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6章 重披旧时衣
小禄子是淑妃宫里的内侍。
“这孩子与老奴是同乡,从小没了父母,为了混口饭吃进了宫当差,老奴看他聪明乖巧,便认了他做干儿子……”张福满脸堆笑解释着。
太后身边的大太监,却认了淑妃身边的小太监做儿子,这就很奇怪了。
而更神奇的是,不论太后如何看不顺眼赵家,却始终没有动过淑妃一根手指头。
“既然你如此疼爱他,怎么没将他提拔到长信宫呢?”赵昔微漫不经心问了一句,抬头望向不远处的屋檐。
十二名高手潜于暗处。
刀出鞘,箭在弦,静静地等候她的示下。
张福一愣,然后又笑道:“哎呀,您可别打趣老奴了,淑妃娘娘待下极为宽和,能在珠镜殿当差,是小禄子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是啊……”赵昔微淡淡一笑,望向屋檐的眼神柔和了许多:“能在淑妃身边做事,确实是他前世修来的福气……”
花影摇曳,轻烟袅袅,埋伏着的侍卫悄然退散。
四周的杀气瞬间消失殆尽,张福只觉得浑身一轻,再也不敢多作停留,只拱手一礼,笑道:“您要是没有别的吩咐,老奴这就告退了。”
赵昔微笑着点点头:“这一大清早的,难为张公公跑这么一趟,有心想留你用个早饭,又担心误了你的差事。”说着看向锦绣,“对了,厨房新做的桃花米糕我吃着不错,你拿一盒包好,送给张公公路上填肚子。”
锦绣会意,当即道:“奴婢早就准备好了呢。”说罢,亲自搀了张福的手臂,“奴婢送公公一程。”
“哎哟,这可折煞我这个把老骨头了。”张福是个聪明人,知道这是要探自己的底细,便也不好推辞抗拒。
赵昔微站在原地,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深思不语。
银宝有些得意:“这个张公公看起来,似乎是向着小姐您的呢……”眉头一皱,忽然问道,“小姐您怎么就这样让他回去了,刚刚怎么不好好盘问他一番呀?”
赵昔微却摇了摇头,不置可否地转身迈上了台阶:“你也说了只是看起来,到底如何你怎么知道?”
银宝忙提着裙子追了上去:“可是您要是问清楚了,万一太后真的要对您下毒手,您也好歹有个后招啊!”
赵昔微顿住脚步:“你怎知他不会是太后设计的一环?”
“啊?”银宝彻底糊涂了,“不是吧?他不是阿禄的干爹吗?”
“是干爹又不是亲爹。”赵昔微顿了顿,语气淡淡:“这世上多的是亲爹出卖儿女的呢。”
亲生的尚且如此,遑论没有血缘关系的人?
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谁是真的。
“这……”银宝张口结舌,正要说什么,廊下忽然传来一声低沉的咳嗽。
“相爷!”
赵昔微抬头,顿觉眼眶湿热。
初春的早晨,阳光薄如纱翼,淡淡地洒在庭前。
花瓣飞舞,他一袭白衣,澄净得如同堆雪。
是赵子仪。
年少时的他,白衣风流,世上无双。
赵昔微初出入京之时,就耳闻过他当年的风采。
但那总归是听说,而不是亲眼所见。
她认亲回府之时,赵子仪已是大权在握的丞相,一举一动都牵动着朝堂的心脏。
她见到的他,紫衣金冠,内敛冷静。
现在突然被夺了职权,又废了双腿,终日与轮椅为伴,皇帝看起来也没有再召他回朝的想法,他也就索性把官服收起来了。
如同花开花谢一样,那追逐权力的俗世杂念,就也都跟着被他痛快放下了。
重披旧时衣,风姿不减当年。
赵昔微打量了两眼,就突然觉得娘亲眼光也不是太差。
没了华衣和权势,他骨子里藏着的东西,这才显现出来。
那是诗书风流的气度。
难怪能让沈玉清无怨无悔付出一生……
赵昔微没来得及多感伤过往,就注意到了他的脸色——
刚才那一句“出卖儿女”悉数落入了他耳中。
“微儿——”他唤出这两个字,瞥了一眼身后,见屋门紧闭,这才缓缓道:“你刚刚说,出卖儿女?”
嗓音莫名干哑,语气满是不可置信。
“爹,我……”赵昔微下意识就想否认。
但张了张嘴,却在窥见他瞳孔里的情绪时,忽然又陷入了沉默。
他的眼神里有愤怒、有惊愕、有疑惑。
但就是没有愧疚。
罢了……
赵昔微在心里轻轻一叹。
是不是男人都一样,从来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又一想,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
太后尚在磨刀呢,她哪里有功夫和他掰扯过往?
将心底的情绪按下,赵昔微淡然一笑,伸手扶住他的轮椅:“外头风大,爹爹怎么不在屋里坐着,女儿推您进去吧。”
手才伸出来,就被人按住。
“微姐儿。”赵子仪眉心紧锁,“爹在问你话呢。”
“……”
赵昔微没有搭理他的执着,只自顾自地推着轮椅,不紧不慢说道:“女儿只是一句无心之言,随口说说便就忘了,爹爹何必要放在心上。”
“咳咳——”见她避而不谈,不知是气的还是什么,赵子仪忽然咳了起来。
赵昔微一只手扶住轮椅,另一只手从袖子里抽出手帕,半蹲下来,替他擦拭掉额头的细汗,整个过程动作轻缓,表情平静,如同寻常人家的女儿照顾父亲一样。
赵子仪将双手平放在膝盖上,茫然问道:“微姐儿,你是不是……在怨爹爹?”
赵昔微给他擦干净冷汗,直起身来,重新推着他走过长廊:“怨你什么?”
赵子仪突然语塞。
仆从回避,四周无声,唯有轮椅轧过木地板,发出“吱呀”细响。
“怨我……”赵子仪半侧过头,下巴微微仰着,望着赵昔微。
十七岁的女孩,如一支春日蔷薇,倔强又明媚。
赵子仪突然有些懊恼。
想说的话就突然都忘了。
低低一叹,他的手在半空中抬起,又轻轻放下,搁在了轮椅的扶手上。
他用手指轻轻摩挲着上面雕饰的纹路,似在自言自语:“你在怨爹爹,没有保护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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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写的几千字都删了重写的,让本就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_(:з”∠)_
现在是凌晨三点多,我要睡觉去了,醒来再更第二章
发出去了发现标题序号写错了,但是我没有修改权限,呜呜呜哭死
第676章 人往高处走
赵昔微没有去正房,而是推着他来到了花园中晒太阳。
轮椅转过九曲回廊,一路花红柳绿,莺飞燕舞,让人的心情也跟着轻松了不少。
而赵子仪无心观赏美景,仍在低声喃喃自语说着:“……怪爹,是爹一时糊涂,错点鸳鸯……”
错点鸳鸯?
赵昔微身子一顿,停下脚步,低头去看轮椅上的他。
却见他头颅低垂,双肩无力地耷拉着,整个人似蜷缩在了椅子里一样,显得特别颓丧。
赵昔微心头顿时一软。
赵子仪年少成名,一路青云直上,他这一生如松风磊磊,似月光皓皓。
纵使如今陷入困顿,也未曾有丝毫落魄之相。
“是爹看错了,原以为他能给你一个好的归宿……你这样的身世,这样的心性,可却没个靠得住的嫡母,爹爹再想护着你,也不能时时刻刻盯着你……”
他笑了一声,仿佛自嘲。
然后把身子靠进轮椅里,若有所思道,“所以当初爹想着,你的未来夫家一定不能太差,不仅不能差,而且要比我们赵家好上几倍,这样方能让徐云娇心服口服——”
赵昔微一时无言。
徐云娇出身长公主府,能让她服气的门第,可不就只能王侯往上了么?
他越说声音越轻:“……微儿,如今你离宫回府,虽然爹也不想你这么快就再谈婚论嫁,可淑妃娘娘有一句话说得对——”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仰头望着赵昔微,“你和太子有过这么一段姻缘,以后谁能保全你的幸福呢?”
不是她能不能嫁的问题,是别人敢不敢娶的问题。
毕竟,谁要是娶了她,以后太子登基为帝,她……
这个问题赵子仪不敢细想。
赵昔微笑了一下,问道:“可是,决定一个女子幸福的是什么……爹爹你知道吗?”
“自然是有一个靠得住的娘家。”赵子仪毫不犹豫。
这也是他执意要把她接回身边,归宗认祖的原因。
赵昔微摇了摇头。
他眉心微微一蹙:“有一个靠得住的夫家……?”语气有些不确定。
赵昔微依旧摇头。
“那……”他想了想,试探性道:“你想有一个靠得住的产业?”
话一出口,豁然开朗。
不等她回答,立即追加了一句:“茶楼那边,要是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跟爹爹开口,爹一定会帮你办到……”
谁知,赵昔微又摇了摇头,轻声道:“爹猜错了,都不是。”
“那能是什么?”赵子仪盯着女儿的脸庞,只觉得她近在咫尺,却仿佛离自己越来越远。
赵昔微没有看他,将目光看向了远处。
杨柳淡淡,碧空万里。
花园里建有小凉亭,四周以竹帘为装饰。
日光斜斜,光影疏漏,置身其中别有一番闲趣。
早有仆人悄悄准备了茶水点心置于桌上,初春时节,能吃得上的水果着实有限——就连以往从不断供的橘子也变得羞涩了起来,再无之前的圆润鲜亮,只有那么汤圆大小的几个,放在竹编的果盘里,显得十分寂寥。
皇帝虽然没有直接罢免赵子仪的官,但其实也跟罢了差不多了,再加上她又与太子分道扬镳,赵府一下子断送了两条出路,即使大家表面上都不肯说什么,可一食一饭,都在提醒着所有人:这一次,赵府是真的穷途末路了。
赵子仪在朝堂浸染多年,随手拈起一颗小橘子,连眉心也没皱一下,慢慢地剥开橘子皮。
橘香顿时四下溢开。
“……可是娘家和夫家,也不是自己能选择的,或者,即便是自己选择的,也不一定是对的。”
不知是不是被橘子皮的汁水刺激到了,赵昔微看见他的眼睫抖了一下。
可她还是硬着心肠把接下来的话挑明了。
“……决定一个女子幸福的,是她能做自己想做的事。”
“一个人能按照自己想要的方式活着,不论高贵还是低贱、贫穷还是富有,只要能做自己想做的事,而不是做别人想她做的事,这便是最大的幸福。爹爹您说是不是?”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沈玉清其实是幸福的。
爱得坦荡,走得干脆。
赵子仪这个橘子剥得十分认真,将上面白色的小橘络一条条都撕干净了,又一小瓣儿地均匀掰开,然后放在果盘里,推到赵昔微面前,唇角浮现起一抹柔和的笑意:“不论你想做什么,爹爹总是会支持你的。”
“你若是不想再嫁,爹也不会强迫你。”顿了顿,他又道,“爹虽然没什么大本事,但养你一辈子还是养得起的。”
至于太后那边的算计……
他无谓地笑了一声,大不了他来承担就是了。
“以前爹爹想要你做皇后,是觉得你既然嫁进了东宫,就肯定以后要做皇后的,爹别的也帮不上,为你铺一铺路是应该的,只是……”低低一叹,他的声音突然沉了下来:“……只是谁能想到……”
他说到这里,又犹豫了一下,显然潜意识里是想把接下来的话说出来,但不知道为什么,又生生的克制住了这种念头。
赵昔微很想问问,这背后到底是怎么回事。
分别时李玄夜那个样子,有几分真几分假,她自认为还是辨别得出来的——耳鬓厮磨大半年,若全然是做戏,倒不是说这种事情没有可能,但李玄夜这样骄傲自信的人,怎么会在一个女人身上如此煞费苦心的做戏?
他对上太后都没做过戏。
可说废了她就废了她,这其中肯定牵扯到前朝了。
见赵子仪迟迟不语,她索性单刀直入地问:“爹爹当初把我送进东宫,也不全然是为了替我寻找出路吧?”
要寻出路,王侯将相那么多,以他当时的能力,筹谋一番明明有更好的选择,何必把她送去东宫,搅了这趟党争的浑水、惹得太后不快?
“你说想要我做皇后,可到底,是赵家需要一个皇后,还是我想要做皇后,爹你自己心里清楚。”
赵子仪沉默不语。
赵昔微也不急着催他回答,用牙签拈了一瓣橘子吃了,仍不紧不慢地说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扶持女儿做皇后,本来也没什么。可是爹爹你做错了一件事——”
第677章 他会相信吗?
