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9章 好久不见,你有没有想我?
赵昔微捏着那页血书,只觉得周身的血液在逆流。
她无法想象,李玄夜知道这些后会什么样的后果。
顾玉辞说得对……
逝者已矣。
活着的人要好好的活下去……
她,他,他们,以及赵府、甚至更多的人,不应该为这件事受到牵连……
她闭上眼,不敢再看那纸上的字眼,可那些内容却像刻在了她脑子里一样,怎么也挥散不去。
她坐在椅子里,浑身冰冷得近乎僵硬,四周一片深不见底的黑,她说不出话来,也听不到声音。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感觉知觉渐渐恢复,四周的声音慢慢变得清晰。
可她却还是不敢睁开眼睛,只哑着嗓子,缓缓道:“我答应你……从今以后,和他一刀两断,再无任何交集……”
“一刀两断……”
仿佛呓语一般,声音越来越小,渐渐变得虚无。
夜色越来越浓,四周一切缓缓隐去。
天地间一片漆黑,如一望无际的深渊,在这片深渊里,有什么东西钻出水面,缓缓漂浮游荡。
鲜血,骷髅,鬼面,勾勒出一座人间地狱。
而那地狱的尽头,光芒如箭。
有人负手行来。
黑衣金纹,璀璨流光。
他在近她几尺远的地方站定,熟悉的梅花熏香将她包围。
是李玄夜。
他看着她,她也看着他。
两个月不见,他好像瘦了一些,但又好像没瘦,大漠的历练,浴血的厮杀,让他的下巴生出了一些青色的胡渣。
以前在东宫时,太子殿下需要上朝,每日都是极其注重仪表的,从头发丝到手指甲,不管什么时候,都是修得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
从前的他,是一种介于少年人和成熟男人之间的感觉,或运筹帷幄,或端正冷肃,私下里却总爱跟她调笑缠绵。
现在的他,已经完全褪去了这种感觉。
少了几分养尊处优的文雅,多了几分铁马金戈的杀伐,却难得的是并不显得粗野。
只这样负手站在她面前,无端端就让她想起了顾玉辞那句话来——
“二十岁,平定一方,真是天生的帝王啊!”
美人慕英雄,她只看一眼,便觉得四周的潮气和阴暗,在这一刹那间全都消失了。
她呆呆地凝望着他。
她有很多话想问他,大漠冷不冷?打仗累不累?将士们听话吗?敌人是不是很可怕?有没有遇到什么危险?
不不不,你一定不会有危险的,你武功那么好,便是柳寄山这样的高手,也未必近得了你的身。
那么,你吃得好不好?睡得舒服吗?没有我在身边,谁给你穿的衣?谁为你洗的手?谁给你磨的墨?
……
最重要的是,这么久不见,你有没有想我?
有没有想我?
这五个字慢慢从心底升腾,像是吃了一口山楂糕,有点酸,有点甜,还有一点微微发苦……
她的眼睛忽然有些湿润,视线逐渐变得模糊。
在眼泪即将掉下来的时候,他朝她张开了双臂,语声低沉温柔:“还不快过来?”
“殿下!”她再也忍不住,飞扑入他怀里。
“两个月不见,微儿有没有想我?”他一把抱住她,额头与她额头相抵,目光像是六月的骄阳,炽热灼人,烧得她脸颊都红了起来,烫得她移开了眸光。
“我……”她刚开口,还没说出半个字,唇上忽然一软。
他的吻毫无预兆地落下来,熟悉而陌生。熟悉的是他唇畔的温度,陌生的是他舌尖的力度,他撬开了她的牙齿,吮住了她的舌尖。
她觉得哪里不对,但她却顾不上去思索,只循着本能让他肆意索取。
他极少这样迫切的吻她,从前都是顺着她的感受,很少这样放纵……
果真是在大漠待久了……
人没变粗野,性子变粗野了……
她昏昏沉沉的想着,后背忽然一沉——
“啊”惊呼声尚未喊出,整个人已被他抵在了墙上。
“你、”这个字也没发出来,脖颈忽然被狠狠掐住。
她猛地睁开眼,就对上他阴冷的眼神。
他的吻还停留在她唇边,却再也没有半点情意,只有无尽的杀机。
她情不自禁打了个冷颤,下意识地偏过头,想要拒绝,脖颈却又是一阵疼痛。
他一只手捏住她的咽喉,指腹紧紧地压在她的肌肤上,他的力气那么大,那么沉,压得她喘不过气来,令她受不住地干咳。
“李玄夜……”她艰难地吐出这三个字,想要说话,嘴唇却再次被封住。
他的胸膛贴了上来,一只手仍然那样捏着她的脖子,而另一只手却一直抱着她,这样绝对的掌控,亲密却危险。
他把她死死地按在墙上,亲吻中带着怒火和恨意,像是一头复仇的野狼,下一刻就要将她撕碎。
她睁着眼,逐渐感觉到了一丝恐惧从后背升起。
她的身子近乎悬空,只好双掌用力抓着他的双肩,想要挣扎,却被他再次狠狠压住。
唇上忽然一凉,腥甜的味道瞬间侵入舌尖。
“殿下!”她痛得惊呼起来,满脸错愕地看着他。
他的气息急促,终于抬起下巴,唇离开她少许,却只是看了她一眼,紧接着倏然低头,向着她的脖颈而去——
一阵支离破碎的痛意,几乎要刺穿她的喉咙。
身子忽然被人甩在地上。
疼痛几乎要让她晕死过去,她也来不及去捂着伤口,挣扎了好几下,才勉强贴着墙站起来,然而也就是这么站起了一下,脖颈再次被他捏住。
她忘了说话,忘了求饶,只瞪大眼睛,充满惶恐和不解地看向他。
他唇角一片醒目的红,眼里的恨意那么浓烈,他用力掐着她的脖颈,她的泪水一滴一滴落了下来,她用力推着他,却喊不出声音来。
几乎要濒临死亡时,她恍惚想起,他刚刚问她,想不想她?
他一定是想她的!
求生的意志让她突然有了力气,她艰难地呼吸了一口气,终于喊出他的名字:“李玄夜!”
被这一喊,他似乎怔愣了一下,手上的力道突然松了一些。
她似得到了一根救命稻草,趁势抱住他的手,语无伦次地道:“这么久不见,你难道一点都不想我吗?”
第720章 恨只恨,与你同床共枕
“想你?”
他眸光微微一闪,仿佛是看什么稀奇的动物一样,打量了她一眼,目光落在她脖颈,那儿鲜血如注,似乎是循着本能,他抬起手指,想要触摸一下。
然而,只碰到她的肌肤,手指猛地收拢,改为更用力的掐住!。
“想你?”一声轻笑声起,他丢开手,任由她如落叶一般坠向地面,语气轻蔑:“隔着杀母之仇,你还盼着我想你?”
她的身体蜷缩成一团,脖子上流了很多血,将她的衣袍都浸湿了,身体里最后一点力气也随着血液在流失,可她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杀母之仇”是什么意思?
眼看着他背转过身,就要离她而去,她才勉强发出微弱的一句话:“什么……杀母之仇?”
“什么杀母之仇?”他猛地回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看向她躺在地上的她,冷笑道:“你的娘亲杀死了我的母后,你不知道吗?”
“我娘亲?”她茫然地看了一下四周,喃喃道:“我娘亲……杀了你……母后?”她皱眉思索了一下,重复了一遍:“我娘亲,杀了,你母后?”
“我娘亲?杀了?你母后?”
她重复了第三遍后,忽然像是被雷电击中了一样,瞪大了眼睛:“所以……你要杀我?”
“不然呢?”他拿出一条手帕,一根根擦着手指上的鲜血,冷笑道:“难道和仇人的女儿恩爱缠绵?”
“不……”死亡的恐惧笼罩着她,她全身都不受控制地颤抖了起来,她伸出手,虚弱地抓住他的衣袍下摆,乞求道:“不……我娘她不会做这种事的……求求你,求求你好好查一查……这一定是个误会……李玄夜,我求求你了……”
泪水和鲜血混合在一起,她的脸色越来越白,身体也越来越冷,可她是在低声哀求着他,一遍又一遍,像是一只无助的小羊羔,希望能用这样的方式唤醒猎人的温情。
“太子殿下,求求你,求求你派人去追查……”
可他半点怜惜也没有,只这样站在她面前,他将带着血的手帕甩了下来,落在她泪水涟涟的眼睛上。
语气冷漠得像是从来没有认识过一样:“人证物证俱在,还要如何追查?”
“李玄夜……”她眼神涣散了下去,手指无意识地松开,可喉咙里却还在低低追问,“你……就那么恨我吗?”
前一刻还被他抱在怀里热烈亲吻的人,这一刻生命已经到了尽头,问的话只有一句:你恨我吗?
他俯下身来,伸手捏着她的下巴,眼中怒意沉沉,像是乌云翻滚,“恨只恨,与你同床共枕,竟还想过,要与你一生一世一双人……”
“一生一世一双人……”
她默默念着,忽然笑了,涣散的瞳孔突然有了光彩,双手颤抖着捉住他的手指,“真好啊……原来,殿下想与我一生一世一双人……”
她明明已经极尽虚弱,可笑容却分外的娇媚动人,她一身的血和泪,低低重复:“真好啊,你这么喜欢过我……”
他的手指跟着颤了一下。
似乎想将她抱住,可也就是这么一下,他什么动作也没有,就这样看着她的身体越来越僵。
直到她的声音低到轻不可闻,他才缓缓松开手指。
他拂袖,站起身,冷冷看了地上的人一眼,沉声道:“来人!”
“是!”
他背转过身,再也不肯给她自己的正脸,然后挥一挥衣袖,一字一句吐出四个字:“一、刀、两、断。”
她躺在地上,残存的意识听见他的声音,还没明白这四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身旁的侍卫猛地拎起长刀,只见一道寒光袭来。
“咔嚓!!”
鲜血飞溅,人头落地。
“咕噜噜”滚动几下,滚到了她身边。
她怔怔地往脚边看去,看到了一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她吓得魂飞魄散——
“太子殿下!”
一声惊叫,赵昔微猛地从床上坐起。
锦绣披着衣服疾步进来:“小姐,您又做噩梦了?”
噩梦?
她忍住那痛入骨髓的感觉,茫然看向来人。
她刚才的一切,都是个梦?
还好……只是个梦……
锦绣见她神色怪异,忙提了灯过来,才看清她的面容,顿时一阵心惊肉跳:“怎么脸色这样难看?您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还是肚子疼?”却忽然又想起什么,“对了,您小日子怎么还没来……”
赵昔微抱着被子,只呆呆地坐在床头。
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锦绣看得心中揪紧,又见她额上全是冷汗,忙吩咐银宝去打水。
这才柔声问道:“奴婢听见您喊殿下,您是不是太担心太子殿下了?”
赵昔微一言不发。
银宝端着盆进来,看见这一幕就撇了撇嘴:“殿下也真是的,小姐您担心成这样,他也没有半封信给小姐!”
在东宫时好得蜜里调油一般,现在说忘就忘了……
“你少说两句吧!”锦绣狠狠瞪了一眼过去,又拿棉巾沾了热水,宽慰道:“您放心,奴婢听说三爷寄了信回来,给三夫人报平安呢,说是战事十分顺利,三爷还说,殿下对他们很好,他们爷俩都升了官,对了,说马上就要班师回朝了,到时候咱们出城去迎接……”
赵昔微忽然开口,声音疲倦至极:“不可能了。”
“什么不可能?”锦绣和银宝一愣。
“都去睡吧,这儿不用伺候了。”赵昔微屈起双腿,绣着彩蝶穿花的薄被翻卷起来,一截白皙的肌肤不经意间露出。
她木然垂眸,视线落在上面。
金铃璀璨,宝石夺目,细长的链条松松的系在脚踝。
这是他送给她的小金铃。
他曾弯下腰亲手为她系上,他说系上了就一生一世永不分离。
可如今,这串小金铃还在,一段情却面目全非……
她缩了缩足尖,伸手想要将它取下。
“叮铛——”指尖才碰到肌肤,忽然细碎声响,她像是被针扎了一下,倏然收回手。
“小姐?”
