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7章 朕定为你做主
迎着他的眼睛,赵昔微浑身的血液都冷却了。
李玄夜极其敏锐,想要长久的瞒住他什么事情,基本上是不可能。
如果让他知道那些事,他一定不会放过裴才人。
那她也就不用再筹划着复仇。
可现在这个时候,她怎么可以让他知道?
尤其是,顾玉辞还握着她那么大的一个把柄。
而她,也不想再卷入他们两人的纠缠中。
尚未开口,一道笑声忽然打破了沉寂:“微妹妹!”
赵昔微一听这声音,顿时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循声看去,只见一名女子倚桌而立,红衣如火,长袖飘飘,一双桃花美眸,流转间顾盼生辉,红唇娇艳,谈笑间妩媚多情。
果然是顾玉辞。
她捏着酒盏,笑盈盈道:“殿下离开京城这段日子,妹妹一个人也是不易,但凡有什么委屈,千万不要藏着掖着,尽管告诉殿下,殿下必会为你做主的。”
赵昔微眯起了眼睛。
她万万没有想到,顾玉辞竟选择当着李玄夜的面,堂而皇之的让她公开表态。
虽然早就知道顾玉辞是个狠角色,但这样不择手段的做法,还是让她有些生气。
当日拿着那纸“证据”,与其说是找她合作,不如说是要挟。
她既然答应了下来,就不会再出尔反尔,与李玄夜有什么纠葛。
现在又来这么一出是为的什么?
赵昔微只觉得有种被野狼盯上了的不适。
见赵昔微不说话,顾玉辞端着酒,款步行来。
曾经身受折辱,一朝得偿所愿,成了指定的太子妃,举手投足间,尽是神清气爽,意气风发。
若只看这份气场,便让人不由得生出一种“不愧是顾家血脉”的感慨来,再看看站在一旁的太子殿下,遂又忍不住点点头。
是了,论气场,这天下配得上太子的,怕是也只有顾大小姐了!
赵昔微深以为然。
她就做不到不择手段,也做不到赶尽杀绝。
所以,她没有保住自己的孩子。
顾玉辞已走到了赵昔微身边,她这李玄夜右侧站定,两人并肩而立,俨然是一副太子正妃的名正言顺之感。
倒是李玄夜挑了挑眉,眼神中警告意味明显。
顾玉辞可不是什么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人,她泰然自若地一笑,压根不把这眼神当回事。
想当初,连他的刀子都挨了,只是一个眼神又算得了什么?毕竟现在的她,再也没什么好失去的了。
李玄夜的脸色又沉了几分。
顾玉辞只觉得十分暗爽。
她非但没有自觉退避,反而又贴近了一步,与他衣袖挨着衣袖,远远的看去,就像是手牵着手一样,亲密无间。
李玄夜面无表情,狠盯了顾玉辞一眼。
顾玉辞耸耸肩,笑容灿烂。
李玄夜眸光一冷,双手一收,放在了背后。
这两人都是如出一辙的骄傲和强势,就连在“不在乎他人眼光”这件事上,也是一模一样的心理素质。
两人站在一起,虽然般配,却总是不对,颇有种王不见王的感觉。
殿内的一众人等都看出来了,命妇们开始窃窃私语——
“顾大小姐未免也太要强了点……以后做了太子妃,可有得罪受的……”
“哪跟哪啊,她做了太子妃,东宫其他女人才要受罪呢!”
“那可不好说,万一太子压根不就不喜欢她呢?你瞧,连站一起都不愿……”
又有人压低声音絮絮叨叨:“这次不是大封了赵家么?莫不是太子还念着旧情呢。”
“啊对对对!我也是这么觉得!”有人一时兴起,就拉了一把乔云浅的衣裳,“乔姑娘,你和赵昔微熟,你说说,是不是这样?”
乔云浅拿团扇挡着半边脸,悠悠一笑:“你猜?”
“……”打探八卦的人噎了一下,悻悻地丢开她的手,还不忘喃喃自语补了一句:“依我看,太子殿下肯定想左拥右抱!”
“噗——”
顾玉辞旁若无人地举起杯,一饮而尽,然后眉梢一挑,望着李玄夜:“微妹妹的委屈我都知道,怎么,殿下却竟然不知道?”
李玄夜冷冷睨了她一眼。
这眼神已经染上几分杀气,顾玉辞就算再得意,也不敢继续挑衅。
李玄夜这才看向赵昔微,似乎在等她开口。
顾玉辞又来了兴致:“微妹妹,那日跟我都聊得好好的,怎么到了殿下面前,却一个字也不肯说呢?”
李玄夜的耐心彻底耗干了,终于忍不住问赵昔微:“怎么回事?”
就连皇帝也激起了好奇心,笑道:“这两个丫头,淘气!朕倒要看看,你们卖得是什么关子!郡主快说说,到底受了什么委屈?”
他乐呵呵的,一副真把赵昔微当女儿疼的架势:“若果真受了委屈,不光是太子要为你做主,就是朕,也要为你撑腰的!”
皇帝这话一出,顿时四面八方又开始一阵窃窃私语。
赵昔微如坐针毡。
而这下,轮到顾玉辞看好戏了。
赵昔微闭了闭眼,心里有个声音告诉自己:她的人生,是时候重新开始了……
收拾好最后一点情绪,她缓缓睁开眼。
对上李玄夜充满了担忧的眼神,她抿唇一笑,璀璨生花:“别的委屈倒没什么,只有一个,叫我十分难受……”她的眸光掠过席间,在众人身上轻轻一转。
转到谁,谁的后背就要凉一下,但没人敢多辩解一句。
别人不敢,徐云娇敢。
她是第一个竖起双眉的:“赵昔微!你受什么委屈了?你被太子废了位份,我们赵府好吃好喝供着你,你不但不领情,反而恩将仇报,夺了我的掌家权!你还委屈?我还委屈呢!”
这话一出,皇帝立即沉了脸:“来人!”
才喝出两个字,一桌上的赵府女眷全慌了神:“陛下!”
老夫人更是噗通跪下了:“陛下,徐氏心直口快,是老身管教不善,老身自当领受责罚……”
皇帝还没说话,赵昔微先笑着开了口:“祖母您这是做什么?还不快起来?”
老夫人更加后怕了:“郡主昔日住在府上,老身多有照顾不周,还望郡主大人不记小人过……”
以前是太子妃的时候,好歹还是他们赵家的孩子,她这个做祖母的还可以教育两句。
现在倒好,成了郡主,还是皇帝义女。
一声祖母,哪还是她受得起的?
“祖母您说得哪里话!”赵昔微盈盈一笑,示意左右去扶:“祖母快起来吧,微儿归府多日,祖母向来疼爱有加,何来照顾不周之说呢?”
老夫人一阵千恩万谢,颤巍巍地在椅子里坐下。
徐云娇捅了个大篓子,虽然心有不服,可想到刚刚龙颜大变,她也忍不住一阵后怕。
看起来,皇帝是真把赵昔微当女儿了。
这死丫头,怎么命就那么好?
她正纳闷呢,忽头上又传来一道笑呵呵的声音:“若说让我受了大委屈的,还真是有那么一个人!还请陛下、太子殿下,为我做主!”
“你说。”
徐云娇怒意又翻腾了上来。
什么玩意儿!
又要告状是吧?
正拧眉看过去时——
却见赵昔微已敛了笑意,只冷冷沉着脸,眸光里隐有杀气:“陛下,这个人可是您的身边人,陛下难道也会为我做主吗?”
皇帝扫了一圈身边的内侍宫女,只当是哪个不长眼的冲撞了这位郡主。
虽然他不觉得这真是什么天大的委屈,但介于能让赵昔微认定了“郡主”这个身份,他也不在意能给她一份莫大的疼宠——
皇帝往龙椅上一靠,伸出一只手掌,煞有介事地往下一压:“到底谁欺负了你?朕今日,定为你做主!”
第748章 告本宫的状
一个废太子妃而已,得了个郡主封号,就想着仗势欺人?
嘁!
真把自己当皇家人了么!
文武百官都像是被定住了身,眼里是掩饰不住的腾腾怒意。
本朝天子宽容仁厚,臣下多热衷劝谏,更有铁骨铮铮之人,以纠正朝纲为要职,动不动就陈书痛骂,上到皇室下到官府,都逃不过口诛笔伐。
有时候连皇帝本人也要被骂得一鼻子灰。
比如公主偷偷溜出宫玩,因一串糖葫芦遭无良摊贩讹诈,暗卫一出手掀掉了整个小吃摊,惹得好几条街的百姓都跑去看热闹。
御史台为此倾巢出动,写了快十几本折子,言辞激烈追着皇帝骂了大半个月——
众官员正蠢蠢欲动,冷不丁一声咳嗽传来,顿时吓得一个哆嗦。
抬头看去,见太子殿下一脸寒色:“诸位臣工,似乎对册封一事颇有不满?”他微一点头,忽然扬手道,“既如此,那此事便……”
“殿下!”
他这明显是自己想抗旨,谁想当这个背锅的?一群老狐狸忙站起身:“臣不敢!”
“赵女冒险救驾,论功当封郡主!”
“陛下英明,臣无异议!”
“臣等并无异议!”
齐刷刷的山呼声响彻殿宇,一时间再也没谁愿意出风头了。
毕竟,太子才平了边境战事,又灭了太后党羽,军政大权尽在掌握,已是真正的羽翼丰满。
且这位向来不是好说话的主儿,谁嫌自己官运太顺要跟他过不去?
李玄夜立在原地,双手叉在腰间,环顾四周寒蝉一般的臣子,然后将目光定在赵昔微身上,一脸似笑非笑:“看来,郡主这个封号,是不负众望、实至名归了!”
赵昔微知道他不舒服,也懒得跟他置气,看了他一眼,没有回应。
臣子都重新入了席,垂着头假装品酒。
一众命妇谁见过这样的威压,吓得拿筷子的手都不利索了。
太子面前,哪是他们可以放肆的?
但偏偏有个人,就是那么放肆!
后妃席上,“啪”地一声,筷子拍在桌面,一道身影蹭地站了起来:“什么郡主?陛下只有三位公主,哪儿来的郡主!哦~不过是陛下赏脸,打发了你一个封号罢了!给你一点颜色,就想开染坊了?”
裴才人的生气是真生气,不是矫揉造作的邀宠。
她眼皮子一掀,狠狠瞪着赵昔微:“还要在陛下面前告状,真当自己是根葱了?”
“就是啊……”妃嫔席上有人也跟着小声嘟囔,“既然做了郡主,就要体贴圣心,怎么能芝麻大点的事都来烦扰陛下……”
说着话,眼睛就若有似无地瞟向了淑妃。
“可不是嘛,这可是犒劳三军的庆功宴,怎么搞得她才是主角似的。”
“哎……还是古话说得好呀,藏锋抱拙,方得圆满,不骄不躁,方可善终。这满门荣宠,若不懂得收敛,也未必是什么好事啊!”
“到底出身差了点,难免小家子气,看看顾家大小姐,那才是真正的大家气度呢!
这争风吃醋的心思一起,就像一把火,烧得妃嫔们心头不自在:凭什么恩宠都让赵家得了去?凭什么我们只能当陪衬?
言辞就开始刻薄了起来:“真是闻所未闻,一个废掉的太子妃,还能有脸再做郡主的!”
“嗨,这算什么,前朝还有出家做了姑子的,又大摇大摆再入宫为妃呢!”
“噗……”有人掩嘴而笑,“可惜了,太子妃人选已经定下了!”
“是啊,可惜可惜!”
皇帝这些年在女色之事上不甚上心,后宫拢共就这么几个老人,一直没什么真正的尔虞我诈,这群老人也就养成了散漫自由的性子。
夹枪带棒的话语传出席间,下方的命妇们都白了脸。
宫里的娘娘们还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啊……什么话都敢在陛下面前说,不怕砍头的么?更何况,还有太子在呢……
想到太子,脸色又更加白了一个度。
唯一不动如山的,是赵昔微。
她的脸上看不到一点生气的表情,也看不到一点很在意的样子,相反,她只是淡淡的笑了笑,将这些闲言碎语悉数收入耳中,在妃嫔们越说声音越小的时候,还投来了一个“鼓励”的眼神。
“……也就是生得姿色稍微好点,有什么可……”眼神轻柔落下,那个被鼓励的妃嫔忽然舌头就打了结,“可……可……”
这是什么鬼!