她笑了一声,低低道:“你可以帮我,可以为我铺路,但却不该拿我当筹码……太子是什么样的人,爹爹久居朝堂,应该比我更清楚……他虽然是陛下亲手教养出来的儿子,可他全然没有陛下的弱点,陛下仁厚而少决断,他冷酷而有魄力,现在结局你也看到了,我与他之间这点情意,并不能让他失了方寸。”
不想放手也放手了,不想伤害也伤害了。
甚至在明知道太后会针对她的时候,他也只是明明白白的告诉她:你要自己保护好自己,我不可能为你做更多。
“都这个时候了,爹爹还不愿意对我说实话吗?”
赵子仪瞳孔一缩。
赵昔微笑了笑:“你有什么把柄在他手上?”
“我……”
赵昔微站了起来,也不管他还坐在轮椅里:“爹要是想我这么不明不白的死在太后手里,就尽管瞒着我吧!”
眼看她就要转身离去,赵子仪突然低声开口:“是为了你娘!”
“为了你娘亲!她的死另有隐情!”
赵昔微霍然转头:“你说什么?”
赵子仪双掌用力压在扶手上,指尖不受控制地颤抖着:“你娘亲的病,是因为毒物所致!”他的眼睛瞬间蓄满了泪水,一字一句道,“而真相,就在皇后身上!”
“什么?”
准确的说,真相在皇后的陵寝里,在皇后的棺椁中,甚至可能在皇后的尸身上。
当年沈玉清为了爱情与皇后交恶,两人着实闹过不少小别扭,而沈玉清为人任性孤傲,向来不懂得掩饰什么,于是很快满京城就都知道,昔日的闺中密友反目成仇了。
那次中秋宴的不欢而散,皇后腹痛难忍,可不久后沈玉清自己也病了一场,光是小日子就拉长到了半个月甚至一个月之多。
只是当时没人往哪方面想过。
沈玉清自己懂医术,所以也没召过太医。
等赵子仪隐隐察觉出异样时,病症已经形成。
他心里慌乱,急着要去找皇后问个明白,可是沈玉清却不愿,她只自负地一笑,说:“女子血气不足,大多会有这种小毛病,你别小题大做了,闹到宫里去,她指不定又要怎么骂你呢,你放心吧,我自己能医治好的。”
她是家中独女,从小备受宠爱,又天赋异禀,学什么都比别人出色,于是养了一身的骄傲,这种时候去问皇后,不管这个病是不是和皇后有关,都等于要向皇后低头。
她不想。
赵子仪拗不过她,只好暗地里找人把当日吃食的单子偷了出来。
然而那日只是一场普通的小宴,菜肴酒食与平日并没有什么不同。
唯一有些特殊的,怕就是那壶酒。
可这酒是沈玉清自己准备的。
去赴皇后的宴,却自己带了一壶清酒,此举已经算得上大逆不道。
她倒是十分坦然:“是啊,皇后娘娘已经不是从前的顾家小姐了,我难道还要以那个沈家姑娘的情分待她么。”
“可是你也不能这样胡来啊!”赵子仪年少时就伴在君侧,灵敏的政治嗅觉让他感觉到了一丝危险,“你现在和她关系闹得这么僵,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被有心之人拿去大做文章,你可怎么办?”
沈玉清耸耸肩:“那不是正好?省得她一天天的抓着我参加这个宴会那个宴会,没半点儿清净。”
赵子仪道:“可是你们两个都突然病了。”
“说不定是巧合呢,你们这些朝堂上的人啊,就是心眼子多,我和她虽然闹僵了,但也不至于要对方的命啊。”
赵子仪一想也是。
皇后当时宠冠六宫大权在握,除了太后那边不好对付外,从前朝到后宫都是一片称赞,想要谁死,直接就能让人明明白白的死,哪里犯得着用这样见不得人的手段?
可他还是留了个心眼,又是暗中多方打听,又得到了一条线索。
当时皇后与沈玉清喝的酒里掺了血水!
两个女人喝酒,还要掺和血水,这在搞什么?
赵子仪大惊失色,本想继续盘问的,恰逢此时沈家出事,为了能维护恩师,他只得多方周旋调停,这酒的事也就先搁置了。
哪料这一搁置,就是一生。
直到后来皇后病故,沈玉清也不知去向,他更是不敢再提这茬。
哪料时过境迁,皇帝竟然像是也窥见了什么秘密,突然注意到了这壶清酒……
赵子仪说完就陷入了沉默,他把手掌抚在额上,不想暴露内心的焦灼不安。
赵昔微的呼吸都凝滞了,轻声问:“所以,那杯酒,是真的?”
如果是这样,那李玄夜只是废了她的位份,还能让她好好的离开东宫,这绝对是大恩大德、情深义重!
“不,不,不。”赵子仪松开手掌,斩钉截铁地道:“你娘亲她绝不是这种人,她那个性子,又执拗又骄傲,就算是恨透了谁,也不会拿出这样同归于尽的法子!更何况,她与皇后也没走到这种地步。”
这点赵昔微也是不怀疑的。
沈玉清是个很看得开的女子,要不然也不会为了一段情,一个人无怨无悔地隐居这么多年。
“……可是,我们相信娘亲,陛下会相信吗?太子他……”赵昔微捏了捏手心,觉得一阵寒气从脚底钻了上来,“他会相信吗?”
话一问完,就有答案了。
他不相信。
换作任何人也不会相信。
就算赵子仪自己也无法辩解。
她按住心口,忽然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所以,这就是他放弃我的真相?”
“微姐儿……”她的眼神瞬间黯淡了下去,让赵子仪的心扯着疼了一下,“微姐儿,这不是你的错,这是爹不好,是爹……他说会给爹一个解释的机会,等他班师回朝会着手彻查旧事,他叫我不要告诉你,他……他对你还是……”
“别说了!”
话语突然被打断,她声音又轻又快,似乎在极力掩饰着什么,长长的睫毛覆盖住了眼眸:“我都明白了,你别说了……”
“微姐儿!”赵子仪却更加着急了,“你听我说完。现在不信任我们的,是陛下,陛下认为是你娘害死了皇后。但太子殿下他是给了我们机会的,他说过,等凉州事了,便有空出手来彻查,只要我们把真相查出来,他会还我们清白的。”
他说得那么急,生怕她不肯听下去似的,赵昔微的心就像一颗铁球从高空坠落,“砰”地一下,重重地砸在冰冷生硬的石砖上。
被动到这种份上,说明赵子仪是真的束手无策。
是啊,两个当事人都已经离开人士,而在世的知情者寥寥无几,即便是舌灿烂花,在没有证据的时候,也只能干瞪眼。
可是……
按赵子仪所说,他是第一个觉察出不对劲的人,他选择了把她推往宫里,去接近太子,以求换取一个机会。而太子,选择了把她推回赵府。
不管怎么说,他这样的做法都不能说是绝对信任。
她是能理解的,事关他母后的生死,他只是把她推开,就已经很顾及情分了。
可是那颗心却似乎不受控制一般,密密麻麻的扎着疼。
如果这就是他放手的原因,那是不是太过沉重了些?
赵昔微用了很大的努力,才把那陌生而熟悉的泪意逼退了回去,她尽量用平静得稍显淡漠的语气,轻声问道:“所以,爹爹要我怎么做?”
第678章 殿下为什么要监视您?
父女俩对坐石亭,神色凝重。
银宝坐在不远处的湖边,一边揪着地上的小草儿,一边小声嘀咕着:“日头这么晒,小姐她不会中暑吧?呸呸呸,现在是春天,哪里能中暑!”
然而被她无心之言说中了。
赵昔微回到蔷薇园后,午饭只吃了两筷子就让人撤了席,然后就乏得很去午睡了。
几个丫鬟不敢多做打扰。
自家小姐这症状都好几个月了,一开始是吃什么吐什么,后来就是老爱睡觉,时好时坏的反反复复。
记得当时太子殿下还以为是怀上了,连着让大夫诊了两轮,可大夫只说是身子虚弱需要调养……
银宝和锦绣撒下帐子,都不约而同地轻叹了一口气。
——要是真的有了,那自家小姐和太子殿下也不会走到这一步吧?
哎!
真是世事难料啊!
两个人坐在廊下感慨了好一阵子,忽听房内一声痛呼。
“小姐?”锦绣疾步踏入卧房,赵昔微猛地掀开被子,伏在床沿大口吐了起来。
“小姐!”
“快去打热水!”
“弄碗姜汤来!”
屋子里一阵手忙脚乱,端盆的,送帕子的,洗脸的,喂水的,在床边围成了一团。
一阵折腾下来,赵昔微已将近奄奄一息。
她靠在软枕上喘了一口气,强打起精神吩咐几个丫鬟:“珍珠玉兰,你们去院门外候着,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准放进来;银宝,去请柳大夫过来,记住不要惊动旁人。”
“是……”丫鬟们怔愣了一下,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可又一想,府里上下都不是一条心,小姐才夺了大夫人的权,若是让那一杆子人知道了生病的事,少不得又要嚼什么舌根。
事情紧急,几人都规规矩矩地领命而去:“奴婢知晓了。”
一众丫鬟婆子散去,屋子里静了下来。
赵昔微半阖着眼睛养了一会儿神,忽然又唤道:“锦绣。”
“哎!”锦绣是贴身伺候的大丫鬟,向来是形影不离的,这会子别人都下去了,只有她还守在床边,“奴婢在呢,您可是要喝茶?”
“不用。”赵昔微看了一眼窗外,若有所思:“你去通知袁策,叫他早些撤了,今晚不用守着。”
“是。”锦绣应了一声,人却没动,想了想还是劝道:“殿下将他拨给您,就是为了照顾您的安全,您这突然把他撤了……”
赵昔微笑了一声。
不知怎地,锦绣莫名就觉得这笑有些凉薄,有些冷淡,还有些……意味深长?
“小姐?”
“保护我的安全……”赵昔微垂下眼睫,表情有些怅然若失:“到底是保护我,还是监视我,怕是只有殿下他自己清楚了……”
“监视您?”锦绣眉头皱得更紧了,疑惑道:“殿下为什么要监视您?您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又想到两人之间的过往种种,忙劝道:“奴婢瞧着,殿下不是您想的那样……”
“您就算是对殿下有什么误会,也不要突然撤了袁侍卫呀,您别忘了,太后那边正盯着您呢!”
她好言好语劝了一大堆,却半天也没见主子吱声。
忙抬眼一看,见赵昔微却已闭上了眼睛,似乎睡着了。
医馆里,柳寄山正在捣药。
他穿了一身青色的短褐,盘腿坐在堂前,既没有神医的风骨也没有剑客的飘逸。
一群花红柳绿的女孩围在一旁,叽叽喳喳的声音传出老远:“师父师父,您尝尝这酒,徒儿特意带来孝敬您的!”
“柳大夫,我们小姐——”银宝才从马车上跳下来,柳寄山霍然起身:“阿微怎么了?”
“我们小姐身上不舒服,请您过去瞧瞧……”
没等她把话说完,柳寄山随手抓起一根缰绳就往外走:“霏霏,依依,随为师来。”
“师父?”柳霏霏和柳依依愣在原地,一个满脸震惊,一个满脸疑惑,那颗八卦的心几乎要跳出胸膛——不食人间烟火的师父,竟然为了个姑娘急成了这样!?!
可一眨眼的功夫,柳寄山已策马奔向长街。
两人忙一溜烟的追了上去:
“师父师父,您还没有吃饭呢!”
“师父师父,您还没有换衣服呢!”
“回来再说!”
可怜两人跟在后面一路小跑,满脑子都是一个念头:这个阿微,是什么来头?
直到掀开帘子,看到一张陌生又熟悉的脸,顿时双双惊呼出声:“是你!”“太子妃!”
柳寄山一边打开药箱,一边不忘纠正她们:“阿微现在已经不是太子妃了,你们叫她姐姐即可。”
“不是太子妃了?”柳霏霏和柳依依这下来了兴致,忙提起裙摆就在床边坐了下来。
一个戳了戳赵昔微的袖子:“怎么不是太子妃了?你把那个冷漠的男人休了?”
一个摇了摇赵昔微的手臂:“你怎么不说话?不会是他把你休了吧?”
一个说:“他竟然敢这样对你,他知不知道我们师父最疼你了?”
