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0章 对不起
李玄夜心中大震。
可他却又一个字也说不上来。
只好定定地盯着她看。
赵昔微说到这里,也停顿了一下。
如果一切都按照原来的轨迹,她嫁入江夏王府,说不定也就没有后来太后党羽的针锋相对,那赵家的日子也就不会这样水深火热,也许就不会牵引出这么多猜忌……
而这样,她是江夏王府的世子妃,以江夏王妃对她的第一印象,必定也不会太难相处。而她的父亲也可以继续中立,左能制衡太后,右能辅佐皇帝,不论怎样都是稳赢。
兜兜转转了一圈,竟然发现,李玄夜最初的计划是最完美的。
李玄夜沉默地看着她。
以前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但当从她的角度一一分析出来,他才恍然发觉,这是多么的冷酷。
一个女子的一生,被他一句话就决定了,而又因他一个念头,又莫名其妙改变了。
可是到了现在,又因他的权衡利弊,而被果断放弃了。
他忽然意识到一件很严重的事。
这一路来他一直觉得自己爱她、护她、宠她。
他一直想要好好保护她这个人,可他却忘了要保护她的人生。
他觉得她只要跟着他,就不会再受委屈,只要活在他的保护范围内,她就会是最幸福最快乐的女人。
所以他每次做决定都没有想过要过问她,因为在他的潜意识里,忽略了她也有自己的人生。
一瞬间,所有被克制的情绪悉数翻涌而来,让他一下子不知道如何回应。
说什么呢?
说他不是这样的?可他确实是这样的。
如果赵子仪没有废掉一双腿,他再对她动心,也不会娶她为太子妃。
他不想再和父皇那样被外戚控制。
“微儿,我……”他从未觉得,语言有这样艰难。
他想说对不起,想说我错了,可是临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道歉了,认错了,然后呢?
能收回废位诏令吗?
他不怕违抗父皇的旨意,只是理智上比谁都明白,赵子仪牵扯到了母后的死,想要查明真相,他就不能再如往常那样宠爱赵昔微。
赵昔微看着他表情变化,眼里闪过淡淡的遗憾。
“李玄夜……”她望着他,低低唤了一声,语气里陡然蒙上一层伤感,“我理解你,你是一国储君,陛下又常年病着,太后还不肯放权,前朝还有一帮拉帮结派的臣子,你虽然总揽朝纲,可你却不敢有丝毫的放纵……”
她笑了笑,语气淡然:“所以,对于你这种选择,我不恨你,也不怪你。要恨要怪,只能怪我没有生在普通人家……”
“平心而论,你对我挺好的,我也许以后再也遇不到像你这样把我捧在手心的人了……”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心头最后一丝眷恋拂去,“是你让我明白,被一个人爱是什么滋味,也是你让我明白,被一个人放弃是什么滋味。”
李玄夜胸口一窒。
这句话像刀子一样,突然刺进他的心脏,让他五脏六腑都跟着疼了起来。
他伸出双手,捧住了她的脸,低低唤道:“微儿……”一连喊了好几句,却只说出了三个字:“对不起……”
这三个字一出,顿觉从舌尖到喉咙都是苦涩的。
是她让他明白,爱一个人是什么滋味,也是她让他明白,放弃一个人是什么滋味。
动人的情话那么多,而此刻他只能说对不起。
“你不用说对不起。”赵昔微抓住他的手腕,摇了摇头,“如果我是你,我也只能这样做。有些事和对错没有关系,也和情爱没有关系。”
李玄夜深深地望着她,目光一寸也不肯离开。
她明明离自己这样近,近到能闻到她身上的香气,能听到她的呼吸,能看清她眼底的倒影。
可她却离自己那样远,远到他无法紧紧拥抱,无法深深缠吻,无法交换誓言。
她就像一只美丽的蝴蝶,扑扇着翅膀飞进他的视野,在他伸手想要抓住时,却只留下淡淡的花香。
她松开了他的手腕,自己转过身平躺在床上,仰头望着帐顶,轻声道:“与其纠结痛苦,不如坦然面对。既然殿下已经做出了选择,我们就都接受这样的结局吧,不要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了。”
她笑了笑,淡然道:“至于孩子的事,都是殿下多想了!我只是生气你剥夺了我的自由,故意不吃东西表示抗议而已。”
“微儿!”他回过神来,一个翻身撑在了她身上:“那呕吐也是故意的?吐得几乎晕过去,也是故意的?”
他质问了两句,想起她刚刚跟自己坦白的那一堆话,胸口压抑着的情绪几乎要爆了出来,让他罕见的有些控制不住情绪:“我又不是三岁孩童,自己的女人什么情况我都不知道?”
他捉住她的手腕,语气略急:“微儿,你放心,我只会有你一个,不管你名义上是不是太子妃,在我心里,我的太子妃只有你一个!”
赵昔微手腕缩了一下,没能缩回,只能任他这样握住。
可他力道有些失控,常年习武内力又深,赵昔微忍耐了一下终于痛呼出声:“李玄夜!”
他瞬间松了手,见白皙柔嫩的手腕上触目一道红痕,立即又重新捏起,一边轻轻揉着,一边低声道:“对不起,我一时情急……”
赵昔微也没在这种小细节上说什么,只是他眼里的情绪让她有些为难。
已经这样了,她都想好接受了,才会跟他交底说这样一番话,可他突然这么激动,到让她有些后悔……
万一他再想出什么法子,要把她强行留在东宫,那她怎么办?
而且……
她万一真的有了孩子,就更加不可能再有什么选择了。
皇家不可能让自己的子嗣流落民间。
以李玄夜之机敏,要从她的躲闪和回避中猜到她的想法不难。
几乎是一个呼吸之间,他便已经确定了她在打什么主意。
“赵昔微,你想出宫?”他抓住她的手,五个手指张开,强势而固执地插进她的指缝,然后按住固定在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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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报应来得太快……
作者君:太子别慌,除了今天,接下来全是报应
第601章 此生只有你一个
赵昔微动弹不得,回望着他如困兽一般的眼眸,平静问道:“我如果说想,殿下会同意吗?”
“不!”他手指猛地收紧,捏得她指节钻心的疼,“你是我的太子妃,你想去哪里?”
赵昔微一皱眉头,他又倏地松了力道,但语气却比之前更加蛮狠:“你是皇家妃嫔,这辈子都只能在我身边!哪儿也不能去!”
赵昔微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
已经知道他坚决的态度了,再多说不仅仅没有用,反而会刺激到他更加严防死守。
“我只是随口说说而已。”她笑了笑,有些无奈和认命,“我倒是想出去,可我现在能去哪里呢?”
“那茶楼呢?你当初说赚到钱了就离开我?”他紧紧地盯着她,眸光异常幽深,像是个孩童盯着自己最心爱的玩具,完全不如往日里那样从容自信。
“那也是说着玩的!”赵昔微看了他一眼,“茶楼现在八字还没有一撇呢,哪里就能想着赚钱了?”
“那以后赚钱了呢?”他穷追猛打,不放过一个可能。
赵昔微忽然有些难受。
闭上眼连着呼吸了两口气,才笑了起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殿下是堂堂太子,别说我就是开个茶楼,就算是逃到天涯海角,不也是在你的手掌心?”
一想到自己无论怎样都只能在他的手掌心,她的心情瞬间就跌倒了谷底。
即使他不爱她了,废了她了,甚至他有了新人了,她都没有办法主动选择自己的人生。
“殿下你看,你是太子殿下,你手握至高权力,只要你勾勾手指头,就能轻易决定我的命运,甚至死活,我就算是有再多的想法,也是徒劳无功,只能乖乖认命……”
她语气略有些低落,李玄夜满腔不知所以的紧张和酸涩,瞬间就化成了歉意和疼惜。
她其实一直什么都明白。
所以她当初一直执着于“他是否隐瞒了她什么”,不是她太小气,不是她不懂得如何做一个太子妃,而是她将他视作了夫君,想要试图拥有“自己做主”的权力。
不明白的是他。
他那时只觉得她需要慢慢学会做一个合格的太子妃,抛弃一些不成熟的想法。
她一口气说了一大段,见他眸光刹那间变得黯淡,心知肯定又是让他难受了。
今日的太子殿下似乎格外脆弱而敏感。
赵昔微本不想再和他有过多的触碰,但一想到刚刚他有些失控的情绪,犹豫了一下,还是手指动了动,轻轻在他手背蹭了两下:“殿下想要留我在身边,但我却也不能一点都不为自己考虑,所以我也不可能再与殿下亲近——”
她眼睫一垂,避开他炙热的视线:“殿下向来有分寸,懂得以大局为重,想必你也不想在这种时候弄出个孩子吧?”
李玄夜望着她,只觉得胸口的窒息感没有减少,反而随着她的解释而更加汹涌了。
夫妻情分,男女欢爱,有爱得热烈的,有恨得彻骨的。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轮到他了,会是一个女人比他还冷静,字字句句分析他们不能再亲密的原因。
而更让他难以忍受的是,她说的这些,都是他心里深藏着一直不敢说的话。
她比他勇敢,比他冷酷,比他果断。
他整个胸膛悬在她身子上方,隔着一条松软的被子,被子里的她未着寸缕,只要他俯身低头,就能与她耳鬓厮磨,与她缠绵欢好。
但她最后一句话却如一盆冰水,将他浑身浇得冰冷。
是啊,她若现在有了孩子……
若现在有了孩子……
一个大胆的想法忽然在他脑子里蹦出。
他忽然俯身,一口咬在了她脖颈上,手臂也顺势撩开了被子,贴在她有些微凉的身体,他整个胸膛压了下来,但又带着几分克制,似乎疑虑未消,与她的腰腹避开几寸。
他的吻落在她的颈窝,不比之前的急切,极有耐心极具目的性。
赵昔微的话像是一万颗细密的银针,密密麻麻戳入他的心窝,让他每一个呼吸都觉得生痛。
这种平静的分离,哪怕只是预演一次,都已足以让他情绪失控。
他承认自己很贪心,承认自己很自私。
他既想要削弱赵家,又想要永远拥有她。
“赵昔微……”他一遍遍吻着她,嗓音低哑,语气坚定,“我发誓,此生只有你一个,不论你是不是太子妃,我都只有你一个……”
赵昔微身子有些滚烫,指尖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说实在的,他能说出这句承诺,她是真的心跳漏了半拍。
可是……
那又怎么样呢?