一个女人,怎么可以带着笑,分明是温柔有礼的,却让人感觉到了一股森然的杀机。
她怎么可以这样看人!
不就是生了双漂亮的眼睛吗?宫里上一个眼睛这么漂亮的,早就被太后挖了喂狗了!
对,太后!
太后……
想到太后,妃嫔们的后背陡然沁出了一层冷汗。
太后……不是被这个女人给抓起来了吗?
此时此刻,她们这才忽然想起,那天夜里,这个女人带着一众侍卫冲入宫中,费了不算太大的力气,就把太后等党羽一网打尽的事来……
她们在这座宫里生活了半辈子,没有经历过多少后宫的斗争,但那一次,却真真切切的体会到了什么叫皇权的可怕……
那天,要不是赵昔微当机立断,一剑刺伤晋王,让裴家悬崖勒马,还不知道后续会变成什么样呢!
晋王……
晋王……
裴才人性子跋扈,但也不是蠢货。
赵昔微一开口,她就知道是在针对自己了。
闹了这么久,皇帝还要偏袒,她自觉已经够憋屈了,没想到对方竟然还要趁机死死踩她一脚!
既然如此,那就来个鱼死网破不死不休好了!
又气又恨,裴才人磨得牙齿格格响:“赵昔微,你害我失了位份,我可以不跟你计较,可你伤了我的孩子,还想在陛下面前倒打一耙?”
“说什么受了大委屈,又说什么陛下身边的人?不就是要跟我过不去么?”她嗤笑一声,后背挺得直直的,“要告本宫的状,直说便是,何必要拐弯抹角的?”
“阿容!”皇帝低低一喝,“你胡言乱语些什么?你住在宫里,她住在宫外,你们毫无交集,她怎么会跟你过不去?”
第749章 不要叫朕寒心
“陛下不必和稀泥!”裴才人呵呵一笑,丝毫不给皇帝面子的抬高了下巴,“我裴佳容,向来敢作敢当,是我做的,我认,但,不是我做的,休想扣在我头上!”
赵昔微淡淡地笑了。
虽然在宫里生活过一段时间,也浅浅的做了几个月太子妃,但,论做戏,她还是连人家一根手指头都比不过。
要不是她失去的是腹中的胎儿,她差点就要信了这番话了!
隔着长长的案席,裴才人一副盛气凌人的姿态:“今日文武百官都在,陛下太子也都在,当着所有人的面,你倒是说说,我怎么个让你委屈了?”
“阿容!”皇帝语气严厉起来,他双掌抓着扶手,像是极力在忍着怒意,斥道:“你是朕身边的老人,又给朕生了晋王,朕向来把你视作一家子的亲人,不要叫朕寒心!”
皇帝话音才落,两个声音同时响起。
“陛下!!”
“陛下。”
一个怒气冲天,是裴才人。
一个风平浪静,是赵昔微。
“怎么?”皇帝额头青筋突突直跳,旁边伺候的曹德紧绷着神经,不停给裴才人使眼色。
裴才人正在气头上,哪里管那么多?张嘴就要说话:“陛……”
“陛下。”
一道淡淡的声音传来,又被赵昔微抢了先。
“你!”裴才人头顶几乎要冒火,骂人的话还没开口,谁料又是一道声音传来——
“让郡主先说。”威严冷峻,不容置否。
是李玄夜。
“太子你——”
裴才人气得几乎要咬断舌头,还没理论,又是一道声音打断了她:“听太子的!”
是皇帝。
裴才人一而再再而三的吃亏,恨得牙齿险些咬碎:“陛下!”
“叫什么叫?”皇帝铁青着脸,冷冷睨了裴才人一眼,“不是你要对质么?又不许别人说话了?”
裴才人心头一梗。
皇帝这语气和态度,哪里有半点“一家亲”的样子?
望着皇帝的眼睛,有什么东西渐渐的熄灭了。
君恩凉薄,伴君几十载,她从未奢求过感情。
皇帝对她到底有几分真心,她也不是太在意。
她要的不过是能抓到后宫的大权,图的不过是儿子可以富贵一生。
皇帝倒也没有亏待她,该给她的权力都给了,该给晋王的富贵也给了。
所以这些年,她过得也算是顺风顺水,除了母子不能相聚,整个后宫也没什么能让她难受的东西。
但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些东西,皇帝给得痛快,收回也更痛快。
一夜之间,她失去了贵妃的位份,失去了六宫的大权,不仅如此,她的儿子,也正被人踩在脚下,险些丧了命!
她怎么能不恨!
“陛下……”裴才人有些失神地唤了一句,唇角不住地颤抖着,“……什么一家子?”
她说了半句,却又自嘲地笑了,改口道,“您压根就不相信臣妾,是不是?”
皇帝冷笑着又看了她一眼。
看到这个眼神,裴才人知道,自己是彻彻底底的输了。
什么一家子的亲人,什么给他生了皇子!
他眼里真正的儿子只有一个!那就是太子!
她瞬间有种被人戏弄、摆布、又抛弃的耻辱。
可她仍是不死心,又追问了一句:“陛下,就因为太子喜欢她,所以哪怕受委屈的是臣妾,您也要向着她,是不是?”
皇帝的身子这几日稍微好点,被这一通闹腾,只觉得头昏脑涨、双耳嗡鸣。
常年受顽疾折磨,哪怕是最温和的绵羊,也要变成暴躁的狮子。
他能保持现有的仁慈就不错了,哪还顾得上一个女人的情绪?
他不耐烦的一挥袖子,径直指向赵昔微,言简意赅地命令:“你说。”
“谢陛下。”赵昔微从容一礼,看也没看裴才人,只淡淡笑道:“才人娘娘说了这么多,倒是有一句话说得极对。”
顿了顿,听见四周有吸气声起,她才继续道:“从前,我是太子妃,你是才人;现在,我是郡主,你还是才人。要告你的状,我真的不需要拐弯抹角。”
她将眼神转向了裴才人,唇角微微翘起一点浅浅的弧度,可笑容里却没有一丝的笑意:“我也希望才人娘娘,记住自己说的那句话,敢做,就要敢当——”
语气又是一停。
受封台在御座下首,面对着宴席。
她拨开宫女的手臂,拂平自己的衣袖,淡然迈下了台阶,随即在龙椅旁站定,点名道姓地道:“裴佳容!”
这一声,满座呆若木鸡!
如果说之前大家还有一丝看好戏的心情,那么现在就只剩下被威慑的紧张了。
才人也是皇帝的女人,也是有位份的妃嫔,更何况还是生育了皇子的——怎么能是一个便宜郡主可以冒犯的?
说到底,大家都知道这个“郡主”的封号是怎么回事:若不是皇帝怕她与太子旧情难断,怎么可能给她一个郡主的封号呢?
可不知道为什么,偏偏就是这么一个便宜郡主,让他们感觉到了害怕……
皇帝按着太阳穴,难忍的闭上了眼睛。
李玄夜微抬起手,便有内侍会意,将命令吩咐了下去。
乐声停止,宫人回避。
整个大殿内静悄悄的,只有夜风拂过,吹起织金的帘幕轻轻晃荡,带来一丝人间的气息。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赵昔微接下来的话。
春夜如水,月如钩。
衬得赵昔微的声音格外冷沉。
“既然才人娘娘敢做敢当,那这件事,我也就不替你藏着掖着了。”她语气沉缓有力,一字一句道来,“你身为皇子生母,却无视后宫规矩,竟暗中勾结流民,欲陷重臣女眷于污浊,此事,你敢不敢认?你身为后宫妃嫔,却罔顾朝廷法度,竟私下买凶杀人,欲置救驾功臣于死地,此事,你敢不敢当?”
“什么杀人?你血口喷人!”裴才人下意识就想反驳,“我杀你了?你不是好好活着吗?”
皇帝睁开了眼,满脸阴云密布。
裴才人大声争辩了几句,突然感觉到了什么,陡然抬眸,就看见了皇帝的脸色,心中一慌,声音瞬间带了几分颤抖:“陛下!您要相信臣妾!”
皇帝只是那样冷冷地看着她,有怜悯,但着实不多。
裴才人被他看得整个人如同泼了一盆冰块,手心都是冷津津的。
这个时候她才知道什么叫彻底的绝望。
第750章 杀还是不杀?(加更)
皇帝是不会救她的,她知道。
这个人看起来很温和,很重情,但实际上寡情得很。
要不是看在晋王的份上,上次她买通山匪一事,皇帝就想要她死了。
不不不,皇帝不是这样的,她跟在他身边这么多年,她清楚他的性格的。
他很少狠心杀人,很少把事做绝。
她只要不承认,她还有机会的!
最要紧的是,赵昔微她又没有死!
裴才人思绪全都乱了,所有为自己开脱的话都想好了,可一时半会也不知道该说那句才有用,加上情绪过于激动,竟然就这样哽住了。
“对啊对啊!”这时有个年老的妃嫔,好心帮她开脱起来,“才人娘娘是掌管过后宫的,又是晋王生母,怎么可能冒着骂名做这样的事?”
“说得是啊!”裴才人在后宫虽然没什么朋友,但是现在后宫最大的敌人是淑妃,她便也无形中多了几个队友。
立时又有几个跟着响应:“陛下,才人娘娘要真的那样心狠手辣,臣妾等人哪能好端端的活到现在?您要相信娘娘啊!”
又有人义愤填膺指着赵昔微:“肯定是你故意的!你刺伤晋王在先,怕被陛下问罪,所以贼喊捉贼,倒打一耙!”
“对,就是你诬赖娘娘!”
“对,就是她诬赖臣妾!”裴才人终于理清了思路,顺着话杆子就往上爬,“陛下,您一定要相信臣妾!臣妾曾掌管过后宫,又是晋王生母,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事?”
又觉得鹦鹉学舌式的辩解不太足够,便又加了一段:“陛下,她刺伤晋王在先,臣妾是恨不得她死!可臣妾怎么会真的买凶杀人呢?”
皇帝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没有说话,却将眼神看向了太子。
李玄夜不知何时已经入座。
按照规矩,他一人独坐一席,伴在皇帝左侧,酒水糕点都是独一份的陈设。
此时他面前的餐具一应撤除,长条形的桌案空荡荡的,但那份空荡荡就格外的叫人触目惊心——
那暗红色滚金边的桌布上面,横放着一柄寒芒闪闪的宝剑。
剑身不饰一物,只雕了简单的云水纹。
这是太子专用的剑。
准确的说,这是本朝帝王的御用之剑。
自太子接手朝政之日起,皇帝便将这剑赐给了他。
予以生杀大权,除却王侯将相,均可自行定夺,无需请奏皇帝。
李玄夜坐在那里,他的手指很随意地放在剑柄上,表情淡淡的,看不出任何情绪。
可谁都知道,太子就是用这把剑,平定了边境乱贼的。
它不知道斩杀了多少敌首,不知道染了多少鲜血……
裴才人只看了一眼,就觉得眼前一黑,险些瘫软在地:太子不会想要杀了她吧?
不!
她还有筹码,还可以自救!
裴才人打定主意,酝酿了一下情绪,再挺直了腰板,使得自己跪姿保持一种坚韧不拔的力量感,这才抬起头来。
几乎是一瞬间,她的眼里立即浮现了晶莹的泪水。
她哽咽着啜泣道:“陛下,臣妾是恨不得她死,臣妾也的确是买通了一个丫头……”
“阿容!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皇帝唰地就站了起来,一根手指直愣愣地指着不远处的女人,“你是朕的后妃,你是晋王的生母!你……你……”
“是!”裴才人眼泪滑落下来,“可臣妾只是买通一个十三岁的小丫头!又瘦又小,连一只鸡都抓不住!臣妾买通她,也不过是为了让她给赵昔微的饮食里下点儿药罢了!对!就是那种能让她一辈子半死不活的药!臣妾是恨极了她,怎么可能让她直接死?陛下,您要相信臣妾啊!”