一个又说:“是啊是啊,师父得一剑砍了他!”
叽叽喳喳个不停,赵昔微被吵得一阵头昏脑涨,正要回话,柳寄山冷声一喝:“都给我闭嘴。”
柳依依和柳霏霏忙打住了满脑子的八卦念头。
“都站门口去。”柳寄山衣袖一拂,毫不客气地把两个徒儿都赶了下去。
一抬眼时,眉头一凝。
赵昔微早换了衣裳,乌黑的头发随意挽起,衬着一张素白的小脸,虽然浑身上下透着整洁清爽,可细看却难掩虚弱之态。
柳寄山医术早已出神入化,诊脉只不过是走个过场,多端详几眼便已知病情虚实。
抱着不放心的态度,他又重新诊了另一只手,可得到的答案都和他心中所想一致,顿时脸色就沉了下来:“阿微,你这……”
迎着他满脸凝重,赵昔微心头一紧:“柳叔叔,是不是情况不太好?”
何止是不太好。
柳寄山深深吸了一口气:“你的身子本就虚弱,切记不能忧思过度。”顿了顿,郑重叮嘱道,“若是想要这个孩子好好的,那么从明天开始,就必须要卧床静养、少思少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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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快出来了
第679章 我带你走
柳寄山一条条仔细叮嘱完毕,忽然话锋一转,问道:“刚刚宫里来人了?”
“柳叔叔消息真灵通,微儿正想和您商议此事。”赵昔微亲手替他斟了热茶,道:“太后遣内侍传话,命赵府着办宴席,又提及我的婚事。”
她眉尖微蹙:“我本想拒绝,可……”
她话未说完,柳寄山已冷笑出声。
“我就知道。”他表情微冷,眼底的阴郁之色更为明显,“我就知道,老太婆必然不会放过你。”
他一头白发,青衫素衣坐于窗下,执盏沉吟时,有种世外高人的优雅,却也有种难以捉摸的淡泊,说出来的话,更让她一时摸不着头脑:“阿微,你跟我离开这儿吧……”
“柳叔叔?”赵昔微轻轻唤了一声。
可柳寄山却自顾自地继续道:“我带你走,你听我的,不要再与宫中有任何牵扯!趁着现在太子不在京城,是你离开的最好时机——”
“柳叔叔!”赵昔微沉声又唤了一句。
柳寄山猛地收住话头,可眉间的郁色却更深了:“阿微,你还没看懂吗?还是看懂了,也不肯抽身?”
“我……”赵昔微抿了抿唇,想说的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冲他微微一笑:“我会照顾好自己的,柳叔叔不用担心。”
“阿微!”柳寄山站起身来,以一种长辈的姿态,微俯身盯着她的眼睛,语气既焦急又恼怒:“听师叔一句劝,不要为了一个男人而犯傻!”
赵昔微一愣,顺着他的话反问道:“我犯什么傻了?”
“犯什么傻?”柳寄山目光冷郁而幽深,一字一句地道:“他立你为妃,又始乱终弃,你不曾有半句怨言;他赶你出宫,又藕断丝连,你不曾有半分憎恨;如今他以你为饵,引蛇出洞,你还不肯斩断情丝?难道你还幻想着,等一切尘埃落定,能和他破镜重圆?”
“……”赵昔微呆呆地看着他,在他的眼里看见一个令人痛惜的自己。
她想解释什么,却发现千万句话堵在喉咙口,不知从何说起。
说什么呢?
似乎也没什么好说的。
她垂下眼睫,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道:“我不是……”
这样小儿女的姿态,柳寄山看得心中一疼,不由得放软了语气,柔声道:“阿微,你听师叔的,过几日就离开京城,好不好?你要是舍不得你爹,便等过几年再回来看他,怎么样?”
他慢慢地在桌旁蹲下身子,仰着下巴看她:“跟我一起走,好不好?师叔带你一起归隐山林,你不是想把孩子生下来吗?师叔保证,一定让你和孩子安安心心的,你放心,师叔在江湖经营多年,这点实力还是有的,你要是想做生意,咱们就在山下盘一个铺子,你想做客栈饭馆也好,想做茶楼酒肆也好,师叔都支持你。若你什么都不想做,就好好的呆在家里,不要担心日子太闷,霏霏和依依几个师妹都会好好陪着你,她们都是很懂事的孩子……”
他像一个慈爱的父亲哄着自己的小女儿一样,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阿微,听师叔的,离开京城,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走得远远的,即便心中还有情意,也先暂时藏起来,好不好?”
“师叔……”赵昔微从小到大,还从未被长辈这样哄过。
赵子仪对她也是关心的,可这份关心不够亲昵。
老夫人对她也是慈爱的,可这份慈爱不够纯粹。
李玄夜倒是也这么小心翼翼地哄过她,可那是属于男女之间的情爱,不是这种长辈对小辈的感觉。
对着眼前这个亦父亦师的男子,她突然有些不知所措,一个字也答不上来了。
“罢了……”柳寄山凝视她半晌,忽然闭上了眼,然后站起身来,无奈地长叹了一口气。
他说:“你和阿清一个样,一样的痴情,一样的犯傻……”
他转过身去,背对着她,望着窗外,声音忽然低沉了下来:“出征之日,他为何要召你前去?百官面前,三军在列,他为何要与你依依不舍?阿微啊……”他的叹息中有着无限的惆怅,“天家无情,你难道还没看清?”
衣袖一拂,他霍然转身,话语更为犀利直白:“他是一国储君,他的一举一动,都是国事。他为什么废了你的位份?因为你父亲不听话。他为什么又要和你藕断丝连?因为你父亲还有用处。他十二岁理政,如今已监国多年,早就深谙帝王之术,他对你的感情,并不是只有简单的男女之情,你可知道?”
“我知道。”赵昔微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开口,轻声道:“太子出征在外,皇城陷入空虚,而太后虎视眈眈,若没个靠得住的人镇守,朝堂必生内乱。”
而这个靠得住的人选,赵子仪最合适。
第一,他是百官之首,虽然遭受猜忌,但在朝中仍有余威。
第二,他是淑妃之兄,一旦宫中惊变,他不可能袖手旁观。
第三,他背负“谋害皇后”之嫌疑,想要证明自己,就得拿出忠心,守住这艰难时刻。
而最要紧的一条是,他没有办法撇清干系——
柳寄山想到此处,唇畔冷意更盛:“那日出征礼上,太子对你的情意,所有人都看得明明白白呢!”
他恼得狠了,说话越加的不客气起来:“旁人看了就算了,可太后在城门上站着呢!他又不是什么只会儿女情长的傻小子,他这样做是为了什么?是啊,就是为了虚晃一招,让太后上钩呢!”
“太后及其党羽,盘踞朝堂多年,虽有称帝之野心,却也不肯贸然行动。眼看着太子羽翼已丰,正愁找不到机会,如今揪住他的弱点,怎肯错失如此良机?”
是啊,太子亮出了的软肋,太后会当做没看见吗?
太后不仅仅看见了,还惦记上了!
这不,马上要拿捏她了!
“……陛下有皇后这个软肋,是以让太后拿捏了大半辈子,如今她又想故伎重演,要以你为质,挟持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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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心脏很难受……所以没敢再熬夜码字……【抬头一看又一点半了】
有些读者真的好爱打击我……我现在都不敢看评论了,就怕一打开是在骂我的。。
想当初,我码字是因为觉得别人写的不好看,所以自信满满自己写……
哪料到,现在报应来了,天天被人骂……
PS,我写文纯粹是为爱发电,赚不了几个订阅的。我觉得自己也还算对得起读者吧。我自认为一直是在用心写的,毕竟我的初衷是写给自己看……至于写得不好,那人不是也要有个成长过程吗?我又不是天才作者……所以,要是不喜欢也别生气,行不行?反正我也没收费,是吧……
第680章 长河落日
长河悬落日,大漠起孤烟。
塞外风光,荒凉肃杀。
寒风裹着黄沙,似千军万马席卷而来,打在营帐的围布上,沙沙之声此起彼伏,听在众将士的耳朵里,就跟一群野猫在挠铁皮似的难受。
其实让他们难受的不是风沙,而是上头坐着的那个人。
西凉战事前前后后拖了快十年,久到凉州十八军都快忘了,自己来这里到底是干嘛的了。
毕竟,这些年来他们一直没有打过什么胜仗,可朝廷似乎也不介意,军饷一直没断过,战马军粮也没少过,御寒衣物也年年如常发放。
天高皇帝远,又这样好吃好喝的供着,一群将士们喜不自胜,每日一次的校场点兵也松懈了,改为每日一次听歌观舞……
哪料太子突然率领铁骑而至,彻底结束了凉州军养膘的好日子。
来到军营第一天,连衣裳都没换,就亲自去巡视了营地。
众将士惶恐之余,又有几分好奇:当今太子不过二十岁,既没有掌过兵又未打过仗,能折腾出什么样子来?
可这样的想法没维持一夜,第二天一大早就被打了脸。
天还没亮,众将被召集议事。
太子坐于书案后,提笔正写着什么,见他们进来,头也不抬,只说了简短的一个字:“坐。”
“谢殿下。”十几个主将膀大腰圆,呼啦啦分列东西而坐,那几分丢掉的士气似乎又慢慢回涨起来。
太子想要做什么,他们也不好问,但既然是来打仗的,那肯定是和军事相关了。
凝气屏息等了两刻钟,一群人快要坐不住的时候,他终于搁下墨笔。
“啪——”
一本册子自书案上扔了下来,落在营帐中央的地毯上,白色的纸张上墨迹未干。
众将士吓了一跳,忙觑了眼细细瞧去。
字如其人,威仪端正,一撇一捺,透着凛凛寒气。
更让人胆战心惊的是字里行间的内容。
粮草、战马、弓箭、铁甲,甚至连这群将官家里有几口人,都给摸得清清楚楚了。
众将士多年不曾回朝,对太子殿下的一切知之甚少。
只隐隐听说过,太子从小就参与朝政,陛下除了没有把龙椅让给他之外,已经将整个朝堂的事都交给了他裁决定夺。
“殿殿殿下……”一群将士吓得脸色煞白,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左右四顾,又觉得如此失态,很没有大将风范,忙敛去神色正襟危坐。
李玄夜看着他们,目光淡淡在众人脸上扫过,然后轻笑了一声:“只是寻常议事,众将不必紧张。”
“是……”众将士连忙应声,可眼睛却死死地盯着地上的册子。
这能不紧张吗?!
上面都是他们一家老小呢!
李玄夜似乎也觉得自己这样过于没有人情味了,便又笑了笑,道:“孤让人连夜摸查了一遍,军中粮草、战马、弓箭、铁甲等皆为充足,可见诸将治军之严谨,不愧是我大魏之虎臣。”
“殿下谬赞……”众人战战兢兢,“此皆仰赖殿下荣光,末将不敢居功……”一句话没说完,只觉得冷汗都要掉下来了。
并非他们怂包,而是真的被人捏住把柄了——
李玄夜又笑了一声,手掌一抬,便有一群舞女鱼贯而入。
如被利剑抵住腰身,众人一下子就僵在了椅子里。
歌声悠扬,舞姿曼起。
美人儿一袭罗衣软袖,如剪剪杨柳,在营帐中央轻盈旋转。
媚眼如丝,柔情似水,美人儿还如往常那样赏心悦目。
可一群将士的眼睛,却怎么也不敢再粘在她们身上了。
舞姬们却有些心不在焉,眼睛止不住地往上头瞄,音节起伏,双袖高举,齐齐将那一段纤腰若有似无地裸在外头。
对着谁跳不是跳?能跳给太子看,说不定得了宠,从此不受人间苦。
可太子殿下端坐上头,表情不辨喜怒,似乎眼前的不是一场歌舞,而是一场木偶游戏。
他不说停,众将也不敢说不看,于是一个个梗着脖子,跟眼睛里生了刺似的,纵使那一抹白生生的纤腰一直在眼前晃,也要强迫自己将视线落在裙摆上。
整个营帐中的气氛尴尬莫名。
一曲毕,舞步歇。
太子殿下才重新执了笔,似笑非笑看向他们:“孤听说,这塞上曲可是凉州一绝,诸将不是天天观看么,今日怎地都不看了?”
“末将不敢!”一群人忙起身,“哗啦啦”铠甲触地,全都跪了下去:“殿下恕罪!”
太子殿下转动着狼毫,漫不经心道:“观舞而已,何罪之有?”