锦绣和银宝跪坐在床边,满脸担忧:“您没事吧?是哪里不舒服?奴婢给您揉揉腿……”
“你们下去吧。”她只盯着那串小金铃,眼里看不到任何情绪,怔怔地重复道:“都下去吧,不要管我……”
“这……”锦绣和银宝对望一眼,只好硬着头皮应道:“是。”
****
【帝后小剧场·一】
多年以后,微儿回想起这个梦,还是气得直磨牙。
已经是皇帝的太子苦哈哈:这不是我干的……不能算在我头上……我怎么会这样粗野?这完全是你的想象!
微儿:我说是就是!
皇帝:是是是!老婆说什么就是什么!
微儿:来人!今晚陛下身体不适,需要静养!
皇帝:放肆!朕身体好得很!
【妈呀,帝后日常有点甜呢!?一脸鼻血的我表示,要不到时候多写两个番外?】
第721章 金铃断
仆从悉数退下,室内重归于寂静。
桌上一盏孤灯,发出浅淡的光芒,赵昔微抱着双臂,对灯默然枯坐。
“啪啦”灯花忽然爆响,极轻极短,却炸得她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连做噩梦,竟然都还在和他温存……
这样下去,何时能做到彻底忘记?
赵昔微呆呆望着灯花,梦里的场景历历在目,他的拥抱,他的亲吻,那么真实,那么冷酷,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手指下意抚上自己的侧脸,疼痛感似乎还残留在肌肤。
她无声地一笑,唇畔隐有几分嘲弄。
梦里的她茫然无措,只抓着他的衣摆,苦苦哀求他追查真相。
可醒来的她却认清一个事实:不论如何,沈玉清让皇后服用了绝子药是真的,至于是误用还是故意,这谁还说得清?
所有人都知道,沈玉清和皇后关系破裂,接着在一场私宴之后,皇后就意外病倒了。
两人都是一样的病症,都是一样的忌讳莫深。
说不是她干的,得拿出有利的证据来。
可要证明一个人有罪很容易,要证明一个人无罪却极其困难。
倘若最后证明不了,闹得沸沸扬扬之下,她、赵家、甚至所有和这个事件相关的宫人、官员、百姓,都会牵扯进去。
这样的后果,是她最不想看到的……
如果牺牲她一个人,能换来大家相安无事,即使以后和他一刀两断,又算得了什么呢?
本来,她的计划也是离开他。
她蜷起小腿,手掌再次探向脚踝,停在了那串金铃上面。
“叮……”清脆声再次响起。
她指尖猛地一收,“啪嗒”金铃应声而落。
那条曾被他期许了一生一世的小铃铛,就这么扯断了。
梦里,他说:“恨只恨,我竟想过,要与你一生一世一双人。”
一生一世一双人啊,终究只是一戳就破的幻影。
她坐在被子里,手里捏着半条金链,望着床上四散滚落的铃铛和宝石,一颗心从梦中的慌乱抽离出来,慢慢归于冷静。
就这样吧!
这样结束,对所有人都好。
恩怨到这里结束,爱恨到这里终止,纠缠也到这里断线。
梦境太过真实,她身子仍是冰冷的,而梦中那个温暖的怀抱,再也和她没有一点关系了!
再也不可能了。
她双臂拥紧了自己,扯住被子牢牢裹住自己的身体,可她还是觉得冷。
身子本就虚弱,这些天又终日劳累,心力交瘁之下,她连坐着都觉得摇摇欲坠。
一阵眩晕直冲头顶,眼前莫名一黑。
“小姐!”
珠帘啪嗒作响,有人飞扑而来,一双手臂探出。
“小姐,您醒醒!醒醒!!”一连声的呼唤,吵得她头痛欲裂,她吃力地睁开眼皮,便见几个丫鬟正围在四周,每人脸上都写满了焦急。
“大夫!快去请大夫!去请柳大夫!”有人急急命令。
“小姐,您醒醒!您醒醒啊,不要睡……快睁开眼啊……”有人带了哭腔。
“我没事……”她张了张嘴,只虚弱地吐出这三个字,却又觉得脑子“嗡嗡”响得厉害,眼前一阵金星闪烁,在即将陷入黑暗之时,她突然笑了笑:“结都束了……”
“什么?”丫鬟们满脸茫然,“什么结束了?”
摇摇头,她的手掌无力松开,那半条断裂的金链,颓然掉了下来。
“小姐!”丫鬟失声大喊。
……
屋子里很快就围满了人,端茶的,倒水的,问话的,哭泣的,乱作一团。
这场病来得突然而凶猛,发烧、咳嗽、呕吐,该有的症状一个没少。
赵昔微在床上昏昏沉沉的躺了好几天,再醒来时,三月已经接近了尾声。
四月清明,五月端午。
府里忙着准备祭祖的同时,又还要忙着准备祈福。
当然,这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是,还要忙着准备迎接打了胜仗、即将凯旋的三爷赵子敬。
大军班师回朝的日子定在四月初十。
赵昔微对此表现得十分平淡,她以养病为由,让人把整个园子都封了,只留一条小门日常出入,几乎过上了与世隔绝的生活。
这天服了药后,感觉精神稍微恢复了一些,她靠在软枕上,听丫鬟将府中这几日的大小事务一一禀来。
第一件事,是徐云娇快要生了。
锦绣道:“老夫人请道士算过了,大概就是月底或月初这几日,那老道士还说,这一胎定是位小公子。老夫人十分高兴,这可是长房嫡孙呢。”
赵昔微合上账本,丢子案头,问:“那可是要预备酒席了?”蹙眉一想,又道,“如今我正病着,二房也不方便,不如交给三夫人来打理的好。”
“奴婢也是这么想。”锦绣点点头,“柳大夫说,您身子骨弱,需要慢慢调理,最好这一个月都好好躺着。”又问道,“不过您作为长房长女,手头又有掌家之权,若什么都不管也不好。眼下府里各位夫人小姐都在准备贺礼,依奴婢的意思,您也该准备一样才好……”
对于徐云娇的事,赵昔微并不想插手,便随口道:“你看着吧,有什么合适的,挑个吉日送过去就行。”
锦绣笑道:“如此也罢,前阵子奴婢做了一套小衣裳,针线用料都是极好的,拿出去也体面……”
还没说完,就被赵昔微摇头否定了:“不可以。”
“啊?”锦绣一愣:“小姐您觉得不妥?”
“嗯。”赵昔微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她向来在针线上不太上心,也不太会做什么精巧的衣物,既然锦绣已经背地里偷偷做好了,那这东西自然是该留着给她的孩子的。
当然,这不是最主要的原因,最主要的是——
“她向来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拔之而后快。你这时候送去一套贴身小衣裳,她当真会领受这份好意?倘若别人拿着这衣裳做了什么手脚,这可是小孩子贴身穿的东西,到那时有个三长两短,你我满身是嘴也说不清了。”赵昔微点了点她额头,“亏你这么细心的人,却连这点都看不透!”
锦绣“哎哟”一声,摸着额头笑了起来:“小姐您教训得是,是奴婢思虑不周……那依小姐您说,该送什么好呢?”
第722章 带病掌家事
“涉及孩子,送什么都不好。”赵昔微稍加思忖,道:“就准备几百两银子好了。”
语气一顿,“也不用太多,只意思意思一下就行了,就一百两吧。”
锦绣张大了嘴巴:“这……会不会太少了?”
她觉得,自家主子是不是在人情上太过淡泊了,便刻意又提醒了一句:“大夫人跟您的关系本就已经很僵了……”
“僵就僵吧!”赵昔微挑眉,“难道我送一千两一万两,她就会跟我好了?”
见锦绣满脸惊讶,便解释道:“人情这种东西,是锦上添花,不是雪中送炭,两人之间的感情,有就没有,没有就没有,不是经过你来我往的送礼,就能培养起来的。换句话说,一个人她有心要跟你好,你送什么礼物她都喜欢;若一个人打心眼里就讨厌你,那你送再多的礼、说再多的好话、再把她当成自己人,她也不会给你一个好字。恰恰相反,你越对她好,她就越看不上你。有用的时候就想着利用你,没用的时候就想着踢开你,咱们做人要做明白人,不能做冤大头,更不能做软柿子,虽说关系需要经营,但也要看这段关系值不值得。”
她语气一顿,轻轻叹了口气:“况且,钱是最不经用的,别看我现在手里头有十万两,可以后需要花钱的地方多着呢。咱们以后吃穿用度都得靠自己,每一笔钱的去处都要再三斟酌,万不能大手大脚随意挥霍。”
一番话说下来,锦绣的表情慢慢充满了敬佩:“是奴婢想得太简单了,多亏小姐您看得长远。”
主仆都是十几岁,论过日子,谁也不知道到底怎么个过法。
更何况赵昔微还想要自立门户,有大把银子傍身,那日子总是要滋润许多的。
第一件事有了结论,锦绣接着汇报第二件事:“老夫人同意给二爷办喜事了。”
“哦?”赵昔微一愣,“拖了这么久,老夫人终于松口了?”
“是啊。”锦绣表情有些尴尬,“听说是老夫人亲自上门去裴家说的亲。这对裴家来说,是天大的面子了,裴家虽然心里还是不太舒服,但赚足了面子,便也就应下了。”
赵昔微挑了挑眉,忽然反应过来:“是不是和晋王有关?”
“奴婢不知。”牵涉到宫中,锦绣也不敢多说,只道:“奴婢只隐隐听人提了一嘴,说是晋王昏迷了整整七日,裴才人在淑妃娘娘宫里闹了七日……淑妃娘娘没有办法,便递了信给老夫人,让老夫人去裴家多走动走动。”
“……”
裴家动了谋逆念头在先,晋王差点助纣为虐。要没有她这一剑,场面收不收得住还两说。
与其说是她大逆不道刺杀皇子,倒不如说是她阴差阳错挽救了晋王、挽救了裴家。
皇帝为了保全儿子,选择了轻轻放下,可他能不知道真相吗?
怎么会纵容裴才人如此大吵大闹……
算了……
天家的事情,她看不懂也看不透。
况且裴二姐都大着肚子了,迟早也是要嫁进来的,不然丢的还是两家的脸。
赵昔微摇摇头,不想再过问什么。
锦绣继续禀报第三件事:“大公子要回来了。”
“大公子?”乍一听这三个字,赵昔微差点没想起来,愣了一下后才想起,这是赵二叔的长子,也是赵府第一个孙子。
当年赵子仪在婚事上不肯妥协,耽误了好几年,又恰逢赵府落难,老夫人迫于形势,只好让第二个儿子先娶亲。
大公子赵承远是袁氏所生,常年云游在外,几乎都没怎么归家,就连赵昔微大婚,也只是托了亲信传话,没有打过照面。
这次突然归家,怕是为了赵二爷的喜事。
“他也真是看得开……”赵昔微表情复杂,“父亲再娶新人,他还能赶回来喝喜酒。”
“您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锦绣摇摇头,提醒道,“您忘了,大公子也快要定亲了。”
“定亲?”赵昔微心中惊讶。
“是啊,和乔家!您不记得啦?乔姑娘跟您说过,她好像还不大情愿呢!”
赵昔微眉头一皱,恍惚记起,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赵二叔有了新人,袁氏坚决不肯接受,又是分家产,又是闹和离,闹得满京城是人尽皆知。
于是不可避免的使儿女的姻缘受到了影响——
京中门第差不多的,没有谁愿意替女儿寻一个这样鸡飞狗跳的婆家;
而门第太低的,赵府又看不上,想当年落魄时都能与袁家这样的首富结亲,现在就更不可能选择小门小户了。
几个儿子的婚事桩桩不如人意,使得老夫人对孙儿辈尤为上心,一番挑挑拣拣之后,选中了乔家。
乔家门第高,姑娘也养得好,乔家夫人有些经商头脑,对大公子的才能也十分赏识,只是有一个要求,她家姑娘婚后必须住娘家,也不会伺候公婆,赵家更不能插手小俩口的生活。
这听着倒是不错……
这事关系到了乔云浅的终身幸福,赵昔微就仔细过问了几句:“大公子品性如何,才学如何,处事如何?”