皇帝气得呼吸都急促了起来:“你、你!”
裴才人声泪俱下,深深伏在地上拜倒:“臣妾有错,可臣妾确实没有杀人!”
皇帝好容易一口气上来了,怒声吼出一句完整的话:“你干的好事!”
裴才人趴在地上,只呜呜咽咽的哭:“虽然臣妾没有杀人,但臣妾确实起了杀心,陛下若要臣妾死,臣妾不敢不死,只求陛下看在多年恩情的份上,不要祸及晋王……”
她不再辩解,也失去了跋扈,就这样跪趴在地,哭得双肩抖动,然而姿态却出奇的体面。
皇帝怒目瞪着这个女人。
听她一遍遍的述说自己的委屈:“晋王他是个极孝顺的孩子……陛下要他离京,他就乖乖地离京,陛下要他守在封地,他就绝不踏出半步……他才那么一点高,就离开了我,离开了陛下……他也只是个想要父母疼爱的孩子啊……”
终于,他又把手放在扶手上,身子一点点慢慢的坐了下去。
而此时裴才人的哭诉也到了尾声:“陛下,臣妾千错万错,可也是因为晋王啊。伤在儿身,痛在娘心,做父母的,谁能受得了自己的孩子受伤?臣妾不信,那孩子昏迷中还唤着父皇的时候,您听见了的,您难道就一点都不心疼、一点都不难受吗?”
皇帝垂下了头,手指放在眉心,一点点的按压着,似乎在做什么艰难的决定。
裴才人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有低低的啜泣声,一声一声,像是滴漏的水,在静夜之中轻轻落下。
“陛下。”赵昔微等了片刻,选择主动出击。
她已经确定了,皇帝对此事恼怒是真,但不想处置裴才人也是真。
才一开口,裴才人也跟着哭诉起来:“陛下,您要相信臣妾,臣妾真的没想要她死,臣妾掌管后宫,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臣妾只是心疼晋王,一时昏了头,才险些酿下大错……”
“行了!”赵昔微忍无可忍,呵斥出声:“你还好意思提晋王,还好意思提陛下?你心思歹毒且毫无悔改之意,杀人于你而言就像吃饭喝水一样简单,这样的你,怎么配得上陛下的信任?怎么能掌得了后宫大权?”
冷冷一笑,她提高音量,厉声道:“你口口声声是为了晋王,殊不知,有你这样的母亲,才是他最大的污点!也是他一生的耻辱!”
“你!”裴才人本就心有不甘,被这样痛骂了一顿,怎么忍得了?脑子一热差点要爬起身来,可也就是那么一热,又很快恢复了理智。
因为,就在她准备起身的一瞬间,她清清楚楚的看到,太子那只放在剑柄上的手,倏然就收紧了!
她浑身一激灵,半瘫半跪的,就又趴在了地上。
赵昔微不想再看她和皇帝唱对台戏。
这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就是不肯定罪,她没兴趣奉陪了。
她将身子转向李玄夜,淡淡问道:“殿下说过,要为我做主,这话可还当真?”
第751章 妇人私事
又求太子出手?
也是,除了太子,她还有什么可依仗的?
御史台再也坐不住了。
几位老臣一拂袖子,愤而起身:“你!!!”
对着赵昔微斥了一个字,忽而转向左上方的太子殿下,满脸痛心疾首:“殿下!不可!”
刹那间,殿内齐刷刷跪了一排的人。
众臣子豁出去了性命,摆出一副“为了约束太子老夫命都不要了”的模样长跪不起。
而李玄夜端坐案前,剑光冷冽,映照着他漆黑的眸,迸出一抹锐利的寒芒。
御史台靠一张嘴吃饭,个个都是铁齿铜牙,劝谏场面越激烈,就越受人敬重,必要时以头撞柱,血溅金殿也是没无所畏惧的。
此情此景,怎么会退缩?
当即齐刷刷地又一拱手,毫不客气地指责了起来——
“国之储君,承天应命,当修德立政,克己励精!怎可过问妇人私事!”
“赵氏一介废妃,因陛下仁慈,得以郡主之位,本该谨言慎行,何以心存妄念,纠缠不清?!”
“殿下,赵氏已受封郡主,便与殿下再无瓜葛!”
“臣冒死进言,请殿下斩断旧情,勿要给小人可乘之机!”
说到最后,竟齐齐以头触地,砰砰作响。
“请殿下斩断旧情!”
“勿要给小人可乘之机!”
……
字字句句,伴随着磕头之声,犹如泣血,令人不忍细听。
然而太子殿下沉默依旧,只屈起一根手指,在长剑上轻轻敲了敲。
“铮——”
一声颤响,磕头声戛然而止。
御史台众官员伏在地上,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来。
就这么一个动作,视死如归的几个人,竟然就都哑巴了。
眼看这场闹剧就要迎来终结,皇帝的脸色越发变幻莫测起来。
谁知——
“陛下!!”一直伏在地上的裴才人突然大喊,“陛下,臣妾是被人陷害的!”
“嗯?”皇帝眉头一皱,盯紧了裴才人,眼里有一抹寒光闪过,“嗯??”
他只短短的发出两个“嗯”字,一丝极其罕见的嗜血杀机便悄然而生。
皇帝向来以性格温和著称,这么一点细微的变化,自然也没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只有李玄夜似乎察觉到了,抬眸望了皇帝一眼,若有所思。
就这么一眼的时间内,裴才人已被内侍“扶住”了双臂:“娘娘今儿有些累了,请回寝殿歇着吧——”
说着,不由分说,连拖带拽地架起裴才人就往殿门口走:“娘娘,夜已深,您身子不好,还是早些歇了吧……”
“陛下……”裴才人懵了一下,反应过来后挣扎起来:“狗奴才,谁让你们碰我的!”
“娘娘,多有得罪。”内侍低眉顺眼的,手上的劲儿却不小,“请速回寝宫。”
眼看就要被架着离开,裴才人忽然回头,尖声叫喊道:“陛下!是淑妃!是淑妃害了臣妾!是她借刀杀人!为的就是让臣妾死!陛下!陛下!凶手是淑妃!”
“什么!”
这消息犹如一声惊雷,在所有人头顶炸开。
皇帝眼底霎时血气凝聚,他猩红着眼,瞪着裴才人的背影:“回来!”
“是……”内侍不敢违逆,又战战兢兢地“扶着”裴才人走回御前。
裴才人这回是体面也不要了,仪容也顾不上了,松散着发髻往皇帝脚下扑来:“陛下救我!有人想要我死!”
“怎么回事?”皇帝一把就抓住了她的肩,眼睛却看向了席间的淑妃。
淑妃早在裴才人叫喊的时候就站起了身,只是她十分沉得住气,只静静地站在那里,直到皇帝拿眼神看向自己,她也是一脸与世无争的温柔。
皇帝眯起了眸子:“淑妃。”
他的语气很平常,却很不善,不是质问,也不是关心,就像是喝到了一口冷茶,淡淡地叫了一声偷懒的宫女。
是的,这是君主对宫女的态度。
裴才人不由有了一丝嘲弄:把我踩在脚底下又如何?你在帝王眼里,不也就是如此吗?
“是,臣妾在。”淑妃轻轻一福,“臣妾……”
“陛下!”裴才人压根不给她表现的机会,当即又大喊道:“臣妾是怎么收买那个丫头的,您就不疑心吗?!这一切都是淑妃!对!都是她!我收买那个丫头之前,淑妃特意给我送了一盒青团!还特意告诉我是出自外面酒楼做的!要不是她,我哪里能想到这些?”
她语速又急又快,噼里啪啦地一口气说了一大堆:“那丫头也是奇怪,一听臣妾给她三百两银子,连讨价还价都不曾!现在想来真是蹊跷!”
她眯起眼,笑得冷飕飕:“一个从小在酒楼打杂的小丫头,怎么有那么大的胆,什么活儿都敢往身上揽呢?!我也是报仇心切,竟也不管不顾了。赵昔微让我儿子受了那么多的痛,我儿还在床上躺着呢,我不过是让她流点血、受点痛,又算什么呢?”
“阿容……”皇帝愣了愣,“你是说……你买通的那个丫头,是淑妃早就安排好的?”
“是!”裴才人语气坚决,“陛下难道忘了吗?那青团,淑妃也给您送过。”
“是好像有这么回事……”皇帝点点头。
他来回看着这两个自己的女人,语气有些不可思议,“你是说,淑妃为了陷害你,竟然不惜伤害自己娘家的侄女?”
“这又什么稀奇的?”裴才人冷笑,“陛下您什么人没见识过?母子反目的都有,姑侄而已,有什么了不得的!”
这话说得不好听,但也是有那么几分理的。
毕竟前不久,太后还想皇帝死呢……
赵昔微有片刻的怔愣。
裴才人说,淑妃是真正的凶手?
淑妃,是她血缘上姑姑!虽然她们两人没什么交集,但到底是赵家人,她们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若说淑妃算计裴才人,她不敢保证。
但若说淑妃为了陷害裴才人,不惜搭上自己娘家的人……
赵昔微似乎也不太敢保证……
赵家人没一个是让她可以信任的。
只是,从利益上来说,这不太符合逻辑。
但是又一想,淑妃为达目的,还利用过亲生的两个小公主……
第752章 你在利用太子
可是,如果这只是裴才人故意攀咬的呢?
而李玄夜的眼神也沉了下来,在所有人脸上扫了一圈,落在了淑妃身上——略一停留,最后又落在了赵子仪那一桌上。
赵子仪和赵子敬两人当即起身,躬身一礼:“殿下。”
他是官场上的人精,什么样的大风大浪都见识过了,只要皇帝没有点名追问自己,他是绝不会多说一个字的。
倒是赵子敬有些不安:“殿下?”
赵子敬没怎么在京中呆过,对这种场合有些陌生,心底免不了有些犯难。
在军中时,他和太子有过短暂的接触,他一直觉得这位殿下很威严,却又很温和。
威严的是所有将士都怕他,温和的是他很少发火,也不会随便杀谁的头。
他一度觉得,如果跟在太子身边,成为他最器重的一个,这是三生有幸的事。
可现在被太子这样看着时,他忽然就没有了底。
“没事。”好在太子殿下并没有看很久,只随意地点了点头,又将眼神收回,看向了御座一旁的赵昔微。
迎着这道目光,赵昔微心里轻轻一刺。
他这是什么意思?
怀疑她?
念头刚起,忽听淑妃笑了一声:“才人姐姐,若如你这般所言,我是为了稳坐后宫而害你。所以故意使了一出引蛇出洞,引着你一步步走向买凶杀人?”
“我没有杀人!”裴才人彻底冷静下来,她一口咬定自己是被冤枉的,“是你设计了我,使我成了杀人凶手!你自己最清楚!”
“哦?是吗?”淑妃又笑了。
她长得很温柔,声音也极其温柔,看她说话都是一种享受:“可是,我若要陷害你,什么样的罪不好,何必非要给你安上杀人的罪名?姐姐啊姐姐,后宫姐妹都说,你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急,想一出是一出。”
她轻轻地笑道:“姐姐做错了事,想求陛下饶恕,这我能理解,可是胡乱诬陷旁人,我就不能理解了。”
“我有没有诬陷你,你自己知道!”裴才人气急败坏,高声道:“要不是你,我哪里会去找个小丫头?不就是下毒么!”她冷哼了一声,“我宫里随便找个小宫女,都比外头的好用一百倍!”
“阿容!”皇帝忍无可忍,怒斥了一声,“张口闭口杀人下毒,你成何体统!”
“臣妾一时心急说错了话!”裴才人一甩袖子,又跪了下来,“但臣妾发誓,字字句句都是真话!若有一句谎言,就让臣妾活不过今年!都是淑妃要害死我,巴不得我死!”
“姐姐。”淑妃柔声开口,道:“就算我真的要害你,可为什么非要你死呢?我已经是淑妃了,而你只是一个小小的才人,你死了,对我有什么好处?你不死,又对我又有什么坏处呢?再者,我就算是无缘无故恨极了你,拿谁当棋子不行,要拿我自己娘家的人?”