皇权大于一切,他今天可以因为一些不得已的原因废掉她的位份,明天就可以因为一些更不得已的原因毁掉自己的誓言。
被挑起的情欲仍在膨胀,似出生的小兽,不受控制地四处奔走游荡。
“李玄夜——”她轻轻喘了一口气,抬手抵在了他心口。
她只叫了一声,手指就无力地抓住了他的衣领。
只这么一声,却让李玄夜几乎狂乱。
如深渊之中的一线曙光,如寒冰之下的一簇火苗,让他半灰的心又再次跳动起来。
她果然还是会为他动情的!
他按住她抵在自己胸口的手掌,另一只手扯下碍事的腰带。
肌肤越发滚烫,缠吻愈加热切。
长时间的分居,又被朝政纠缠,已快要忘了上次的欢愉是何种滋味。
而这一次的纠缠中却掺杂着某种晦暗不明的目的,让他前所未有地强横与霸道。
相对于他的冲动,赵昔微则理智许多。
内心一直有个声音在提醒她,不可以沦陷,不可以沉湎,她已经做了决定,她不想再被人牵着走。
她想做自己的主宰,爱欲情仇,她都要自己掌握。
她掌心用力推在他胸口,挡住这汹涌而来的占有欲。
李玄夜觉察到了异样,低头看向她的脸。
软眸已染上春色,水汽蒙蒙湿润透亮,得似绿水悠悠,直教人心甘情愿淹没其中。
只一眼,他便不可抑制地生出一种疯狂的冲动。
然而,她用这样柔软多情的眸光看着他,说出来的话却是叫他后背一僵。
“李玄夜……”她抵住他的胸膛,吐出最艰难但最理智的一句话,“算了吧……”
第602章 喜脉在哪里
李玄夜缠吻瞬间一停。
男人的情欲已攀至顶峰,关键时刻她的拒绝,更像是一种叛逆的挑衅。
他惯于征服,惯于驾驭,几乎是没有思考的余地,手掌迅速自她耳后探入,她细密绵软的头发还半湿着,又因缠绵带来的热气蒸腾,便有一种如丝如缎的水润触感。
赵昔微明显感觉到他的失控和狂乱,但也只是这么一瞬间,又悉数压了回去。
他停了继续的心思,但身子却没起来,依旧伏在她颈窝。
“赵昔微……”他情潮渐褪,嗓音却仍低哑,语间隐有委屈,“我是真的想和你白头偕老,永不分离……”
白头偕老,给她一个废妃之位?
永不分离,囚禁她于孤寂深宫?
这种白头,还是算了吧!
摇摇头,赵昔微淡然一笑:“圣命不可违,天下不可负,那些儿女情长,殿下还是早日忘掉吧!”
“早日忘掉?”他忽然抬起下巴,狠狠地盯着她。
赵昔微被他突然的反应给吓到了,一时忘了接话。
“忘掉”两个字彻底刺痛了他,他猛地捏住了她的腰肢,力道大得近乎粗野,似乎要将她嵌入骨髓一般。
“圣命又如何?天下又如何?”他倾身压了下来,冷冷而笑:“我只想和你抵死缠绵,风流一回是一回!”
赵昔微头一次见到他这样受伤的样子,心里还是不可避免地疼了一下。
可她知道,越是疼就越要及时抽身。
他现在放纵不代表他一直贪恋,等回到朝堂,面见帝王,他又会是那个冷静自持的太子殿下。
她不能因为他一时的温存而再次沦陷进去。
自己想要的人生是什么样的?
女人越早觉醒对这个问题的思考,便越早掌握自己的命运。
她曾想做一个坚强勇敢的女儿,照顾好娘亲。
她也曾想做一个端庄得体的小姐,撑起家族的责任。
再后来,她还想做一个贤良温柔的妻子,辅佐夫君一辈子。
而现在她明白,这些角色都是为别人而活、被他人支配的。
如果还在他的温柔冷酷中反复拉扯,那她一辈子也无法成长,又何来谈自立自强?
她调匀了呼吸,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清晰而沉缓:“我也想和你白头偕老,可是我没有这种资格。”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表情坚决,“殿下的情意,我感激不尽,可殿下不必为我画地为牢……”
他要真的为她终生不再碰别的女人,怕是皇帝第一个灭了她九族。
她还想好好活着……
李玄夜伏在她身上沉默了几瞬,忽地翻身坐起。
“来人!”他沉声唤了一句。
立即有人影从屋檐跃下:“属下在!”
赵昔微躺在床上,一下子有些怔愣住了,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他坐在床头,抬手拢了拢衣领,淡淡瞥了她一眼,似警告又似威胁,冷声命令道:“传太医!”
待反应过来,不觉有些情绪复杂——亏她刚才还在心疼人家受了伤,只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人家这不就恢复了?哪还用得上她心软?
两刻钟后,太医院主官刘爱宁坐在窗下,额头沁出了细密的冷汗。
这哪里有喜脉的迹象啊?
花白的胡子翘了两下,正要开口,却又对上了太子殿下那冷如寒霜的眼神,忙又垂下头去,做出一副尽职尽责的样子。
但——
隔着薄薄的一层丝巾,手指头来回在太子妃的手腕上诊了几次,也没诊出个所以然来……
可上头那道眼神还在一寸不移地盯着,似乎要将他的头顶戳出个窟窿来。
顶着如同上刑场一般巨大的压力,他细细又打量了一遍太子妃的面色,然后将已经问过一遍的话,重复又问了一遍:“太子妃近来睡眠可好?”
“尚可。”
“是否感觉头晕乏力?”
“不曾。”
“是否感觉食欲不振、恶心想吐、喜吃酸食?”
“有!”太子殿下忽然抢先回答。
刘爱宁心头一跳,忙伸出手去,准备重新诊断。
“没有!”太子妃立即否定,还狠狠瞪了他一眼。
刘爱宁手指立即缩回。
“太子妃白天不是恶心,反胃,吃不下饭?”李玄夜神色淡淡,毫无之前在床上的缠绵多情。
赵昔微笑了笑,然后一把拉下袖子:“都说了是那盘鱼的问题!”抬手一指,看向刘爱宁:“你来说!”
“这个……”刘爱宁满脸为难。
太子殿下非要怀疑太子妃是有喜了,而太子妃一口却咬定自己没有。
他一个做太医的,该怎么回答呢?
才琢磨了一下,那太子殿下已有几分不耐:“说。”
“这……”刘爱宁又是一愣,下意识地看向了太子妃。
就见太子妃抿唇一笑:“刘大人照实说即可!有什么问题,我替你担着!”
李玄夜笑了一声,不置可否。
赵昔微端了茶盏,若无其事。
刘爱宁就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不是说太子妃马上就要被废了吗?怎么看这两人的神色,倒像是太子殿下巴不得让太子妃怀个孩子呢?而再看太子妃,倒像是恨不得撇清关系再无瓜葛呢?
刘爱宁医术不算精湛,但在察言观色这上面却是特别精通,几个打量之下,已经做出了自认最折中的回答:“禀太子殿下,太子妃身体一切正常。”
李玄夜一挑眉:“嗯?”
刘爱宁顿觉脖子一凉,忙看向赵昔微。
赵昔微揭起茶盖碗,轻轻撇了撇浮沫,然后气定神闲地抿了一口,完全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刘爱宁暗暗点头,换上肯定语气:“微臣为太子妃细细诊了十余次,次次脉象皆是平稳有力,不似有异。”
李玄夜不说话了,又看向赵昔微。
赵昔微唇角勾了勾,笑意中隐有嘲讽。
当着臣属的面,李玄夜也有点挂不住,便又将视线转了回来。
刘爱宁正缩在一旁兴致勃勃地看太子殿下吃瘪呢,见他忽然又转向了自己,忙躬身一礼,搜肠刮肚凑齐了一堆废话,体贴地化解太子殿下的尴尬:“太子妃之所以出现食欲不振、恶心想吐等类似症状,一则是因为身体虚弱、睡眠不足,二则是因为心绪不佳、忧虑多思……微臣认为,吃些健胃消食、生津益气的药,再适当调节一二,便可自然缓解……”
又自袖子里掏出一方药单,拱手递呈于太子殿下面前:“微臣开了一张药方,以陈皮、山药、芡实等物,辅以山楂、麦芽等,早晚煎水服用……”
说到一半,太子妃突然开了口,道:“我看太子殿下最近也挺睡眠不足、心绪不佳的,刘太医不如给殿下也开一道方子,好好补一补?”
第603章 需要进补的太子殿下
“这……”刘爱宁一怔,“微臣尚未给殿下问诊,不知殿下身体状况,如何能乱开药方……”
李玄夜还在思索着“孕吐”这个问题,听见这话险些气笑:“赵昔微!”
刘爱宁吓得小心脏跟着一跳,忙抬眼看向太子妃。
却见她轻嗤一声,半抬了眼,道:“怎么?太医来都来了,顺便给太子殿下看看有什么问题?难道太子殿下面皮太薄,忌讳问医?”
