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0章 先礼后兵
一语未完,赵昔微突然衣袖一拂。
“哗啦——”
一道青光闪过。
紧接着一声惨叫响起。
“啊!!!”
众人定睛看去时,就见地上又多了一滩血迹。
这才知道,刚刚赵昔微掷出去的,是一柄剑!
她没有武力,这样随手一掷,毫无章法,却稳稳当当,不偏不倚,生生削掉了男人的一只耳朵!
那囚犯前一刻还沉浸在温柔乡,这一刻就坠入了阎罗殿。
“姑娘息怒!不关小人的事啊!小人只是听小侯爷的命令行事……”
他捂着脸侧,那鲜血顺着脖子,沿着手腕往下滴落,怎一个惨字了得。
这群死囚到底是都是滥竽充数的人头,见此情景,撇下王范就自顾自往门口退散。
“站住!”一声冷喝,囚犯们的脚步就是一滞。
艰难地扭过头,就见赵昔微负手站在中庭,“我让你们走了吗?”
“姑娘……这,这,这都是个误会,误会……”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当赵府是什么地方?”
一群死囚被她的气场给震慑到了,一瞬间都忘了动作,只面面相觑站在原地。
长公主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切,对赵昔微又有了新的一层认知。
原先只知道这丫头聪明机敏,却总觉得出身过于低微,即便是嫁了太子,也不过是个依靠男人宠爱而活的小雀儿而已,难成什么大气候。
没成想,竟然还有这样的本事。
光看那挥手掷剑的气势,倒让她莫名想起了一个人。
当年的顾皇后,也是这样不让须眉的人物。
可惜的是,心性太强,终究没个好下场……
赵昔微扫了一眼四周,见外面并无动静,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别看她刚才出手又狠又快,可外面情形到底如何,她心里也没个底。
只是赌一把罢了。
没想到竟然让她赌赢了。
既然赢了,就要乘胜追击,把王范彻底解决掉。
她拂袖,在椅子里重新落座:“想走也行,给我说清楚了,谁是逆贼?嗯?!”
“我……我……”一群大男人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睁开你的狗眼,给我好好看看。”赵昔微也不急,只抬手指向左右,“这个,是京兆尹崔大人之妻,周氏;这个,是东宫詹事何奎何大人之妻,邓氏;这个,是鸿胪寺乔大人之妻,傅氏……”
她一一点名完毕,又看向面前的囚犯,目光冷沉:“她们都是朝廷命妇!你给我好好看清楚了,谁像逆贼?嗯?”
“我……”这群囚犯只知道要来赵府抓人,哪里想到在座的全是达官贵人的女眷?
而王范本就是个草包,脑子哪里转得过来,一瞬间全傻眼了。
但,这群男的不说话,却有一个女的发话了。
“赵昔微,你休要跟我装腔作势!”郑国夫人开了腔,她肿着一张脸,模样十分狼狈,可说话的气势又恢复了以往的倨傲:“我儿不要被她唬住了!你是奉太后之命,来赵府捉拿逆贼的!既然说了是赵府,那逆贼肯定就都是赵府的人了!”
“赵府的人?”赵昔微闻言又是一笑,语气锋芒毕露:“那夫人就给我说清楚了!赵府上上下下近千余人,谁是你要的逆贼?”
“你……”郑国夫人气得一噎。
这个贱人!
难怪太后执意要把这贱人抓起来!
她还当是太后小题大做,现在才明白,这贱人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论手脚功夫,她玩不过。
论嘴皮子功夫,她也玩不过。
可,如果她使出大招呢?
郑国夫人心念电转,脸色阴沉得可怕。
赵昔微锲而不舍:“夫人如何不说话了?”她挑了挑眉,咄咄逼人:“我这府上,有出身皇家的长公主,有才被废掉的太子妃,还有陛下亲封的几个诰命,更有赋闲在家的丞相爷!夫人既然要拿人,可就要说明白了,谁是你要的逆贼?他又要谋谁的逆,做谁家的贼?要说不出个所以然,可就别怪我先礼后兵……”
语气一顿,忽然抬高声音:“来人!”
“是!”
仿佛平地一声雷,屋脊之上,晴空之下,蓦然跃出十几条青影。
众人抬起头,瞪大眼,张大了嘴巴。
“呼啦啦”
足尖轻点,如燕子抄水,踩着瓦片飞身而下,不过瞬息,已轻盈落地。
众人视线下移。
就见眼前多了十几名身形高大、锦衣佩剑的侍卫。
虽然只有十几人,却胜过千军万马。
无论是身形,还是气质,还是长相,都是一等一的好。
往这庭院中一站,王范带来的那一群死囚,顿时就像是市井流氓一样不堪。
然而这还不算最让人眼热的。
十几名侍卫收了剑,然后整衣、撩袍、跪地、动作行云流水,整齐划一,朝赵昔微恭敬拱手,声音朗朗,震彻长空——
“东宫左卫,拜见主上!”
“东宫的人?”老夫人这一天经受了太多惊吓,此时险些站不稳,按着胸口将询问的目光投向了长公主,“这这这是东宫的人?”
长公主点点头。
整个皇城内外,这样训练有素的侍卫,唯有东宫……
“怎么可能?”老夫人一个哆嗦,抓住了长公主的手:“微姐儿不是已经……”她觉得自己一定是老糊涂了,要么就是气糊涂了,“她和太子已经这样了,东宫怎么还有人听她使唤?”
长公主有些意料之外,却又觉得是意料之中:“这是太子授意的。”
“什么?!”老夫人呆住了,“太子授意?他……和微姐儿……”
长公主又点了点头,安慰似的拍了拍她的手背,轻声叹道:“亲家母,到底是你有福……这丫头,前途无量啊……”
老夫人还没从“怎么个前途无量”的惊喜中走出来,就被一声冷喝给惊醒了。
“给我把这逆贼绑了!”
“是!”
春风拂过绿树,暖阳照射红墙。
赵昔微立于庭中,眉目蕴藏了天地间所有的风采和威仪——
“今有郑国夫人许氏、偕同其子王范,母子二人狼狈为奸,私自释放天牢死囚……押送廷尉府,着令严刑审问,不得有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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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1章 人是你抓的,脸是你打的
侍卫齐齐出手。
剑气凛凛,寒光翩然,如密网覆住郑国夫人全身。
几乎是就要制住她的瞬间,“呼”的一声,郑国夫人倏地抬起手臂。
白色粉末自袖中洒落,赵昔微瞳孔猛地一缩——
“小心!她有暗器!”
“阿微!”柳霏霏飞扑过来。
赵昔微被她抱着,旋身闪转了好几下,才避出数丈之远,便觉一阵头昏目眩。
扶着柳霏霏的手臂,才刚站稳身子,便觉四周一片诡异。
漆黑一片,看不见任何东西。
只有耳畔传来的尖叫声、咒骂声、还有侍卫打斗的兵器相撞声,声声交织在一起,嗡嗡嗡的一片,如钟鼓震颤,一下一下打在人的耳膜。
短暂的失明让人嗅觉越发敏锐。
一阵香气沁入鼻尖,极淡极浅,混在空气里若有似无,可她还是意外捕捉到了。
赵昔微浑身一绷。
这香气,似曾相识,却想不起来到底是什么……
赵昔微半靠在柳霏霏肩头,觉得身体里的力气在逐渐消失。
心跳加速,体温攀升。
视线模糊,听觉模糊,接着意识也开始模糊。
她站在原地,茫然地抓住了一片衣袖,恍惚间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些碎片。
水池,剑光,长针,鲜血……
这碎片太过虚幻,如云破天开处,泄露的一道光,在脑海里几个闪回。
她还没来得及拼凑出一副完整的图画,就转瞬即逝。
水池,剑光,长针,鲜血?
是中毒之后出现的幻觉吗?她怎么不记得有接触过这些……
郑国夫人又猖狂大笑起来。
这一次,赵昔微听清楚了她的话语。
“赵昔微,中毒的滋味怎么样?不好受吧?哈哈哈哈!”
果然是中毒!
赵昔微心中大惊,用力掐住手心。
刺痛感传来,眩晕感瞬间消失,视线陡然明朗。
郑国夫人那张扭曲的脸就放大在眼前。
“你的死期到了!哈哈哈哈!这可是西域烈药千里香!哈哈哈哈!”
“千里香……”柳霏霏喃喃重复了一句,脸色剧变:“竟然是千里香!?你这毒妇,你从哪弄来的这东西!”
还能有哪里,郑国夫人的背后是王家,王家的势力来自于太后。
众人面面相觑,都在彼此的眼里看到了惊惧。
徐云娇一手摸着肚子,不安地看向长公主:“母亲……”
长公主没有理她,只是阴沉着脸,问郑国夫人:“本宫自问还对得起你,你为何要下此毒手?”
“哎哟!”郑国夫人又笑了一声,“长公主这话说得可真是生分!你可是太后娘娘唯一的孩子,是她老人家心尖尖上的人儿,就是给我一百八十个胆子,也不能害你啊!”
“是么?”长公主冷笑一声,缓步走了过来。
她自小便跟随太后身边打理朝政,身上自带一股子杀人于无形的凌厉,一步步紧逼过来时,竟让一群侍卫都不由自主地退后了半步。
长公主伸出一只手掌来,缓缓放在郑国夫人的肩头:“我想,你应该明白,微姐儿是我的外孙女儿。”
她一双凤眼冷冷斜睨,话语淡淡吐出:“你害她,就不是害我么?”
郑国夫人被迫对上她的视线,下意识地脖子就是一缩,语气也没之前那般趾高气扬了:“我……我,我可没有要害你……”
“好啊。”长公主拍了拍她的肩,欣慰地道:“把解药拿出来,今天的事,看在王家的份上,我不会和你计较。”
郑国夫人猛地怔住。
都闹成这样了,还把解药还回去,可能吗?
如果还了,太后那边如何交差?
“嗯?”她只犹疑了一下,长公主凌厉的目光又扫了过来。
威压之下,她突然觉得有些后悔。
本来只是想要趁机羞辱一下赵府,这样又能替儿子报了曾经的仇,又能讨太后娘娘的欢心,可为一箭双雕万无一失。
哪里知道,长公主这样向着赵府?
既然非要逼着她给解药,她也不是不能给,反正事后太后问责,大不了就推长公主出来便是……
她扯了扯嘴角:“既然长公主为你求情了,我也不好不给这个面子……但是,赵昔微打了我也是事实……莫说是到了廷尉府,就算是到宫中,她也是不占理的那个。你再向着她,也不可能否认这个事实。”
长公主“嗯”了一声,点头道:“确实是微姐儿先下的手。你先把解药给她,此前种种,本宫自会为你做主。”
郑国夫人也笑了笑:“要解药也不是不行,但是——”她看向赵昔微,拉长声音慢悠悠地道:“你要是给我好好赔个不是,再叫这个打了我的贱婢给我下跪磕一百个响头,再……”
“放什么狗屁!”下半句还没说出来,柳霏霏气得瞪圆了眼睛,“你先欺负我们阿微,还要我给你下跪?”
郑国夫人呵呵一笑,看向长公主:“既然这贱婢不愿磕头,那我也没有办法了,总不能叫我白白受此大辱吧?便是传到太后那里,也说不过去吧?”
长公主不说话,将目光投向赵昔微。
赵昔微半靠着柳霏霏,没有回答。
柳霏霏是受柳寄山之托,前来特意照顾她的。
虽然之前并无太多的交集,可她一直是将对方视作妹妹的。
她怎么能恩将仇报,让柳霏霏受此屈辱?
长公主见她沉默,又观她神色疲倦,心下焦急,不由得脱口而出:“微姐儿!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个什么柳姑娘,不过是一介江湖女子,让她磕个头而已,又不会少块肉!”
柳霏霏不干了:“江湖女子怎么啦?江湖女子就低人一等了?就合该给你们皇家下跪?”她抱着剑,振振有词地质问长公主:“什么叫磕个头而已,什么叫又不会少块肉,说得这么轻松,那你自己怎么不跪啊!”
“你怎么说话的!”徐云娇大怒。
柳霏霏冲她龇牙,挑衅意味十足:“我就说了,你待怎样?”
“你你你!”徐云娇气得语塞,昂头就冲赵昔微发火:“让你掌家,你就是这样掌的?自己身边的人,不说教点儿高门规矩,就连最起码的尊卑都没有!像什么样子!”