在都得到了都算满意的答案之后,这才轻轻点了点头,笑道:“不错,等明儿他回来了,你们亲自代我去给他问好……”
又放低声音,吩咐道:“去悄悄给乔姑娘送个信,就说我这里备了好茶,请她过来叙叙旧。对了,不要惊动了旁人。”
锦绣听出她话里的意思,有些迟疑:“小姐,您的意思是,要帮大公子搭个线?”
“不是。”赵昔微摇头,“我连他人都没有真真切切见着,哪里能给他搭这个线?”
“那您?”
“我不过是为着乔姑娘想罢了。”她轻轻一叹,“乔姑娘并不想嫁人生子,可她那样的出身,婚姻大事又哪能由得她任性呢?纵使乔夫人疼爱她,可乔安到底是朝廷重臣,他的女儿要是一直不嫁人,别说御史要大做文章,便是陛下也睡不安稳。”
“那奴婢明白了,您的意思是,让乔姑娘借着喝茶之名,过来先打探打探情况,万一没看上眼,也好找个机会推脱!”
“也可以这么说。”赵昔微轻轻点头,“可我觉得,或许能成就一段良缘,也说不定……”
锦绣一愣:“您觉得大公子不错?”
第723章 慧眼识男人
“是啊。”赵昔微淡淡一笑,若有所思道:“看男人,性情、见识、为人、处世,这四项是最要紧的,你方才说他性情和顺、见识宽广、为人大度、处事圆融,我便知他是个讲理的人,男人事事肯讲理,不拿派头去压人一头,那么女子与他相处便不会太难受……”
她微一沉吟,“只是这处事圆融这一点,也不知道是怎么个圆融法?若是圆融过头了,便难免有轻浮之嫌……还是要仔细观察了才知道。”
“这倒也不用太担心。”
锦绣一边替她捏着肩,一边娓娓道来:“几年前大公子也在府里小住过些日子,那时奴婢偶尔去给他送些东西,也曾接触过几次……旁的奴婢也不记得了,只记得一件,那时袁夫人整日里忙着生意,丢下羽小姐一个人,羽小姐的性子您是知道的,下人稍有不如意便是打骂责罚。那次可巧不巧,奴婢送过去的凉糕不对她的口味,她一生气便将食盒打翻了,还失手将奴婢推进了池塘里,正是夏日,奴婢穿得单薄,这一落水,可是丢脸丢大了……”
“……”赵昔微眉头皱得更紧了,“然后呢?”
“谁知这时相爷正在园子里会客,眼看着那群贵人就要往这边行来,奴婢这般衣衫不整的模样,怎可叫外人看了去?奴婢的脸面丢了不要紧,相爷的体面可是万万不能丢的……”
“……相爷携了贵人前脚已经踏进了园子,奴婢正急得要哭的时候,突然大公子从假山上‘哎哟’一下,滑了下来,那群贵人的注意力悉数被引开了,奴婢趁机忙躲进了石头后面,拿眼睛悄悄看去时,见他正拿着一只风筝嗯,说是替妹妹捡风筝,一不小心摔着了……”
“不错,圆中有方,进退有度,是个不错的。”赵昔微边听边点头,又问道,“那你呢?你怎么样?”
“大公子做事是真没得说,奴婢差事搞砸了,害怕回去被大夫人责罚,只好湿哒哒的一身水藏在山洞里,盘算着等衣服晾干了再回去。大公子是个细致的人,自己跑去跟大夫人说,方才捡风筝不小心吓到了一个丫头,似乎落水了,让金枝姐姐去瞧瞧。”
“不一会儿金枝姐姐就过来寻我了,给我带了干净衣裳裹在身上,还另外送了防风寒的两包药,说是大公子特意代羽小姐给我赔罪的……”
锦绣眼眶微微一红:“说真的,奴婢在府里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有主子愿意给奴婢赔罪的……奴婢也觉得,大公子是个好人……可就是偏偏生了这样的父母……哎!”
“父母又不是他能选择的。”赵昔微轻轻一叹,“人活着,能选择自己的路已经很不容易了,又有谁能决定父母的路呢?父母非要闹得鸡飞狗跳,他做孩子的,又能怎么办呢?”
她微微一笑:“做孩子的,聪明一点,就能学会远离父母的是非,从而往更好的方向成长;那无知一点的呢,便只能卷入父母的恩怨,从此便影响了心境坏了性情,再也不能好好做人做事了……”
“您说得是。一样米养百养人,同样的父母也会教出不一样的孩子。”锦绣由衷地感慨了一句,忽然促狭地笑了起来:“小姐,奴婢在想,要是您以后有了孩子,您一定会是天底下最好的母亲,您的孩子也一定会是天底下最聪明的孩子!”
“跟谁学的,满嘴胡言乱语!”赵昔微被说中了心事,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我正在养病,再闹就让你出去!”
“小姐饶命!奴婢不敢了!”锦绣掩嘴偷笑。
赵昔微见治不住她,便故意拉长了声音:“这几日怎么不见袁策了?来人……去把袁策叫来——”
“别别别!小姐我错了!奴婢错了还不行嘛!”锦绣连连认错,“奴婢再也不敢了,奴婢这不是怕小姐您闷得慌,才逗您开心嘛?您可别叫那呆侍卫过来了,奴婢再也不想看见他了!”
“怎么?他又惹你生气啦?”赵昔微调侃了一句,却又忽然想到了一个重要的问题——她既然决定要和李玄夜一刀两断,那么他身边的随从也最好是不要有联系了……
心中一动,她有了主意:“既然你不想见他,以后便就多避着他点,毕竟太子以后会有新的太子妃,你我还是不要再与东宫有交集的好……”
她才这么提了一句,锦绣已红了半个脸颊:“奴婢明白,奴婢记着您的话。”
赵昔微见她害羞,便引开话题:“等再过些时日,这边都打理妥当了,咱们便寻个由头搬出去住,茶楼那边也差不多了,到那时你便随我一起去茶楼……”
她合计了一下:“若是乔姑娘和大公子能成,那茶楼也就算是咱们自家人,你若以后有自己的想法,我便将身契还给你,不论是你想做小本生意,还是想要嫁人时生子,都由着你自己的想法。我只有一条,希望你以后好了,还能记着我,时常来看看我,便也不枉我们主仆一场……”
话说着说着,陡然就生出了几分伤感。
她这样为身边的人打算着未来,可她的未来呢?或许,她也该试着放下过去,去接受一种新的可能……
“奴婢不想嫁人!”锦绣红了眼眶,跪在她床边,把脸贴着她的掌心:“奴婢想一直跟着小姐,小姐您去哪里,奴婢就去哪里,您做什么,奴婢也跟着做什么。”
“这丫头,越来越傻了!”赵昔微笑了起来,手掌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幽幽叹了一口气:“我这也是为你好,你要跟着我,说不定还有受不完的罪,挨不完的苦……”
“受苦受罪奴婢也愿意。”锦绣抱住了她的手,喃喃道:“奴婢知道,您是个好人,跟着您,奴婢心里总是安稳的……奴婢从小就伺候人,那些有头有脸的见得多了,别看人前穿得光鲜亮丽知书达理,可背地里,哪个不是满肚子算计啊……即便是同床共枕的夫妻,也看不穿他到底在想什么……奴婢这样的身份,倘若嫁人了,或者是跟了别的主子,哪里有跟着小姐您安稳?”
第724章 不想被惦记
主仆俩彼此笑闹了几句,赵昔微心头挥之不去的阴霾被冲散了不少。
然而锦绣眉头一皱,却又引出了一个让她心惊肉跳的话题:“对了,还有最重要的一件事要跟您禀报。”
“什么?”
锦绣伸出一根手指,压在唇边,神秘兮兮地道:“这一件,是最重要的事——陛下派人来过了!”
赵昔微惊得险些坐起来:“你说什么?陛下派人来了?”
那她有孕的事……
糟了!
“嗯!”锦绣郑重点头,“那天您才晕倒,陛下晚上就派了太医院的人过来……”
皇帝这样重视自家小姐,锦绣是既喜又愁,“说来奇怪,您晕倒的消息,也不知怎么就传到了陛下耳中。这么看来,陛下一直很惦记着小姐您呢!”
“陛下惦记我?”赵昔微面色一变,她可不想被惦记!
她恨不得从此和宫里再无任何瓜葛。
如果可以,她甚至都想劝赵子仪早日辞官……
“是啊!”门口飘进一个喜滋滋的声音,是银宝端了汤药过来,“陛下说您护驾有功,赏了您好多好多宝贝呢!小姐,其实陛下和太子对您都挺好的,您……”
赵昔微不想再听到那两个字,便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刚刚说,陛下那日派了太医过来?”
“是啊!”银宝点头如捣蒜:“您是不知道啊,奴婢这辈子除了在东宫有见着这么多太医,就再也没见过这么大阵仗!乌泱泱的起码有一百来人,咱们这整个院子都站不下!陛下还说,要赏您一处宅子,还有农庄……”她笑得眼睛眯成了缝,活脱脱一副财迷样,“京郊的大宅子!好几十亩农庄!小姐,咱们是不是赚大了!”
“……”这赏赐,赵昔微可不敢要。
别说那血书还在她手里,就算是没有这茬儿,她也不敢领受如此皇恩——住在皇帝赏赐的宅子,那可不就是一举一动都在皇帝的监视之中?
那她又如何做到和太子“一刀两断”?
“把东西都退回去——”她急得掀开被子,锦绣忙按住她,“小姐您别急!别急!柳大夫已经替您都拒绝啦!”
“柳叔叔?”赵昔微重新坐回被子里,问完后瞬间反应过来。
如果说有人最想她跟太子断绝关系,那这个人肯定是柳寄山。
也正因为这个原因,她有了孩子这件事,柳寄山保密工作做得特别扎实,连自己的几个徒弟都瞒得严严实实。
“柳叔叔把赏赐都退回去了,那太医呢?”
“柳大夫来得最快,带了九个女徒弟!个个都带着刀剑,一群太医被堵在院子里,连门槛都没进来呢!”
“这样啊……”赵昔微舒了一口气,又想起醒来后还没见到柳寄山,便问道:“那柳叔叔现在人呢?”
“您昏睡的这些日子,柳大夫没日没夜守在外边,今早霏霏姐实在看不下去,让人把他抬出去啦!”
“抬出去了?”赵昔微哭笑不得,“我还想问问他我的身子怎么样了呢!”转念又兴道,自己这一晕,竟然把柳寄山急成了这样,忙改口道:“算了,柳叔叔这阵子辛苦了,让他好好歇着吧……”
“是这个理儿。”锦绣点点头,端着碗喂赵昔微喝药,面色有些严肃:“柳大夫叮嘱再三,您的身子骨特别虚弱,最好这半个月都好好躺着……”
“半个月?”赵昔微心里“咯噔”一跳,莫不是孩子不太好?
她急急问道:“柳叔叔还说了别的什么没有?”
这样下去实在是不行了,身边的人一个个都不知情,倘若有个三长两短的,连个救急的人都没有,她得赶紧找个机会跟自己的丫鬟交代一下。
“别的也没说,只是说您一定要好好调养,否则后果不堪设想……”锦绣回忆着,“他还把九个徒弟都安排去了厨房,专门为您负责烧火做饭,说凡是您吃的喝的,都要经过她们亲自把关……”她眉头皱得越来越深,“小姐,他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咱们?”
