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4章 我也有出头之日
宫女被当胸踹了重重一脚,却纹丝不动,捧着那只琉璃盏,恭敬道:“娘娘误会了,此次宫宴菜单都是提前预备下的。”
“提前预备?”裴才人嗤笑:“她不是称病不出吗?不是昏睡了几天几夜吗?怎么太子一回来,她的病就好了?”
她眼眸一沉,声音陡然绷紧:“赵昔微,难不成你压根没受伤,这一切只是演戏给我们看的?”
她又是花银子又是托关系,好容易在宫外找了个合适的小丫头,一番威逼利诱之下,这才让那丫头乖乖奉命行事。
哪料这丫头竟是个不中用的,本来天衣无缝的计划,竟然在最后关头失了手。
怪就怪裴真真那孩子太心软,居然帮着外人!
好在苍天有眼,混乱中赵昔微跌倒在地,被架子刺伤——可惜的是仅仅只是刺伤!
想她的孩儿,可是被这贱人捅了个血窟窿!
一想到这,裴才人浑身的戾气就无法隐藏。
她恶狠狠地盯着赵昔微:“我就说呢,那衣帽架跌落,怎么就没刺个对穿呢?”
“裴姐姐!”淑妃皱眉。
“姐姐!”
席上的其他妃嫔也齐齐喊了一声,生怕再闹出什么意外来,忙劝道:“姐姐心里有气,也暂且先忍一忍,这可是庆功宴……”
“我呸!”裴才人一口就啐了过去:“你儿子险些被人杀死,你能忍?”她气到极点还不忘给人伤口撒盐,“哦,本宫忘了,你们没有儿子!”
“……”
众人一噎,顿时集体失声。
裴才人“哼”地一笑,嘲讽道:“你们没有儿子,怎么知道我的心?哦,我忘了,你们连女儿也没有!”她冷冷睨向淑妃,带有浓浓的不屑,“有的人倒是有女儿,可却没有慈母之心!”
淑妃一怔,那温柔的面容有了一丝波澜:“姐姐心里有气,说什么都好,何必要说这些伤人的话呢。”
“这就伤人了?”裴才人目光寸寸紧逼,“当初妹妹伤我辱我,险些置我于死地,可曾想过我还能有出头之日?”
一言既出,四下皆惊。
裴才人,复宠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命妇们目光微闪,不一会儿就回味过来了。
晋王生死一线,裴才人作为母亲悲痛欲绝,皇帝要还继续冷落她,那可真是薄情寡恩了。
赵昔微此时却完全冷静了下来。
李玄夜说,晋王受伤之事,皇帝十分介怀。
想来这个“介怀”,不仅是出于怜子之心,还有着制衡之意……
她这次带兵围宫,把王家彻底拉下了马,又加上三叔得胜归来,让本已走入困境的赵府一夜之间跃上了云端。
可皇帝并不信任赵家。
皇后的死是一道迈不过去的坎,在没有得到真相之前,皇帝是不可能再让赵家独大的。
那么要制衡赵家,最好的办法是什么?
就是不能让裴家垮掉。
所以裴家与太后联盟之事,皇帝没有追究下去,只是给了裴家一个“救驾不力”的名头,让御史弹劾了一通,随后收了老侯爷的官职,却继续让裴家长孙留在宫里当差。
……
赵昔微看着裴才人。
裴才人对她充满恨意,她一直都知道,只是她从未放在心上。
人总是会把全部精力集中,去对付那个最强悍的对手,从而无形之中忽略了那些弱小的敌人。
而正是这小小的疏忽,却正好给了自己致命一击。
现在,复宠的裴才人卷土重来,她难道还能像以前那样轻敌?
“那可要恭喜娘娘了。”赵昔微接过宫女递来的琉璃盏,笑道:“只是我也要一句话想要问问娘娘您——”
她漫不经心把玩着小汤匙,唇角勾起一抹嘲讽:“娘娘当日伤我害我,险些置我于死地,又是否想过,我也会有出头之日呢?”
“你?出头?”裴才人像听见了什么惊天大笑话一样,“做梦!”
“哦?”
裴才人一副看傻子的表情,悠悠然道:“不错,那日围宫救驾,你是很豁得出去。可是你别忘了——有人比你更豁得出去!”
她冷然一笑:“论功劳,你是挺大的,但论苦劳,怕是就没份了!出头?有顾大小姐在,你以为你还能出头?做什么白日梦!”
裴才人嘲弄完了,一口恶气稍微舒缓了些:“你不会以为,你死乞白赖地来赴个宴,就能改变什么吧?我要是你,这么被男人废了位份,是不可能再这样贴上来的!”
“……”
她嗓音高亢有力,这么一通话丢下来,整个殿内无人不是听得清清楚楚。
别说命妇们表情一变再变,就是文武席上也陷入了死寂。
赵府女眷这一桌最为难堪,老夫人按着胸口,脸色一片紫涨,一看就知道气得不轻。
三夫人搂着两个孩子,眼里也充满了担忧。
徐云娇撇了撇嘴,刚想说什么,就被一旁的赵承燕扯住了袖子:“母亲。”然后轻轻摇了摇头。
徐云娇本来也没想怎么样,索性也置身事外看起了热闹。
这个死丫头,在府里处处跟她作对,没想到也会有今天吧?!
可谁知道,赵昔微却没有半点愤怒。
“啪嗒”一下,银色的汤匙丢在盏中,她好整以暇地靠在椅子上,冲裴才人淡淡地笑:“娘娘有所不知,不是我死乞白赖的要赴宴,是陛下一而再再而三的邀请,我为了陛下的面子考虑,不得已才来赴宴的。”
裴才人笑了:“陛下再三邀请你?晋王伤口未愈,还在床上躺着,陛下不砍你的头已经算是仁慈了,还要再三请你来赴宴?”
“是啊!”赵昔微想也不想就道,“陛下一连派人催了好几次,最后还让曹公公亲自传话的!”
反正仇恨已经结下了,不如更深一点。
皇帝拿裴才人当棋子在先,那她顺水推舟再把裴才人推回去,也是可以的吧?
裴才人果然被激怒了。
她可以不在意皇帝对自己的感情——反正从来也没有。
但她作为母亲,却不能不在意皇帝对儿子的感情——尤其是看着皇帝偏心一个外人!难道在皇帝眼里,随便什么阿猫阿狗都比她的孩子金贵?!
她双眼似要射出毒箭来,怒斥道:“陛下让你来,你就真敢来!?你怎么敢!”
她一个箭步就冲到了席前,“他让你进宫,你就敢进宫!你忘了你是怎么刺伤我儿的了?我告诉你,只要我活着一天,这仇我就记着一天!”
“娘娘!”宫人齐刷刷地跪在了她脚下,生怕她一时冲动掀桌子砸人。
第735章 我好欺负吗
赵昔微没了软肋,连退步也不想了。
“娘娘说话好没道理,我一没做亏心事二没有害过人,为什么不敢来?至于晋王殿下受伤之事,不过是情势所迫罢了。倘若当时在场的不是我,是陛下,是太子,甚至是诸位大人,也怕是没有更好的选择。事关江山社稷,一念之差或许会酿成大祸,这个道理难道娘娘不明白吗?不,你什么都明白,我这次进宫,也正想亲自问娘娘一句,为什么非要揪着我不放?娘娘是觉得我很好欺负吗?”
“赵昔微,你休要反咬一口!”裴才人一口气提了上来,“你没有害人?你没有害人那是谁伤的我儿?那么深的一个伤口!他流了那么多的血!”
“是的,我没有害人。”赵昔微定定地盯着她,一字一句道,“做了亏心事的是谁,害了人的是谁,导致晋王无辜受累的是谁,没有人比娘娘自己更清楚。”
不知道为什么,这眼神明明很冷静,可裴才人还是觉得有股深不可测的杀气悄然而生。
但她堂堂将门之女,又怎么会被轻易吓唬住?
愤怒的火苗比天高,她扬手就向桌上拂去——那盘所谓的“红糖水”刺眼很久了!
然而,一阵香风迎面,竟有人比她更快。
赵昔微端着琉璃盏,问:“娘娘生这么大的气,原来是想跟我抢这个?”她讶然一笑,忽然唤道:“来人。”
裴才人一愣:“什么来人?”待反应过来后,声音都变了调,“这可是麟德殿!这是皇宫!你想使唤谁?!”
“呼啦啦”立即有几名侍卫进来。
“你竟敢调遣宫中侍卫?”裴才人一脸不可置信,“你好大的胆子,这可是陛下禁卫!”
赵昔微眸光幽冷如霜:“这就胆子大了?我还有更大的呢,娘娘要不要试一下?”
裴才人莫名有些后背发寒:“什么更大的?”
赵昔微轻轻一笑。
手掌一伸,将那碗红糖水递了出去,淡然道:“这红糖水益气补血最好不过,才人娘娘面色苍白,一看便知是气血有亏,不如赏给娘娘补补身子吧!”
“你这个贱人!”裴才人恨不得上手将眼前人撕碎。
可侍卫已“扶住”了她的手臂,端着小盏递到了她面前。
“慢点,噎坏了娘娘,陛下可要怪罪。”赵昔微重新落座,一边好声好气地指挥着侍卫,一边还催促宫女:“御膳房还有吗?再去弄两碗来,才人娘娘身子虚得很,让她多喝点!”
“唔……”裴才人连连喝下两大口,椰果混着糖浆,温热香甜,却让她心中的怒火越来越高涨。
一碗见底,侍卫终于松手,她立即一脚踹了过去:“放肆!你们这些狗奴才,竟敢这样对付本宫,本宫的皇儿不会放过你的!”
侍卫恭敬拱手:“小人不敢。”
裴才人用力抓紧了桌沿,想她纵横后宫这么多年,这口恶气怎么能咽得下去?
顿时高声怒吼起来:“来人!把这贱人轰出去!”
手臂还没抬起,忽有内侍拖长声音,一连声的通报传来。
“陛下驾到——”
明黄的华盖逶迤而至。
宫人齐齐垂首。
天子身着龙袍,在一群侍卫和宦官的簇拥下,缓步踏入殿内。
赵子仪率先带领文武百官下拜:“微臣叩见陛下。”
“臣等叩见陛下——”
紧随其后的是众命妇们:“臣妇拜见陛下。”
这是国朝盛事,要行大礼,所有人都以手贴地跪在原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声起,回音飘荡。
一场闹剧在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满地叩首。
龙袍的下摆卷起,从众人的膝盖边轻轻划过,一步步登上高高的宝座。
“免礼平身。”皇帝温和的声音传来,众人这才依次起身。
“陛下!”裴才人提起裙摆,疾步走近御座,又怒又怨地道:“陛下,臣妾……”
她只说了半句,皇帝就掩着唇咳了好几声。
曹德忙又是顺气又是揉背,裴才人到嘴的责骂就生生的咽了回去。
皇帝自己拍了拍胸,这才笑看向众人:“朕无事,只是方才来得急了些有些气闷……”解释了一句,又看向一旁杵着的裴才人,温声道:“阿容刚刚有话要禀朕?”
“我……”到底是相伴多年,裴才人看皇帝这样强撑着病体,不免有些心疼,那气势莫名就矮了半截,“也没什么,臣妾不过是想问问……”
她目光微垂,落在皇帝的席案上。
忽然有几分欣喜:“陛下,这是臣妾特意从酒楼定制的桂花酒。”又一扫,落在盘中,“这是臣妾亲手和御厨学做的芙蓉糕……陛下,您都很喜欢吃?”
