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1章 出征礼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长安城内一片肃穆,通往皇宫的大街上兵甲林立,沿途旌旗飘飘,远远望去如烈焰滚滚,染红了大半边天。
太子殿下即将亲征的消息传出,满城的百姓几乎沸腾了起来,男女老少一夜未眠,都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思,纷纷涌上街头,只盼着能一睹储君风采。
卫尉带了兵马,负责在各家各户的门口设置了屏障,将百姓隔在道路两旁,以便流出一条宽阔的大道来。
尽管如此也低挡不住人们的热情——
人挨着人,肩挨着肩,争先恐后地踮起脚,透过屏障往外涌。
这还远远不够,一些有钱有势的,早早就收到了消息,为了表达自己对朝廷的忠心,于是天还没亮就提着水桶,将青石板的街道清洗得干干净净,就连石头缝里鹅黄的杂草也被仔细清除。
沿街的富商也不甘落后,连夜扯了红绸做成彩条系在树上,甚至有些不缺钱的,直接拿出最贵重的珠宝,一颗颗串起来悬挂在窗户上。
剩下那些家境普通的人们,表达忠心的方式就更为淳朴。
有的端了家里祖传的银碗,虽然碗身都有些暗沉了,但里面却盛满了他们过年才舍得喝的美酒;
有的捧着自己最心爱的玉瓶,瓶中或是鲜嫩的杨柳,或是红艳的花枝,微风拂来,便是一片杨柳依依、桃李灼灼的春色。
大魏尚武,民风彪悍且开放,在立国之初便是人人皆兵,杀得周边敌国闻风丧胆。
可惜的是,自从太后掌权,便以休养生息为由,开始削减开支收拢兵权,于是将士们的作战能力便是急转直下,甚至沦落到年年都被西凉压着打的痛心局面。
这让每个人心里都憋着一口气,举国上下都盼着有朝一日能一雪前耻。
现在,年仅二十的太子要亲率将士出征,众望所归之下,怎能不鼓舞人心?
“铛——铛——铛——”
沉闷的钟声传来,城门应声而开。
人群里骚动了起来,负责戒严的士兵喝令:“肃静!回避!”
与此同时,有一队骑兵从城门飞出。
银甲红缨,马上身姿如松,威仪不凡。
人们只望了一眼,便觉热血沸腾,情不自禁地如潮水般挤向街道。
“肃静!”
“回避!”
士兵又是一声低喝,“哗啦”一下,齐齐亮出了手中的长矛,横在了人们面前。
仿佛是被施了定身法一样,人们立时后退了半步。
但眼睛却像是被粘住了似的,一寸也不肯移动的望着不远处,伴随着此起彼伏的惊叹:“哇,全是西域宝马!”
马蹄踏过,地面震颤,如雷声滚滚碾过长街。
人们瞪大了眼睛,足足等了两刻钟的功夫,这支队伍却还没有到头。
有人等不及了,忍不住戳了戳身边的同伴,悄声问道:“太子殿下呢?怎么还没出来?”
“嗐,哪里那么快!”同伴拍了拍他的肩,“这才辰时正,太子估摸着正在太庙祭祀呢!”
“是哦!”立时有好几人嘟囔了起来,“那岂不是要折腾到巳时才能出来?”
“够呛!接下来还要宣读诏书、还要盟誓,还要祭旗……等一切忙完差不多要到正午了,反正咱们就好好等着吧!”
“好吧!”
人群又归于了平静。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城门上传来一声尖锐的啸声。
“咚!咚!咚!”鼓点重重擂响。
“来了来了!”人群又是一阵骚动,所有人都将目光望向了城门口。
可只望了一眼,就又是“哎呀”一声失望的抱怨。
紫衣金带,分列左右。
是三公九卿领着文武百官出来了。
接着又有几百名穿着红衣的内侍、几百名穿着绿衣的宫女,又另有数百名持着长戟的羽林郎。
顿时整个城门之下,就布满了乌泱泱的一群人。
又等了约莫两刻钟,持着羽扇的宫女出现在了城门上。
奉礼郎捧着红漆托盘,托盘上放着绶带玉玺,高声唱礼:“圣驾至,请叩首——”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万岁之中,群臣肃然下拜。
街道两旁的百姓们也忙伏地跪了下去。
穿着天子冕服皇帝现身城门。
负责礼乐的官员奏响军乐。
在这样声势浩大的仪仗之下,百姓们跪在地上,不敢抬头,也不敢说话。
宽阔平整的朱雀内街,只有旌旗飒飒飘动的声音。
“太子殿下驾到——”
在这样静默肃然的气氛中,奉礼郎高声宣唱,众人盼了足足一个上午,太子殿下终于出现。
而此时赵昔微却在斜对面的另一条街上。
她也不是故意要藏在这里,只因为她来的时候靠前的街道全挤满了人,想着自己的身子也不方便去跟人挤,于是就找了个较为偏僻的街角,静静地等袁策过来——李玄夜在今天这个日子突然找她,八成是有什么重要的话要告诉她,而她也没指望能见到他本人。
这边虽然远离了皇帝和太子,可议论之声却不绝于耳:
“太子殿下终于出来了!”
“听说这回打仗是绕过太后的,太后不同意,所以国库不能拨银子呢!”
“没有银子,那这仗怎么打?”
“嚯,太子自己挑了一支士兵,每日亲自操练,说白了就是东宫亲卫!”
“那这回要是打赢了,那这批士兵可就都有军功了,妙啊——”有个老者摸着胡须,连声赞叹道,“太妙了,这么一来,太子就军权在手了!”
他身旁几个人都是一头雾水:“你的意思是说,原来那群武将,太子使唤不动?”
“你说呢?陛下幼年继位,太后操持一生,朝中武将都是她一手提拔的,怎么可能都听命于太子?再说了,跟着太后多好啊,太后不主张跟西凉人死战,每年随便打打,耗着敌人就行了,又能赚钱又不用卖命,是你你不乐意啊?”
“说得也是!”那人摇摇头,又叹息道,“可如果是我,我宁愿去前线卖命,博得个赫赫军功得胜归,也不想一辈子寂寂无名……”
“谁说不是呢!”又有人附和道,“跟着那野心勃勃的老太婆,迟早没有好下场!”
赵昔微听着无奈一笑。
太后称帝的意图昭昭,连民间百姓都有耳闻。
可是空有野心有什么用?
第660章 花朝节
“那……”徐云娇垂下头,喃喃道:“母亲说得是,我记住了。”
长公主长长的舒出了一口气,这一车轱辘话,总算没有白费。
自己ID女儿没有头脑,被赵昔微拿捏是意料之中的事。
但她却没想到,赵昔微竟然做到这种地步。
当众夺权,这等于把徐云娇当家主母的面子都给撕了下来,扔在地上踩了个稀烂。
而最让她生气的是赵府老太太的态度。
看来,要替女儿做这个主,光是弹压赵昔微还不够。
恰到此时,外头传来脚步声。
长公主表情一敛,眼神凌厉了起来。
老夫人亲自端了参汤过来:“来,云娇,这是刘太医开的乌鸡白参汤,快趁热喝了。”
长公主伸出左手:“我来吧。”
老夫人一怔,却也将小碗放到了她手中,道:“亲家母小心烫。”
长公主笑了一声,也没回话,只捏着碗沿,扶着徐云娇的肩,让她把药喝了。
喂完药,长公主又召了太医上来,细细问了一堆话,确定自己的宝贝女儿没什么大碍后,这才掖了掖被子,站起身来:“你先睡会儿,我有些话要同你婆母说。”
徐云娇瞅了一眼床边一群人,眼底就露出了几许得意:“母亲,您一定要为女儿做主呢!”
“知道了。”长公主转身,“亲家母,我们是在这里谈,还是换个地儿谈?”
仆妇们守在廊下,却一个个的都竖起耳朵,留意着屋内的动静。
在所有人都关心这场谈话的时候,处于事件中心的赵昔微,却在忙着自己的事。
春雨细如丝,湿润的空气里飘散着淡淡的花香。
乔云浅过来了。
连日忙着生意,她打扮比往常简素了许多,一身杏色的春衫,乌黑的头发随便挽了个圆髻,簪了两朵粉色茶花,耳朵上戴了一副青玉耳坠,或许因为太过劳累,眼窝有着淡淡的淤青,可即便如此,也挡不住谈笑时的神采飞扬。
赵昔微亲自煎了香茶,又捧了一盘新鲜的酥饼,放在了她面前。
乔云浅也不客气,拿筷子拈了一只尝了,开门见山地打开了话题:“微姐姐,有一桩大生意,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赵昔微有些好奇:“什么生意?”
乔云浅朝身后一点头,便有丫鬟拿出一本账册呈上。
她拿过账册,冲赵昔微神秘地眨了眨眼:“微姐姐,这笔生意要是做成了,咱们茶楼可就不愁没有生意喽!”
“这么神奇?”赵昔微接过来,随意翻开第一页,视线立即一凝,“和农庄签契约?”
“是啊。”乔云浅点点头,向赵昔微一五一十交代起来:“我们要把生意做好,稳定的客源是不用担心的,但新鲜的食材却没有保证。茶叶、点心、酒水、还有饭食,这些都离不开稳定的采买。我已经向人打听过了,全长安所有的酒肆茶楼,全是由这家庄子供应。他们家庄主也是个爽快人,和我们乔家有些交情,一听说是我有合作的想法,便连夜送来了账册,说如果想要长期合作,他可以打个九折。只是我不敢擅自做这个主,便先来问问微姐姐,不知道你意向如何?”
赵昔微没有先回答她的话,而是慢慢翻看着册子。
从头到尾了解了个大概,这才蹙了眉尖:“我们两个都没有做买卖的经验,贸然和农庄签下长契,怕是不妥。”
她合拢账册,放在一旁,然后让人拿了算盘过来,和乔云浅细细的盘算:“茶叶一两银子,鲜蔬一百文,时令果子三百文,牛羊乳五百文,另有鸡鸭鱼等肉类,这些看着价格不高,可你看,他要求每日定向购买,光是肉类就是一百斤——”
手指飞快的拨弄了两下珠子,赵昔微将算盘推到乔云浅面前,“你看,按照契约来的话,每天我们光是给农庄的钱,就得五六十两。五六十两,这看起来似乎不多,平常大户人家一顿饭下来都差不多上百两,你我一套衣裳首饰也得二百两。可你要是再算算,每日六十两,一个月下来,就是一千八百两,一年下来,就二万多两。二万两,放在大户人家也不是小数目了。”
“再加上人工等杂项费用,我们一年得赚到三万两,才勉强可以保本。可是我们两个都是头一次做生意,能赚到多少钱,我们心里都没有底。倘若把茶楼做起来了还好说,万一没成,岂不是左手进,右手出,这一年全替农庄忙活了。”
“啊……”一通算计下来,乔云浅瞠目结舌。
她做惯了千金大小姐,乔家又富得流油,从小锦衣玉食奢侈惯了,从没想过一万两银子来得这么不容易。
被赵昔微这么一提醒,就不免有些沮丧:“既然这样,那我去回了他吧。”
“也不用这么急。”赵昔微重新翻开账本,指着其中一项,笑道:“我看可以先买这个。”
乔云浅循着她的指尖望去,满脸惊愕:“桃林。”
“嗯。”赵昔微点点头,笑意明亮:“你吃过奶酪桃花糕吗?”
乔云浅把头摇得跟拨浪鼓:“我只听说过百花糕……”忽然明白过来,“姐姐想用桃花做糕点?”
“马上就是花朝节,让农庄每天采了新鲜的桃花送来,用奶酪、糯米粉做成糕点,外面软软的糯米皮,里面是酸甜的奶酪。至于成本嘛,就控制在一百两银子以内,若是亏了就当买个教训,若是赚了,咱们以后就按照这个模式来,一点一点攒足了经验,再去考虑要不要签长契,你觉得怎么样?”
“嗯,姐姐说得有道理。”乔云浅不住地点头,“小心驶得万年船,我们都是头一次做生意,是要一步步来,不能太着急了。”
“是啊。”赵昔微笑了起来,“虽说我们暂时都不缺钱,但想要长久的把生意做下去,还是要谨慎为好。”
两人把这个问题商量好后,乔云浅又想起什么来:“说了这么多,茶楼的名字还没定呢!我想了好几个,都觉得不太好,微姐姐你给取一个吧。”
“就用原来的呢?”赵昔微对这个倒没有多大的讲究,茶楼都开业有一些日子了,现在突然再来取名字,难免会让食客觉得奇怪。
“不好!”乔云浅在这件事上却是有着自己的坚持,“原来的名字太普通了!”她一脸嫌弃,“你也去过好几次了,你记得原来叫什么吗?”