“娇娇。”长公主沉沉一咳,打断了她的训斥:“微姐儿中了毒,你有什么话,等会儿毒解了再说。”
“母亲!你怎么向着外人!”徐云娇不满地抱怨了一句,迎来长公主那冷箭似的一瞥,只得悻悻地闭了嘴。
“好了。”长公主向来不喜拖泥带水,对着柳霏霏扬了扬下巴,声音沉沉地道:“人是你抓的,脸是你打的,你瞧瞧,她这一张脸都肿成什么样了,传出去了王家的面子往哪搁?”
第692章 你会不会有悔?
她站在柳霏霏面前,颇有几分居高临下的姿态:“只是叫你磕个头而已,你小小年纪就行走江湖,难道从未受过半点儿屈辱?”
她这话原也没错,大多数人混迹江湖,都是为了混口饭吃,别说遇到天家人,就是遇到个小官差,也少不得要低头哈腰讨好一翻。
然而,柳霏霏却笑了。
“是啊!”
她拍了拍胸脯,一脸豪气万丈:“本姑娘行走江湖,向来是快意恩仇,从未受过半点委屈!”
“……”
长公主眉头微不可察地动了动,半晌才忍住想骂人的冲动,耐着性子道:“知道今日是委屈了你,本宫回头必回好好赏你……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便赐你黄金三百两做补偿,如何?”
这话一说,柳霏霏更不乐意了,甚至柳依依也不高兴了:“长公主,知道您有钱,可不是什么东西都能用钱衡量的!”
长公主拂袖,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五百两。”
柳依依翻了个白眼。
“一千两。”
柳霏霏哼了一声。
“三千两。”长公主说出这三个字,四下里都是一片抽气之声。
黄金三千两!
磕一百个头,就能得到黄金三千两!
被绑住的那些死囚,听得都有些跃跃欲试了:早知道还给太后卖什么命?直接替长公主下跪多好……
“怎么?还嫌少?”长公主倒有点意外,神色中多了一丝赞赏:“你开个条件吧,只要本宫能做到的,必然满足你。”她顿了顿,忽然笑道:“本宫倒是忘了,你师父是柳寄山……这样吧,你若磕了这头,本宫便将那本《千金妙方》送给他,这可是你师父心心念念的好东西,整个天下都再也没有第二本。”
“千金妙方?”
“正是。”长公主含笑点头,又望向赵昔微,“当年沈氏沉迷医术,倾尽心血编成此书,就连太医署都啧啧称奇,只可惜沈家被贬出后,沈氏亦不知踪迹,机缘巧合,这本医书落到了本宫手里。”
“这……”柳霏霏有些犹豫了。
柳依依也有些动心了,悄悄拉着柳霏霏小声相劝:“大女人能屈能伸,师姐,为了师父,你跪一下也行?”
“不行!”一个坚定的声音传来。
两人诧异转头,就见赵昔微眼若寒芒,语气里有着不容拒绝的强势:“你们受柳叔叔所托,前来保护我,我已是感激不尽,怎能再连累你们受此折辱?”
“可是……”柳霏霏咬了咬唇瓣,“阿微,我也不是不能跪,这些年习武练剑,什么样的苦没吃过,又不是多金贵的人……”
“不。”赵昔微鉴定摇头。
长公主大急,唤道:“微姐儿,须知你中了毒,一刻也拖不得!”
似是被这一句话提醒了似的,赵昔微立即弯下腰咳嗽了起来。
“阿微,你还好吧?”柳霏霏也急了,忙拍着她的背问道。
“没事……”赵昔微勉强敛了心神,半扶着柳霏霏站起身,她其实并没觉得这毒有多厉害,只是四肢软得厉害,肌肤也有些惊人的滚烫……
但,即便如此,也不能放郑国夫人回去。
太后已有宫变之意,你死我活已成定局。
若无法稳住局势,一旦太后党羽成功,她便是下跪磕头,也不能逃出生天。
她缓了缓神,抿唇一笑:“多谢长公主解围之意,可让霏霏磕头这个条件,恕我不能答应。”
“你!”长公主微怒:“你中毒了!这是千里香,是烈性毒药!”
“我知道。”赵昔微目光清明,“我虽不是什么英雄,可情义二字,还是知道怎么写的!”
“你……”
赵昔微觉得身子更乏力了些。
惊人的烫意过后,就是虚空的冷。
仿佛四肢百骸都被灌了冰水似的,让她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好冷……
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想起了那个远在千里之外的人。
李玄夜……
曾几何时,怕冷的夜晚,有他温暖的怀抱……
意识再次陷入模糊。
在昏迷之前,她忽然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样的毒药。
不是普通的毒,而是让人意乱情迷的毒。
都用上这种手段了,就是要毁了她一生,又怎么可能真的给她解药呢?
以后,只要她还还活着一天,就要受太后摆布一天。
真是歹毒而下流。
赵昔微无声地笑了笑,却猛地有噬骨的寒气自胸口而上,让她身子骨轻轻一颤。
那个运筹帷幄的太子殿下啊……
她听见心里的轻声叹息。
如果,我今日就这么死了,你会不会有悔?
悔你这样干脆,弃我于绝境;
悔你这样果断,置我于险地……
或者是,怪我不够勇敢,没能撑到你凯旋归来?
在得知他的布局后,她便知道自己面临的会有这么一个结局。
她曾以为自己会怨恨,会痛苦,甚至会挣扎。
可临到这一刻,她才发现,她竟然很坦然。
人总是要死的,如果今天这一死,能让天下免遭离乱,能让赵府免受牵连,换得这江山太平,她似乎也没什么遗憾……
只是,她对不起娘亲。
娘亲舍下一条命,受了诸多苦,才将她好生养大……
她却这样年纪轻轻就要死了。
若九泉相遇,娘亲问她为什么不好好活着,她该如何作答呢?
不知是不是她的晕厥惊醒了众人,四周再次喧嚷起来。
其中有长公主又高又急的怒喝:“赵子仪呢?他人呢?武库?他扔下家里的妻儿老小不管不顾,去守什么武库!传他立即滚回来见本宫!”
“公主府有八百府兵,拿着本宫的令牌,让顾雍自个儿去调度!”
又是一阵兵荒马乱的吵闹,她觉得自己最后的一丝意识也要流失殆尽了。
恍惚中忽然有一只宽厚的手掌放在了她额头,语声慌乱而低促:“阿微,微姐儿,你醒醒,醒醒!”
她已经分辨不清这个声音的主人是谁。
但是凭借着语气,她断定肯定是很关心她的人。
她不知道这个人有多大的能力,但是她总觉得,不论她提什么要求,对方都不会拒绝。
撑着最后一丝力气,她胡乱从袖子里摸出那枚玉令,塞进了那只手里,轻声请求:“去京畿大营……”
李玄夜,我尽力了。
在最后一丝意识耗尽之时,一滴温热的液体落在额头。
紧接着一颗药丸塞入口中,苦得让她几乎要挣扎起来。
然而也只是手指蜷缩了一下。
眼皮沉沉地合上,四周重新归于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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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来的还是来了,不想看虐的可以再养养。过了这个剧情就好了。。。【作者君悄悄溜走】
第693章 你要长命百岁
赵昔微发现,原来人可以死得这么悄无声息。
身子轻飘飘的,四周静悄悄的,仿佛进入了一场没有知觉的梦境。
然而这梦境很快就被一群女人的哭声打破了。
“……微姐儿,可怜的孩子,醒醒……”
哭声断断续续,压抑而悲痛,刺得她耳膜嗡嗡作响。
赵昔微很想说一句不要哭了,她可是她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
突然想起,人死了是不会说话的。
算了……
哭就哭吧。
年纪轻轻就死了,能有人为她哭一场,也算是没白来世上一遭。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伴随着说话的声音,乱糟糟的跟打仗似的。
赵昔微很想去辨听到底说的是什么,但却奈何脑子里混沌一片,努力片刻,依稀只听见“娘娘”“公主”“太后”之类零碎的几个词。
娘娘?
公主?
太后?
她感觉自己就像是一缕破碎的游魂,明明都还能记得人世间的一切,可却怎么也拼凑不出一点完整的信息出来。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四下里又恢复了安静。
女人们止了哭,有婆子高声在外面通禀:“老夫人,宫里的贵人还在等着呢,让奴婢过来催催……”
宫里的贵人?
赵昔微有些疑惑。
宫里来人了?
没等她多想,老夫人咬牙怒斥:“没心的东西!微姐儿都这样了,还敢在外头大呼小叫!”
“奴婢不敢,可是贵人说了,不论是死是活,太后都要见到三小姐才罢休……”
“啪嗒”茶盏摔在地上,老夫人气得声音都变了:“瞎了眼的蠢货!别人说什么你就传什么?我告诉你们!微姐儿没事就好,要是她有个三长两短,你们也都别想活了!”
“老夫人饶命,小人不敢了!”
“还不给我打出去!没得扰了这园子里的清静!”
“是!”
求饶声越来越远,赵昔微心里也越来越觉得奇怪了。
太后娘娘?
要见她?
怎么……太后也死了吗?
不对!
赵昔微一个激灵,忽然眼皮一轻,倏地睁开了眼睛。
烛火摇曳,光影皎皎,入目是绣着百蝶戏花的帐顶。
而她躺在床上,床边围着一群人。
柳寄山最先发现她的动静,欣喜若狂道:“醒了阿微醒了!”
“阿弥陀佛!”老夫人一把握住赵昔微的手,连连念叨着:“可算是醒过来了……”
赵昔微被她这样拉着手,满脸都是茫然。
直到柳寄山摸了摸她的额头:“感觉如何了?还晕吗?”
“柳叔叔……”赵昔微喃喃唤了一句,忽然反应过来:“我……能说话了?我没死?”
“胡说什么!”老夫人轻斥道:“可不许说胡话!你是要长命百岁的!”
“祖母……我……”赵昔微张了张嘴,想说她是真的感觉自己死了一回。
可老夫人先红了眼眶:“微姐儿……好孩子……”
她摸着赵昔微的脸,低低重复道:“我的微姐儿,是祖母对不起你……”
不知道为什么,赵昔微眼眶忽然一热,两滴泪珠儿就挂在了睫毛上。
她在以为自己要死的那一刻都没有哭过。
可现在,当老夫人那布满皱纹的手,一遍遍的抚摸着她的脸时,她忽然就觉得很难过。
“怎么哭了?都怪祖母,是祖母的不是……”老夫人忙掏出手帕,还没碰到她的眼角,自己的手先抖了起来。
赵昔微再也忍不住,一把扑进老夫人的怀里,哽咽唤道:“祖母!”
“哎!我的好孩子!”老夫人又是哭又是笑,一边顺着她的后背,一边安抚着:“我的微姐儿,命里带了福星的……不管遇到多大的事,都一定要好好的!”
“嗯。”赵昔微窝在老夫人怀里,含泪微笑:“微儿一定会好好的,不叫祖母担心。”
迟来的亲情,也是亲情……
祖孙俩抱在一起抹了一会儿眼泪,等候在一旁的柳寄山就有些沉不住气了。
他重重咳嗽了一声:“老寿星,阿微病情尚未恢复,不宜太过伤神,还是让晚辈再给她诊个脉吧——”
“瞧我老糊涂了,竟忘了柳神医还在。”老夫人忙站起身,让出位置给柳寄山。
柳寄山倒也不客气,拂袖往老夫人的位置上坐下了,二话不说就开始给赵昔微诊脉。
屋子里其他人等都识趣地退下了。
只留下老夫人守在一旁,看着柳寄山问诊。
老夫人见他一双眉时而舒展时而紧锁,便忍不住问道:“怎么样?微姐儿她没什么大碍了吧?”
柳寄山却不答,只让赵昔微换了另一只手。
老夫人一颗心“唰”地一下,又提到了嗓子眼,继续追问道:“怎么回事?发现什么了?”见他仍是不答,就又看向赵昔微:“微姐儿,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赵昔微摇摇头,也没回答她,只看着柳寄山。
他的脸色不大好看。
赵昔微心里一沉,紧张得呼吸都有些急促了:“柳叔叔,一切可还好?”
