是了,只是冷宫一介庶人罢了——说起这个,娘娘这一生,从头到尾都不曾受过宠,若论感想,不知娘娘深宫失意,又该如何感想呢?”
裴才人气得青筋直跳:“你——”
赵昔微唇角一勾,杀机渐浓:“不过,深宫艰难,尤其是像你这种作恶多端的,能活着就不错了,何必计较是否有宠,娘娘你说呢?”
论伶牙俐齿,裴才人根本不是对手:“你,你,你……你个***,竟然威胁本宫?”
赵昔微不语,眼神冰冷。
裴才人瞪大了眼睛:“你想杀我?你敢!我可是皇子生母!我服侍陛下多年!你敢!”
“呵。”赵昔微笑得轻蔑,索性直接承认了:“是。我想杀你。”顿了顿,“我也一定会杀了你。”
裴才人从未见过这么狂的女子,死到临头了,竟然还盘算着怎么杀人?还敢当面这么说出来?
“杀我?就凭你?”裴才人气笑了,“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知不知道这些话——”
说到一半,她忽然打住,眸光向墙外一瞥,便掩唇一笑:“我知道你恨我,但是很可惜,你杀不了我,因为你没这个机会了!不仅如此……”
她忽然凑近过来,低声笑道:“怕是你要活不过今日了!”她目光盯着赵昔微手里的纸片,“绝嗣药,仅凭这张药方,你就出不了这个门!”
赵昔微轻柔抬手,将那药方悬于面前,端详几许,忽然一笑:“是吗?”
裴才人一见那纸片,眼里几乎要喷出毒光。
“一张药方罢了。”赵昔微轻声笑了笑,“你是不是觉得,让你抓住我什么把柄了,从此可以威胁我?要我生就生,要我死就死?”
裴才人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可下一刻,她就变了脸色。
只见赵昔微转身,旁若无人地揭开香炉,然后将那药方干脆利落地丢了进去。
香炉里燃着上好的香料,纸张干燥轻薄,才丢进去,便卷起一抹火苗,几乎是一眨眼间,已即将化作灰烬。
“你,你,你!”裴才人想过赵昔微会玩心机,也想过赵昔微会耍手段,但她死也没有料到的是,赵昔微竟然选择了这样简单粗暴的方式!
直接把药方烧了?!
等她反应过来要抢救,已经迟了。
“你,你竟然敢毁灭证据!”裴才人气急败坏,顾不得香炉烫手,忙伸手去捡,可也只捡得烧剩下的一点纸,不过只有指甲大小罢了。
“证据?什么证据?”赵昔微笑了,云淡风轻道,“你凭什么说它是证据?不过是一张废纸罢了!”
“你……”裴才人愣愣地望着香炉,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假如有天你死了,也当如这纸片一般,灰飞烟灭,不留痕迹……”赵昔微吹了吹香炉,笑容轻柔,“你信不信?”
裴才人怒火中烧,一手揪住赵昔微的衣领:“你这个***!我绝不会放过你的!”
赵昔微抬手,把裴才人的手掌拿开,语气淡淡:“那又怎样?可惜上次的剑不够利,没能让你血溅金殿——”又轻蔑一笑,“不过就算如此,也不过让你苟活几日罢了,我迟早是亲手杀了你的!”
“你!”再也受不了这样的羞辱,裴才人理智全无,怒吼一声:“你敢杀我!我跟你同归于尽!”便来掐赵昔微的脖子。
赵昔微当然不想这时动手,更不想让裴才人伤害自己,正要闪身避过,然而,裴才人忽然“啊”地一下,手掌一松,身子一软,整个人就栽了下去。
“砰!”
“哗啦啦!”
书架一晃,赵昔微一步后退,堪堪避开,就见整整一架的古籍,如山崩般,一股脑儿全砸了下来,堆在裴才人身上。
而裴才人,不知是气狠了,还是砸痛了,竟然趴在地上没起身。
赵昔微看第一眼,只觉得报应不爽。
那天裴才人买凶行刺,也是架子砸下来,刺伤了她的身体。
看第二眼,却觉得有些蹊跷。
不过是一些书砸落,便是受伤,也不至于昏死过去,而裴才人未免也太安静了。
心中没来由的浮起一个不好的预感。
她抬起脚,半信半疑地踢了一下裴才人。
一动不动……
赵昔微蹲下身,想要掐她的人中,可手指才放在她鼻下,猛地就是一个哆嗦:裴才人,没有呼吸!
裴才人躺在地上,半旧的书籍翻开,覆住了她大半张脸,安静得好像是……死了。
死了?
赵昔微心头又是一跳。
她是想很想杀裴才人,但不是这个时候,也不是在这个地方。
她忙把书本拿开,顿时愣住了——前一刻还活生生的裴才人,这一刻,面如死灰,唇无血色,已然是一副死透了的样子。
怎么办?
脑子里才冒出这三个字,忽然外面一阵喧闹。
“皇上驾到!”
“太子驾到!”
“长公主驾到!”
赵昔微抬起眼,看向门口,映入眼帘的一幕,让她终生难忘。
宣唱声尚未落下,藏书阁所有的门,瞬间齐齐打开,初夏的日光照射进来,几乎要灼痛了她的眼睛。
赵昔微在室内呆了许久,一时几乎看不清前面的来人。
第一个冲上来的人,金纹闪耀,熠熠生辉,赵昔微眯了眯眼,看清了他的脸。
李玄夜。
他的面容向来是好看的,便是冷峻严肃的时候,也是让人想要多看几眼的,可现在,她只看了半眼,便觉得遍体生寒。
第855章 嫁祸
李玄夜是第一个冲进来的,他踏入内室,又猛地止步,在十几步的距离之外,眸光沉沉地看着赵昔微。
赵昔微低头,看着地上的裴才人,那张脸越来越白,分明是已经死了。
她又抬头,看向面前的人,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不知道能说什么。
裴才人大喊大叫的时候,外面没有动静。现在人刚刚一死,皇帝这一干人就来了。那是不是说,他们其实早就到了?
而她刚刚说,一定要杀了裴才人。
赵昔微只觉得十分疲惫。
她不仅没能亲手杀了仇人,还要背上杀人的罪名了。
李玄夜的目光,仍那样沉沉地看着她,似乎在等她开口,等她先坦白。
赵昔微默默地放开手,任由裴才人躺在那里——此时此刻,她不管是解释还是演戏,都无异于画蛇添足多此一举。
小官员们先回过神,吓得齐刷刷跪了一地:“陛下,殿下,此、此、此事……”
主薄高乔毕竟年长,忙壮着胆子补了剩下的话:“陛下,殿下,秘书阁发生如此大事,下官竟毫不知情,简直是罪该万死,还请陛下责罚!”
赵昔微听着便觉得讽刺。
朝堂上都是人精,一句“毫不知情”便已把整个秘书阁摘了出去,一句“罪该万死”便已表明了自己的忠心。
同时也等于把赵昔微推了出来。
李玄夜的目光越发冷沉。
皇帝的脸色更是难看,额头的青筋突突直跳,这是气得狠了的迹象。一旁的曹德大气也不敢出,到底想着龙体重要,便冲官员们使了个眼色。
官员们哪敢接这个腔?