赵昔微想了一下,疑惑道:“八仙楼?”
“你看,多难听啊!”乔云浅连连摇头,“一听就是老大爷听书的地儿!我可不想自己的店里都是老大爷!”
赵昔微哭笑不得:“做生意,谁来不是客,只要能让你赚钱,你管他是老大爷还是老大娘。”
乔云浅更坚持了:“要全是大爷大娘,那些什么花茶啊,甜点啊,可就不好卖了。”
赵昔微想想也对,就问道:“那你想要什么样的?”
“我啊……”乔云浅嘻嘻一笑,“我想要这茶楼和别人的都不一样,不要说书的先生,也不要弹琴的乐师,就只是公子小姐们清清静静喝茶的地方。”
她一手托着腮,满脸憧憬了起来:“得空约上几个好友,一起聚在这里,喝上两杯香茶,吃上两口糕点,岂不是最惬意的?”
想法是很好,但是赵昔微却总觉得不太实际。
虽说长安民风开放,女子们结伴游玩、骑马射猎都是常事。
但世家小姐哪个不是金尊玉贵的养在深闺,有几个能天天在外面玩乐的?
但又想到两个人都是毫无经验,都是在慢慢摸索,就也没有反对,只笑道:“既然这么着,那确实要起个雅致点的名字了。”
她微一思忖,目光落在百花屏风上,忽然念了一句:“云想衣裳花想容,就叫花想容,怎么样?”
“花想容?”乔云浅眼前一亮,“这个不错,又新颖又别致!”
把名字敲定好,又约了赵昔微花朝节去茶楼见面,乔云浅这才告辞了。
然而等到花朝节这天,赵昔微却失约了。
因为这天,正是李玄夜出征的日子。
赵昔微起了个大早,还是如往常那样梳妆,换了一身桃红色的襦裙,配了豆绿色的披帛,正要往头上戴发簪的时候,忽听外头礼乐震天。
庄严肃穆,带着杀伐之气,伴随鼓点急促,如千军万马,踏破长空。
赵昔微抬起的手臂就僵了僵。
这曲子,她比任何人都印象深刻。
这是她曾弹奏过的。
这是国乐,非军国大事而不能奏响。而这样声势浩大的场景,只能是……
赵昔微只聆听了一下,就意识到了外面发生了什么。
李玄夜说二月底要出征西凉。
那时他问她会不会去送别,她当时犹豫了很久,最后他说算了,要她好好在家呆着,她想着两个人现在的关系,也就没有再说什么。
她不是个优柔寡断的人,也不喜欢沉湎情爱,过去的事就过去了,她不想一直兜兜转转的想着他。
事实上这些日子,她也确实过得好的。
每天早上起来,梳妆完毕后,听管事的妈妈们汇报府里的大小事务,一桩桩一件件,都由她做主裁决。
俨然是赵府的当家人。
忙碌但很充实,再加上没了徐云娇几人在眼前跳,她便将精力专心放在了打理事务上,没空再去琢磨有的没的。
这期间赵子仪找过她一次。
赵昔微以为他会说什么,毕竟她夺了徐云娇的权,导致长公主登门,老夫人横在中间赔了许多不是。
但却没想到,赵子仪对这事只字不提,只惦记着她和李玄夜的事:“微儿,你真的不想再回东宫了?”
赵昔微淡淡抿了一口茶,反问道:“都这样了,爹爹还想要我回去吗?”
赵子仪一怔。
这句话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可他的心底,却还是隐约感觉到了被刺伤的痛楚。
他眼神微黯,重复着解释道:“微儿,爹是在问你,问你想不想回去。”话音一落,陡然抬眼,却见她满面寒霜。
赵子仪眼底闪过一丝茫然。
有那么一个瞬间,他觉得自己可能一开始就错了。
他苦心经营这么多,不惜让自己受这么大的罪,就为了成全她一生的荣耀。
可到头来,她丝毫没有感激,反而还怨恨上了自己?
“微姐儿。”赵子仪忍下心头触动,肃然提醒她:“爹是在同你商议正事,你别说这种赌气的话,若你想回去,爹有的是办法让你回去,爹保证,你还会是太子妃——”
话没说完,就被赵昔微打断了。
她冷笑了一声,直视着面前这个坐在轮椅上的人,说出来的话如冰刀一样,刺得他心脏又冷又疼——
“父亲,在您眼里,太子妃的位置,就那么重要吗?您就那么想要把我塞到他身边吗?既然如此,那他当初废掉我的位份,您为何不站出来反对?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说送进宫就送进宫,说赶出宫就赶出宫?您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
赵子仪脸色一变,倏地按住了桌沿:“微儿,爹是问你想不想……”
“我想又如何?不想有如何?”赵昔微无声一笑,一抹嘲讽浮上嘴角,“父亲,恕微儿直言,您和太子殿下一样,都觉得自己是为我好,可是真正做决定的时候,却从未考虑过我的感受,只考虑了自己的利益。你们口口声声说能保证我这个保证我那个,可到头来谁给过我一个解释?”
她放下茶杯,霍然起身:“我是人,不是一棵草、一块石头,我有自己的尊严,不可能像棋子一样,让你们拨来拨去,由你们安排控制!”
赵子仪望着她的背影,陷入了沉默。
经过这么一次见面,赵昔微更加确定了一件事,那就是她不想回去了,甚至不想再跟他见面了。
只是现在真的到了这一天,她却有些坐不住了……
正坐在铜镜前发呆,锦绣疾步走了进来:“小姐,袁策送了信来,说让您去一趟朱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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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2章 你是不是害羞
能坐稳这个天下的,从来靠的不是野心,也不是阴谋,而是民心。
得民心者得天下。
从李玄夜出征,满城百姓都自发送行的场面来看,他的地位是无可撼动的。
太后再心狠手辣也没有用。
越是知道这一层,她对于他的感情就越冷静了下来。
在太后不算特别大的威胁的时候,他都能那么毫不犹豫的放弃她,倘若以后登基为帝了,遇上威胁到江山社稷的事情,他还是会手起刀落的牺牲她。
有的人不能在一起,或许是阴差阳错的误会。
有的人不能在一起,却只是冷静克制的选择。
好聚好散,这就是他们心照不宣的体面。
随着奉礼郎又是几声宣唱之后,这边稀稀落落的几个人,也忍不住都向对面街涌了过去。
长街顿时空寂了下来,赵昔微缓步而行,春日的阳光十分柔和,暖洋洋的照在身上,让她有些昏昏欲睡。
下意识抬手打了个哈欠,却瞥见街角有个婆婆在卖莲蓬,顿觉十分新奇。
现在还不到三月,荷叶都还没有长好呢,竟然就有了新鲜的莲蓬?
她向锦绣一示意,锦绣就去快步走了过去。不一会儿就捧着一只翠绿的莲蓬过来:“小姐,这生莲子虽然好吃,但到底不是正常时节生长的,您还是别吃的好。”
赵昔微也不是真的想吃,只是觉得好奇,拿在手里翻来翻去的看了几眼,又剥了两颗白胖胖的莲子放在手心,可是看来看去也没看出哪里特别。
她疑惑地道:“你不觉得奇怪吗,现在这个季节竟然有莲蓬。”
锦绣就笑了起来:“原来您是为了这个,刚刚我也问了那婆婆,她告诉我说,这是江夏王世子想出来的办法,现在满京城的农户都在用呢。说是把莲藕埋在温室里,上面再用幕布围着,等冬天一过就能开花呢。”
“他一个世子爷,怎么还懂这个。”赵昔微把莲子放进唇边,轻轻咬了一下,清甜的味道沁入舌尖,和普通莲子没什么两样。
“那可不是嘛,您还记得吗,上回宫里御赐的樱桃,也是他用这个法子催熟的呢。”主仆二人在街上慢慢走着,锦绣一边说,一边向四周张望了一下。
可恶,这个袁策,说好了这个时辰会面,怎么过了这么久还不来。
而赵昔微的注意力却被世子爷给转了过去:“你说他是不是有点奇怪。”
“哪里奇怪?”锦绣以为是说袁策。
赵昔微蹙眉:“我总觉得,他跟我们都不太一样,但是又说不上哪里不一样。”
锦绣一边张望着,一边应道:“那当然,他是男的,我们是女的,怎么可能和我们一样?”
赵昔微却摇摇头,似有所惑:“我说的是他的言行透着古怪,你看他虽然是皇室中人,可言行举止却没有半点架子……”
皇室之人都极其在乎身份,特别是男子。
她初认识李玄夜的时候,只觉得他满身都透着距离,连多看一眼都觉得有压力。
这是一种刻在骨子里的上位者的威严,仿佛天生就和别人有着一条鸿沟。即使是后来他们同床共枕,这种气场也依旧存在。
但李凤仪却不是这样的,他也是地位尊贵之人,可是第一次见就跟她说说笑笑,似乎从来没有身份的距离感。
看到有女子摔落,就不顾身份躺在地上当肉垫,似乎在他眼里,人与人之间是没有任何区别的。
赵昔微思忖了一会儿,突然冒出了一句:“我觉得,他不像个男的。”
锦绣瞪大了眼睛:“什…什么?”
正要细问时,突然有人影一晃,接着从天而落,站在了面前:“娘子,我们殿下请您过去。”
赵昔微思路被打断,下意识地抬起眼,心头莫名就是一跳,一句话脱口而出:“去哪里?”
袁策一拱手,恭敬道:“殿下在朱雀门等您。”
朱雀门。
就是前面。
赵昔微抬头望去,铁甲森森,旌旗翻卷,城楼如山矗立在眼前。
奉礼郎拉长了嗓音,还在宣读着什么。
宫女、侍卫、官员、百姓,这么多人全都聚在楼下。
人潮密集,她站的位置又比较远,隔着半条街道,尽管她有着身高的优势,却也只望见了如云朵一样层层叠叠的衣袍。
阳光有些刺眼,她抬手搭在眉上,眯着眼睛寻找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但是很可惜,人还是太多了,她只隐约看见一片黑底红边的衣袖。
这么多人……
她就更加犹豫了。
有什么事非要让她过去?
要知道,她被废了太子妃的位份,是皇帝的旨意。
现在当着这么多人,在这个特殊的时刻,非要让她过去,出现在皇帝面前,这不是在打皇帝的脸吗?
这种事太子殿下能干,但她却不想干。
若是以前她也不介意的,只是现在又不是太子妃了,也跟他不会再有纠缠了,她干嘛要去出这个头,惹皇帝生气呢?
“算了,我不过去了。”赵昔微摇摇头,对袁策吩咐道,“有什么事你现在告诉我也一样,或者你让他——”
话没说完,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惊喜的呼叫:“赵娘子,果然是你!”
乍一听见这个声音,赵昔微顿觉不妙。
一回身,果然,一身绯红官服,头戴黑色官帽,骑着一头小毛驴,正是唐珩。
唐珩手忙脚乱地跳下来后,又扶了扶有些外掉的帽子,才凑了过来,问道:“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送殿下的!”
“……”赵昔微心说真是哪儿都有你,脸上却笑了笑,抬起手掌让他看那朵莲蓬,道:“我过来随便逛逛,唐大人您怎么也在这里。”
能在城门上参与出征礼的,都是有品级的大官,像唐珩这样的小官员,就只能苦哈哈的和老百姓混在一起,能看到一片衣角就不错了。
“我……”唐珩自然是不想揭露自己的短处,便哈哈一笑,“我这不是也过来逛逛嘛,夫人说想吃莲子粥……我来看看有没有新鲜的莲蓬……”说着目光就落在了那莲蓬上。
赵昔微这一路拿着也怪累的,便大方地往他怀里一扔:“那就送给你了。前面路口人多马乱的,你还是早点回去吧。”
“哎!”唐珩忙不迭的把莲蓬接住,很执着地把话题又扭了过来:“我说赵娘子啊,你来都来了,怎么不去跟殿下告个别呢?”语气一顿,似有所悟,猛地就是一嗓子,“您是不是害羞?”
“……”这真是没完没了了。
他这么高声一嚷嚷,前方有不少百姓就诧异地回过头来。
赵昔微一下子就成了不少人的焦点。
她本来是不觉得害羞的,可这下脸上就有些滚烫了,忙一侧身避到了墙边,咬牙道:“我不想去!”
“不想去?”唐珩更迷惑了,一看她微红的脸颊,顿时就更热心了:“哎呀,你怕什么,我替你打掩护!”一边说,一拍了一下小毛驴,引得小毛驴叫了一声。
赵昔微气得瞪了他一眼:“你是不是闲得慌?”