“阿微。”柳寄山将她两只手诊了好几遍,这才一脸严肃地道:“你需要静养,再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差错,否则,师叔有通天的本领,也保不住你。”
“师叔?”赵昔微表情一僵,“你是说……”
“对,我就是这个意思,你切记不可再劳神伤身。”
老夫人看着打哑谜似的两人,更心急了:“柳大夫,微姐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师叔!”赵昔微生怕他说穿,忙使了个眼色。
柳寄山有心要替赵昔微隐瞒孩子的事,当下便敛去忧虑之色,只微笑道:“老寿星不要急,晚辈只是有些奇怪……”
“奇怪什么?”老夫人按着胸口,语气提高了几分:“给我一口气说完!”
柳寄山皱眉道:“千里香乃是奇毒,凡中毒者,轻则失去意识昏迷三五天,重则失去脉息,长年不醒都是有的……”
“这么严重!?”老夫人和赵昔微双双惊愕住。
“是啊,这可是西域九毒之首,然而却也被西域人称之为“梦里香”,之所以有这么个好听的名字,只因它相较于其他毒药,它擅于取人性命于无形,中毒者症状较为体面,不流血亦不伤身,只会在睡梦中安然死去……正因为此毒有这种特性,曾被前朝选为恩赐之物,凡臣下能得此物,便也算得上是善终。”
第694章 吃醋的两个男人
老夫人是个经历过风浪的人,不用说透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了,顿时脸色煞白:“你是说……宫里准备……”
柳寄山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只是唇角浮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此毒向来是皇室专用之物,若非天子授意,任何人都不得取用!”
如被人灌了一盆冰水,老夫人整个人都僵住了:“你是说,你是说……”
她身形一晃,险些晕倒过去,还好旁边的三夫人及时扶住了她。
若非天子授意,任何人都不得取用……
可现在这药就是光明正大的用了。
那么就说明了两件事:要么皇帝被太后控制了,要么皇帝想除掉赵家。
老夫人是见证过家族的起起落落的,真相到底如何,她还真的没个准。
天子心思,怎是臣民能够揣度的?
赵昔微则冷静许多,安慰老夫人道:“祖母您别多想,现在正是用人的时候,陛下即便是再有疑心,也不会急着在这个时候出手。”
虽然她也知道,帝王心思难测,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但从利益上来说却不可能。
太子远在天边,帝王受人挟制,若此时再除掉忠于自己的臣子,岂不是等同于砍掉自己的左右手?
况且真有这种算计,李玄夜为何还给她玉令?
柳寄山也颇为赞同赵昔微的分析:“阿微说得不错,如今宫中空虚,陛下不可能做出如此举动,况且今日赴宴之人都是朝中重臣的女眷,陛下即便是疑你一家便也算了,难道连满朝文武都疑上了么?”
说到此处,他忽然皱眉,似想起了什么:“对了,中了此毒的,不仅是阿微你一人,还有……”
“还有别人?”赵昔微一阵错愕,“在场的人都昏迷了?”
柳寄山摇头:“其他人皆离得远,没怎么吸入毒粉,虽有些头昏眼花,不过是吃上两副药就好了。只有乔夫人症状严重些,据乔府家仆禀报,说乔夫人回去后便昏过去了,到现在也没有醒来——”
“什么?”赵昔微大惊,“乔夫人也中毒了?不行……”她说着就要唤人进来:“锦绣!”
“你先别急——”柳寄山忙按住她,“我已经让人送了解药过去,乔夫人身子并无大碍,而且你中毒比她深,现在你都醒了,想必她也快要醒了。”
“也是……”
赵昔微才松了一口气,柳寄山又皱眉道:“正因为此,我才觉得蹊跷。”他背着手在床边来回走了几步,“你的身子比她虚弱,中毒也比她深,按理说不应该这么快就恢复的。”
老夫人不高兴了:“柳大夫这话老身可不爱听了,微姐儿吉人自有天相,比旁人早些恢复也是正常的。”
可柳寄山却半点都不像是开玩笑:“老夫人,晚辈行医半生,从未遇到过百毒不侵之躯。”
这话一出,就连赵昔微也糊涂了:“你是说,那毒药对我没效?”话一出口,又道:“那不是好事吗?师叔为何如此忧虑?”
“是好事,也是坏事。”柳寄山沉吟片刻,道:“你暂且先将养着,待师叔仔细查证一番,若有什么情况,定第一时间告诉你。”
赵昔微点点头:“我听师叔的。”
柳寄山轻轻叹了一口气。
其实他的话没有全。
百毒不侵之躯,他是没见过。
但不代表他没听说过。
肉体凡胎却能抵御剧毒,若非天生体质特殊,便是后天经过严酷的培育。
赵昔微被太后下过海棠醉一事,他已经知道了。
但那毒不曾伤及性命,也未损伤心智,他配了一些药让她慢慢调理着,也就渐渐地好起来了。
当时还觉得此物也不过如此。
现在看,倒是他大意了……
这孩子身上,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柳寄山的疑虑并没有持续很久。
因为很快庭院中就传来一阵脚步声。
丫鬟们惊呼一片:“相爷!”
屋子里三人都皱了皱眉,老夫人更是不满:“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
然而,等人出现在门口时,一时间竟然也惊呼出声了。
老夫人张口结舌:“玹儿你。”
柳寄山也满脸错愕:“师兄你。”
赵子仪抬步迈过门槛,拨开珠帘,衣摆拂动间,已行至床边。
两人的目光不约而同,都落在了赵子仪的腿上。
这个步步生风的仪态,哪里是个双腿残废之人能有的?
只有赵昔微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他脸上。
好久没有看到过这样的他了……
紫袍金冠,玉带轻裘。
负手在床头这么一站,便好似一柄打磨出鞘的宝剑,蕴藏着几分霜雪的冷、几分铜铁的利。
自从他一双腿坏了之后,整个人就像是变了个人,少了那份一人之下的威严,病痛消耗了精气神,纵然他气度不凡,也免不了显得颓唐。
如今……他再次这样好好地站在她面前,又恢复了……
慢着——
他站在她面前?
他站着的?!
他的腿!
这个变化太让人惊骇,赵昔微险些惊得要从床上掉下来:“爹!你!”
柳寄山忙扶住她的肩:“好好躺着,别乱动!”
被这一提醒,她乖乖地又重新坐了回去,可视线仍留在赵子仪身上:“爹,你的腿……”
“嗯。”赵子仪拉过一张椅子,在床边坐下,摆出了一副长谈的架势:“母亲,师兄,你们二人先下去,我有话要单独与微姐儿谈。”
老夫人不疑有他:“厨房还在煎药,我看看火候去。”
柳寄山却眸子一眯:“我是阿微的师叔。”
他说完,不仅没有要走的意思,反而一撩衣摆,直接在对面坐下了。
双腿恢复了健康的赵子仪,立马就也恢复了百官之首该有的威严。
冷冷睨了他一眼,针锋相对道:“可我是阿微的亲爹。”
“你还记得你是亲爹?”柳寄山也寸步不让,讥讽道:“那么请问,方才府里出事时,你在哪里?阿微被一群死囚围困时,你又在哪里?阿微被那疯女人下毒时,你又又又在哪里?现在府里安全了,死囚被抓了,剧毒也解了,你就过来抢功?”
他呵呵一笑,“那你这个亲爹,当得可真是便宜呢!”
赵昔微听着就觉得有些不忍,忙解释道:“柳叔叔你误会了,爹爹他是有更要紧的事。”
柳寄山一噎,看着赵昔微半晌,才道:“阿微啊,你怎么那么傻?”
赵子仪面不改色:“骨肉至亲,岂能是外人几句话就能挑拨得了的?”
“外人?”柳寄山气笑了,甚至是真的有点恼怒了,他霍然起身:“赵子仪!若不是当年我——”
赵子仪双手搭在扶手上,神色镇定:“当年你怎样?”
柳寄山像是被刺了一下,到嘴边的话又倏然收了回去,眉间一抹郁色如乌云涌来,声音低沉:“若当年我留在京城,论远近亲疏,我不比你差!”
第695章 我是真的想掐死他
日渐西沉,霞光斜照。
柳寄山背着手站在窗边,目光静静地落在庭中。
一地绿草茵茵,几树桃红李白,枝头翠鸟啾啾,花上蝴蝶翩然。
春色正好,这该是一个充满希望的季节。
可柳寄山却有种说不出的萧瑟之感。
他和她,一起长大,一起读书,一起学医,一起练剑。
明明最相称,却终究是无缘……
他沉默地看了一会儿风景,最后缓缓地合上了眼。
直到,背后响起那人的低语。
“微姐儿,太子给了你调遣兵马之权。”
他猛地转身,眸光如箭簇似的射向那人:“赵子仪!”
赵子仪没有理他,只目光柔和地望着赵昔微,低声询问:“微姐儿?”
赵昔微刚想说是,劲风袭来,柳寄山倏然出手:“赵子仪!你疯了!”
“柳叔叔!”赵昔微忙跳下床,可只抓到了一片袖子,柳寄山铁青着脸,狠狠捏着赵子仪的脖子,将他大半个人死死按在椅子里,语气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愤怒:“微儿是阿清唯一的孩子!你这样做,对得起阿清吗?!”
“柳叔叔?”赵昔微彻底懵了。
“咳咳咳——”赵子仪急促地咳嗽了起来。
“柳叔叔,有什么话先好好说!”赵昔微吓得脸都白了,一连声地劝道:“柳叔叔,快放开我爹爹,他身子不好,经不起你这样——”
柳寄山纹丝不动,甚至手指骨节咔嚓作响,抓得更紧了。
他双眸沉郁,如漆黑的夜空一般深不见底,看着她的时候再无温情,只有无尽冷意:“你念着他的身子不好,他有顾及你的身子不好吗?”
眼看赵子仪脖子上青筋绽出,脸色也开始涨得红紫,赵昔微慌了神:“柳叔叔,这些一会儿再说……”说不动她,她便伸手去掰他的手,食指,拇指,一根一根用力去掰。
柳寄山寸步不让。
“柳叔叔!你快松手啊!”赵昔微红了眼眶,提高音量冲柳寄山大喊。
“松手?”柳寄山似是被她喊得回过神来,可表情却更森冷了,“阿微,我要松了手,他就要送你去死了!”
“送我去死?”赵昔微一愣,“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她不明白,为什么方才还好好的一个人,一转眼就陷入了疯狂?
可她却没有空去深究背后的原因,因为赵子仪喉咙嗬嗬作响,已经濒临窒息了!
“柳叔叔!柳寄山!你会把他掐死的!”她全身力气凝结在指尖,用力掰着柳寄山的手,“他是我父亲!是你的同门师兄!”劝到最后,已近绝望,“柳寄山!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我知道。”柳寄山盯着她,眸光深邃,语气冷静:“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扫向赵子仪,“我在掐死他。”
“柳寄山!”赵昔微怒喝。
柳寄山指尖又动了动,紧紧地箍着赵子仪的脖子:“他背着你做了这么多事……眼睁睁看着你受这么多苦,却从没想过要好好弥补你,反而得寸进尺,想要利用你,再次把你推向死路……”
他的力气越来越大,语气也越来越急,有着一种不顾一切的决绝:“身为人父,既无爱女之心,也无护女之意,既如此,那便让我结果了他!”
“柳寄山!”赵昔微胸口生疼,“他是我亲爹!”她气得狠了,整个人都在颤抖,“我跟他之间有再多是非,那也是骨肉至亲!由不得你一个外人来主持公道!”
“我是外人?”柳寄山猛地怔住,“阿微,你这样看我,我——”
一语未完,忽见赵昔微下巴一收,迅速低头。
手背猛地传来一阵剧痛。
柳寄山低头看去,便见一道鲜红的血液渗出。
“阿微,你……”他吸了一口凉气。
赵昔微狠狠地咬着他的手背,温热腥甜的鲜血在齿间流转,她本想着这么咬下去,柳寄山就算不松手也会情绪激动。
可谁知道他既没有松手,也没有激动,只是皱眉望着她,就像是在看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纵容而无奈。
僵持了几息之后,赵昔微看见赵子仪的脸色已经变青了。
她忙抬起头来,改为哀求:“柳叔叔,你松手好不好?求求你了,你们有什么误会是解不开的?不管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阿微代他向你道歉,你先放过他好不好?”