这哪是观舞,这是上刑啊!
众将士都快要哭了,强迫自己保持着武将该有的镇定,可说出来的话却无法保持利索:“殿,殿下饶命,这舞姬,这舞姬是……”只说了几个字就不敢再往下说了。
“嗯?”太子的声音冷沉了下来。
不知是谁脑子还算灵光,突然想起一个重点,太子似乎娶了赵家的女儿?对对对,就是那个小副将赵子敬的侄女……
于是心神一凛,忙将求助的眼神投向了最边上的位置。
赵子敬在军中职位不高,性子素来低调,再加上不爱和这群人厮混,是以几乎是半个透明人。
一瞬间成为焦点,尚有些不大自在,可为着大局考虑,还是硬着头皮解释道:“回禀殿下,这群舞姬乃是太后娘娘所赐。”说完,就小心往上头看了一眼。
见太子只是笑了笑,没有太大的反应,才继续往下说道:“去年年底,太后下了懿旨,念着众将士常年守在边塞,便特意从京中挑选了一批舞女送过来,聊以慰藉诸将思乡之情……”
太子“哦”了一声,低头继续写着什么。
赵子敬就忍不住多打量了一下。
不过二十岁的年纪,既有着少年人的俊朗,又有着掌权者的威仪,不怎么多话,也不怎么易怒,看上去性情十分沉稳。
真是天生的帝王之才啊。
赵子敬驻守西凉多年,对长安情形了解不多,就连太子娶了赵家女儿为妃之事,都是家书中得来的消息。
当时夫人在信上还暗暗捏了一把汗。
一个养在外头的小姑娘,才归府认亲,就送进了东宫,万一太子不好伺候,这日子可怎么过……
第681章 为她铺路
可哪想到,才过了年,太子妃就被废了……
赵子敬琢磨着京中的家事,一时有些五味杂陈。
直到上头那道声音淡淡响起:“你就是赵子仪的三弟?”
他回过神来,忙一撩衣袍,跪地叩道:“末将赵子敬,参见太子殿下。”
一群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李玄夜倒也没有为难他,轻轻一抬手,示意他起身:“起来吧,不必多礼。”
“谢殿下。”赵子敬毕恭毕敬又拱手一礼,撩袍起身时,又忍不住再打量了上头一眼。
这太子殿下,似乎也没传说中那么冷酷无情。
也不知道,怎么就把微姐儿给废了呢……
太子似乎也多看了一眼过来,赵子敬一怔,再看过去时,却见他已收回了视线,神色淡淡的,瞧不出半点异样,只朝众人道:“大战在即,军心为上。诸位既为军中主将,就当以身作则,成为三军表率……若尔等能摒弃私欲杂念,又何愁凉州不能克定?”
一群年龄比太子大了一轮的将官,被敲打得服服帖帖:“殿下教训得是,末将必定好生反省自身,再不敢贪图享乐。”
李玄夜扫了他们一眼,并没有搭理他们的忠心,又看向赵子敬道:“这舞姬既是太后赏的,孤便不好随意处置了,赵都督你看——”
赵子敬一时没敢接话,而左右一群将官也愣住了。
这拔擢得也太快了吧?只两句话的功夫,就把一名小副将变成了“都督”???
“这……殿下?”赵子敬拱手,“末将不敢……”
“嗯?”李玄夜指尖一顿,将毛笔搁下,笑道:“为将者,怎能不敢二字挂嘴边?”
只这么若有似无的一点笑意,却让整个人都温润了许多,赵子敬心下一暖,没来由的就忘了推辞之语:“殿下误会了,末将不是这个意思,末将只是觉得,自己寸功未立……”
“那就立一个给孤看看。”太子殿下似乎不想再为这件事多浪费口舌,手指轻轻一叩桌案,“就这么定了,即日起,由赵子敬担任凉州都督,都督雍凉二州诸军事!”言罢,语气一顿,陡然冷沉,“凉州都督赵子敬听令!”
赵子敬还没从“我怎么突然就升官了”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出于将士的本能已“呼啦”跪地:“末将领命!”
……
赵子敬荣升都督,第一件事居然是……
处置那群舞姬!
不过这也没难倒他,黄昏时领命而去的,等到天完全黑下来的时候,就已经捧着卷宗来复命了:“禀太子殿下,太后赏赐舞姬总共六十有四人,其身世背景等均已查明,还请殿下定夺……”
他为人低调谨慎,知道太子不是什么好糊弄的主,便愈加的恭敬小心,把六十四名舞姬的来历仔仔细细都登记在册,就连其中一个手腕上有道疤痕,都没忘了细细追查审问一番。
太子能在一夜之间摸清军中所有事务,想要调查一群舞姬又是什么难事?
命令让他去追查,不过是要试探一下他的忠心和能力罢了。
李玄夜拿起卷宗,只随便翻了翻,便搁置在了案头,笑道:“事情办得不错,孤果然没看错你。”
赵子敬老实回答:“能为殿下效力,是末将的荣幸。”禀报完毕,正要退下时,却忽然又被太子叫住了。
赵子敬只好又折回来:“殿下还有什么吩咐?”
太子却又不说话了。
“殿下?”
他心下不解,就又去留意太子的神色。
越是留意,就越是暗暗敬佩。
人中龙凤莫过于此。
想他的明哥儿,跟着他在军中历练这么多年,功夫底子是练出来了,可手底下十个小兵都管不好……
再看看太子殿下,也就才二十岁,已经能统御一方了……
到底是皇家的人啊,什么时候都这样镇定自若。
他正啧啧称奇呢,那个“统御一方镇定自若”的人就显露了一点难为情的样子出来,就连语气也没了之前的果断了:“赵将军……”
“啊?”
“也没什么。”李玄夜看着他,有些欲言又止:“等凉州克定,你便随孤回京吧——”
赵子敬常年在军中,基本上没怎么接触过朝堂的那些弯弯绕绕,更没办法一下子捕捉到太子殿下的复杂心思:“回京?”
不是才升了他做凉州都督?武将回京,基本上就是要进入养老状态了,可他才三十多……
“嗯……”李玄夜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你若愿意回京,孤便让你统领禁军、屯戍京畿,你看如何?”
统领禁军,主要任务是保护皇帝。地位尊贵,职务清闲,这差事可不是什么人都轮得到的,一般都是皇帝最信任的人。
天上不会掉馅饼,还是一连掉了两次,赵子敬险些被砸晕过去,也顾不得身份有别了,瞪大眼睛道:“殿下,末将寸功未立,何德何能……”
“罢了。”李玄夜忽然又敛了神色,摆摆手道:“你退下吧。”
“是。”
直到赵子敬的脚步彻底消失,他才轻轻叹了一口气,若有所思道:“你说,赵家要是在前朝没个人,那以后她在后宫如何站得住脚呢?”
杨仪自暗影中掠下:“啊?什么后宫?”
这话,他是听不懂的,就是听懂了也不敢接的。
太子殿下睨了他一眼:“你和袁策两个,一个装傻,一个真傻……看来,是时候换个正常点的人了!”
“啊别别别殿下!”杨仪一个激灵,立马就变聪明了,“殿下想要替太……赵娘子铺路,也不一定非要提拔她娘家人才行,还有一条更方便的路呢……”
“什么?”
迎着太子殿下疑惑的眼神,杨仪压低声音,掏心掏肺地道,“母以子贵不是更好吗?”
“……”
见自家主子一脸看傻子的表情,杨仪就更振振有词了:“殿下您既然这么打算了,那必定是不想再重用赵子仪了,可亲叔叔到底比不过亲爹,而亲爹到底比不过亲儿子,您想想啊,在后宫,女人最靠得住的是什么?靠爹,爹还有偏心的呢,靠娘家,娘家还有不争气的呢,这当然得靠儿子了!您想啊,她要是怀了您的孩子,您不是想怎么宠就怎么宠?”
第682章 巧取豪夺(加更)
太子殿下只淡淡盯了他一眼,又重新提起了笔:“她都跟我不是夫妻了,我上哪变个孩子来?”
“这……”杨仪一噎,一句话脱口而出:“这有什么?不是夫妻就不能有孩子吗?”
“?”太子手腕一停,蘸了墨的笔尖一顿,白色的宣纸上立即洇出一团墨云。
杨仪这人要么就装傻,要么就机智过头,丝毫不觉得自己这个大胆的想法把主子惊到了:“想要让女人离不开您,就得适当用点手段,您总是这么遵守礼法,那到嘴的鸭子都能飞咯!您……”
话没说完,太子一脚就踹了过来:“滚!”
“哎呀!”杨仪抱着脚跳了一下,“殿下,我是为您好啊,您怎么一不高兴就踹人……”痛得直抽抽还不忘语重心长地提醒,“您这一仗少说也要打半年,万一回去她都嫁人了,您可怎么办呐?”
“是么?”
“是啊!”杨仪极其认真的点头,“我们坊间就有一户人家,因为他娘不喜欢他媳妇,他就把媳妇赶回娘家去了,本来想着等他娘松口了再接回来,没成想,那媳妇是个狠心的,两个月不到就另嫁了!等他醒悟过来的时候,人家孩子都生了!您是不知道啊,孩子出生那天可热闹了,那么高大一条汉子,愣是在酒肆哭成了个泪人!”
“是么。”太子殿下手下一颤,又污损了一张宣纸。
“是啊!”杨仪讲得兴起,“这女人啊,不能推得太远,也不能拉得太近……”他神秘兮兮地眨眨眼,“殿下,巧取豪夺这招,您该知道吧?”
李玄夜一连污损了好几张纸,索性丢了笔,懒懒地靠在椅子上:“什么巧取豪夺?”
“就是强行夺回来,管她怎么想,管别人怎么看,把人抢回来是正理!”杨仪说完才注意到那几张坠了浓墨的宣纸,心里咯噔一响,便警觉地往后挪了半步。
“那你说说,孤该怎么强抢呢?”李玄夜向他勾了勾手指,一脸认真请教的样子。
“这还不简单,您是太子殿下,是一国储君,只要轻轻动用点手段,她就只能乖乖回来……”杨仪一边说,一边警惕地盯着李玄夜的手。
毕竟论武功,他虽然是顶尖的,可自家主子也不弱,要掐死他好像也不是什么难事……
哪料太子殿下却伸直了一根手指,在他眼前轻轻一摇,还极其正经、极其虚心,压低声音道:“可是……”
“啊?”杨仪没听明白,微张了张嘴。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太子一把抓起纸张。
杨仪霎时间反应过来,脑袋往后一躲。
可终究是慢了半步。
一团染着墨迹的纸球,已经塞进了嘴里。
“啊唔唔唔!”才发出几个声音,就听太子殿下冷冷警告:“不想活了就继续嚷!”
“唔……”杨仪张了张嘴,又被他一个眼刀飞来:“好好含着!”
杨仪满脸悔恨地咬住了牙齿。
刚想问一句“让我含着个纸球要做什么”,又听他冷冷一句:“去门口蹲着!”
“……”杨仪憋屈万分,又不敢反抗,想了想,还是在书案左侧默默站直了。
太子殿下重新铺开一张雪白的宣纸,提笔又开始写东西,看都没看这倒霉的侍卫一眼。
杨仪想走又不敢走,十分怨念地站在原地,默默盯着恶毒主子,心里诅咒了三百遍——
“不听属下言,吃苦在眼前!迟早你会后悔的!”
李玄夜写完一张字,见杨仪鼓着腮帮子的样子,心情立时大好,悠悠然地道:“这营帐什么都好,就是门口缺个石狮子,看着怪不习惯的……”
他将卷宗合上,又展开了一幅新的,重新提笔蘸墨:“孤看你就挺合适的,以后就含着纸球蹲外头吧!省得一天到晚那么多废话!”
“……”
杨仪觉得,自家主子一定会遭报应的。
然而太子殿下的报应还没来,赵府先出事了。
三月三的春宴,赵昔微借着生病的理由,将宴席打理事务交给了裴二娘子和三夫人。
这场宴席是太后点名要办的,一时间整个京城望风而动,名门贵妇来了一茬又一茬,直将赵府大门口的长街围了个水泄不通。
赵老夫人虽然悬着一颗心,可到底也架不住众心捧月一般的虚荣,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还不忘使劲拽着徐云娇的衣袖,提醒她:“这么多人看着呢,收一收你那脸色!叫人传出去了都看你的笑话!”