皇帝笑了起来:“阿容有此心意,朕怎么会不喜欢吃?”
“陛下……”裴才人微微怔住。
被冷落了这么久,就算是后来皇帝态度缓和,两人的关系也算不得恩爱。
现在当着这么多大臣命妇的面,皇帝竟然给了她这样温柔的一面!
她不奢望皇帝的感情。
作为陪伴皇帝最久的女人,她知道这绝无可能。
但她也清楚,皇帝的偏爱有多重要!
尤其是经历了大起大落之后,她是彻底知道了这有多珍贵!
现在,他肯把这份偏爱放在她这里。
那么她手里的依仗就会多一份,那些她看不顺眼的人,也就会少一个!
“陛下喜欢就好,那臣妾亲自敬您一杯。”
“多谢阿容。”
赵昔微坐在离御座最近的一桌,帝王和裴才人的对话清晰入耳。
虽然只是短短的两句,也算不上有多旖旎柔情。
可她还是猛然再次掐住了手心。
她轻轻松了手,把掌心放在了腰间。
那日她摔倒时,伤口并不致命,调养了半个月已经愈合。
可她的孩子,却再也回不来了。
现在看着裴才人和皇帝言笑晏晏,她只觉得无比讽刺。
这算什么?
皇帝想要帮自己的儿子出气,任由裴才人胡作非为,她能理解。
可为什么偏偏会是这样的结果?
一个有疑心,一个有仇恨;一个暗中放纵,一个明着复仇。
两厢碰在一起,恰好成就了一个完美的陷阱。
正强忍着情绪,冷不丁上头的笑声忽然停了:“陛下,赵昔微说,是陛下一而再再而三求着她来赴宴的?”
第736章 是朕求着她
“嗯?”
皇帝捏着酒盏,发出一个字的疑问。
裴才人也从鼻子里发出了一个哼字:“方才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赵昔微自己说的,文武百官众命妇都听得真真儿的,她说,她本不想来,可要是不来就会让陛下没面子——”
“哦……”皇帝拉长了声音,四下里所有人就都提起了耳朵。
被一个女人这样当众拆穿,皇帝还真是挺没面子的。
裴才人得意地翘起了唇角。
哪料,皇帝“哦”了一声后,却点了点头,十分愉悦,十分爽快地道:“她说得没错,是朕求着她来的。”
“……”
所有人都沉默了。
尤其是御史台几位言官,脸都黑成了锅底,满是无声的控诉。
皇帝触及臣子的眼神,若有所悟,看向了赵昔微。
顿时敛去笑容。
素净的脸,不施任何粉黛,就连眼下淡淡的乌青也没遮掩一下,身着一件半新不旧的水墨色山水裙,领口蓬松围了一圈洁白的绒毛。
皇帝眉头皱了皱,又将视线扫向四周。
这已是初春的天气,所有人都隆重打扮了一番,便是最不在意形象的武将,也高高兴兴的穿了绣着雄狮猛虎的圆领袍,腰间还特意束了一条镶嵌玉石的蹀躞带。
更不用说金娇玉贵的夫人小姐们,个个都穿上了最轻盈飘逸的春裳,佩戴了最贵重精美的首饰。
桃红柳绿,春意盎然,衬得赵昔微这一身格外清冷寂寥。
皇帝就有些不悦了。
这孩子,还真是不省心!
亦或是他太过纵容了?殊不知,他是看在太子的份上而已……
神色变幻间,皇帝突然问道:“赵昔微,朕不是赏了你好几十匹云锦——”
“就是啊,赴宴就算了,还穿这一身半新不旧的,这可是国朝盛宴,像什么样子!”裴才人连声附和。
赵昔微看着上头的帝王,一双杏眼淡然而平静,没有说话。
皇帝对上她的眼神,就不自觉软了态度:“你大病初愈,经不得风寒,穿得暖和是最为紧要的。”
裴才人见皇帝没有发作,顿时有些心急了:“陛下赏了面料,却不愿裁新衣裳,故意穿成这样来赴宴,说是欺君之罪也不为过!”
又冲皇帝告状,“您不知道,这丫头仗着您的恩宠,竟然在麟德殿内调兵遣将,臣妾一句话让她不喜,便唤出好几名禁军侍卫,强迫臣妾饮尽一碗糖水……臣妾虽然位份低微,可好歹也是晋王生母,这样做,让晋王以后怎么做人哪……”
她火上浇油地说了一大堆,皇帝的重点却只落在一处:“在殿内,调兵遣将?”
“是啊!”裴才人窃喜,继续道:“不过是救了一次驾,这宫里的禁军竟然就都听命于她了,这以后可怎么得了……”
这段话没说完,就被皇帝出言打断:“阿容!”
裴才人适时地闭了嘴。
“赵昔微,你刚刚真的调遣了侍卫?”帝王端正坐于龙椅之上,两侧群臣云集,他的嗓音低沉而温和,还带着久病之后的沙哑。
然而只是这样的一个声音,却还是让人感觉到了天子之怒。
“是的。”赵昔微也同样端坐于席上,她双手交叠,平放在腿上,神情平静:“我确实调遣了侍卫。”
这一刻终于来了。
李玄夜的玉令还在她手里,京中一切军事力量就都还受她控制。
卧榻之侧,不容他人酣睡。
皇帝要把这权力没收回去,她也不在乎。
她对权力本也没有什么留恋。
但……
皇帝突然笑了:“你倒是个实诚的孩子!”他摆摆手,不以为然地道,“调了就调了吧,不就是几个侍卫而已,算不得什么大事,只是朕有一句话——”
“裴才人让你不高兴,你可以跟淑妃说,也可以跟朕说嘛,朕自会为你做主!你怎么能二话不说就唤了侍卫出来?”皇帝手指敲了敲御前的席案,俨然一个大家族的长辈模样,“以后再不许这样淘气了,听见没有!”
裴才人愣了愣。
这是要轻轻放下了?
那怎么行!
她一提裙摆就跪了下来:“陛下!妾身到底是您的后妃,她不过是一个废掉的太子妃,竟然就敢这样欺辱臣妾……”
她说到一半,就再也说不下去了,那双明媚动人的眼睛里,涌出了点点泪光,就这样含怨带嗔的看着皇帝。
皇帝拍了拍她的手,温声道:“朕知你心里难受,可这吵架拌嘴嘛,总有个失了分寸的时候。”又抬手一指赵昔微,“她年纪小,你何必跟她一样孩子气?再说,那日若没有她舍命一搏,焉能有今日之盛宴?”
视线落在赵昔微身上时,习惯性地眯了眯眼。
裴才人仍不死心:“陛下,您就算不心疼臣妾,您也要心疼自己的孩儿啊……晋王他……他到现在都还下不了床……可他的娘亲,却被凶手这般侮辱……”
“行了!”皇帝摆摆手,打断了她的告状,“那依阿容的意思,要怎样才能原谅她?”
一个原谅,已经给这件事定了性。
裴才人虽然不满,但也不能再要更多了——皇帝已经给了台阶,等再收回去她就下不来了。
该怎么样才能惩罚这个贱人呢?
正冥思苦想时,下方文官席上,忽有一人捧着酒壶站起身:“陛下,臣有一计。”
紫衣金带,相貌堂堂。
裴才人和皇帝双双看过去,顿时齐齐皱了眉头。
“顾爱卿?”
顾雍面色如常,提起酒壶,斟了一杯酒,面向赵昔微,道:“当日赵氏误伤晋王,是为护国心急。而现在娘娘讨要说法,是为怜子心切。俗话说,冤家宜解不宜结,赵昔微你作为小辈,不如罚酒一杯,权当赔罪?”
在场的都是人精,顿时纷纷出言附和:“妙!妙!顾大人此计甚妙!”
“冤家宜解不宜结!”
“一笑泯恩仇!”
顾雍笑容淡淡,拱手托着酒杯:“赵昔微?”
男人们久居朝堂,对这些暗流涌动早就见怪不怪。
而命妇席上的女人们,则是暗自捏了一把汗:“皇帝和稀泥,顾雍拉偏架……说什么一笑泯恩仇,这真的不是欺负人么?”
底下人窃窃私语,皇帝坐得远倒也听不见,但赵子仪等人可是听了个一清二楚。
他有心想开口,又恐惹天子猜忌,不开口,又替女儿感到委屈。
左右为难之时,赵昔微依旧端坐席中,目光淡淡的盯着顾雍手里的酒杯,不辨喜怒。
少顷,她唇角微微一勾,半举起一只手来,道:“既如此……”
只说了三个字,眼前的酒盏忽然被人夺去。
殿内所有人俱是一愣,诧然抬头,顿时大惊失色——
“太子殿下!”
一袭玄色冕服,腰间佩着白玉,负手立于席前,好似玉山映照,威仪非凡。
他一手捏着酒盏,含笑环顾四周:“听说,有人要请罪?”
------题外话------
最近累得要吐了,没能更新,十分抱歉。
提了辞职,不知道什么时候批复,要是成功了大概能爆更了……
第737章 破镜要怎么重圆
“拜见太子殿下——”
万众叩首,回音响彻殿宇。
礼官敲响了乐钟,伶人奏响了乐曲,笙箫齐鸣,霓裳飞舞。
满朝文武皆垂首,以最恭敬的姿态,迎接大捷归来的太子殿下。
赵昔微站着没动。
不知是钟声太清透,还是乐曲太绵长,赵昔微只觉耳朵“嗡嗡嗡”地响,眼前的一切渐渐变得模糊。
不。
也不全模糊。
就比如那个人。
他的轮廓,他的身形,在这短暂的眩晕中,以迅雷之势浮现在她脑海。
即使闭着眼,她还是能看见他的脸。
他的眉,他的眼,他的似笑非笑,他的漫不经心……
“微姐儿!”身侧传来低斥,“还不快跪下!”
赵昔微没有搭理,只睁开眼,望向近在咫尺的那个人。
宫灯连绵如雪浪,冠带飘逸似流光。
他执着酒盏,站在万万人中央,虽不言不语,却尽显从容。
万万人看着他,而他在看着她。
久别重逢,他什么也没说,只抬起手臂,冲她微微示意。
赵昔微心口顿时一窒。
这眼神,这动作,没有人比她更明白其中深意。
曾经,他常常这样张开双臂,含笑低语:“还不过来?”
那时,不管之前发生了什么,不管她有多么生气,她都会放下一切,迫不及待扑入他怀里。
如今,在万万人之中,他再次冲她做了这个手势。
可她却再也不会放下一切,再也不会扑入他怀里。
如果没有后来的事,他们之间也许还会有新的可能。
她一动不动站在大殿中央,望着几步开外的他,扯出一丝淡漠的笑。
横在他们之间的,有朝堂的利益,有上代的恩怨,还有她未出世的孩子。
破镜还怎么能重圆?
一阵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说不清是难过,还是苦涩,让她许久说不出一个字来。
裴才人等不及了,翻着白眼道:“赵昔微,你愣着做什么??该不会以为救兵来了,想……”
话未说完,李玄夜淡淡一眼睨来:“天子御前,不可妄言。”
“你……”
这一眼威慑极强,裴才人半个白眼没翻完,悻悻冷哼:“谁妄言了?赵昔微大逆不道,难道不该请罪?”
“请罪?”李玄夜摇了摇酒盏,眉头微挑:“请什么罪?向何人请罪?”