李玄夜手指在桌案上一叩,语含警告:“赵昔微!”
“嗯?怎么?”赵昔微将茶盏一搁,眉梢微挑:“就兴你逼着人家诊喜脉,不准我顺便给你开药方?”
“……”
刘爱宁脚跟又往后挪了挪,恨不得原地挖个洞把自己埋起来算了。
太子妃和太子殿下的火药味这么浓,他要是再寻思不出点门道儿来,那也算是白在宫里当了这么多年的太医了。
不过,他又琢磨了一下,似乎火药味浓的只有太子妃一个。
而太子殿下怒气也是有的,只是被太子妃三言两语地一刺,立时就彻底没了脾气。
因为太子妃这么丢出一句毫不客气的话后,太子殿下忽然轻笑了一声。
李玄夜坐在椅子里,双手交叉搭在扶手上,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什么,淡淡道:“既然如此,那太子妃说说,孤该补点什么才好?”
赵昔微噎了一下。
李玄夜好整以暇地掸了掸袖子:“嗯?”
刘爱宁生怕殃及自己,忙又悄悄后退了一小步,整个身子都快贴到墙边了。
留下赵昔微独自面对太子那迫人的压力。
压力?
这有什么?她在床上都没考虑过太子殿下的面子!
她抿唇一笑,对着刘爱宁吩咐道:“到底哪些药我也不太懂,就捡些补肾阳、强筋骨、祛内火、暖脾胃的药,先开个三五日的疗程,让太子殿下先慢慢喝着吧!”
空气凝固了一瞬。
刘爱宁感觉整个脑袋都麻了。
这祛内火,暖脾胃的药方还好说,可这补肾阳、强筋骨——
这不是在骂太子殿下……那个什么吗?
这是开,还是不开呢?
刘爱宁尚在琢磨,太子殿下竟然淡淡点了点头:“难为太子妃如此有心……”语气一顿,“刘太医就看着开些吧!”
“……”
刘爱宁一琢磨,决定把这个问题抛出去丢给别人:“太子殿下,微臣前几日听闻,济世堂从西域新进了一批房中秘药,保管让殿下与太子妃——”
话说到一半,忽听上头笑声一沉,猛然止了话头。
“让孤与太子妃如何?”李玄夜捏了捏手指,淡淡追问。
这哪是他一个太医能说的?
虽说王侯之家多的是喜好风月的,也多有私底下找御医打听房中秘药的。
但刘爱宁在太医院大半辈子,知道眼前这位主子素来是有清心寡欲之名的,甚至连皇帝亲赐的十二名美人都原封不动遣散了。
怎地突然就转了性子,竟然如此……
太子殿下似乎看穿了他的犹豫,便笑了笑,和善地道:“刘太医刚刚想说什么?”
“微臣不敢。”刘爱宁看一眼太子殿下,又飞快的看了一眼太子妃,也反应过来了,太子殿下这是在太子妃那受了气,拿自己撒气呢!
他嘴角抽了抽,讪讪赔笑道:“微臣一时唐突,还望殿下恕罪。”
“孤倒是没有什么!”李玄夜手指在桌上敲了敲,然后侧头瞥着赵昔微,语气开明地道:“就是太子妃想知道!”
“不不不……”刘爱宁心里一惊,忙拱手道:“太子殿下您误会了,微臣不是这个意思!”
“嗯?”李玄夜长眉一挑,一字一念道:“补肾阳,强筋骨,房中秘药?”
他说一个词,刘爱宁就肉跳一下,忙不迭地解释道:“不是不是,微臣的意思是,微臣的意思是……”
觑了一眼赵昔微,“微臣的意思是,太子妃脉象固然正常,但只凭微臣一人诊断未免潦草——”他忽地想起了什么,似抓住了一个救命稻草,兴奋地道:“听说济世堂顾大夫医术通天,殿下何不请他过来复诊呢!”
“刘太医所言极是。”李玄夜点点头,颇为赞同:“孤也正有此意,就是担心太子妃不高兴,又要说是被孤逼着诊喜脉——”说完,目光如软刀子似的,戳着赵昔微,一脸意味深长。
赵昔微捧着茶,眼睫低垂。
本来只想气气他,不曾想反教他占了上风。
一个刘太医不行,又要再召顾寒苏复诊……
复诊就复诊!
就算是顾寒苏过来,又怎么样?她自己的身子,只能自己说了算!
她笑了笑,无谓地回望着他:“行啊!”
然而第二天,顾寒苏背着药箱过来的时候,赵昔微却不见了。
彼时,李玄夜才散朝回来,他将披风解下,交给门口的侍卫,一边向殿内而去,一边听顾寒苏胡说八道:“草民听说,太子殿下需要进补?”
“传说中需要进补”的太子殿下正在洗手,听见这话也没什么大的反应,只淡淡瞥了他一眼,然后接过内侍递来的手巾,镇定自若地擦着手背。
顾寒苏眉头一动,似有了悟,忙放下药箱,神秘兮兮凑近过来:“哎?我新得了一单西域秘制的药方,前天紧赶慢赶,才配出一盒十全大补丸,被城南杨家的三公子重金买去了四丸,殿下要是想……”
李玄夜没有理他的喋喋不休,撩袍在书案后坐了,皱眉问一旁的柳寄山:“你怎么也来了?”
这是柳寄山第二次见到太子殿下,比第一次衣着正式了一点,但也只是一点。
依旧是一袭青衫,白发玉束。
因有上次逼着太子比武的事故在先,这回一入宫门,那柄常年佩着的青剑也被侍卫解下。
他行过礼后,便敛容伫立一旁,白发青衫,如一支垂杨,沉默且肃然。
见李玄夜主动问话,才微抬了眼,拱手回答:“草民是阿微的师叔,她如今身体抱恙,草民岂能如某些人那般,不闻不问、袖手旁观?”
李玄夜目光在他身上淡淡转了一下,便收了回来。
“某些人”说的是谁,太子殿下不用想也知道,不外乎是暗讽赵子仪懦弱自私,或者就是嘲弄他薄情狠心。
第604章 太子妃不见了
此事到底是他有愧于微儿在先,被挖苦几句也没什么。
然而,太子殿下能这么看开,柳寄山可看不开。
他安静站了一会儿,见太子殿下没有理会自己,甚至没有半点儿愧色,积压在心头的怒火隐隐翻腾。
“微儿娘亲生前曾立下过规矩,微儿三年内不可有孕。”他抢先一步上前,手指在袖中握紧,复又松开,“殿下难道忘了?”
李玄夜提了笔,在砚台中轻轻一点,笔尖尚未落下,闻言动作就是一顿:“嗯?”
他搁下笔,笑意冷然:“所以柳医仙不经传召,擅自入宫,是干什么来了?”
“你……”
“怎么?”太子殿下眉梢一挑,“是听说太子妃食欲不佳,疑似孕吐,特地来向孤贺喜?”
“殿下!”柳寄山额头突突直跳,紧绷着声音道:“你知道我的意思是什么!我一回京就告诉过你,微儿三年内不能有孕!”
李玄夜霍地站起身。
柳寄山一脸忧愤:“殿下就算是欲壑难填,也不该不顾及她的身子!如若实在是过于贪恋女色,陛下不是赏赐了你一位侧妃吗?”
李玄夜眉头一皱,这都哪跟哪?
柳寄山越发激动:“你既然无心与微儿相守终生,为何还要让她怀上孩子——”
他眸光猛地一盛,如虎狼一般锐利,话语掷地有声:“太子殿下!若想要伤害微儿分毫,除非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莫名其妙被扣了个“贪恋女色”的帽子,李玄夜一张脸冷得快要掉冰渣了,好容易才克制住要把他丢出去的冲动,这才拂衣落座,淡声问道:“微儿有了孩子,不是喜事,倒成了伤害?”
“难道不是?”柳寄山也不顾什么尊卑礼仪了,拂了衣袖,板着脸在他对面一坐,将憋了一肚子的话一股脑儿掏了出来:“且不说她生母立下的规矩,便是只说她现在的处境,既无正妃之名,又无宠妃之份,占着这么个虚名关在深宫,若这种时候有了孕,殿下难道不觉得这是一种伤害?”
他语气急切,眸光里有深深的悲悯:“她一个年轻女子,既无母亲帮衬,也无父兄依靠,若此时有孕,该如何面对?”
李玄夜神色一僵,半晌说不出一个字来。
柳寄山见状,知道是自己说的话起了作用,方吐出一口闷气,幽幽一叹:“殿下……”
李玄夜眉心紧皱,定定地看着他。
他抬起脸来,眼里有水光涌动,喃喃地道:“我只是……只是不想让微儿步她生母的后路……”
提及沈玉清,他忽地神色一变,浑不似一个行走江湖多年、医术武功双全的中年侠士,倒有几分少年人特有的青涩与失落。
他半垂下眼睑,望着自己洗得有些泛白的衣袖,声音低哑,缓缓道:“当年沈玉清,也是因为对赵子仪彻底失望,才毅然决然地离开了长安……”
他苦涩一笑,表情落寞至极:“我发了疯似的找她,我放弃了高官厚禄,放弃了大好前程,寻遍了一切她有可能落脚的地方,都没能找到她的踪迹……”
“殿下——”他再次抬眼,已隐去对往事的伤感,只有对未来的无限忧虑:“微儿是沈玉清亲手抚养长大的,她的性子虽然不似其母那样孤傲乖张,但骨子里的烈性却是一模一样。”
他双手交叠,掌心向下,平举于眉上,恭敬而诚恳地道:“殿下若不能待微儿一心一意,便不要假借孩子为由将她绑在身边,如此不仅不能得偿所愿,反倒是会弄巧成拙两败俱伤……”
不得不承认,柳寄山说这番话,是有种置之死地的悲壮。
就是赵子仪也不曾为她做到这份上。
李玄夜沉默良久,才轻轻抬了抬手掌,示意他免礼,缓缓道:“若微儿果真有孕,那也是我的孩子——”
笑了笑,语气渐柔:“我是微儿的夫君,是孩子的父亲,怎么会让他们置身风雨?”