“应该不是吧……”赵昔微从银宝手里接过药碗,“柳叔叔行走江湖多年,性子向来古怪,你们别往心里去。”
她一口气将汤药一饮而尽,又接过棉巾擦了擦嘴,然后若无其事地递了出去,见银宝“嘶”地抽着气,不由得大感怪异:“怎么了?”
“没,没什么!”银宝吐吐舌头,“就是觉得,您真是太不怕苦了!这药才熬出来得试药,那苦味,把霏霏姐弄得龇牙咧嘴的,喝完吐得胆汁都出来了!您竟然连眼睛都不眨的!您太厉害了!”
赵昔微失笑:“这有什么厉害的?”
银宝嘟囔道:“以前太子殿下喂您喝药,您都是一小口一小口喝的……”
“咳咳——”赵昔微一阵剧烈咳嗽。
“您没事吧!”锦绣吓得手忙脚乱,忙给她揉后背,“方才都好好的,怎么又咳上了……”
“没事,没事。”赵昔微抚了抚胸口,顺了一口气,“就是药太苦了,呛着了。”
“那您吃蜜饯!蜜饯!”银宝反应过来,忙递了一颗果子过来,又忍不住道:“还是太子殿下这法子有用……”
赵昔微忍无可忍,没好气地斥道:“不提他是不是不会说话了?”
“我……”银宝摸摸后脑勺,不知自家主子怎么就翻脸了,支支吾吾道:“我,我就是,就是,想起以前您生病,都是太子殿下照顾……”
锦绣一脚重重踩在了她脚上。
银宝“哎哟”痛呼出声:“你踩我脚了!”
锦绣没理她,只冲赵昔微赔笑道:”小姐,您方才不是说,要奴婢去请乔姑娘吗?奴婢这就和银宝一起去。”
“去吧。”赵昔微抬手,按在眉心,似是十分疲倦,“和你们说了半日的话,我也累了,想清净清静。”
“是。奴婢告退。”
一面说,一面抓着银宝退出了内室。
“哎哎哎,你放手,放开我,你疯啦!”银宝一步三回头,望着帘内的主子,“你没觉得,她气色不太好吗?身边没个人伺候怎么行?”
“你再凑上去,她这病怕是只会更重了!”锦绣气得甩开她的手,自顾自迈出了院门。
“哎,你生气做什么?我又没说什么!”银宝提着裙摆小跑着追了上去,“锦绣姐姐,你觉不觉得,咱们小姐好像变了个人?”
第725章 踏遍万水千山
锦绣放慢了脚步,忧心忡忡道:“我瞧着像是和太子殿下有关……那天小姐做噩梦,一直喊太子殿下的名字,后来发烧了,也一直喊殿下……”
“是啊!”银宝点头如捣蒜,“肯定是和太子殿下有关!顾大小姐一来,咱们小姐就病倒了,定是那女人跟小姐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哼!这个恶毒的女人,仗着自己是太子的表妹,总是欺负我们小姐!哼!等太子回来了,一定有她好看的!”
“哎呀行啦!”锦绣忍不住提醒她,“我们家小姐已经不是太子妃了,你以后少拿太子殿下说事,你没发现吗?小姐她不想听别人提太子殿下!”
“好了好了!我不提了还不行嘛!”银宝捅了捅她腰肢,贼兮兮地道:“锦绣姐姐,要不,你去找那呆侍卫打听打听?说不定他知道什么内情呢?”
“你这烂了嘴的小蹄子!”锦绣一把就揪住了她的耳朵,“说了不准提太子,他的侍卫也少提!不然我迟早把你耳朵扯下来,切碎了拌了酱,做猪耳朵饭吃!”
“我错了,我错了,我们还是赶紧去请乔姑娘吧!”
乔姑娘还没请来,先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裴才人派了个小太监过来,说是要给赵昔微送青团。
但蔷薇园现在是半封闭状态,柳寄山派的九个徒弟层层把关,别说是宫里来的太监进不来,就算是赵子仪想进来,也没那么容易。
柳寄山把剑横放在桌案上,拦住要给他倒茶的赵昔微:“你坐着,这些小事师叔自己来做就行了。”
赵昔微含笑放下了茶壶。
“母体虚弱,胎气不足。”柳寄山满脸严肃,“不是师叔危言耸听,实在是你的情形不太乐观,若不好好调养,恐怕这一胎很难保住。”
赵昔微笑容僵在了脸上:“很难保住?”她确实身子有些不大好,但也没坏到连孩子都保不住的地步吧?
“你忘了,从小你娘给你喝了多少药?还有你那尚未完全恢复的病根——”
话没说完,赵昔微已急急追问:“我娘亲给我喝的药也有问题吗?我的病根很久不曾复发了呀!”
“那是因为之前在东宫调养得好。”柳寄山在窗边坐下,一缕白发垂落,显得沧桑又冷郁,“那小子虽然人不怎么样,但对你的病情倒是十分上心——”
“别提他了!”赵昔微霍地起身。
“你快坐下!”柳寄山吓得一个激灵,茶水险些洒出来,“以后不要这样大幅度动作,记得你是双身子的人!”训完了,这才注意到她的反应过于异常:“你怎么了?”
赵昔微气息一滞,扯出一抹笑掩饰自己的情绪:“没什么,就是已经分开了,不想再有任何瓜葛……”
“好!”柳寄山求之不得,“你想清楚了就好!至于这个孩子,怎么生,怎么养,师叔都会帮你安排好……”他抿了一口茶,笑容温柔:“师叔虽然从来没做过父亲,可是师叔亲手养过十个孩子……”
赵昔微忍不住“噗呲”笑出来:“你哪里来的十个孩子?”
柳寄山一愣:“十个徒儿都是我的孩子啊!”他放下茶盏,“要是当年你娘亲愿意,说不定你也是我照顾长大的呢!”
他长长叹了口气,眸光沉郁了下去,“只是可惜……你娘亲太过要强,宁愿自己吃尽苦头,也不想依靠任何人……”他低下了头,语气里有着隐隐的伤感,“师叔这一辈子,唯一的遗憾,便是来不及保护她……倘若当年……当年我执着一点,或许会不一样……”
赵昔微不知如何安慰他。
沈玉清的过去,她一点都不知道。
但从柳寄山的言行举止里可以确定,他的心是真的,情也是真的,但……
赵昔微想了想,还是小心翼翼问出了那句话:“我娘亲她知道吗?”
知道你这般痴情、这般自责吗?
“什么?”柳寄山怔住,“知道什么?”
“……”赵昔微一叹,无语地看着他。
柳寄山反应过来,长眉微皱:“应该……知道吧?”
他突然不自信起来,“她当年与赵子仪定情,我跟她足足半个月没说话,她那么聪明的人,应该猜到了吧?”
他手掌按住剑柄,语速突然加快,“她为了赵子仪和皇后置气,我又跟她快一个月没见面,她怎么会不知道?她怎么会不知道?在传出赵家想悔婚的消息时,我在朝堂上打了赵子仪一拳,所有人都看出来了,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她就是知道,所以她不肯向我求助,自己不声不响离开长安,藏在一个没有人知道的地方……”
柳寄山声音越来低,近乎梦呓:“在她离去的第二年,我也离开了长安,我辞了官,放弃了大好前程,踏遍万水千山,只为四处寻她,直到两鬓斑白……才得知,她其实就在京城不远处……”
赵昔微静静地听着,心中蓦然升起一股莫名的伤感。
难道这就是感情吗?
沈玉清为赵子仪蹉跎半生,而柳寄山又为沈玉清白了头发。
赵昔微迟疑了一下,问道:“我娘亲她,为什么躲着你呢?你们之间是不是也什么误会?”在她印象中,沈玉清是个很温柔也很坚强的女人……
“不,你不懂她。”柳寄山摇摇头,“你知道吗?她是个很要强也很固执的女人,她很自我,一旦她决定的事任何人也不能改变,她宁愿自己咬牙受着,也不肯求我,当年见面,她要是肯求我一句,我肯定留下来,不管是以什么样的身份,我都要死死守在你们娘俩身边……可是她不肯求我,她叫我走,叫我以后不要找她……”
“……”赵昔微沉默了。
许久,才缓缓道:“所以,你后来再也没有出现。”
“是……”柳寄山终于抬起头来,只这么一瞬间,竟像是又老了一岁,“她叫我不要再找她,叫我早点娶妻生子,叫我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赵昔微忍了很久,还是没忍住,轻声提醒道:“柳叔叔,你有没有觉得,她是真的没发现你的一片情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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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师叔:一个恋爱中没长嘴的男人
第726章 你娘亲她真的很聪明
“怎么可能?”柳寄山对这个问题有着特别执拗的判断,“她那么聪明,怎么会不知道?”
赵昔微半信半疑。
柳寄山却当她是在质疑“聪明”二字,立即滔滔不绝补充了一大段:“阿微,你娘亲她真的很聪明,我就没见过比她更聪明的女人,就连当初你外祖父也说,天底下再也没有比她更聪明的。你知道吗?她懂很多我们不懂的东西,天文地理、医术武功、诗词歌赋……只要她想学,就没有学不会的,你知道吗?太史馆那么多史书,她随便看一眼,就可以倒背如流,历朝历代发生过什么事,她如数家珍……”
“我还真不知道……”赵昔微听得痴了,努力回忆着那个常年被病痛折磨的身影,她病弱贫困的娘亲,竟然是这样一个不世出的天才!
不过,她并没有在这种情绪里沉浸太久,而是想到了一个更重要的问题:“那我娘亲,她懂巫术吗?”
其实直到此刻,她还是抱着半信半疑的想法,如果她娘亲完全不懂巫术,那么那张血书就很有可能是意外,甚至存在着什么误会,比如,那只是一个普通的玩笑,一次好奇的尝试,而不是所谓的“噬心蛊”。
然而,这一丝脆弱的期待,被柳寄山一个字,摧毁得溃不成军。
“懂!”
赵昔微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短短的一个字,几乎要宣判了她的死刑。
如果是真的……
如果真是那样,她该怎么办?
她的娘亲,害死了皇后,她揣着这个惊天秘密,该怎么才能装作若无其事?
不,一定是误会!
她娘亲那么聪明、那么善良、那么无所不能,不可能会做出杀害密友的事。要知道,她娘亲连赵家都没有恨过!
而且,就算是真的要陷害皇后,以沈玉清的能力,肯定会有更高深莫测的法子,不可能留下痕迹让人抓住把柄!
最不可能的是,如果她娘亲真的害死了皇后,又怎么还敢把她送到京城来?赵子仪又怎么敢让她嫁进东宫、甚至还谋算着助她当上皇后?
——当然,也不排除这个可能,那就是,赵子仪对沈玉清做了什么一无所知……
心脏砰砰跳动,手心也汗津津的,呼吸也快要暂停。
这一刻,赵昔微的脑子里只剩下一句话:“不可能!”她摇摇头,声音微微颤抖:“不,你一定是弄错了,不可能,这不可能……”
柳寄山没有注意到她这一变化,他沉浸在对年少时心爱女子的回忆中,常年阴郁的眸子竟然亮晶晶的:“我不会弄错,她真的懂!她学医,对巫医大有涉猎!”
赵昔微掐着掌心,觉得心口的那一丝气息也要断了。
“不过……”柳寄山忽然话锋又一转。
赵昔微急忙问道:“不过什么?”
“不过,她只是涉猎,不是精通……”
赵昔微眼睛一亮:“那就是说,她不太懂?”
“她懂。但是没有达到精通的地步,真正的巫医能沟通鬼神,能预知天命,可改变未来……她远远没到那种地步!”
“沟通鬼神,预知天命,改变未来?”赵昔微更疑惑了,感觉眼前像是有一团巨大的迷云,重重叠叠,遮住了事情的真相。
“是。”柳寄山点头,“你娘亲对这些很感兴趣,特别是最后两点,她为此还偷偷求皇后……”
“求皇后什么?”