才要转身,谁知身旁忽然传来一个声音:“赵昔微。”
冷峻清冷,是她熟悉的那个声音。
她才抬起的脚,就迈不动了。
第663章 告别
人潮自动散开,一条铺着红毯的大道赫然出现在眼前。
喧闹的钟鼓骤然停止,四方天地里,唯有铁甲铿锵作响,给这丽日柔光的街头带来了腾腾杀气。
赵昔微半抬起头望了过去。
这一幕如一副画卷,深深刻在了她的心底。
城门之下,天子注目。
城门之下,万民景仰。
将士严阵以待,百官伏地叩首,而他执着缰绳,策马缓步而来。
今日是大礼,他身着象征太子身份的冕服,黑衣红裳,通身不加任何章饰,入目只有红与黑两种颜色。
逆着光线,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却只觉得威仪赫赫。
他的身姿挺拔如松,一身黑与红的衣服,去掉了金绣和配饰,没了平时那样的璀璨生辉,却还是一样的鲜亮夺目。
他就这么端坐在骏马之上,仿佛一团暗夜之中的火焰,又仿佛一朵深渊中的花朵,不言不语、不即不离。
赵昔微站在原地,与他对望许久,想说点什么,却最终只是微一俯首,屈膝下蹲,低声道“殿下万福。”
李玄夜猛地一勒缰绳。
座下骏马嘶鸣,前蹄高高抬起。
“哎呀——”周围人群低呼了一声,如风摧杨柳般散开。
赵昔微眉心一皱,下意识地往城门上望去。
皇帝、太后、九卿、还有后宫妃嫔,全在上面看着。
如此盛大的出征礼,自然是不容有任何差池的。
逆着光,隔得又远,她没看清皇帝太后等人脸上是什么表情,但从四周的一片倒抽凉气之声中,还有低头交耳之声中,也能判断出现在这个场面有点……过于离经叛道。#br......
第663章告别(第1/4页),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r#????赵昔微自认为已经够坦然了,但被千千万万人这样围观,还是有些拉不下脸来,于是下巴一收,将目光看向了地面。
马上忽然一声轻笑,赵昔微不知所以地抬起眼。
日光灼灼,春风和煦。
在天子和臣民的凝视下,他向她伸出了一只手掌。
赵昔微毫无准备,只得愣愣地看着他,既没有开口询问,也没有伸手去接。
四目相对,一个半蹲在地上,一个高坐在马上。
隔着两尺不到的距离,她能看见他眼底的柔光,而他能看清她睫毛下的暗影。
似乎是捕捉到她的顾虑,他从马背上半俯下身来,指尖几乎要触及她的肩膀,准备要亲自扶她起来,但只是在她衣料上轻轻碰了一下,又飞快地掠至她头顶,然后微一抬手,语气淡淡“起来吧。”
“是。”赵昔微应了一声,正要平身时,不知是蹲得太久还是起身太急,眼前突然一黑,一阵头重脚轻的感觉袭来,身子陡然失重,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就晃了一下。
劲风袭来,马背上的李玄夜拂袖一揽,顺势捞住了她的腰。
这一下抱得十分克制却也冲动。
人群又响起一阵起哄之声。
甚至有些白胡子的老臣已经开始议论了起来。
“兵家大事,出征在即,怎能还卿卿我我!”
“是啊,光天化日之下,成何体统!”
好在赵昔微只眩晕了一下,眼前便重新得见光明,而扶着她的李玄夜,手掌在她腰侧不轻不重地按了一下,确认她没有事之后,也就放开了手。
不知是皇帝看不下去了,还是奉礼郎自己也看不下去了,突然高声宣唱了一句“吉时已到,请太子殿......
第663章告别(第2/4页),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下出发——”
鼓乐再次响起,伴随着高亢激昂的号声,前方车马催动,将士缓缓而出。
万民齐齐高呼,宽阔的大街上顿时陷入一片欢腾。
李玄夜直起腰背,一手拉住了缰绳,目光坚定地望向了远处。
这就要走了?
赵昔微这才想起,今天是他叫自己过来的。
难道叫自己过来就看一眼?
只这么疑惑了一下,马背上那人就微侧过脸来,眼中闪过一丝柔情,用只有她能听得见的语气,缓缓道“等我回来,我会给你一个答案。”
“答案?”
赵昔微一怔。
旌旗翻卷,猎猎如飞,他扯着缰绳,座下骏马抬出前蹄。
春风徐徐,拂动他的衣袖,贴着她的脸颊,还能闻到他身上熟悉的香气。
负责维持秩序的卫尉奔跑过来,展开双臂将百姓和将士隔开,以保证让太子殿下的队伍顺畅通行。
赵昔微呆呆地站在路边上,看到他扬起长鞭,骏马如流星,瞬间就要驰向远处。
眼看就要擦肩而过。
这一去,山高水长,日月千里。
心中忽然一疼,视线忽然模糊。
她疾步追出一步。
仿佛是有心有感应,骏马骤停,他蓦然回首,看了过来。
“赵昔微。”他在两丈远之外,却如同隔着千山万水,眉目幽冷,如暗夜繁星,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
赵昔微也顾不上四周有人在议论,只提着裙摆奔了过去,在他身旁站定。
她听见自己的嗓音紧绷而干涩,直截了当地问道“殿下刚刚说的答案……是什么答案?”
李玄夜却只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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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那双眼里似乎有千言万语,却最终只是笑了笑,柔声道“等我回来就知道了——”
“……”赵昔微气了一下。
这个人怎么这样自负呢?
都这个时候了,不说清楚就没有机会说清楚了,她皱了眉头,生气地打断他,低低道“你把我叫过来,就为了说这个?”
“……”这下轮到李玄夜沉默了。
但他也只是沉默了一下,就轻轻一点头,简短答道“是。”
赵昔微顿时更生气了。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她也没幻想能有一场你侬我侬旧情难了的离别,可这么心急火燎地叫她过来,就只为了这么一句话?
当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时,那种冷静、克制、以及运筹帷幄之中的状态,还是让她觉得有种希望落空,被戏耍了的感觉。
明知道这才是真正的他,明知道他这样说也没什么不对,但她还是禁不住地感到生气。
她很忙的好不好?
要不是以为他有什么重要的事要交代、有什么重要的话要将,她才不会顶着被千千万万人打量的压力,前来这里看他……
正腹诽着,他忽然飞快俯身,唇角几乎贴近她的耳畔,语声温柔而郑重“关于位份、关于赐婚、还有关于你父亲、甚至关于你的身世——你所在意的一切,等我回来那天,都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案。”
赵昔微身子一震,猛地反应过来。
答案……
她质问过他,质问过赵子仪,甚至梦里还质问过沈玉清。
第664章 揭发
这些一直困扰着她的问题,她本以为这辈子也不会有答案的问题,现在他说,他要给她一个答案,一个她满意的答案?
不,这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他竟然能给她一个答案?
她怔怔地望着他,眼里慢慢浮现一层雾气。
而他也凝望着她,眼底似有无限柔情和蜜意,仿佛随时一个冲动,下一刻就要将她紧紧拥入怀里,诉说一番依依不舍的情话。
可他也只是这么深深看着她,最终只是扯了扯缰绳,云淡风轻地道:“赵昔微,我的话,你听懂了吗?”
“啊,哦……”倒是赵昔微,比他心慌意乱许多,反应过来后,立即垂下眼睫,低声回答道:“我知道了。”
“好。”他低低一笑,语气里有着欣慰,也有着轻松,“照顾好自己。”
说完,扬起长鞭,眼看就要策马飞出。
“等等!”赵昔微忽然抬手。
李玄夜再次止步回头,视线落在她掌心,忽然一凝,之后瞬间转为明亮。
她的掌心,躺着一只金光璀璨的锦囊!
“殿下!”赵昔微举起手掌,将那枚香囊送到他眼下,语气有些低、有些慢、但却是格外的坚定:“这是我亲手做的,一直没来得及送出去,现在将它送给你,希望殿下平安顺遂,早日得胜归来。”
李玄夜伸出手指,缓缓地将那枚香囊拿起。
日光之下,金线和玉珠相得益彰,呈现出一种温润细致的华美。
他忽然有一个强烈的冲动,想要跳下马,想要抱住她,想要把藏在心底的话全都告诉她……
但——
理智告诉他,现在还不是时候。
“好。”他克制住汹涌的情绪,目光镇定地望着她,“我一定会早点回来。”
“好。”
两人会心一笑。
一场平淡的告别,许下了未来的约定,一切似乎都在暗示着,他们之间的关系会重回正轨。
然而,笑意未收,人群之中猛地响起一个尖锐的声音:“太子殿下!这个女人不能信!”
人群顿时又响起一阵骚动。
“什么人这是?”
“大呼小叫的太不像话了!”
有一名粉色衣裙的女子,奋力拨开人群,然后提着裙摆朝太子殿下奔来。
“哪里来的乡野村妇——”
人们立时纷纷惊叫了起来:“快拦住她!”
“放肆!”李玄夜身边高手如云,立即有几人飞身而上,厉喝道,“殿下大驾,不容冲撞!”
“哗啦啦”左右随侍抽出长刀,甚至远处的弓箭手也齐齐拉开了长弓,将箭头对准了——
“咿……怎么是她!”
人群里有眼尖的,立时又是一声惊呼。
“等等!”领头的侍卫也愣了一下。
千钧一发之际,只这么一个停顿,那粉衣女子已飞奔到了太子殿下马前。
她手里捧着一个盒子,整张脸上充斥着既害怕、又兴奋的神色,以至于让她都忘了要行礼下拜,只急急喊道:“殿下!赵昔微不值得您相信!”
“怎么回事?”一直在城门上看着的皇帝终于忍不住了,由人扶着下了台阶。
他走到路边,眸光如针一样,将赵昔微打量了一遍,然后又看向李玄夜,语气十分不悦:“怎么了?”
接着太后也快步走了过来:“哟,这不是赵家五小姐吗?”她眼皮子抬了抬,一脸看热闹的表情:“大水冲了龙王庙,赵昔微啊赵昔微,你这个妹妹,怎么老跟你这个姐姐过不去呢?”
皇帝脸色更难看了:“什么姐姐妹妹的,他们赵家姐妹之间的恩怨,关太子什么事?这样阻拦太子出征,成何体统!”说罢,不等众人反应,立即一挥衣袖,“来人!给朕把她拖下去!”
“是!”羽林郎齐齐应声,立时有数名侍卫上前。
“陛下!太子殿下!”赵承羽急急推开侍卫,往地上一扑,就抱住了李玄夜的马前蹄,拔尖了声音高喊道:“臣女有要事禀报殿下!赵昔微她和别的男人私相授受!”
李玄夜脸色一沉。
赵昔微心里咯噔一下。
这个草包,怎么如此阴魂不散!
不过,她也很想知道,赵承羽口中的,“和别的男人私相授受”,到底是怎么回事?
只是想知道归想知道,这种时候,这种场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还是下意识地望向了李玄夜。
李玄夜皱了皱眉,似乎压根没在意“私相授受”这四个字,手臂一抬,正要下令时,旁边陡然一声厉喝:“放肆!”
皇帝勃然大怒,“天子御前,岂能容你放肆!来人,给朕把她的嘴堵起来!”
“慢——”
羽林郎才撸起袖子,还没挨着赵承羽的边,太后却悠悠发了话,“皇帝急什么?这赵昔微到底曾是皇家儿媳,若不问个青红皂白,岂不是要让天下人耻笑咱们?”
又一抬手,脾气极好地示意左右:“去,把她扶起来,这么个娇生惯养的小姑娘,可别吓坏了人家!”
“这……”
左右一犹豫,她的好脾气瞬间就是一收,犹如雷霆震怒:“还不快去!”
“是!”
便有侍卫拖着赵承羽从地上站了起来。
“臣女、臣女谢太后娘娘恩典……”
赵承羽本来也没想这么多,一股作气冲了过来之后,却在触及太子的眼神时,双腿就莫名软了下去,还没再说什么,突然皇帝现身,这么双重压力之下,已把她吓得几乎要魂飞魄散了。
“嗯,你别害怕。”太后点点头,望着她,语气懒懒地道:“哀家刚刚听你说,赵昔微她私相授受?什么私相授受?嗯?你从实说来,哀家好好听听。”
“回禀太后娘娘,”赵承羽得到了太后的支持,瞬间底气就更充足了,口齿也比之前利索了,甚至还带着几分洋洋得意:“臣女从赵昔微房里搜出来这个!”
说着就举起盒子,送到了太后面前,“此物乃赵昔微婚前所藏,请你您过目!”
“嗯……”盒子一打开,一张精致的小弓出现在眼前。
太后眸光闪了闪,有一丝耐人寻味的东西浮现,但却仍是兴致勃勃地问道:“这个东西,怎么了?”