“可是殿下,你现在可不就是把她置身风雨吗?”柳寄山揪住重点问题不放,皱眉道:“现在满京城都传开了,说殿下意欲废掉太子妃——”
“此事……”李玄夜正想说下去时,忽然殿前人影一闪,杨仪疾步踏入中庭:“殿下!太子妃不见了!”
“什么?”李玄夜语气一滞,表情僵住。
“回禀殿下,属下奉太子妃之命去厨房熬粥,回来时便不见人了!”
今天早上太子妃醒来,厨房按时送去了青菜小粥,哪知道太子妃喝了半口,又开始呕吐不止。
宫人吓得手忙脚乱,太子妃本来是沾不得荤腥,现在倒好,怎么连青菜小粥都沾不得了?
掌事宫女素玉察觉有异,便端起剩下的小粥尝了一口,顿时就发现了端倪所在:这粥换了口味!
素玉召集所有厨娘,铁青着脸好一顿训斥,几个厨娘这才支支吾吾的交代,说是往日负责给太子妃熬粥的厨娘病了,怕过了病气给太子妃,所以排班的就把她换下了。
而这新厨娘因是头一次给太子妃熬粥,拿捏不准太子妃的口味,这也是情有可原的事。
可太子妃听了后,却点名要杨仪去做燕窝粥。
燕窝要一根根的挑毛,这对于厨娘来说不是难事,可对于舞刀弄剑的杨仪来说,就好比是糙汉子绣花一样,拿着小镊子窝在灶台下挑了大半个时辰,眼看就要耽误太子妃的早膳了,杨仪就把手下几十个兄弟都叫过去了。
于是乎一大群守卫,全部挤在厨房,个个手里拿着镊子,把眼睛瞪得像铜铃,凝气屏息,给燕窝挑毛……
等好容易毛挑完了,粥做好了,杨仪喜滋滋地提着食盒来到偏院时,太子妃不见了。
“什么叫不见人了?”李玄夜尚有一丝镇定,柳寄山先沉了脸:“她一个弱女子,能跑到哪里去?”
想到柳寄山方才这一段“烈性”之言,李玄夜心底也莫名有些慌乱。
但出于天生的敏锐,还是让他克制了情绪,问了几个重要问题。
诸如“是否查问过贴身宫女”、“是否通报过宫门守卫”、“是否准备过车马服饰”等。
得到了答复后,他霍地站起身来,取过披风,一面利落地系上带子,一面冷声命令:“传令下去,关闭各城门!”
第605章 怎么不去做接生婆
“传令下去,关闭各城门!”
“是!”
“召集六卫,率轻骑出发!”
“是!”
连声应了几句是,杨仪才要转身,又听他低声一喝:“慢着!”
杨仪吓得腿肚子都要抽筋了:“殿下怎么了?”
李玄夜站在殿中,突然笑了一声:“不必了!”
“啊???”
殿内三人齐齐惊呼出声。
柳寄山脸色铁青:“殿下!她疑似有孕!尚未问诊!”就这么离宫出走了,谁知道是不是要来个销声匿迹?
顾寒苏也觉得有些不妙:“殿下要是怕惊扰百姓,不如草民帮忙去找?我有十二个师妹……个个都是飞檐走壁……”
杨仪吞吞吐吐地道:“要不然属下乔庄一番,装作伙夫摊贩潜入市井,尚来得及仔细搜查……”
这么一个娇弱的女子,又不会武功,更不会骑马,就算是再厉害也跑不了的吧?
但这几个人心急如焚,而太子殿下反而不急了。
只见他背着手,绕过书案,步下台阶,缓步踱至中庭,然后又收住脚步,望着殿外的白玉石道,一脸淡然。
殿内三人不知所以,也不由得抬眼往外看去。
远处侍卫林立,仪仗森森,一派皇家威严。
他站在中庭,静静看了一会儿,将内心汹涌的情绪一点一点忍了回去,这才淡淡开口,语气如常:“调集左右二卫,向丞相府出发——”
“啊?”杨仪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另外,传话赵子仪——让他不要忘了自己答应过孤的话。”
他转过身来,双手叉在腰间:“暗中通传即可,切记不要惊扰她。”
“这……”杨仪彻底弄糊涂了,一愣神,恍然明白过来:“殿下您是说,太子妃回了娘家?让属下去给赵丞相带一句话,同时不要让太子妃知道?”
李玄夜没有回答,只踱步绕回书案,然后在椅子里坐了下来。
杨仪也不敢再多问,只当是太子妃和太子殿下有什么特殊的交流方式吧,所以连离宫出走俩人都那么默契!
眼见得杨仪领命而去,李玄夜烦闷地揉了揉眉心,轻轻叹了一口气。
一抬头,见顾寒苏和柳寄山均一脸惊愕,顿时皱了眉心:“怎么?”
顾寒苏张口结舌:“太子妃回一趟娘家,你都派人盯着啊?”
柳寄山却在担忧最要紧的一件事:“厌食、贪睡、呕吐……不是有孕是什么?”
“厌食、贪睡、呕吐,太子妃不是有孕是什么?”
赵府庭院里,徐云娇挺着已经高高隆起的肚子,由好几个丫鬟婆子簇拥着立在廊下,趾高气扬地吐出这么一句话。
赵昔微站在照壁之下,闻言觉得有些好笑。
初春的空气有些湿润,赵府栽种了不少翠竹,又另有桃李数棵,此时阳光和煦,花枝簇簇掩映,偶有微风袭来,花瓣如碎雪洒落,青色的石砖地上,顿时一片粉腻香融。
伴随着花瓣芬芳的,还有阵阵药香。
赵子仪的腿疾尚未痊愈,徐云娇却遣散了他房中所有的丫鬟婆子,非要自己挺着孕肚为他忙里忙外。
煎药、敷药、换药,这种紧要的事自不必说,就连吃饭睡觉、梳洗换衣,这种贴身之事,也要亲力亲为。
她就像是一个被闲置了很久的陀螺,有朝一日再次被主人拿出来把玩,为了取悦他的欢心,便没日没夜的转动,并且乐此不疲。
她积攒了许多的爱意,因那些年赵子仪刻意冷落,而不得不选择封藏。
现在赵子仪态度突然缓和,虽然也说不上多热情,但好歹不再抵触她抗拒她,甚至偶尔还会被动的接受她,就比如晚上扯了扯被子,会顾及她睡眠浅,低声问一句:“吵到你了?”
一个从未被爱过的人,就如一条渴了很久的鱼,哪怕是一滴不起眼的露水,也如甘霖一般珍贵,让她欣喜若狂。
太阳照进窗扇的第一格时,徐云娇亲自伺候他服了药,这会子才从正房出来,猛地一抬头,瞳孔顿时一缩。
豆绿色的春衫,鹅儿黄的披帛,还有腰间缀着的白玉佩饰。
赵昔微款步踏入院落,如一支皎洁的梨花,让整个廊芜都明亮了起来。
这光芒太耀眼,犹如细长尖锐的银针,兜头兜脑地洒下。
徐云娇的心顿时被扎透成了筛子,一瞬间所有的甜蜜喜悦,都化成了一股流沙自胸口泄落。
赵昔微是她喉咙里的一根鱼刺,无论任何时候一个动作,都能扎得她浑身难受。
当了太子妃又怎么样?
什么时候照顾过娘家?什么时候扶持过姐妹?什么时候帮助过家族?
通通都没有!
反倒是如今她失宠了,连累了赵子仪被皇帝禁足!
徐云娇呵呵一笑,一边摸着自己鼓起的肚皮,一边话里带话地道:“太子妃别来无恙啊?你嫁进东宫这都半年了,肚皮也该有个动静了吧?”
又冷冷一哼,掀起眼皮子瞪了过来:“也不是我说你,身为皇家儿媳,还是早些生个儿子为皇家开枝散叶才是正经,别一天天的,就知道往娘家跑!”
左右的丫鬟婆子都跪了下来,大气也不敢出,只惶恐不安地望着徐云娇和赵昔微。
“承蒙夫人惦记,本宫一切都好。”
赵昔微无谓地一笑,提起裙摆,径直抬步越过这一地的仆从。
在徐云娇惊愕、嫉恨、以及愤怒的注视下,踏过石阶,来到了门口。
她在徐云娇面前站定,淡然问道,“夫人您嫁进赵府都十七年了,怎么也没早点生个儿子、为赵家传宗接代呢?”
“你——”徐云娇怒从心来,“我不过是今早听刘太医提了一句,说你食欲不振恶心想吐……身为嫡母为你好才会多嘴过问一句,你怎么如此不知好歹!”
“哦?”赵昔微眉梢一挑,似有所惑:“夫人这么关心别人生不生儿子,怎么不去做接生婆?”
徐云娇一口气差点没噎死,叉腰怒吼出声:“赵昔微!你是故意上门找事的吧?你是不是见不得我好?是不是想气死我!”
“夫人过得好不好,与我何干?”赵昔微淡淡笑了笑,然后不动声色避开半步,以防她突然情绪失控,扑上来撕打自己。
果然——
脚才挪开半寸,徐云娇突然一手就抓了过来。
第606章 永远不会在意我
“徐云娇!”一声怒喝忽从门内传出,车轮急速辘辘而来。
徐云娇回头,就见赵子仪阴沉着脸,坐在轮椅上。
“相爷你!你怎么出来了!”徐云娇也顾不上还生气,挺着肚子几步就跨了过去,手掌按在他肩头,讨好地道:“这里风大,妾身——”
“退下!”赵子仪紧绷着脸,一把拂开她的手。
“赵子仪……你……”徐云娇眼里一下子就盈满了泪水,“你什么意思!”