“求皇后歃血订盟,铸告神明。”柳寄山眉头紧锁,“帝后皆为人主,可以预知天命。皇帝乃九五之尊,是不可能会答应她这种异想天开的事情……”
歃血订盟,铸告神明……那就不是那封血书?
一阵血气直冲头顶,赵昔微扶着桌子,慢慢地起身。
她抱着最后一线期待,就像抱着一尊易碎的琉璃佛像,小心而虔诚地祈问:“那,这会不会只是一个玩笑?”
“不是。”柳寄山语气坚决,“你娘不是那种顽劣的个性,她虽然孤傲任性,但行事却极为大气得体,不会为了一时寻开心而缠着皇后……”
“那她做这个,用来干嘛?”赵昔微颤声问。
“我也不知道……”柳寄山双手放在额上,压住眉心,“她做的一切我都不知道,我要是知道,就不会连你的病症都查不出来了……”
“那她没有想过,这样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吗?”
“后果?什么后果?”柳寄山愣了愣,这才发现她脸色苍白得可怕,顿时慌了:“你怎么了?是不是又不舒服了?”他朝外边喊了一声:“来人!”
赵昔微却无力地摇了摇手,语气疲惫得没有一丝生气:“柳叔叔,你先回去吧,我想睡会儿……”
“你……阿微?”柳寄山大感疑惑,“你怎么了?师叔帮你把把脉……”
“我没事。”赵昔微冲他虚弱一笑,扶着桌沿慢慢走到了床边,背靠着床架子,留给他半个苍白的侧脸:“柳叔叔先回去吧,我要更衣睡觉了……”
“你……”柳寄山想了想,“我让霏霏来照顾你。”
“不用。”赵昔微此刻只想一个人安静呆会儿,谁也不想看到,谁也不想搭理。
“那好吧……”柳寄山这个人,最大的缺点就是不懂追问,明知道她心情不好,张了张嘴,却愣是只说出一句话:“你好好休息。”
门“吱呀”一声轻轻地拉开,又“啪嗒”一下扣住。
赵昔微平躺在床上,突然觉得特别特别累。
为什么留给她这么多谜题,却不留给她一丝丝线索?
她想要拥有自己想要的人生,不想困在上代人的迷局里徘徊!
可她却没有一丝力气。
沈玉清啊沈玉清,你到底是在做什么!
你到底藏了多少秘密!
外面日光正好,鸟儿叽叽喳喳,她却提不起一丝劲儿,只能躺在床上空耗着这光阴。
手掌轻轻抚摸上小腹,算来日子,也两个多月了。
这是一个属于她的孩子。
为了这个孩子,她愿意独自去面对一切未知的东西,不论是苦痛、困难、还是伤害。
因为她不想让这个孩子,再像她一样,背负着上一代的恩怨情仇。
然而,前方迷雾重重,她要如何才能破局?
昏昏沉沉中,忽有少女清脆甜美的声音飘来:“微姐姐,你好点了吗?”
“微姐姐,我们来看了啦,你猜猜,我们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
翠羽珠帘被撩起,环佩叮当的少女手牵手走了进来。
赵昔微翻了个身,目光瞬间凝住:“怎么是你?”
第727章 青团玉露
“是我。”
扎着两条麻花辫,额前佩着红宝石的眉心坠,一身红色的箭袖服,与穿着鹅黄素纱裙的乔云浅并肩而立,就像红云映着日光,晚霞照着江水,一个是英姿飒爽,一个是风流雅致,让人移不开眼。
正是裴家的姑娘,裴真真。
四周沉默了一下。
乔云浅主动解释道:“锦绣姐姐去送信的时候,正巧真真在我家里玩,她听说微姐姐这里备了好茶,就想着过来讨一杯尝尝……”说着,冲裴真真递了个眼神,“我说了吧,微姐姐不会这么小气的。”
裴真真一改往日的洒脱,脸上竟浮现了几分羞怯,低声应了一句,支支吾吾道:“微姐姐,我,我是来向你道歉的……”
赵昔微瞬间就明白了。
裴才人大闹淑妃,淑妃没有办法,只好让赵老夫人主动去给裴家示好。
但裴家也不全是蠢人,自己干了什么事心里明镜儿似的。
说到底,要没有赵昔微那一剑,说不定整个裴家连同晋王一起,都要人头落地了。
这一剑,成全了晋王一个“忠孝”,也成全了裴家一个“忠勇”。
皇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手轻轻一挥,选择了不予追究。
然而这是明面上的。
暗地里,皇帝到底怎么想,谁知道?
悬在头上的剑,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落下来,这才是最有震慑力的。
一夜之间,本朝唯一一个靠军功起家的家族,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失去了光环。
既然从此要夹紧尾巴做人,那么对于风头正盛、有护驾之功的赵府,该低头的时候还是要低的。
只是赵昔微摆明了不肯见客,甚至连裴才人派人送礼都吃了闭门羹——至于真的是送礼还是找茬,这就不得而知了。
总之,裴真真借着乔云浅的秋风,算是顺利进了园子,见到赵昔微了。
她整理了衣袖,恭恭敬敬地向赵昔微福了一个,语气里满是真诚:“这些天姑母给淑妃娘娘添麻烦了,我们裴家也给姐姐添麻烦了,真真特意过来给微姐姐道歉,希望微姐姐不要放在心上。”
说完,拂袖下拜,双手交叠,平于眉心,郑重叩首:“请微姐姐原谅。”
赵昔微看着她行完了这个大礼。
裴真真直起腰,见她没有说话,就也没有起来,膝盖仍规规矩矩地跪在地上。
不管家族是怎么安排的,她个人是真心想跟赵昔微道歉的。
赵昔微也不是拿乔的人,便伸出手去,微微一笑:“母子连心,晋王遭此大难,才人娘娘太过担心,以至于做出如此举动,也是情有可原。”
“微姐姐大人有大量!”裴真真神色一喜,忙又屈膝福了一个,笑道:“我就知道姐姐不会计较,微姐姐,我给你带了好吃的来了!”
“什么好吃的?”
“青团!”裴真真朝外头拍拍手,唤道:“春芽儿,快把食盒呈上来!”
“哎!”脆生生的应了一句,帘子一晃,便有人快步走近,恭恭敬敬地行礼:“奴婢豆芽,给小姐请安。”
望着面前瘦瘦小小的小丫头,赵昔微眉头一皱,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扭头看向裴真真:“这是?”
“嗨,这是我前些日子新得的丫鬟,从前没在我身边服侍过,姐姐自然是瞧着面生了!”裴真真不以为然地摇摇手,“她从小在鸿福酒楼做点心,祖母吃着她做的糕点好吃,便花了银子将她买了来,这不,才新做的青团,我捎了两盒过来,先给微姐姐尝尝鲜呢!”
赵昔微大感意外,这些天来,她的饮食都由专人看管,即便是厨房现做的,也得让人亲自尝过了才会送进她房中。
可目光落在丫鬟身上,又挑不出一丝错处来。
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长得细细条条的,一张稚气未脱的脸,双眼清清亮亮的,看着就像是个没长成的孩童。
又是干干净净的出身,怎么看也跟阴谋诡计搭不上边。
不过……
赵昔微还是多留了个心眼。
防人之心不可无,尤其是这种风云暗涌的节骨眼上。
她抿唇一笑,冲帘外吩咐道:“锦绣,你过来。”
“奴婢在。”锦绣也是个聪明的,当即笑吟吟地伸出手来接:“咱们小姐才吃了饭,又喝了大半碗的药,再也吃不下别的,奴婢拿去厨房先放着。”
“哎!”那春芽儿却一声低呼,手臂下意识地缩了缩,将那清亮如水的眸光投向了裴真真。
裴真真笑道:“你这丫头真是的!微姐姐吃了饭,怕积了食,所以才说先放一放,不是不喜欢你做的东西。”她拍了拍春芽儿的肩,冲赵昔微解释:“这孩子心眼实,微姐姐别见怪。”
乔云浅看出了赵昔微的顾虑,便帮着打了个圆场:“我中饭没怎么,要不,我先尝一个?”
“好啊!”裴真真打开金丝镶嵌的食盒,八个青绿滚圆的糯米团子静静地躺在盒子里,上面还雕了眼睛和嘴巴,做成了猫儿兔儿的形状,看上去极为精巧可爱。
赵昔微也觉得新奇,虽避开了两步距离,却也放下了警惕。
乔云浅“哇”地一下:“好手艺啊!这样巧的手艺,我只在宫宴上见识过呢……”
赵昔微心里“咯噔”一跳。
还没来得及反应,乔云浅已伸手拈了一只,“我还记得,去年端午节裴娘娘给真真送的青团,也是差不多这样的——”
宫宴、裴娘娘、一样的青团……
赵昔微瞳孔猛地放大!
“来人!”
一声冷喝,然而却还是慢了半步。
“啪嗒!”
那瘦瘦小小的春芽儿,忽然手臂一翻,食盒应声落地。
“你做什么!?”裴真真大惊失色,正要训斥,哪知春芽儿骤然抬起手掌。小小的身子灵巧如猴,而常年做厨,使得手指握力出奇的惊人,却见衣袖一捋,一把银光闪闪的匕首乍然绑在腕间!
“小心!”
“微姐姐!”
几声魂飞魄散的惊叫,锦绣和乔云浅齐齐飞扑过来,旁边的裴真真跃起一脚,踹在了春芽儿的腿心。
“啪!”匕首掉落在地上。
第728章 走得远远的,再也不要回来
闷哼声起,春芽儿身子摔出,重重地倒在屏风旁。
那春芽儿显然没怎么经受过训练,也谈不上会武,却有着一股蛮力,身子一滚,双腿狠狠踹向桌案。
“哗啦啦!”桌子侧翻,屋内陈设同时倾倒。
赵昔微侧身躲开。
岂料那春芽儿又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弹跳起来。
那双清亮的眼睛此刻变得猩红而恐怖,龇着雪白的牙,简直是抱着同归于尽的决心,狠狠朝赵昔微撞了过来!
赵昔微感觉到一股巨大的蛮力,将自己推向了床边。
她脑子极度清醒,但身子却乏力虚弱,明明已经及时反应过来,然而双腿却不受控制地往后跌落,那股子蛮力带着旋风,冲击得床边的衣帽架跟着晃了晃。
赵昔微在这样绝对清醒的情况下,近距离看着那高高的、摆放着金银器皿的多宝格,像是大山轰然倒塌一般,直直向着自己压了过来。
“轰!”她已经来不及再去呼喊求救,也来不及去躲闪避开,她所有的理智都放在了手掌心,双手交叉逆着本能,放在了自己的小腹上面。
她是该去抱着脑袋的,也该去扶住床沿的,这样即使被巨物砸中,也不会落下致命伤。
可她心里只有一个声音——她的孩子!
“微姐姐!”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响起。
赵昔微跌坐在地上,听见四面八方涌来好多个声音。
掌心忽然传来一阵热热的感觉,黏黏的,腻腻的,像极了融化的糖浆。
“小姐!”锦绣带着哭腔的声音几乎划破房顶,她飞扑过来,“噗通”一下在赵昔微面前跪下,声音哆哆嗦嗦得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小姐,小姐,您,您,您……”
赵昔微怔怔的低下头。
锦绣猛地捂住了她的眼睛:“小姐!不要看!”
她的声音在抖,身子在抖,手指也在抖,捂在赵昔微眼睛上时,就像一片秋风中的叶子,不停的飘啊飘。
赵昔微眨了眨眼,还是看见了。
铜制的衣帽架打翻在地,一根尖尖的钩子,直直从她侧腰贯穿,大片大片的鲜血汨汨渗透而出,让她粉白色的衣裙湿漉漉的,仿佛提起来能拧出一大盆红色的液体。
赵昔微已经忘了疼痛。
她只愣愣地看看地上,又看看自己,再又看看面前一张张脸,手指还移动了一下,落在那尖锐的钩子上。
“小姐,您别动!不要动!”锦绣的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哭着捂住她的伤口,扭头冲门口喊道:“快去叫柳大夫,银宝!快去!快,要快啊!”