“太后,陛下。”赵承羽伏地磕了个头,然后抬起头来,信誓旦旦地道:“这个是江夏王世子送给赵昔微的!她不仅一直视若珍宝,甚至在嫁入东宫后,还一直留在身边!”语气一顿,似乎怕这些内容不够劲爆,又火上添油地加了一句,“不仅如此,前几天她从马车上摔下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就和世子爷搂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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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承羽:我不想活了你们呢?
第665章 暗度陈仓
“和世子爷搂在一起——”
这句话如一道惊雷,在朱雀门大街轰然炸响。
李玄夜指尖猛地一扯,手中缰绳迅速绷直,“哐当”,腰间佩剑碰撞着银甲,如长空碎玉,冷冷回响。
杀机顿起。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表情,只这么扯了一下缰绳,便有种伏尸百万的威压席卷而来。
春风在这一刻也变了色,从四面八方腾腾扫出,然后迅速集结,收紧,翻覆在每个人的头顶。
从官员到百姓,从将士到宫娥,所有人张了张嘴巴,却并不是要说什么,而是想要透一口气。就像被是扔在案板上的鱼那样,徒劳无功地挣扎了一下,短暂的呼吸之后,等待着的是更漫长的煎熬。
好端端的一个出征礼,怎么会变成了揭发废太子妃不忠的现场?
而最致命的是,这赵家五小姐说得,好像还真是有那么回事……
众人一个激灵,齐刷刷的全都后退了半步。
可也只能退了半步,就再也不敢有动静了。
这里是离皇城最近的一条街,它囊括各大衙署,直通皇宫内廷。宽有四五十丈,每一个地砖都打磨得平整光洁,人们穿着鞋子走在上面,即使是下雨天也不会沾上污泥。
每逢重大庆典,皇帝从此门出,往左向太社祭天,往右向太庙祭祖。
能站在道旁,瞻仰一下天家威仪,是全京城所有百姓的荣耀。
而此时他们却觉得如临大敌。
那光洁的白玉石地砖上,如同有千万只看不见的手,从地底深处钻出,如藤蔓一般在脚下疯狂蔓延,勾缠住所有人蠢蠢欲动的脚跟。
空气变得黏腻而湿冷,仿佛被放在蒸笼里闷了半日,有淋漓的血污自毛孔里沁了出来。
这样水深火热的感受,赵承羽自然也无法逃过。
平时的太子殿下她都不敢惹,更何况是带着兵马、马上就要上阵厮杀的时候。
她咽了咽口水,觉得嗓子干涩得如塞了一把黄沙,只是一个吞咽的动作都带来了针刺一样的灼痛感。
太后就轻轻笑了一声。
也不知道是不是觉察到她的紧张了,凤眼轻轻一挑,懒懒地看了她一眼:“都说完了?”
赵承羽瞬间觉得自己活过来了。
不能说的她也说了,不能做的她也做了,紧要关头了,怎么能功亏一篑?
“没有!”她回了一句,然后提着裙摆,跪爬两步到了太后脚前,然后大声喊道,“太后娘娘!臣女要说的不只是这些,臣女要说的是,赵昔微她不仅和男人私相授受,她还和男人暗度陈仓!”
“哦?”
冷冷的一声,却不是来自于太后,也不是来自于皇帝,而是来自于坐在马上的太子殿下。
赵承羽见自己终于引起了他的注意,心下顿时一喜。
当时她向徐云娇告密,说赵昔微和江夏王世子拉拉扯扯,徐云娇一开始还挺斗志昂扬的,谁知道,长公主来了一趟,也不知道灌了什么迷魂汤,一下子就把满肚子火气都忍了下来。
赵承羽气得直咬牙。
好容易逮着这样的机会,一旦错过,让这贱人又耀武扬威了可怎么办!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她把心一横,赵昔微前脚出了院门,她后脚就偷偷溜了进去,一拿到所谓的“证据”,就飞也似的往朱雀街上跑。
既然想斗,就要豁得出性命才是!
“暗度陈仓?”又是冷冷四个字。
赵承羽回过神来,顶着那寒冰似的目光,她脖子一梗,理直气壮地道:“是啊,太子殿下!赵昔微她未出阁时就和别的男人不清不楚的,现在被废了位份,回到娘家第三天,就迫不及待的和男人私会呢!不仅如此,晚上还是坐别人的马车回来的!”
李玄夜没有说话,只放下了手里的缰绳,空出一只手来。
而太后却一抬手,让人把那盒子端了过来。
她拿起那支小弓,像模像样地打量了好几下,眸光里有异常的光亮闪烁,连连感叹:“真是一张好弓啊,简直是为女子量身定做的一样!”
她将小弓放回盒子,“只是可惜,哀家不善骑射,这样好的东西也只能看看而已了!”话是这么说,却没把盒子还回来,而是让宫女扣下了。
赵昔微心里陡然升起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赵承羽扯这些有的没的,无非就是为了让李玄夜彻底厌弃她罢了。
这倒不是她最在意的。
反正他们之间,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了。
李玄夜相信她也好,不相信她也好,她也依旧是她自己。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当太后拿着那张小弓,脸上那种表情,却莫名让她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难道这张弓有什么问题。
念头一起,心下更觉怪异。
太后语气里满是意味深长:“听你这么说,你这个姐姐,可是彻头彻尾的蒙骗了太子啊?”
这话对于赵承羽来说,无异于是一种鼓励。
“太后所言极是!”赵承羽忙添油加醋地道,“臣女身为她的妹妹,本不该过问姐姐私事,只是不忍殿下被蒙在鼓里,也不愿皇家蒙受耻辱,更不想赵家因她而败坏门风!所以臣女才冒死揭发,还请陛下太后明察!”
“嗯,哀家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太后点点头,转脸看向皇帝,“这事闹得现在人尽皆知,怕是不能就这么算了。”
皇帝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他一直没怎么说话,就是想听听这事到底是怎么回事,也顺便看看赵昔微会如何辩解。
却没想到,她至始至终都一个字都没说。
此时太后这么一激,就再也忍不住了,目光沉沉地看了过来:“赵昔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赵昔微下意识再抬眸,望了李玄夜一眼。
而恰在此时李玄夜也看了过来。
四目相接,心口蓦地一沉。
他的表情是冷的,眸光也是冷的,更有那抿成直线的唇角,也是冷冷的。无一不是在告诉众人,他,信了赵承羽的说辞!
赵昔微突然觉得有些讽刺。
前一刻还说要给她一个满意的答案,要她等他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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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6章 不守妇道
可别人这么轻轻的一挑拨,他又再次选择了撇下她!
以李玄夜的头脑,不可能看不破赵承羽这点小伎俩。
所以他这样的表现,并非是出于吃醋,只不过是不想再掺和她的事而已。
赵昔微突然觉得有些没劲。
她对他还是太多留恋了,只要他愿意拿出诚意,哪怕是尚未兑现的,她也会隐隐升起几分期待的火苗。
但他对她,却还是一如既往的冷静。感情和利益还是分得清清楚楚。
就如同顾玉辞设计她时一样,他明知道是挑拨,他也不愿拆穿,只因为他还要配合顾玉辞演戏。
罢了……
赵承羽看着两人沉默对望,心中又是一阵窃喜。
让你狐假虎威!让你恃宠而骄!
这下都被打回原形了吧!
她露出一抹胜利在望的笑容,挑衅似的道:“赵昔微,陛下问你话呢。你倒是说呀,你要是不说话,那就是默认咯?”
赵昔微笑了一声。
然后微一屈膝,对着皇帝礼了一礼。
她的身姿轻盈,下拜时如云朵飘落,可衣摆却没有半点皱褶,只从容在地上散开,如一团嫩绿的荷叶,静静地舒卷在湖面。而更难得的是,头上的珠花发簪,甚至耳朵上的耳坠,也没有任何大幅度的晃动。
只是这么一个行礼,就已足见气度风华。
这怎么能是一个“私相授受”、“暗度陈仓”、“败坏门风”的女子呢?
在众人猜疑不定的注视下,赵昔微终于开了口。
字句清晰、语气冷静,对着皇帝从容禀道:“回禀陛下,此物确实是江夏王世子所赠,但是——”
才说了前半句,人群里已忍不住义愤填膺起来。
半个时辰前,才目睹了太子殿下的英姿,百姓们无一不是将他视若神明。
这样神明一般的男人,竟然被一个女子这样背弃!
这如何能忍!
顿时交头接耳之声窸窸窣窣的传来。”
“竟然背着太子和别的男人拉拉扯扯。”
“这简直是不守妇道!”
“不知廉耻!”
“怪不得被废了位份!”
“水性杨花!”
“就该治个死罪!”
……
赵昔微听着这讨伐之语,剩下的半句话就咽了回去。
“很好!”皇帝冷笑了一声,陡然击掌,也不知是被百姓们的言论气到了,还是被赵昔微的坦诚气到了,猛地抬手,“来人!”
赵昔微心里“咯噔”就是一下。
还没开口辩解,却听见李玄夜唤了一声:“父皇!这张小弓,是儿臣让她收藏的!”
“你说什么?”
“你让她收藏的?”
皇帝和太后齐齐惊愕住了。
赵昔微也愣了一下,转脸再次看向他,不知道他葫芦里买的是什么药。
“父皇有所不知。”李玄夜淡淡一笑,“当日江夏王世子赠送此弓,儿臣也正好在场——”语气一顿,“至于后来收藏此弓,也是儿臣授意为之。”
“你在说什么?”皇帝彻底生气了,“你全都知道还为她开脱?”
“当然不是!”李玄夜又是一笑,可语气却陡然低沉了下来:“父皇何不仔细看看那张弓?”
皇帝面有疑惑。
便有内侍拿过盒子,捧到皇帝面前。
皇帝半信半疑地拿起那张小弓,初看时,眯了眯眼,仿佛是没看真切,再看时,瞳孔霎时一缩。
“这……”他只说了一个字,忽然捂着胸口,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陛下……”内侍脸色一白,吓得连手里的盒子也顾不上了,忙去拍他的背心:“陛下,陛下!”
李玄夜心口就是一揪。
皇帝病情反反复复,现在是一天比一天经不起折腾了,脆弱得如同一根灯芯,只要风稍微大一点,就有熄灭的风险……
他正想催马过去细看,皇帝却突然止了咳嗽:“好了……”他推开身边的内侍,目光环顾了一下四周,最后停留在赵昔微脸上,沉吟了一下,才道:“是朕冤枉你了,起来吧!”
赵昔微满心疑惑。
那张小弓虽然精致,可也不算什么贵重之物,甚至也找不到什么独特之处。
怎么太后打量它的眼神那样奇怪,而皇帝也只看了一眼就连连咳嗽?
这到底有什么秘密?
正当她思虑重重时,又听李玄夜冷冷喝令了一声:“来人!”
“在!”
简短的一问一答,却蓦地让人心惊肉跳。
再抬头看去时,见他举起左手手掌,杨仪便催马一步跃至前头,将赵承羽的去路彻底拦住。
察觉到了他的杀机,赵承羽脸色一变,不由得身子一软就瘫在了地上:“太子殿下饶命!”
皇帝也是一惊,急急唤道:“太子!”
而左右群臣也是疾步向前:“殿下!”
出征之礼,忌杀生。
杨仪是李玄夜的贴身侍卫,只听令于他一人,他要是下了命令,别说是皇帝,就算是阎王爷也不能阻拦。
但李玄夜只这么抬了一下手,却没有说要做什么,杨仪迟疑了一下,再次看向自家主子。
却见他捏着一条长鞭,横在马背上,漫不经心地抚了抚。
赵承羽吓得面如死灰。
知道他有了杀心,却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死,这种感觉最是煎熬。
她忙一提裙摆,跪着爬行了几步,然后伏在李玄夜面前,哭泣道:“殿下,臣女不是有意的,请殿下原谅臣女……”
李玄夜倏地抬起手臂。
长鞭凌空而起,划出一道寒光,闪过众人眼前。
有风声凛凛过耳,让所有人都浑身一震。
就连赵昔微也睁大了眼睛,视线随着那一道寒光迅速坠落——
“啪——”一声闷响,眼前有红光炸裂。
“啊!”紧随而来的是一声痛呼。
赵承羽已经蜷缩在地上。
赵昔微定睛看去时,只觉得这一幕既血腥,又痛苦,甚至还有几分报应不爽的快意。
李玄夜这一鞭子抽在了赵承羽身上。
这条长鞭是赶马用的,李玄夜随意挥斥,当空落下时,这可就苦了赵承羽,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从脸颊直到脖颈,再到肩膀。
“饶命……”赵承羽蜷缩着身子趴在地上,却不敢多看一眼,也不敢多说一句,只全身颤抖着哭泣着求饶。
声音凄惨而可伶,只是没有人心疼一下。就连太后,此时也摆出了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
李玄夜依旧端坐在马背上,身姿挺拔如初,一截黑底红边的衣摆,在风中轻轻翻卷。
他收了长鞭,看也没看地上缩成一团的人一眼,语气淡淡,却莫名让人胆寒:“御前失仪,赐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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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7章 哀家能吃了你不成?