还是高乔机灵,忙拱手向赵昔微一礼,文绉绉地道:“方才室内发生了何事,还请郡主向陛下禀来。”
这话是给了个最体面的台阶,按朝堂的规矩,大臣这个时候若跪下来认罪、再哭着哀求一番,那留个全尸是肯定的,万一有人帮着求情,免了死罪、改为监禁也是有可能的。
高乔自认是帮了个大忙,可赵昔微却一直沉默。
今天来的人很齐全,不仅有皇帝和太子,还有长公主,还有顾玉辞,还有顾雍——全是对她不利的,都来了。
她没有看那些人,但是她可以感觉到,那些人的眼神,有的是愤怒,有的是仇恨,还有的是怨毒,还有的是胜券在握。
此时,她该说什么呢?
僵持了片刻,终是李玄夜开了口。
声音冷淡非常,无尽的威压:“赵昔微,你作何解释?”
作何解释??
赵昔微猛地又抬头,对上他审视的目光,忽然心中钝痛。
或许是她好了伤疤忘了痛,也或许是她从未从情爱中彻底清醒,竟然还会期待他在这个时候为自己说话。
李玄夜眸光微动,正要开口说什么。
“不可能!”忽然,顾玉辞一个箭步,冲上前来,她在裴才人身旁蹲下,急急叫道:“陛下、陛下!裴才人,裴娘娘她真的死了!!”
“死了”,这尖锐的一嗓子,在场所有官员都是一个激灵,而皇帝的怒火则更上一层楼,连呼吸都有些不受控制了。
顾玉辞趁热打铁,冲皇帝又道:“陛下!裴娘娘进藏书阁的时候还好好的!臣女可以作证!她好好儿的进来的!现在就这么死了!”
语气一顿,提起裙摆,往地上果决一跪:“裴氏虽是带罪之身,可到底……”语气略迟,似有无限忧虑,“……到底是皇子生母啊……”
“赵昔微。”李玄夜忽然出声,打断了顾玉辞的铺垫,他唤道,“你说。”
顾玉辞神色微变。
都到了这种时候了,他还偏护着赵昔微,可见用心良苦啊……唇角微微一翘,不由显出几分嘲讽意味。
赵昔微轻抿唇角,正要想着怎么开口。
顾玉辞再度出声:“赵昔微!”她笑了笑,意味深长,“殿下既给你机会,便也是给赵家机会,众目睽睽,天理昭昭,切记不可隐瞒欺骗!”
说完,笑意转冷,斜斜睨着赵昔微。
这一睥睨,赵昔微看到了胜利者的骄傲自负,也看到了自己的一败涂地。
原以为顾玉辞输了,其实并不是,真正输得人是她自己。
顾玉辞从未得过一分情意,看似失败,却从未伤心;而她自认得到了真心,看似赢家,却屡屡心碎。
想到这些,越发心身俱疲。
可此时却不是情绪泛滥的时候,她还有更重要的事做——顾玉辞提醒了她:她不是独自一人,她背后还有整个赵家。
即便是这个家,没有给过她太多恩情,但她也不能白白让这么多人跟着送死。
压下情绪,她努力保持理智,为自己辩白,将事情的前因后果挑重点禀来:“……裴才人不慎撞到书架,跌倒在地便没了声息……此事纯属意外,臣女并不知情。”
满室寂静,长公主紧步走到裴才人尸身旁,略一打量,又绕着尸身转了一圈,再打量了一下四周,目光最后放在香炉上。
“慢。”长公主忽地抬手,“陛下,裴氏不是死于意外,而是死于中毒!”
“什么?”皇帝满脸震怒,“中毒?好好的怎么会中毒!哪里来的毒药?”
“陛下,你看。”长公主一指裴才人,“她的手指上有灰烬。”
众人的目光便皆是一凝,离得远,其实并不能看清楚,但既然是长公主指证,便不可能有错的。
长公主又一指香炉:“而这香炉中,有烧毁的纸张。”
有内侍快步上前,捧着香炉闻了闻,又翻了翻,最后扑通往地上就跪下了,将香炉高举过头顶:“陛下明鉴,确有其事!”
皇帝仍站在原地,脸上阴霾堆积。
“陛下……”赵昔微太阳穴刺痛,让她不堪忍受,可她知道,此时一定要说点什么,不能就这么成了替死鬼,可刚开口,李玄夜一步踏出。
赵昔微一愣。
他双眉紧蹙,细看了一眼香炉,又转身,在裴才人尸体旁蹲下。
再起身时,双眼已染上摄人的寒霜。
赵昔微对上他的眼神,便如被利剑刺伤,身子不由得一抖。
再开口时,呼吸已是凝滞,嗓音微颤:“殿下,我没有……”
第856章 毒妇
满室寂静,长公主紧步走到裴才人尸身旁,略一打量,又绕着尸身转了一圈,再打量了一下四周,目光最后放在香炉上。
“慢。”长公主忽地抬手,“陛下,裴氏不是死于意外,而是死于中毒!”
“什么?”皇帝满脸震怒,“中毒?好好的怎么会中毒!哪里来的毒药?”
“陛下,你看。”长公主一指裴才人,“她的手指上有灰烬。”
众人的目光便皆是一凝,离得远,其实并不能看清楚,但既然是长公主指证,便不可能有错的。
长公主又一指香炉:“而这香炉中,有烧毁的纸张。”
有内侍快步上前,捧着香炉闻了闻,又翻了翻,最后扑通往地上就跪下了,将香炉高举过头顶:“陛下明鉴,确有其事!”
皇帝仍站在原地,脸上阴霾堆积。
“陛下……”赵昔微太阳穴刺痛,让她不堪忍受,可她知道,此时一定要说点什么,不能就这么成了替死鬼,可刚开口,李玄夜一步踏出。
赵昔微一愣。
他双眉紧蹙,细看了一眼香炉,又转身,在裴才人尸体旁蹲下。
再起身时,双眼已染上摄人的寒霜。
赵昔微对上他的眼神,便如被利剑刺伤,身子不由得一抖。
再开口时,呼吸已是凝滞,嗓音微颤:“殿下,我没有……”
“闭嘴!”怒喝声起,皇帝猛地抬手,打向面前的内侍。
赵昔微尚未来得及反应,只听“当啷——”一声,香炉翻落,燃烧的香料倾洒,落在了她的肩头。
“啊!”惊叫声起,却不是赵昔微,而是众官员——他们看得真切,那细碎的炭灰,悉数落在赵昔微的脖颈,转瞬间便已现出星星点点的红痕。
赵昔微却兀自不动,依旧蹲在原地。
官员们不敢细看,便又将眼神投向太子。
满室惊骇中,李玄夜扫了一眼赵昔微的脖颈,声音紧绷,却似有压抑着的疲惫:“赵昔微,你作何解释?”
“殿下!”赵昔微听出他的情绪,正想争取最后一丝机会,长公主冷笑一声,道:“方才阁内似有争吵之声,而裴氏与赵昔微有过节在先,此番服毒而来,故意以死嫁祸,也未可知。”
说完,便睨了顾玉辞一眼。
顾玉辞眸光一动:“争吵?”她做思忖状,旋即正色向皇帝,“陛下,长公主不说,臣女倒是忘了!方才陛下离得远,或许没听清,可臣女等人是听得真真儿的!裴氏死前跟郡主发生了争吵!”