赵昔微至始至终没有落一滴眼泪。
她的心仿佛在这一刻全部碎了,又被狠狠的碾磨成了粉末,再被随手一扬,化成了满天的尘土。
她不知道什么叫疼痛,也不知道什么叫绝望,更不知道什么叫怨恨。
她只用带血的手掌,一点点压住自己的小腹,试图想抓住那个,曾安安静静睡在她肚子里,却再也来不及见面的胎儿。
她想过自己会遇到的一万种危险,在朱雀街、长信宫、在万蛇池、在九尺高的宫墙里,在耸入云端的宫殿下。
却没想到,危险会是以这样一种不起眼的方式来临。
“微姐姐……我……”裴真真吓傻了,她呆呆地望着满身鲜血的赵昔微,内心的恐惧越来越深,“我……微姐姐……我……”
她喃喃了几句,忽然反应过来,望向同样跌坐在一旁的春芽儿,面目近乎狰狞:“你这个贱人!你!”她又气又痛,扑上去双腿骑在春芽儿胸口,把人死死按在身下,厉声喝问:“说!你给我说!是谁指使你的!谁指使你害微姐姐的,谁指使你害我们裴家的!”
“……”
春芽儿紧紧地抿着嘴,一言不发。
裴真真几乎要疯了,扬起手掌兜头兜脑打了她十几个耳光,“说!是谁让你这样做的!你给我说啊!”
“……”春芽儿却像是哑巴了似的,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任由裴真真厮打逼问,也不反抗,只一双眼睛直愣愣的看着赵昔微。
赵昔微躺在锦绣的怀里,不声不响,那么安静,那么脆弱,就像是荷叶尖尖上最小的一只花朵儿,轻轻一捏,就要碎了。
乔云浅拿剪子将伤口处的衣衫剪碎,锦绣做了简单的止血,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小姐,您要是疼,就哭出来,不要忍着……要是受不住,就咬奴婢一口,奴婢不怕疼的,您咬着奴婢的手,就好受多了……”
她仍是没有说话,那身子却越来越冷了下去。
锦绣吓得破了音:“小姐,您撑住,您睁开眼啊,您可千万别睡……”她颤抖着手握住赵昔微的手背,任凭那鲜血污了自己满脸,哭得肝肠寸断:“您别睡,您快睁开眼看看我,看着我啊……”
泪如雨下,湿了谁的脸庞?
似是为了回应她,赵昔微轻轻睁开了眼,手指轻轻抬了抬,似乎是想为她擦擦泪,柔声道,“傻丫头,别哭了……”
“好,好,好……我不哭。”锦绣又是哭又是笑,“小姐,您别睡,跟我说说话……”
赵昔微笑了笑,声音轻轻的:“我要是死了,你就拿着身契走吧……走得远远的……再也不要回来……”
若再回来,迟早要卷入风波。
她死了,没有谁再会护着她身边这些人。
“不,奴婢不走,奴婢说过的,这辈子都陪着您,奴婢哪里也不去……”锦绣想起两人私下里的约定,不由心中大恸,这么好一个主子,怎么就……
她一根根握住赵昔微的手指,紧紧地捏在手心,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那逐渐变冷的肌肤,哭得肝肠寸断:“您说了,您要为奴婢安排未来,您还要给我物色好人家,要看着我嫁人生子……”
“傻丫头……”赵昔微轻轻笑了起来,声音似来自很远很远,“……正是因为想要为你安排未来,才让你……早做打算啊……”她说到后面已经失去了力气,眼皮轻轻合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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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章有点虐,明天太子要回来了……
第729章 丧子
“微姐姐!”裴真真揪住春芽儿拖了过来,死死摁住她的脑袋,自己也跟着往地上一跪,“今日之事,是真真对不起你,姐姐要打要罚,真真绝不喊冤!”
赵昔微睁开了眼,眸光慢慢落在裴真真脸上:“这春芽儿,当真是酒楼里买来的?”
裴真真跪在地上,流淌着的鲜血缓缓渗进她的裙摆,让她的体温也跟着一点一点凉了下来。
若还没明白过来,那也就枉为侯门女了。
事到如今,这春芽儿是从哪里来的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是她裴家的奴仆,跟着乔云浅进了赵府,刺杀了赵昔微!
她想起深宫中那个姑姑,忽然觉得一口气堵在胸膛。
要多么蠢,才能做出这样的事来!?
姑姑啊姑姑,裴家处处为你着想,你想要贵妃的位份,裴家为你争了;你想要后宫的大权,裴家也给你夺了;你想要母子相见,裴家也为你谋了。
可你呢?
你考虑过裴家的处境吗?
你是报仇成功了,可裴家呢?偌大一个家族,就这么沦为你的垫脚石吗?
事到如今,她只能打落牙往肚里咽,什么后果只能她一人承担了。
她跪在地上,语声低低:“是真真一时失察,真真愿意承担所有罪责。”
“承担所有?”赵昔微轻轻笑了,“这罪责,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承担得起吗?”
裴真真双手贴地,再次深深拜了下去:“若姐姐有个三长两短……我……”顿了顿,她眼里涌上泪花:“真真愿以人头谢罪!”
“谁要你的人头……”赵昔微只觉得胸中涌起一阵悲怆,可眼里却没有泪水,她的血越流越多,精神反倒越来越清醒,她瞥见乔云浅也跟着跪在了一旁,不由又笑了笑。
此计说蠢着实蠢,说妙也着实妙。
如果裴真真有罪,那乔云浅也是帮凶。
她怎么舍得拉自己的唯一的好友下水?皇帝也不可能为了她同时开罪裴家和乔家。
“我知道,你们都是被人利用了。我不怪你们……”赵昔微的目光在她们两个身上停留继续,呼吸越来越微弱,“要怪,就怪我……怪我太逞强,怪我太幼稚……”
太逞强,所以以为自己能挡住未知的风雨。
太幼稚,所以以为自己能承受宫中的倾轧。
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她是否该厚着脸皮留在东宫?
可那又怎么样呢?
他不在京中,她一个废妃留在东宫,就好比一只笼中雀,更容易被敌人猎杀。
无论怎样,她都没有选择啊……
胸口一阵剧痛,密密麻麻的,遍布五脏六腑,她捂着胸口,一边咳一边笑了起来:“早知今日,我就该远远的离开,离得远远的……不要让任何人找到我……”
她干咳了好一阵,忽觉腥气直冲喉咙,嘴角顿时染上一抹鲜红,竟是呕出了一口血。
“小姐!”锦绣整个人几乎瘫软,颤声呼喊着,“小姐!”
她手指无力抬起,轻轻抚上唇畔。
指尖冰冷,血液滚烫。她的笑那么凄凉:“都怪我……”一语未了,手臂倏然垂落。
“小姐!”
偌大个院子里,顿时被一片哭声覆盖。
……
四月初,风和日丽。
宫里送来了新酿的桑葚酒。
合府上下笑颜逐开,老夫人特意差了周嬷嬷来蔷薇园传话:“这原是托了微姐儿的福,咱们赵府才有今日……”
赵昔微半倚在软枕上,听她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好听的话,神思飘得很远很远。
近来皇帝对赵府格外关照,隔三差五就派太监送来赏赐。
数不尽数的珍奇古玩、山珍海味、人参燕窝,快要把赵府的库房都堆满了。
在这样“特殊的关照”之下,她遇刺之事到底没有掀起什么大的风浪。
不仅没传到宫里,就连蔷薇园都没传出去。
当然,这其中也有柳寄山的“努力”。
他望着她,眼里是化不开的忧虑:“你既然不打算回头了,孩子的事,就此忘记吧……”他深深叹了口气,“或许,这对你是另一种解脱。”
就当这一切没有发生过,将它彻底尘封在记忆里。
可真的能当做没发生过吗?
柳寄山眉间郁色更深:“要复仇,很容易。”顿了顿,他迟疑道,“可师叔不想你再跟那小子有任何牵连。孩子的事,一旦让他知道……怕是不会这么轻易了断……你要想好。”
赵昔微沉默了。
让他知道了,对她也什么好处呢?
顾玉辞以失贞作为要挟,换他太子妃的位置。
她难道拿丧子作为筹码,换他纠缠不休?
那是她的孩子……
也是她对他最后的一点念想。
现在……
什么都没有了。
她垂眸,听见自己的声音冷静得不可思议:“这仇,我自己来报。”
“你想好了就好。不论你如何选择,师叔都会站在你这边,哪怕是刀山火海,师叔也会竭尽全力帮助你……只是,她到底是皇帝之妃、皇子生母,你要如何绕过太子去复仇?”
“你要如何绕过太子去复仇……?”
“微姐儿?”耳畔却忽然传来一声声的呼唤,打断了她的思绪。
赵昔微猛然回过神,就见周嬷嬷一脸担忧地凝望着自己:“微姐儿?”
“啊,妈妈方才说到哪了?”她微微一笑,不见一丝异样,“我好像听到妈妈说,什么出去走走?”
“啊?哦!”周嬷嬷紧皱的眉头瞬间舒展,满脸带着笑:“咱们三爷打了胜仗,马上就要班师回朝啦!陛下特意下了旨,让咱们府上的女眷,随同相爷一起,去城门楼上亲迎……”
“亲迎?”赵昔微神思又恍惚了一下。
大军班师回朝……皇帝率百官亲迎……
他要回来了?
周嬷嬷一面细细留意着她的脸色,一面在心里暗暗思忖,都说三小姐是故意装病,就连老夫人都有些半信半疑,可她现在瞧着,却不大像是装的。
素着一张脸,苍白的肌肤,头发随意挽了个发髻,只插了根素白的玉簪子,别说胭脂水粉,就连耳坠子、手镯子这些首饰都没戴一样。
眼窝处还有淡淡的乌青,看着就像是没睡好。
平常人这模样哪能见人?
第730章 班师回朝
周嬷嬷瞧着就忍不住心里一叹,到底是底子好,哪怕是素衣素服,也是丽色不减,活脱脱的一个病美人。
想着就又堆起了一丝笑,恭敬道:“是啊,老夫人说,您养了大半个月的病,趁着现在天气晴好,也一起出来走走——”她一招手,吩咐小丫头捧了精美的首饰盒,从里面取出了一只梳篦,“微姐儿,马车早在门口等着,让老奴伺候您梳妆吧?”
“梳妆?”赵昔微又是一愣。
“是啊!”周嬷嬷搂住她的肩,笑得特别慈爱:“您放心,老奴可是给老夫人梳了几十年的头,不论什么发髻,老奴闭着眼都会,定能让您满意。就梳个简单的元宝髻,怎么样?”
“我不梳。”
一句话淡淡的吐出来,让周嬷嬷的笑就僵了僵,打量了面前的女子好几眼,也没看出来她到底是什么情绪,便只好又堆着笑,小心翼翼地哄道:“小姐,外头所有人都准备好了,就等您一个,您梳了头,换了衣裳,同老夫人、相爷、以及大夫人、三夫人,一起去城门楼子上……”
“我不去。”
赵昔微倏然起身,毫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周嬷嬷请回吧,告诉老夫人和相爷,我身子尚未痊愈,不能出门。”
“哎哟,我的小姐……”周嬷嬷瞪大了眼睛,“这么大的事,陛下都发话了,您不去怎么成?”
“不去就不去!”
一个声音怒气冲冲地在窗下传来,紧接着门帘子“啪嗒”作响,赵昔微诧异抬眼,就见徐云娇挺着肚子踏进了屋子。
她着了大妆,穿着红色缂丝命妇服,头上戴着属于一品诰命夫人的凤钗,与素衣素服的赵昔微形成鲜明的对比。
一个神采奕奕,一个万念俱灰。
周嬷嬷眉头微皱了一下,正想劝说:”大夫人……您……”
“行了!周嬷嬷,你好话都说了一箩筐,她就是听不进去有什么办法?”徐云娇懒得废话,挥挥手就下了命令:“不就不去吧,多她一人不多,少她一人不少!”