一连反问三句,裴才人哪会不明白他护短的意味。
按她的性子,就是皇帝面前也是想闹就闹的,可此时面对太子,她还是不敢过于放肆。
裴才人还没想好怎么继续,座下却有一人疾步转出:“太子殿下!”
紫衣金冠,面容如玉。
是太子殿下的亲舅舅,顾雍。
他衣袖一拂,拱手相拜:“赵昔微着实该向陛下请罪。”
“向陛下请罪?”李玄夜把玩着酒盏,漫不经心地打量着顾雍,忽然笑了一声,“那么她何罪之有?”
说着话,视线若有似无地转向赵昔微。
一袭水墨长裙,盈盈不堪一握的腰肢,小小的脸儿毫无血色,神色冷冷的、恹恹的,像是寒冬清晨的一片冰棱花,美丽、冰冷、脆弱。
李玄夜目光这么一掠,本来不辨喜怒的脸,瞬间就有了几分冷沉。
太子骤然变脸,臣下不知所以,当下便齐齐低下头去,假装去数席上的糕点。
礼官也停下手中的奏乐,帘幕后一片凝气屏息,生怕这场灾难波及自己。
而顾雍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压力。
他看似宁折不弯,实则遇强则强。
“殿下,赵氏罪有三重,请容微臣一一禀来!”
他不疾不徐道,“刺伤皇子,使晋王重伤昏迷,此为一重罪;内廷喧哗,使妃嫔蒙受屈辱,此为二重罪;御前失仪,面见储君而不跪,此为三重罪。”
语气一顿,声如金钟,字字铿锵:“殿下!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赵昔微三罪加身,只是罚酒一杯,已是格外开恩!还请殿下秉公行事,切勿顾念私情!”
说完,面无表情退回原位,还不忘扫赵昔微一眼。
倘若只是为了替女儿出气,他不至于这般步步紧逼。
可他不能容忍太子被儿女私情所累,他要让太子明白一个道理——得江山者得美人,失江山者失一切。
至于赵昔微,不就是委屈她喝杯酒、道个歉?
比起辞儿所遭受的,她这简直是轻得不能再轻的了!
然而……
太子殿下显然连“最轻”的委屈,也不想让美人儿受一点儿。
他捏着酒盏,视线在顾雍和赵昔微之间来回穿梭,迟迟没有开口。
裴才人急了:“太子殿下!她差点杀了晋王!那可是陛下的儿子,是你的兄弟啊!”
她提起这事就胸口抽痛,噼里啪啦爆豆子一样:“如此大逆不道,只是让她道个歉,她还推三阻四的!太子你说,这口气我如何能咽得下去?”
几个老臣抚摸着花白的胡子,摇头晃脑地开始帮腔。
“天子犯法,亦与庶民同罪,更何况一介废太子妃乎?”
见皇帝没有阻止的意思,有些命妇也见风使舵,“伤在儿身,疼在娘心,哪个做娘的不心疼儿子啊!”
“是啊是啊!”
寂静的殿内热闹起来,所有人一迭声的附和着:“古有负荆请罪,今有杯酒释嫌,赵娘子还是赶快给才人道歉吧!”
这边吵吵嚷嚷,可赵昔微却至始至终没有回应。
众人越发有了正义凛然之感,齐齐拱手请命:“臣斗胆,请殿下秉公行事!切勿顾念私情!”
“请殿下秉公行事!”
万众高呼,震耳发聩。
所有人都在等一个裁决。
赵昔微垂下眼睫,避开那一道道同仇敌忾的眼神。
不是慌乱,没有羞怯,只是纯粹的不想再多说什么。
她这一路走来,为家族,为父母,为太子……做了太多太多。她不欠任何人,也没有对不起谁。
她累了……
疲惫地闭上眼睛,任凭四面八方的呼声汹涌而来,内心是从未有过的坚硬、冷漠。
酒,她是不会喝的。
错,也是不会认的。
经过这么多事,她明白了一个道理:做人,只要自己心满意足,哪管别人洪水滔天?
第738章 折腰
一片喧嚣声中,有人轻声笑了笑。
整个大殿重归平静,所有人都竖起耳朵,期待接下来发生的一幕。
太子才打了胜仗,正是志得意满之时,不可能为了一个女人低声下气吧?
“诸位所言极是——”
淡淡的声音传来,群臣中正下怀。
就连裴才人也忍不住扬了扬下巴,露出一抹胜利的笑意。
谁知,下一瞬,笑容立即凝固在了脸上。
“玉令是孤的,侍卫也是孤的。”太子殿下缓步踏上御阶,灯火辉煌,衣摆晃动,泛起寒芒点点,仿若星河渺渺,让人不由得仰头瞻望。
他的语调不疾不徐,“带兵围宫,亦是孤授意。至于伤了晋王——”他在离皇帝一步远的御座前站定,衣袖一拂,转过身来:“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短兵交接,难免失手,不足为罪也。”
不足为罪也!
众人瞳孔骤裂。
好一个不足为罪!
裴才人第一个哭出声来:“太子!受伤的是晋王啊,是你的手足亲兄弟!他怎么能白白受了这样的痛!”
她感到愤怒又屈辱,双手按着心口,泪水滴在手背:“你做兄长的,怎么能任由别人欺负他!”
“……”
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凉气。
原先帮腔的命妇也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能坐在这里的人,没有几个是真正的蠢人,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都是心里明镜儿似的。
裴才人明面上是要道歉,其实上是在替裴家争取机会——宫中惊变,裴家牵扯其中,然而晋王无辜,只要把一切罪过都推给赵昔微,那么裴家就仍有东山再起的希望。
可太子到底给不给这个机会呢?
给,就是成全一段兄友弟恭的佳话。
不给,就是落下个重色昏庸的骂名。
任谁都知道该怎么做。
但,看太子这情形,似乎还真有点昏庸的苗头……
李玄夜又笑了笑,随后举起酒杯,淡声道:“万般疏忽,皆由孤起。晋王身受重伤,孤作为兄长亦是心痛难忍,今日便饮下此杯,以作赔罪,如何?”
“你、”裴才人表情瞬间僵了:“为了一个女人,太子你……”
怔愣之间,李玄夜已抬起手臂,一杯饮尽后,拱手亮出杯底,环顾一周,朗声问道:“诸位臣工,还有何言?”
顾雍脸色一变再变。
堂堂太子殿下,竟然为了一个女人,做出赔礼道歉的举动!
成何体统!
还没有坐稳那个位置呢!就敢这样恣意妄为,万一引发朝野不满,岂不是功亏一篑!
他越想越觉得大事不妙,索性摆出一副死谏之态:“殿下!你是一国储君,怎可为了一介废妃而折腰!”
他衣袖一甩,“噗通”跪在了太子面前,铮铮诘问:“你难道不怕落下个多情的骂名吗?!”
多情?
太子殿下似乎颇为意外,深深地看了顾雍一眼。
有内侍躬身向前。
李玄夜将空了的酒盏丢给他,拂袖在皇帝左侧的位置落座。
男人历经磨炼,帝王气度初成。
“朝中上下无人不知,孤向来最是冷淡薄情。”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的人,语气懒懒:“怎么到了舅舅眼里,竟成了多情心软之人?”
顾雍瞬间难堪到了极点。
太子殿下还不打算放过他,手指叩在案上,如檀板击节,让人心尖发颤:“去年你回京,在宣政门外,孤和你说过的话,你是不是忘了?嗯?顾大人?”
一番话云淡风轻,却让顾雍如遭雷击。
他怎么会忘?
回京那日,甥舅二人缓步龙尾道,太子之言绵里藏针,刺进他炽热的心脏。
“孤先是一国储君,然后才是你的外甥。”
先是一国储君,然后才是外甥!
他多想告诉太子殿下,舅舅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储君只是一个位置,他可以是你,也可以是别人,可是,外甥却只有你一个!
他这样计深虑远,却被屡次防备。
若是为了朝中大事,他也就心甘情愿的认了。
可仅仅是为了一个女人……
顾雍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任凭情绪肆意翻涌。
再睁眼,已恢复了一脸肃正,长声道:“殿下——”
“行了!”李玄夜却不想再听他多说,只一抬手,淡然道:“不过是一些小事,也值得你拿到御前闹?都到此为止吧!”
“……”
这是小事?
群臣静默无声。
晋王受伤,妃嫔受辱,这怎么能是小事?
不过……
太子要说是小事,那就是吧!
一直沉默的皇帝突然重重一咳。
这小子!
上赶着替别人赔罪,别人却半个眼神都没给你!
皇帝对太子是出了名的宠爱,怎么忍得了儿子被冷落?当即清了清嗓子,正要问罪。
“父皇怎么不说话?不会是生儿臣的气了吧?”李玄夜已选择了先发制人。
他捧了酒杯,十分殷勤孝顺:“这可是儿臣从凉州带来的美酒,父皇定要尝尝!”
“你这小子!”皇帝顿时就没了脾气,笑得嘴都合不拢:“一别几月,除了军报再无书信,你还知道朕会生气哪?!”
李玄夜也哈哈大笑:“既然父皇不生气,那便现在开宴吧!”
三两句话,就把一场风波轻轻揭了过去。
皇帝虽然心有不满,但到底抵不过对儿子的宠爱,既然太子不想追究,那他也就不想再插手了。
礼官手捧长长的贺词,拜了又拜、颂了再颂之后,隆重的庆功宴正式开始。
皇帝一口气嘉奖了近五十名将士。
而其中最让人震惊的,当属赵家父子俩。
赵子敬被拔擢为威武大将军、兼禁军统领,其子赵承明为羽林中郎将。
这晋升速度已经令人咋舌,更何况还兼具戍卫皇城的要职!
一时间,那些道喜的声音中,就有了些掩饰不住的嫉妒。
可是嫉妒归嫉妒,谁也不敢多说一个不字。
毕竟,仗是太子打的……他说这功劳要给谁,那不就是只能给谁?
赵子敬官品不够,一直在殿外候着,此时圣旨一下,这才由内侍领着进来谢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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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天谢地,历时近40天,大姨妈终于走了,整个人到现在还是提不起劲儿,但是总算可以来码字了!大家都要好好照顾自己呀,健康一旦受损很难修复过来……(灬????灬)
今天加更~
第739章 新太子妃人选(加更)
父子俩一前一后跪在御座下,曹德亲自捧了印册过去,温声叮嘱着要尽忠职守,报效朝廷之类的话。
皇帝有心留意两人,便多看了几眼。
打仗不难,治军难。
凉州军以前一直捏在太后手里,太子乍然接手,军中难免不安,而太子的主要重心是打理政务,不可能天天盯着将士,这种情形下,确实是该个挑个靠得住的人放在军中才行。
可,为什么挑中的是赵子敬呢?
想到刚刚发生的一幕,皇帝不可避免的又多想了一下——
难道,这小子真如顾雍担心的那般,被私情所困?
皇帝眯起眼,打量着赵昔微。
已经是废妃了,总不能重新册封吧!更何况,顾家那丫头……
皇帝心一沉,又将眼神投向了顾玉辞。
这丫头受了这么大的屈辱,若再不给个名分,着实有点对不住人了。
想至此,皇帝便轻轻一招手。
曹德赶忙附耳过去:“陛下有何吩咐?”
“嗯。”皇帝抿了一小口酒,问:“让你准备的东西,可都备下了?”