赵子仪冷冷瞥了她一眼,半点多余的表情都没有,就转过头来,看向站在一侧的赵昔微,唇角抿出一抹柔和的笑,低声道:“微姐儿回来了。”
“嗯……”再看见他,赵昔微心里有些五味杂陈。
他似乎清减了一些,神采也黯淡了一些,可那面容却丝毫没有变化,就这么坐在轮椅上,也是如松如柏一般的清隽明亮。
从权力顶峰突然坠落,曾经出入朝堂,如今禁足后宅,这种大起大落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坦然面对的。
赵昔微正思忖着,耳畔忽然传来徐云娇的哭喊:“我就知道!不论我做得有多好,变得多温柔多体贴,也永远比不过沈玉清!”
她颤声尖叫了起来:“你心里果然还惦记着她!她的丫头一回来,你就把我弃如敝屣!甚至连我肚子里的这个都看不上了!”
“徐云娇!”赵子仪正想对女儿说点什么,被她这么一哭,立时皱了眉心,吩咐左右:“扶夫人下去!”
“是……”仆妇们一个哆嗦,就忙凑上来去搀徐云娇。
“放开我!”徐云娇一掌就打开仆妇的手背,一双丹凤眼里写满了委屈和怨恨。
“赵子仪,你没有心……你残废了一双腿,我这样没日没夜的伺候你,给你端茶倒水,为你捏肩捶腿,谁人看了不感动?”
她红着眼,哽咽道,“我为你做了这么多,你的心就算是石头做的,也早该被我打动了啊……你怎么能……怎么能半点儿情分都没有?”
她越说越觉得一颗心被撕碎了一般扯着疼,疼到她五脏六腑甚至小腹也是坠胀的难受,疼得她膝盖一酸,身子无力地摇晃了一下。
“夫人,夫人,您小心啊——”左右仆妇眼疾手快,忙齐齐伸手一把护住她,生怕她一个激动摔了碰了。
赵昔微听着这直白的话语,也不自觉地怔愣了一下。
以前她只觉得徐云娇是骄纵惯了,以为世界都要围着自己赚,以至于都为人妻为人母了,男人稍有不如意,就要哭闹不休,一口一个爱不爱的,徒惹人笑话。
可现在自己经历了感情,却忽然觉得眼前的女人,不是可笑,而是可怜。
如果没有陷入对情爱的执着里,侯门嫡女的徐云娇,也许会有不一样的人生。
她忽然就想到了自己。
被李玄夜那样温柔宠爱过,现在又被他果断抛弃,她以后的出路在哪里?难道也要像徐云娇这样,一辈子执着于一段虚无的情爱吗?
不……
她宁愿斩断那些缠缠绕绕的情丝,也不要一辈子兜兜转转在其中!
忽然一阵冷意拂过心头,使她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噤。
“微儿,外面风大,快进屋吧。”赵子仪温醇的声音将她从思绪里拉回来,“爹爹给你备了爱喝的橘络茶,来尝尝好不好喝?”
望着赵子仪慈爱的眉眼,她忽然有些不忍拒绝,下意识地就回到了一句:“好……”
赵子仪点点头,摇着轮椅转过身。
房门已经经过改造,去掉了高高的门槛,便于他的车轮滚动进出。
他轻松自如地进了门,又在门口停下轮椅,抬手撩起门帘,然后朝身后的赵昔微柔和一笑。
赵昔微忙快步跟了上去。
徐云娇被几个仆妇搀住了手臂,出神的望着这温暖的一幕,眼泪忽然止不住地滚落下来。
她用力咬住唇瓣,不让那冷冷的泪水掉进嘴里,说出来的话漠然又痛苦:“母亲说得对,这样的男人……他永远,永远不会在意我……”
丫鬟仆妇们忙宽慰道:
“夫人,您别说这种气话,相爷是和太子妃有正经事要商议呢,哪里能真的就忘了夫人您的好?”
“是啊是啊,夫人您对相爷的体贴,那可是有目共睹的,别说是肉做的心,就算是铁石打的心,也被您感化了!”
“没错!您别看相爷嘴上什么都不说,可相爷心里明白您的好,要不然,怎么昨儿特意吩咐我们,给您……”
徐云娇哭声一噎,瓮声瓮气地问了一句:“吩咐你们给我什么?”
“哎呀!”仆妇眉开眼笑的道,“也没什么,就是说您那屋子里潮,让我们把炭盆挪挪!”
徐云娇登时就又仿佛看到了生机:“真的?他真的这么说的?”
“哪还能有假呀!”仆妇笑着道,“不信您去问问燕姐儿!燕姐儿也在场,听得真真儿的!”
见徐云娇被劝回来了,忙顺坡下驴地道:“奴婢给您在暖阁备下了热汤,要不,您先去歇歇脚?”
抽噎声渐渐远去,房内对坐的父女俩却又拉开了新一轮的硝烟。
“为什么?”赵昔微捏着茶盏,手指湿漉漉的,是刚刚不小心泼出来的茶汤,似暖还凉,沁透人心。
她望着赵子仪,水润的杏眸里冷意乍现:“为什么?”
她一字一句,缓缓问道:“那日紫宸殿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殿下要废我位份,为何陛下要将你禁足,娘亲当年到底隐瞒了什么秘密?为什么陛下和太子都要防备赵家?这背后到底牵扯到了什么?”
“殿下不肯告诉我,连你也不肯告诉我……”她放下杯盏,语气陡然失落:“爹爹,我想知道,这到底是为什么?”
“微姐儿——”赵子仪眸光闪烁了几下,被她这样一字字的质问,就跟一把锋利的刀尖,一刀一刀割着他的肉一样难受。
可是……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柔声道:“微姐儿,这些都是朝堂上的事,跟你没有关系,你就算是知道答案,也不过是让你徒增烦恼而已……”
他温和地拍了拍赵昔微的手臂,语气转为镇定:“微姐儿,废你位份只是权宜之计,你放心,只要有爹一口气在,你就一定会是……”
第607章 来得及偿还
“一定会是太子妃,一定会是皇后,是么?”
赵昔微“砰”地放下杯盏。
她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望着轮椅中的男人,冷冷而笑。
“微姐儿。”赵子仪抬头看着她,忽然有种陌生的感觉,他不由伸出手去,抓她的衣袖,语气略急:“你听爹说——”
“说什么?”她的手腕垂了下来,轻轻撇开了他的手掌:“说你有能耐,能让我复宠?还是说你有手段,能保住我的位置?”
“我……”赵子仪突然不知道如何回答。
“不是么?”
她嘲讽一笑:“他是太子,将来会继承大统,谁坐稳了太子妃的位置,谁将来就有希望成为皇后,这样现成的利益,爹爹怎会拱手相让?”
“微儿……”赵子仪唇角动了动,语气喃喃,“微儿,爹是为你着想……”
“为我着想?”赵昔微脸上的嘲讽之色更浓了,“所以你们两个联合起来,瞒着我一切真相,让我当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傻瓜?”
她垂下眼睫,掩饰内心的酸涩:“你们一个是我的夫君,一个是我的父亲,可却没有人愿意跟我说一句真话。”
她嗤地一笑,“他不肯告诉我,是因为防备赵家,防备你,而你呢?你不肯告诉我,又是防着我什么呢?”
“不是!”赵子仪本来还在怔愣,听她越说越伤心,顿时解释道:“爹不是防着你!爹没有!”
“那是为什么呢?”赵昔微抬了眼,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我……”赵子仪避开了她的审视。
赵昔微寸步不让地等候着他回答。
赵子仪沉默良久,直到感觉她的眼神越来越锐利,将他强撑的伪装撕得四分五裂,才深深一叹:“微姐儿,爹这一生,亏欠了你和你娘亲许多。”
“欠你娘亲的,爹是这辈子都还不上了,而欠你的……爹现在努努力,还是来得及偿还的……”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语气突然轻快起来,望向赵昔微的眼神也明亮起来:“爹想弥补你,爹想给你最好的一切,爹想让你富贵荣华,做这天下最尊贵的女子……”
“父亲!”赵昔微猛然打断他的畅想,胸口窝着怒火“蹭”地一下就蹿升到了头顶。
弥补她,就是让她做太子妃?就是扶持她当皇后?
她深吸了一口气,强忍着怒气,问道:“你连我想要什么都不知道,就想着要弥补我?”笑了笑,又问:“扶持我做太子妃、期待我做皇后,这到底是你自己想要,还是我想要?你想过吗?”
赵子仪一脸愕然:“微姐儿……”
她用眼尾淡淡扫着他,几分锋芒几分冷肃,竟有种含威不露的上位者仪态,让赵子仪越发恍惚——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那……那你想要什么?”被她这样居高临下地看着,面对天子狂怒都不动如山的赵子仪,忽然有些不知所措,他眼神里有着震惊和茫然,“嫁给太子,不是你想要的吗?”
难道,他竟然错了吗?
他付出这么大的代价,舍弃了与江夏王府联姻,顶着与太后为敌的压力,把她顺利嫁给太子,到头来竟然不是她想要的?
可是当初他特意给过她选择机会,并且询问过她的意愿……
难道这其中有什么误会不成?
赵子仪眉心紧锁着,沉思了起来。
赵昔微正在气头上,也没觉察到他出他的异样,只当他还在想着家族利益,顿时又是一声冷笑,反问道:“我想要什么你都答应吗?”