皇帝眉头紧皱,没有说话。
淑妃知道皇帝是有了疑心,但她也不急,继续道:“好吧,就算我坏到了这种地步,那安排凶手前,我难道不会和郡主暗中商量吗?姐姐总不会说,我这是一石二鸟之计,为的就是除掉你和郡主两个吧?按这么个说法,我还觉得,是姐姐一箭双雕,想要借机除掉我和郡主呢!”
论思维敏捷,裴才人远远处于下风。
淑妃三眼两语,就能精准抓到对方话里的漏洞,同时,又能给对方留下一个漏洞,让她不由自主地去踩。
就比如这句“我为什么非要你死”,就等于全盘否定了裴才人的辩解。
而后面这句“我难道想除掉你和郡主两个”,就等于为自己争取了一个队友。
果然,裴才人立即攀咬起来:“我哪知道?你们姑侄一条心,一个负责设计,一个负责告状,一个来暗的,一个来明的!对,就是这样!你暗中设计引我上钩,赵昔微明着告状要我去死,陛下!”
她一脸的恍然大悟,气得浑身都在抖,“陛下您要为我做主啊!这对姑侄心机之深,臣妾望尘莫及!赵昔微仗着有太子偏袒,才敢如此无法无天!陛下,她要臣妾死,臣妾死不足惜,可是晋王和太子,以后还怎么互相信任?!陛下!您要明察啊!”
“哦?”皇帝眼神又闪了闪,忽然看向赵昔微:“郡主,你御前告状,说阿容买凶杀人,就是为了让她死?”
就是为了让她死?
皇帝的眼神冷沉如冰,充满了警告意味。
赵昔微无声的笑了笑。
若承认她就是为了让裴才人死,那她就等于有与淑妃合谋,自导自演的嫌疑。
若不承认,说她只是指证裴才人害人,那她就等于要将此事轻轻放下。
可,她本意就是复仇,就是为了让裴才人以命抵命!
裴才人也变聪明了:“你和淑妃是一伙的!至于为什么这颗棋子是你?很明显!因为,只有你开口,太子才会答应!你在利用太子!”
她转头看向李玄夜:“太子,她是不是利用你,你可以直接问她!”
李玄夜手掌划过剑柄,随意地将长剑拿了起来。
裴才人吓得往皇帝脚边一躲。
李玄夜似乎被她的样子逗笑了,他笑完了,就拿着剑站起身来——就这样横在掌心。
他站在那里,隔着一方桌案,表情温和地看着赵昔微。
赵昔微突然就懂了。
李玄夜或许不是个多疑的男人,但他是个从小接触帝王权术的男人。
他性格中或许没有猜忌的一面,但他和所有帝王一样,先天性的对阴谋异常敏感。
她借他的手去杀掉裴才人,这事怎么看,也不像是个简单的“妇人私怨”,它看起来更像是……赵家存了搅乱后宫,趁机打劫的心思……
他的眼神越温和,她就越觉得悲凉。
她能说什么呢?
她难道直接说,裴才人杀了她的孩子,她之所以要他出手,只是因为他是孩子的父亲?
顾玉辞还在虎视眈眈,生怕她再卷土重来。
她不能说,也不想说。
“微妹妹还真是找对了人!”
果然,顾玉辞嗅到了一丝不对劲,立马就悠悠然地开口了:“殿下向来重情重义,即便是被妹妹利用,他也是心甘情愿的。”
第753章 杀人没有杀气怎么行(三更)
说完,双眸弯弯,如桃花绽放,睨向李玄夜:“太子殿下,你说呢?”
李玄夜这回没有给她冷脸,相反还云淡风轻地笑了笑,笑完了,落在赵昔微脸上的眼神,就更温和了——只是这种温和,像是他打量一个朝臣那样。
赵昔微垂下眼睫,不想再看他。
“是这样么?”他轻笑,不知是在问自己,还是问她。
赵昔微自嘲的一笑。
不想杀就算了,她自己也有的是办法,虽然麻烦一点,但也不是一点都没有。
至于是不是利用他……
“殿下觉得是,那就是吧!”
她忽然有种心力交瘁的感觉,淡淡丢出这么一句话,便轻轻闭上了眼睛。
然而,下一瞬——
“殿下!”
耳畔低呼四起,她还没反应过来,便听见李玄夜沉声唤道:“赵昔微!”
赵昔微下意识睁眼,正巧一道银光入目,刺得她眯起了双眸。
他的轻笑声传来,还是那样温和,问她:“不是要利用我么?怕了?”
赵昔微被刺得心头一跳,再次猛然睁眼,立时怔住。
李玄夜已经站在了她面前。
他手握着长剑,寒芒如星,迷离了她的眼,而锋利的剑尖,直指她的咽喉!
“太子!”皇帝低喝声起,“不要冲动!”
“殿下!”宫人侍卫、官员命妇,全都吓得手忙脚乱,却没人敢靠近。
刀剑不长眼,更何况这是天子御用剑?要死在这剑下,那就算是白死了……
赵昔微推了推身边扑过来的一个宫女,那宫女吓得浑身直哆嗦,然而却十分尽职尽责地抱住她的袖子,生怕她有个三长两短。
赵昔微冲这小宫女淡淡一笑,然后再次抽出袖子。
李玄夜要杀她,一个宫女又怎么挡得住?
她目光定定地看着他,任由他的剑尖抵在喉间,冰冷的温度在脖子上蔓延,甚至传到了心脏,让她逐渐有点麻木。
她是如此信任他,哪怕是缘分尽了,失去了所有,她也没有怨过他。
然而他,却因为一句“利用”,就要杀了她……
也是,利用这种事,他可以做,她是万万不能做的。
谁叫人家是太子呢?
她嘴角轻轻一弯,扯出一丝无谓的笑。
然而,下一瞬,笑容就凝固在了脸上。
脖子上的肌肤传来轻微的刺痛,她睁大了眼睛,定定地看着这个男人。
都说他冷酷无情,果然——
他持着剑,上下在她喉间游移两下,忽然手腕一翻,寒芒如星,点点耀眼,令她双眼再次有些迷离,她这回没有闭眼,只是轻轻眨了眨眼。
死前,她要好好看着,记住这个男人无情的样子!
可是……
她的眼皮还没动一下,长剑忽然一转,剑柄与剑尖已掉了个头。
她瞪大了眼睛,表情有些茫然,直到确认自己没事,这才发现,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是厚重的剑柄。
她不解地看着他,不知道他在玩什么花样。
李玄夜持剑立在她面前,一动不动,银色的剑光闪耀,与他衣裳的金纹交错,仿佛日月同辉,是那么冷清又那么明亮,让她有一瞬间的失神。
这一次,剑尖在他手里,剑柄在她眼下。
见她呆呆的表情,他忽然又笑了,剑柄又向她面前递了递,戏谑道:“要杀人,没有杀气怎么行?”
赵昔微看了看剑,又看了看他,还是有些不确定他的用意。
“不敢了?”他长眉一挑。
“不!”赵昔微果断抓住了剑柄。
“太子殿下!”这下,四周又是一片惊呼声起,皇帝也同样怒斥了一声。
然而不同的是,这其中有一个人,吓得白了脸,连滚带爬地扑进了龙椅,死死地抱住了皇帝,“陛下救我!”
剑是太子给的,那就默认人是太子要杀的。
侍卫宫人不仅没有围上来,反而还识趣地散开了一个圈子。
裴才人从来没有这样狼狈过,比上次从贵妃贬为才人时,她在雨里长跪不起还要狼狈一万倍。
她整个人像八爪鱼一样,双手死死抱住皇帝,哭声里带着无限的愤怒和恐惧:“陛下!赵昔微要杀我!陛下救——”
最后一个字还没喊出来,一道银光划过龙椅上方。
“啊!!”
“大胆!”
侍卫们“哗啦”一下就围了上来,“嚓嚓”长矛交错,齐齐对准了赵昔微,待看清楚情况后,又抬高了几寸。
赵昔微用过短刀,用过柴刀,但几乎没怎么用过长剑。
尤其是这把御用的剑,剑柄十分沉重,她拿起来不是很顺手。
然而她却很恰到好处的,没有伤到任何一个无辜的人,也自然没有伤到皇帝,只不偏不倚地,抵在了裴才人的咽喉。
裴才人抱住皇帝大喊救命的时候,不知道是太紧张还是什么,竟然摔了下来,就这一摔的功夫,赵昔微的剑就及时赶到了。
不得不说,太子刚刚那一招演示得十分到位。她看得也十分清楚。
剑要怎么样举、要怎么划、要怎么刺,最重要的是,要如何才能精准到位,都让她清清楚楚的学到了。
虽然不算很像样……
但,某人不是说了,杀人,重要的是杀气吗?
皇帝虚惊一场,脸上还犹有几分怒色,怒斥道:“赵昔微!不要胡闹!”
赵昔微没有搭理他,只站在那里,居高临下看着瘫软在地上的裴才人,剑尖抵着她的咽喉,笑容淡淡:“娘娘害人的时候,会想过有今日吗?”
裴才人吓得面色灰白,一只手想去握住那剑尖,可才碰到剑身,手心就传来刺痛,就已有鲜血渗出。
她痛得又缩回了手,整个人一动也不敢动,只梗着脖子望着赵昔微,又是屈辱又是认命般的,问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你说呢?”赵昔微冷笑了一声,学着李玄夜那样,手腕微动,剑尖便在她喉咙处滑动了几下。
这种将死不死的感觉确实很令人恐惧,裴才人紧张得身子都绷紧了,哑着嗓子叫道:“你这妖女,你真的想杀我!你知不知道,你只是他们的一颗棋子!杀了我你也没有好下场!”
“死到临头,还要嘴硬!”赵昔微又笑了一声,手腕力道加重一分,剑尖也跟着刺进了一分。
“啊!”裴才人痛得惊呼起来。
第754章 我们会有一辈子的时间(四更)
“赵昔微!”皇帝也跟着霍然起身。
“郡主!”
赵淑妃一步蹿了过来。
“微姐儿!”
“阿微!”
赵府的人也齐齐冲了过来。
“有话好好说,即便是她买凶行刺你,这事也该由廷尉府处置,怎能是你可以定夺的——”
“才人娘娘到底是晋王生母,你就算有再大的委屈,也要看在陛下疼你的份上,暂且先忍一忍——”
劝说的话语如潮水般涌来,瞬间淹没了整个大殿。
可赵昔微此时已听不见任何话语。
她心里只有复仇的迫切和痛快。
这些日子,她失去了自己的孩子,她没有流一滴眼泪,也没有一丝情绪。
柳寄山说,不恨也是好的,要学会看开。
可她怎么能不恨!
吃不进饭,就逼着自己吃,睡不着觉,就逼自己睡。
她一遍遍的告诉自己,不要急,不要急。
该来的都会来,该死的都要死!
到底是不太习惯用剑,又或者是她杀气还不够,明明手腕已经握紧了,用尽了全部力气,可还是没有一剑刺穿仇人的喉咙。
她想起自己那次在莲华寺,用一只簪子刺死了一条狗。
是簪子比剑好用?
耳边纷乱的声音越来越多,身边的人也越来越多,这让她越来越心硬。
她知道,皇帝不想让裴才人死。
但李玄夜给了她这个机会。
她的机会就只有这么一次。
她知道这样不够体面,也没有大局。
可那又怎么样!
她已经为了体面和大局,牺牲了这么多了!
这一次,她不想再牺牲!她要为她死去的孩子,亲手复仇!
剑尖很快割破了裴才人的皮肤,黏糊糊的鲜血顺着剑身汨汨流下,从她的指尖,流进她的手腕,使她整个袖子都是大片的红。
隐约间,她似乎听见皇帝近乎失控的怒喝:“太子,阿容是晋王的母亲,她有个三长两短,朕怎么向晋王解释,你怎么向晋王解释!?”
晋王……
晋王……
奄奄一息间,裴才人如同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猛地就回过魂来!
她不能死!
她才是受尽委屈的那个!
她用力抬起手臂,一把死死捏住脖子上的剑尖,拼尽全力喊道:“陛下!淑妃想做皇后!!”