“备着呢!”曹德笑眯眯的应了,“只等陛下吩咐一声,奴婢马上派人去取。”眼睛偷偷一睃,在太子身上打了个转,“只是……此事尚未经过殿下同意,贸然下旨,怕是……”
“嗯?”皇帝脸儿一板,“儿女婚事,朕是他的父皇,连这个都不能做主了?”
“是……”曹德把脖子一缩,忙躬身下去了。
嘉赏过了三军,册封过了将士,礼官再次捧起锦帛,高声宣唱宴会的下一个环节——赐酒。
舒缓的乐曲从帘幕后流淌而出,宫女自侧门鱼贯而入,香甜醇厚的葡萄酒端了上来。
一片歌舞升平中,尔虞我诈一扫而光,只有政通人和、君臣同乐的盛世繁华。
赵昔微坐在位置上,望着面前的琉璃杯,思绪飘得有些远。
一切都结束了吧?
皇帝没有了后顾之忧,太子没有了拦路之虎,而赵家……看这情形,也应该是有惊无险。
即便赵子仪以后不再受重用,有掌管军权的三叔在,也不至于家族落败。
一切都很好。
而她呢……
正失神时,耳畔突然传来一个怯怯的声音:“姐姐可是不爱饮酒?这鸡汤是才送上来的,味道十分鲜甜,你尝尝吧?”
赵昔微诧异抬眼,便见一名少女冲自己讨好地笑。
素纱衣,绿罗裙,款式说不上好看,面料也说不上精美,甚至看起来有些廉价,但穿在她身上,便有种说不出来的清新自然。
小家碧玉。
乍看一眼,赵昔微脑子里就跳出来这四个字。
再看第二眼,赵昔微陡然回神:“何姑娘?”
京中姓何的有很多,但大臣中姓何的却不多。
能坐在这里,接受皇帝赐酒的,当然只有一个——那就是东宫詹事何奎。
这何姑娘,自然是何奎的女儿,何满枝。
赵昔微和她不熟。
当初见过寥寥几面,曾听说过一些传闻,说何奎曾有意把女儿送入东宫。很多人都说不可能,其一何奎出身一般,家世不显,其次何满枝并非嫡出,一介庶女,怎么可能嫁入东宫,成为太子妃?
但后来,嫁入东宫的还真是个庶女,然而却不是何满枝。
何满枝相貌不算特别美,才情也不怎么出众,加上有个粗俗无知的嫡母,于是在京中贵女圈子里很是受人轻视。
或许是自知处境尴尬,所以她甚少与谁来往,这次主动搭讪,虽然极力掩饰那份羞怯,却仍是不自觉地红了耳根。
赵昔微心情不大好,本不想攀谈,可见她受惊小鹿一般的模样,便随口问了一句:“怎么了?”
不冷不热的三个字问出,何满枝更紧张了。
“微姐姐,我、我……”她难为情地扯着手帕,支支吾吾道,“我有件小事想告诉你。”
赵昔微下意识看向席间,百无聊赖地问道:“什么事?”
命妇们捧了酒杯,笑容满面地向老夫人敬酒,老夫人多喝了两杯,一张脸容光焕发,仿佛年轻了十岁不止。徐云娇与三夫人正在回敬,赵承燕则携了两个妹妹和其他世家小姐们在玩飞花令。
对面的不远处,皇帝和大臣正在欣赏歌舞。
至于李玄夜……
赵昔微故意没看,只是视线飞快掠过时,才发现他一直在盯着自己。
四目交汇,她毫无防备,宛如一头小兽,撞进他星河般深邃的眸子里。
她心下抗拒,如闪电般移开。
可他却不依不饶,眼神从探寻转为堵截。
她从来不知道,他有这么一双黏人的眼睛,像是一张缚仙网,密密麻麻将她困住,即便是一句话也没说,当着这么多人被他盯紧,也莫名有种暧昧的气息涌动。
他总是这样,内敛深沉的外表下,是一颗明晃晃的心。
帝王之术,需掩饰爱欲,可他却恨不得将自己的感情昭之于众。
可那又有什么用呢?
她失去的,永远不会回来了。
那浸湿了衣裙的血、那刺入骨髓的痛、那暗夜无边的冷、还有那哭不出来的泪……这是她此生的禁忌,她不愿提,不愿想,不愿碰。
倘若再次沉沦,便是重蹈覆辙。
如果说之前那些明争暗斗,不曾让她真正见识什么叫血腥。
那么这一次,则是杀人于无形。
她的孩子死了,是死于她的天真。
也是死于他的深沉。
倘若,她没有被推上这宫变的战场,倘若……
算了,即使时间倒流,她又能做什么呢?
她能有得选吗?
在他决定废掉她位份的那一刻起,这一切就已经不可改变了。
赵昔微狠狠摇了摇头,决绝而冷漠地将自己的思绪掐断了。
自那日事发,到现在为止,她一滴泪也没有流。
人的心是会变的。
他有没有变她不知道,但她知道,她变了。
“这话我只告诉姐姐一个人,姐姐千万不要让别人知道是我说的。”何满枝咬着唇,压低声音道:“新太子妃的人选定下来了,是,是顾玉辞。”
新太子妃,人选,顾玉辞。
简短的几个字,直直刺入耳膜。
第740章 此生不再做太子妃(加更2)
新太子妃,人选,顾玉辞。
简短的几个字,直直刺入耳膜。
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捏住,赵昔微的呼吸蓦地一滞。
她抿着唇,正想笑笑,却忽听帘后“铮——”琴弦震颤,乐师来不及补救,舞姬脚下一慌,旋飞的裙摆骤然收拢。好在礼官极其敏锐,赶在众人察觉之前,就已命人替换了新琴。
美妙的琴音再次响起,叮叮咚咚,如流水潺潺,却已是换了一首新曲。
赵昔微侧耳倾听,只觉心底满是荒凉。
琴弦断,旧曲终。
纵然新章启,前音不可续。
沉默片刻,她才缓缓道:“边境事了,天下归心,东宫后院也是该添新人了。只是……”她笑了笑,“没想到这样的消息,竟然是由你来告诉我。”
何满枝心中不安,忙解释道:“姐姐别误会,今早我去给父亲请安,在他书房不小心瞧见的……我想着姐姐肯定还不知情,便先给你提个醒,以防万一……”
赵昔微收起笑,淡然问道:“什么万一?”
何满枝犹犹豫豫:“册立太子妃,是要陛下下旨,布告天下的,万一民间议论起来,姐姐岂不是会很难受?”
赵昔微觉得好笑:“我难受什么?”
“啊?”何满枝愣愣的,“你,你真的一点儿都不难受啊?”
“当然不。”赵昔微语气平静,“我跟他已经断了,他总归是要立新妃的,不是顾玉辞也会是别人,我要是为这个难受,那下半辈子岂不是要难受死了。”
顾玉辞受此大辱,太子是该有所补偿的。
拿出太子妃位份给顾家,一可以慰藉那些扳倒太后的忠臣,让大家知道太子是知恩图报之人,可以进一步加深效忠的决心。
二也是安抚那些摇摆不定的墙头草,给大家吃下一颗定心丸,表明太子不是迂腐守旧之人,不会因为过去的污点而大开杀戒。
乱象初定,党争初平,朝野上下需要一股团结的力量,需要彻底放下猜忌、攻讦、清算,朝政的运行快速回到正轨上来,这天下才会有焕然一新的面貌。
李玄夜,他果然是天生的帝王之才。
何满枝还是不太相信,她瞪大了眼睛:“你……你真的不在意?”问出这一句话后,又急急补充道,“我不是跟你开玩笑,这件事千真万确,板上钉钉。你知道,我父亲总领东宫政事,太子娶妃需由他经手操办,你信我,马上就要定下日子了。”
她的解释却没有得到赵昔微的信任,相反,得到了更为冷冰冰的打量。
“何姑娘。”赵昔微唤她,“你告诉我这些做什么?真不真的,与我有关系吗?”
何满枝不擅长和人打交道,更不擅长和贵人周旋,被赵昔微这样冷冷一盯,瞬间就有些难为情:“我……我是替姐姐难受,你……太子立新妃,怎么会和你没有关系呢?”
“和我有什么关系?”
要是以往,赵昔微会很给对方面子,可现在的她却没了那样的柔情。
“你……”何满枝彻底失去了攀谈的勇气。
赵昔微勾唇轻笑,毫不掩饰的拆穿她:“是不是和我有关,这真是你关心的?”
她目光清冷如月光,直照得人无处遁形,“何姑娘口口声声说是为我难受,我看其实是在为自己难受吧?新太子妃跟我有关是假,是跟你自己有关才是真,对吧?”
“我……”何满枝张了张嘴,想解释什么,可那张清丽的小脸却不受控的涨红了起来,从脸颊一直红到了脖子根。
她窘迫地低下头,露出一截白皙的后颈。
何奎是个清官,家底不甚丰厚,何满枝身上除了一支素纱绢花,并无其他饰物。
但是十六七岁的少女,就像是一丛俏生生的花,越是洁白就越是芳香。
京中贵女成千上万,养在锦绣堆里的娇娇女太多,这样浑身上下透着贫寒素雅的小姑娘,倒添了几分与众不同的风采。
赵昔微突然就想起了顾玉辞。
那是一个明艳夺目傲气逼人的女子。
与何满枝站在一处的话,一个大胆强势,一个怯弱害羞;一个是火红的烈日,一个是洁白的月牙。
真有种互相辉映的意趣。
感受到她审视的目光,何满枝的头垂得更低了,望着脚尖喃喃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我没有姐姐想得那般不堪。”
她鼓起勇气抬头,眼睛里满是真诚:“是我太唐突了,可是,姐姐还是要留心点,顾大小姐若成了太子妃,肯定不会满足于一个虚名。”
顿了顿,深吸一口气,又加了一句,“太子殿下对姐姐的心意,有眼睛的人都看得明白。可如今姐姐这般处境,又怎可承受得起这份心意?顾玉辞又怎么能忍受殿下心里有姐姐?”
见赵昔微仍是无动于衷,她有了几分失落:“姐姐信我也好,不信我也好,我真的没有害你的想法。”
赵昔微端起茶盏,旁若无人地吹着气,雪白的指尖沁出淡淡的粉,与玉白色的瓷器相得益彰。
冰冷、淡漠,却又优雅至极。
何满枝看得有些呆了。
直到赵昔微放下茶盏,她才怯怯地开口:“姐姐说我是为自己谋私,这话其实原也没说错……”
她的声音低得像蚊子,“姐姐想必也知道,我这样的出身,家族无所依傍,父亲也没什么朋党,除了拿我去挣得几分前程,赢得几许利益,再无别的出路……”
她笑了笑,清丽的面容浮现几分苦涩:“姐姐或许会笑话我,为什么自己不去抗争,反而随波逐流任由别人拿捏。”
赵昔微看着她,没有说话。
“可是谁又能真的能掌握自己的命运呢?与其抗争,还不如顺应天命。况且,父亲待我不薄,嫡母无出,他只有我这么一个孩子,他是一个好父亲,也是一个好官,他有他的志向和抱负,我又怎能拖他的后腿……姐姐你懂吗?”
这种“报恩”的想法,赵昔微岂止是懂,简直是感同身受。
说到底是没有自己,所以在婚姻大事上,首先考虑的不是自己能不能幸福,而是父母家族能不能获益。
可是一个女人,想要活出自己,又何其艰难?