徐云娇恨得直咬牙。
本来这个家是她在当的,结果这死丫头一回来就夺了她的权,就算是病了也不肯把管家权交回来,而是白白便宜了姓裴的,这摆明了就是想恶心死她!
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不要脸的人总是和不要脸的人打成一片!
徐云娇肚子已经大得走几步路都很辛苦了,这一生气就容易有些喘不过来,好在赵承燕算是个知冷热的,不离不弃地守在一旁,帮她夹菜倒水,惹得领座的几位夫人赞不绝口:“到底是相府的嫡小姐,长得又好,性情又乖,还孝顺懂事,你瞧瞧,这样的品格,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第二个了!”
众人原先都见识过赵昔微得宠时的场景,不免有些人就梗着一口气在喉咙口,现下有机会了怎能不暗戳戳的开始酸言酸语几句?
“那可不是嘛!这女孩子啊,还得是嫡母教出来的才好!”
“对啊对啊,要不怎么说嫡庶有别呢?你看这些个姑娘家,但凡养在嫡母身边的,言行举止,就是大气得很嘞!”
“一杆子也不能打死一船人,也有庶出的女孩儿,却养得花朵儿似的温柔娴静。”
“是啊是啊,你看何家大姑娘……”语气低了下去,“这姑娘虽是个庶出,可性子却是不争不抢,到底还是何夫人教得好啊……”
“哎,说好听是不争不抢,说难听可就不是木头美人么?”又有几名年轻夫人端着一盘点心,挤着坐进这一桌,开始品头论足了起来,“哎,我瞧来瞧去,只有这四个姑娘瞧得上眼——”
众人齐齐惊问:“哟,这还有能让侯夫人您瞧得上的!不知是哪四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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挣扎着加更了,感谢那几个宝子的打赏,不加更总觉得很对不起你们【鞠躬致谢爱的抱抱!】
第683章 不速之客
“呵!”
这一桌的女人未开腔,忽然有笑声从门外传来。
“裴女粗鄙,乔女乖张,何女怯弱,徐女轻佻……满堂金钗翠缕,不及我足下敝屣尔!”
一句话把四家骂了个遍。
喧闹的宴席瞬间鸦雀无声。
可这一停顿的功夫,那人又添了一句:“赵女倒是多情,然而转眼却沦为弃妇,可怜又可叹啊!”
“……”
当初太子宠太子妃的劲头儿,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就算是废妃了,也不是随便能让人欺辱得了的。
君不见出征礼上,赵家嫡妹不过是诬陷两句,就被太子下令处死么?
座上来客心思纷杂,突然听见这样指名道姓的一句辱骂,顿时又惊又怕,忙扭头向门口看去。
这一看,可了不得!
所有人脸色唰地大变。
红毯尽头,府门大开,十二名随从手持羽扇,簇拥着一名贵夫人昂首而至。
但见她头戴着金镶蓝宝石的花冠,耳边坠着两条长长的红宝石耳环,随着步伐在颈侧轻轻摇晃,身穿一袭紫金色长裙,裙裾上缀满了珍珠,远远看去明珠璀璨华光四射,如同宝器化作了人形。
这种刻意装饰出来的贵气,给人一种很不协调、但又让人心生畏惧的感觉。
京城人士好奢靡,着华服饰美玉,攀比成风。
去年太子才颁布了禁奢令,凡达官贵人者,衣、食、住、行都有了严格的标准,一旦逾制是要被朝廷追究责任的,轻则被御史台弹劾一通,重则说不定要被皇帝抄家。
况且国库空虚,前方战事吃紧,任谁再有钱,也不敢在这个时候显摆。
众人呆滞了一下后,恍然回过神来,忙摆出一副谄媚笑脸:“啊,原来是郑国夫人来了!”
正是太后娘家不其侯府上的长媳、王范的母亲,郑国夫人徐氏。
“嘶——”
一阵倒抽凉气声起,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种“糟糕要坏事了”的不妙之感。
谁不知道王家和赵家积怨已久?
这王家的长媳半路杀出来,意欲何为?
宴会是三夫人和裴香兰操办的,可看两人神色,一个满脸写着“她怎么来了”,一个满脸写着“我也不知道啊”,显然并没有提前沟通好。
徐云娇生了半天的闷气,这会儿反倒是舒服了,捏了一个葡萄剥着皮,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神色。
还是老夫人见机快,率先起身迎了出来。
“哎哟!不过是家里私宴,怎也劳动国夫人大驾光临了!快请!快请!”老夫人不愧是肩挑一府的人,言语间滴水不漏,“侯府与我们也不过是一条横街,都是这些媳妇子办事不力,竟没让人安排车轿亲自去接您!着实该打!”
一面寒暄,一面伸出手,想要亲自扶着郑国夫人入座。
虽说郑国夫人名头响,可论品级,老夫人与她是一样的。
而从年龄上来说,郑国夫人就差了一辈儿。
老夫人竟然折节相迎,是真拿出了十二分的谦卑之态。
可哪知道,她这老脸伸出去,却贴了个冷屁股。
“哼。”一声不屑的冷笑,郑国夫人看也没看老夫人一眼,径直抬步越过她前头,走向了席间。
老夫人眼角的笑纹僵了一下,但也就是那么一下,就像没事人一样笑道:“夫人请——”
郑国夫人也不管她如何没面子,昂首挺胸踱到桌边,然后环顾一周,用半个鼻孔对着老夫人,缓缓道:“今日赵家如此盛宴,竟也没给我王家留个位置?”
“……”
众人脸色又变了变。
这哪是来赴宴的,分明就是来砸场子的!
就是老夫人也有些挂不住了。
去年相爷重伤那日,王范趁机大闹赵府,如此羞辱,她还没忘呢!
怎么,儿子闹完,亲娘又要上阵?
老夫人能独自支撑赵府这么多年,又让儿女个个都成了人中龙凤,自然也是什么吃素的角色。
当下便敛了笑意,拂袖落座:“郑国夫人真会说笑。”
“我可没有说笑。”郑国夫人唇角勾了勾,旁若无人地在主位坐了下来,仿佛这是她自己家一样,发号施令道:“看茶!”
老夫人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徐云娇捏着葡萄,一双凤眼轻轻一挑,看热闹的心思瞬间转为怒火。
当这是什么地方!
不就是个郑国夫人,那又怎么了?不就是仗了太后娘娘势么?她还是太后娘娘的亲外孙女呢!在这显摆个什么劲儿啊!
就这么一愣神的功夫,郑国夫人就等不及了:“怎么来了客人,也没个人来上茶?府里管事的呢?”目光一掠,扫向四周,“我听说,贵府现在掌管内宅的,是被废回家的那个弃妃?”
这话倒是对上徐云娇的味了,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便冷冷一哼,随口应道:“她?就那个身体,三天两头的病着,能掌什么事!”
三夫人亲自端了茶上来:“夫人请用茶。”
“哟?病了?这可是不巧了!”郑国夫人半个眼神也不给,只继续挑刺:“我还说,趁着今儿是个好日子,要来相看相看呢!”
相看。
席间众人眼皮子都是一跳。
老夫人手掌不轻不重地拍在桌上,正要说话,郑国夫人又是一笑:“你老人家先别急,听我给你慢慢道来——”
“本来么,我们家中意的是你们家羽姐儿。可这不是她冲撞了太子、下了大牢么?”
“你……”老夫人气息猛地急促起来。
可郑国夫人只是笑了笑,捏着茶盖碗,慢慢撇着浮上来的茶叶沫子,一脸志在必得:“全京城都知道,她与我儿即将议婚,虽然尚未下定,可到底消息都传出去了……这下人就这么没了,岂不是让人看我们王家的笑话?老夫人你看,是不是该还我一个儿媳呢?”
“你!”老夫人吐出一个字,顿觉胸口抽痛,再也说不出话来。
“知道你心疼孙女儿,可这不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嘛?不过话又说话来,她一个被休的女人,能再嫁入我们侯府,这可是上辈子烧了高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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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天天熬夜码字,真的好伤身体……挂了号,周末要去医院看心血管科……希望没有啥大事。。。。。我想顺利完结555555
第684章 我奉的是殿下之命
宴客厅这边喧闹不止,而此时蔷薇园却是一团清静。
入了春,午后的阳光有些燥热。
一黑一白两只猫懒洋洋地趴在墙头晒太阳,墙角的葡萄架下,一群小丫鬟正在翻花绳。
东侧边的厨房里,灶台上一口大锅咕噜噜冒着热气,几个仆妇正忙着擀饺子皮。
柳依依和柳霏霏守在正房廊下,两人都是在外野惯了的性子,突然被塞进后宅,都有些适应不了。
“太无聊了!早知道把她们全都叫来!”柳依依双手枕在脑后,仰躺在美人靠上长吁短叹,“要是她们都来了,咱们还能组队打马球呢!”
柳霏霏抱着剑倚墙而立:“你小声点!阿微在午睡呢!”她不经意一横眼,神色立即转为惊喜,“诶!快看……那个小厮!长得好俊!”
“啥啊!”柳依依翻身,见有条青影自院外奔来,不过须臾已至廊下,眼睛一眯,顿时一个鲤鱼打挺就跳了起来:“有刺客!”
来的不是小厮,而是个锦衣佩剑的侍卫!
柳霏霏也顾不上看他俊不俊了,双袖猛地一抖,迅速挥剑刺出——
“唰!”
“哐当!”
几道寒光交错,男子内力强盛,只旋身一招,就轻而易举挡住了攻势。
柳依依和柳霏霏被震得手臂发麻,双双后退了两步:“你谁啊!”
“你们又是谁?”男子收了招式,身子稳稳当当地落在庭前,举手投足,尽显功底,“怎么守在赵娘子门口?”
“不错啊!”柳霏霏没回答他的疑问,只围着他转了一圈,“大哥,你这功夫跟谁学的啊?教教我呗?”
“……”
“这腰,这腿,这肩……啧啧啧!”柳霏霏越看,就越觉得手痒痒,好想和他打一架啊……
“这个,姐姐,你……你……”男子被看得浑身都不自在,连连退了好几步,结结巴巴道:“两位姐姐,在下有急事禀报赵娘子,还请通融一下……”
“师姐你注意点!”就连柳依依都看不下去了,一把扯住她提醒道:“出门在外,别丢师父的脸!”
柳霏霏丝毫没有振兴师门的自觉,依然沉浸在对武力和美色的崇拜中:“大哥……”
“你你你你干嘛!”男子一阵紧张,往左边一跳,却又想起了什么似的,急急抬步冲向石阶。
“慢着!”一声娇喝,柳依依长剑横插,挡住了去路:“谁让你进去的!”
柳霏霏也不干了:“喂!你一个刺客,就这么闯进后宅,这不太好吧!”
“你……谁是刺客?”男子气笑了,“我是奉命保护赵娘子安全的!”
柳霏霏一手按在门框上,笑吟吟看向他:“那可是巧了,我们也奉命保护赵娘子安全的!”
“你……”男子语塞,又提醒道:“我奉的是殿下之命!”
“殿下之命怎么了?我还奉的是师父之命呢!”柳依依不以为然地翻了个白眼,却突然反应过来,“殿……殿下?哪个殿下?”
“太子殿下啊!”
“……太子殿下?”柳依依愣住了。
柳霏霏“噗呲”一下乐了:“你家主子这玩的哪出啊?这都把人家休了,还藕断丝连呢?”
“就是啊!”柳依依认真点头,“你家殿下已经废了阿微姐姐了!”
“这个……”男子挠挠头,“二位姐姐,我是真的有急事禀报,你看……”
柳霏霏笑意一敛:“不准进就是不准进!”
“我有急事!”
柳霏霏根本不买账:“阿微正病着呢,任何人都不许打扰!别说是你,就是太子殿下来,也一样不准进!”
“你你你——”男子气得拿手指着她的脸:“你这女人怎么这样!”
“我就这样啊!”柳霏霏冲他呲牙,嘻嘻笑道:“你不服?那来打一架?”
“你……”
吵又吵不过,打又不能打,男子急得转了两下,忽然衣袖一拂,立时人影一跃,直冲屋檐而去。
说时迟那时快,两条绿袖一飘,柳霏霏和柳依依也跟了上去。
一个身姿矫健,一个衣袂飘飘,一个长剑如虹,三人寸步不让,在廊下缠斗不休,虽然打得难舍难分,但又没真下狠手,看起来倒像是在切磋武艺,引得一群丫鬟都跑过来看热闹。
“咿,那不是袁侍卫?”