她喊完这句话,就感觉自己要死了。
心脏在做最后的挣扎,“砰砰砰”剧烈地跳动起来,但她的呼吸却越来越艰难,越来越痛苦。
她清晰地感觉到了气管被割断,也清晰地感觉到了血液在流失。
“赵昔微……你好狠的心……明明……我没有杀你……”最后一丝气息就要耗尽时,她不忘睁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眼前的女子,吐出这几个字。
赵昔微手指一颤。
没有杀她?
是临终狡辩,还是什么?
只这么一下的犹豫,几乎是同一瞬间,她的手腕被人捉住了。
“不——”赵昔微下意识就要挣扎。
可却纹丝不动。
那人紧紧地抓住她的手,另一只手用力抱住了她的身子,不停低声唤她:“微儿!赵昔微!”
赵昔微怔怔地回头,便看见李玄夜的脸。
“微儿,好了,没事了,没事了,快松手,松手……”他半拽半抱着她,一边低声哄着她,一边试图让她松开手里的剑。
可她不甘心。
她马上就要复仇成功了,只差那么一点点,为什么要突然打断她?
不是他说了,杀人,最重要的是杀气吗?
他骗人……
他只是当她在闹脾气,只是纵着她一次,不是真的懂她的痛。
她死死的握着剑,说什么也不肯松手。
李玄夜贴在她耳边,说了很多很多哄她的话,但她脑子嗡嗡嗡的响,怎么也听不清。
隐约只听见他低声道:“不要做傻事,你受了委屈,我知道,我都知道……”
“你知道什么?”她双眼迷蒙地看着他,喃喃反问。
“就算我现在不知道,以后也一定会知道的,是不是?微儿,好微儿,有什么事我们以后慢慢再解决,我们有的是时间……”
“慢慢解决?”她呆呆的重复了一句。
“是的。”他摸着她的脸,语气温柔又郑重,像是发誓一般说道:“我向你保证,不管什么事,都会慢慢解决……我们有的是时间,我们会有一辈子的时间……”
有的是时间?他们有一辈子的时间?
可她那个孩子呢?
那个孩子,永远没有了……
她突然很想大哭。
可是她还没有来得及哭出来,手指忽然被他用力掰开,长剑被他夺走,她整个人被他拦腰抱起。
“不……”她回过头,看到满地血泊,还有匆匆而来的太医。
她的泪水突然就掉落了下来。
“李玄夜……你不能……”他抱得极紧,她没有力气再动弹一下,徒劳挣扎了几下后,她一口咬在了他肩膀。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最目瞪口呆的一个,当属是皇帝。
处心积虑把废太子妃变成了郡主,就是为了让他们不要再有接触。
圣旨下来没半天,太子就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抱着所谓的郡主?
他这算不算,第一个被儿子打脸的皇帝?
一群言官也傻了眼。
摆出一副血溅当场的劲儿劝谏,这太子是半个字也没听进去啊?
一个是郡主!
一个是太子!
怎么可以搂搂抱抱!
不对,就算不是郡主和太子,也不能大庭广众之下这样抱着!
不行,明天回家和妻儿老小交代一下,后天上朝,就撞死在金殿算了!
连个太子都劝不住,作为言官还有什么脸面活着!?
后妃和命妇也全都惊呆了。
又是废掉的太子妃,又是才册立的郡主,太子偏偏割舍不下藕断丝连,作为新太子妃,该怎么立足?
是忍着呢,还是不忍呢?
这,这,这,以后东宫后院怎一个乱字了得?!
在一群石雕林立似的人群中,李玄夜抱着赵昔微走出大殿,表情没有一丝不自然,甚至在踏出殿门时,还对着一排垂着脑袋的宫人沉声命令:“陛下累了,安排轿辇,摆驾回宫。”
“是……”宫人眼睛盯着脚尖,瓮声瓮气地齐齐应了。
“郡主身体不适,暂于偏殿安歇,任何人等不得打扰。”
“……”宫人犹豫了一下,还是乖乖地应了一句:“是。”
****
一口气码了四章,又熬通宵了,55555索性都发出来吧,明天的明天再说。。
第755章 你想做谁的寡妇?
明亮的宫灯高悬,宫人鱼贯行过,槅扇门上人影绰绰,如走马观花,忙碌而幽静。
而一墙之隔的偏殿内,太子殿下正将新封的郡主抵在门上。
隔着镂空的门窗,或是内廷宫人匆匆经过,又或是执剑卫士缓缓巡视,脚步声清晰传进门内,却丝毫没有影响到太子殿下。
他一手撑在门上,另一只手托着她的下巴,手肘压在她肩头,不给她任何躲避的空间。
他这次的吻极其强势,不见丝毫温存引导的耐心,有的只是浓烈的占有欲。
赵昔微在这种事上从未占过上风,不一会儿就头昏脑涨,失去了抵抗的能力,只能任由他掌控。
直到——
耳朵被他一口咬住,身体条件反射般的颤抖了一下。
这个动作,超越了普通的暧昧,是进一步危险的暗号,赵昔微猛地睁开了眼。
用力推了他一把,她拢住自己的衣领,嘲讽道:“太子殿下是不是忘了,我是陛下新封的郡主?”
他没有抬头,只寻着她的脖颈,一口又咬了上去,嘴里却在冷笑:“陛下封的又如何?你就那么喜欢这个郡主?”
赵昔微听出他话中的怒意,抬手拨开他的脸,也跟着冷笑:“你不是也挺喜欢的?”
一句话把他气笑了,双手抚向她的腰窝,咬牙道:“久别重逢,你就这么气我?”
赵昔微嗤笑一声,正想反驳,忽觉他双臂收紧,身子猛然悬空——
她整个人毫无防备,双腿下意识就勾住了他的腰。
耳畔传来他暧昧的低笑:“气死我,你作寡妇么?嗯?”
“李玄夜!”恼意上涌,她冷冷一句话就呛了回去:“你死了,谁做寡妇也轮不到我!”
他又是低笑了一声,抱着她的腰往上一托,道:“那你想做谁的寡妇?”
“……”
他这吃的哪门子醋?不对,她凭什么就成了寡妇?
见她语塞,他似乎又兴起了逗她的兴致,低头再次缠吻上来,喃喃低语道:“赵昔微,你这辈子只能是我的,就算是做寡妇,也只能是我的寡妇……”
“……”
有那么一瞬间,赵昔微的心,软了一下。
但也就是那么一下,这心软就化为了自嘲。
是她这段日子承受了太多苦楚,所以人家说一两句好话,她禁不住就想当甜头。
可男欢女爱的甜头,她有什么资格沉沦?
她才失去一个孩子,她的仇人还没有断气,她的目标不能偏移!
她垂下眼眸,不经意往下一扫,忽然意识到了一个更大的问题——
他的手,还抱着她,她的腿,还缠着他!
“李玄夜!”理智回归,她脸色一沉,吩咐道:“松手!”
见他没有反应,她索性用力去掰他的手指:“你放我下来!”
李玄夜不答,却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赵昔微掰了好几下没掰开,脸上浮现几分怒意:“李玄夜,再不松手,我生气了!”
他不但没松手,反而抱得更紧了。
他低下头来,看着她的脸,答非所问地道:“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他抱得极紧,赵昔微有些透不过气,便又挣扎了一下。
他的额头贴了上来,抵着她的额头,深邃的眼神充满了审视:“为什么非做郡主不可?为什么要杀裴才人不可?”
近距离的打量,她的眼睛水雾迷蒙,像是刚刚哭过一般。
他看着看着,嘴唇便不由自主地吻了上去。
这个吻,也不能说是吻,只是一触即离,轻轻地碰了碰她的睫毛而已。
他的疼惜那么明显,动作那么轻柔,像是在吻一朵花上的露珠。
“最重要的是……”他放缓了语气,一字一句道,“为什么不肯告诉我?”
赵昔微不想和他这样亲密。
权术的尽头是人心,像他这样擅长权术的人,也一定擅长控制人心。
她不能再傻傻掉进他的陷阱。
“我不是都告诉你了?”赵昔微偏过头去,淡淡道:“能做殿下的妹妹,这么好的事,我为什么要推脱?”
“是吗?”他眼神幽深,“你就这么想和我做兄妹?”
“是啊。”赵昔微表情淡漠,仿佛方才的拥吻不存在一样,“你我前缘已尽,既然做不成夫妻,能做兄妹也是挺好的。”
“做兄妹?”李玄夜抽出一只手来,扶正她的头,使她面对着自己,冷冷哼道:“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把我当哥哥?”
赵昔微被迫看向他的脸,脸上还是一样的淡漠。
两人对视良久,他才轻轻叹了口气,语气既纵容又无奈:“微儿,陛下封你做郡主,不过是他糊涂了。你就算是受了这个封,也不过自欺欺人罢了。微儿,”他柔声唤她,拇指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有我,我不会把你当妹妹,你也不会把我当哥哥。”
赵昔微讽刺地笑了。
她正想说你也太自负了,他抚摸的动作突然一顿,眼神也随之一黯:“可是,我不知道,你为何要远着我?”
他的语气低沉下来:“为何宁可要一个虚假的郡主封号,也要和我保持距离?”
赵昔微别开他的手,把后脑勺靠在门上,仰头闭上了眼睛。
为什么保持距离?
他们回不去了啊。
既然回不去,还纠缠做什么呢?
她想了想,才轻声道:“殿下,缘聚缘散,我已经看开了。”
一语刚落,他猛地将她的身体往门上一压,身子狠狠贴了上来。
四目相对,一个烈火熊熊,一个清水淡淡,一个眼里写满了威胁,一个眼里写满了无谓。
许久,他才低喘了一口气,咬牙道:“赵昔微,你别以为我什么都不敢做。”
腰上的伤才愈合不久,被他用力这么压着,有些疼,有些难受,赵昔微忍不住皱了皱眉。
李玄夜稍微放开了些许,语气沉沉:“抱都抱了,亲都亲了,还说要做兄妹?”
赵昔微抿唇不语。
他又用鼻尖去蹭她的鼻尖,柔声唤道:“微儿——”
“殿下!”赵昔微侧头避开,打断他的动作:“我说过很多遍了,我们已经绝无可能了!”
被他这样抱着,浑身紧绷着很不舒服,情绪也越来越烦闷,她索性破罐子破摔:“放弃的是你,纠缠的也是你,太子殿下,你到底想怎么样?”
第756章 你是要做皇帝的人!
她忍不住冷笑:“你的新太子妃,说不定就在门外等着你,而你,却在一门之隔与我纠缠,殿下是不是觉得这样很好玩?”
李玄夜从来没被人这样对待过。
他眉头皱了皱:“微儿,我只是——”
“你不用解释!”赵昔微此时的心情,莫名变得前所未有的暴躁。
最折磨人的感情,不是一刀两断,而是藕断丝连。
她弯起唇角,嘲弄道:“你的父皇生怕你被我缠上,才想了这么个名头打发我,那我能怎么办?都这样了,我总不能心存妄想,还要与你重修旧好吧?”
目光微垂,落在他挟制自己的手臂上,“殿下再这样缠着我,我真怕你父皇一气之下,索性杀了我灭口。”
“不会的。”李玄夜深深地看着她,“父皇不是这样的人,况且我也不会让你有任何事的!”
赵昔微又笑了。
他一直都说会保护她,可最后那个放弃就放弃的,不也是他?
“你说的不会让我有事,就是不准我手刃仇人吗?”赵昔微冷笑反问,话语里有她自己都不曾察觉的赌气。
她很少对谁有过这样的态度,可是,是他口口声声说要保护她的啊!
要他亲手杀裴才人是有点为难,可她不是自己上了吗?
为什么要制止她?
为什么不让她如愿?
李玄夜神色微凝:“微儿,我正要和你说——”
他终于肯将她放了下来,只是双手仍停在她腰侧,解释道:“裴才人是父皇身边的老人,又是晋王生母,即便是犯了错,总要给几分薄面的。再者,裴家是武将出身,早些年为国东征西战,吃了不少的苦,父皇才解除了裴家的兵权,若再搭上裴才人的性命,难免叫天下人心寒。”
顿了顿,见赵昔微沉默,又缓缓解释道:“要不要杀功臣,对帝王而言,向来是个难题。”
赵昔微不想听这些。
是,他从小就浸染帝王之术,他一直都在学习如何当一个好皇帝,他将来也一定会是个好皇帝。
但,这跟她有什么关系?