旌旗猎猎,千骑如龙。
太子率三军辞别皇城,过十八坊,出明德门,一路逶迤而去。
皇帝站在原地,目光一直紧紧地追随着着儿子,直到那一人一马越来越小,小到与满城柳色融为一体,最后消失在了天际时,仍舍不得移开视线。
曹德捧了一件披风替他披上,劝道:“陛下,起风了,您小心着凉,还是早些回宫吧。”
“二十年了……”皇帝却答非所问地叹了一声,神情中有无法掩饰的伤感,“……朕的儿子长大了……”
曹德知道皇帝心里不舍,便安慰道:“陛下且放宽心,说不定还没入夏,太子殿下就得胜回朝了呢。”
“嗯……”皇帝点点头,目光在无意扫向地面时,忽然沉了沉,然后强打起几分精神,向太后笑道:“母后,这家这孩子……”
皇帝虽然不太管臣子家事,但赵承羽和王家联姻的事情,也曾略有过耳闻,太子一声令下要将她处死,皇帝认为还是要过问太后的意见的。
可谁知,原以为会极力干涉的太后,这次却选择了视若无睹。
她瞥了一眼晕死过去的赵承羽,不以为然地扔下一句:“太子既然发了话,哀家怎能拂了他的意?皇帝你就自个看着办吧,只是别叫她死得太难看了。”
说完拂袖回宫。
在经过赵昔微身边时,脚步一停,冲她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那张小弓,你可千万要收好。你不知道它的秘密,可多着呢——”
赵昔微一愣,下巴已被人托住。
太后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抬起她的下巴,用一种赏花似的目光,细细地凝视着她,笑道:“这么个漂亮的小美人儿,生得跟朵蔷薇花似的,别说太子舍不得,就是哀家,也舍不得。”又是一叹,悠悠补了一句,“好看是好看,就是不该藏着野刺……”
那张白得仿佛常年不见天日的脸,上面紫红色的双唇一张一合,哪怕是在这明媚的春光之下,也莫名让人感觉到了一股死亡的气息。
赵昔微忽然就想起了某个冬雪纷飞的午后,太后也是带着这样诡异莫测的笑意,然后轻飘飘一句话,就挖了一个女人的眼睛。
赵昔微没来由的就打了个冷颤。
她后背绷直,下颌往后一避,太后指尖一空,笑意顿时凝固:“嗯?你躲什么?哀家能吃了你不成?”
赵昔微心里咯噔又是一跳。
李玄夜交代过她要防着太后。
现在不是逞能的时候,该退让的时候就得退让。
正思忖间,皇帝突然笑了起来:““母后,这孩子胆小,看您两句话就把她给吓成了这样,您就别再逗她了。”
太后收回手,懒懒一笑,“哀家不过好心提醒她一句话罢了,皇帝这么紧张做什么?”
皇帝忙赔笑着道:“儿子哪里是紧张,儿子是觉得这孩子傻乎乎的,怕她惹母后不高兴呢。”
一边说,一边亲自搀了太后的手:“母后您小心脚下。”
赵昔微会意,立即躬身行礼:“恭送太后、恭送陛下。”
曹德这时也帮着解围,朝身后一使眼色,立即宫女内侍全部下拜:“起驾回宫——”
人群渐渐地散去,这场闹剧终于消停。
而赵承羽早被几个侍卫拖走了。
赵昔微望着地上的血痕,有些说不上来的复杂。
袁氏和二叔夫妻一场,最后却闹得不欢而散,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笑柄。
一个贪财,一个好色。
一个为了报复丈夫,弃女儿于泥潭不理。
一个为了迎合新人,置女儿于黑暗不顾。
……
也不知道被赐死的消息传到赵府,赵府会怎么样呢?
赵昔微也没空多琢磨这些。
她去了一趟茶楼,亲自看了账本,乔云浅已将做百花糕的配料都采买齐全。
两人一样样仔细核对过,乔云浅拿着算盘,一五一十地道来:
“牛乳十斤、羊乳十斤、鸡蛋二十斤、这是做奶酪用的;红豆二十斤、绿豆二十斤、另有葡萄、桂圆、花生、杏仁等干果总共十五斤,这是做馅儿用的;至于配料用的桃花,是我带了人亲自去采摘的,都是选的才开了一半的花苞,用山泉水浸了一夜,这是最贵的,总共也就两斤多点,就耗费了二十两。另有红砂糖、白砂糖、黄酒等,总共加起来是一百一十二两。”
乔云浅说完,就有些过意不去:“预算是一百两,没想到竟超出了十二两,本来是将将够的,只因有个叫立夏的家里出了事,说是她的娘亲咳了血,而自个儿又不小心伤了手,我便私自拨了几两银子给她应急。”
赵昔微倒也不在乎这十二两银子,只是以为乔云浅过惯了大小姐的生活,不懂得开源节流的道理。
没想到竟然是为了体恤下人。
她抿唇一笑,合上账本:“说好了交给你做老板,店里的开支用度,就都由你裁决,我不过是跟进一下罢了。”说着就让锦绣送上了一个盒子。
乔云浅接过来,才打开看了一眼,就惊愕抬起头来:“微姐姐,你这……”
方方正正的盒子,里面装着银光雪亮的元宝。
足足一千两。
这次采买只花了一百多两,赵昔微竟然一次性给足了十倍。
她手上一沉,连忙把盒子推了回去:“微姐姐,用不着这么多。”
赵昔微却笑着按住了她的手臂,将盒子重新推到了她面前:“开门做生意,四处都要钱,一千两也就能应付几天而已。你要是不收下,那等下次采买,可就得自个儿上门找我了。”
合伙做生意,最重要的就是信任。
她和乔云浅两个都不缺钱,之所以要开这个茶楼,并不是活不下去,只是想要为以后做打算罢了。
乔云浅也明白她这番心思,便也没再推辞。
赵昔微又召白露等人过来,仔细交代了重要事项,最后提醒道:“都说万事开头难,若是做好了,自然少不了你们的好处,若是没做好,我也不会过多苛责。大家只要尽心尽力去做就好。”
把这边打理好,赵昔微就回到了赵府。
第668章 求你救救她
想到这些天来发生的糟心事,又想到肚子里的孩子,她觉得是要赶紧购置一处宅子了。
这事交给谁去办呢?
赵昔微想到了袁策。
他是李玄夜留下来保护她的暗卫。
武功高强不说,还对京中各处都十分熟悉。
只是有一点,这个人守不住秘密。万一到时候被李玄夜一查……
才想到这里,正要找锦绣吩咐一下时,徐云娇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准确的说是,徐云娇带着赵府一大家子闯了进来。
“你把羽姐儿怎么了?”徐云娇第一个踏进房门,也不问来龙去脉,就质问道:“听说你们在街上吵了一架,她就被侍卫带走了!赵昔微,你到底把她怎么了?她可是你妹妹!”
赵昔微皱了眉头,望向满屋子的人。
老夫人、父亲、二叔、裴香兰,还有一个不速之客,袁氏。
前几个虽然神色焦急,但到底还沉得住气,而袁氏则是双眼通红,直接就拉住了赵昔微的手,急急道:“微姐儿,我知道,羽姐儿平日里多有冲撞你,可她心地却不坏,只是我疏于管教的缘故,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微姐儿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好不好?”
“是啊。”赵子修也好心劝道,“上次羽姐儿不懂事让你生气,二叔已经惩戒过她了,你看在我们都是一家子的份上,就原谅她这一次吧!”
“微姐儿,那丫头骄纵惯了!她做错了事,祖母必定会好好管教她!”老夫人在桌旁坐了下来,神色是最镇定的一个:“你告诉祖母,她被侍卫带去哪里了?”
而最后开口的则是赵子仪。
他坐在轮椅里,眉头紧紧的锁着,看向赵昔微的眼里,有着深深的忧虑。
久居朝堂,出于一种本能,他已经隐隐猜到什么。
“微姐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赵昔微听着他这几个字,就忽然想到了那张很不起眼的小弓。但当着这么多人,她也不好直问,只笑了笑,回答道:“赵承羽被赐死了。”
“什么?”
屋子里顿时陷入震惊。
“赐死?”
袁氏第一个失控了。
她眼前一黑,差点没晕厥过去,旁边的赵子修眼疾手快要去扶,可裴香兰却比他更快,已挺着肚子就抱住了袁氏,柔声安抚道:“姐姐莫急,此事必定有什么误会,先听微姐儿好好说说……”
袁氏对上她这张光鲜亮丽的脸蛋,就觉得厌恶到了极点。
可现在却不是争风吃醋的时候,她满心只有“女儿被赐死”这一件事。
“微姐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不,不,不可能,她犯下了什么大错,以至于要被赐死?”
她的双腿半软着,整个人陷入一种语无伦次状态,眼泪如雨一般往下洒落,“一定是有什么误会,一定是的对不对?微姐儿?”
赵昔微皱眉看着她。
袁氏用力抓住她的手臂,如同落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微姐儿,你说话啊,求求你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赵子仪叹了一口气,也低声道:“微儿,到底发生了什么,爹爹也想知道。”
徐云娇可就没那么客气了,冷冷一哼,就连珠炮似的发难了:“你要住在娘家,我也依着你了,你要掌家的权,我也让给你了,作为嫡母,我对你算是百依百顺了吧?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捏着掌家之权,就这样对待家人的?赵昔微,你就是这么掌家的?!”
徐云娇越说就来气,声音也尖锐了起来。
袁氏虽然近乎崩溃,但脑子依然比她好使,知道此时不能硬碰硬。
于是一把拽住徐云娇,将她挡在了身后,自己强行忍住眼泪,问道:“微姐儿,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你们两姐妹只是吵架而已,怎么就让侍卫给带走,变成赐死了呢?”
“只是吵架而已……”赵昔微缓缓重复了一遍她的话,然后问道:“冲到陛下面前大吵大闹,让全城百姓、满朝文武一起看笑话,这也只是吵架而已吗?”
所有人都怔住了。
赵子仪被皇帝罚了禁足,又免去了上朝,命他留在家中反思。
所以这场出征礼也就没有他,而赵府除了他,其他人也没有资格参加。
作为百姓去围观也是可以的,但赵府这样的大家族,也拉不下这个脸和百姓们挤在一处。
所以整个赵府没一个人知道今天街上发生了什么。
赵昔微这么一句“冲到陛下面前”,无异于是一记铁锤,重重的捶在了每个人的心上。
得罪赵昔微,还有可能有活命的机会,毕竟一家子人,求求情也许能得到原谅。
可得罪了皇帝,这可怎么办?
迎着一双双绝望又揪心的眼睛,赵昔微将事情的前因后果简单的说了一下。
袁氏听得脑子“嗡”地一下,再也顾不上什么面子不面子,一提裙摆,双膝“噗通”一下,就跪在了地上:“微姐儿,求你救救我的孩子。我知道,整个赵府就只有你能救她。我给你磕头,给你赔罪……”她语气近乎嘶哑,直到此时此刻,才显露出一种生为人母的悲切来,“如果真的要赐死,就赐死我好了,我愿意代替羽儿受罚……微姐儿,求你帮帮我,好不好?”
满屋子里的人都为之不忍。
赵昔微用力抽出手指。
袁氏会伤心成这样,她是意料之外的。
不是她不懂一个母亲的心,只是在赵府这些日子来,实在是没有太多体会过什么亲情。
袁氏听得脑子“嗡”地一下,再也顾不上什么面子不面子,一提裙摆,双膝“噗通”一下,就跪在了地上:“微姐儿,求你救救我的孩子。我知道,整个赵府就只有你能救她。我给你磕头,给你赔罪……”她语气近乎嘶哑,直到此时此刻,才显露出一种生为人母的悲切来,“如果真的要赐死,就赐死我好了,我愿意代替羽儿受罚……微姐儿,求你帮帮我,好不好?”
满屋子里的人都为之不忍。
赵昔微用力抽出手指。
第669章 聪明反被聪明误
赵昔微静静地坐在房内。
屋子里新换了浅绿的窗纱,如鸦羽般轻薄透明,透过镂空的槅扇,依稀可见桃红李白,半遮半掩中,敛尽满院春色。
明亮的阳光透进来,斑驳的光影在每个人身上不断跳跃。
那一张张脸,或惊愕,或恐慌,或愤怒,间或传来一声声近乎声嘶力竭的哭求。
“求求你们!”袁氏满脸泪痕,又跪在了老夫人面前,“羽姐儿是您的孙女,您通共就这么几个孩子,您快想办法救救她,好不好?”