赵子仪忙承诺道:“只要爹爹能办到的,爹爹一定答应你。”
见赵昔微一脸讥讽,又补了一句:“就算是办不到的,爹也会努力帮你办到。”
“那如果我不想在东宫了呢?”
“什么?”赵子仪瞳孔猛然放大,不可置信地看着女儿。
赵昔微对他这种反应一点都不意外,只缓缓道:“我不想再做什么太子妃,不想再被他这样圈禁在深宫里,像只宠物一样,每天眼巴巴的等着他盼着他宠幸。”她笑了笑,“爹爹,我一点都不想要这样的人生。”
赵子仪愣了愣。
他根本没有想到,女儿竟然对东宫这样抵触。
又忽然想起太子在皇帝面前为赵家求情的一幕,就又有些犹豫:“微姐儿,殿下并没有真的想废掉你位份,只是权宜之计,为了——”语气猛地顿住。
“为了什么?”
赵子仪却陷入了缄默。
他总不能告诉女儿,皇帝本意是想要砍了自己的脑袋吧……
见他这副神情,赵昔微也不再执着追问。
反正她今天也不是只为了问话而来,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交代——
“不管他跟你是如何承诺的,也不管你们瞒了我什么秘密,我只想告诉爹爹一句:废掉我的位份,是殿下经过深思熟虑的决定,并不是有什么难言的苦衷。”
“对于这种结局,我和殿下都选择了坦然接受。”
在崇文殿的一幕幕,又重新浮现在脑海里。
纸片若雪,触手冰凉。
而那被他撕碎的,是他亲手起草的废位诏令——也许过不了多久,就会有正式文书下来,上面会由皇帝亲自盖章,通传各部,到那天她将彻底与“太子妃”这个称谓告别。
她记得他当时的眼神,虽有不舍,但更多的是果断,决然,狠心。
“虽然废掉你的位份,但份例供给一如从前,只要你还在东宫一日,我便能护你周全一日。”
李玄夜不是个优柔寡断的人,她也不是个哭闹不休的人。
收回心底最后一丝情绪,她平静地将心中的决定说了出来:“爹爹,我想离开东宫,离开太子殿下,想要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
以李玄夜眼下的态度,想要马上出宫是不可能。
但只要她慢慢布局,多方周旋,等日子一久他说不定有了新人,就会淡忘她这个旧人了……
她想好了,只要赵子仪愿意出力,她还是很容易脱身的。
然而——
“不行!”赵子仪上身一顿,激动得呼吸都急促起来,“你必须留在东宫!哪儿也不能去!”
赵昔微无声地嘲笑了一下。
她就知道……
在他心里,最重要的是家族利益。
只是她仍抱着父女情分,想要得到他一点支持。
这样也好,她靠自己也没什么,大不了就苦一点好了。
赵子仪的反应却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强烈,他手掌紧紧地按在扶手上,道:“微儿!你不能像你娘那样!”
“我娘怎么了?”赵昔微周身气息陡然一凛。
第608章 就当你我,从未相认!
赵子仪望着女儿,视线陡然模糊,恍惚间,似看见曾经和沈玉清之间的种种,如潮水袭来。
她背着他,一意孤行地为皇后配药;
她瞒着他,不声不响地怀上了孩子;
她丢下他,毅然决然地远走高飞。
清醒的,迷乱的,痛苦的,歉疚的,种种情绪交织而来,似一根根紧绷的丝线,将他的呼吸道紧紧地勒住,让他喘不过气来。
“像她那样任性妄为!”
赵昔微猛地后退一步,睁大了眼睛看着他,语气有着满满的震惊:“你说……我娘任性妄为?”
确实够任性妄为的,不然怎么会独自抚养了女儿那么多年?
“不是吗?”赵子仪不知道是生气还是心疼,心口一阵阵的揪紧,他不由得抬起手掌压在胸口,质问道:“太医说你呕吐反胃,疑似有孕之兆,在这种时候要出宫,你想做什么?”
赵昔微被他那一句“别像你娘”刺得浑身冰冷。
沈玉清为他蹉跎了一生,花开花谢,春去冬来,守着一间草屋隐居山林,到头来换来的是什么!
就是一句“任性妄为”吗?
一个女人用生命换来的爱恋,而她深爱的男人,竟然以一句“任性妄为”来评价!
她压下即将要冲出眼眶的泪水,从齿间紧绷着吐出一句话:“在你眼里,这就是任性妄为?”
赵子仪眉心突突直跳:“有了身孕,还想着远走高飞,这不是任性妄为是什么?!”
“那又怎样?”赵昔微突然觉得自己真是天真得可笑。
竟然想着回来和他商议,想从他这里得到一点帮助!
有这功夫,她还不如好好去琢磨琢磨茶楼的事呢——毕竟有了稳定的财源,她以后走到哪里都不愁吃穿。
她冷冷一笑,眼底寒芒如星:“我就是跟我娘一样,任性妄为!”
赵子仪本来一肚子怒火,被她这样冷冰冰的一句话砸下来,表情忽然就僵住了。
他看着这样的她,她就这样站在他面前,眸光又冷又亮,带着一种倔强和孤傲,像是寒天雪地里的一颗青松,无畏又无惧。
他想起父女初见时,她跪在雨里,也是这样的神情。
心底最软的一块地方顿时抽搐了几下。
“微儿——”他抬起手,去抓她的袖子,哑着嗓子解释道,“爹不是这个意思,爹只是不想你……”
“够了!”赵昔微倏地后退一步,“不必解释了!”
“我……”赵子仪一怔,想再说几句,又怕再刺激到她,只好就这样定定地看着她。
她站在门口,似乎是十分难受,捂着心口无力地靠在墙上,静静地等了一会儿,才缓缓地松开。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放下手臂,豆绿色的春衫软袖垂落,遮住了她手腕间的碧玉手镯。
在他的注视下,她半转过身,只留给他半个侧脸。
然而就是这么半个侧脸,却透着前所未有的心灰意冷,足以让他自责一辈子。
“微儿!”他情不自禁地喊了一声,“你想离开东宫,爹爹也不是不答应你,只是……”
“不用了!”
她提起裙摆,前脚已踏出房门,却又停住,只是没有回头,只打断了他的话,道:“微儿任性妄为,不配做相府之女,从今以后——”
顿了顿,语气一冷,似带着遗憾,又似带着坚决:“就当你我,从未相认!”
“赵昔微!”赵子仪心中大恸,对着她失声呼喊。
可她却拂衣冲出了房门,环佩叮当碎响,人已经到了院中。
绝望如雪山崩塌,令他顾不上身子不便,用力滚动着轮椅追了出去:“微姐儿!赵昔微!”
“砰”剧烈一声,轮椅顺着石阶飞奔而下,直接撞在了照壁上,火花飞溅中,“啪嗒”一下,车轮裂开,轮椅顿时翻倒过来。
赵子仪整个人就这样扑在了青石砖上。
有血迹自膝盖上渗了出来,染红了他的衣袍,也染红了地上零乱的落花。
他一只手撑在地上,用力地支着上半身,语气近乎嘶吼:“你要是想走,等来年开春,爹想办法带你一起走!”
没有人回答他。
他抬头望向院门处,却见春光明媚,蝶舞翩然,而她一袭绿衫,消失在道路的尽头。
他想起她丢下的那句话,“就当你我从未相认”,忽觉血气翻涌,手肘一软,整个人顿时瘫倒下去。
……
赵昔微从来没有这样难受过。
哪怕是被李玄夜废位,她也能保持该有的冷静从容。
她明明那么坚强,那么努力,可为什么却一直在体会心痛……
她现在是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地位、荣宠、亲人,都撇得一干二净了。
马车辘辘行过朱雀街,过了朱雀门,她半撩开车帘,怔怔地望着对面整齐的一排公房。
她第一次来到长安,与他父女相认,就是在这里。
那时候她心里也是不好受的,但却是充满着期待和欢喜的。
他认下了她,把她接回府,她有了住的地方,有了正式的身份,从此不再是无根浮萍。
他把她送进了东宫,让她成为了太子妃,她得到了太子的宠,体会了情爱缠绵。
而如今,一年的时间不到,这一切又都失去了。
也好……
从这里开始,也从这里结束。
春天的风又暖又柔,拂在脸上如情人的手心。
街上的行人偶尔一瞥,或许是看见了车内的她,立时眸光一亮,三五人聚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议论起来。
“这马车,怎么好生眼熟啊?”
“是唷!黄金为盖、白玉为饰,啧啧——我的娘呐!”那人砸吧着嘴,这可是不是太子妃的车?”
“唉!还真是!我记得,太子迎亲那日,太子妃坐的就是黄金车!”
才议论了几句,忽有数条青影自长空跃下,悄无声息地护在车后。
好事者立时作鸟兽散。
赵昔微顺手一拉,撒下车帘。
这还真是跟得紧呢,才出宫这么一小会儿,起码就派出了几十个人暗中跟随……
盯得这样紧,怕是刚刚在赵府的话,都字字不落传到他耳朵里了吧?
这一回去,少不得又要面对他的质问……
赵昔微靠在车内,只觉得浑身疲惫至极。
算了,问就问吧!
他要是问的话,就先认个错应付过去吧。反正,出宫也不是今天想出明天就能走的,得先好好计划一下才行……
然而回到东宫后发生的一件事,让她再次收回了这种“暂缓出宫”的想法。
第609章 晾在门外
金乌西坠,阳光斜洒。
赵昔微从车内踏出,脚跟才落在白玉地砖上,眼前就齐刷刷跪了一地的侍卫。
“太子殿下有令,请太子妃即刻前往崇文殿,不得有误!”