“吵什么。”皇帝问。
赵昔微心跳悬停。
她去看李玄夜,却见他望着不远处的地面,目光冷沉。
赵昔微循着他的眼神看去,那悬停的心,顿时就死了——那里,有一小片纸屑,正是未完全烧毁的药方。
耳畔,是顾玉辞的话语,如根根芒针,兜头兜脑落下:“……裴氏说,绝嗣药……沈玉清……,而赵昔微说,她要杀了裴氏……裴氏大喊同归于尽……回禀陛下,这便是她们争吵的内容。”
又侧目睨了一眼李玄夜,嘲讽似有似无:“若陛下不信,可以问太子,殿下与臣女一道,也是听得真真的呢。”
脑子“嗡”的一下,赵昔微死透的心又死了一次,哑声道:“这不是真的——”
“什么不是真的?”李玄夜轻笑一声,他的目光终于收回,落在她的眼睛上,没有怒意,却格外让她害怕。
他盯着她,轻声问:“哪一样不是真的?”
他没提药方,也没提真相,只是这样看着她,问:“哪样不是真的?”
“陛下,此事要明察啊。”顾玉辞紧追不放,她情绪格外冷静,“太子向来宠爱赵氏,一片真心朝野无人不知,倘若今日冤枉了赵氏,怕就怕殿下寒心哪!陛下爱子心切,必不会让殿下为难吧?”
“放肆!”皇帝被怒火冲昏了头脑,又想起往日有关东宫的种种传言,便连带着这个儿子也迁怒了,劈头就是一顿怒斥:“朕爱子,那晋王就不是朕的子?裴氏就这么死了,朕如何向晋王交代?!”
气得狠了,便是剧烈的咳嗽,官员们忙伏地请罪,内侍们忙左右伺候,一时间乱作一团。
他雷霆怒极,又见太子迟迟未有决断,浑不似往日那般果决,便越发的恼火,他一抬手,直指李玄夜,斥道:“太子,你监理国政,此事如何处置,用朕教你吗?!”
“陛下息怒。”长公主忙开口相劝,“此事来得突然,又牵涉甚多,太子一时不能决断也情有可原,只是,这绝嗣药稀奇古怪,若仅凭沈玉清一人之力,是怎么也不能送到皇后跟前的,依我看,恐怕此事牵涉的,不只有赵昔微一人呢……”
“绝嗣药……”皇帝喃喃念了一句,身子猛地晃了一下,幸有内侍及时扶住,这才没有栽倒下去。
满朝无人不知,顾皇后之死,是皇帝不可抚平的伤痛,若是平日里想起,都要病痛发作一番,故而提及“绝嗣药”时,连顾玉辞也不敢添油加醋,就怕触了皇帝的逆鳞。
长公主这一提“皇后”,左右内侍俱是惊骇,眼见得皇帝这般状态,忙齐齐向长公主使眼色。
可长公主这回却是铁了心要刺激皇帝,丹凤眼一挑,高声道:“陛下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药名叫三千方,本是千古绝方,妇人服之,轻则绝嗣,重则丧命!沈玉清醉心医术,岂能不知药效?她哄骗皇后服用此药,要么是拿皇后试药,要么就是为了让皇后死!”
长公主字字锋芒,皇帝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只觉四肢百骸都要碎了。
李玄夜忍不住喝道:“长公主!”
话音未落,皇帝夺过曹德的拂尘,就朝他扔了过来:“逆子!”
“父皇——”正要再说,皇帝猛然抬头,双目赤红,咬牙道:“沈玉清——这个毒妇!”
“陛下,此事不只有沈玉清。”长公主凤眼冷睨,闪着丝丝杀气,“赵家也脱不了干系!本宫昨日——”
本要往下说,可皇帝的情绪已经濒临崩溃的顶点:“那就一起都抓起来!朕堂堂天子,难道被他一个臣子玩弄于鼓掌吗!?难道要让皇后死不瞑目吗?!难道要让裴氏含恨九泉吗?!”
第857章 不见了
李玄夜伸出手掌,指尖托着她的下颌,抬起了她的脸。
赵昔微仰脸看着她,安静得仿佛一株兰草,没有开口求饶,或是挣扎求生。
四目相对,皆是沉默。
良久,只听他声音微凉,道:“此事……”
有那么一瞬间,他很想再徇私一次。
她心性如何,他最是清楚;她想杀裴才人,他最是清楚;她身上背负秘密,他也最是清楚……
他什么都清楚,他一次次的徇私,一次次的偏袒,只因他有私心,这份私心甚至战胜了他对母亲的情分。
可他的私心,却换来是这样的结果。
她欺瞒了他是真的,她销毁了证据是真的。
如此,还能再徇私吗?
或许,本没有谁对谁错,她是为了她的娘亲,而他,又怎么能不在乎自己的母亲呢?
想至此,他陡然松开手掌,目光清明:“来人!”
“是!”齐刷刷地一声,赵昔微怔了怔,恍觉天光一暗。
十余侍卫鱼贯入内,转瞬已至近前,甲胄铿锵,凶悍作响。
是禁军。
赵昔微并不陌生,那日宫中生变,她也曾手握兵权护驾勤王,可没想到这么快,她也这么被拿下了。
她又去看李玄夜。
李玄夜没看她,他目光落在禁军身上。
禁军有护驾职责,此时已全副武装,手中长矛捏紧,只等太子一声令下。
——“将赵氏……打入大牢,听候发落。”
赵府大门被贴上了封条。
临近端午,天气越来越热,蝉虫躲在树上,一声儿长一声儿短,叫得人心烦意燥。
李玄夜在偏殿看文书,展开,目光略一扫,便合上了丢在案首。
“吱——吱吱——”窗外蝉鸣声越发刺耳,一股怒火无名而起:“来人!”
宫人惶恐入内:“殿下,有何事吩咐?”
“蝉鸣聒噪,叫了这半日,都是死人?”
宫人一哆嗦,忙将手里抱着的网兜向前倾了倾,道:“奴婢已经在捕了,只是树高蝉多,人手不够,一时捕不尽……”
“人手不够?内侍呢?都死哪去了?”
门口人影一晃,内侍噗通便跪:“是是是殿下命奴婢留在外头候命……奴婢这就去捕蝉——”
“还不快滚!”
左右打扇子的宫人互相对望一眼,哀怨一闪而过:太子这几日格外暴躁,偏偏每日都留在宫中看公文,可苦了他们这些近前伺候的——须知往日皇帝抱病,太子常驻东宫,宫妃皆是深居,他们这些当差的,可谓是无忧无虑。
现在倒好……
谁知这么一丝走神,也没逃过太子殿下的火眼金睛:“你们也下去!”
宫人吓得一抖,再看太子脸色,忙低头应了一句,压着脚步退下。
袁策杨仪正往殿前而来,见太子把所有伺候的人都赶了出来,顿觉大事不妙。
一闪身入得殿内,便听冷冷丢来一句:“如何?”