她又不想当皇帝!
“其实如果是我,要杀也不算什么。”他皱了眉头,“可问题是,她是父皇的人。”
他深深看了赵昔微一眼,停在她腰间的手突然拿开,落在了她的双肩,“父皇一朝,仁爱二字,是为治国之本,不可动摇。”
赵昔微突然明白了。
治大国如烹小鲜,每个皇帝都有他的招牌菜,而当今皇帝的招牌菜,就是仁爱。
朝廷的运转,政令的推行,民众的依附,都来自于这两个字。
一旦皇帝的“仁爱”被撕碎,那么现有的国本也要被撕碎。
这个道理细想下来,其实挺有以国为重的感觉的。
若是以前,她可能就接受了。
可现在,她做不到!
赵昔微收起情绪,笑了笑,直截了当的问:“所以,你也不会杀她,是吗?”
“是。”
赵昔微又是一笑,一字一句问道:“所以,我也不能杀她,是吗?”
李玄夜久久地打量着她,回答了一个字:“是。”
“可如果,我一定要杀她呢?”赵昔微凄凉一笑,目光与他相接,毫不掩饰自己的恨意,“一次不成,有第二次,有第三次……刺杀不成,还可以下毒,要一个人死的方法有很多,你要怎么拦我?”
李玄夜脸色一沉,陡然低斥道:“微儿!不许胡闹!”
心底的痛苦突然翻涌,赵昔微的瞳孔猛地一缩,她盯着他,声音有些颤抖:“你觉得,我是在胡闹?”
对着这样的她,李玄夜突然说不出一个字来。
他轻轻抬起手,似乎想摸一摸她的脸,安抚一下她的情绪,可一触及她的眼神,又是一顿。
最后,他收回手,放在了自己背后。
他负手转过身,不敢再看她的脸。
他望着墙上悬挂着的字画,沉默了片刻,才沉声道:“上位者,掌生死,不可嗜杀。”
赵昔微只觉得十分讽刺:“是啊,你是要做皇帝的人!是我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听见她语气重中的疏离,李玄夜急忙转身:“晋王即将返回封地,她马上也会跟着离开京城,我跟你保证,此生不许她再踏进长安半步。”
赵昔微紧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他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抬手去摸她的肩:“微儿,你刺那一剑时,情绪过于激烈,须知恨意伤人,杀气伤身,这样不好——”
赵昔微的心脏猛地缩成了一团:“是啊!是我不好!你不如杀了我给她赔罪?”
话语刚落,泪意顿涌。
她不想再在他面前流泪。
不值得!
猛地转身,拉开大门,才抬起一只脚,手腕忽然被人拉住。
“赵昔微!”他刚唤出声,便瞥见她眼底的泪水。
是心死,也是绝望。
“赵昔微!”他彻底慌了神,一步抢在她身前,急急道:“微儿,对不起,是我不好,我说错了话,我不是说你不好……”
太子殿下没有道歉的经验,更没有哄女人的经验,那些驾驭群臣的经验也完全用不上。
不过好在他在这方面日渐成熟,此时亦懂得要先安抚她的情绪:“我喜欢微儿还来不及,怎么会觉得微儿不好呢?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我的意思是,杀气不好,你一直想着杀人,会伤害了自己的身体……”
他道歉哄人的话说了一大堆,赵昔微却像是没听见一样,半点回应也没有。
偶尔有宫人经过,都会被眼前这一副景象惊得掉了下巴——
夜色深沉,宫灯明亮。
殿门大开处,太子殿下微弯着腰,正低声下气地和一个女子说着什么。
他一只手挡在门上,一只手则拉着那女子的手,姿态要多小心有多小心,神色要多温柔有多温柔。
可那个女子却始终低着头,连看他都不看一眼。
几个小宫女按捺不住好奇心,偷偷放慢了脚步借机细瞧了一眼。
顿时吓得掐住了同伴的衣袖:这这这,这不是刚刚封了郡主的那位么!?
小宫女们瞪大了眼睛,互相对望了几眼,都像是发现了什么惊世奇闻。
第757章 不要让我恨你(三更)
庆功宴不欢而散,太子抱着郡主进了偏殿,说是“身体不适要歇息”,还以为是……没想到……竟然是为了赔罪??!!
天哪!
这要是让陛下知道,可不得一口气上不来晕倒过去??
不行不行,得想办法替他们望望风,千万别再让人看见了……
宫女们脚底一滑,正准备四散分开,忽听郡主开了口。
“李玄夜。”
声音淡漠无情,与太子殿下的低声下气形成鲜明对比。
宫人忙捂住嘴巴,做贼一样趴在了连廊下。
“李玄夜。”赵昔微低着头,眼神落在他的手上,语气淡淡:“放手吧。”
李玄夜一怔,几乎是出于本能,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
“我说,放手吧。”她再次重复了一遍,比之前更要淡漠得多,“该说的,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可我还没说清楚。”他眉头微皱,不知道到底哪里出了问题,但他知道肯定是哪里有问题。
直觉告诉他,如果今天就这么让她走了,以后可能就更加说不清楚了……
“你如果非要让她死,也不能自己动手……”他犹豫了一下,试着做出了退步,“她买凶刺杀你的事,我会派人仔细追查,届时,廷尉府一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不用了。”她笑了笑,轻轻地摇了摇头,“上位者不可嗜杀,这等女人之间的私事,不值得太子殿下插手,殿下还是把心思放在朝政大事上吧!”
“我——”李玄夜语塞了一下。
他确实不想随便杀人,但他也不是不能杀人。
他又没有什么仁爱宽厚的名声,朝中臣子都知他冷酷无情,狠起来连亲舅舅都舍得整治,杀一个后宫女子又算得了什么?
只是,他眷顾着的,是那几分浅薄的手足情谊……
若这么除掉了裴才人,必定会激起晋王的不平,到时难免又是一桩两难之事……
他的沉默,在赵昔微的意料之中。
他真的是一个很好的储君,也会是一个很好的皇帝。
但她不想再做他身边的女人了。
以前他们吵架,他总是反反复复提醒她:你是太子妃。
她后来也有慢慢学习,努力做好一个合格的太子妃,努力成为一个和他并肩作战的女人。
可是这个代价,实在是太大了。
她不是受不得委屈,也不是忍不得痛苦。
她是没办法拿自己的孩子做代价。
事情发展到了这种地步,她越来越怀疑,皇帝对真相到底知不知情?又知道几分?
是因为知道她没了一个孩子,所以扔给她一个郡主的位份?
多可笑!
皇帝对此事的态度,也会是以后李玄夜的态度吗?
她不敢细想。
因为她没有这份信心。
在皇宫之中,一个孩子的生命,能换来一个女人的位份。
可一个女人的位份,还能换来这个孩子的生命吗?
她嘲讽的笑了。
当初她为了孩子的问题,和赵子仪有过争吵。
赵子仪也说,可以抢了别人的孩子,“来个偷梁换柱”。
在这些人眼里,孩子不过是一件争权夺利的工具而已。
那李玄夜呢?
他能免俗吗?
赵昔微也不敢相信。
人坐在什么位置,就得做什么样的事。现在他虽然还不是皇帝,但他已经拥有一个帝王所具备的思想和手段了。
彻底想明白后,心中反而很坦然,很平静了。
他依旧紧紧握着她的手腕,赵昔微动了动,没有甩脱。
她只好抬起头来,终于看向了他的眼睛。
“李玄夜,不要让我恨你。”她的声音清晰而冷静,缓缓说出了这几个字。
他突然僵住了。
眼里写满了不可置信,又似乎是没听懂她这话的意思,闪过一丝疑惑。
而她的神色极其镇定,犹如在朱雀门初见时,他看到的那样,有一股子倔强而狠绝的气息,让他感到熟悉,却又让他觉得陌生。
他握在她腕间的手有轻微的颤抖,手指艰难地放开又抓紧,他开了口,才觉得嗓子有些发干,只好低咳了一声,问道:“你的意思是……”
才说出五个字,突然心口一紧。
他不是对情爱一窍不通的人,一个女人对男人说出“不要让我恨你”,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还要去求证?
他只是本能的不相信,他觉得,他们之间一定存在什么误会,或者是……有什么伤害。
但无论是误会还是伤害,这都是有回转的余地的,不是吗?
他是沉稳的,自信的,有这份实力的。
所以他下意识的就想问清楚。
可话一说出口,他才发现,他低估了自己的感情。
这一瞬间,他心底涌上来一种感觉,是害怕。
他害怕这话一问出口,她直接回答一句“是啊,我是要和你恩断义绝”,到那时,他们之间,还怎么有回转的余地?
他笑了笑,语气变得温和,改口道:“夜深了,路上不安全,我让人送你回去。”
赵昔微由着他这样握着手腕,看他神色变幻,从紧张不安到猜疑不定,到最后变成淡定从容,不免心中更有几分苍凉。
他终究是一个成熟镇定的男人。
即使知道她要一刀两断,也能做出最体面的回应。
如果不是太子这个身份,她的心,肯定一辈子都会被这样的人所俘获。
可他偏偏是太子啊。
她不敢想,如果让他知道孩子的事,他是否也会如此成熟镇定?
赵昔微看看天色,摇摇头,拒绝了他最后的“好意”:“不必了,父兄都在宫外等候,我与他们同去同归。”
说完,她又淡淡地睨了他一眼,又看向了自己的手腕,意思很明显:既然决定要体面放手,何必还拖拖拉拉?
李玄夜手指微动,他的拇指松开少许,却又迅速按下,压着她的脉搏,让她有一瞬间的酸麻。
赵昔微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到底是她爱过的人,在这个时候,也说不出更伤人的话。
可她也不能让他这样一直握着手、杵在这殿门口啊……
“殿下。”想了想,她再度开口,语气较之前柔和许多,但也更显无情:“你的新太子妃,正看着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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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手了分手了,太子终于被甩了!作者有点高兴是怎么回事……
第758章 你给我安分点
李玄夜一愣,循着她的视线转头,便见连廊处站着一个女人,一袭红衣似火,正面带笑容地看着这边。
顾玉辞!
四目相接,电光火石。
几乎是一个刹那间,他扣在赵昔微腕间的手,迅速就松开了。
赵昔微趁机抽出手,然后端庄一礼。
李玄夜立在原地,看着她转身,抬步,迈出殿门——
一路宫灯辉煌,宫人皆垂首回避,她脚步轻快,至始至终,没有回头。
李玄夜始终站在那里,目送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宫道尽头,只觉心中有如银针穿过,不是很痛,但是细细密密,让人无法忍受。
有一道身影悄无声息落下,恭敬询问道:“殿下,军中递来几道折子,今晚还……”
“看。”他简短地回了一个字,目光仍望着远处。
一弯银月悬在屋檐之上,静静地照着她曾经踏过的地面。
青石平整,树影婆娑,偶有微风拂来,摇落几片落花,除此之外,再无痕迹。
这女人……
他不觉低笑,说走就走,还真是决绝。
一如初见之时。
大雨倾盆,她说跪就跪,干净利索。
那条身影挠了挠脑袋,有些疑惑:人都走了,自家主子还看什么看呢?
想了想,又贴心地问了一句:“殿下,詹事府送来礼单,新太子妃……”
“滚!”一声低喝,吓得他抱着脑袋就是一闪,“属下遵命!”
这道暗影远去,又是一道身影出现。
李玄夜也没回头,以为是那呆侍卫,便又冷冷斥了一声:“还有事?”
“没事就不能站在这里吗?”