又望向赵子仪:“相爷,您在朝中有一定的人脉,您帮我想想办法好不好?”
赵子仪沉默良久,叹了口气:“你起来吧,我……”
话没说出口,老夫人就打断了他:“玹儿!”
她站起身来,扶着袁氏起身,“羽姐儿不是做错了别的,她是惊扰圣驾、御前失仪。你心里难受我知道,我这个做祖母的也一样心疼。只是一则玹儿腿伤未愈,二则陛下也正在气头上,依我看,不如你先回去好好歇着,等明天我们再想想办法,如何?”
这可不就是拒绝她的请求了吗?
袁氏猛地睁大了眼睛,满是不可置信:“老夫人,她不只是我的孩子,还是您的孙女!她出了这么大的事,您竟然劝我回去歇着?您……”她心中万分悲凉,立时捶胸痛哭出声:“白发人送黑发人,您怎么能硬得下这个心啊……”
她哭得近乎失态,眼泪打湿了大片衣襟,可也没有让老夫人改变主意。
她绝望到了极点,却又莫名生出一线喜悦:“我知道了!是不是要花钱打点?我有钱!”她有些疯狂地抱住了老夫人的双腿,使劲摇晃着道,“我可以把我们袁家所有的钱都给您,足足有百万两!这么多钱够不够?不够的话我可以再去筹,我变卖田产,变卖宅子,变卖商铺!我全都可以不要,只要你们帮帮我,老夫人,求求您,您替我想想办法,好不好?”
老夫人的表情里终于有了一丝松动,她深深的叹了一口气,眼里有泪水轻轻打着转,可说出来的话却让袁氏一颗心瞬间撕裂——
“这不是钱的事……要是银子有用,我这个做祖母的,怎么会袖手旁观?”
轻轻摇了摇头,她布满皱纹的脸颊上,有一滴泪水滑落了下来:“这都是那孩子的命,你我就都认了吧……但愿她来世托生在一个好人家……”
袁氏猛地撒开手:“不!”
她红着眼望着老人:“您狠的下这个心,我狠不下!您不想办法,我自己想!”说着一提裙摆,起身就往外走。
“你别——”赵子修冲着她的背影,喊了一句。
袁氏一只脚才迈出门槛,陡然回身,看向自己的前夫,眼里浮现一丝光芒:“二爷?”
赵子修看看袁氏,又看看裴香兰,手臂微微一抬:“我想……你……”
说了两个字,裴香兰就拉住了他的手腕,柔声道:“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何尝不也一样心疼?要是往日,我必定回娘家替你、替姐姐跑这一趟的,可如今……”她语气一低,怯怯地望了老夫人一眼,“如今因着我这门亲事,娘家生了我很大的气,就差不多要把我扫地出门了……况且……我们裴家……现在也再不似从前了……”
说到一半,就垂下了眼睑,满是难为情的样子,黯然无语。
裴香兰比谁都不想帮赵承羽。
做后娘哪是那么好的事?养不熟就是白眼狼,而赵承羽明显就是一头又蠢又疯的白眼狼,随时都有可能扑上来咬断自己的脖子。
现在这头白眼狼犯下了死罪,这可真是瞌睡就来了枕头,她做梦都要笑醒!
况且,她就算想帮,也没有这条路子。
自从裴贵妃失宠变成了裴才人,裴家就成了个空架子,祖孙三辈人,不论是朝中还是京中,都是如履薄冰夹子尾巴做人。
现在去掺和这档子事,无异于是嫌自己活得太长了自寻死路。
“哎!”赵子修自然也知道这一层意思,无奈地叹了口气,抬起的手猛地放下,又是懊恼又是心痛。
“要不……”他目光闪烁着,逃避袁氏的眼神,“你就还是回去好生歇着吧……”
“哈哈!”袁氏突然就笑了一声。
“好,好。”她的语气悲凉又尖锐,“我算是看清楚了!你们姓赵的就是薄情!都说商人重利,你们这些世家也好不到哪里去——不,你们比我们更冷血!我们要钱,是为了活命,因为我们没有别的谋生手段。可你们呢?你们不缺钱,你们缺的是情义!”
她双眼通红,满是愤然:“可笑我竟然还对你们抱有幻想,希望你们当中的谁能替我想想办法……是我瞎了眼!早知道你们薄情至此,我就该把羽姐儿带走!让她跟我住在娘家!”
提到赵承羽,她又是悲从心来,眼泪又掉了下来:“我当时想着,你们赵家门第高,留着她跟着她爹,以后能嫁个好人家——是,我算盘打得叮咚响,却不知道聪明反被聪明误……”
她的身子晃了一下,可腰背却仍挺得笔直,“以前羽姐儿也是个骄纵的性子,我虽然不算个好娘亲,没能处处照看着她,可她若是惹了事,该打的我打,该骂的我骂,该讲道理的我也讲道理,到底有我这个做娘的盯着,她就算是再胆大妄为,也不敢闯到陛下面前去惹是生非。”
“她没了我在身边,做爹的又是不闻不问,府里上下自然也不会拿她当回事……”袁氏深深抽了一口气,声音颤抖着道:“早知道,我把她带走,何至于落到今天这个下场?”
“你何必说这种话——”赵子仪生怕老夫人伤心,忙低声道,“羽姐儿前几日犯错,我和母亲都训诫过的。”
袁氏懒得再多看这个男人一眼,只自顾自地转过身去。
“今天来这一遭,是我自取其辱!”
冷硬丢下这一句话,抬步,跨出房门,下了台阶。
留下身后,一片死寂。
第670章 死囚
而这种死寂,却被徐云娇突然打断。
“等等!”
不知是心有戚戚然,还是什么,替袁氏感到悲伤的同时,她也想到了自己。
假以时日,她也面临生死攸关的时候,赵府是不是也会这样放弃她?
她不敢去想。
因为她知道,答案显而易见。
她挺着肚子,三两步急追了上去:“他们不帮你,我帮你!”
袁氏怔住,缓缓地回头:“你说什么?”
徐云娇握住了她的手:“我去求我母亲……”语气一顿,转为斩钉截铁:“不,我去求太后!”
“真的?”
“真的!”徐云娇重重点头,“太后那儿,我还算说得上几句话。”
她振振有词地安慰着袁氏:“再者,羽姐儿不是和王家有婚约吗?虽然还未下聘,可到底也已经交换了名帖的,倘若羽姐儿出了事,王家不也跟着没了面子吗?所以,有这层关系在,太后不会袖手旁观的。”
袁氏望着徐云娇,泪水再次滚了下来。
廷尉府的大牢里。
这里关押着全京城最高等的囚犯。
说高等,只因为囚犯的身份与众不同——都是女子。
这些人倒也不算多么穷凶极恶,有的衣衫整洁,有的出口成章,还有的容颜姣好,体态端庄。
她们当中,有受过严苛训练的宫中女官,也有锦衣玉食的高门贵妇,也有混迹风尘的伶人歌女。
除了身份高等,还指她们的“罪名”高等。
有的是因为后宫争斗被牵连,有的是因为内宅琐事被殃及,还有的是因为身份来历被收押。
形形色色的女人,每人关在一个小牢房里,如一朵朵失去了阳光的花朵,在这昏惨惨的牢房内,逐渐枯萎,失去颜色。
墙壁上挂着一盏盏油灯,火苗比豆芽大不了多少。
因是关押女犯人,朝廷特意留了几分体面,选了光线较好的地段。
即便如此,白日里也鲜有阳光照进来,那一尺见方的小窗子里,是犯人们唯一能看见的正常光亮。
赵承羽睡在地上,将身子缩成一团,双臂抱住了膝盖。
外头有狱卒高声呦喝着,是到了吃饭的点了。
可她却一动也懒得动一下。
身上的血迹已经干涸,疼痛感也逐渐麻木。
她的心也彻底的死了。
斗来斗去,有什么意思呢?
她得不到的,永远得不到。
娘亲的疼宠,爹爹的偏爱,家族的器重,甚至还有男人的痴情——她统统没有。
已经是她进来的第二天了,她就这样不吃不喝,一动不动地缩在地上。
这两天内,没有任何人来看过她。
她睁着眼,从天黑盼到天明,又从天明盼到天黑,狱卒一次次打开铁门,“哐当”丢进来一个又一个馒头。
可她没有等来一个人。
娘亲没有来看她,爹爹没有来看她,祖母更不会来看她。甚至那个许诺过要娶她进门的男人,也没有过来看她。
她的心情,从从最开始的期盼、忐忑、恐惧,渐渐地变成了漠然。
娘亲不来看她,她不觉得有什么奇怪。
毕竟从她记事起,她娘亲就一直很忙,忙得顾不上生病的她,哪怕她抱着不撒手,娘亲也会冷静地丢下她,然后风风火火地出去各大铺子里看货谈生意。
至于父亲,她压根就没期待过。
他能为了一个贱女人掌掴她,呵斥她,就说明在他心里,自己是可有可无的。
而家族里就更不会有人在意她了。
可是他呢?
赵承羽突然有些难堪。
他为什么也不来看一下她?
面对家人反对,她是义无反顾地决定嫁给他的。
所有人都知道他不可靠,所有人都等着看她的笑话,可是她却有自己的盘算。
他名声不好又怎么样呢,只要他对自己好就行了。
而且嫁给一个本就名声不好的男人,比嫁给一个光明磊落的人更轻松,不是吗?
反正,她也不是什么恪守陈规的乖乖女。
王家这样的门第,能靠着太后这颗大树,她嫁过去就不愁压不住赵昔微了!
可是谁知道到头来还是黄粱一梦。
太子只说了一句话,就决定了她的结局。
她好不甘心啊。
“为什么,为什么一个弃妃,也还是要强压人一头?”
眼泪再次流了下来,她望着厚厚的铁门,喃喃自问。
却不知道,有两个人站在阴影中,静静地盯了她许久。
狱卒弯着腰,一一交代着:“回两位爷的话,这赵姑娘伤势已无大碍,就是不肯吃东西,小人怕她有个好歹,便好心送了米汤过去,见她只那么躺在地上,又抱了一床暖和的棉被过去,二位爷请放心,您们交代的事,小人哪敢马虎啊!”
那两个人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其中一个拍了拍狱卒的肩:“我们主子吩咐了,也不用多上心,她不吃就让她饿着,等饿得没力气了,别说是馒头,就是砖头也得啃下去。对了,我们主子还吩咐了,叫看看她有没有破相——大家都是爷们,这是什么意思,就不用我说穿了吧?”
狱卒一愣,反应过来后忙赔笑道:“您放十二个心,小人绝对不会动她一根手指头。至于那脸上的伤……小人一会儿去弄点药膏来,让她自个儿抹上?”
“嗯,不错,这事你办好了,重重有赏。”
狱卒又是一喜:“哪里哪里,能为您效劳是小人的福气,哪里还敢讨赏。”
“行了,那就都交给你了,记得盯紧了她。”那两人哈哈一笑,又压低声音,补了一句,“记得,不能破相。”
“您放心,小人省得。”
“哈哈哈哈……”
一阵邪肆的笑声隐隐传开,在狭窄昏暗的牢房里幽幽回荡。
“怎么样?”
长信宫内,太后闲闲地倚在榻上,左右围绕着两名小内侍,都是生得唇红齿白面皮白净,一个手拖着果盘,盘子里放着一大串紫红色的葡萄,一个则端着酒盏,里面盛着暗红色的美酒。
太后喜欢葡萄,更喜欢葡萄酿的酒。
每日午后都要细细的品上半盏,然后才神清气爽地去前殿处理国事。
只是今日她只喝了两口就放下了,那葡萄也只吃了两颗就不再多看一眼,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直到殿外传来脚步轻响,她才猛地睁开了眼睛。
“太后娘娘。”
一只鹿皮小靴出现在榻边,来人带着谄媚的笑意,掐着嗓音唤了一句。
太后抬了抬眼皮子,淡淡问道,“怎么样?”
第671章 定叫她生不如死
宫人悉数退下,寝殿内只留下一人。
青白的面皮,细长的三角眼,尖尖的下巴,一身衣服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全身上下毫无青年男子该有的精气神,活像个卧床多日的病秧子。
正是太后娘家的侄孙,王范。
他满脸堆笑,像狗见了主人一般极尽谄媚:“太后娘娘万福,您要的东西,给您带来了。”
“拿上来吧。”
“是。”王范捧着一个盒子,躬身交给太后。
太后把盒子打开,深深嗅了一口,然后就闭上了眼睛,满脸沉醉其中。
“好啊……”她的语气缓缓,恍若梦呓:“……真是好啊……”
王范诧异地抬起头,看见她的表情就是一愣,不由得轻唤了一声:“娘娘?”