悲痛如潮水,从胸膛漫延。
一颗泪水“啪嗒”坠落,摔碎在柳寄山的手背。
她的声音哽咽起来:“我已经没了娘亲,他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你要是掐死了他,我以后……”
她有一双和沈玉清一模一样的杏眼。
然而不同的是,沈玉清的眼神是清冷孤傲的,而她却是清澈明媚的。
此刻她仰着头,泪水盈盈地望着他。
他的胸口没来由的刺痛了一下。
倘若当年,阿清能这样看他一眼,他也不至于赌气出京,更不至于丢下她不管。
那么,即便是她未婚生子,即便是她被负心人所弃,只要他还在,他便能做她最后的避风港……
倘若,倘若她当初求了他,或许一切大有不同。
柳寄山想着,手指颤动了几下。
他苦笑了一声,缓缓地松开手指,直起身来,看着泪眼朦胧的她,道:“阿微,你怎么那么傻?”
“柳叔叔!”赵昔微叫了一声,便见赵子仪抬手捂住胸口。
“咳——”
剧烈的咳嗽传来,赵昔微顾不得许多,一边递了茶过去,一边替赵子仪拍着后背,嘴里还不忘替柳寄山解释:“您先喝点茶顺顺气,柳叔叔方才一时气头上,您别跟他生气……”
她倒不是怕赵子仪生气,毕竟赵子仪不会武功,就算是生气也死不了人。
她怕的是柳寄山。
她毫不怀疑,刚刚他是真的起了杀心。
这人在太子面前都敢拔剑,要杀一个丞相又有什么不可以?
“无妨……”她的担心倒是多余的,赵子仪喘了几口气后,只笑了笑,“爹没事……”目光稍移,落在柳寄山手背上。
赵昔微这才注意到柳寄山伤口有些深。
她咬的时候没想那么多……
赵子仪收回视线,叹道:“你柳叔叔只是气性大,并不是真的要杀我,微儿不必当真……”
“爹爹说得是。”赵昔微从善如流地道歉:“都是阿微唐突了。”
柳寄山冷冷一笑:“那你们可都错了,我是真的想掐死他!”
“……”赵昔微一噎。
柳寄山呛完了这个,还不肯放过那个,对着赵子仪讥讽出声:“你爹打的好算盘,要送你去死呢!”
第696章 人质
“送我去死?”赵昔微一脸错愕。
柳寄山冷哼:“他方才不是问你,太子给了你调兵之权么?”
赵昔微这才想起来这茬,忙点点头:“是啊,殿下将他的玉令给我了……”
虽然不知道柳寄山为什么这么在意这一点,但太后起了夺位之心,她没必要瞒着这事。
“殿下说过,凭借此令,可以调遣长安所有兵马。”她从枕头下翻出玉令,放在掌心递到赵子仪面前:“接下来的事,还得依仗爹爹出面了——”
赵子仪抬了抬手指,却没接过那枚玉令,甚至连看都没看,只盯着赵昔微:“微姐儿,你想帮殿下的,是不是?”
赵昔微眉头一皱,有些不解。
太后意图谋反,而且还想灭了赵府,她就算不帮太子,也不可能作壁上观啊。
赵子仪这话问得奇怪,她只当是他还在试探她对李玄夜的感情,便避重就轻地道:“我只是不想看到生灵涂炭,尽一份绵薄之力而已,接下来的事,还得靠爹爹出手……”
说了一半,猛地打住。
因为她发现赵子仪的眼神变得黯然。
他腿伤初愈,就要面对这样的大事……
赵昔微一心疼,就放柔声音道:“殿下早就安排妥当了,我还让袁策带着两支暗卫去了宫中,今日之事,应该很快就能平息。”
柳寄山又冷冷一笑。
笑得赵昔微更加迷惑了:“怎么了?”
“阿微,你真是傻啊……”他摇摇头,“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在担心他?”
“我……”赵昔微张了张嘴,赵子仪忽然推了推她的手腕,将那枚玉令推回了她怀里。
“父亲……”她不解地看着他,不知道他此举是什么用意。
赵子仪似乎被这一声刺痛了,手臂猛地一僵。
“怎么了?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赵昔微问出这一句,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我想起来了,刚刚我昏迷不醒的时候,好像听到外面有人说,太后派人来了?”
她这一句话问完,瞬间感觉赵子仪整个表情都紧绷住了。
四周的空气仿佛被抽干,就连柳寄山也陷入了沉默。
赵昔微的心里慢慢地升腾起一抹不好的预感。
难道是宫里出现了变故?
“父亲?”她试探性地唤了一句。
没有人回答她。
漫长的沉默过后,才听见赵子仪轻轻地吁了一口气:“嗯。”
他头一次不敢看她的眼睛,头一次出现愧疚的神色,却不是因为当年抛弃她和娘亲:“微姐儿……爹要你去一趟宫里。”
“什么?”赵昔微如遭雷击。
她愣了一会儿后,才找回了一点思路,满是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爹,你说,要我去宫里?现在?”
赵子仪猛地抬头,看着她,沉默不语,眼里盛满了愧疚。
赵昔微在这样的眼神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有些无措,有些茫然,像极了一个迷了路的孩子。
直到那眸光越来越深,越来越暗,她的影子也慢慢地消失不见。
赵子仪闭上了眼睛。
他一动不动地坐在椅中,语气冷静得可怕:“是,现在就去。”
“爹!”赵昔微终于明白过来。
为什么他的双腿突然恢复,为什么柳寄山气得要掐死他,为什么他不肯接这枚令牌。
他要推她出去!
赵昔微自问还没有这样大义凛然。
她能做到这种地步,已经算是尽心尽力了。
但是要她拼命,她不会也不能!
她这条命,是娘亲的命换来的。
她纵然再不珍惜自己,也不可能辜负娘亲!
“不,我不去。”赵昔微想也没想,就斩钉截铁地拒绝了:“此事涉及朝堂,不是我一个内宅女子管得了的。”
她现在肚子里还有个小的,她就算是疯了也不会去太后面前送死。
“微姐儿……”赵子仪睁开眼,眼底一片黯淡:“太后……挟持了后宫。”顿了顿,他有些艰难地道,“淑妃和公主,也都在其中……”
赵昔微一愣。
公主……
公主们都那么小,太后竟然做出如此丧天良之举,要拿她们为人质?
可是也只是那么一瞬,她又回过神来:“爹爹,我已经安排了袁策带了暗卫埋伏了!你拿着玉令,去京畿大营调齐兵马包围整个皇城就好了!对了,不是还有顾雍吗?他不是把持着武库吗?你联合他一起呀!”
她说到最后,一颗心隐隐撕扯着痛。
这是她唯一的亲人……
这是她的骨肉至亲……
可赵子仪的话语,再一次将她狠狠地拉回现实:“太后说,只要你进宫,就放了陛下和妃嫔……”
他的语气低沉,带着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微姐儿,成败在此一举,我们不能让陛下陷入危险,也不能让娘娘和公主陷入危险……”
“那就能让我陷入危险?”赵昔微打断他。
“微姐儿——”许是被她这句话提醒,赵子仪的眼底慢慢地再次浮现出愧疚。
然而也就只是一瞬间,又恢复了冷静:“爹会和顾雍一起埋伏在殿外,只要你把陛下救出来,我们便趁机攻入……”
“不用说了。”赵昔微再次打断他,她缓缓地坐在床上,眼里充满了失望:“爹,我不会去的。”
“微姐儿。”赵子仪皱眉,“要是太后这次成了,整个赵府都不可能再有活路。”
“那又怎么样?”赵昔微像是打量一个陌生人一样打量着他,初次相见,她怎么也想不到他有这样的铁石心肠,他竟然能这样狠心,要推她出去交换人质!
“用我的死,换得赵家满门荣耀,换得父亲青史留名,这是你想要的?”她听见自己的声音也变得冷酷起来,尖锐得像是数九寒天里的冰刀,毫不留情地刺穿对面这个她称之为父亲的人。
“爹不是……”赵子仪张了张嘴,可就被赵昔微打断了:“可这不是我想要的!”
她的声音高亢有力,没有半点余地:“父亲,我顶着骂名回到赵府,不是为了给你当棋子的!更不是为了给你做垫脚石的!还有!”
她冷冷一笑,一字一句道:“娘临终前将我托付给你,是为了让你好好照顾我的!”
第697章 你在怕什么?
“当时你说什么?你说,只要你有一口气在,就绝不会让我受一点儿委屈;你还说,只要我回了赵府,就绝不会再无依无靠。”
一阵酸楚翻涌上心来,赵昔微的眼眶蓦地一红:“可到头来,全都忘了!”
“我没忘。”赵子仪剧烈的咳嗽了起来,“我没有……”
他低垂着头,不敢看她:“微姐儿,我没忘,我答应过你娘亲的,我全都记在心里……”
他苦涩一笑:“正因为不曾忘记,所以才要殊死一搏……”
“那你自己去搏啊!”柳寄山横眉质问,“你要兑现承诺,却让阿微替你送死?你知不知道那老妖婆的手段有多残忍?你拿她去交换人质,有没有想过后果!?”
赵子仪抬起头,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
再开口时,不见犹豫,只余冷静:“微姐儿,太子给了你玉令,内宫禁军皆凭你差遣,若你此番进宫,太后必不敢妄动……”
玉令……
呵……
赵昔微心底最后一丝光亮,在这一瞬间也熄灭了:“是啊,太子给了我玉令。他与我已是陌路,尚且会顾全我的安危,而你呢?”
“我身上流着你的血,你却想着送我去死。”
她看着他,唇角勾起一抹嘲讽,“早知今日,当初在朱雀门,我就不该喊你一声爹!”
这话不可谓不重,赵子仪脸色刷地变白:“微姐儿,我没有让你去送死,我和顾雍已经在宫外设好埋伏,只要你一声令下,我们便会带兵冲进去,我不会让你——”
“那又怎么样?!”赵昔微打断他:“你说这些,以为我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吗?让我与太后正面交锋,不就是因为我手中有这枚玉令?”
她抬起手,白玉无暇,红色的穗子垂坠下来,似一捧朱砂流泻在指尖。
“见此玉令,如见太子。”她指腹摩挲着玉石,斜眸冷凝向他:“谁拿着这东西,谁就能名正言顺诛杀逆党,我说了,这东西让你拿着去调兵,你为什么不接受?”
被女儿这样质问,赵子仪有些狼狈:“我……”
他有心想解释什么,然而,千言万语冲出喉咙,却猛地收住。
赵昔微笑了笑:“你在怕什么?是怕引起太子疑心?还是怕命丧宫城?”
“是啊,陛下因皇后之事迁怒于你,你需要力挽狂澜以证忠心,但却不能功高震主适得其反;太后因党争之事陷害于你,所以你必须要清洗政敌,但却不能背上心狠手辣的骂名。如此种种压在你身上,你如置身刀山火海,成败都有可能万劫不复。可如果是我出面,便没有这种危险了。既不会让陛下生疑,又能让天下信服,就连太子殿下,也只会觉得你无辜——”
语气一顿,赵昔微由衷赞叹:“不得不说,我的父亲,他可真是算无遗策呢!”
这话比之前的还重,赵子仪有些受不住了,按着椅子微倾上身:“在你眼里,爹是这样无情之人?”
赵昔微没有回答,只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刚刚说那一段话时,她十分平静冷漠。
可说完后,心中却骤然涌起一阵苦涩,如在苦海翻腾浮沉,一望无际。
还记得进府第一天,她曾满怀信心的相信,他是护着她爱着她的。
可到头来,还是她期待过高了。
她无声地嘲笑了一下。
赵昔微啊赵昔微,怪不得柳寄山说你傻,你确实傻得可以!
其实你早就攒够失望了,为何还要徘徊犹豫?为何还要念念不忘?
高门大院,终究不是她的家。
人世间最普通的情感,于她来说,是水中月、是镜中花,是可望不可及。
她谁也靠不上,谁也信不得。
她听见心里有个声音响起,冷静而漠然——
“从今以后,人生这条路,你就一个人走吧!不要指望任何人!没有任何人能无条件爱你护你!”
收起内心最后一丝挣扎,她睁开眼,淡淡看向面前的男人,问:“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太子给了我玉令?”
问出这一句话,心头忽然一跳。
那些百思不解的谜团,在这一瞬间,都有了答案!
她眯了眯眼,眸光扫向他双膝:“你的腿,从来就没有坏过!你都是装的!”