她与何满枝,看起来不一样,可说到底却是同类人。
都有着低微的出身,都有着麻烦的嫡母,也都有一个不肯同流合污的父亲。
姻缘路上几乎都没有自我抉择的权力,命运偶尔垂怜,给予几分快乐,命运有时险恶,赠送无数痛苦。她们只能在这快乐和痛苦中浮沉。
心底的坚冰似乎破开了一个裂缝,赵昔微眼神柔和些许,然语气还是那样冷淡:“你为什么要跟我说我这些?”
何满枝表情一怔。
犹豫了一下,她才轻声道:“我怕顾玉辞。”
赵昔微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但却没有说什么,而是听她继续说下去。
“顾玉辞生性要强,为了达到目的什么都可以放弃,我要是在她手底下生活,肯定会过得很苦很累。所以,姐姐说我是为了自己,其实也没错。”
话说开了,何满枝反而没了之前的羞怯和紧张,她一双眼睛清凌凌的,认真的看着赵昔微,“如果有一天,我真的要踏进那座宫殿,我希望太子妃是你,而不是顾玉辞。”
赵昔微轻轻地笑了。
何满枝不解地看着她,脸色又慢慢变得通红。
她抿了一小口茶,眼睛里是波澜不惊,在何满枝的期待中,缓缓启唇:“那你可要失望了,我赵昔微此生,绝无可能再做太子妃。”
第741章 册立诏书
推杯换盏之声戛然而止,数十道嘲讽的目光刺了过来。
还有人不想当太子妃?
嘁!
她是不想吗?明明是不能!
不信你听——
“咨尔大司农顾雍之女——”
尖细的嗓音突然响起!
只这前半句话,就让所有人呆了一呆!
这是圣旨!
点名的是顾雍之女!
顾玉辞!
“戚里名家,元勋贵族……”
又是悠悠扬扬的几个字传来,惊愕的众人瞬间醒悟。
这是册封的圣旨!
“啪嗒!”不知是谁的手发了颤,梅花汤匙落在水里,恰如碧碗敲冰,令人心弦缩紧。
原本集中在赵昔微一人身上的目光,刹那间撕出一条裂缝,哗啦啦齐齐转向声音的来源处。
大殿上方,御座之侧,有一宦官,手捧锦轴。
那是皇帝身边的曹德。
他的声音抑扬顿挫,仍在继续:“……雍雍其容,穆穆其姿,蛰蛰螽斯,振振麟趾。关雎之德,兰蕙之质,宜配储闱,以承内事。是用顾氏为皇太子妃,所司备礼册命,钦此——”
顾玉辞,圣旨,太子妃……
曹德最后一个字落下,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又转向了赵昔微。
太子上一刻还在护着她,皇帝下一刻就拿出圣旨,当众宣布新太子妃?
全京城都知道当初赵昔微莫名其妙被废,如今又目睹顾玉辞毫无预兆被立,这一废一立之间,不知藏着多少隐秘的皇家传闻?
人们对于打听秘闻总有几分热情,结合赵昔微那句“此生不做太子妃”,顿时就都有种“看人被打脸”的刺激感。
所有人都潮水般后退,即便是原先忙着给赵家这一桌套近乎、拉家常的贵妇小姐,也迅速挪开了身子。
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才跪地领了圣旨的顾家那边。
有人掩嘴惊讶,有人含笑道喜,也有人拱手赞颂,更有人热情敬酒。
人逢喜事精神爽,而顾玉辞本就生得明媚倾城,这时一袭绣金红裳,大红衣袖飘飘,桃花美眸弯弯,如那一树榴花灼灼,盛开于骄阳之下,耀眼又撩人。
宽敞的殿内,眨眼间便分出了一条楚河汉界,人群如海水奔流,围向了顾玉辞。
赵家这一桌人,如同一桌弃子,孤零零的被扔在一旁。
老夫人本来还在敬酒应酬,一下子人哗啦啦走光了,捧着酒盏笑容没来得及收回。
徐云娇和三夫人大眼瞪小眼,赵承燕和两个妹妹则盯着顾玉辞看,赵子仪和赵子敬倒是没什么反应,一个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超然,一个是谋定而后动的谨慎。
这其中最沉不住气的就是徐云娇了。
她从小到大哪里受过这种冷遇,就算是一意孤行嫁给冷冰冰的赵子仪,被他气狠了也是要闹一闹的。
好巧不巧,隔壁席上有谁“啧啧”几下,拍起顾家的马屁来:“陛下这圣旨写得真好,雍雍其容,穆穆其姿,蛰蛰螽斯,振振麟趾!天底下当得起这几个词的姑娘,也就只有顾大小姐了!哎哟哟,顾大小姐四书五经样样精通的哪!怪不得能被陛下选中,立为太子妃!”
“是啊是啊!怪不得!”
一片溢美之词堆叠而来。
徐云娇鄙夷冷哼:“不就是太子妃么,有什么了不起!”又不悦地瞪向赵昔微,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刚刚说什么大话来着?哦,说什么绝无可能再做太子妃。”她斜着眼,“好了吧,这下闪了舌头了吧!”
“徐云娇!”老夫人正担忧家族前程,冷不丁见见蠢货儿媳又要惹事,顿时气得七窍生烟,却又不能发作,只好忍着怒火,提醒道:“陛下面前,不得放肆。”
何满枝小心翼翼地碰了碰赵昔微的袖子,呶嘴道:“看吧,我确实没骗你。”她秀丽的眉头皱了皱,“姐姐,你要不要,先回避一下?免得被那些人说长说短的……”
赵昔微笑了笑,整了整衣袖,准备起身去外面吹吹风。
她倒不是怕别人议论什么,而是在这满堂赞美之中,嗅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才站起身,还没离席,就被一只手强力拉住!
“去哪?”
赵昔微诧异回头,便见老夫人紧盯着自己。
她摇摇头:“我觉得有些闷,出去透透风。”
老夫人抓她更紧了,语气有些生硬:“透什么风,内宫禁地,不可乱走,不可惹事!”
赵昔微无奈:“我就在外面静一静。”
“不准去!”老夫人拉下脸来,“你哪儿也不准去,就乖乖的坐在我身旁。”又作慈爱状,压低声音敦敦训诫,“微姐儿啊,你给祖母记住了,这做人,有时风光,有时落魄。可不管风光还是落魄,都不可骄躁任性。”
她用力捏住赵昔微的手掌,“太子只有一个,太子妃也只有一个,祖母知道你受了委屈,也知道你不甘心,可也只能生生忍住,为了你自己、为了你爹爹、为了咱们赵家,你得学会打落牙往肚里吞,可不能生了别的什么不该有的心思。知道没?”
“什么不该有的心思?”赵昔微愣了愣。
本来已经凉掉的心,又更冷酷了几分。她名义上的祖母,对她或许有亲情,但着实不多。
这份亲情,是有一杆秤的,当她能给家族带来风光时,分给她的亲情就多一点。
当她成为废物,有可能拉家族后腿时,那这亲情就寡淡得还不如一个陌生人。
她望着老夫人,抽出自己的手,极其坦然地道:“老夫人放心,微儿从来不会拖累赵家,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
“你……”老夫人听出她语气中的疏离,心里一惊,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上头蓦地传来缓缓的一道命令——
“赵家那丫头,你过来。”
赵昔微抬眼,便见皇帝含笑招手:“过来,朕有几句话要问问你。”
十二珠的冕旒,是天子礼冠,十二串白玉珠轻轻晃动,他的面容半遮半掩,让赵昔微一时看不太真切他的表情。
但他周身散发出来的气息,仍是那样的温和、那样的平易近人。然而赵昔微这次的戒心,却比第一次拜见皇帝还要重。
第742章 戏要做足
皇帝在御座之右设了小席,摆了茶果点心,还吩咐两名宫女跪候一旁,俨然是一家人随便谈心的样子。
这让下方众人有点眼热、有点摸不着头脑:新太子妃还在远处坐着呢,这把废太子妃拉到身边聊天,算是什么事?
更何况,太子也坐在一旁?
摸不着头脑的人也包括赵昔微。
皇帝今日的状态似乎很好,也不在意太子的沉默,只管和赵昔微说着家常话。
赵昔微一边小心翼翼应付着皇帝,一边留心着对面那人的动静。
他懒懒靠在座位上,一只手搭在扶手上,指尖捏着一只空了的酒盏,漫不经心地转动着。
从皇帝宣布册立顾玉辞到现在,他至始至终都没说话。只是收回了盯着她的目光,现在即使她坐在对面,他的视线也是落在手中的酒杯上。
赵昔微心里装着事,极度想逃离这是非之地,正盘算着怎么样快点结束对话,皇帝的话锋一转,突然道:“朕听说你这次病得厉害,特意给你赏赐了好些温补的东西,怎么还是这样病恹恹的?你这孩子,你是不是都没吃?”
赵昔微还没回答,斜刺里忽有一道目光射来。
如芒似箭,不容逃避。
是李玄夜。
他坐正了身子,充满审视和探究的目光,像是要把她看穿。
可又有什么用呢?她心底仅剩的一点火苗,已经死掉了。
这种情况下,即使让他知道真相又能怎么样呢?
没有意义了。
赵昔微端坐椅中,恭敬回答道:“回陛下的话,臣女只是旧疾复发,只需卧床慢慢调养即可,陛下赏赐的乃是御膳珍品,臣女肉体凡胎,不敢暴殄天物。”
“旧疾?”皇帝依旧温声细语的,只是语速慢了许多:“朕倒是记起来了,去年听御医说,你身患寒症……可是又复发了?”
那道芒箭似的目光柔了下来。
赵昔微心里冷笑。
皇帝这半真半假的关心,是在逼她演戏给太子看呢。
最是无情帝王家,就算是看起来最温情的皇帝,骨子里也是无情至极。
利用完就丢,快刀斩乱麻,是一点儿内疚都没有。
在最后关头,还怕她拿这事出来纠缠太子,要这样明晃晃的封了她的口。
也罢,她也不想再有纠缠,乐得个一刀两断从此清静。
“谢陛下关爱。”赵昔微恭敬垂眸,亦放缓语速,一字一句道:“臣女正是寒症复发。”
话说到这份上,即便是座下众人都觉得有点小题大作了——不就是个寒症复发,值得皇帝关心至此?
赵昔微回答完,静默了一下,本不想再说,然那人的目光仍一直缠绕着她,一寸寸从她的头顶、到眉眼、到鼻尖、到嘴唇,似乎在寻找她说谎的破绽。
“……”赵昔微心里一叹。
只好又补充道:“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今年劳神伤身,是以发作起来略显凶狠。好在有柳神医细心照顾,除了饮食睡眠稍有欠缺,其他尚且都好。也正是这等原因,臣女不敢贸然进宫赴宴……陛下若不信,大可召神医入宫,细细相问。”
说完,起身,下拜,额头轻轻贴地,语气诚挚:“若有半句谎言,陛下尽可治罪,臣女甘心受罚。”
“快起来!”皇帝倾身,一旁的曹德忙躬身上前,他却摆摆手:“先把这丫头扶起来,她还病着,地上冷。”
曹德忙伸出手臂,恭敬扶着赵昔微起身。
皇帝轻轻点头,笑容舒缓:“你这孩子也是个实心的,你带病赴宴,朕心疼还来不及,怎么会治你的罪?”手掌往下压了压,长叹道:“你虽不再是太子妃,但朕还是把你当自家孩子看待的,想来灵犀近来也有这样的病症,宫中新聘了几名女医,下次朕命她们过去赵府,给你仔细调理一二。”
“多谢陛下厚恩。”赵昔微本想拒绝,可到嘴边时又一想,皇帝哪是真关心她,不过是为了在太子面前把戏做足罢了。
“你倒真是个乖巧懂事的。”皇帝又是一叹,突然陷入了沉默。
片刻后,他再度开口,似乎有几分遗憾,也似乎有几分不忍,缓缓唤道:“赵昔微,你是个好孩子,朕记着你的好……”他眯起眼睛,看向左侧的儿子,“太子,也会记得你的好。”
李玄夜没有出声。
皇帝便睁开眼,是那种清明的温和,“今日封妃之事,朕原本还怕你想不开,未料到你小小年纪,竟有这般心胸和气度,着实令朕钦佩!”