“就是他!前阵子日夜守在门外,昨儿咱们小姐才遣了他,谁知道今儿又来了。”
“他可真是不错啊,听说是太子殿下的贴身侍卫,手底下管着几百号人呢!哎呀,这样的人,难得半点儿架子都没有,对着锦绣她们姐姐长姐姐短的,比夫人房里那几个妈妈都和蔼呢!”
“可不是嘛,还很守规矩懂礼貌,从来对咱们小姐都是恭恭敬敬的,不像咱们府里的有些人,捧高踩低惯了!”
一群人叽叽喳喳的声音,透过纱窗传进了房内。
“发生什么事了?”
众人抬眼看去,见锦绣站在门口,忙乖乖请安:“锦绣姐姐好。”
缠斗的三人也停了下来。
“我们小姐身子不舒服,受不得闹腾。”锦绣脸上笑眯眯的,语气却很严肃,“都不许再吵了。”
“锦绣!”袁策如得救星,“我有要事禀告娘子,她们拦着不让进去!”
“你一个男的,怎么能让你进去!”柳霏霏和柳依依也冲上去告状:“他想强闯闺房!”
“我……”袁策目瞪口呆,“喂你们讲不讲理!我可是奉太子之命,保护娘子的啊!”
“我管你奉谁的命,反正我们师父吩咐了,谁也不准打扰阿微!”
“你……是你师父大还是殿下大?”
袁策气势才强了一点,锦绣就打断了他:“袁侍卫,我们小姐说了,这些日子让你回去,怎么又过来了?”
“啊!”在跟女人吵架这事上,袁策就没占过上风,一下子就弱了三分:“我这不是有要紧的事禀报么……”
“什么要紧的事。”锦绣笑着就给了闭门羹:“你过几日再来吧,我们小姐最近身上不舒服,要好好休息呢!”说完,就冲身旁使了个眼色。
柳霏霏和柳依依立即会意,一人揪住他一只袖子,就往院门外推。
“不行啊,真的不行!”袁策急了,忙扯着嗓子就喊:“赵娘子!太子妃!宫里出事了!”
“哎呀,宫里出事关阿微什么事!”柳霏霏一边推搡着他一边呲牙笑,“你要是想跟我比武,还是可以约个机会的……”
“你……”袁策脸红到了耳朵根,忿忿道:“你这个女人!不知羞耻!”
第685章 天下王
柳霏霏也不生气,只嘻嘻笑道:“什么跟什么,就是想和你比武而已,你想到哪里去了?”
“就是!”柳依依也是个伶牙俐齿的,“你还是太子身边的人呢,怎么这样呆头呆脑的!真丢东宫的脸!”
“你们两个,你们欺人太甚!”袁策欲哭无泪。
正吵吵嚷嚷间,忽听房内传出慵懒一声:“让他进来吧!”
“小姐……”锦绣忙掀帘疾步入内,“您昨夜就没睡好,宫里的事就别管了吧……”
“不妨事。”房中声音不疾不徐,“袁策,你刚刚说,宫中出事了?”
“是。”袁策垂首立在中庭,侧目瞧了一眼,只见赵昔微端坐窗下,一头青丝随意用绫罗束着,一个丫鬟捧着碗站在一侧,显然是才起床服了药。
袁策也不敢多看,但作为暗卫之首,只这一眼,就也隐隐察觉了点儿不对劲。
怎么觉得太子妃看起来好疲倦的样子……
又想到太子殿下叮嘱过,要千万留意太子妃的身体,那现在是不是该给殿下请示一下呢?
他正暗暗思忖着,赵昔微就懒懒开了腔:“你要是没事,那就回去吧!”
“不不不,有事!”袁策心神一凛,忙道:“太子……啊不,赵娘子……”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顾小姐被太后叫进宫了!”
“哦。”
服侍的丫鬟端了水盆过来,赵昔微只说了这一个字,便把手浸在盆里洗手去了。
袁策有些心虚地瞄了一眼。
柳依依和柳霏霏面面相觑,都没明白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顾小姐?”出于奉命保护阿微的职责,柳霏霏好奇问了一句。
“就是……”袁策讪讪一笑,“就是顾家的小姐……”在得到两人狠狠一个白眼后,才尴尬地加了一句:“就是太子殿下的表妹……”
“哦——”柳霏霏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然后嘿嘿一笑:“你家殿下后院起火了,叫我们阿微去帮忙??”
“不是……”袁策连连摆手,“不是这样的——”
“岂有此理!”柳霏霏已生气了,“才休了我们阿微,就和自己表妹搭上了,搭上就搭上了,还要我们阿微操心她的死活?难怪师父说他不是良人!亏我当时还觉得他气度不凡!”她越说越觉得自己瞎了眼,“依依,把他轰出去!不准打扰阿微休息!”
“是!”柳依依二话不说就赶人。
“不是,不是!姐姐你听我说……”袁策急得脑门都冒汗了,“我还没说完呢!”
“行了我们不想听,顾家是太子的舅家,顾大小姐是太子的表妹,太后召她入宫那不是亲人相见吗?这有什么好说的!”柳霏霏压根不给机会,推着他的肩就往门外去。
“让他说完吧!”赵昔微却开口了。
“阿微……”柳霏霏脚步一顿,有些惊讶:“师父说了,你要静养,不能多思多虑……”
“是啊!”锦绣也劝道:“您这两日都没怎么吃饭,晚上又没睡安稳,正是要养神的时候……您连赵府的事都管不过来,顾小姐的事,自有顾大人管呢!”
“行了。”赵昔微拿了棉巾擦着手,开口切入了正题:“到底怎么回事?”
“回娘子的话。”袁策一句话把屋子里所有人都惊得没跳起来。
就连赵昔微也瞳孔一缩:“顾雍开了武库!?他想干什么?”
话一说出口,却瞬间捕捉到了关键信息。
太子不在京城,陛下病情加重,这样好的时机,太后必定会有所动作。
顾雍是太子的亲舅舅,虽然这对甥舅关系很疏冷,但不管怎样都是砸烂骨头连着筋的亲人。
可是……
太后尚未出手,顾雍就先行掌握了武库,是不是有点操之过急了点?
袁策看了一眼房中其他几个人,有些欲言又止。
赵昔微笑了笑:“她们都不是外人,你尽管说便是。”
都要让她卷入这场纷争了,她身边的人还有什么好提防的?
袁策抿了抿唇角,一字一句缓缓道:“开武库,围宫城,是殿下授意为之……”
赵昔微手里的棉巾,“啪嗒”一下,坠入水盆,溅起一朵水花。
给顾雍武库之权,而号令禁军的玉令,在她手里……
一边是武器,一边是禁军,合二为一,即能拿捏住整座皇宫。
而同时,顾家和赵家有直接的利益冲突——她这个太子妃已经被废,顾玉辞是明面上的候选人,不得不说,这真是一招好棋……
顾家被冷落多年,如今看到一丝希望在眼前,便会不管不顾的抓住——只要能扶持太子顺利登基,那便是实打实的从龙之功,到时候女儿成为皇后也是顺理成章,顾家以后就是最显赫的外戚。
而赵家,突然从高处被拉下来,又怎么能放过这一次表忠心的机会?
这也就能解释得通,为什么赵子仪还抱着让她回宫的想法。
这计策是很好,简直是万无一失。
可是……
赵昔微想起他出征前的话。
他说,太后不会放过她。
他说,要她保护好自己。
还以为……
赵昔微忽然觉得心口有些凉凉的。
他什么都算好了,连她的心、她的情也算好了。
他就是这样自信,这样从容,这样运筹帷幄。
“太……赵娘子……”袁策见她脸色有些发白,忙急着又解释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殿下还安排了两支暗卫,是保护你一个人的!你放心,我以项上人头起誓,不论宫里发生什么,你都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危险!”
赵昔微淡淡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袁策急了,举起手道:“你就算不相信我,也要相信殿下啊!我要是敢有一丝疏忽,殿下回来定要砍了我脑袋的!”
“我不是不信他……”赵昔微垂下了眼睫,语气里有着几分淡淡的失望,“世人都说,太子殿下手段了得,群臣莫不敬服,从前我只觉得传言不够真切……到现在才真正知道,什么是社稷之主、天下之王……”
这一招,并不是什么处心积虑、蝇营狗苟的阴谋,而是因势利导、光明正大的阳谋。
明知道他这是计,可处于其中的每一方,都只能一步步顺着他规划好的路线去推进。
他带兵在外,宫中空虚,所以太后肯定会蠢蠢欲动。
顾家有武库在手,又盼着女儿做皇后,所以一定会率先出手,以占据先机夺得首功。
赵家呢?
背负着“陷害皇后”的嫌疑,又还想着让女儿复宠,所以也不可能袖手旁观——即使想,也没有这个机会,因为太后不会给赵家这个机会。
而她呢?
那天出征礼上,当着满朝文武,当着全城百姓,大家都知道了太子对她情深义重……
更何况,他还把禁军交给了她。
于情于理,她如何能置身事外?
一环环紧紧相扣,没有什么了不得的陷阱,却是一场毫无悬念的胜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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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我猜到了开头,没有猜到结局……
PS:上周去医院检查了,花了一千块。。。好在医生说结果正常。。。明天还有一个心电图项目,还得去一趟医院……好累啊呜呜呜!为了防止猝死,熬夜的我赶紧睡觉了!【明天如果有空会加更】
第686章 生死场
太子把一切都安排得如此妥当,赵昔微也没有打乱他计划的理由。
“事不宜迟……”她微一沉吟,当即做了决定:“拨调两百羽林军,接管十二城门;拨调三百虎贲军,控制诸宫门;再从北宫调遣长水、射声二营,前去支援武库;至于陛下——”
袁策赶紧道:“娘子放心,陛下那边早有安排,裴老将军、崔大人、何大人从昨夜起便在宫中护驾,他们手中均有不少重兵。”
“裴老将军……裴才人的父亲?”赵昔微有些诧异。
贵妃被贬,晋王回京,这时候让裴家拥兵护驾……
万一裴家有二心,与太后结成联盟,皇帝要在这个时候“突然驾崩”了……
“正是。”袁策回禀道,“殿下说过,陛下待裴家向来不薄,裴老侯爷亦是忠义之士,满朝武将中,论资历论威望,唯有他能与王家抗衡。”
“这也是殿下安排的?”赵昔微忽然有个不太好的猜想。
“是的。”袁策是个实诚人,问什么就答什么:“殿下还说,崔大人与何大人都是信得过之人。”
“也是……”赵昔微笑了笑,“崔岩是京兆尹,进能把控朝堂,退能坐守长安,让他护驾很适合。至于何奎,应是最忠于太子的人了。”
袁策眼睛一亮,露出一副“你可真了解”的表情:“殿下也是这么说的。”
赵昔微不由得苦笑。
李玄夜这招可真是……剑走偏锋啊。
人家一箭双雕,他这是一箭三雕。
希望裴家能聪明一点,不要自动往这个坑里跳。
否则……
晋王就会是第一个牺牲品。
想到晋王,她脑海里忽然浮现那张亦正亦邪的笑脸。
去国十年,分别千里,一朝回京,等待着的却是如此残酷的考验。
李玄夜这个人,说温柔也温柔,说冷酷也冷酷。
这一次,可是把父亲,兄弟,祖母,甚至还有她,全都放在了生死场。
他……
要是知道她肚子里有个孩子,属于他们的孩子,他还会这样果断吗?
赵昔微不知道。
她想了想:“袁策,你调一支暗卫去保护陛下吧,我身边留十个人就够了。”
“那可不行!”袁策立即拒绝:“殿下可是下的死命令,这两支暗卫铁打不动,上刀山下火海,也只保护您一人!”
赵昔微摇摇头:“覆巢之下无完卵,太后一旦起事,怕是整个长安都保不住,还如何能保我?”
话音刚落。
脚步纷乱,兵器铿锵,伴随着喧嚷狂叫声,由远及近,从长街那头清晰传来。
“这……”袁策跃上墙头,循声望去:“不好!是死囚!太后开了天牢!”
柳依依和柳霏霏贴着墙,闻言长袖一抖,双剑出鞘,摆出了决一死战的架势。
与此同时,杀声响彻天际。
“奉太后懿旨,捉拿赵府逆贼!兄弟们冲啊!”
“杀啊!”
捉拿逆贼?
赵昔微冷冷一笑,太后这是先下手为强了!