“回禀殿下。”杨仪抹抹额头的冷汗,斟酌着如何委婉说来,“属下在城内布防多处、又暗中盯梢了几日……”
他说得缓慢,袁策早已急不可耐,眼见太子眉心一黑,忙不迭抢了话头,道:“现已查明,所谓‘天书"、‘符咒"、‘绝嗣药"等,其实都是一个药方……就是那个什么三千方!”
说了一段,又去看太子的脸色。
“继续。”
得到这么两个字,这才壮着胆子往下说:“……江湖传言,说这个药方……”他挠挠头,有些半信半疑,“有还魂复生功效……?”
“所以?”李玄夜抬眼一扫,语气十分不善,“三千方,还魂复生,不是合宫皆知的?还用你们来说?你们两个折腾了几日,就查出了这么个东西?!”
袁策暗暗叫苦,心道我倒是想说,可我敢说吗?要让你听了接下来的消息,我岂不是要掉脑袋了?便将求助的眼神投向了一旁的难兄难弟。
杨仪忙接了话题:“……殿下息怒,倒是还查出了别的……”
“说!”
杨仪拱手低头,用了最委婉、最迂回的语气:“……赵子仪夫人徐氏流产之事,背后另有隐情……”
“?”李玄夜眸子一眯,正要发作,忽然敏锐抬眸:“赵子仪知情?”
“……这……”杨仪一脸难色,吞吞吐吐道,“……据坊间传言说,赵大人……才是……”
“才是什么?”
“赵子仪才是主使者!”
“啪!”一卷文书掷出,袁策吓得忙抱头一缩,“殿下饶命,属下只是如实禀报啊!”
杨仪忙跪下了:“殿下息怒!”
他为人较为圆滑,便拐弯抹角试探,“此事毕竟牵涉甚多,只凭坊间流言,或许不足为信,属下可以继续追查……”
“胡说!”袁策觑了他一眼,忙向主子解释道,“这可不是坊间流言,我们从长公主府得来口信,是长公主府的人亲口说……”
“说什么。”
“说,徐氏小产,乃是服用了三千方。”
“又是三千方?”李玄夜微一思忖,目光转瞬一寒,“谋杀亲子,赵子仪他到底想干什么?”
二人不敢应对。
掌风一扫,甩出一叠书纸,怒意沸腾:“可绝嗣,可丧命,可还魂复生——他们两个拉这么多人下水,到底想做什么?”
“他们两个”,自然是只赵子仪和沈玉清了。
已经到这种地步了了,杨仪便索性一五一十禀来:“……说是那三千方需要三样东西,飞雪草、胎儿血、天子玺……”见李玄夜眸色越来越深,便又揣测着道,“……属下多嘴一句,此事或许……赵氏亦是蒙在鼓里,对父母之事并不知情,倘若知道真相,便不可能在藏书阁露了破绽……”
“是吗?”李玄夜却是笑了笑。
“是啊。”
杨仪察言观色,“……事关父母,略有私心,也是情有可原……”
李玄夜又是一笑,这笑略有些冷意,“然而她烧毁了证据。”顿了顿,“那证据关乎孤的母后。”
两人不敢再往下说了。
袁策又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来,便冒险又试探了一句:“廷尉府差人来问——赵氏已关押数日,殿下要做如何安排?是否要亲自提审?”
半晌却不听上头言语。
两人抬头看去时,见李玄夜一手撑在眉间,似是疲倦至极了。
良久,才听他道:“先关着吧。”略一顿,又补了一句,“届时命三法司联合审理即可。”
这便是不肯见面了。
两人面面相觑,要是平时倒无所谓,可眼下,大牢那边的情况,很不好啊……
上一章复制错了,有几百字重复了,已经修改了,大家可以加载一下哈。另外我没有消失,只是断了许久很卡文……再次为我的失职道歉,对不起………
第858章 夫妻本事同林鸟
廷尉府,诏狱。
“听说了没,丞相府一家子,全都下大狱了!”
这里关押的囚犯都算是有身份的,一听这话,全都意识到了什么,探头往门外看。
“真没想到……赵子仪也会有这么一天。”
“可不是么,当年他大权在握,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没少折腾咱!”
“唔,飞鸟尽良弓藏,他官居高位,早料到会如此的。”
“哎哟你可闭嘴吧,你想死我可不想。”
……
因是重犯,赵家所有人都关押在了诏狱尽头的一间暗室。
这暗室四壁皆为光滑的水磨石砌成,小窗有光漏下,几缕光线落在室内,才依稀得见室内景象:
一张大通铺的床,床边,十余人席地而坐。
赵府也算是体面人家,如今就算到了牢房,规矩也是一点不乱的。
一大家子人,依次围坐,而老夫人坐在正中央,她素衣木钗,发丝齐整,双目微阖,似在养神。
抽噎声断断续续的传入耳中,她皱了皱眉,缓缓打开了眼睛。
是小裴氏在哭。
赵夫人便有了几分不悦,唤道:“老二。”
赵二爷忙扯了一把小裴氏的袖子,应道:“儿子在。”
小裴氏止了哭声,一手抚上自己高高隆起的肚子,眼泪掉得更厉害了。
老夫人叹了口气:“她双身子的人,怎么受得了这个罪。你们哥儿几个,去通融通融,看能不能……”
“母亲。”赵三爷开口提醒,“……您忘了,此事牵涉了裴家,我们再为着二嫂去求情,岂不是……”
岂不是火上浇油?
老夫人的目光又扫向三夫人孙氏。
孙氏垂着头,两个女孩儿趴在她膝上,正迷迷糊糊地睡着。
她又去看两个孙子:“明哥儿,远哥儿,你们两个呢?”
赵承明才打了胜仗、升了武职,不想却蒙此大难,略有些消沉:“牢头那边说,五百两买一个消息,一个子儿也不能少……”
“五百两?一个消息?”赵二爷瞪大了眼睛,“这牢头心也太黑了!咱们上上下下值钱的全被收走了,一个铜板也拿不出,怎么拿得出五百两啊!”
小裴氏“呜咽”一声,哭了起来:“那我这孩子怎么办?”她泪珠儿涌出,扑簌簌落在衣襟上,好不可怜,“二爷,我年纪大了,拢共就只有这么一胎,倘若有个三长两短,这便是要了我的命哪……”
赵三爷瞧着心生难受:“母亲!都怪儿子无能,不能解家中忧患!”
老夫人摇了摇头:“你一直驻守边地,京中事务生疏,也是情有可原。”嘴上这么说,眉头却皱得更深了,“你大哥关押在里间,也不知怎样了……还有微姐儿……”她叹了口气,“昨儿听送饭的说,她病了?这孩子,身体想来就不大好,也不知这会子怎样了?”
“微姐……”几人齐齐抬头,面色晦暗,“那边也没有动静吗?”
赵三爷摇了摇头。
老夫人心头一阵揪痛,语气压抑着,依稀有了几分哭腔:“平白无故的,怎么就扯上了毒杀后妃的罪名呢!?微姐儿,她怎么能是那样的人?我看得出来,这孩子是个实心人,她连徐云娇的孩子都想要搭救,又怎么会下得了这样的狠手呢?这一定是有什么误会罢!”
赵二爷有些迟疑:“可是……外头都说,她早就想杀了……杀了裴娘娘……”
小裴氏见婆婆哭了,忙拿出手帕替她擦了脸:“微姐儿不是已经封了郡主吗?陛下待她不薄,怎么就……好端端的就杀人了呢?”