赵子仪脸色有些难堪。
“我明白了!”如天光乍破,最后的黑暗被狠狠撕碎,她刹那间恍然大悟:“我都明白了!粮仓失火,你将计就计假装残疾,太子怕你失势,于是才下定决心娶我为妃。而后不久,你的伎俩被他看穿,奈何木已成舟只好作罢,直到皇后绝嗣之事引起陛下大怒,两件事加在一起,他于是就这样废了我……”
她步步紧逼,紧绷着声音问:“是不是这样?”
她颤声低笑着,一字一句,“你可真是个好爹啊,都说你计谋无双。要我看,你何止是计谋无双,你简直是狼子野心!为了权势不择手段倒也罢了,你竟然能把亲生女儿当做棋子,亲手将她送到别的男人怀里!”
“不是这样的!”赵子仪手指握紧又松开,急急解释道:“微姐儿,你误会爹爹了,爹以为……”他颓然地靠在椅子里,有些不知所措:“爹以为你喜欢他,所以才……爹爹是为你好……”
赵昔微冷笑:“到底是为我好,还是为你自己好,你心里有数!”
深吸了一口气,她头一次露出狼狈的神色,“我以为的天赐良缘,原来只是我父亲的一手算计,我以为的两情相悦,原来只是我亲爹卖女求荣……”
她知道自己这段姻缘来得不够纯粹,可这并不代表她能接受这样的真相。
她从小跟着娘亲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可也没有丢失过做人的尊严。
可赵子仪拿她当什么了?
她想起和李玄夜为数不多的几次争吵。
每一次都闹得很僵,每一次他的态度都很反常。
那时她只当是两个人刚刚在一起,他又是从小被皇帝捧在手心的人,自然是性子骄纵些。
如他事后解释的那样,他从小掌权理政,不懂如何迁就他人。
可现在才知道,这两个男人在她身边过了这么多招,而她却至始至终都蒙在鼓里!
赵昔微从没觉得这样狼狈过。
一种难以名状的情绪塞满了胸口:“你是不是还想让我重新回到他身边去?是不是还幻想让我稳坐东宫?你这样狠心把我推出去,是不是想要让我上演苦肉计?好引起他的愧疚让你坐收渔利?”抛出了一连串的质问后,她顿了顿,“你是不是觉得,他心里非我不可?”
第698章 苦肉计
赵子仪不知如何回答。
见他沉默,赵昔微那股无名的情绪瞬间转为了愤怒:“你以为他是谁?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我是谁?你以为送个女儿进宫,就能拿捏住他由你控制?他是陛下精心培养的储君,他从小就深谙帝王心术,十三岁就能把亲舅舅赶出京城,你凭什么觉得自己比顾雍更高人一等?顾家大小姐还是他的亲表妹,现在落下个什么尴尬的结果?”
语气一顿,“我现在的处境,也比顾大小姐好不到哪里去!”
她想起李玄夜跟他提起顾玉辞,一起长大的表兄妹,可当他意识到对方是颗棋子后,就果断选择了放弃。
现在对她,也是一样。
赵子仪从未见识过她这样疾言厉色的一面,他向来是个很端得住的人,就是天子面前也不曾露怯。
可此时却宛如一个不知所措的孩童,望着她喃喃半晌,方懊恼道:“当初……他对你也不全是无意,只是过于冷静克制,爹爹不过是顺水推舟……”
赵昔微想起那个雨夜,李玄夜将她带回东宫,对她说的那番话。
若是以前,她也会觉得这是他动心的证明。
可现在回想起来,只觉得羞愧难当。
在他识破赵子仪的伎俩之后,他是怎么看待这一切的?是怎么看待她的?
她想起书房那次的事。
只不过是一瓶酒,他就那样对她。
他说她邀宠献媚……
她事后伤心大哭,差点要跟他决裂。
然而……
若站在他的角度来看,她就是在邀宠献媚……
“是啊,你不过是顺水推舟!”想自此,她不由得自嘲一笑:“可我却没这个能耐,能乘风而上!”
她背转过身去,不想再多看他一眼,“让您失望了,我既没有邀宠献媚的手段,也没有争权夺位的野心,太子殿下说得对,我一点儿都不是个合格的太子妃,我拿捏不住他的心,也得不到他的情。爹想要再演苦肉计,还是找别人吧!随便你找谁,哪怕是从府里抓个丫头,都会比我演得好!”
她说完这些,只觉得胸口堵得难受,便提了裙摆欲向门边走去。
才抬起脚,赵子仪就在后头唤道:“微姐儿!”
柳寄山疾步冲到门边:“现在外面很危险,你想去哪里?”
赵昔微没理他们两个,她的心情实在是糟透了,她得去外面透透气。
再在这屋子里待下去,她怕自己会说出更难听的话来。
“微姐儿!”赵子仪站起身,急急道:“我没把你当棋子!也没想让你拿捏太子!”
赵昔微脚步一顿,却没回头。
赵子仪又道:“我没把你当棋子!以前没有,现在也没有!”
赵昔微猛地回身:“那你还让我进宫?”
赵子仪沉默了一瞬,叹了一口气:“我只是,想要一个线索……”
赵昔微一愣:“线索?什么线索?”
“一个只有你进宫去,才能得到的线索……”
他语气低沉,目光隐隐流露出几许伤痛,“微姐儿,你有没有发现,你的身子时好时坏?”
赵昔微更迷惑了。
她身子不好,和进不进宫有什么关系?
然而,她尚未发问,旁边却有人抢先了——
“赵子仪,我正要问你,阿微的身子到底怎么回事?她既无内力也无医术,为何却修得百毒不侵之体?”
“百毒不侵?”赵昔微彻底糊涂了。
她将询问的目光投向柳寄山,柳寄山却只盯着赵子仪,眼神似要喷出火来。
她只好又看向赵子仪。
赵子仪却扭开头,将视线望向了庭院,语气沉缓:“微姐儿的出生,是个意外——”
柳寄山眉头一拧,粗暴地打断他:“废话!”
未婚生子,不是意外还能是安排?
赵子仪尴尬地咳嗽了一声,道:“当年,她娘本来是不能有孕的……”
“什么?阿清不能有孕?”柳寄山脸色一沉,浑身顿时充满了杀气,“谁把她害成这样的?”
“不是有人害她……”赵子仪叹了一口气,无奈道:“是她自己。她痴迷医术,到了不可理喻的地步,不仅阅遍古今医书,甚至还效仿前人亲尝百草……有次服了一种新药,肚子痛得死去活来。”
而他也是很久后才得知,这新药竟有绝嗣之效。
“她告诉我,说她以后再也不会有孩子,问我还愿不愿意和她在一起。”
赵子仪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中,“我告诉她,没有子嗣便过继一个,实在不行抱养一个也成……”
“是么?”柳寄山冷笑。
赵昔微却是相信的,因为当初她骗他自己不能生育,他也是这么给她安排的。
“嗯……”赵子仪半闭上眼,声音放得很轻很慢:“后来这事不知道怎么就传到了我母亲耳中……”
柳寄山问:“所以京中传言,说你母亲不喜阿清的性格,这都只是托词,真相是她嫌弃阿清不能生育?”
赵子仪没有反驳,只解释道:“家父仕途不顺而早逝,母亲一人支撑着偌大个家族,世道艰难,受尽了苦……我是嫡长子,她对我寄予厚望……”
“行了。”自己的心上人和别的男人的爱恨情仇,柳寄山没兴趣多听,只问道:“那这跟阿微的身体有什么关系?”
“当年她有孕的事,我不知道……”赵子仪补充道:“倘若我知道她怀上了,又怎么会让她独自离开?我母亲虽然有偏见,可并非那恶毒之人……”
赵昔微一怔。
柳寄山忍无可忍:“赵子仪,我不想听你的破事!”他手掌习惯性地按在了剑柄上,“我只想知道,阿微到底什么情况?”
赵昔微却全都明白了。
沈玉清误打误撞研究出绝嗣药,不仅自己误服了,连带着皇后也跟着误服了。
这药却并不能真正绝嗣。
但伤身却是真的。
生下孩子之后,沈玉清就被折腾得奄奄一息了。
她精通医术,必然不会轻易放弃,于是绞尽脑汁想要找到解药。
在找解药的过程中,她突然发现,那时她调制新药的配方,竟然被人动过手脚。
也就是说,这绝嗣药,是被别人设计好的绝命药!
“爹你的意思是……你怀疑这药是太后下的?”赵昔微回身在窗边坐下。
“我不知道……”
赵子仪低低说了一句,语气里有着无尽的自责和痛苦:“是我的错,当年你娘有了你,我却无所察觉,直到她给我来信,让我替她复仇……我才知她受了这么多苦……”
“来信?”赵昔微愕然,“你和娘早就有过联系!?”
赵子仪面有尴尬,避开了她的审视。
他本来是打算一直瞒下去的,可瞒过了皇帝,瞒过了天下人,却没瞒过太子。
也不知道怎么就查到了这一段。
复仇,复谁的仇,向谁复仇?
当那些发黄的信纸扔在他面前时,他已是百口莫辩。
“这毒不仅伤母体,也伤胎儿……你娘是个心气极高的人,怎么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受这种罪?她倾尽一生心血,才将你调养出一副百毒不侵的体魄……”
赵昔微听得心口揪成一团。
她已不知道是该生气还是该难过,所有人都知道了的事,却独独她自己半点儿都不知道……
“微姐儿,是爹不好,爹向你发誓,一定会找到真相,让你娘九泉之下安息,也让你不再受此事牵连……”他顿了顿,目光满是恳切,道:“微姐儿,你能不能,助爹一臂之力?”
线索,在太后宫里。
第699章 万蛇池
太后宫里能有什么线索?
赵昔微还没来得及继续盘问,宫里又来人了。
这次来的不是太后的人,而是淑妃的贴身大宫女,明玉。
“相爷,三姑娘!”她一脸泪痕,全没了往日的沉稳,跪在地上急急禀报:“太后娘娘要把大家都扔进万蛇池!”
“万蛇池?”
赵子仪瞬间站起身。
万蛇池是太后宫里的一处人工水池,顾名思义,里面养了各色各样的蛇。
后宫妃嫔都是些金尊玉贵的人儿,别说丢进蛇池里,就是远远地看一眼,都要起一身鸡皮疙瘩。
而这还不是最让人害怕的。
明玉牙关直打颤:“太后把大家绑起来,要一个个的扔进去……那满池子密密麻麻的都是蛇,没有上万也有上千,全都伸着尖尖的脑袋,吐着长长的舌头……”
弄死人的办法有很多,但被丢进蛇池里被咬死,绝对是最残忍的一种。
而更残忍的是,她还存了更阴狠的心思!
“太后往池子里放了药,那些蛇受了刺激,满池子乱蹿……要是把人丢进去……”
“别说了!”赵子仪猛地抬手。
不待回应,已疾步掀开门帘,可踏出房门,却又猛地回身,像是被什么定住了似的,一动不动望向屋内。
明玉不知所以,急得声泪俱下:“娘娘说了,后宫妃嫔倒也没什么,不值得相爷冒这个险,可公主们都还年幼……倘若伤了身子,以后还如何……还如何见人啊!”
她哭诉了几句,又膝行几步,在赵昔微脚边跪下:“三小姐,您向来疼爱公主,一定不会袖手旁观的!”
赵昔微无声叹了口气。
明玉还要再哀求:“三小姐……”
赵昔微已站起身。
明玉张了张嘴,剩下的话就不知道说还是不说。
赵昔微整了整衣袖,然后抬步向内室走去,也不管她还跪在原地,只简短吩咐道:“霏霏,换身衣裳,带上解药,随我入宫。”
明玉和赵子仪都是一愣。一个心有纳闷,这三小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难以捉摸了?一个心有苦涩,微姐儿到底还是以身试险了,也不知道会不会怪他……
不过那都是后话,当务之急是把宫里的危机解决。
两人正踌躇不定时,耳畔忽有环佩叮当传来。
明玉下意识抬头看去,瞬间张大了嘴巴。
侍女挑起珠帘,半圆形的月洞门下,一副画卷倏然呈现。
烛光摇曳处,凝辉冷画屏,画卷中央,一袭黑衣金纹,肃穆冷艳,神邸无双,让人心惊胆战。
黑衣金纹,本朝不是谁都能穿。
而赵昔微就这么穿了,而且还是这种特殊的情况下,在即将要入宫与太后交手的关头。
赵子仪目光停留在她身上,眉头微微一皱。
这身打扮挑衅意味太强。
他虽然希望她进宫,但目的只是让她拖住太后,却不想她这样明晃晃上阵。
“微姐儿——”他出声唤道,想说点什么。
可她却一个眼神也没给他,径直从他身侧走过,裙摆拂动间,金纹荡起涟漪,璀璨如芒。
出廊庑,下石阶。
在马车旁停步。
两名侍女半跪下来,为她捧起长长的裙摆,便又有人搬了矮几过来,又掀开车帘,恭敬道:“三小姐,请您上车。”
她点点头,上身微倾,灵巧登入车内。
车帘缓缓垂下,遮住了她冷凝的眉眼。
整个过程,她都没有说一个字。
赵子仪不免有些心慌:“微姐儿——”
车内却传出柳霏霏的娇喝:“还磨蹭什么?再迟了公主就要没命了!”