“小姐,咱们现在该怎么办?”锦绣吓得声音都变了,“好端端的,怎么咱们就成了逆贼?”
赵昔微还没回答,外面呼啦啦冲进来几个婆子:“不好了!不好了!三小姐,三小姐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怎么回事?”
“门口,门口好多人,来了好多人!刀,刀,刀,剑……要杀人,杀人!杀人!”
几个婆子嘴唇直哆嗦,话也说不利索,哭哭嚷嚷说了一大通,赵昔微好容易才听出来一句有用的信息:这群死囚还没闯进来,正聚集在门口寻找突破机会。
赵昔微早有预料,倒也没太慌乱。
今日赵府举办春宴,满长安的贵妇们都聚集于此。
若死囚真的强行闯进来,怕是王公贵族们全都要坐不住了。
赵昔微站起身来:“走,去前院。”
“阿微,师父说了不能让你乱走!”柳霏霏和柳依依齐齐挡住去路。
“是啊!”锦绣急急抓住她的袖子,“您的身子还病着呢!袁策不是带了暗卫吗?哪用得着您亲自出面!”
袁策拱手一礼:“属下已安排妥当,您就好好呆在屋子里,哪儿也别去——”
屋内几人正僵持不下,长街蓦然传来一声炸响:“轰隆!”震得脚下一阵发麻。
袁策最先反应过来:“他们有炸药!”
“杀——”厮杀声震耳欲聋,院墙“砰砰”剧烈作响,是要强行攻破砖墙!
那几个报信的婆子哪见过这种阵仗,当下膝盖一软,抱成一团尖叫起来。
“嚎什么嚎!”柳霏霏双眉倒竖,骂道:“你家小姐需要静养!受不得吵闹!”
“我……”婆子抖着唇,“小姐要静养和我们哭有什么关系……”
柳霏霏可懒得废话,剑尖直指胸口而去:“再嚎一下试试!”
“我,我们,你你你……”婆子们又惊又怒,瘫在地上哭得更难听了。
柳霏霏抓起其中一个的肩膀就往外拖。
“不能啊,小姐,三小姐救命啊!”求救声此起彼伏,与外面的杀声融在一起,一时间院内院外全是喧闹。
“都给我闭嘴!”
一声冷喝传来,哭闹挣扎的婆子们瞬间没了声,都呆呆看向了发话的主人。
赵昔微不知何已披了一件风衣,红底绣金的纹样,在春日晴空之下有种夺目的璀璨。
她拢住衣领,抬步走下石阶,神色冷肃又镇定,语气缓缓:“慌什么?天塌了自有本小姐担着!”
“三小姐说得是……”
不知是日光太晃眼,还是她裙边的颜色太鲜艳,几个婆子仰头望着面前的姑娘,忽然觉得像镀了金边的菩萨似的,让人莫名产生了一种安心的感觉。
是啊,这个三小姐可比不得旁人,她可是做过太子妃的!
想去年还没有出阁时,一个人就镇住了阖府上下呢……
赵昔微扫视了一圈安静下来的众人,然后转向袁策,淡声道:“你去吧,就按刚刚的计划行事,命人看好诸宫门,任何人等都不得出入。”
柳霏霏和柳依依皆是一惊:“阿微,你把他支开了,那你……”
袁策也站着没动:“太子妃,属下的职责是保护您。”
喊一声太子妃,是为了提醒她,她仍是东宫的女主人,是太子心中最重要的人。
她要是有什么闪失,他这个当差的也要跟着掉脑袋。
赵昔微拢着披风站在原地,突然觉得身上有些冷。
她也不想让自己处于危险之中。
尤其是……
她的掌心放在了小腹上,轻轻抚了一下。
这里有她最想保护的小生命……
可她不这样做,还能怎么办?
第687章 新仇旧账一起算
太后丧心病狂到这种地步,显然是不想好好谈判了。
若不拖住太后,很快皇帝就会陷入危险。而一旦皇帝被挟持,那所有亲近皇帝的人,都会面临太后一党的血腥清洗。
她沉默了片刻,又恢复了平静:“把你支开,是因为太后这招是声东击西。她的目标不是赵府,而是皇宫。这些死囚看似来势汹汹,其实不过是障眼法,我们要尽可能把力量都集中在陛下身边,而不是赵府,也不是我。”
柳霏霏等人一愣:“释放那么多死囚杀过来,她的目标居然不是这里?”
“嗯。”赵昔微笃定地点点头,“今日来这里赴宴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伤了她们就等于要与所有世家作对……而现在宫中空虚,陛下又正病着,只要挟持陛下,就能号令百官,若你是太后,你会怎么办?”
“那当然是控制陛下……”
“对。”赵昔微已走到门口,神色更加冷静,语气更加坚定:“袁策,听我的命令,护住陛下,就是护住长安、就是护住天下。”
袁策急道:“可是外面那么多死囚,您——”
“区区死囚,何足为惧?”赵昔微打断他,笑了笑:“满城勋贵,难道坐看妻女受辱?”
“倘若他们真的袖手旁观呢?”
赵昔微转身,眼眸如雪,清亮冷冽:“若果真如此,大家只能一起殉国了。”
袁策一愣。
她已抬步出了院门,可丢下来的话,一句比一句让人心惊肉跳:“若帝星陨落,谁能力挽狂澜?谁能镇守天下?是顾家?还是赵家?都不是。那个人,远在塞外!”
赵昔微的判断十分正确。
一行人匆匆来到正院时,满座寂静无声。
朱红的府门早已用石头压住,围墙之下,家丁护卫严阵以待,木棍、柴刀、甚至连铁耙、菜刀都拿在了手上。
虽然不似禁卫那般训练有素,倒也有几分誓与赵府共存亡的威武。
一名红衣妇人立于廊下,对着众人冷冷而笑:“当年本宫血溅金殿,满朝文武,谁不是跪在本宫脚下求饶!?尔等也是名门之妇,几个罪犯罢了,竟能吓成这样?”
正是宜阳长公主。
赵昔微踏入院中,就恰好听到了这一句,不由暗中松了一口气。
还好,有个能镇得住场的主心骨在。
这种时候,光靠她一人,还真有点吃力。
此时外头杀声鼎沸,大门被撞得哐哐作响。
众人惨白着脸正挨着训,恍见一抹红衣金绣自游廊而来,下意识抬眼看去,眼睛顿时瞪圆了:“是她!”
长公主神色微凝,正要说话,突然一道不合时宜的嘲笑响起,在这充满危险的当口,尤其刺耳:“哟,这就是赵三姑娘么?不是说病了?”
“许月娥,给本宫闭嘴!”
赵昔微心里一阵厌烦。
要是以前,她也不爱计较这些言语上的长短,但今天这是什么时候?
她循声望过去,就见一名珠光宝气的妇人走了出来。
她上下打量了一眼,也没想起什么跟这个人有什么过节:“这位是?”
可这妇人像跟没听见似的,只用看货物似的眼神盯着她。
倒是长公主开了口:“王家长媳,郑国夫人。”
郑国夫人这个名头,赵昔微不熟。
但王家长媳,赵昔微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了。
本朝能有几个王家这么嚣张专横?
自然是太后的娘家。
“原来如此……”赵昔微笑了笑,态度冷淡,“是我眼拙了。”
“三小姐不认识我,我可是老早就听说过你呢!”郑国夫人扬眉轻笑,“听我儿说,出身低贱,妩媚多姿。”
“哦?”赵昔微本来都打算略过她了,听见这话,不由得顿住脚步,侧脸看了过来。
郑国夫人寻衅,与所有人都不同。
她是那种明枪暗箭一起射来的猖狂,偏偏神色倨傲有威严,有种别人生下来就是给她轻贱辱骂的优越感。
赵昔微简短的一个哦字,显然是挑起了她的征服欲,又加了一句:“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难怪能我儿迷得神魂颠倒!”
“许月娥!”长公主声音沉沉,已带了几分怒意,“请慎言!”
“你护什么?又不是你亲外甥女!”郑国夫人是这院中唯二不慌的人,不但不慌,还有几分兴奋,拉着赵昔微的手,继续挑事:“虽是弃妇,可凭这姿容,给我儿为妾,也不算辱没——”
“给你儿为妾?”赵昔微正盯着墙头,分辨着外面的情形,闻言视线一收,看向了面前的妇人。
“是啊!”郑国夫人呵呵一笑,“恕我直言,就你这个出身,做妾也是抬举,可谁叫我儿看上了呢?做母亲的,哪能不顺着儿子呢!这不,今儿特意过来相看相看,就是不知你八字如何,这从小就丧母,哎呀,搞不好是命硬带克!”
老夫人早就气得按住了心口,可又见不得自家孙女受辱,强撑着一口气骂道:“你、你、你、你们王家欺人太甚!”
“老夫人这话我可不爱听,我哪有欺负人?我明明这是疼惜她啊,这被太子用过的女人,怕是别人也不敢再要,我儿好心把她收了,这可是天大的恩情啊!”
她什么难听捡什么说,一时间众人倒是忘了外面的杀气,只屏住呼吸瞪大眼睛看着赵昔微。
“是吗。”然而,赵昔微只笑了笑,吐出这两个字。
“那可不是么?我还听说,你媚术了得,哄得男人——”
“啪!”
猝不及防的一个耳光,干脆利落地抽在郑国夫人的脸颊。
四周的空气都冻结了,就连外头的打打杀杀也似乎跟着停了一息。
太后娘家的长媳,不其侯府的当家人,堂堂郑国夫人挨了打!
“放肆!”郑国夫人这才反应过来,她面目狰狞怒吼出声:“你一个弃妇,竟敢打诰命夫人!”
“诰命夫人?”赵昔微冷笑,扬手照着她的脸又是一抽:“我见过的诰命,比你吃过的饭还多!”
“贱人!”郑国夫人暴怒,突然疯狂扑了过来:“我跟你拼了!”
赵昔微早有预备,侧身一闪,冷声唤道:“霏霏!”
“是!”
忽有绿衣拂过,紧接着“呼啦”一声,柳霏霏凌空而落,横腿一扫、一勾,就将郑国夫人轻易踹倒在了地上。
“你敢……”郑国夫人猖狂一世,还从未受过这种奇耻大辱,半扬起头来正要破口大骂。
“给我拿下!”赵昔微又是一喝。
立时腾空又飞下一人,一左一右,牢牢捏住了她的下颌。
“唔唔——”没骂出来的话被强制吞了下去。
“啧啧啧……这可是一品诰命夫人呢!”赵昔微一下子也懒得管外面的事了,她背着手,兴致勃勃地围着郑国夫人转了一圈,“本来我也不想和你计较的,然而。”
她语气一顿,然后俯身,伸手捏住了对方的下巴,语气轻缓道:“然而我忽然想起来,去年你的宝贝儿子,也上我们赵府闹过一次……”
“那次没能打死他,是我的错。至于这次么……”她勾唇一笑,语气森森,“新仇旧账、子债母偿……夫人,你就都受着吧!”
话音刚落,手上力道陡然加重,郑国夫人的脸顿时被捏得变了形。
“唔唔唔!”郑国夫人如缺氧的鱼一样疯狂挣扎。
长公主咳嗽了一声,提醒道:“微姐儿!”
赵昔微本也懒得在她身上浪费力气,便丢开手站起身来,随口道:“霏霏,交给你了。”
郑国夫人怒声大喊了起来:“你要干什么?!我可是奉太后之命来的!你敢……”
一提“太后之命”,赵昔微眸子立时一眯。
她还以为这郑国夫人单纯只是犯贱,没想到还是带着目的来的?
这可就好玩了!
送上门的人头,不要白不要!
赵昔微举起一只手:“霏霏依依!”
“我在!”柳霏霏和柳依依两个齐齐应声。
赵昔微打了个响指:“给我用鞋底,狠狠抽她的嘴!抽到这些囚犯撤退为止!”
第688章 黄泉路上作个伴
“啪!”
鞋底抽在脸颊,郑国夫人尖叫起来:“赵昔微!谁给你的胆子!竟然敢打我!”
“啪啪!”
又是两鞋底重重落下,郑国夫人那张保养得宜的脸上,立即沾了两个脏污的泥印。
围观人群也跟着惊叫起来。
“这可是郑国夫人!”
“太后亲哥哥的儿媳!”
甚至有好事者充当起了和事佬:“赵三姑娘啊,许夫人说话是过分了点,可到底是有诰命在身的人,况且你们两家好歹也算是亲戚,这要是撕破了脸皮,对谁都没有好处……那个……徐夫人你说是不是啊?”