她的身份如今最是尴尬,一边是死去的姐姐,一边是待罪的夫家,不论想着哪边,她都是最没有着落的。
一想,便越发心酸,“哇”地一下,竟干呕起来。
“怎么了?”几人忙护住她,顺气的顺气,拍胸的拍胸,还没缓过来,那边孙氏怀里的两个女儿醒了,迷迷糊糊中睁眼,顿时吓得就哭了:“娘,爹……”又大哭起来。
一瞬间,暗室内乱成一锅粥。
左右牢房的人听闻动静,纷纷从过道里探头看过来。
老夫人也顾不得众人的眼光,只忙着给小裴氏顺气,抚在她胸口的手都有些打颤:赵家本就与裴家不睦,现在又欠下裴才人这么一条不明不白的人命,倘若小裴氏再出点什么事,他们赵家,还有回天之力吗?
又见小裴氏吐得脸色苍白,老夫人忙叫人端水来喂:“两天未进食了,好歹喝点水润润喉。”
可眼下不是饭点,这牢房内哪有现成的水?
还是赵三爷的拿出武将的面子,向外面牢房关着的人讨了一盏冷水,等众人手把手的递过来,赵二爷忙双手捧了,小心翼翼地喂给小裴氏。
好容易平复下来,老夫人强撑的理智也决堤了:“老二老三,你们快想想办法!我们娘儿几个关进这里不打紧,我们当年跟着你父亲,是吃过苦的,可你们媳妇,还有两个姑娘家的,她们怕是熬不住啊!你们去找狱卒,求求他行个方便,就算是要银子,也想办法给了!”
众人面面相觑,囚室内陷入了死一样的沉寂。
赵家虽出了父子两门武将,却是一直驻守边境,在朝中实在是没有人脉,唯一能指望的赵子仪,又被分开关押,根本就无法知道消息。
眼下唯一能求得上的人,只有狱卒,可狱卒需要银子打通,没有银子,一句话也不肯搭理的。
可这钱,哪里来呢?
良久,赵二爷开口,有些艰难,他握着小裴氏的手,道:“香兰,你……你贴身戴着的金如意……要不……”
“什么?”小裴氏睁圆了眼睛,泪水幽幽打着转,“这是我唯一值钱的东西了!是祖母临终前送给我的……你……你竟然……”
老夫人望向了小裴氏,眉头皱紧:“可此一时彼一时,现在人命关天,不打点着你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
“不。”小裴氏性子是柔和,可却并不软弱,她红了眼眶,跟婆婆理论:“这是整个赵家的事,要打点也是大家凑钱打点,怎么就只我一人打点?”
“阿兰……”赵二爷试图跟她讲道理,“可你腹中的孩子等不得啊,为了你和孩子……”
“为了我和孩子?”小裴氏打断他,“正是考虑到孩子,所以这金锁我不能拿出来!赵家已经这样了,倘若案子落下来,我们娘儿俩投靠谁去呢?”
第859章 大难临头各自飞
她眼泪一连串儿滚了下来,掩面痛哭:“我一个寡妇,跟了你,名声没有了,娘家也回不去了,现在陪你一起坐了大牢,倘若……倘若案子落实下来,我……我不为自己想,也得为孩子想想啊!”
“你什么意思?”赵二爷愣住了,“案子落下来,你打算干什么?”他突然明白过来了,“你……”
他紧咬了一下嘴唇,恨声道:“我没想到,没想到你……我为你抛妻弃女,为你遭天下耻笑……”
说罢,竟也红了眼眶:“……是我错看了你!”
“赵子修!你……”小裴氏不料他竟说出这样的话,瞬间哭得双肩颤抖:“……我怎么就让你看错了?我哪里半点对不起你了?当初是你说要娶我,是你许了我承诺,可临到婚嫁,你却连个聘礼都拿不出来,整个长安城都是风言风语,我有过半句怨言不曾?!我……我现在不过是为了孩子,想要给他留条后路,我有什么错处?”
她放声大哭:“是我看错了你!”
老夫人按住了太阳穴。
她的耳朵嗡嗡嗡的响,不远处牢房中看热闹的眼神,一个个的像刀子一样拍在她脸上。
她知道,这里面关押的,都是朝廷有头有脸的人物,说不定还有些是赵子仪的同僚。
他们赵家,怎么说也算是书香门第,怎么说也算是名门贵族!
再艰难的时候,也没有丢过这样的脸!
老夫人这辈子最在意的就是赵家的脸面,她顾不得小裴氏有孕在身,一把握住小裴氏的手:“你先别哭了,我替你骂他。”说完,冷脸喝了一声:“老二!”
赵二爷怔愣转神,他满心想着的都是小裴氏居然想着另做打算,那可不就是要准备改嫁吗?
他们成婚才几个月?他现在就成了罪人,而他一心要娶的继妻,就要盘算着再嫁了?
这笑话再传出去,赵家还怎么立足?
老夫人骂了他几句,也不见他听进去,却侧耳听见有嘲讽声传来。
不远处,看热闹的那些囚犯连连摇头,一阵叹息:“真是丢人丢大发了!”
“也不是头一次了,十多年前,跟沈玉清不也闹得这么难看吗?”
“哈哈,可不是吗,也就欺负沈家没人了……”
“啧啧啧,堂堂丞相府,居然这么不要脸。”
老夫人脸色顿时阴沉一片。
而身边小裴氏还在哭哭啼啼:“……你们赵家这么多人,难道连五百两都凑不齐?便是凑不齐,也该大伙儿一起想办法,揪着我一个有孕之人算什么事……怪不得,怪不得人人都说,你们赵家一向欺压儿媳妇!”
老夫人正生着气,一听这话,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这不是公开骂她为老不尊吗?
她操持赵府几十年,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辱?
顿时拧了眉,喝令道:“老二!你还愣着干嘛!?”
赵二爷惊醒过来:“母亲?”
老夫人只觉得一口气堵得难受,她按住心口,强压下不适感,冷声吩咐道:“你大哥消息不明、微姐重病在身,裴氏又即将临盆,这是拖不得的了!”
语毕,望向小裴氏,语气沉重:“香兰,我知道你的金如意贵重,可大局更重,现在若拿钱打点一下,说不定事情还有转机,可若就这么拖下去,便是我们沉冤得雪,也是迟了啊!”
小裴氏噙着泪,望着面前的婆婆,双手木然地抚向胸口。这里贴身带着一枚如意金锁,是她仅有的后路了……
可现在,她的婆婆说,要她为了大局,把这枚金锁献上……
这可是她余生的指望……是她和孩子余生的指望。
她知道,此案是因姐姐裴才人之死引起,所以,就算案子最后落地,她作为裴氏女,也会被网开一面。
可现在,婆婆要她把金锁交出来,岂不是断了她的后路?
她木然地抚着心口,只觉得凄苦无比:”……可是,这是我唯一能给孩子的东西了……”
“大局为重!”老夫人不禁有些急了,“只要能求得生机,你还是我们赵府有头有脸的夫人,你的孩子也是我们赵家堂堂正正的公子!裴氏,你要分得清孰轻孰重啊!”