驾车的小厮忙应了一声,扬起长鞭就打在了马背上:“驾!”
事情十万火急,赵子仪敛去心神,忙翻身上马,也追了上去。
已近子时,长街寂寂。
夜风中弥漫着的散不去的血气,沿途的酒肆茶楼早早就紧闭了门窗。
茫茫夜色中,唯有几盏红色的灯笼高悬楼阁,在青色的石板上投下长长的暗影,更添几分萧瑟和肃杀。
车厢内,赵昔微闭着眼睛在养神。
柳霏霏抱着剑靠在一旁,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看。
真是人靠衣裳马靠鞍啊,这黑衣金纹就是气场大。
真是没想到,这么个金枝玉叶的娇小姐,居然敢就这么杀进宫去?
想想还是有些激动呢!
要是成了,那自己岂不是也有从龙之功了?
柳霏霏剑法十分了得,一招一式,乃是柳寄山倾心教授,纵横江湖多年,还从来没有敌手。
此刻竟是半点怕的都没有,脑子里冥思苦想的,竟然是这么几句——
“宫里那些饭桶水平怎么样?受不受得住我一剑?万一我下手太狠血溅得太高,会不会吓到那些娇滴滴的宫妃呢?”
越想,就越是按捺不住内心的雀跃,柳霏霏索性拿出剑就开始比划起来,恨不得马上就找个人打上一架……
而赵昔微同样也不太平静。
她一直在细细回忆着赵子仪的话。
若真如他所言,沈玉清是被太后设计了,那太后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唯一的理由就是,太后的目的是除掉沈家。
可沈家向来独善其身,就连给太子当老师这种差事都给推了,明摆着是不想掺和党争的,太后何必忌惮至此?
太后能稳坐朝堂这么多年,凭借的肯定不仅是心狠手辣。
经历了这么多,赵昔微已经懂得,有些人不能不信,却也不敢全信。
……
从赵府到皇宫的路程有点远,沿街又没个人影,柳霏霏闷在马车里比划了好一阵子,便有些无聊了,于是凑过来找赵昔微说话:“阿微,咱们这回进宫,是为了救小公主?小公主……”
她喃喃念着这三个字,柳眉顿时横了起来:“就是除夕夜用花灯砸我的那个小公主?”
“那是其中一个。”
柳霏霏不依了:“阿微,你是不是还喜欢太子?所以听到他妹妹有难,就坐不住了?”
赵昔微被她打断了思路,只好睁开眼,无奈道:“公主年纪尚小,且性情天真烂漫,如今沦为太后手中棋子,我的确是十分不忍……”
她语气沉缓而冷静:“然而,我再不忍,也没有到让我足以拿命相抵的地步。”
她眸子微微眯起,让那本就冷艳的容颜更添几分寒凉:“至于淑妃娘娘,此番她被太后挟持为质,焉能不知是我父亲故意谋划为之?”
第700章 亦正亦邪少年郎
她唇畔若有似无几分嘲弄:“若真成了,公主还会是公主,可淑妃就未必还是淑妃了……”
“淑妃不是淑妃?”柳霏霏没听明白,“那能是什么?”
赵昔微却没再说下去,
皇帝一直没有立后,宫中得过宠的就只有裴贵妃和赵淑妃。
而裴贵妃盼了这么久,没成想皇后之位没盼到,反而被夺了实权,沦为了裴才人。
从高处跌下来,裴才人又是个骄横的性子,难免无法接受,有时竟对着回京尽孝的晋王指桑骂槐:“人道母以子贵,怎么到我这就行不通了?我自从生下你,就没享过一天福!你啊你!你这个不争气的逆子,成天就知道吃喝玩乐!你能不能干点正事?人家十二三岁就能问政知事,你呢?人家十七八岁就能定国安邦,你呢?!你还冲我嬉皮笑脸,你要气死为娘是不是!来人,给我把他打下去!什么晋王殿下打不得?什么了不起的王!”
晋王是个不着调的性子,可脾气倒是十成十的好,被她天天这样发泄辱骂,也没放在心上,反倒是更加变着法的哄她开心,甚至还特意去教坊寻了聪明伶俐的歌女舞姬,有事没事奏上一曲给她解乏。
直到后来不知道怎么,母子私下的这些话竟然漏到了坊间,成了说书先生的话本子。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皇帝不立后,恰恰是因为她生了个儿子。
倘若没有这个儿子,皇帝为了安抚裴家,或许立她为后也是有可能的。
裴才人这颗当皇后的心有没有死,赵昔微不知道。
但她可以确定的是,淑妃娘娘肯定是有这个心了。
一个狠起来可以拿自己孩子当诱饵的女人,有这份野心也很正常。
皇帝的病情愈加严重,能在最后的关头挣得一个皇后的名分,那就是下半辈子最大的仪仗。
她淡淡笑了笑,轻轻叹息:“真是好一出苦肉计……”
“苦肉计?”柳霏霏更加茫然了,“你是说,淑妃娘娘这是演戏给我们看?不对,她演戏给我们看什么呢?”
可怜柳霏霏从小在江湖长大,哪里捋得清宫里这些弯弯绕绕?
偏偏这人还话只说一半,害她绞尽脑汁想了半天,终是忍无可忍抱着赵昔微的手臂就摇啊摇:“阿微!话说一半会遭雷劈的!快告诉我!”
“什么演戏给我们看?”赵昔微自嘲一笑,“人家那是演给陛下和太子看的!”
柳霏霏瞪圆了眼睛:“那你明知道她们在演戏,你还要心甘情愿配合?我知道了!”她从鼻子里发出一个哼声,不满地道,“你还想回到东宫,还想做太子妃,是不是!”
看着她气鼓鼓的样子,赵昔微没忍住,噗呲一下笑出声来。
柳霏霏更气了:“还亏得我师父这样上心,把最好的解药都给了你,你却还想着那个负心的男人!”
她越说越气,伸出一根手指头,振振有词地点着赵昔微的心口,连连质问道:“阿微!你摸摸你的良心,你对得起我吗?对得起我师父吗?对得起小黑小白吗?”
赵昔微正笑着,听见最后一句不由愕然:“关小黑小白什么事?”
柳霏霏冷哼:“小黑小白虽然是畜生,可也比那个男人好!”
“好啦。”赵昔微笑着拍了拍她的头,“我之所以这次答应进宫,最主要的还是为了我自己。”语气一顿,“我确实从小到大一直服药,而这次中毒事件,也确实验证了我爹没有骗我。”
“是说你百毒不侵?”柳霏霏有些怀疑,“真有这样的体质吗?”
赵昔微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那你还去冒这个险?”
“是啊。”赵昔微一笑,“正因为不知道,所以才要冒这个险……”
“可是,你完全可以让我师父帮你,或者让你爹自己去,他们一定搞得定的。”
赵昔微眼眸微阖,半晌无言。
就在柳霏霏以为她已经睡着了的时候,却突然轻轻开了口:“霏霏,你从小就有柳叔叔护着长大,又有这么多姐妹一起扶持,自然相信亲友都是靠得住的……”
她抬起头,望着车厢顶部的装饰,语气淡漠了下去:“而我,唯有自己可以依靠。小时候娘亲跟我说,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跑,那时候还不觉得有什么感悟,到现在人渐渐地长大,才明白娘亲说得是真的。”
她的手掌无意识地落在腹部,指尖轻轻地摩挲几许,“再者,我不想再陷入被动和等待,不想再蒙在鼓里做一个棋子。”
“棋子?”
赵昔微收回视线,语气肯定地说了一个字:“是。”
如果命运是一盘棋,那么她要做自己的执棋人。
她不想再被任何人推来推去。
不管前路有多少危险,不管身边有多少算计,她都不想在被动等待那个“靠得住的人”。
她要直面一切。
“但是你想过没有,万一太后真的下狠手,就算外面早有埋伏,万一,我是说有个万一,你不怕?”
“怕什么?”赵昔微听着车窗外的的风,前几日她还是有些提心吊胆的,可事情真的发生了,这会儿倒是真的没有怕了。
“既然本就是发生在我身上的,我怕又有什么用呢?”她语气淡淡的,“是苦,我受了,是痛,我认了。以前也这么过来的,难道她比野兽还凶狠?”
话音才落,外头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什么比野兽还凶狠?”
这语气懒洋洋的,却莫名有些耳熟。
赵昔微一时没想起来到底是谁。
此时已快要到深夜,又是靠近皇城的街头,什么人这个时候还在外头游荡?
她正纳闷,车帘忽然被挑开。
夜色如墨,火把如金。
光影交错间,她的车窗宛如一个相框,就这么轻轻框住了一张笑脸。
一点侠气,三千风流。
眉间神采艳丽,唇畔笑意张扬。
好一个亦正亦邪少年郎。
他在马上俯身,望向车内的她,桃花眼微微上挑,懒洋洋地道:“我说呢,听声音怎么如此耳熟,没想到还真的是你……”
------题外话------
猜猜这是谁~!!
第701章 三星在天,明月未落(三更)
一丝酒气迎面而来。
赵昔微看第一眼,还有些惊愕,心想这大半夜的,晋王殿下不好好呆在府里,跑来街上做什么?
看第二眼,视线循着他的脸庞往下,顿时一凝。
一身银甲闪着寒光,红色的战袍猎猎而飞。
他这身打扮,分明是在巡防!
“哇!这位公子生得好俊!”柳霏霏从他一出现就惊呆了,这会儿回过神来,就探出头来趴在车窗上,开始星星眨眼,“公子您贵姓?我姓柳,名霏霏,你可以叫我小师妹!对了,我武功很厉害的,你要不要和我比试比试?”
“……”
车内外的两人对望一眼,就在晋王殿下那表情越来越古怪时,柳霏霏却笑得越来越春风荡漾:“哇啊!公子居然是官家人!我师父说,行走江湖,遇到官家人不要硬碰硬,能让几招就让几招——”
赵昔微眼看她越说越没个谱,忙伸手一把按住她的脑袋,解释道:“殿下不要见怪,这是我师叔家的姑娘,小时候跟人比武摔了脑袋留了病根,从此一见到佩剑之人就犯傻……”
那脑袋被压着往下沉,可不服气的声音仍一句一句地往窗外飘:
“阿微你胡说!”
“小郎君别听她胡说!”
“我才不是犯傻!”
“我就是看你长得俊!”
“阿微你要摁死我了啊!”
“我喜欢看俊俏小郎君有错吗?”
“……”晋王殿下晃动着手里的酒壶,耐心听了半天,在听到“俊俏小郎君”时,再也忍不住,“哈哈”爆出一声大笑。
这一笑,柳霏霏如得到了回应,“呼啦”一下就又蹿了上来,大半个身子都趴在车窗上,冲晋王殿下龇牙:“小郎君,你好俊!有空一起喝酒啊!对了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啊?”晋王殿下果真是脾气好到了极点,对她这样没羞没臊的言语也半点不见外,反倒是将身子更贴近了马背,压得低低的,几乎与她平视的状态。
四目相接,他那双桃花眼艳丽无双,似生了一把钩子,生生地勾着人的心魂,而语气则是那样懒洋洋的,漫不经心:“你想与我对饮?”
“是啊是啊!”柳霏霏点头如捣蒜,极其认真:“最好喝完了一起连练剑!”
“练剑?”晋王殿下又笑了起来,那本就惊艳的桃花眼就更加波光潋滟,似蕴藏了无尽的情意绵绵,从骨子里都生出一种温情脉脉来:“你还想我一起练剑?怎么个练法?”