徐云娇冷笑一笑:“杨夫人想当好人自己当去,扯上我做什么?”
“……”杨夫人脖子一缩,不吭声了。
徐云娇呛完了这个,又端出主母的架子,训斥赵昔微:“我让你掌事,是为了让你学着打理内宅,以后再有了好人家免得叫公婆笑话咱们府上没教养。府里大大小小的事务,但凡你做了决定的,我都没有多说一个不的。可今天这事,我就不得不说一句了,郑国夫人话是说得难听,可你也不该这样大庭广众之下打人的脸……”
她板起脸说了一大堆,赵昔微却充耳不闻,只朝小厮道:“去抬一张椅子来。”
“椅子?”被点名的小厮心口一颤,忙问道:“三小姐您要椅子做什么?”
“观刑。”
“观刑?”小厮膝盖一软,差点就跪了下去。
只这一犹豫,冷冷的一道目光就扫了过来:“还不快去?”
“是!”
一张红木雕花圈椅搬了出来,宾客自动散开,庭院中留出一块偌大的空地。
赵昔微端坐于院中,日光轻透,红衣软罗碎金点点,衬着那乌发雪肤,如雪后初晴之下的冰棱,冰冷而华美。
一墙之隔的长街外,正在上演真刀真枪的厮杀。
一墙之内的庭院里,正在上演暗流汹涌的争斗。
而处于这一切漩涡中央的人,却是那样的平静,仿佛早已把生死看透。
柳霏霏和柳依依看得简直要惊呆了,一时都忘了自己要干嘛。
“继续。”
红唇轻启,淡淡的两个字落下,柳霏霏立即回神,脆生生的应了一句:“是!”
鞋底又快又狠,再次照着郑国夫人的脸颊招呼下去。
郑国夫人也不是吃素的,又是怒骂又是撕打,甚至还踹了身量尚小的柳依依好几脚,然而一介内宅妇人,哪里是习武之人的对手?
不过两三个回合,就没了任何反抗之力。
双颊的肿痛越来越清晰,喉咙里有腥甜的液体翻涌,郑国夫人怎么也想不到,一场早就预演了无数遍的上门挑衅,竟然会变成自己被人按在地上打的局面。
一个惊恐的念头浮上脑海,令她的瞳孔猛地就是一缩。
她,不会就这么被打死了吧?
太后不是把天牢里的死囚都释放了吗?
对,门外还有死囚!
厮杀声越来越烈,她的眼睛又亮了起来。
“哈哈哈哈!”她忽然大笑起来,笑声又尖又亮,几乎盖过了外面的打斗,也让柳霏霏和柳依依愣了一下。
“赵昔微!”她梗着脖子,扬起红肿不堪的脸,喘息着怒吼道:“你这个贱人!我儿不会放过你的……太后……太后娘娘也不会放过你的!”
赵昔微懒懒地靠在椅背上,连半个正眼也没看她,只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帕,笑道:“我就算是不打你,太后放过我了吗?王家放过我了吗?一个时辰前,夫人不是还咄咄逼人,说什么来着……”
她终于抬眼,眸光似千年积雪似的寒冷,然而语气却娇娇懒懒的,“说,赵家欠你一个儿媳,还说,要我去给你儿做妾?”
“你!”郑国夫人气得一噎,抖着唇角怒斥道:“你一个被太子玩过就扔的破鞋,还敢看不起我们王家?让你做妾,那都是天大的恩典!你不要不知好歹!”
“郑国夫人!”长公主忍无可忍,怎么太后的娘家人一个比一个蠢,这样的话是能往外说的吗?!
正要怒斥几句,却听耳畔一声轻笑。
“是吗?”赵昔微神色和缓,盯着郑国夫人的眼睛,一字一句问道:“那要是,我看不上这个恩典呢?”
“呵!”郑国夫人摸了摸肿痛的脸颊,恶狠狠道:“这是太后的旨意!你要是不从,那就以死谢罪!”
“这样啊!”赵昔微点点头,似有些感悟:“那这么说,我今天就是死定了?”
“你觉得呢?”郑国夫人翻了个白眼,又留意了一下府门外的长街。
怎么那群人还不进来!
磨磨蹭蹭的做什么!
赵昔微恍若不觉,只勾了勾唇角,笑得明媚无邪:“既然横竖都是死,不如拉夫人一起垫背,我们黄泉路上作个伴,你说好不好?”
言罢,笑意顿收:“给我塞住她的嘴,继续打!”
郑国夫人彻底失控了,挣扎着嘶吼道:“你等着,你给我等着,你们赵府所有人,不,今天在座的所有人,通通都跑不掉!”
一言惊醒梦中人。
满院子看热闹的人都“哗啦”一下,炸开了。
“赵昔微,你疯了!”徐云娇扶着腰,第一个冲出来,“你打也打了,气也出了,怎么还不肯罢休!”
“是啊是啊,闹大了对大家都不好……”赵承燕也适时地出来做好人,柔声劝道:“微姐儿,你就听大家一句劝,点到为止吧!”
赵昔微瞧着这母女俩一唱一和,只觉十分讽刺:“人家都打上门来了,你还想着要放过?知道的呢,说你是心地善良,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看上了王公子,想要揽下这门亲事呢?!”
“我……”赵承燕脸色一白,再也不敢说话。
“也罢!”赵昔微抿唇一笑:“妹妹是良善之人,这种得罪人的事,那便只好由我来做了!”
“赵昔微!你这个贱人!”郑国夫人目眦欲裂,冲门外大吼大叫:“我儿何在!我儿何在!王范!范儿!她要打死为娘!还不快来救我!”
几乎是同一时间,“砰!”一声巨响,朱红的大门轰然倒塌。
尘土纷扬,硝烟弥漫。
“杀——”
一群囚犯如潮水一样包抄过来。
“娘!母亲!”王范冲进院门。
“我儿来了!”郑国夫人悲喜交加,一边挣扎一边吩咐:“范儿,砍了这两个贱婢的手!不!”她紧咬牙关,冲着赵昔微怒道:“给我杀了她!对,杀了她!还有他们!这些人一个不留,通通全都杀了!”
第689章 雪肌玉骨的美人儿
王范一路厮杀过来,脸上凝固了几道污血,纵横交错,宛如狰狞的伤疤,叫人瞧着就心生恐惧。
“母亲的意思是,全部杀光?”
他转了转手中的匕首,肆无忌惮地打量着赵昔微,“可是这到嘴的美人儿,孩儿有些舍不得就让她这么死了呢……”
长公主怒斥道:“王范,你带这么多人冲进相府,意欲何为?”
“哟,原来长公主也在!”王范装作才认出她来,满脸皮笑肉不笑:“您莫不是忘了,我可是奉了太后旨意,前来捉拿逆贼呢!”他摸了摸下巴,叹息道:“您今儿个要是出一把力,保不齐就能成为我朝唯一的镇国长公主!”
长公主是太后唯一的女儿,也是皇帝唯一的姐姐。
尽管年轻时也曾帮助太后打理过朝政,却从未有过染指前朝的心思,随着太子逐渐掌权,太后势力多有不服,亦是她从中调停周旋。
见王范嚣张至此,顿时怒不可遏:“你出此狂言,论罪当诛!”
“长公主还是歇歇吧!”王范扬手一挥,指向赵昔微:“来人,把她抓起来!”
“是!”
一群死囚再次围拢过来,将整个院子堵了个水泄不通。
敌众我寡,形势急转直下。
对上持着刀剑的死囚,女人们一边后退,一边颤声斥责:“你们,你们不要过来……我们可都是朝廷命妇!你们要敢伤我一根汗毛,一定会死无葬身之地……”
王范抚摸着匕首,斜眼一笑:“诸位夫人莫要惊慌,本侯要的,只是赵昔微一个。”
“侯爷好眼光!一群人中就数她长得最好!”
王范毫不掩饰自己的龌蹉心思:“那是当然,本侯爷为了她,可是跟太后求了懿旨!”
“您真是一片痴情!”
一群死囚放肆大笑起来。
女眷们吓得面无人色,抖抖索索抱在一起。
只有赵昔微仍旧坐在椅子里,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的一切。
一群死囚一边放肆大笑,一边拿眼睛上下睃着她,看着看着,就有些心神荡漾了。
红衣金绣,乌发雪肤,让人看了一眼,就有些魂不守舍。
其中有个大胆的,仗着自己人多,又有王范撑腰,便舔着脸凑了过来,嬉笑道:“啧啧啧,真没想到,长安城竟有这等美人!难怪小侯爷如此心急火燎……”
王范不轻不重踢了他一下:“猴急什么?等事办成了,少不了你的份!”
“真的?”那囚犯眼睛一亮,笑得心神荡漾,甚至伸出手掌来:“小娘子,跟哥哥走?保管让你快活——哎哟!!”
笑声忽然转为哭喊。
一只纤长白嫩的手掌,牢牢捏住了他的手腕。
“咔嚓——”
“哗啦——”
两声脆响,骨头碎裂。
那雪肌玉骨的美人儿依旧坐在椅子里,却很难再让人有心动的感觉了:“霏霏,这只手我很不喜欢,该怎么处置才好呢?”
柳霏霏指节一动,暗中又运了八成内力,那囚犯的手腕“咯吱”一下,竟然就这么软软地耷拉了下来。
她哈哈一笑:“阿微既然不喜欢,那就剁下来吧!正好,我们师父才得了一坛好酒,抽了手筋泡酒,给师父补补筋骨!”
话音刚落,柳依依“嚓”地就拔出长剑。
“别别别!”寒光闪耀,那囚犯脸色煞白,忙“噗通”一下就栽在了地上:“女侠饶命!女侠饶命!小人再也不敢了!”
“饶命?即便是我饶了你,师父也是要让你碎尸万段的……”柳霏霏摇摇头,满脸煞有介事:“与其死在师父手里,还不如死在我手里,毕竟我师父,那才是真正的江湖魔头呢——”
“江湖魔头?”死囚脸色一变,不由得问道:“你师父是谁?”
“我师父啊?”柳霏霏隐隐有着几分骄傲,“他一手医术,一手剑术,能救人,也能杀人,江湖人称白发魔王……”
“白发魔王……”死囚中不乏有来自于江湖的,听见这名头头皮就是一紧,“柳,柳寄山?”
“放肆!师父的名讳,也是你这样的宵小之徒能叫的!”柳依依一剑就刺了过去。
这一剑是真刺,可不是耍花招玩把戏。
那人捂着胸口,满是不可置信地望着面前的女子:“你,你,好快的剑!”
柳依依抽出剑刃,几滴殷红的鲜血落在地上,吓得那群女眷又是一声尖叫。
“女侠饶命!”
稀拉拉的又跪了一排人下去。
王范眼看自己带来的人竟然这样废物,一时气急败坏,怒喝道:“都给爷起来!跪什么跪!事儿还没办完呢!”
“小侯爷,您这差事……”那十几个死囚哭丧着脸,“不是我们不干,是我们干不了啊!若得罪了柳寄山,以后可就别在道上混了……”
“混账!”王范大怒,扬起匕首就刺了过去。
那死囚瞪大了眼珠子,浑身抽搐了一下,然后就倒在了血泊中。
“小侯爷你——”其余死囚吓了一跳。
赵昔微等的就是这一刻。
敌多我寡,还是一群亡命之徒,而她只有柳霏霏和柳依依两个靠得住。
现在对方军心瓦解,她还不反击更待何时?
她站起身来,猛地喝令道:“你!把王范给我绑了!”
“什么?”被点名的死囚愣了愣,“你在使唤我?”
赵昔微冷冷睨了他一眼:“我使唤不得?”
“不是不是!”对上她那不怒自威的气场,那死囚瞬间就像蔫了的茄子,连连赔笑道:“您是不是看错人了?我们是奉太后之命,跟着小侯爷来抓人的……”
有人惧怕柳寄山的名号,可也有人想要王家的风光。
只要把这次的事办好了,以后可就是太后的心腹了,还怕一个江湖人士?嘁!
赵昔微盯着他,手臂缓缓搭在了椅子上,轻笑道:“抓什么人?抓了做什么?”
这样一个美人儿,明明让人不敢靠近,可那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却又让人忍不住靠近。
死囚只看了两眼,莫名就有些脸红耳热,情不自禁就说了真话:“抓……抓逆贼……抓了回去给太后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