太后睁开眼,不悦地睨了他一眼。
王范欲言又止:“娘娘,这海棠醉……您……”
“啪嗒”一下,太后将盒子盖上,问道:“怎么?”
灭顶的杀气袭来,王范脖子一缩,忙把话咽了回去,笑道:“没,没,没什么。”
太后嗤笑了一声:“区区一包海棠醉,你还怕哀家受不起?”
王范连忙改口:“太后娘娘凤体康健,又有解药加持,这么一包药粉实在是算不得什么……”
又讪讪一笑,挤眉弄眼地道:“孙儿前些日子去了一趟眠花楼,见新来了两个美人,舞跳得极好……最要紧的是,这两个美人,是一对兄妹。”
“哦?”太后的脸色立即多云转晴,饶有兴致地问道,“一对兄妹?”
王家出身低微,本是市井小户,没有丰厚的大家底蕴,再加上子嗣凋零,三代单传才留下王范这么一个。
太后执掌朝纲这么多年,尽管明晃晃的给了娘家诸多便利,也没能扶起一个像模像样的人才。
而王范不学无术,一门心思都放在了寻欢作乐之上,十足十的一个草包。
但有时候,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事,还真只有这草包才能办妥——
坊间传闻王范流连花丛、男女不忌,明着是他自己享受,暗着却是给太后进献。
太后高居人上,难免寂寞。
既然有人这么体贴自己,何乐而不为?
“可曾仔细摸清他们的底细。”虽然只是为了排遣寂寞,但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够得上送进宫来的。
“回太后娘娘的话。”王范见马屁拍得恰到好处,立即一喜,忙道:“这兄妹两个的身世,孙儿已经让人仔细查验过了,确实是清清白白的两个人,只因家里贫寒,不到五岁就被父母卖去了歌舞坊,现今刚好满十五……”
他把两人的身世细细讲来,又笑嘻嘻道,“兄妹俩人都生得是唇红齿白,特别是那皮肤,嫩得能掐出水来……两人站在一起,颇有麒麟降生、凤凰来仪之相……”
他说到兴奋处,便情不自禁地咽了咽口水,然而一对上太后森冷的眼神,立即笑容一僵,只乖乖禀道:“侄孙一心想着太后娘娘宫里空虚,左右没个可心的人伺候,又想到您向来喜爱歌舞,便特意将他们买了下来,放在府里仔细调养着,就为了能孝敬您老人家一回,就是不知您喜不喜欢?”
“你倒是个有孝心的!”太后哈哈大笑起来,拍了拍他的肩,“算是哀家没白疼你!”
王范喜上眉梢,一连声的讨好道:“这是侄孙该做的。”顿了顿,又道,“那一会儿,孙儿就把人送过来?”
“你急什么?”太后将那只盒子托在掌心,一边爱不释手的把玩着,一边放在鼻尖轻轻嗅着,缓缓道,“既然是凤凰来仪,那便要挑个好日子才是——”
“您说的是。”王范连连点头,“孙儿回去就好好挑个吉日。”
见哄好了太后,眼珠子一转,另起了个话题:“那您看……赵家那姑娘……”
“嗯?”
漫不经心的一个音调,让王范后背就是一凉,忙道:“孙儿的意思是,她怎么说也是王家即将要过门的媳妇,虽然婚约尚未议定,但满京城都已经得到了风声,要是真的就这么让她死了,怕是……怕是会丢了咱们王家的脸……”
话未说完,就被太后打断了:“哀家倒没看出来,你还是个痴情种子呢?”
“嘿嘿!”王范挤眉一笑,“孙儿倒也不是多喜欢她,主要是她是赵家的人,留着她,对您多少有点用处,您说是不是?”
太后没有打理他的献媚,只将那枚盒子放在桌上,重新端起了酒杯,轻轻摇晃了几下,拉长了声音悠悠道:“马上就是三月三了,赵府,是不是该办春宴了?”
“春宴?”王范一时没反应过来。
太后脸上浮现出一抹看好戏的笑意:“哀家听说,现在掌管赵府内宅的是赵昔微。”
“太后娘娘的意思是?”王范眼珠子骨碌碌又是一转,视线在那装着药粉的盒子上划过,瞳孔幽幽发着绿光:“只要您一句吩咐,孙儿这就照办!定叫她生不如死!”
“仅仅是叫她生不如死?”
王范噎了一下。
太后冷笑了一声:“不过是一个废妃,也值得哀家浪费这么多功夫?”
“娘娘您……”王范更是糊涂了,这到底是要让他下手呢,还是让他收手呢?
正不知道如何接话时,太后不咸不淡的声音已再次响起——
“哀家要的,不是她生不如死,而是太子生不如死!”
“太子?”王范显然没想到这上面来,吓得脸色就是一白,“您、您、您要扳倒太子?”他虽然是个草包,可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额头顿时有冷汗冒了出来,说话都不利索了:“娘娘,他,他,他可是储君啊!”
“正因为他是储君,所以哀家才刻不容缓。”太后笑了起来,语气却越发的森冷,一字一句道:“他要是只为了拿下西凉,那哀家和他还有商量的余地,但他是想要夺走哀家手里的兵权!”
还有一句话,她没有说出来。
西凉的战事到底有多艰难,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不过是小小的边塞之地,却布满了大魏最好的精兵良将,不是打不赢,而是她不想赢。
如今太子率兵出征,士气必然高涨。
趁机拿下凉州实在是毫无悬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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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太忙了,一下子断更了好几天,实在是很不好意思,先写了一章发出来,明天醒来再发第二章。
另外,最近疫情有点严重,大家都要做好防护
【哭,作者君为什么这么忙,因为从2月底开始,几乎每天都在排队做核酸o(╥﹏╥)o】
大家一定要好好保护自己呀,喜欢吃的东西可以多囤点,反正有备无患【作者君居家隔离了足足一个月,_(:з”∠)_】
第672章 不可告人的真相
太子这一战,是立威之战。
得胜还朝之日,便是夺权之时。
把持朝政多年的太后怎么可能坐以待毙?
太后将盒子往王范面前一推,:“马上去准备。”
“是……”王范忙将盒子捧了过来,手臂抖了抖。
“太后娘娘。”他讪讪一笑,“我瞧着,东宫那位也不是什么痴情种子……您这药……”
“嗯?”
舔了舔干巴巴的唇,唯唯诺诺道:“这药……赵昔微现在不过一介废妃,万一太子不吃这招,任由她死去活来不管,我们岂不是白费功夫?”
其实太后的事儿能不能成他不是很关心,他关心的只有一个,万一他失败了,等太子班师回朝,那他不是就成了炮灰?
想到太子那迫人的气势,他就觉得双腿发软。
“你怕什么?瞧你这鼠头鼠脑的样儿,真是丢了咱们王家的脸!”太后拈了一颗葡萄,随手就朝王范脸上扔去,“他废了赵昔微的位份,不就是提防着哀家对她下手么?还假惺惺的把顾家那丫头放到东宫,他演这出,能骗得过别人,能骗得过哀家?嘁!”
“演戏?”王范抹了抹脸上的葡萄汁,却在听见这么一句话后,腿也没那么软了,忙舔着脸又问道:“他废了太子妃位份,只是为了宴席?您的意思是,他还想着破镜重圆?”
“是啊!”太后嗤笑了一声,她一边拿手巾擦着手指,一边不以为然地道:“哀家执掌朝政这么多年,什么样的把戏没看过!当年皇帝登基的时候,才那么大点儿一个孩子,这朝堂上,大大小小的事,那个不是哀家亲力亲为扛过来的?”
“你给我记住,让王家人也记住,”她抬起眼,冷冷地凝视着面前的娘家人,语气忽然转为森冷:“在这座皇城之中,哀家才是绝对的主宰!”
王范连连点头,一脸与有荣焉:“是,您说得对。您才是真正执掌大魏的人!”
这话也不是自大,太后经营多年,朝中势力交错,尽管近年来随着太子的成长,隐隐有些人开始动摇,但当年打下的底子仍在。
真的要拿捏住了太子的软肋,想要横扫天下,也绝非空谈。
或许是觉得自己的目的马上就要达成了,她看面前的草包也顺眼了许多,忍不住就指点了他两句:“你要明白,权力,除了来自于血脉继承,它还可以来自于实力。而这个实力,就是要比别人更狠,更强——”
“带兵也好,治国也好,要做的就是斩断敌人的后路,让他们从心底里畏惧你。你要是犹豫不决,面临你的就是死路一条,明白了吗?”
“孙儿明白。”王范捧着盒子高举眉心,志得意满地回答:“有孙儿在,一定助您扳倒东宫!”
“嗯。”太后点点头,“孺子可教也,也不枉费哀家这么照拂你。”
“可是……”王范眉心一皱,又有些不放心地问道:“可是万一太子比您还狠呢?”他掂了掂那盒子,“您别忘了,这药不是第一次使了,他说不定早就心知肚明了……”
“那又如何呢?”太后讳莫如深地一笑,“这不是还有那张弓吗?我就不信,当年真相揭晓,他还能沉得住气——”
“那张弓?真相?”王范瞪大了眼睛:“什么真相?”
“你可知道,出征礼上,皇帝为何一见那张弓,就胸闷气短?”
“啊?”王范哪里留意过这种细节?只凭着隐隐听来的风声,猜测道:“听说是顾皇后生前用过的?”
“何止!”太后笑了一声,忽然坐正了身子,表情变得前所未有的冷寒彻骨,一双丹凤眼里的光芒如毒刺一样锐利:“那张弓,它藏着沈氏病亡的真相!”
真相?
“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真相?”
书房内,赵昔微也问出了这么一句话。
梨花吐蕊,满地洁白。
一缕春光透过花窗,落在黄梨花木的书案上。
案上的笔墨纸砚陈列整洁,每一样都原封不动地放在原处。只有一个打开的雕龙木盒,放在最中央。
而盒子里面,那张精致小巧的雕弓,静静地躺在黄色的绸布上。
但赵子仪却将目光转向了博古架。
架子上错落有致地摆放着几只花瓶,瓶中花朵安静绽放,有浅绿的菊花,有洁白的玉兰,还有几枝鲜嫩欲滴的翠竹。
淡雅的植物,给书房更增添了几许静谧。
墙上挂着的画也换成了水墨风景。
举目望去,但见松林茂竹,茅庵草舍,村落渐隐渐现。
自从被皇帝免了政务,赵子仪变得越发的闲适起来,原本案牍劳形的权臣,过了快一个月幽居简出的日子,竟然变成了一个醉心山水的文人雅士了。
赵昔微目光追随着他,锲而不舍地问道:“如果仅仅只是皇后遗物,陛下为何如此反应?您又为何特意过问?”
在得知出征礼上那场闹剧后,赵子仪最关心的不是赵承羽被赐死,也不是赵昔微被诬陷,而是——特意叫赵昔微过来,就只为看看这张弓。
他的目光终于落在了盒子里,眉头微微一皱。
赵昔微紧紧地盯着他,不放过他脸上的每一个微妙的表情变化。
轻轻一叹,他终于沉声道来:“其实告诉你也无妨。这张小弓,有多大的秘密也说不上……但,因为它,确实发生了一件不太愉快的小事。”
不愉快的小事?
赵昔微想起皇帝当时的表情,心下一怔。
赵子仪点点头,道:“皇后擅骑射,而你娘亲却喜诗书……”
他慢慢的回忆着,“皇后常常邀你娘亲同去射猎,但你娘亲总是诸般推脱——”
许是年少的往事触动了心弦,他的眸子里有亮光一闪而逝。
对着女儿,露出这种情愫,让他有些尴尬,便微微别开了眼,望向窗外:“那时你外祖父掌管太学,你娘亲作为他最疼爱的独女,破例成为门下唯一的女学生,可以与所有学子一样,每日去讲堂修习听课。”
有一抹淡淡的笑意在唇畔浮现,他的语气也不自觉地温柔了许多:“我从未见过如她这般独特的女子,她天资远在我之上,有过目成诵之才能,她书读得好,画也作得好,就连你外祖父都说,一百年以内,不会再有比她更聪明的孩子……”
第673章 死而无怨
提及曾经的恋人,这位纵横朝堂的权臣,终于褪下了厚重而复杂的伪装,变得如少年一般纯净:“她后来不知道怎么,突然一门心思钻研起了医术,一切应酬宴请全部推拒,性子也变得越来越孤僻,本来和皇后形影不离,也逐渐开始疏远……”
赵昔微有些惊讶:“所以,娘亲的变化,让皇后生气了吗?”
“是啊……”赵子仪又叹息了一声,“你娘亲那个性子,你也知道,她喜欢就接受,不喜欢就拒绝,从不屑于掩饰,更不懂得委婉,皇后待她如同至亲姐妹,如何能不生气?”