很明显,晋王殿下的“练剑”,和柳霏霏所说的“练剑”,根本不是一回事。
“嗯嗯!”可柳霏霏却半点都没察觉,伸出二指并拢,虚空比划了一下:“就你来我去的随便比划比划,哎,你听说过,那个什么情意绵绵剑、眉来眼去刀吗?我看江湖中好多男女都兴练这个!到时候你也跟我练这个呗?你放心,我绝不会伤你半分!小郎君你觉得呢?”
“……”赵昔微两眼望天,只恨不得拿棉布塞住她的嘴才好。
“嗯?”晋王殿下似乎勾起了兴致,打量了她好几眼,含笑道:“佳人既有如此雅兴,在下怎敢不奉陪?”
他半直起腰身,望了望远处,又望向柳霏霏,笑道:“只是很可惜,今夜要事在身,不能与佳人同舞剑……”
他语气一顿,忽然举起酒壶,饮下一口酒,然后再次倾身,将酒壶递至车窗,那眉眼璀璨流光:“不如,趁这三星在天,明月未落,你我共饮一壶?”
“好啊!”柳霏霏伸出手,正要去接酒壶,却被赵昔微横空按住。
“阿微?”
“嗯?”
柳霏霏和晋王都看了过来。
赵昔微以手掩唇,低咳了一声,话里带话地道:“晋王殿下和霏霏如此投缘,只是可惜今晚要事在身,霏霏得随我一同进宫,若晋王殿下有心,不如等今夜事毕,再约个日子小聚?”
“进宫?”晋王手指一握,拉直了缰绳,认认真真打量了她好几眼,才道:“宫里的情形,你都知道了。”
他不绕弯子,赵昔微倒也省了很多事。
耳畔传来风动,是潜伏在夜色中的暗卫在行动。
李乘风武力不差,说时迟那时快,前一刻还懒洋洋地笑着,后一刻腰身猛地绷直,五指用力一收,缰绳霎时拽起。
马儿扬起前蹄,对着夜空发出一声长啸。
“吁——”
与此同时,长街震颤,忽如擂鼓,宝马挥蹄,如流光踏月,数十名护卫倏然而至。
勒住缰绳,却没下马,只拱手一拜:“晋王殿下!”
红旗翻卷,烈烈似火。
赵昔微视线往旗帜上一扫,一颗心顿时直直往下落。
斗大的“裴”字。
是裴家的亲兵……
竟然裴家也参与了其中,事情正在如她意料之中的走向了不可控制。
又想起李玄夜临行前叮嘱她的话。
不免有些觉得五味杂陈。
太子殿下是什么都算准了……
算准了太后会造反,算准了裴家会加入,算准了晋王无法脱身,甚至也算准了淑妃要配合……
明知道这一切都会发生,却不能去阻止也无法去宽恕。
这难道就是天家无情吗?
赵昔微走了一下神,李乘风手里的缰绳就也松了松,马儿嘚嘚转了一圈,已拦住了去路。
赵昔微猛然回神:“殿下这是何意?”
李乘风挡在路中央,一手抓着缰绳,一手执着马鞭,唇畔还是带着笑,语气却莫名多了几分冷冽:“深宫凶险难测,你们两个弱女子,还是不要以身犯险的好。”
竟然要阻拦她?
赵昔微笑了笑,反问他:“殿下既知宫中凶险,为何还要置身宫外?难道困在万蛇池的,没有你在意的人?”
这话十分不留情面,但李乘风却也没在意,只微微一勾唇,笑得摄人心魂:“那么,如娘子所见,我该在意么?”
“不该在意吗?”赵昔微又反问了一句。
“是么?”李乘风笑意浅了几分,可那眉眼依然风流不减,“赵昔微,若是你,你会在意吗?”
赵昔微猛地一怔。
见她如此反应,李乘风笑容快活了些许,歪着脑袋看她:“你也不会在意的,对不对?”他顿了顿,单刀直入道:“我听说,你的堂妹被下了狱,你的婶娘求你相救,你选择了果断拒绝……”
------题外话------
一不小心,就熬夜了。。感觉又要在猝死边缘徘徊了
第702章 立即射杀!(四更)
他轻轻一笑:“你跟我一样,都是六亲冷淡之人,怎么这时候忽然在意起那八竿子打不着的后宫来了?别跟我说,你还惦记着与他的夫妻情分?”
“……”
赵昔微望着他的笑脸,一瞬间如同被摄走了魂魄,大脑忘记了思考,一个字也答不上来。
直到他的脸放大在眼前,带着酒气的呼吸几乎在她鼻尖,她才下意识地往车厢内避了避。
李乘风对她这个反应似乎十分满意,笑容更深了些:“想不到你对他情深至此,他负你弃你,你却还愿为他赴汤蹈火。”
赵昔微不知道怎么突然就有些不爱听了。
她冷冷笑了一声,问道:“这就是你背他叛他的理由?他又何曾负你弃你了?”
李乘风表情一僵,而后耸耸肩,笑道:“他不曾负我弃我。”他视线望向皇城,声音莫名荒凉:“可因为他,以至有人负我弃我。”
赵昔微眸光紧盯着他,乘胜追击:“你也知道,负你弃你的不是他,那你为何要把这一切加在他身上?天子偏心,使你无宠,可他作为兄长,不曾打压过你吧?他作为储君,亦不曾陷害过你吧?纵然是对你有所防备,可你母妃出事,你一心要从封地回京,他还不是为你说尽好话?不然,你以为陛下会让你们母子团聚?”
李乘风眼眸微眯,还是带着笑:“啧……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要为他说尽好话……”
赵昔微没理会这种揶揄,只坦然道:“我只是说出事实而已,跟我和他之间发生过什么无关,就算身份对换,我也会这样为你说话。”她将车帘拉开,露出自己大半个脸来,“晋王殿下,我和你一样,被亲人伤过,我亦和你一样,对亲情不抱希望。正因为如此,我才会和你直言不讳。虽然外界都传他冷酷无情,可他对你实在是宽容有加。”
李乘风沉默了。
他身后的那群铁骑,也面面相觑,不知道这女人到底要干什么。
赵昔微索性将车帘全部扯落,让自己整张脸展示在众人面前:“我不知道你到底是怎么想,我只知道,太后挟持了妃嫔与公主,要将她们全部扔进万蛇池。”
她语气一顿,继续道:“我只知道,倘若是他,他肯定不会让几位公主活活丧命。”
李乘风手臂微垂下来,握着缰绳的手指又松了松,然嘴上却还是笑着,问道:“在你心里,他就这么好?”
赵昔微并不中他的圈套:“你知道我说这些,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不想看你们手足相残,也不想看你走入绝境,当然,这些跟我关系都不大,最最主要的是,我不想你成为太后手里的刀子。”
对她这样直白得近乎大不敬的话语,李乘风也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把玩着酒壶,笑道:“听你这话的意思,不论怎样,我都一定会输给他?”
“不然呢?”赵昔微也跟着笑,“晋王殿下难道以为自己有胜算?难道因为他不在京城了,你就以为自己能控制京城?再者——”
她目光直直落在他眼底,“你压根就没有夺嫡的心,为何非要在这个时候闹这么一出?”
“哦?”李乘风把玩酒壶的手掌一顿,桃花眼微微一挑,“此话怎讲?你怎知我没有夺嫡的心?”
赵昔微敛去笑意,直言不讳道:“若你真有这份心,便该早早筹谋才是。培养幕僚、结交朝臣、蓄养死士、囤积粮草、提升威望……这些是做为储君最基本的东西,你占哪一个了?再有,政事如何运行、朝臣如何驾驭、子民如何安抚,仗要怎么打、打了要怎么治、治了要怎么守……这些东宫从小就熟悉的东西,你接触过了哪一样?”
侍从怒目而向:“大胆!”
甚至有人准备抽刀:“晋王面前,岂容你一介女子放肆!”
李乘风却抬起一只手,示意他们噤声。
侍从悻悻地退后了一步。
李乘风这才又笑了起来,饶有兴致地道:“可我就是想跟他争呢?”
赵昔微嘴角一抿,笑容淡淡:“晋王殿下要是活腻了,小女子也拦不着!”
“只是。”她顿了顿,声音忽然柔了下来,“你本有自己恣意的人生,为何非要在这种事上受人左右,沦为他们的刀子?你结交侠士,不愁吃喝,如果不是回到京城,你该还是在晋阳做你的逍遥小王爷……平心而论,这样的日子,你不快活吗?是什么时候你想法变了?是因为你母妃的抱怨?”
赵昔微摇摇头,肃然道:“你明明可以给她一个幸福的人生,却偏偏听信她几句气话,而选择踏上万劫不复的深渊。如果她知道这是个送死的结局,她还会让你去做吗?”
李乘风望着她,不知道在想什么,没有说话。
赵昔微却不再多说,只放下车帘,吩咐车夫:“走吧,别让太后久等了。”
“是。”
马车才起步,李乘风忽然策马跃前,一手撩起车帘,探身看向车内的她:“非入宫不可?”
“是。”赵昔微语气坚定,“就算你联合裴家,一起倒向太后,我也一定要入宫。”
李乘风一言不发,手指紧紧地抓着车帘,他保持着这个姿势,挡在车厢前良久,直到柳霏霏忍不住喊了一句:“殿下?”
他才慢慢地松开手,并深深地望了赵昔微一眼,表情中再无那亦正亦邪的笑容,而是凝重而冷肃,缓缓道出两个字:“保重。”
赵昔微抿唇一笑:“你也一样。”
说完不待他回应,一拉车帘,低声喝令:“驾车!速速入宫!”
“是。”
直到她的马车消失在了宫城尽头,李乘风仍勒马停驻在长街,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赵昔微过了朱雀门,亮出太子玉令,一路畅行无阻,经过几道宫门,穿行过几座红墙,直入长信宫。
在数丈高的台基之下,仰望这座大魏最高最冷的宫殿。
第一次来是白天,那时她跪在最低一层阶梯上,举目望去,那数不清的白玉石阶,如通天之路一样可望不可即。
这一次来是深夜。
她站在宫殿前的广场上,却再也没有那种卑微如尘的惶恐。
殿前伫立着九九八十一盏兽形铜灯,幽冷的火光或从它们的嘴里吐出来,或从它们的眼里绽出来,远远看去,像是一群地狱猛兽,在贪婪地吞噬鬼火。
赵昔微在中央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直到感觉耳旁风动,“叮铃——”有铃铛碎响,她确定,是袁策带领暗卫跟着进来了。
虽然没看见人,她几乎可以确定他们的方位——这是他们早就预演了无数遍的阵型。
对着东北角那盏虎形铜灯,她低声问道:“是否妥当?”
“叮。”
铃铛轻晃,短促而坚定。
赵昔微颔首,遥望着长信宫的正门,淡淡道:“调派神羽、神弩二营,守好朱雀门,若晋王要强行闯入,便放他进来。”顿了顿,“听我玉令行事,玉令一出,立即射杀!”
------题外话------
李乘风:你好毒……竟然要杀我!
第703章 来给你送终的
当今陛下仅有二子,射杀皇子形同谋逆,按罪当诛九族……
隐匿处,暗卫们皆迟疑了一瞬,袁策身形微动,思索着要不要劝一劝——
这时,一声凄厉的女人哭声传来!
一石激起千层浪,紧接着有无数的哭声,自四面八方涌来。
这声音凄厉而恐惧,在寂静的夜空中幽幽回荡。
有埋伏!
暗卫从两侧包抄而上,摆出严阵以待的架势。
赵昔微抬眼看向对面。
“吱呀——”
沉重的殿门缓缓开启,数百武士迅速跑出,每人皆身穿铠甲,手持斧钺,很快便在殿前各就各位。
“咚!”靴子踏地,宫灯霎时大亮,殿宇深处,一方宝座徐徐升起。
明珠璀璨,金碧辉煌,座上那人正是太后。
她身子斜倚着后座,半合着眼,神色慵懒非常,似乎一点儿都没把眼前的一切当回事。
甚至连眼皮都没睁一下,只淡淡道:“你竟然——”半句话尚在齿间,丹凤眼懒懒一瞥,眸光陡然大盛。
凤冠摇晃,珠玉激荡,太后猛地坐正了身子:“赵昔微!你好大的胆子!”