“大夫人……”
“好了好了!”徐云娇不耐烦地打断她,“马上吉时就到了!太子率三军已经进了长安,马上就要到内城了!咱们若是误了时辰,这可是大不敬的罪过!”
一面说,一面挺着肚子转了身,半个眼神也不多给屋子里。
周嬷嬷顾头不顾尾,眼看她提着命妇服,略显笨重地跨出了门槛,忙追了上去:“夫人您小心点,注意脚下。”
赵昔微在屋内站了半晌,才唤了丫鬟进来:“药好了吗?”
“还没呢。”锦绣掀帘入内,将一只小食盒放在桌上,“这是才做好的鲫鱼汤,补身子最好不过。”
赵昔微在榻上坐下,双腿也收了上来,就这样搁在踏板上,看起来没有要吃东西的意思。
裙摆半卷起,锦绣一眼就看见那露在外头的一截脚踝,白生生的,她“哎哟”一声,取过一旁的绒毯,一边替她盖住了双腿,一边心疼地叮嘱,“柳大夫才走,您就又这样任性,连袜子也不穿,万一落下病根可如何是好?”
手指落在脚踝处,顿时心口揪了一下。
往日圆润娇小的脚踝,竟瘦了半圈,两根手指圈住都有富余。
锦绣眼窝一热,差点泪水又掉了下来,可却怕让赵昔微看见引起伤心,只好垂下了头颈,忍着哭腔道:“小姐,您好歹吃点东西,只是喝药不吃饭,这身子骨怎么能痊愈啊!”
孩子没了,小姐人前一滴泪都没有掉过。
可只有她这个贴身丫鬟知道,小姐的心碎了。
这半个月,吃不下什么东西,夜里也睡不到两个时辰。
这样下去可怎么办?
况且这事牵扯到了宫里,她一个当丫鬟的,也不敢声张,只好在没人的时候躲在墙角偷偷抹眼泪。
一只手轻轻地落在了她头上,就听赵昔微声音轻柔地应了:“好,我吃。”
锦绣转悲为喜,似乎生怕主子反悔似的,立即麻利地盛了一小碗汤,眨巴着眼睛送到赵昔微面前:“奴婢喂您。”
赵昔微没有拒绝,就着她的手喝了小半碗,剩下的却怎么也喝不下去了。
即便如此,银宝进来收拾碗碟的时候,仍是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眼神:“小姐,您终于肯好好吃饭啦!您要喜欢喝,晚上还让厨房做这个,好不好?”
“好。”赵昔微点点头。
锦绣和银宝齐齐对望一眼,都觉得有种太阳打西边出来的喜悦。
只要能好好吃饭了,那就什么都好说。
府里的主子都去了城楼,就连赵承燕姐妹几个也高高兴兴的去了。
大魏将近一百年没有打过这样的胜仗,此次大军凯旋归来,全京城的老百姓都早早地等候在了路边,迎接规模可谓是空前绝后。
一些没能出去围观的仆从,索性搬了梯子爬上墙头看热闹——虽然看不见大军,更不可能看见太子,但是能看见那些看热闹的人群,感受一下这样人心振奋的场面,也是可以的。
赵昔微自己不想出门去看,可她也不拦着别人看,对于府中不时传出的欢呼雀跃的笑声,不仅没有说什么,反而还跟着笑了笑。
锦绣心中松了口气。
小姐还年轻,只要心里还想得开,一切就都还好说。
银宝也收起了咋咋呼呼的性子,试探着问道:“小姐,太……不是,三爷打了胜仗,您也感到开心,是不是?”
“是啊。”赵昔微笑容淡淡的,随手卷起了绿色的窗纱,望向院外,“早点结束征战,将士们就能早点回来和亲人团聚,老百姓也能减轻负担,这样的好事,举国上下都会开心。”
“是啊。”银宝重重点头,“奴婢也感到开心!”
锦绣趁机道:“那为了庆祝,晚上咱们吃八宝饭,好不好?”
“好。”
锦绣得寸进尺:“那再添一碟子凉拌藕丝,一碟子清蒸乳鸽?”
“好。”
“那小姐您都得吃,不能剩下。”
“我尽量。”
“太好了!”两个丫鬟拍手而笑,悬了半个月的心,头一次落了地。
可这份轻松,才不到两个时辰,就又被打破了。
第731章 人比黄花瘦
府里没什么人,厨房的晚饭就做得早,小丫头们把食盒抬进来的时候,阳光还照着庭前的石阶。
赵昔微看着天边那灿烂的紫霞,便让人把园子里半封的几个门都给拆了。
仆妇们求之不得,因为封着门,晚上哪里也不能去,在园子内打牌吃酒也不敢,像坐了几十年的牢一样人都关焉了。
这时赵昔微突然开了金口,顿时乐得开了花,三两下就把门卸了下来,足下生风扛着就跑,生怕跑迟了赵昔微一个反悔又让人把门装回去。
银宝等人在廊下看着,捂着肚子哈哈大笑:“瞧她们一个个的,跟放出去的牛一样!”
这笑,在看到一个人的时候,戛然而止。
老夫人由周嬷嬷扶着,出现在院门口。
身后跟着一大群夫人小姐,每人都是盛装打扮,从头到脚金翠琳琅,比天上的晚霞还要灿烂。
“给,给老夫人请安。”还在笑闹的几人,忙低了头。
老夫人威严的目光一扫众人,抬步迈向了台阶:“微姐儿,怎么样了?”
赵昔微轻轻一叹,迎了出来:“祖母来了。”
“嗯,来看看你。”老夫人在窗边坐下,先是打量了一下屋内的陈设,见窗明几净,床被松软,又看桌上摆着的瓜果点心都是新鲜的,这才点了点头,笑道:“你病了这么些日子,总不肯见人,连你父亲想看你也不见,祖母挂念得紧,想来多看看你,又怕打搅了你养病……”
她左看右看,端详着赵昔微的脸色,眉头渐渐地锁紧了:“怎么养了这么久,脸上半点肉都没了?下巴都尖了!”语气转为冷厉,“服侍的人都是干什么的!”
“老夫人!”锦绣等人忙跪了下来。
“她们很好。”赵昔微轻轻摇头,“是我自己胃口不大好,吃不下什么东西。”
“胃口不好?”老夫人眉头皱得更紧了,“柳大夫呢?他不是跟老身保证,说一定会把你的身子调养好吗?”说着话,拉过赵昔微的手臂,顺势摸了摸,只觉得细细小小的,跟花枝似的脆弱,眉头又是一拧。
这丫头怎么那么瘦。
又想了想,好像从前也不怎么胖。
至于到底是有多瘦,她这个做祖母的,没有太亲近过,所以也不是很清楚。
又一想,似乎也就是在东宫做太子妃的时候,长胖了些……
那时候唇红齿白、一双眼水灵灵的,手腕子摸着也是珠圆玉润,不似现在,面容苍白,一双眼冷清清的……看着就跟在赵府受了虐待了似的……
老夫人那份心疼,顿时就变成了不满。
说出来的话也带了几分斥责之意:“微姐儿,你是大人了,比不得府中其他几个妹妹,况且你又没了生母,有些事还得自己警醒着,明白吗?该吃饭的时候要好好的吃,该睡觉的时候要好好的睡,不能跟别人那样任性娇气。若是一味的由着性子折腾,坏了身子骨留下一身的毛病,等明白过来了哭都来不及……”
赵昔微伸出去的手臂,慢慢地僵直了。
还以为是来关心她的,没想到是来教训她的。
算了……
她最近大概是真的心力交瘁了,本来也不是个多争强好胜的人,这一次彻底心灰意冷之后,就更加没有努力上进的心思了。
精气本就没恢复,想着想着又开始走神。
老夫人不紧不慢说了一堆,后面还有什么她也没怎么听见,只恍惚听见“庆功宴”、”“进宫”、“谢恩”等字眼。
她也没放在心上。
直到身后的三夫人悄悄扯了扯她的衣袖,低声唤道:“微姐儿。”
“嗯?”她回过神来,看向面前这一堆的人,“什么事?”
“庆功宴!”老夫人满心都是家族复兴的喜悦,对于赵昔微的病情也没真的放在心上,只笑眯眯地道:“你三叔和二哥立了大功!斩杀了敌军两员大将!”
她禁不住有几分激动,放开了赵昔微的手,改为双手合十,连连念佛:“阿弥陀佛!列祖列宗保佑!”
祈祷完了,又忍不住翘起嘴角:“陛下在麟德殿设宴,为太子和众将士接风洗尘!咱们赵府女眷也能一同参加!”
赵昔微心弦猛地绷紧。
又来了。
还没拒绝,老夫人已再次捉住了她的手:“今日在城门上,陛下可是亲口夸赞了你!说你巾帼不让须眉,还说那日要没有你带兵围宫,整个长安都要遭殃……”
她眼里渐渐地溢出一点泪水,感激又欣慰:“你真是福星啊!祖母没看错,你就是咱们赵府的福星!”
是啊,她是福星……
赵昔微只觉得心口扎着痛。
福气都给了别人,半点没有留给自己。
三夫人发现了她的异样,面有忧色:“微姐儿,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我没事。”赵昔微抿唇一笑,还没想好用什么理由搪塞时,老夫人轻轻用力握了握她的手腕,“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她欣慰地摸了摸赵昔微的脸颊,笑道:“既然没事,那今晚的宫宴可再不能不去了!再推三阻四的,祖母可是不依的!”
“你是不知道!”不待赵昔微回应,她又弯起了嘴角,“大军从明德门进,一路行过十八坊,满城百姓夹道欢迎……风光无限呐!祖母亲眼看了这一遭,就是死了也值了!”
“这是陛下特别开恩……”她的声音又冷静下来,“咱们这样的家族,要知道月满则亏盛极必衰的道理,断断不能因为立了大功,就敢耀武扬威不知今夕何夕……”
她握着赵昔微的手,语重心长:“微姐儿啊,别的祖母不担心,你眼下这样的身份,这样的处境,怎么还能像往日那般任性?亲迎你可以不去,这庆功宴可都是数了人头的,你要是不去,怎么说得过去?让人家怎么看咱们赵家?”
赵昔微笑了笑:“微儿身体不适,带着一身病气入宫,冲撞了宫中贵人事小,若过了病气给各宫妃嫔或者公主们,这可就事大了……陛下固然龙恩浩荡,可也不会在这种事上介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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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2章 迟来的情书
“微姐儿。”老夫人怔愣住,“你这丫头,怎么就……”
她眉头一皱,起了疑心:“你不会是有什么瞒着祖母吧?”打量一瞬,“你是不是,因为被废了太子妃的位份,所以想要避嫌,不肯再见到太子殿下?”
她当然是想避嫌。
但却不是因为这个。
赵昔微也不能和老夫人透露什么。
以老夫人这样“以大局为重”的性子,倘若真知道那封血书,说不定连夜就要把她供出去任人宰割。
“老夫人!”她抿了抿唇,却有人比她更先开口:“您担心什么呀?指不定您这孙女,就是跟太子玩欲擒故纵的把戏呢!”
是徐云娇。
老夫人气得噎住:“你……身为嫡母,怎么说话的!”
“哼!”徐云娇从鼻子里发出一个冷哼,摸着肚子冷嘲热讽:“我说错了吗?她装了大半个月的病,可不就是想要引起太子殿下的注意、好重新接她回宫吗?呵呵,可惜啊可惜,太子这会子人都进宫了,也没记得给她半句好话!”
“徐云娇!”老夫人太阳穴突突直跳,要不是看在她大着肚子的份上,真想把她堵住嘴拖出去!
“老夫人,您犯不着吼我!”