锦衣佩剑,回音朗朗,颇有种气吞山河的气势。
四周的风都静止了一瞬。
这样隆重的迎接仪式,赵昔微却没有感觉到一丝被关照的喜悦,有的只是如临大敌的压力——她不经同意擅自离开东宫,又跑去见了赵子仪,还对赵子仪吐露了离宫的想法,这几件事加起来,不用想象都能知道李玄夜现在有多生气。
丢给贴身侍女一个“退下”的眼神,赵昔微独子迈入了崇文殿的大门。
武士站得笔直,手中的铁戟寒光凛凛。
赵昔微提着裙摆,缓步穿过白玉石道,来到正殿的台阶下,脚步一顿。
台阶略高,她微扬起头,望了一眼殿内。
飞檐斗拱,盘龙走兽,每一处细节都透着皇家威严。
这里是太子处理政务、批阅公文的地方,有时候也会在这里接见臣子,商讨政事。
按照李玄夜的规矩,她作为太子妃嫔本来是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但她却一而再再而三的来过很多次了。
在这里发生的事,每一件都深深地刻在了她脑海里。
第一次,他误会她借酒邀宠,摒弃礼节羞辱过她。
第二次,他怀疑赵子仪有异心,话里带话敲打过她。
那么第三次,他在这里冷静地写下废位诏令,又是出于什么原因呢?她不得而知。
台阶由白玉砌成,赵昔微提着裙摆,缓步拾阶而上,每靠近内殿一步,杀气就更浓一分。
赵昔微垂眸望着脚下,心里不由得冒出一个念头:她不会把李玄夜彻底惹怒了,要对她痛下杀手吧?
以前来崇文殿,从来没有注意过地面,现在才发现每一个地砖上都雕饰着栩栩如生的飞龙。
而每隔几个地砖,就会蹲着一头威风凛凛的铜兽。
每一头铜兽,对应的都是官员的品级。
而他们被召见的时候,就按照铜兽的分布而选择对应自己的位置。
赵昔微是妃嫔,这殿前自然是没有她对应的铜兽的,而她以前也没有考虑过这种繁琐的规矩礼仪。
但现在不一样了,她马上就不是太子妃了,而且太子殿下正在气头上,她要是稍微出点差错,说不定就会被他扣个大不敬的罪名下来……
赵昔微想了想,选择了站在廊下靠门的一块空地上。
殿内一片沉寂,如果不是偶尔的书卷沙沙之声,她都快要怀疑里面空无一人了。
侍卫早就进去通传了,但却迟迟没有出来复命。
其实通不通传又有什么,李玄夜派了这么多人暗中盯着她,又派了这么多人跪迎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外面站的是她。
这样把她晾在殿外,除了故意的还能有什么?
晾着就晾着吧……
赵昔微也没有多在意,反正都恩断义绝了,他做什么她都没必要太放在心上了。
大吵大闹的人都是希望挽留。
而心平气和的人才是真正想要离开。
日头一寸一寸西移,屋檐上的金辉也一点一点隐去。
赵昔微一动不动地站在廊下,影子逐渐被拉长,在白玉石道上投下一抹窈窕的暗影。
守在廊下的一排侍卫也有些于心不忍了。
这太子殿下可真够狠心的,这么娇花似的一个美人儿,就只有由着人家晾在门外,真是帝王之家没有情种啊!
前一个还捧在手心宝贝似的,眼下就冷落成了这样……也不知道这太子妃能不能承受得住这种落差?
赵昔微倒也没有什么受不受得了。
从看清楚“废赵氏之位”几个字开始,她就已经不再把自己当成那个被娇宠着的太子妃了。
既然不是被娇宠的那个了,他怎么样对她都是情理之中的,她要是每一个细节都去琢磨计较,那她不是活成下一个徐云娇了吗?
她自认为还不至于。
她现在唯一感觉不适的就是没有了自由。
失去了太子的宠爱,失去了太子妃的位份,也就等于她以前拥有的自由也就被夺回去了。
为了能重新得到想要的自由,她就低头一下也是应该的——与李玄夜相处那么久,她很懂得他的性格,他骄傲又强势,要是和他硬碰硬,绝对没有好下场。
带着这样的想法,赵昔微这一站就是大半个时辰。
直到身上传来凉意的时候,终于听见殿内冷冷的一声:“进来。”
这两个字不带一丝情绪,也没有一丝温存,但听在她耳中仍是宛如天籁一般悦耳——不知道是冷的还是饿的,胃里的酸气又涌了上来,伴随着还有一点头重脚轻的晕眩感。
他要是再让她站下去,她肯定撑不住……
所以赵昔微丝毫没有拿乔,果断提着裙摆就踏过了殿门。
一进门,就觉得身上舒服了不少。
殿内宽敞明亮,温度适宜,铜制兽耳熏炉里燃着提神醒脑的沉香。。
李玄夜一袭黑底金纹的衣裳,端坐于书案之后,面容冷肃得如同这是一场君臣之间的觐见。
看这架势,是真的气得狠了……
算了,他要骂要罚,暂且先忍忍吧……
目光再往旁边一扫,赵昔微顿觉不妙。
书案左侧下方站着两个人,是顾寒苏和柳寄山。
两人看着她的眼神,就像是在看着一头即将要被老虎吃掉的小兽……一个写满了同情,一个写满了忧虑。
赵昔微那颗平静的心就掀起了一丝波澜。
即使不用再次复诊,她自己也感觉到隐隐是有孕的迹象。只是她一直在调理身子,小日子时准时不准,不敢太过确定罢了。
如果真的是有了,她离宫的计划估计会变得更加麻烦。
赵子仪的话虽然不好听,但是也不是毫无道理——一个女人一意孤行带着肚子里的孩子远走高飞,谁知道这其中会经历什么样的意外,谁知道孩子会不会有危险?
沈玉清能顺利带着腹中胎儿离开,第一是因为当时赵家不肯过问,第二是因为她有医术在手,第三则是因为有足够的钱财——即便这样,后来她意外患病,母女二人的日子还是过得十分捉襟见肘。
如果真的有了……
第610章 体面一点放手
这个念头一起,赵昔微一颗心就剧烈跳动了一下。
不,即使是真的有了,她也不能任由他拿捏。
对上柳寄山沉郁的眼神,她忽然就生出了一个主意。
既然刘太医都没有诊出来,那就说明她的脉象并不明显。
那么如果柳寄山和顾寒苏也没诊出来呢?
她正琢磨着,“啪嗒”一下,书卷摔在案上,头顶就传来那人冷冷一笑:“一日不见,太子妃的礼数全忘了?”
赵昔微愣了一下。
殿内光线明亮,他端坐椅中,手肘撑在扶手上,十指交叉而握,眉眼冷峻如芒,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不得不说,这样的他气场有点过于强大,哪怕是她见识过他往日里的温存缠绵,也不由得生出一股子寒气来……
迫人的威仪之下,逼得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满殿的暖意瞬间将至冰点,站在一旁的顾寒苏和柳寄山,也屏住了呼吸。
如霜如雪的气氛中,他唇角勾了勾,似笑非笑:“太子妃这就怕了?”
“……”
眼见得他怒意一点一点翻腾上来,赵昔微心里也不敢再有丝毫的放松。
谁知道惹怒他是什么下场……
她虽然不在意他对她再会是什么态度,可她也不能吃眼前的亏啊……
心里这么想着,已屈膝半蹲了下去,行了个规规矩矩的大礼:“妾身见过太子殿下。”
话一出口,忽然觉得有些讽刺。
前一日还相拥缠绵的人,短短一夜的时间,便已是生疏至此。
而觉得讽刺的不是只有她,李玄夜也被这句话扎得心头一颤。
藏着的怒意就更加汹涌了起来。
交叉的手指猛地一捏,直将那手背捏出一条青紫的印痕。
他坐在书案上头,居高临下地盯着她,半晌才深深吸了一口气,冷冷道:“起来吧。”
赵昔微顺从地直起身来,可伴随而来的还有晕眩的感觉,身子一个不稳——
几乎是同一时间,李玄夜手臂倏地伸出。
但也就是这么一下,她的动作比他更快,指尖已按在了桌沿,借着力气站直了身来。
李玄夜衣袖一拂,便也心照不宣地收了回去。
这一个下意识的举动,却让他的怒意更上了一个台阶。
都这个时候了,还要自个儿逞强,当他是死人还是空气?
“其余人都下去!”他手掌一抬,示意左右,“你们两个也下去!”
顾寒苏和柳寄山一愣。
这是要干嘛?
遣退众人,要问责太子妃吗?
柳寄山皱眉,上前一步:“殿下,太子妃身子尚未痊愈,不宜——”
话没说完,就被他粗暴打断:“来人!”
“是!”
立即有几个侍卫疾步入内,肃然道:“柳大夫、顾大夫,请——”
顾寒苏不敢再多说什么,只同情地看了一眼赵昔微,就跟着侍卫出去了。
柳寄山只迟疑了一下,就被四个侍卫架住了臂膀:“柳大夫,请回避!”
这是东宫的权力中心,四周高手如云,暗卫密布,而柳寄山的剑又在入宫时就被收走了,除非是想以死相搏,否则在这种时候较劲没有半点胜算。
他脸色阴沉,用力自侍卫手里抽出袖子:“我自己会走!”
才转身,踏过殿门一步,又不肯走了,就站住门口,做出一副要与太子妃共存亡的壮烈决心。
杨仪和袁策对望一眼,心说怎么有这样顽固得像石头一样的男人……
眼见他抬眼要向殿内盯去——
杨仪当机立断,一挥手,左右侍卫会意,“吱呀”一声,殿门立时合上,彻底隔绝掉了柳寄山偷看的视线。
“你——”柳寄山眉心一黑,伸手就去推门。
手臂却被人及时捉住。
“柳大夫,知道您担心太子妃!”杨仪抢先一步护住了殿门,道:“可是这个时候您还是别插手的好!”