含笑声音传来,李玄夜回头,脸色立即沉了下来。
“殿下安好。”顾玉辞却是笑颜如花,不但不介意他对自己甩脸色,反而还屈膝盈盈一礼。
“你怎么还没走?”李玄夜皱起眉头。
“夜深了,路上不安全。”顾玉辞笑得神采飞扬,“我等太子殿下一起。”
李玄夜:“……”
不得不说,在落井下石、幸灾乐祸这方面,顾玉辞真的挺有天赋的。
正常人都知道,不小心窥见别人最狼狈的一面时,要么装瞎,要么装傻,要么装死。
但顾玉辞显然已经超出正常人的范围。
她既不装瞎,也不装傻,更不装死,而是伤口撒盐般的,又说了一句:“被心爱之人拒绝,一定很难过吧?”
这话,既有翻旧账的意思,也有关心的意味。
为了这一句话,她筹划很久了。
她曾经在他这里尝过这种伤心的滋味,现在,也该轮到他尝尝了。
可李玄夜并非稚嫩的毛头小子。
男女之情,得失之心,皆藏于内,何必伤神?
他冷冷一笑,一甩袖子,淡然转身:“你给我安分点。”
顾玉辞一怔。
有顾雍与皇帝铺路,她早就顺利地住进了东宫,但李玄夜从来没给过她好脸。
现在终于得偿所愿,拿到了赐婚圣旨,赵昔微也自愿选择了放弃。
但他还是不给她一点好脸。
她做错什么了?
他应该知道,他会有很多个女人,不是她,也会是别人。
为什么就单单对她这样厌恶?
顾玉辞是个越挫越勇、越战越强的人。
甩脸色是吧?
她无声冷笑了一下,快步跟了上去,与他并肩而行:“殿下,何奎已将礼单拟定,你看……”
李玄夜忽地站定。
顾玉辞也跟着站定。
李玄夜定定地盯着她,语气不善:“嗯?”
他只说一个字,那无形的威压就立即蔓延开来,令顾玉辞有瞬间的退缩。
但……
她红唇微微一勾,勾出一抹明媚的笑,说出来的话却是针锋相对:“只是和殿下一道而行,殿下都无法忍受吗?”
“是。”简短的一个字。
虽然面色如常,但任谁都能看得出来,他现在心情很不好。
顾玉辞虽早有心理准备,但仍觉心中刺痛。她笑容僵了一下,再次勾唇,愈发灿烂:“那只是站在一起,殿下都忍不了吗?”
“是。”又是简短的一个字。
李玄夜一甩袖子,抬步转出连廊。
顾玉辞紧随其后,却也不敢真的再凑近去,只保持半步的距离,皮笑肉不笑地道:“殿下若连这都忍不了,以后可怎么办?”
前方背影如常,只是步伐有些加快了。
看来的确是气得不轻了。
顾玉辞这些年从来没有这样痛快过。
她跟上去又故意说了一句:“以后的日子长着呢,殿下岂不是会更痛苦?”
以后我嫁入东宫、成了太子妃,和你出双入对,吃睡一起,你岂不是要难受得想死?
哈哈!
一想到这样的日子要过一辈子,她就快要笑出声来。
“顾玉辞。”
前方那人忽然转身,顾玉辞没有防备,脚下一绊,身子一晃,眼看就要摔倒。
李玄夜不动如山,负手冷冷看着她。
顾玉辞早就知道,那种博同情的戏码对他没用,所以她也不会再蠢得送上去制造笑料。
此时又见他一副冷眼旁观的模样,顿时恨意又多了一重。
她是有尊严的!
她就算是摔死,也不会再贴到他身上!
所以她另一只脚快速踢出,本想借助力量平衡一下身体,谁料脚踝处“咔”一下脆响,有刺痛感传来,竟是扭了脚。
李玄夜站在一旁,无动于衷。
顾玉辞也没指望他能帮自己。
她蹲下身子,手掌一点一点揉着脚踝。
其实这点痛对她来说实在算不得什么,她被太后大庭广众之下用了最狠毒的手段羞辱,她也没有流过一滴眼泪,喊过一句饶命。
可此时,这个马上就要成为自己“丈夫”的男人,就这样冷冷看着她的狼狈,甚至还带着几分防备、几分嘲弄。
她的高傲在他面前,似乎每次都会被狠狠践踏成泥。
不知是气到了,还是什么,突然有一滴泪水夺眶而出,“啪嗒”摔碎在了地面。
李玄夜笑了笑,语气淡淡的,稍较之前平和些:“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什么今日什么当初?”顾玉辞突然抬头,她脸上带着泪,却不见伤心,只有怒和怨:“要与我做交易的,不是你吗?你要不想借助顾家的力量,又怎么会被我趁机而入?”
第759章 我给过你机会
李玄夜笑了笑,语气淡淡:“可我并未允你太子妃之位。”
“哈!”顾玉辞一边揉着脚,一边狠狠瞪他:“那你问陛下去啊!是他非要给我的!能做你的女人,这是我一生所求,我为什么要推脱?”
“……”
李玄夜又笑了,这次的笑有些温柔,他想起一刻钟前,那个女人也这样驳斥过他:是陛下要封我做郡主的,能做你的妹妹,我为什么要推脱?
他笑完了,忽觉心中苦涩。
他一生下来就是太子,几乎毫无悬念会登基为帝。
他从未觉得这样的人生有什么问题。
他深深地知道,成为一个合格的皇帝,是要克制情感、以大局为重的。
不然,就只能像他的父皇一样,一辈子受制于人。
可,他真的要接受这样的局面吗?
“顾玉辞。”他看着蹲在地上的她,眼里有一丝物伤其类的怜悯,缓缓道:“你是个聪明人,明知不会有结果,又何必非要一条道走到黑?”
自十四岁那年,美人计被识破之后,他就再也没有与她真正说过话。
此时忽然说了一句真心话,却是劝她死心。
顾玉辞丝毫没有感到被安慰,反而更加体会到了一种新的羞辱。
她收了泪意,脸上带着死不屈服的笑:“你也是个聪明人,明知道自己喜欢她,又何必要放她走?”
李玄夜顿时陷入了沉默。
顾玉辞觉得自己或许真的是疯了。
她发现,她很喜欢看他这副明明受伤、却无法言说的样子。这让她感到快乐。
但显然李玄夜并不打算让她多看。
很快,他就恢复了那个镇定从容的他:“因为我们不一样。”
“有些事,我注定不能随心所欲,就比如你非要住进东宫,我亦不会由着性子,毁了顾雍的一盘好棋。”
这样冠冕堂皇的说辞,未免有些太可笑。
顾玉辞想笑就笑了:“你不能,那我就能?你是太子有责任在肩,我作为顾家唯一的女儿,难道不也有?皇后早亡,顾家失势,你我二人,都不可能轻松!”
李玄夜看着她,眼神幽暗,缓缓道:“可我给过你这个机会。”
顾玉辞怔愣了一下。
什么叫给过她机会?
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却又似乎什么也没想到。
恍如天光乍破,她如梦初醒,试探性地问了一句:“当年,你拒绝我父亲的好意,还将顾家贬出京城,就是为了……”
他淡淡睨了她一眼,没再说话,将扭伤脚的她丢在原地,转身离开了。
时近子夜,皇城门外依旧热闹非凡。
朝廷终于打了一场胜仗,还是以少胜多、速战速决的一场胜仗。
皇帝特意免了半个月的宵禁,又从私库拿出几十万铜钱,让户曹赏赐给城中百姓,一时间十里长街张灯结彩,年轻男女欢饮达旦,好一派太平盛世的景象。
此时宫宴正好结束,朱雀门外车水马龙,将南北两条街都堵得水泄不通。
一场庆功宴,大半的时间在吵架,剩下的时间在杀人。
王公命妇们受够了惊吓和刺激,加上闷头多喝了两杯酒,此时聚在宫门口,被晚风一吹,就不免有些上头,忍不住将憋了一肚子的话吐了几句出来:“何大人啊,东宫册立新妃,还是由你操持么?”
何奎向来不苟言笑,这问题又实在敏感,便瞥了一眼旁边的顾雍,含糊回道:“殿下尚未召见本官,具体如何,本官无从知晓。”
“你这人,就是心眼多!”又有一名官员凑了过来,笑嘻嘻道:“我们还盼着喝殿下的喜酒呢,再不济,多休两天假也是好的!对了,上次太子大婚,我们可是免了五天公务呢!”
“嗨!你别提了!”接着又有人嚷嚷了一句,“你们告假,我们羽林监可忙死了!三天三夜没合眼,还要从虎贲军调人!只希望这次能别那么大排场了!”
顾雍微微一笑:“诸位的建议很有道理,本官定会请示殿下,这次尽量一切从简。”
众人顿时连连点头:“顾大人大公无私,不愧是一国之舅!”
一群人相谈甚欢,突然旁边马车帘子一掀,露出半张端正俊雅的脸,众人顿时打住了话题,忙齐齐拱手,没话找话的道:“丞相大人还没走?噫——大将军也没走!”
“嗯。”赵子仪微一点头,淡淡笑道:“在等人。”
“啊?等人?”有没反应过来的就奇怪了,望着赵家那四五辆马车,“丞相大人等谁?要不下官替您催一声?”
“咳咳咳——”有人脑子转得快,立马想到了什么:“丞相在等郡主呢。”
“郡主?”一群人突然想起太子抱着郡主离席的画面,立马识趣地闭了嘴。
“呵!”这边不说了,那边又开始了——徐云娇把车帘子一掀,冲外头嚷了一句,“都大半夜了,她还来不来?不来我们先走了!我还挺着肚子呢!”
“云娇!”老夫人低低的斥责声传来,“微姐儿当然要跟我们一道回府!”
“娘,您想着要跟人家一道回府,可人家说不定留宿宫中了呢!”
赵昔微走出宫门时,这句话恰好落入耳中。
众人也恰好看见了她,顿时无数双异样的眼神,充满了既畏惧、又兴奋的火苗,如箭似的射了过来。
赵昔微脚下一滞,迎着这一双双眼,她突然理解了沈玉清——远走高飞、隐姓埋名,是多么明智的选择!
徐云娇逞了一时的口舌之快,陡然看见赵昔微就站在不远处,心下也颇有几分慌张:不是她知道该收敛了,而是她看见了赵昔微衣袖上的那一抹暗红色的血迹,想起了刚刚庆功宴上发生的一幕。
这死丫头,当着皇帝的面都敢杀人!
要是真惹急了,不会让她来个一尸两命吧?
徐云娇想到这里就有些后背发凉,可话已经说出去了,再认怂有什么用?索性充当起了嫡母的角色,摆出了训斥女儿的架势:“你迟早还是要再嫁人的,一点嫌也不知道避,以后谁还敢再跟咱们家提亲?”
赵昔微没有搭理她,径直走向了马车。
倒不是她想装大度,而是她今天太疲惫了,实在是没什么心情吵架。
可她不想吵架,却有人愿意替她吵架——
“徐夫人何出此言?”一个声音不轻不重地响起,带着几分不怒自威:“我看郡主好得很,怎么会没人提亲?”
众人循声抬头,便见城门口,侍卫肃静回避,一名衣着华丽的贵妇,由一群仆从簇拥着,款款而来。
赵昔微认得,此人正是江夏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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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不加更,要早点睡,大家也早睡~
第760章 我们全家都喜欢
“见过王妃……”
围观的命妇们立即向前见礼。
江夏王妃素来低调,回京后大半年都不怎么见客,但她的地位却是实打实的尊贵——她的公公老江夏王是当今陛下的皇叔,亦是先帝的托孤重臣,皇帝幼时登基,一举一动皆这皇叔的教导之下。
老江夏王有多厉害呢?
可以这么说,如果不是老江夏王选择淡出朝堂,太后及其党羽,压根就没有崛起的机会。
她的丈夫江夏王,是皇帝唯一的宗亲兄弟,或许是为了弥补皇叔的付出,皇帝对这位堂兄特别大方,什么金银珠宝荣华富贵,那是要多少给多少。
加上老江夏王威望从未减退,江夏王就算人不在京中,可也依然可以影响着朝中很多事,甚至一些军国大事,他的态度都是至关重要的。
就比如太子这回出兵西凉,就是因为得到了江夏王的支持,太后才只能选择听之任之。
总之,就是所有王公大臣中,比他有钱的没他有权、比他有权的没他有势、比他有钱有权有势的呢,又没他安全。
而比他安全的呢,那只能是个只会吃喝玩乐的废物。
最要命的是,这样的一个王爷,对王妃却极其疼爱,府里大事小事都由王妃说了算。
江夏王妃当年一直没有生育,四处求医问药无果,太后都急得不行,出面劝说王爷纳妾:你就算不为自己想,也要为老王爷想想啊,老王爷一世英名,你怎么能让他后继无人?