徐云娇双手一叉腰,“她要但凡是个懂事的,就知道欲擒故纵的把戏行不通!以前太子宠着她,不过是因为没拿下兵权,现在得了兵权,什么样的女人没有?您可能不知道吧!现在想把女儿塞到东宫的,绕着长安能有十个圈了!我母亲还透露过,说陛下挑中了裴家的姑娘!”
裴家?
赵昔微心中一跳,突然感觉到了一丝怪异。
裴家谋逆只是一念之差的事了,皇帝看在晋王的份上,选择轻轻放下还说得过去,但为何还会挑中裴家的姑娘放进东宫??
正思忖,忽然有丫鬟急冲冲跑进来:“老夫人!东宫来人了!”
老夫人正被徐云娇气得直喘气,这会子一个哆嗦就站起身来:“你说什么?”
“回老夫人,东宫来人了!”
“快迎!”老夫人身子晃了晃,还好三夫人及时扶住了她才没有晕倒,“快,去正门口迎!”
又一眼扫到赵昔微,见她一身素衣素服,忙不迭一把就拉到近前:“宝珠,你快给她捯饬捯饬!梳头是来不及了,先换了这身衣裳!”
赵昔微伤口还未完全愈合,被这么一扯疼得眼冒金星,立即用力挣脱了她:“老夫人!”
“微姐儿?”老夫人不悦,“这可是东宫的人,你怎么能怠慢?你别忘了,你现在只是一个废太子妃……”她语气里有着明显的责备,“微姐儿,祖母知道你心里有怨,可这不是你任性的时候……”
“我没有任性!”赵昔微扯着衣袖,冷冷地站在一旁,“我也没有忘记,我只是个废太子妃,所以我不想再和太子扯上关系,可以吗?”
老夫人没想到,自己好心来劝,却落了个里外不是人,一瞬间张口结舌:”什么意思?不想和太子扯上关系?”
“那不是正好?”徐云娇嗤笑,“指不定太子也不想再跟你有关系呢!”
话音刚落。
门外传来高声宣唱:“奉太子手谕!”
短短的五个字,让整个院内院外,陷入了一片沉寂。
前一刻还在冷嘲热讽的徐云娇,此刻宛如寒蝉,微张着嘴唇,发不出一个声音。
来传谕的是东宫詹事何奎。
他为人向来刚正严肃,此时一身深红色官服,身后跟着两名绿衣小官员,三人腰背挺直立于中庭,便给人一种风雨欲来的压迫感。
他面无表情扫了一眼四周,老夫人瞬间回神,拉着左右两个儿媳就跪了下去:“臣妇拜见太子殿下。”
见太子手谕,如见太子。
太子手谕是公文,东宫詹事是官员,这摆明了是为朝廷大事而来。
满院子跪了一地的人,只留下赵昔微站在原地。
老夫人余光一瞥,顿时一颗心都要跳出嗓子眼,忙伸手去抓她的袖子,低声呵斥:“微姐儿!不可失礼!”
“无妨。”何奎却一摆手,面容有些许和悦,瞥了赵昔微一眼,道:“下官还记得,上一次来贵府,是纳征之喜。”
赵昔微沉默不言。
她怎么会忘了呢?婚期定下之后,他让何奎送来了嫁衣和花冠。
那天的她,怎么也想不到,两个人会走到这一步。
徐云娇嘀咕了一句:“上次是纳征,这次又是什么?”
一句话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院子里的仆从都悄悄地抬起眼,等待着这位东宫官员开口揭晓答案。
何奎轻轻咳了一声。
身后左侧一名小官员立即拱手,呈上来一只信封。
竟然是一只信封?
老夫人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在看到这信封的时候,顿时打起了鼓。
赵昔微也有些错愕。
李玄夜一回来就大张旗鼓的找她,到底要做什么?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不会是邀她参加庆功宴吧?
她该怎么样拒绝,才不会露出马脚?
何奎一抖袖子,伸出一只手。
右侧立即又有一名小官员向前,以特质的小金刀,轻轻裁开了信封口。
四周一片静悄悄的,只有纸张割裂发出的细微响动。
赵昔微盯着那个信封。
小官员的动作极其训练有素,不紧不慢地把封口裁掉,然后行云流水般的,从里面抽出一张月白色的纸张。
纸张上墨迹未干,仍有淡淡的余香,隔得那么远,也能看到纸背后面略显急促的笔势。
何奎平伸出双手,缓缓将纸张打开。
然后,就听他用那刚正冷肃的语气,一板一眼宣读道:“春日迟迟,草木萋萋。瞻彼日月,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
空气凝固了。
下人们不识字,听不懂这几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但老夫人等人是听懂了的,奉命传递手谕的官员也听懂了。
何奎显然没想到里面竟然是这样的内容,但他到底是以刚正著称,字正腔圆地念完了最后一个字,然后若无其事地将信纸折好,双手一收,掌心向上,躬身递到了赵昔微面前:“此乃太子殿下亲笔所书,还望娘子笑纳。”
“……”
赵昔微从错愕中回过神来,身子倏地往后退了一步。
她肯定不会接的。
时至今日,她才恍然明白,他们之间,从他废掉她的那一刻开始,之后的每一步,都在越来越远。
直到最后,经历了裴才人这致命一击,他和她,已经再不可能回头了。
何奎眸光微闪,似乎对她的反应早在预料之中,又用一板一正的语气,道:“殿下还有一句话,让下官亲口转达。”
第733章 椰果红糖饮
赵昔微狐疑地看着他。
何奎顿了顿,道:“殿下说,晋王受伤一事,陛下似有介怀,万望娘子小心。”
陛下介怀……
原来如此!
赵昔微猛地醒悟过来。
为什么裴才人能够大闹淑妃却没被问责?
为什么她受伤后皇帝态度怪异?
无它,只因皇帝是一个父亲!
何奎前脚才离开,后脚曹德就带着一众太医,浩浩荡荡进了赵府。
“探病”是假,“摸底”是真。
“娘子可安好?你病了这些时日,陛下可是挂念得紧,这不,今儿特意打发老奴过来瞧瞧呢。”
曹德仍是笑眯眯的,但赵昔微却很不客气:“陛下的意思是,这庆功宴我非去不可了?”
曹德轻轻一咳:“娘子若实在是不想去,便让太医好好瞧瞧即可……”他放低声音,好心劝道,“旨意已经下了,名单也已经拟了,你平白无故的不去,难免让陛下面子上过不去。”说罢,朝门外唤道:“刘太医,进来吧。”
十余名太医鱼贯入内。
这架势,在旁人看来无疑是莫大的隆恩。
徐云娇酸得心里直冒泡,忍不住冷哼:“有什么可看的,她本来就……”
赵子仪冷冷一眼看过来。
徐云娇悻悻闭嘴,又见赵子仪神色冷沉,便主动去扶他的手臂,讨好笑道:“相爷误会了,我是说,微姐儿病情本来就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太医看不看也是那么一回事……”
赵子仪“嗯”了一声,不动声色地抽出手,冲那群太医淡淡道:“小女调养了大半个月,却总吃不下东西,有劳诸位好好看看。”
曹德笑道:“正是,若身子实在不适,还烦请刘太医如实向陛下禀报呢。”
“陛下特意下旨,下官莫敢不从。”刘爱宁苦着一张脸,弯腰拱手,“赵娘子……”
“不用了。”冷冷的三个字落下,让他的后背顿时一凉。
刘爱宁乍然抬眸,便望见一张苍白如雪的面容。
夕阳西下,余晖浅浅,整个院落平添了几分静谧。
赵昔微立在廊下,眸光淡漠:“陛下既然这么希望我去,那我去便是了!”
宫里备了车马,曹德亲自随侍,赵子仪策马缓行,身后还有三四辆仆从专用的小车,一行人浩浩荡荡出了府门。
行过十二坊,穿过承天门,绕过东宫,在丹凤门下车。
天色已经全黑了,城门上点亮了宫灯,遥遥望去宛如明珠相连,璀璨耀眼。
早有负责宫宴的官员出来迎接。
赵昔微提着裙摆下了车,便有提着灯笼的宫女向前问候。
赵府立了定国安邦的大功,整个皇城内无人不知,守门的侍卫早就得了信,不过是例行公事问了几句话,就恭恭敬敬放了行。
仆从等留在了原地,一行人换了小轿,经过龙首渠,又过了三重宫门,这一路几乎是畅行无阻,很快就来到了麟德殿。
飞桥相连,廊芜环绕,这里是皇城内最雄伟壮丽的一处宫殿。
大魏一朝,人人都以能在此饮宴为荣。
此时宫宴尚未开始,众人均已早早入席,乐师奏响了柔缓的音乐。
一片欢声笑语之中,赵昔微捧着茶盏,自顾自地出神。
“晋王受伤一事,陛下似有介怀。”何奎的话仍在耳畔回响。
其实不用太子那句话,她也知道皇帝有了卸磨杀驴的想法。
她受伤后,皇帝很快就得到了消息,太医来了一拨又一拨,赏赐送了一箱又一箱,如此举动,到底是君恩莫测,还是帝王心术,恐怕只有皇帝自己才清楚了。
赵昔微无声一笑,捏着茶盏送到唇边。
这时,有宫人捧了托盘近前:“听闻赵娘子大病初愈,胃口不甚好,御膳房特意为您备下了椰果红糖饮,娘子可要尝尝?”
赵昔微一愣:“特意为我准备的?”
身后忽地响起一声冷笑:“椰果?这可是南越贡品!她也配享用?”
这声音尖锐刺耳,整个大殿都静了一瞬。
众人循声望去,见一群宫人簇拥着几名妃嫔款款而来。
珠围翠绕,金玉满堂,有一人独领风骚。
正是裴才人。
“不过是椰果而已,珠镜殿正好有一碗冰镇过的。”一旁的淑妃眉眼温柔,携了左右徐徐落座,吩咐道:“把那碗椰乳白玉露取来,敬献给才人娘娘尝尝鲜。”
“我可受不起!”裴才人冷冷一笑,也在位置上落座。
皇帝还没来,正餐也就没有开始,但妃嫔们都来齐了,宫人不敢怠慢,便先将准备好的餐前点心抬了进来。
淑妃目前掌管后宫,宫宴大小事务皆由她一人定夺。
偏她又生就了一副蕙质兰心的样貌,来往的内侍女官无一不是打心眼里喜爱她。
裴才人看得又气又恨,说出来的话越发的尖锐:“显摆什么?不就是几颗果子罢了,本宫又不是没见过!”
“裴姐姐说得是,是妹妹没见过世面。”淑妃含笑接了这话,转头看向旁边的姐妹:“可东西都取来了,再送回去也不好,不知明妃姐姐喜欢吗?”
明妃眼前一亮,盯着那碗白玉露,欢喜得什么似的:“哎呀呀,这可是南越珍品,妹妹真是舍得……”
“有什么舍不得的。”淑妃柔声道,“好东西当然是要和姐妹们分享,一个人独食多没意思。大家要喜欢,便一起都尝尝罢。”
“妹妹此言极是。”几个妃嫔人人捧了一碗白玉露,轻抿一口,凉丝丝,甜滋滋,众人顿时眉开眼笑,一个劲的夸赞起淑妃来。
裴才人一拳打在棉花上,想发作也不是,不发作也不是,只好恶狠狠瞪了众人好几眼。
有宫人捧了茶,送到了赵昔微面前:“这是单独给娘子做的,娘子大病初愈,忌食生冷之物,红糖水益气补血最好不过。”
一碗热糖水,以奶酪和椰果熬制,浇了殷红的樱桃浆,洒上金黄的桂花蜜,盛在碧玉盏中,恰似揉碎桃花一地。
这不过是一碗餐前甜点,可从做工到用料,都是一等一的精细讲究,合宫上下能得到如此偏爱的,也不过是皇帝最喜爱的灵犀公主而已。
如今这样的特殊关照,竟然给了赵昔微!
裴才人气得脸色铁青,一脚就踢了过去:“你们御膳房倒是惯会当狗!她一个废太子妃,犯得着你特意献殷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