小裴氏又哭了起来,她苦心筹谋,一步步走到现在,以为会有夫妻恩爱的好日子,没想到竟然要将她逼到这种地步。
她抽噎着问丈夫:“二爷,你也这么想的,是吗?”
赵二爷既心痛又心寒:“香兰,我当然想你好好的,想孩子也好好的,可是,我们得想办法打点关系啊,打点不了关系,我们都只能在这里等死。”
他像小裴氏伸出手,“阿兰,你把金锁给我吧,只要我们能往外面送信,我们很快就能出去的,一定能出去的!”
“可是你们涉嫌谋害后妃!”小裴氏激动起来,死死按住胸口,“我都听到了,不仅是微姐毒杀了裴娘娘,还有你大哥涉嫌谋害皇后!你们出不去了!可我是要出去的!”
“香兰!”赵二爷心头猛地一窒,他死死抓住她的手,“我们会出去的,我们都会出去的,你把金锁给我……”
小裴氏哭得肝肠寸断:“二爷,你放过我吧,若我只是一个人,我愿意生死相随你,可我现在有了孩子,我不能这么自私啊!”手下一松,突然觉得脖颈一凉,金锁被赵二爷夺了下来。
小裴氏忙抱住他的手:“二爷,我求求你好不好?我出去了不嫁人,我就守着孩子,我一个人把他抚养大,我绝不负你半分,来世我还是你的妻……”
她的泪水涟涟,湿了脸庞,死死地盯着赵二爷的手掌,那里,赤金的如意锁,色泽澄亮,光可鉴人。
那是她和孩子仅有的依靠。
可赵子修捉住她的肩,一只手向旁边递出,把她的依靠,决然地递到了老夫人手边。
她泪水大颗大颗迸出,模糊了她的视线,室内昏暗,她依稀只见得老夫人把金锁又转交给了赵三爷。
“去跟狱卒好好打点打点,让他尽快回个信……不,最好能去微姐那儿一趟!”
第860章 杀人灭口
赵昔微病倒了。
日渐西沉,室内阴冷下来,地上潮气弥漫。
因身份特殊,赵昔微被单独安置在了一间静室——廷尉府考虑周到,甚至还把她的丫鬟也一并关了进来,毕竟曾是太子妃,就算是戴罪之人,也不能失了皇家体统。
又安排了四名狱卒,日夜轮流看守,断不许有一丝差错。
此时,锦绣跪在门口,向狱卒求情:“大人,您行行好,我们小姐烧得厉害,再这么下去会出人命的!”
狱卒抽出手臂,面无表情:“不好意思,这是上头的命令!”
锦绣急了,又去抓他的衣摆:“大人!”
狱卒如避蛇蝎:“姑娘,这事我做不得主!”
“……可是我们小姐快死了!她已经昏迷一天了!”锦绣情绪濒临崩溃,她膝行着爬了几步,仰头苦苦哀求:“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您行行好,替我们通融一下,请您跟廷尉大人说一声,我们小姐病得重了,需要一些退烧药——”
她狠狠一掐手心,逼出一连串的泪水,纳头便拜下去:“大人,奴婢给您磕头了,求求您,求求您行行好吧!”
说着,额头触地,磕得哐哐作响:“您即便是不能通报上头,也请您给我们弄点药来!不,哪怕是送点冷水来!冷水也好!冷水也行!求求您发发慈悲……求您了!”
锦绣生得俊俏,眼见那白嫩的额头渗出一片血迹,那狱卒终于有了几分心软,道:“姑娘,非是我见死不救,实在是不能走开啊!擅自离守是大罪!”
锦绣狠狠一咬牙。
她直起身,眸中闪过一抹决然,只见她往后退了两步,然后——猛地朝墙上撞去!
“啊!姑娘!”狱卒眼疾手快,忙要去拦,却抓了一手的冷风,下一刻,忽有凌厉怒喝响起:“放肆!给我拿下!”
两条人影蹿出,直扑室内。
“扑通!”一声闷响,锦绣被反剪了双肩,按在地上。
狱卒只看了来人一眼,立时跪下了:“秦大人!”
来的是廷尉右平,秦时。
他一脚就踹向了狱卒:“没眼力见的东西,拜***什么?还不快给顾大小姐请罪!”
狱卒和锦绣齐齐抬头,便见眼前红衣如火,明媚无双。
秦时和顾玉辞对换了一个眼神,一挥手,示意侍卫松了手。
锦绣警惕地看着两人,脑子转得飞快——自家小姐病得这么重,消息送不出去,救兵进不来,然而,在这种生死攸关之际,等来了顾玉辞!
顾玉辞……她来干什么?!
少顷,便有几名内侍进来,微一见礼,径直走向了床边。
锦绣一个飞身,就扑上去护住了床头,不让这些人靠近:“你们要干什么?!”
她看了一眼昏迷的赵昔微,又看向顾玉辞:“顾大小姐!你想干什么?”
顾玉辞笑了一声,不屑回答。
不知怎地,一阵恐惧蓦然升腾,锦绣打了个寒颤。
“顾小姐,你要杀我们??”
她伸出手臂,死死挡住床头:“我不会让你得逞的!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我就不会让你动我们小姐一手指头!”
她上下牙直打架,可她狠狠撑起精神,用带着颤音的、却十分高亢的声音吼道:“顾大小姐,我知道你恨我们小姐!可我们小姐已经不是太子妃了!她也不是郡主了!她什么都不是了!她对你没有任何威胁了!”
对死亡的恐惧让她的身子都在抖,她的手指不自觉地抓紧了床沿,她很害怕,很怕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在牢房里。
做丫鬟这么多年,好容易跟了个宽和的主子,还盼着有天能给自己挣个自由身,没想到,这么快就要死了!
这种恐惧让她萌生了莫名的胆气:“想杀我们小姐,除非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秦时厉喝:“哪里来的刁奴!拖下去!”
锦绣嘶吼着挣扎:“可是我们小姐还没定罪!廷尉府不是还要提审吗?她如果就这么死了,你们上头不问罪吗?这个案子关系到皇后,要是死无对证了,陛下会放过你们吗?太子会放过你们吗?”
眼见顾玉辞脸色一变,锦绣立即喊道:“顾大小姐,你要知道,我们小姐如果死了,那太子殿下一定会疑心你!”
秦时打断她道:“给我把嘴堵上!拖下去打!打到喊不出来为止!”
立即有几名侍卫冲上来,顾玉辞忽然抬手。
“慢着!”她终于正眼瞧了锦绣一眼,表情似有几分玩味:“你倒是个有胆色的。你刚刚说,赵昔微要是死了,太子会疑心我?”
“是。”锦绣被押着,眼里闪出一丝希冀,“你要是杀了我们小姐,那我们小姐的罪名就会落在你头上!死无对证,太子怎么疑心你,你都无法自证了,所以,留着我们小姐的命,才能让你得偿所愿!”
“不错!”顾玉辞挑了挑眉,桃花眼潋滟如波,脸上浮出一抹明媚笑意,“那这么说,赵昔微果真是杀不得的!”
秦时微微松了一口气:“这自然是最好的,不然,下官也不好交代。”
顾玉辞抿唇一笑,抬起双手,击掌而笑:“既然不能让她死,那便让她生不如死好了!来人!”