“陛下谬赞,臣女担当不起。”赵昔微再次垂下眼睫,掩饰住眼底的凉意。
一个人的改变,或许只是一夜之间。
曾经那个不肯说谎、不愿虚伪、不能低头的女子,彻底改变了。
“太子你是对的。”皇帝笑着看向李玄夜,“这丫头果然聪慧机敏、勇气可嘉。当初你剑走偏锋,把京师兵权交给她,是最正确的决定。至于她的病情,你也不要太自责,她这旧疾虽然麻烦,却也不算顽固。不过是这些时日劳心劳神,过于疲累罢了。”
李玄夜依旧捏着酒盏,眼神淡淡地望着面前的两人。
赵昔微眼观鼻鼻观心的端坐,坦然承受着他的目光。
倒是皇帝被他看得有些心烦意乱。
这个儿子从小到大都是他的骄傲,聪明、稳重、且孝顺。从来没有忤逆过他的时候。
除了在赵家这丫头的事情上。
但越是这样,他就越知道自己做对了。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他宁愿让儿子以后恨他,也不要儿子受制于人。
他这一辈子,已经尝够了受制于人的苦。
皇帝心中一叹,状似随意地拿起那一卷明黄绣金的圣旨,“知道你不肯让她居于人下,朕怎能拂了你的意?今日既为你下了立妃诏书,便也不能厚此薄彼,轻慢了她。”
“赵昔微。”皇帝忽然沉声一唤。
赵昔微正垂眸恭听,下意识就想应声,然半抬眼眸便瞥见那一卷圣旨,心里立即“咯噔”一跳。
赐婚完顾玉辞,又给她下圣旨?
皇帝葫芦里卖什么药?
她这犹疑了一下,却见斜刺里那人又是一道目光射来。
她也没想去看,所以也没多猜,只冲皇帝应了一句:“陛下?”
皇帝“嗯”了一声,衣袖一摆,那卷绣金的圣旨便往她这边递来。
赵昔微想装傻也不能了,才抬出手去接——
“父皇!”
声音清冷,如玉碎冰,急促坚硬,击得空气荡了荡,也让赵昔微的手颤了颤。
不待她反应过来,一阵凉风拂过,带起梅花香气扑鼻,圣旨已被那人抢先夺去。
第743章 愿殿下好事成双
御阶下,年轻男子突然站起,黑衣金纹,璀璨流光,是太子李玄夜。
万众愕然,将视线定格在了他身上。
太子殿下向来端方持重,别说是庆功宴这样的重大场合,便是私底下单独召见某个臣子,其言行举止也是威仪整齐,何曾有过如此无礼之态?
“太子。”皇帝沉下脸来,怒声斥道,“你想干什么?”
李玄夜没有回话,巍然不动地站在原地。
宫灯绽放出一缕温暖的柔光,淡淡落在他眉间,便陡然生出几分锋芒,这是从一出生起就刻在骨子里的、独属于天子骄子的凌厉气场。
他从小居于皇帝身侧,出入殿陛之间,身上早就具备了一个帝王该有的东西,比如不喜欢被控制,不愿意被安排,自然而然的,他也不喜欢被威慑。
山雨欲来风满楼,父子俩陷入僵持。
皇帝一连唤了好几声,见他依旧没有退让的意思,顿时有些气急败坏,抬起手指着他“你你你、”,一口气堵在胸口,连连咳嗽了起来。
曹德心中焦急,一边替皇帝拍着心口,一边向赵昔微频频使眼色:赵娘子,你倒是劝劝啊!
赵昔微避开他求助的视线,然而眸光自李玄夜身上扫过,顿时凝住。
那一卷金丝软缎的锦轴,自他掌中垂落几许,衣袖飘飘之间,墨色的字迹半隐半现。
“册……诏”
又是一封册立诏书!
赵昔微正欲细看,李玄夜却似乎有所察觉,手腕微收,那卷轴立即严严实实隐没在了宽大的衣袖中。
“……”赵昔微瞬间有些无语。
这个人,怎么什么都想瞒着她?发生在她眼前的事,都还想不给她知道呢?
又觉得酸楚。
倘若不是他布下这瞒天过海的乾坤局,她又怎么会沦为束手就擒的棋中子?
他是为了这天下,她不怪他。
她只是怪自己,为什么要全力以赴……
倘若她有所保留,或许事情不会发展至此……
心念电转间,她冷然抬眸,恭敬劝道:“陛下,顾大小姐与太子殿下既是血脉相连的表亲,又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情分,陛下择顾大小姐为太子妃,这真是珠联璧合、天造地设的好姻缘!而臣女既已出宫还家,便从此与殿下两不相干,惟愿殿下好事成双,尽享人伦……”
“赵昔微。”
话说一半,光影一晃,袖风忽来,那人已近在眼前。
他背着手,站在她面前,微微低头,目光重重落在她脸庞,如火焰,似寒冰,仿佛下一刻就要让她灰飞烟灭、沉入深渊。
分别这么久,还是头一次这样近距离地相对。
被他这样盯着,赵昔微只觉脑子里“嗡”地一下,原有的冷静轰然倒塌,慌乱中忙将身子往后靠了靠。
而他依旧紧紧地盯着她,语调微微上扬:“好事成双,尽享人伦?”他笑了一声,“微儿,你就这么盼着我的好事?”
“……”
乍一声“微儿”,温柔缠绵,仿佛梦回当初新婚,你侬我侬的甜蜜之时。
赵昔微看着他,有一瞬间的怔愣。
他的眼底有着和从前一样的深情,上扬的嘴角有着和从前一样的宠溺,而那似笑非笑的神态,也和从前哄她时一模一样,似乎在说:你再赌气,我可就走了?
“嗯?”
这一发愣的功夫,便有温热的气息扑在脸上,赵昔微骤然回神,差点惊呼出声。
他不知何时弯下腰,额头几乎抵在她的鼻尖,一动不动地审视着她。
他靠得这么近,近得能看见他瞳孔里的倒影,能听到他平稳有力的心跳。
赵昔微后背僵硬地贴着椅背,感觉脑子里“嗡嗡嗡”的声音更响了。
对于当着群臣的面玩暧昧这种事,太子殿下已是轻车熟路,他完全可以把所有人当空气,坦然又强势。
但赵昔微真不行。
尤其是皇帝就在旁边。
她脑袋往后躲了躲,与他拉开少许距离,闭着眼道:“臣女是真心恭喜殿下!”
他又笑了:“恭喜我?敢不敢睁开眼看着我说?”
赵昔微睁开一只眼。
太子殿下挑眉:“还尽享人伦,你就这么盼着我当爹?”
赵昔微心里针扎似的痛了一下。
是啊,我曾盼着你当爹……
可你永远也不会知道了。
心一横,她侧身闪过他的围堵,下一瞬,已撩起衣摆,跪在了皇帝面前:“陛下,臣女真心恭喜太子殿下,请陛下尽快择定佳期,让太子殿下早日完婚!”
“赵昔微!”皇帝还未开口,李玄夜旋身挡在了她面前:“你知不知道,陛下给你下了什么样的诏书!”
“什么诏书?”
皇帝才选定了顾玉辞为太子妃,总不能又把她塞进东宫吧。
皇帝笑了起来:“赵昔微,朕知你是个实诚孩子,也就不跟你卖关子了。朕问你,朕要收你为义女,你可愿意?”
“义女??”
赵昔微惊得险些站起身:“陛下,臣女何德何能……”
“哎!”皇帝摆摆手,打断她的话,“这次多亏有你护驾,朕才能好端端地坐在这里,这全天下的女子当中,只有你最当得起忠、孝、勇这三个字,太子没这个福气和你继续做夫妻,可朕却还把你当成自家的孩子。”
皇帝笑容温和,“朕早就想好了,收你为义女,册你为郡主。至于封号嘛,就选长安好了。长安这两个字好,一国都城,天子脚下,王气聚集……朕赐你这个封号,望你往后福运加身,永保平安!”
赵昔微彻底懵了。
看起来最简单的人,实则最有城府。
皇帝能在太后的控制下,拖着病体活到现在,怎么会是个软弱无能的人呢?
收她为义女,既可以表明皇恩浩荡,又能断了太子念想……
“陛下!”赵昔微尚在思忖,座下嫔妃席中突有一人站起,“呼啦啦”一阵风似的,已转到御前,正是裴才人。
她一脸愤慨,绝望呼喊道:“陛下!她险些杀了您的儿子!您怎么能认她做义女!”
“阿容……”皇帝皱了皱眉头,正想训斥几句,裴才人却已转头,狠狠盯着赵昔微:“别以为有陛下撑腰,本宫就会放过你!赵昔微,杀子之仇,不报不休,本宫这辈子都不会放过你!”
第744章 她与儿臣是夫妻
“是啊……”赵昔微突然轻轻笑了起来,“杀子之仇,不报不休……”
她缓缓重复了一遍,眼神变得冰冷,“多谢娘娘提醒,我会永远记得这八个字的。”
“你!”这眼神太过可怕,裴才人被盯得浑身一哆嗦,待回过神后愈加的气急败坏:“一个郡主而已,你得意什么!”又去扯皇帝的衣袖,眼泪汪汪:“陛下,您要为乘风做主啊……”
李玄夜脸色沉了沉,才要开口。
赵昔微却先冷笑了一声。
李玄夜何等机敏的人物,立时觉察出了异样。
印象中,她并非锱铢必较之人,与裴才人之间积怨已久,可却从来没像现在这样剑拔弩张过。
带着疑问,他再次审视着面前的人,却见那寒凉笑意之下,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李玄夜自小浸润朝堂,与那群狡诈如狐的群臣斗智斗勇,已练就一双洞若观火的眼睛。
只这么轻轻一眼,他便灵敏地捕捉到了她眼底深藏的东西。
那东西,是彻骨的仇恨。
仇恨……
他眉头再次皱紧起来。
宫里到底还发生了什么?以至于让她这么恨裴才人?
只是,思绪才冒出了一个苗头,便被接下来的一个声音彻底掐断——
“陛下,臣女愿意!”
短短的一句话,犹如惊天炸雷,在麟德殿的上空炸响!
除了皇帝,殿内所有人都被炸得晃了晃。
他们没听错吧!?这场庆功宴,最大的赢家,竟然是一个被太子扫地出门的废妃?!
这废妃不能重回东宫了——却摇身一变,成了陛下的义女,所谓的长安郡主!!?
长安啊!
这是京畿重地,连皇子都得不到的封号,竟然给了一个义女!
而这其中最震惊的人,要属太子李玄夜……
他还没从上一个隐秘的细节中抽离出来,便又要面对一个捉摸不透的问题:赵昔微,竟然说愿意!?