他轻轻闭上了眼睛,不让女儿看见自己眼底的伤感:“其实,说到底,此事爹爹也有责任……”
赵昔微一愣:“什么责任?”
沈玉清没日没夜的开始钻研医术,是与赵子仪定情之后。
“具体她是怎么想,我也没明白。”赵子仪望着女儿,“我问过她很多次,她一开始不愿说,后来才告诉我,是为了……”他的语气一低,喃喃地道,“为了能与我在一起……”
“为了能和您在一起?”赵昔微不解。
“是。”赵子仪苦笑,“我与你娘亲的婚约,是你外祖父一手促成,但你祖母私底下并不是很情愿,只是你外祖父声望极大,她不太好明着拒绝。后来皇后明着反对,于是你祖母就也渐渐地表露了态度。”
赵昔微呆愣住了。
没想到,沈玉清为了这份感情,竟然做出了这么大的努力……
“那年也是三月三,宫里举行了春猎,所有世家女子皆可参加,然而你娘亲因为我的缘故,不想与皇后走得太近……”
“这是继中秋宫宴后,她第二次爽约,皇后失望至极,从此与你娘亲决裂。”
赵昔微明白过来。
皇后与沈玉清是闺中密友,因为两人的性情有几分相似。
一个虽是皇后,却不愿困于后宫;一个虽是贵女,却不肯屈居闺阁。
骨子里一样的要强,使得她们惺惺相惜,成为知己。
可天底下没有真正相似的两个人。
相似的性情背后,却又有着截然不同的追求。
皇后为了能更好的打理朝政、避免权势被架空,可以狠心服下绝嗣药。
而沈玉清无疑是不同的。
她不在乎功名利禄,只一心沉浸在自己喜欢的事物里面。
如果仅仅只是因为自己不喜欢而拒绝,皇后倒也不会生气。
但却是因为一个男人,故意冷落闺中好友,这确实是有些让人失望。
“皇后十分重视这次春猎,还特意命兵器司打造了一批弓箭。”赵子仪的目光落在小弓上,“而最好的,要数这一支——其形如柳叶,其色若胭脂,名为淑女弓。”
“淑女弓以轻巧著称,极其适合女子使用。因图纸是皇后亲手绘制,造出来后瞬间风靡京城……”
“皇后亲手所绘?”赵昔微讶然,重新拿起那张小弓,放在手心端详了几下。
这才发现小弓上面另有玄机。
弓身雕着精巧的纹饰,却不是花草树木,而是日月星辰,波浪层叠处,有鹰击长空。
雕工精巧奇特,花纹星星点点,若不是特意去察看基本上看不出来,可那雄鹰翱翔的姿态,却让人过目难忘。
赵昔微翻来覆去地打量了许久,忽然眉目一凝。
雄鹰的翅膀之下,凹凸不平的雕刻中,似乎有淡淡的污痕。
似黑不黑,似红不红。
她以为是不小心沾染上去的尘埃,便以指腹轻轻抹了两下。
却见指腹隐有一道暗红的粉尘。
她的心没来由的跳了一下。
会不会,在赵子仪不知道的情况下,娘亲还瞒着别的什么呢?
“娘亲当年钻研医术,有配制出什么珍奇药物吗?”她觉得,能让一代天才付出这么大心血,必定有着震惊天下的成就才是。
“没有。”赵子仪却摇了摇头,“就算为皇后配的绝嗣药,也算不得什么稀奇的药方,太医院也能开……”
赵昔微蹙了眉。
这些往事,沈玉清在她面前只字未提,其中种种,仅凭赵子仪寥寥数语,她也无从推测真假。
但……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又问道:“那皇后与娘亲反目后,可有说过什么话?”
她总觉得,如皇后这样飒爽的女子,不可能仅仅是因为爽约就与姐妹反目。
赵子仪思忖了片刻,表情有些古怪起来:“说过一句话,她说——”语声戛然而止。
赵昔微心口跟着一窒。
她觉得自己正身处一个幽深黑暗的地洞之中。
而地洞尽头,有扇紧紧关闭的大门。
仿佛冥冥之中有什么在推着她,让她穿过这一片漆黑,一步步走近这扇门。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紧绷,直直问道:“皇后说了什么?”
他抿直了唇线,停顿许久,才在赵昔微迫切的目光下,缓缓说出:“皇后说,‘沈玉清,你一定会害死自己的,到那时,本宫希望你不要后悔’。”
赵昔微只觉得那扇门“轰隆”一下,霍地开启。
似有一道强烈的光线迎面刺来,让她下意识地眯起了双眼。
迷迷蒙蒙中,赵子仪的声音格外清晰——
“而你娘亲回答说,纵然是死,亦而无怨。”
纵然是死,亦而无怨。
赵昔微喉头一紧,一股热气涌上眼眶。
是啊,她做到了。
她最后真的死了。
她也真的没有怨过。
临到终了,她是带着笑容的。
赵子仪的手指紧紧地抓住了桌沿,那眼底,分明有种浓烈的恨与悔。
沉浸在伤感里的赵昔微没能抓住这一细节,只将那张小弓收起来,心事重重的回到了自己的小院。
这张弓,虽然没有真正属于沈玉清,但因为有着这么一个小波折,皇后便也不肯再用,后来不知怎么就流入了江夏王府,被带去了江夏,可谁知道,李凤仪回京后,又把它送给了赵昔微。
这算不算是一种天意?
可是天意来到她的身边,就为了告诉她,她的娘亲,是一个为爱甘心赴死的女人?
她把那只装着小弓的盒子放在枕边,夜里躺在床上,翻来翻去的睡不着。
思绪飞得远了,就顺理成章的想起了李玄夜。
算算日子,他应该已经到了凉州吧……
第二日一早,她顶着眼下的乌青才起床,便有人心急火燎地闯了进来。
“小姐,宫里来了太监!”银宝跑得一头细汗。
“太监?干什么来了?”
“是太后宫里的太监!说是特意给您传话来了!”
赵昔微正要下床,听见这话,身子顿时一僵。
第674章 切莫要让殿下分心
太监已经传完话,正捧着谢礼,匆匆欲往宫里去。
步下石阶,踏出院门,还未行出内宅,一抬头,顿时一怔。
花影处,春衫如柳,粉面似桃。
日光璀璨,粉蝶翩然,有一女子从容而来。
浅绿的裙摆泛起碧波,腰间垂坠的玉饰轻轻晃动,伴随着不紧不慢的脚步,恍若花间仙子一般轻盈灵动。
这太监只看了一眼,瞬间反应过来。
这样的容貌,这样的身姿,除了那曾经的太子妃,还能有谁?
不过……
手搭了个凉棚,把眼睛一眯,太监又很快琢磨过来。
虽然是废妃,但他总隐隐觉得,这也不是他能得罪得起的……
毕竟,太子殿下曾经为了她,亲手刺杀了某个不长眼的大太监。
有这么个前车之鉴在,自己作为替任太监,怎么也应该知道点斤两。
只一愣神的功夫,眼看那“废妃”已走到了近前。
说时迟那时快,一眨眼的功夫,那太监就换上了一副柔善的笑意:“这不是赵三姑娘吗?哎哟哟,瞧我这老眼昏花的,远远瞧着一时竟没认出来!该打!该打!”
赵昔微停步,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来的是个老太监,但因为保养得好,也看不出实际年龄。
只见他身着红色圆领袍,头戴乌黑幞头帽,手持着一柄拂尘,从上到下打扮得齐齐整整,从穿戴上可以判断,他在宫里的资历很高,是一等大太监。
但让赵昔微奇怪的不是他的等级,而是他说出来的话——
“三姑娘,老奴张福,给您贺喜来啦!”这太监倒是个和善的,微一躬身:“大喜呀,大喜!”
“大喜?”
赵昔微疑惑更甚,细眉一挑:“公公此话怎讲?喜从何来?”
“哎哟哟,您还不知道啊?”张福眯起眼睛,拱手贺喜:“太后她老人家要为您牵红线呢!”
“牵红线?”
赵昔微心里一跳。
“是呀!老人家在宫里闷得慌,就想给年轻人张罗着撮合姻缘!这不,趁着这回三月三的春宴,老人家要把京城的几位青年才俊,都聚在一起乐呵乐呵呢!”
张福一口气说完,见赵昔微并无喜色,只当她是吓着了,便压低声音,好心宽慰道:“您也别担心,这种事也不是头一次才有——就说前两年,在长公主府也举行过一次中秋宴……”
张福一边恭敬地说着话,一边却觉得后背越来越凉。
有杀气自长空腾起,迅速朝着这边聚集而来。
多年的宫廷生活经验让他养成了警觉和机敏。
他下意识地抬头望了望四周。
青天白日,春色正好。
这里是赵府的二门,一墙之外是外街,一墙之内是宅院。
一排小狮子静静地蹲在屋檐上,像极了守护主人安危的神兽。
他心神一凛,决定还是夹着尾巴做人的好:“……姑娘也不必太过紧张,您就当成一个普通的应酬就行了……至于说撮合姻缘,这强扭的瓜也不甜呀,能不能成也不是太后老人家能说了算的,得看这双方呀能不能看对眼是不是?”
说完,又忙作了个揖,笑道:“其实这次春宴,不光是为了您,还有整个赵府的姑娘、甚至京城几大世家的姑娘们都有份,届时夫人娘子们都会到场哩!”
“夫人们都到场?”赵昔微更惊愕了。
这场宴会,她是不办也得办了?
“是呀!”张福才点了一下头,忽然觉得那杀气已经迫近了咽喉,似乎再多说一个字,就有利剑穿心的下场在等着自己……
“恕老奴冒昧……”他犹豫了一下,改口道:“三姑娘,老奴虽然是奉太后旨意来传话,可也想私下里给您提个醒——”
他抿了抿唇,语气低低:“老奴知道,您眼下的情形,着实不宜这么快就考虑姻缘,但您现在是赵府的当家人,这场宴席您可万万不能推诿……”
“哦?”赵昔微听出他话里带话,却并没有追问,只是淡淡盯了他一眼。
“这个……”张福面有难色。
赵昔微就笑了一声:“这春宴再怎么样受太后关注,可说到底也只是我们府中的私事,公公跟我素不相识,一见面就交代这么多,难道是为了教我打理内宅?”
“老奴不敢!”张福连连否认,又犹豫了一下后,才意有所指地道:“前方战事吃紧,还请您……切莫要让殿下分心。”
这话已经很明白了。
太后急着把她嫁出去,不外乎是为了挟制远在凉州的太子。
赵昔微扯了扯嘴角,讥诮一笑。
李玄夜走之前的话她可是记得清清楚楚。
他说,“我不能丢下三军将士,也不能丢下整个西凉,更不能从天而降落在你身边——”
太后这个招数,可真是捉襟见肘。
拿她来威胁李玄夜,还是用“逼婚”的方式。
这要是个眼里只有情情爱爱的毛头小子,或许会因为这个消息而影响情绪,从而导致战事失利。
但李玄夜他明显不是啊。
他果断、决绝、是天生的帝王之才。
情爱、女色,会让他有一时的沉迷,但绝不会让他乱了大局。
要知道,他可是在两个人柔情蜜意之时,对她是说废就废的!
这个太监,能顶着被太后杀头的危险跟她透这个底,说明是有几分好意的……
但。
再好意,也是太后的人,她不会仅凭着他几句好话就卸下防备。
她杏眸一弯,打趣道:“张公公这可扯远了,才不是说姻缘,怎么又提到了战事?您可真是忧国忧民,让小女子好生惭愧呐!”
“不是不是!”张福捏了捏手心,他是真着急了,也来不及思索她这是不是在套自己的话,压低声音急急就道:“您误会了老奴!老奴只是不想您出事!”
“哦?”赵昔微眸光一寒,笑意顿敛:“什么出事?”
“您……”张福左看右看,见四周也没人,这才胆战心惊地道:“您千万要注意,到了那日,宴席上的酒水、菜肴,可千万不能有任何差池——”
说了一半,见赵昔微无动于衷,半点都没有警惕的样子,心下更急,忙又加了一句:“您还记得,珠镜殿的小禄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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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更好久,真的很对不起。
不知是不是最近太忙碌导致的焦虑,总觉得越写到后面,越有水字数的倾向。我不想养成这种习惯,所以最近一直在反思和总结。
再次说声抱歉,让读者等更新是我不够敬业_(:з”∠)_
但是写得不好发出来也是对读者的不尊重。
ps:有很用心的读者给我提建议,我也看了,其实建议说得很对,我也会采纳,能力不行我也会慢慢摸索。
因为我希望自己写的每一个字,每一个情节,都能对得起读者的喜爱,也对得起自己的追求。
爱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