“顾大小姐!”锦绣瞳孔放大,“你已经得到了想要的,为什么还不肯放过我们小姐?”她扑在赵昔微身上,看着那张烧红的脸,愤怒的泪水夺眶而出:“我们小姐已经是戴罪之人了!她也无心与你争夺太子妃之位!你为什么还是非要赶尽杀绝?!为什么不能放过她!”
“放过她?”顾玉辞一拂袖子,讥讽笑道:“你这么伶牙俐齿,难道不知道,斩草就要除根么?死透的敌人才是最好的敌人!”
泪水汹涌而出,锦绣嘶声怒骂:“顾玉辞,你如此卑鄙恶毒,难怪得不到太子殿下的心!难怪他这么多年都不喜欢你!以为害死我们小姐,就能让你得到殿下的宠爱吗?殿下瞎了眼才会喜欢你!”
秦时寒了脸,忙喝令左右:“还不快堵住她的嘴!没得脏了顾小姐耳朵!”
“犯不着!”顾玉辞却笑了。
她缓步走近床边,瞥了一眼昏迷不醒的赵昔微,不屑道:“真是有什么样的蠢主子就有什么样的蠢丫鬟!”
第861章 忘情药
她一手捏住锦绣的下颌,轻蔑笑道:“都什么时候了,还拿太子说事?你以为,我在乎他的心?在乎他的宠爱?呵……你家主子倒是得到了他的心,得到了他的宠爱,可又如何呢?”
语气陡然一厉:“还不是在这里躺着!病得快死了,他也没有过问一句!你说他看上我,除非瞎了眼?”嗤笑一声,“我告诉你,他的眼,本来就是瞎的!”
锦绣一时语塞。
顾玉辞更欺身下来,狠狠按住锦绣的肩,恶狠狠地道:“他眼睛若不瞎,便不会让我到这般境地,他眼睛若不瞎,便不会使她到这般境地!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他!”
她抬起一根手指,指着门外,“因为太子殿下!他瞎了眼!是他逼得我走到这一步!也是他逼得赵昔微走到这一步!若没有他,我何至于要除掉你家小姐?!”
她看了一眼床上病得人事不省的女人,面色潮红得如染胭脂,汗水似要将那黛青的眉晕开,即使奄奄一息了,也难掩美色。
一丝不知是什么的情绪涌现,她鬼使神差的伸手,捉住了昏迷之人的下巴。
她缓缓启唇,语气幽冷,不带一丝情绪:“我承认,以前我嫉妒过你、羡慕过你、痛恨过你。但是现在,我只是同情你……就如同情以前的我。”
她的手指狠狠捏着赵昔微的下巴,捏出淡淡的血印,也不肯松手,“我是可以放过你,可是我不想。如果我只是为了夺得他的心,那么你或许还能有生机,可我现在不是!我不想要他的心,我只想要那个位置!”
她眸光猛地一盛,力度加重:“而你,是我登上那个位置,最显眼的一块绊脚石!就算我不除掉你,也不能让你再有翻身机会——”
她忽然一松手,喝令:“来人!”
有内侍上前,手里捧着一个托盘。
锦绣惊愕看去,立时身子一软,险些栽倒。
托盘上,放着的是一碗药汤!
“你要干什么?”锦绣扑在床上,将赵昔微护在身下,回头狠狠瞪向内侍:“我们小姐身上还有案子,你要毒死了她,你们整个廷尉府都得陪葬!”
顾玉辞一抬手,秦时抽出佩刀,“啪”地一下打在锦绣背上,“滚下去!”
锦绣痛得惊呼,却仍不肯让步。
顾玉辞讥讽一笑:”你家小姐病得快死了,还怕这一碗药?”
她一抬颌,示意秦时,“你告诉她。”
“是。”秦时应了,从托盘取过汤药,轻言笑道:“这是顾小姐特意寻来的方子,毒不死人的。喝与不喝,全在你,只是我要告诉你一声,你家主子这病,怕是拖不得了——眼下正是春夏交接,瘟疫盛行,倘若拖成了大疫,便是谁来也保不了全尸的。其中利害,你是能明白的吧?”
锦绣脸色顿时煞白。
她望向赵昔微,突然陷入了莫名的绝望:秦时说得有一定道理,宫中极其忌讳瘟疫,而赵昔微这病情来得又凶猛,连绵发着烧,昏迷得叫也叫不醒,倘若……
锦绣身子晃了晃,看着顾玉辞的眼:“你送来的,是什么药?”
顾玉辞微微一笑:“我说是忘情药,你信吗?”
“忘情药?”
“没错,只要她喝下这药,便会忘记所有发生的一切,再也不可能记得你,记得我,记得发生过的一切!”顾玉辞眸光微动,似有所思,“我并不是想杀人玩,但是对于阻碍我的东西,我必须要彻底清除,你说得对,一个活着的赵昔微,才更利于我坐稳那个位置!她若是死了,便是死无对证——所以,让她好好活着,但是又不能让她活得太好,这是两全其美的结果!”
“你要让我们小姐失忆?”锦绣反了过来。
“是。”顾玉辞并不回避自己的目的,“这碗药,既能治好赵昔微的病,也能使她忘记这一切,何乐而不为呢?难道你希望她余生活在痛苦中?”
“……”锦绣哑然,瞪大了眼睛,如果顾玉辞真的要杀赵昔微,她其实也没有反抗的余地,可她亦不肯坐视不管,不能怎样总是要拼一拼的。
可顾玉辞说她不想杀人,她只是要让自家小姐失忆?
“来人!”顾玉辞不耐烦了,喝令了一声,“把这碍事的奴婢拖开!”
几个内侍领命而来,一个抓住锦绣的手臂,一个按住锦绣的双腿,不由分说就把人给抬起来了,任凭她如何挣扎怒骂,也撼动不了丝毫,锦绣哭喊声凌厉,几乎要刺破静室的房梁,可也无济于事——这里,是廷尉府最机密的位置,是关押最紧要罪犯的房间。
她是一个奴婢,从小逆来顺受惯了,从不知道什么是反抗,可这一瞬间,她几乎用尽了生平所有的力气,也换来了生平最绝望的一幕:
她被抬出静室时,瞪大的眼睛看得分明,顾玉辞捏着赵昔微的脸颊,将那碗药,灌进了赵昔微嘴里!
她一下子喊不出来了。
这一碗下去,自家小姐是死是活,就难说了!那她的命运呢?
短暂的失聪后,耳畔忽然传来命令:“这刁奴染了时疫,扔去乱葬岗烧了!”
……
“扔去乱葬岗?”
赵昔微幽幽醒转时,只觉头痛欲裂,脑海中依稀有这么一句话飘荡。
室内灯火如豆,门外却有大光,显然,这是入夜了。
她撑着身子,从床上爬起来,望着房顶,闪过一丝茫然,又环顾了一下四周,只觉得头更痛了。
嘴唇干干的,她抿了抿,咽了一下口水,嗓子一阵腥甜,她无意识的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又望向门外。
“哟,醒了?”狱卒听见动静,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两名侍卫,“醒了正好,廷尉大人要提审!”
“提审?”赵昔微更茫然了,“什么提审?”