不行!
衣袖一拂,他抢在赵昔微下一句话之前,冷然开口:“父皇!此事万万不可!”
“怎么不可?”
两道声音齐齐响起。
皇帝愣了一愣,发现和自己一起开口的是赵昔微后,又露出几许赞赏的笑意,抬起手指,指点着道:“她愿意,朕愿意,倒是你,跟朕说什么可不可的,什么意思?”
李玄夜瞥了一眼赵昔微,无动于衷:“父皇,她曾是儿臣的妻,怎么能再做您的义女?儿臣曾以三书六礼许她一世白头,也曾携她出入宗庙叩拜先祖,更曾在离京征战时以整个帝京相托。她以柔弱之躯,护住帝京太平,于家于国于天下,她都是不可抹去的存在!”
他语气淡淡,却有种让人不可抗拒的力量:“父皇念她有功,大可以赏她金银珠宝,突然收她为义女,让天下人怎么看?让后世子孙怎么看?”
“太子!”皇帝重重唤道,显然是真的生气了,“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儿臣知道。”李玄夜神色镇定,如实回答,“儿臣在劝谏父皇,赵昔微不可为郡主,请父皇收回旨意!”
“你、你——”皇帝的好心情瞬间被摧毁得干干净净。
“朕要是不答应呢?嗯?”他紧紧地盯着面前的儿子,语气充满了压抑的怒火:“是朕说了算,还是你说了算?”
“父皇——”他双臂平举,双手交叠,态度庄重又决然:“儿臣从小到大,事事皆顺从您,唯有赵昔微之事,儿臣不可,不能,也不愿!”
皇帝气得胸口抽疼。
这是他手把手培养出来的太子!竟是个痴情种子!为了一个女人,什么都忘了!
越想,就越发的坚定了自己的想法——绝不能再让赵昔微回到东宫!
但是……
手段不能太硬,不能太毒,只能借力打力,徐徐图之……
皇帝深吸了一口气,袖子一抖,不理会自家儿子的请求,转而笑看向赵昔微:“太子说。你们曾为夫妻,所以你不能做朕的义女。朕想听听你的想法?”
赵昔微心生警觉,没有立即回答。
皇帝慢慢道:“你护驾有功,这诏书是朕对你的恩赏,亦是对你的爱护。你要是不愿意,朕绝不勉强你,就如太子所言,赐你金银珠宝,这诏书便就此作废,而你以后的事,朕也不再会插手……”
他挑起冠上的珠帘,露出一张慈爱温和的笑脸,眼神却莫名有些锐利,锐利得似乎有一丝丝的杀气。
“郡主之位,要还是不要,你想好了再回答。”
“陛下。”赵昔微迅速低头,立即做出了最佳的选择。
没有权力加身,她连保护自己都不够,要报仇,谈何容易?
她起身,双掌贴地,恭敬叩拜道:“能做您的义女,是臣女前世积攒的功德,能被您册封为郡主,是臣女今生最大的荣光……”她的语气同样很慢,眼神温纯善良得仿佛天真少女,“至于太子殿下,能与殿下兄妹相称,是臣女生生世世修来的福气!”
“不错,不错!”皇帝在听到她说出“兄妹”二字时,那锐利的眼神终于柔了下来,笑着抬抬手,“朕虽然只是封你为郡主,然这吃穿用度,则一律都按公主的品级供奉,不仅如此,朕还赐你自由出入宫禁之权,你姑姑是宫里的老人,以后你想她了,随时可入宫尽孝。”
自由出入皇宫,这份恩典不可谓不大。
本朝获得如此殊荣的官员,一个巴掌数得过来。
后妃到群臣一个个都嫉妒得红了眼。
可赵昔微压根不想再踏进皇宫一步,这份恩典给了和没给一样。
但她仍乖乖应是,俨然一个孝女摸样。
“你真是个懂事的。”皇帝解决了最大的一桩心事,顿觉通体舒泰,佯装生气看向太子,“你啊你,上来就要朕收回旨意?收回什么旨意?朕看她挺愿意当这个郡主的!”
李玄夜皱着眉,只管盯着赵昔微。
皇帝哼了哼,懒得再多说什么,只招招手唤道:“辞儿,过来!”
“臣女在。”顾玉辞笑着从席间起身,莲步款款,一袭火红的长裙拖地,到了皇帝跟前,从容下拜:“辞儿给陛下请安,不知陛下有何吩咐?”眼眸轻轻向赵昔微一睨,明媚的笑意里,有着无与伦比的风情。
第745章 受封之礼(加更)
这是顾玉辞独有的本事,任何亦敌亦友的关系,只要她想,便能做出亲热有加的举动,营造出一种知心好友的氛围。
当然……
这样的本事,在一个人那儿,从未成功过。
那便是太子殿下。
便如此时,李玄夜只淡淡扫了她一眼,她那满脸的神采飞扬,顿时就像是三月飞雪般,迅速凝固下去,黯淡了下去。
皇帝看出这两人之间的不和,眸光闪了闪,又笑道:“朕叫你来,正是有要事交代于你。”
曹德朝殿外挥了挥拂尘,霎时间有十余名宫女鱼贯而入,每人皆手捧鎏金托盘,盘子以红绸覆盖。
李玄夜的脸色更沉了,眼神似刀一样,冷冷飞了过来。
赵昔微满心疑惑,却也不多说一个字,只静静地等候皇帝发话。
“虽然是册封郡主,可该有的仪式也不能少。”皇帝笑呵呵地望着赵昔微,话却是说给顾玉辞听的,“她是朕破例收认的义女,你是朕亲自选定的太子妃,便由你来给她行佩绶礼。”
公主王妃受封,会有严格的佩绶礼,皇帝指定礼官,为其带金簪、佩玉饰、进组绶。
皇帝挑中了顾玉辞,其撑腰的用意不言而喻。
顾玉辞再次深深一福:“多谢陛下抬爱,那辞儿恭敬不如从命啦!”她美眸流转,顾盼生辉,向赵昔微含笑眨眼,“微妹妹?”
曹德又挥了挥拂尘。
十余名宫女齐齐跪地,将盖着红绸的托盘高举过头顶。
此时乐声一转,笙箫齐鸣,一派喜气洋洋。
皇帝笑道:“时间匆促,许多东西来不及准备,这花簪却是最花了心思的,珍宝局的能工巧匠几天几夜没合眼,快戴上朕瞧瞧怎么样……”
顾玉辞伸出纤纤玉指,探向托盘,正欲揭开——
红绸蓦地翻转,掀起一道红艳艳的光芒。
顾玉辞手腕堪堪抬起,还没来得及去抓住。
那金灿灿的花簪却已落入他人之手。
她惊愕转头,便见李玄夜掌心向上,托着那枚鎏金嵌玉的花簪,笑意凉凉。
虽然早就体会过他的无情冷漠,然而此时此刻,她还是从这表情里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
微勾的唇,幽深的眼,分明有薄怒,然而看在人眼里却没有冷酷和威慑。
这和看她时很不一样。
看她时,他从不显露生气的情绪,却有着无穷的冷酷和威慑。
“太子?”皇帝眸色沉沉,警告意味明显:“这是郡主受封之礼,不要胡闹!”
“父皇冤枉儿臣了。”李玄夜微微一笑,“既是陛下亲封的郡主,不如孤来为她加簪,以示皇恩浩荡。”
又盯了赵昔微一眼,“相信郡主也十分愿意的,是不是?”
“……”
他这眼神很不友好,似冷箭一般,嗖嗖刺来。
赵昔微垂下眼眸,态度恭敬、语气温良,淡淡道:“回禀太子殿下,臣女不愿。”
四下里俱是一片倒抽凉气之声。
这废妃变妹妹的剧情太过精彩,以至于席上的命妇们都忘了仪态,纷纷掩口轻呼——
“赵家这女儿,也真不是个省油的灯。”
“可不是么,也不知道有什么手段,能让太子这么惦记。”
“惦记又怎样?还不是彻底没戏了?”
“啧啧啧,从太子妃成了郡主,东宫怕是又有好戏看喽!”
“小声点,陛下在上面看着呢!”
……
声音很小,窸窸窣窣的如老鼠开会,皇帝这边几人压根听不到。
但太子却淡淡扫了一眼过去,众人顿时六神归位,全部敛了神思正襟危坐。
见四下里归于平静,他才笑了笑,“郡主为何不愿?”
赵昔微缓缓一礼,态度不卑不亢:“殿下乃一国储君,臣女不过受封郡主,怎敢劳烦殿下。”
“郡主不必谦虚。”李玄夜抬手,做了个免礼的动作,笑意更凉了些,“你是陛下义女,孤便算是你兄长,能为妹妹亲自加簪——”
语气一转,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句道:“是兄长生生世世修来的福气,何来劳烦之说?”
他的眸光如刀子般,盯着她的脸,“妹妹胸怀雅量,恭祝兄长好事成双,兄长自然也该投桃报李,贺喜妹妹福寿绵长。”
赵昔微抿紧唇角,沉默不言。
他心里不爽,还可以冲她发泄。
可她心里难受,又该向谁发泄呢?
她轻轻闭上双眼,顾玉辞妹妹长妹妹短的唤了好几声,她也懒得回应。
李玄夜则面色如水地看着她,任由她这样晾着顾玉辞,直到皇帝看不下去了,出声吩咐:“太子既要亲自为郡主加簪,那便由他来吧,正好全了他做兄长的情义。”
话语温淡,却在说道“兄长”二字时重重落音,似在提醒儿子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儿臣遵命。”太子的回答也同样温淡沉缓。
皇帝唯恐夜长梦多,忙催促曹德:“那便开始吧!”
“是。”
曹德手臂一抬,长长的拂尘扬起,尖细的嗓音幽幽宣唱:
“有请长安郡主受封——”
“请太子殿下行佩绶礼——”
“请郡主加簪——”
鼓乐四起,唱礼如浪,一声高过一声。
御座之下设了受封台,地上铺了绣着花团锦簇的锦垫,早有礼官捧了玉册金宝立在那里等候。
赵昔微在宫女的搀扶下站起身来,一步一步,迈上御阶,在受封台站定。
宫女先跪了下来,为她拖住裙摆。
赵昔微面向皇帝,在锦垫上跪地而坐。
至始至终,她都没有睁开眼。
直到有手指轻轻抚上她的鬓发,轻柔中带着几分力度,伴随着低沉话语:“怎么,害怕了?你要是反悔,现在还来得及。”
赵昔微缓缓睁开眼,平静的目光对上面前的人。他正微微弯腰,一手从宫女手中接过篦梳,一手捏着花簪,要亲自为她加簪。
花簪璀璨,与他衣袖上的金纹交相辉映,如日出东海,耀耀夺目。
赵昔微平视着他的眼睛,任他的指尖划过自己的眉心,微笑回道:“殿下怎知我不是喜欢?”
捏着花簪的手一顿,他的目光凝视着她,似要从她的表情里分辨这话的真伪。
赵昔微坦然回望着他。
“当真喜欢?”他抬起手,即将为她戴上花簪,却还在询问。
“为什么不呢?”赵昔微深深看他,笑容里有几分不愿妥协的倔强,“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我同所有人一样,爱慕虚荣、贪恋富贵。有朝一日上青云,谁愿苦苦恋尘埃?陛下论功行赏,册封我为郡主,我为何要拒绝这份恩典?”