王爷却笑着回答说:老王爷一心为国,别无他求。只要天下太平,没有子孙后代,又算得了什么呢?
皇帝听后哈哈大笑,连连夸赞江夏王是“纯臣典范”。
众臣也佩服得是五体投地。
要不怎么说能从权力顶峰全身而退呢?
一个王爷,连有没有子孙后代都不在乎了,那他还能有多大的贪念呢!
都说夫荣妻贵,王爷威望如此之高,那作为他身边唯一的女人,江夏王妃的地位也自然低不了。
就算是徐云娇这样自视甚高的,也要规规矩矩的问个好:““王妃看得上她,那是她有福气。”
“夫人此言差矣。”
王妃已步行至赵昔微身前,和蔼可亲地笑道:“我与这孩子有缘,第一次见她,就觉得她很好,虽然贵府有金花朵朵,可我就只想疼她——”
她主动握了赵昔微的手:“你这孩子,也不去王府走动走动,多亏当初我还特意给你准备见面礼!”
她不提见面礼,赵昔微倒是快忘了有这么一茬。
被她一提,赵昔微就想起刚刚入京时的事来——
据说,皇帝当时曾有意将她指给江夏王府的世子,也就是李凤仪。
据说,当时提出这个建议的,是太子李玄夜。
后来不知道怎么这事儿就无疾而终了,她倒是被形势所迫,阴差阳错嫁入了东宫。
只是命运弄人,兜兜转转一圈下来,一切又仿佛回到了原点……
赵昔微心中五味杂陈,任由王妃摸着自己的手,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王妃微微一笑,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满脸的慈爱:“来,好孩子,我有样东西要送你。”
赵昔微还没反应过来,王妃已翻过她的掌心,然后变戏法似的,将一样沉甸甸的东西,放在了她手里。
红艳温润,光彩夺目。
是一串石榴手串!
这东西可太熟悉不过了!
赵昔微心尖一颤,下意识就要把手往回收:“王妃,您……”
“嗨,这算不得什么好东西,不过是图个吉利罢了!快收下!”
王妃不由分说,就把手串戴在了赵昔微的手腕。
“王妃?”赵昔微整个人彻底懵了。
这是闹的哪出呢?
还没说出话来,身子就被王妃一把拉过。
四周皆惊,仆从皆静。
江夏王妃拉着赵昔微,让她站在自己身边,俨然一副要替她撑腰的架势,说出了一句震惊整个皇城的话——
“这孩子很好,我们全家都喜欢。”
我们全家都喜欢……我们全家,都喜欢!?
就算是见过大场面的赵子仪也给愣住了,撩起整个车帘子,一脸匪夷所思。
江夏王妃冲赵子仪淡淡一颔首,然后又看向徐云娇,笑眯眯地道:“有这样的孩子,是你们全家都福气,你说是不是?”
“王妃……王妃说得是。”徐云娇的锐气顿时就被杀得干干净净。
王妃这还没完,又拉着赵昔微的手,亲亲热热地道:“微丫头啊,这月二十是我生辰,略备了几盏粗茶等你,不知你有没有空呢?”
“……”
赵昔微整个人都被她绕晕了。
江夏王妃的言行举止,还是一如既往的八面玲珑——既不会让你看穿她的意图,也不会让你猜出她的计划。
突然当众送她一条旧石榴手串,是什么意思?
还特意邀请她去参加自己的生日宴,又是什么意思?
“王妃,我——”她张了张嘴,还没说出一个字,忽然宫门“吱呀”一声彻底大开。
“哒哒哒”,银甲长枪的侍卫,保持着整齐的队形,从里面小跑而出。
“啪嗒!”长枪点地,脚步顿止。
肃静的气流之中,一辆马车平稳驶出,车身上的流苏饰玉轻轻摇曳,发出细碎清灵的响声,叮叮当当,彰显着主人不凡的身份。
“见过太子殿下——”
官员们反应过来,立时拱手下拜。
车内没人回应。
但众臣子也没指望他有什么回应,毕竟太子向来不算个温和仁厚的主儿,现在又非正经场合,就算是不搭理他们,也很正常。
一片雅雀无声中,唯有车轮辘辘驶过,轧在青石板的地砖上,悠悠荡荡。
直到经过赵昔微面前时,马车忽然一停。
赵昔微的心也跟着紧了一下,突然有些懊恼。
才刚刚对他说了狠话,没想到这么快又在长街相遇。
早知道她该早点上车去的,现在再避也来不及了……要不她现在往人堆里躲一躲也行?
正踌躇着,车内那人已掀起了车帘,眼神淡淡地看着她。
“嘶——”倒抽凉气声起。
赵子仪有些沉不住气了,突然唤道:“太子殿下!”
但李玄夜却充耳不闻,车马也没有动,只停在赵昔微面前,似乎摆明了要跟她过不去。
****
祝大家新年快乐~么么哒~
第761章 儿女情长
赵昔微顿时觉得如芒在刺,浑身上下都难受起来。
这算什么?
不是都说清楚了,又要这样堵着她,难道是记恨上她了?
她无声笑了笑,突然又有点恼怒。
她还没记恨过他呢!
非要这样不给她好过,那也就别怪她不给面子了!
正转身要走,却听他笑了一声,语气随意地问了一句:“王妃要办生日宴,怎地不知会一声东宫,好让孤也备几份薄礼?”
赵昔微眉头一皱,这人果然是找茬来了!
“多谢殿下挂念!”
赵昔微还没说话,王妃已抢先回答道:“因是小生日,并未想过大办,只想着邀上三五个媳妇娘子们,女人们一起说说笑笑,闹上一阵子就散了。”
这话回答得天衣无缝,赵昔微正暗自佩服,那人目光又是一转,凉凉扫视了一圈,最后又落在她手腕上,落在那一串红艳艳的珠子上,如绵里藏针,久久无言。
半晌,才笑了一声,语气淡淡:“石榴多子多福。王妃对郡主,果然喜欢得紧哪!”
真是受够了!
赵昔微再也忍不住了。
刚刚放手的时候不是还挺果断利落的?
这会儿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酸什么酸?
虽然这石榴手串送得有点不合适,但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冷冷一笑,赵昔微侧转过身,也没看马车上的太子殿下一眼。
只一脸恬淡地对王妃笑了起来:“多谢王妃抬爱,赠予我珍贵之物,我也没什么好东西可以回赠,恰值桃李芬芳,我亲手做了几饼香茶,如王妃不嫌弃,等过几日,必然亲自上门给您送过去。”
语气一顿,笑意稍浅,带着几分郑重,几分试探:“不知王妃全家,是否欢迎?”
“欢迎欢迎!”王妃笑得合不拢嘴,压根不考虑太子殿下的心情似的,又狠狠插了最后一刀:“王爷欢迎,我也欢迎,世子更欢迎!”
“……”
有那么一瞬间,赵昔微觉得自己耳朵肯定是有问题了。
要么就是她的判断出了问题。
她是故意要借机气走李玄夜不假,但王妃这话一接,是不是有些气过头了……
果然,他眸光倏地冷凝:“赵昔微!”
赵昔微抬起头,毫不回避地盯着他,淡淡吐出两个字:“怎么?”
被她这样一盯,他目光不自觉就软了几分,但语气仍是沉沉:“才受了陛下的封,又要收别人的礼?”
“是啊。”赵昔微扬了扬眉,冲他一笑,“我喜欢,不行吗?”
“赵昔微!”他咬牙低喝。
赵昔微本来刺他几句,只是为了让他彻底断了念想,然而此时瞥见他眼底翻涌的怒意,突然也有了几分火气。
在一起时,她事无巨细,一切以他为主,自问对得起他。
现在分开了,她难道还要一辈子围着他转?
她勾了勾唇角,一抹嘲讽之色涌现:“怎么了?不就是收个礼物,殿下都要管?那我以后还要和别人一起吃饭、一起喝酒、一起游玩,殿下是不是全都要管?”
“你——”他脸色一沉,似要驳斥,然才说出一个字,又似想起了什么,猛地止住。
他从来喜怒不形于色,也从来没有当众失态过。
他的一言一行,都是执掌天下该有的气度。
何曾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跟一个女人生气?
他敛了情绪,表情也淡了下来,只是那一双眼睛,仍沉沉地盯着她,一寸一寸,似乎要逼得她让步。
但已经下
定决心的事,赵昔微是不可能让步的。
两个人就这样站在皇城门口,僵持不下。
剑拔弩张的氛围那么明显,四周的官员命妇们也不敢挪动,更不敢抬眼多看,只好把自己当成木雕,一个个低头杵在那里。
直到更夫的梆子声从街头传来,李玄夜忽然“啪”地放下了车帘。
“主子……”车驾外面的侍卫吓得大气也不敢出,犹豫着不敢动作,“您现在……”
车内嗓音低哑,仿佛疲惫至极:“回东宫吧。”
赵昔微捏了捏手腕,那串红艳艳的石榴,缠绕腕间,与她白皙的皮肤相得益彰,却刺得眼睛有些痛。
她或许不该这么激烈……
毕竟沈玉清和皇后之间的真相还没解开,把他得罪透了,以后会怎么样,她也没有把握。
马车起步,车帘卷起,赵昔微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他坐在车内,一手支着额,双眼轻阖,看不见任何情绪。
骏马奔驰,车轮辘辘,一路沉默无言。
直到彻底将所有人都甩在了身后,袁策才隔着车厢,小心翼翼地关心了一句:“殿下要是介意,不如属下去把那手串扔了……”
“……”
没有声音。
袁策和杨仪双双对望一眼,都有些胆战心惊。
主子这么盯着那手串,肯定是介意了……
抿了抿嘴角,杨仪又试探性地问了一句:“要不属下出手,让她去不了王府?”
“行了。”车内声音依旧低哑,似乎极力克制着什么:“她喜欢,就随她去吧……”
“这……”
杨仪也是一愣。
心说你明明在意得紧,怎么能随她去呢!?
“主子!”袁策也想到了这一点,“您万万不可啊!真随她去了,八成要被王妃选做儿媳妇了!殿下您——”
“给我闭嘴!”低喝声起,压抑着的暴怒,几乎要冲破车厢,“孤说了,她喜欢,就随她去!”
“我……”袁策吃力不讨好,噎了一下,悻悻地闭了嘴。
已经过了三更,喧嚣的长街归于寂静,酒肆乐坊皆已打烊,偶有形影单只的醉汉晃荡,也不过是流落街头无处可去的可怜人。
东宫离皇宫很近,过龙首渠,转几重门,眼看东宫在望,车内至始至终沉默无言。
就在杨仪想要提醒一句下车的时候,车内忽然又传出了一句话:“晋王如何了?”
杨仪一怔,顿时心下暗暗佩服:成大事者,不应困于儿女情长!
太子殿下以后绝对是个英明的君王!
他忙禀道:“听说伤快好了,估计过几天就能下地行走了……”
“嗯……”车内淡淡应了一句,就没有下文了。
杨仪一下子就猜不透他到底什么意思了。
沉默了片刻后,就听太子殿下笑了笑,道:“这女人,够狠。”
杨仪默了默,挣扎片刻,还是冒死说了一句公道话:“殿下……她也是为了您,不然……”
“我说的不是这个。”车内那人出声,杨仪一愣,更加不解了。但他却没多说,只淡淡吩咐道,“去给他传个话,命他明天来见我。”
“是。”杨仪忙应了。
“不。”车内又改了口,“让他现在就来。”
杨仪和袁策抬头,看看了黑漆漆的夜色,同时张大了嘴巴:“现在?”
“是。”
现在都半夜三更了!
真的要把受伤的晋王从床上拉下来吗??
会不会……太不好了…
…
马车停下,那人从车上迈步下来,冷冷扔下一句话:“马上让他滚来东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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