狱卒打着呵欠,对于值夜班这个差事十分不爽,语气便也多了几分不耐:“什么提审,你毒杀宫妃、谋害皇后、还有涉嫌谋逆,三重大罪的提审!”
又指挥侍卫去给她戴上脚链:“廷尉大人吩咐了,她可是个特殊人物,万万不可让她跑了!”
赵昔微如遭雷击:“我毒杀宫妃?我谋害皇后?我涉嫌谋逆?”
狱卒察觉有异,便多看了她一眼,见这一脸呆滞,又看那发丝凌乱,摇了摇头:“这病了几日,烧糊涂了吧?”
侍卫力气极大,而赵昔微也尚未回神,于是三两下便将脚链扣住,又把双手一并拷住,见怪不怪道:“罪犯都这样,装傻充愣,等到了堂前,一审就老实了!”
明天要去办事,还要去看望一个寡居的老人,要后天才能回来,估计25号才能更新了。大家别等哈。
第862章 提审
夜色弥漫,火光通明。
廷尉府正堂,廷尉正崔安道亲自坐镇。他座下另设二席,坐的是治书侍御史两人,负责实时监审、记录案情。
另有执事官员四人,均手持墨笔列坐于旁。
门外,衙役侍卫十余人,肃然挺立。
为了这场声势浩大的审讯,崔安道做足了功课,生怕哪里出了纰漏——此案关系重大,审好了,从此千古流芳,审坏了,从此万劫不复。
“提犯人入堂——”
随着衙役的一声宣唱,本案主要疑犯被带了上来。
灯火辉煌,只见那人踏步而来,铁链锒铛作响,一下、两下,脚步平稳轻快,仿佛不是来被提审的,而是来……来审问他的。
她进门时,火光打在镣铐上,绽出点点寒芒。
崔安道眉头跳了跳,眯起了眼细看过去。
素白的囚衣,宽松地裹在她身上,一头乌发自然地垂散而下,顺着肩背如流水倾泻。
她的面容有些苍白,但眼神却极为有力,凝神望过来时,有如利箭脱弦,势不可当。
她越过几重坐席,径直来到堂下,在崔安道面前站定的一瞬,眸光忽然变了变,黑瞳幽幽,冷气袭人。
崔安道心中一惊,侧头看了一眼左侧的执事官员,沉声问:可都妥了?
秦时点了点头,冲上司回答:“都妥了,大人只管审。”
余下三位执事,均是须发花白,对于夜里提审这种事,显然有些精神不济,只是碍于此案乃是朝中第一案,只能打起精神全力以赴。
治书侍御史倒是年轻人,一脸铁面无私,两眼目光如炬,很有御史台特有的正气。
崔安道又往堂下看去。
因是分堂而审,此次只提了赵昔微一人,但是听审的却大有来头。
有准太子妃顾玉辞、大长公主、裴家侯夫人、以及皇帝派来的内侍曹德。
这几个人,哪个也不是他能得罪得起的。
堂下这么多人,人人都面露厉色,狠狠盯着堂中的女子。
可女子却恍然不觉,只伫立于堂中。
“赵昔微,见了廷尉,还不下跪!”长公主率先出声,打破了寂静。
侯夫人丧了女,早就恨不得让凶手以命抵命,只是不敢贸然出声,见长公主开了口,顿时泪水夺眶而出:“大人,才人娘娘死得不明不白,您要为我裴家做主啊!”说完,扑通一下,就跪在了堂下。
崔安道忙站起身来:“侯夫人,快快请起!”一边示意衙役把人扶起来,一边连连保证,“夫人放心,本官一定秉公办案!”
把侯夫人安抚好了,崔安道这才落座,他脸色一沉,向下喝令:“赵昔微,你见了本官,为何不跪?”不等她回答,便又唤,“来人!”
“是!”
衙役转瞬入内,不由分说,就来按赵昔微。
“不用!”清亮的嗓音响起,赵昔微一步跨出,已抢先在堂前跪了。
她跪得干脆利落,脊背挺直,如亭亭松竹,没有一丝一毫的不甘或屈辱。
顾玉辞眉头一皱,有一种异样的感觉袭来:这是失忆后的赵昔微?
如果不是她亲自灌下的药,她可能都要后悔这个决定了——不知道怎地,她隐隐觉得,这样的赵昔微,可能比以前更难对付了……
长公主不只内情,只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已经到了廷尉府,就别再惦记以前的身份了!该招的都招了,早点结案,省得大家为难,也省得你替赵家受那些不必要的罪!”
侯夫人又哭了起来:“赵家要谋逆,为何要拿我女儿做幌子啊……她只是一个被打入冷宫的废妃啊……”
满堂嘈杂,赵昔微充耳不闻,只直直地盯着崔安道,问道:“主审大人,开始吧!”
几日未进食,一醒来就在牢房,她现在只觉得饥肠辘辘,对于是怎么扣上“谋逆杀人”的罪名,她一无所知,也毫无头绪。
崔安道从未见过如此犯人,竟比他这个主审官还着急,他冷沉的脸色更暗了几分:“赵昔微,你可知罪?”
赵昔微跪在堂下:“还请大人仔细说来。”
“什么?”侯夫人止住哭泣,惊愕抬头,“你杀了我女儿,还装不知道?!”
赵昔微眸光一动,瞥了侯夫人一眼。
这是她入堂为止,第一次看别人,但那眼神实在是过于正常,正常得不像是个犯人。
崔安道便有了愠色,他一拍惊堂木:“赵昔微!你于秘书阁谋杀宫妃、并私自毁灭证据、同时涉嫌谋逆,桩桩件件,人证物证俱在,今日提审,不仔细招认,反倒还敢问本官?”
赵昔微跪着不动,只眸中闪过一丝疑惑,语气平常:“我知道大人想结案,我本人更想结案,但是……我当真不知道啊!”
她扫了一眼听审的几人,在顾玉辞、长公主身上不做停留,仿佛压根就不认识她们似的,只把目光放在了侯夫人脸上:“你说,我杀了你女儿?你女儿是谁?我又是怎么杀的?”
“我……你、你你……”侯夫人气结,又冲崔安道哭了起来,“大人!她竟然矢口否认!大人,她多半是仗着自己有太子的宠爱,想要来个抵死不招!您要帮我们裴家做主啊!”
赵昔微眉头一蹙,如坠云雾:什么太子宠爱?
“什么太子宠爱?”耳畔传来笑声,顾玉辞眸光流转,“太子要宠她,能交由廷尉府全权提审?真把她放在心上,怎么自己不来亲自审问?崔大人,你就秉公审理吧,前朝那边多少人,还等着你这边的消息呢!”
崔安道棘手的就是这个,可见顾玉辞这么一说,便觉得有道理,一指面前人:“赵昔微,你用的千古奇毒,杀的是裴家的女儿、陛下的才人娘娘!本官说了,你杀人之事,人证物证俱在,陛下和太子都亲眼所见,你倘若从实招来,本官也不忍对你动用大刑,免得你受那皮肉之苦!”
一语刚落,衙役应声,手中大杖齐齐一顿。
赵昔微只觉如五雷轰顶:“大人!”她虽不知道原由,可听这话,便知今日是在劫难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