惭愧的我
最近是断更最长的一次,因为我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了,本来答应中秋正常更新的,但是我却又失信了。
前面有回复过个别读者朋友,这半年是因为身体出了一系列问题,所以更新得很不守时,每天看到后台都有读者朋友在等待,心里的愧疚越来越多。
大姨妈从上个月29号到现在一直不走,处于要补血的状态了,即使放假也支棱不起来……坐在书桌前有气无力的,脑子也是昏昏沉沉的,手里现有的剧情也写不出自己想要的质量……很有无可奈何的感觉。
这本书没想到会写这么长,我本来以为100万就已经很长了,哪知道居然能从春写到冬,冬又写到秋,早知道时间跨度这么大,我该存更多的稿子,或者干脆等辞职了专心写的。
写书是我唯一热爱的事情,这本书从开书到现在,我所有的休闲时间都花在上面了,毫不夸张的说,开书以来我断了所有社交,没有再出去聚会过一次,也没追过一部剧,没看过一场电影,连看书也不敢看长的。
因为我写得太慢了。
人家一天写一万字、一个小时能写三四千字,可我有时候时速甚至只有500……再加上每天只有21:00之后才有时间,几乎要写到凌晨2点半也就只有一章多点(虽然我单身未婚,但估计带娃的宝妈都没我忙)
这本书其实最初我什么要求都没有,只想写点自己喜欢的,能有这么多读者实在是远远超出我意料之外了……
我刚开始写的时候还有点小脾气的,主要是没有什么目标,所以态度比较随性,抱着爱看不看的想法,有时不高兴了还怼个别读者。(这是不好的我要道歉)
现在我只有满满的惭愧,答应的更新拖了又拖,剧情断在关键点续不上,我在写书之前也是个普通的读者,知道这种摸不到边的感觉有多难受。
小时候我妈管得很严,每天晚上9点雷打不动必须睡觉,可我很喜欢看古装剧,然而因为这个规矩我几乎没看过一个完整的结局……(大结局都是要在9点后,为此哭了多少次也没用,于是我就学会了脑补结局……也就是这样坚定了我想写小说的心思)
我太懂这种抓耳挠腮的感觉了,所以这段时间都不敢认真看评论,就怕读者骂我,不过要是骂我我也接受,毕竟是我失言在先的。。我该骂。。
上个月受不了工作提了离职,然而领导什么废话也没多说,只真诚的看着我说:是不是钱的问题?你开个数吧。
那一刻我突然想起了言情小说中,恶毒婆婆甩出一张支票,面无表情地问女主:说吧,要多少钱才能离开他?
我真的很想潇洒地甩出一句:不是啊!不是钱的问题!
可是我……
说不出来。。。。。
于是我的女主梦碎,又要继续和全组病员同事一起继续受苦受累了。
希望我能早点攒够钱,然后回老家108线小城市安安心心的码字,再也不用这样快节奏的生活了。
最近碎片时间也在写,手里有一点点存稿,可能是我的状态不好,写出来的不是我想要的,连我自己都不满意的质量,更不能发布出来了。
周末身体状态行的话,我会尽量更新的,但主要重心还是要养病,再次向大家说声对不起。
我没有放弃
最近在养病,一直没有更新,看到后台很多读者在问,在此特意表达我的歉意。
断更这么久,影响了读者的阅读体验,实在是很对不住。
我的身体情况不太好,3个月内有70多天都在饱受例假的摧残……中间有去过医院,但是由于种种原因,一直拖到了现在。周二正上着班,突然血崩了,那种感觉太恐怖了,我跑去厕所,差点给吓得晕过去了,这辈子头一次见到这么多血。。
不知道是失血过多还是我太害怕,手指都是抖的。衣服裙子都弄脏了,同事给了一件她的外套让我披着,我火速打车回家了,另一个同事怕我路上晕过去,还特意拿了糖果给我。
我当晚挂了号,在家躺了两天后,今天去的医院。
医生一听我的情况就生气了,批评我怎么可以拖这么久,说建议我住院。我拿着单子跑上跑下,血还在哗哗的不要命的流,等候就诊时,我站在那都感觉随时会晕过去……
医生是真的很好,本来她只有上午出诊,可能是怕耽误我的病情,让我下午拿着报告单直接去她个人办公室找她,用自己的私人时间给我诊断。同事们也很好,得知我有可能要住院,甚至还准备去买保温桶打算给我送鸡汤。
不过好在是有惊无险,医生看了报告后说不用住院,但是叮嘱我要注意,如果再这样就得去急诊。
今天煎了中药喝,感觉好了一点,明天如果有所好转的话,我会恢复更新。但是如果还是老样子,恐怕就还得再等等。
【我感觉读者都跑光了】
【还能等到现在的,都是真爱中的真爱了】
PS:知道大家等更辛苦,给大家安利一部我很喜欢的动画吧~《两不疑》,大家快去看,女主人设超级棒!
第746章 我们还能破镜重圆?
珍珠晶莹,宝石璀璨,如星如月,流光皎洁。
李玄夜注视着镜中的人儿。
她的眉眼生得灵动,即便是不复往日的娇艳,可珠玉也不能夺走她半分美丽。
他的手指顺着垂珠,轻轻往下滑落,经过她的脸颊时,忽然一顿:“恩典?”
礼乐转为浑厚,急促的鼓点砰砰响起,赵昔微的心也跟着缩了缩。
李玄夜微微弯腰,目光紧紧地盯着她,缓缓重复着道:“微儿觉得,这是恩典?”
他的眼神太深邃,仿佛一眼就能看透人心,赵昔微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打量。
他轻轻地笑了,眸光柔了几寸,“不过一道圣旨而已,你不用太当回事,我自有办法解决。”
他语气一顿,眼底有片刻的犹疑,似是想跟她解释什么,但最终只是笑了一声,道:“我想,你都明白的,是不是?”
“是啊……”赵昔微心里苦笑。
是啊,她都明白。
他的运筹帷幄,他的胜券在握,她通通都明白。
因为明白,所以理解,所以无话可说。
可不明白的人是他。
他不知道,她失去了什么。
那是她的孩子,是他们的孩子。
柳寄山给她准备了最好的药,她并没有体会到太久的疼痛。
可正是如此,更让她没办法释怀。
这个孩子,来得无声无息,走得毫无波澜。她甚至都还没来得及想好要取个什么名字。
她原以为会有很多时间慢慢计划,却没想到,她与这个孩子的缘分,已经到了尽头。
……
她垂下眼,长长的眼睫轻轻覆在眼下,看不见一丝一毫的情绪。
李玄夜近距离地盯着她,忽然感觉心口一阵刺痛传来。
像是被人用一把锋利的尖刀,迅速刺穿他的心脏,快得让他有些来不及反应。
他皱眉,有些莫名其妙地按了按胸口。
他的身体一向很好,怎么突然心口刺痛?
正疑惑间,赵昔微突然再度开口。
“是啊,我明白。”
她扬起脸来:“我明白,顾玉辞为国受辱,殿下立她为妃,既可鼓舞民心,又能安定朝臣,天底下再也没有比这更完美的选择了。”
她抿唇一笑,眼神真挚地望着他:“所以我是真心祝福殿下,愿殿下与阿辞琴瑟和鸣——”
“不。”李玄夜打断她的话,“不是你想的这样。”他摇摇头,忍下心口的不适,“现在的我,不需要再让谁做筹码,也不会再让你受委屈。”
赵昔微一脸平静。
“赵昔微。”他沉声唤她,郑重道:“在我心里,太子妃只能是你,不可能是别人。”
是吗?
承诺很美,可她却不敢、也不能再心动了。
“微儿。”他低低一叹,手指再次往上,欲要抚摸她的脸颊:“不要赌气。”
赵昔微一愣,突然有些想笑。
“太子殿下觉得,我是在赌气?”她侧头避开他的抚摸,嘴角勾起一抹嘲弄的弧度。
仿佛捕捉到了她笑容中的冷意,李玄夜的手停在了半空:“微儿?”
“李玄夜。”
赵昔微心一横,一股脑儿地把话丢了出来:“你是不是觉得,我是在争风吃醋?只要你对我表明心意,我们就还能忘掉过去,重新开始?”
“或者,你觉得我是在翻旧账。”赵昔微笑看着他,“只要你好好哄一哄我,我们就还能破镜重圆,皆大欢喜?”
李玄夜盯着她,眉头皱得更深了。
眼前的人,还和从前一样,细长的眉,圆圆的眼,似乎什么都没变,可却又似乎什么都变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
出于对阴谋的敏锐,他立即想到了那场宫变。
他明明安排好了一切,只等太后党羽狗急跳墙,即可一网打尽。
事情也如他所料,进展得十分顺利。
可她为何变得这样疏离?
一定有什么重要的事,被他忽略了,或者被她隐瞒了。
然而,这到底会是什么事呢?
李玄夜压下复杂的思绪,放柔了声音,再次解释道:“不管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气,我都想让你知道,我已经放弃过一次,不会再有第二次。”
“赵昔微,你听着。”他微微一笑,那种天生的自信又回到了他身上,“我若要留住你,自然有的是办法。不就是个郡主的封号么?就是册封你为公主,我也照样能把你弄回来。”
“不必了,殿下!”赵昔微的声音陡然抬高。
乐师动作一顿,“咚——”地一个颤音,鼓点戛然而止。
四下里的觥筹交错也停了停,众人的眼神齐齐射了过来,有好奇的、有鄙夷的,更有几个白胡子老臣,眼里充满了不共戴天的敌视。
毕竟……
这都已经是废太子妃了,还又是新册封的郡主,怎么还能和太子藕断丝连、眉来眼去的?
礼义廉耻,人伦纲常,一个都没有!
妖女!祸水!
又齐刷刷将眼神投向了李玄夜,个个脸上都写满了痛心疾首:
太子殿下,您将来是要做明君的啊!
女色祸国,您切记不可迷了心智啊!
对着一干老臣防贼一样的眼神,赵昔微颔首一礼,提醒了一句:“殿下,臣妹该行加簪礼了。”
她半点亲近也没有,偏礼仪周全至极,挑不出一丝毛病。
李玄夜觉察有异,可又说不上来,到底是哪里有问题。
他静默了一瞬,缓缓道:“微儿,今日之事,并非我所愿……”
他试图向她解释什么,虽然他猜测根源不在于此。
可他总觉得,要是什么都不说,他一定会后悔一辈子。
可他只说了这么几个字,就又止住了话头。
因为,他看到她的头垂得更低了,大半个下巴都落在了毛绒绒的领子里,洁白的绒毛贴着她小小的脸,是那样的脆弱美丽,那样的惹人疼惜。
他一瞬不瞬地打量着她,柔声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微儿?赵昔微?”
一连唤了好几声,赵昔微才抬起头:“什么?”
“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温柔的询问再次响起。
“发生了什么……?”
赵昔微默默念了一句,忽然心头一跳,猛地瞪大了眼睛。
只这么一刹那间,眼底的情绪来不及掩饰,悉数落入李玄夜的眼底。
李玄夜心口又是猛地一扎。
这是怎样的一个眼神!
像是一湖幽深的湖水,他只看了一眼,便成了那个溺水之人。
他紧绷着嗓音问道:“微儿,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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坏消息:身体尚未恢复,又撞上放开
好消息:怕生重病,于是我辞职了。
所以从今天开始,可以慢慢恢复更新了!
断更这么久,手有点生,写得不太满意,(>人<;)在这里跟大家说声对不起,接下来我会努力把水平提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