“呼啦啦”
暗卫振衣掠过,武士亮出兵器。
一明一暗,双方于殿前陷入对峙。
柳霏霏一步踏出,挡在赵昔微身前。
“哗——”武士齐刷刷也跟着向前一步,挡在了太后周围。
隔着重重人墙,太后眯起眼眸,打量着不远处的女子。
一袭黑衣金纹,广袖飒飒如飞,腰背挺直立于殿前,恍若暗夜神祗。
明亮的宫灯落在她的身上,照得她的肌肤莹润如雪,而她的面容沉静淡然,恰如坐镇四方的大将军,死生不惊,宠辱不惧。
光影皎皎,如寒芒刺眼,
太后的眸光就这么闪了闪。
突然想起,这丫头上次来长信宫是什么时候的事?
那时候躲在太子身后,眼神楚楚可怜,像是一朵娇弱的花骨朵儿,禁不住一点风吹雨打。
然而此时此刻,这娇弱的花朵儿,面对着森森铁甲,竟没半点变色。
这种变化让她感到惊异,也让她感到不爽。
她的手指搭在座椅的扶手上,拉长声音唤道:“赵昔微——谁给你的胆子?敢这么来见哀家?”
最后一个字,几乎是从牙齿缝里迸出来的,又冷又硬,让人后背生凉:“嗯?”
柳霏霏浑身紧绷,一瞬不瞬地盯着太后。
暗卫也悄无声息地聚拢,只待一声令下,就要齐齐出手。
大战一触即发。
千钧一发之际,赵昔微却唇角一弯,笑容有些漫不经心:“太后娘娘真是健忘,不是您老人家非要让我进宫?现在我整整齐齐的来了,又要说我大胆……”眨了眨眼,笑意渐渐淘气,“您既然这么不想看到我,那我现在回去算了?”
话刚说完,就听“咔嚓”一声脆响,太后声音越发冷得彻骨:“赵昔微,哀家叫你入宫,是叫你来谈判的,不是叫你来生事的!”
赵昔微又冲她一笑,故意不接她的“谈判”之言:“那您可就错怪臣女了!臣女得您口谕,便不顾月黑风高匆匆入得宫来,这份赤胆与忠心,可是天地可鉴日月可照哪!”
歪了歪头,用一副气死人不偿命的无辜表情望着她,“可您怎么反倒起了疑心,以为臣女是来生事的呢?”
“不是来生事?”太后果真气得狠了,“咔嚓”又是一声脆响,目光如利剑般射向她,“你穿这么一身来见哀家,你跟哀家说不是来生事的???”
柳霏霏目光随着她,也在赵昔微身上落下。
黑衣绣金,这也没什么不对啊。
这老太婆怎么就气成了这样?
她不懂,赵昔微也似乎不懂,抬起手指在大袖上掸了掸,施施然答道:“是啊,此乃殿下旧衣!臣女既得太后宣召,便是半分轻慢不得的,可臣女自还于赵府后,先时所着宫装都留在了东宫,一件也没带出来。一时翻箱倒柜,只寻出这件——”
“咔嚓”再次脆响,太后冷冷一笑,语气生硬地打断她:“你也知道这是太子的衣裳?赵昔微,哀家问你,本朝礼制,除天子与储君外,其他人等均不能着黑,你难道不知道?”
她目光一扫而下,额头突突直跳:“你身为女子,穿着男装已是失礼,更何况还是太子衣裳?再有,你故意穿这么一身黑衣面见哀家,存的是什么心?”
被这么一提,柳霏霏恍然大悟,顿时明白了点什么——赵昔微这一身,看着不像是来给太后请罪的,倒像是……来给太后送终的。
难怪把太后气成这样,连什么万蛇池的事都不提了……
柳霏霏忍不住抽了一口凉气,身子又堪堪向前挡了挡——看老太婆的脸色,万一真的气急了,一声令下把她们砍了也是有可能的……
然而,始作俑者却没半点紧张,只笑盈盈地望着太后,道:“太后娘娘此言差矣!您身为女子,尚能如男人一般端坐明堂,我身为女子,怎么就不能穿男人衣裳了呢?况且。”
语气一停,笑意更深,隐有几分挑衅:“您都能夺太子的权,我怎么就不能穿太子的衣?”
“放肆!”一声暴喝。
柳霏霏吓得手腕一番,险些就要摸出长剑——
下一瞬抬起眼来,就撞见太后身子晃了晃,一只手掌用力地按在宝座上,而那镶嵌着玉翠的四个护甲,竟已被生生折断三个。
“娘娘,您仔细手疼——”身旁的宫女忙跪了下来,正要抚上太后的手指,却被她一巴掌就甩在了脸颊:“滚!”
宫女没个防备,这一掌带着滔天怒火,抽得宫女扑在了地上。再抬头时,发髻散乱,脸庞红肿,怎一个狼狈了得。
太后发了狠,抬起一脚又踢了过去:“来人!把这贱婢拖下去,立即杖毙!”
“……”柳霏霏目瞪口呆。
这老妖婆,可真是杀人不眨眼啊!
有心想仗义救人,可又不太好插手宫廷之事,便只好将眼神看向了赵昔微。
赵昔微却没这份心思。
太后要杀自己的宫女,她再不忍心,也不想管这个闲事。
只是,不管归不想管,暗中帮一把也是可以的……
赵昔微心中一动,正想着给袁策递个暗号,让他悄悄盯着点时——
“啊哈哈!”
突然又有凄厉女声传来!
和上次的是同一个声音,只是这次却是哭中带笑,比上次更惊恐更绝望。
接着又是好几个哭声响起。
不止一个人!
最诡异的是,这声音不是来自于殿内,而是来自于半空中!
为什么会有一群女人,在半空中哭?
第704章 江山美人孰轻孰重
夜色渐渐深沉,宫灯重重暗影。
漆黑的夜空之上,三两颗星子闪烁。
赵昔微拢了拢衣领,忽然觉得有些冷。
此时此刻,有女人哀哭不止,只有一个可能!
是太后绑架的那群妃嫔!
只是,不是说要扔进蛇池吗?怎么都在半空中哭?
难道是……
赵昔微下意识又望了望正殿,飞檐斗拱,直冲天际。
只一眼,她脑子里瞬间就有了画面。
一群妃嫔,悬挂在房梁上……
手腕粗的麻绳,浸了盐水的长鞭,触目惊心的血迹,白骨森森的伤口……
诸多画面如碎片一般闪过,令赵昔微心头一阵恶寒。
但短暂的不适过后,又略松了一口气。
只是挂在房梁上,还能哭喊,说明都还活着,只要还活着,那一切就都还来得及。
然而,这个想法也就只保留了一个瞬间。
因为,下一刻,凄厉哭声陡然加剧,带着一种近似于魂飞魄散的绝望,几乎要划破整个皇城的夜空——
“不要!!”
与此同时,随着这一声哭喊落下,正殿所有的门都被拉开!
赵昔微抬头看去时,瞳孔猝然一缩!
她虽然早有预料,可当真的亲眼看到这一幕,还是觉得头皮发麻,整个人从骨髓到血液,都冷透了!
呈现在她面前的场景,比悬挂房梁更血腥、更恶心一万倍。
太后所说的万蛇池,不是在花园,不是在后殿,而是就在这正殿内!
密密麻麻的蛇,吐着长长的信子,在水里来回涌动。
而太后的饮食起居,就在这种环境下进行!
一阵胃气翻涌而上,赵昔微忙按住了胸口。
太后把玩着断掉的护甲,掀起眼皮子斜斜睨了过来:“这就怕了?怕了也好——”
她微俯下身,盯着赵昔微的脸,紫红色的嘴唇一张一合,如鬼魅一般冷冷道:“你既然知道怕,就说明还是识时务的,听哀家一句劝,交出令牌,让南北军全部撤离,哀家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让你好好儿的回去……”
她笑了笑,一种运筹帷幄的气势浑然而出:“若你非要不见棺材不落泪,哀家也不介意陪你玩到底。你好好看着,你眼前的这些女人。她们谁不是金尊玉贵的体面人儿?谁不是出自世家大族的娇娇女儿?”
“嗤!”她讥讽一笑,脸上杀气浮现:“可那又怎样?不听哀家的话,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哀家就只好成全她们了。”
赵昔微压下胃里的酸气,视线缓缓往上移动。
宫灯全部点亮,白茫茫的似雪浪银光,照得整个内殿纤毫毕现。
也照得那些妃嫔的面容,格外苍白而狰狞。
一群女人如死鱼一样,被悬挂于横梁之上,每个人都被扒了外衫,只余贴身的中衣。
十几名内侍在身后拉着轴轮,将这群女人们分成两排,内侍用力来回拉扯,轴轮往上时,一排人便被吊到半空,而另一排人则落入水池。
每当吊到空中时,那绳索便会勒住脖子,让人只有蹬腿的份儿。
而只要一蹬腿,便会带起轴轮转动,那人就会直直往水面坠去。
如此来回反复,那群妃嫔如织布一样错落穿梭,一会儿在天上,一会儿在地下。
光是这样吊着七上八下的就已经很难受了,更何况,池子里还有成千上万的蛇?
不着鞋袜的双足浸入水中时,那蛇便一窝蜂似的涌了过来,伸着尖尖的脑袋,吐着长长的信子,争先恐后地去咬那白嫩的脚心……
“啊哈哈哈!不要!啊哈哈……救命……不要!”
一群妃嫔又哭又笑,在看见赵昔微时,忽然看见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挣扎着喊了起来:“太子妃!太子妃救命!”
有人甚至哭了出来:“赵昔微,求求你,快把玉令给太后!”
“听见没?只要你交出玉令,哀家便放了她们。”太后将大半个身子倚进宝座,整个人又恢复了原先的慵懒,“哀家是不喜欢你,但哀家也懒得跟你斗,不妨把话给你直说了吧——哀家知道你是无辜的,也没想要你的小命,但是,谁叫你捏着整个皇宫的禁军呢?”
她又半合上了眼,似在养神:“这东西你捏着也没什么用,可哀家却不一样,这可是哀家的命根子呐!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哀家听政数十载,怎么能容忍把兵权让人呢?”
她语气温柔了下去,半是诱哄半是胁迫:“乖乖,哀家知道,你是个聪明的。听哀家一句劝,太子已经废了你,不管你们从前多么恩爱,现在都已经结束了。他与你藕断丝连,不过是为了稳定你们赵家,稳定整个朝堂。”
赵昔微心口突然一滞。
这些她其实都明白。
所以,她很清醒的知道,她此番入宫,不是为了他。
但头一次有人这样细细剖析起来,还是让她有一点点的酸涩。
把她推上这风口浪尖的,让她置身这刀山火海的,是他啊……
“哀家是他的皇祖母,从小看着他长大,他是什么性子,哀家比你更了解。他绝不是儿女情长之人,江山美人孰轻孰重,他比任何人都明白。你今天帮了他,他回来后也未必会记得你这份情,该清算的还是会清算——”
太后突然睁开眼,意味深长地道:“你信不信?”
赵昔微怔了怔。
清算赵家吗?
就因为捕风捉影的“毒害皇后”嫌疑?
然而,转念又想到赵子仪的话,如果他所言属实,那么皇后之死,沈玉清和赵子仪都脱不了干系。
即便是无心之失,可那药到底是沈玉清配的,事后到底是赵子仪帮忙隐瞒的。
皇帝被蒙在鼓里这么多年,一旦查出,还能听得进去解释才怪。
更何况,赵子仪根本拿不出洗清嫌疑的证据。
只是……
或许还有别的线索呢?
按赵子仪说,太后这里有线索……
她正思忖,太后以为是有所动摇,便耐着性子继续谆谆善诱:“哀家知道,你喜欢他,还想和他长相厮守在一起,可你想过没有,你和他不过数月夫妻而已,论情分,也还没到生死相随的地步。顾家小姐还和他是表兄妹呢,从小一起长大的,到如今混成什么样了?连个良娣都求不来!”
提起顾玉辞,赵昔微这才想起来什么,抬眸四顾了一圈,终于锁定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顾玉辞也被绑着挂在其中。
她无疑是这里面最惨的一个。
大红的衣衫被扒去,白色素纱中衣上血痕累累,长裤被撕裂开来,两只白生生的小腿暴露在外。
两个上了年纪的嬷嬷站在左右,各自握住她一只脚踝,拿了小刷子蘸了药汁往她双腿上涂抹。
这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也不为过。
但她至始至终都没有叫一声,也没有哭一句。
赵昔微突然莫名有些同情。
顾玉辞肯为他做到这种地步,只是为了一个“良娣”的位份吗?
若说没有情分,何至于此呢?
然而若情深至此,又值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