“什么插手不插手?”柳寄山手臂一挥,“殿下正在气头上,万一太子妃有个三长两短,你担当得起吗?”
杨仪也不跟他计较,只拱起手来,一板一眼地道:“柳大夫多虑了!太子殿下明明是有话要对太子妃讲,不想让外人听见而已!”
又呵呵一笑,挤了挤眉,压低声音道:“你一个大男人,杵在这门口,不觉得尴尬吗?”
“我——”柳寄山气结。
进去是不能再进去了,看也是看不见了。
但……耳朵还是能听见的。
习武之人内力深厚,他屏气凝神,分辨殿内的动静——
赵昔微站在书案下方,警觉地看着太子殿下。
柳寄山等人在的时候,他还有几分克制。
现在殿内就剩下他们两个,谁知道他盛怒之下会做出什么样的举动……
但显然她有点低估了李玄夜对情绪的掌控力。
他只仍旧坐在椅子里,连姿势都没调整一下,只是唇角的冷笑更明显了几分,嘲讽地问了她一句:“怎么?和赵子仪谈得不如意?”
赵昔微被他一连刺了好几句,也有些不舒服了。
但她也不是个容易情绪化的人,便只抿了抿唇,看着他没有出声。
她的平静,衬托着他的怒意,就如一个智者衬托着愚者,让他觉得自己可笑至极。
他霍地起身,双臂撑在书案上,微微倾身凑到她跟前,压着即将汹涌的怒意,冷冷道:“知道自己可能有孕,所以便急着出宫,急着让赵子仪帮你脱身,急着和我撇清关系,是么?”
赵昔微胸口一窒。
虽然早就知道自己的谈话内容被他掌握,但此时面对面,他这样带着嘲讽的语气说出来时,还是让她隐隐腾起几分怒意。
光明正大的控制她、监视她的一举一动,就连她和家人的谈话,也一字不落地在他耳目之中。
这种感觉,比宠物还不如!
宠物尚有一丝喘息的机会,而她呢?
赵昔微手指在袖子里抓紧,觉得心底对他的最后一丝情意,也彻底断裂了。
“是啊!”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冷静又坚决,吐出这两个字后,胸口那种酸涩的感觉也莫名褪去,只有无尽的痛快。
李玄夜盯着她,眸光骤然一沉:“你说什么?”
“我说,是啊!”赵昔微笑了一声,眼里满是无所畏惧:“我不仅想和你撇清关系,还想离开京城、从此销声匿迹呢!殿下要治我死罪吗?”
第611章 情爱与王座
“我不仅想和你撇清关系,还想离开京城、从此销声匿迹呢!殿下要治我死罪吗?”
李玄夜后背一绷,猛地抬头:“销声匿迹?”
寒风忽至,赵昔微只觉下巴一凉,已被他探手捏住。
男人的力道沉重如铁,柔嫩的肌肤顿时红了一块。
赵昔微看着他的眼睛,心里又紧了一下。
作为备受天子器重和宠爱的储君,他大多数情况下都有着运筹帷幄的冷静,很少有被激怒成这样的时候,这样的他看起来焦躁又冷酷,宛如一头杀红了眼的凶兽,随时都有可能将猎物撕个粉碎。
赵昔微不想跟这样的他对峙,便垂下眼睫,微避开他的视线,道:“殿下需要的是一只宠物,而我不想做那只宠物……”
话一出口,钳着她下巴的手指又是一抬:“赵昔微!”
他沉声一喝,语气极力克制,但指尖的力道却不自觉地加重了,“你觉得自己是宠物?我疼着你护着你,你竟觉得自己是只宠物?”
生生的痛感伴随着隐隐的杀气袭来,赵昔微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他也意识到自己下手重了,眸光掠过她有些红肿的下巴,却没有松手,只冷笑问道:“因为觉得自己是宠物,所以就要离开我,离开东宫,是吗?”
一阵酸气直冲喉咙,赵昔微下意识地去捂嘴,但却因被他钳着下巴,只能虚虚掩了唇角。
她突然也不知道是胃里难受还是心里难受,忍不住顶了一句嘴:“是啊!我不想再被你关在偏院!不想再被你派人监视!不想再被人像傻子一样隐瞒——”
眼眶一热,有泪水悄然涌出,“李玄夜,我想做一个正常的人,过上正常的日子,不可以吗?”
但她不想在再他面前显露一丝的脆弱,也不想在这个时候让他看穿自己的情绪,便将泪意狠狠忍了回去。
杏眼微红,蒙着水汽,这样不服输地瞪着他,令他心里跟着就是一疼。
“微儿……”他手指忽然一松,指尖沿着她的下颌一滑,落在她的颈侧。
隔着一张桌案,他与她相对而立,他的指腹在她的肌肤上抚过,带着若有似无的歉疚和眷恋。
他望着她下颌处的红痕,眸光微微一闪,轻声道:“你不喜欢关在偏院,我会尽快让你搬回主殿,你给我一些时间,等……”
语气猛然一顿,才要说出口的话,就这么咽了回去。
他该如何说?
告诉她,赵子仪和沈玉清有联手谋害皇后的嫌疑?
告诉她,他现在做这些只是缓兵之计,日后还是会展开调查?
无论哪一个回答,都对她是不可逆转的伤害。
可对着她这样一双清澈的眼睛,他又觉得什么都不说太过残忍。
踌躇了片刻,他才轻声道:“等我夺回兵权,你就不用受这种委屈了——”
兵权被太后牢牢捏着,而边境十余万敌人虎视眈眈,每年国库的银子如流水一样填进西凉这个窟窿,再也别想去筹划别的什么大计。
兵权被压住,无法指挥凉州军作战,便决定不了边境的安稳。
决定不了边境的安稳,便每年都要开支大笔的军饷。
而大笔的军饷又要耗空国库。
这是太后为了弄权而生出来的养寇手段,虽然为人不齿,却十分有效——只要捏着兵权不交,整个帝国的运转就永远要依托她的指示。
兵权在哪里,王座就在哪里。
而情爱,是需要权力去保护的。
他如果不坐稳了这王座,只一味沉溺情爱,只会连累她一起受罪——比如现在。
而等他彻底掌握权力之后,就算是赵家有野心,就算是赵子仪有阴谋,但他手掌兵权,又有何惧?那时他摆明了偏袒自己心爱的女人,又有何妨?
……
一声轻笑打破了他的思绪。
赵昔微望着他:“等你夺回兵权,等你继承大统,再等你治下盛世,便能与我举案齐眉共效于飞,是吗?”她眸光一黯,眉间似有无尽的疲惫,“李玄夜,既然已经决定要废掉我的位份,我们就体面放手,不好吗?”
李玄夜忽然一噎,不知道作何回答。
其实他是这么想的,儿女情长固然重要,可皇图霸业也很重要。
一国之储君,如果心里只有情爱没有天下,又拿什么去许诺以后呢?
只是对着她这样心灰意冷的诘问,还是让他有些心疼。
他抬起另一只手,双手捧着她的脸颊,语气充满了歉疚,低声道:“是我的错……不能给你该有的一切……”
吵到一半,他呼之欲出的怒火忽然一下被敛去,还把姿态放得这样低,这转变太快,赵昔微有些适应不过来,便由他这样捧着自己的脸,只怔怔地望着他。
“你现在既然也疑心自己有孕,怎么还能想着离开东宫,离开我?”
有孕……
这两个字传入耳中,赵昔微瞬间清新过来。
她抬手握住他的手指,将它从自己脸上拿了下来,然后后退了半步,防备地看着他:“谁说我有孕了?”语声一凝,急促道,“就算是有孕,我也不可能被你困在东宫的!”
“赵昔微!”他绷紧了嗓音,咬牙低喝道:“不要这样任性!”
又是任性!
一天内被两个男人扣上这样一个帽子,赵昔微只觉得心里那根刺猛地又扎了出来。
“是啊,我就是任性,那又怎样?”她站在离他几步开外,冷冷看着他,“你们瞒着我就可以,让我像傻子一样被夺去位份,让我像鸟儿一样囚禁深宫,你们做什么都是有理由的,都是要被体谅的,而我只要稍微不配合,我就是任性,就是不懂事?”
“赵昔微!”李玄夜重重地唤了一句,提醒道:“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话一出口,却沉默了一瞬。
以前还能拿太子妃的身份训斥她一下,而现在……
赵昔微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冷笑道:“是,你提醒过我很多次,要注意太子妃的身份。可是——”
她的语气坚决,“我是个人,是有自己感情有自己想法的活人,不是一具空空的躯壳,不能由着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她看了他一眼,见他眉眼间隐有挣扎,心下顿时一软。
第612章 惧内的太子
轻轻吸了一口气,声音低了下来:“一开始,你突然将我禁足偏院,也没有给我任何理由,甚至事先没有任何征兆,我是不是顺从了你?”
“而后来,顾玉辞被接进来,要定她为侧妃……这么大的事,你也没有与我商量过,别说我是太子妃,就是寻常人家的正妻,丈夫要纳侧室,也需要知会一声的……即便如此,我是不是也体谅了你?”
李玄夜一怔。
“而现在,你突然要废我位份,依旧还是什么都不告诉我,不仅如此你却还派了一群侍卫盯着我,我不曾追问,也没有哭闹,我选择理解你——”
她淡然一笑,脸上有一丝伤感,“这个太子妃,我虽然做得不算特别出色,但我自认为还是对得起殿下你的。”
她脚步往后又移了半步,拉开与他更远的距离,语气更加疏离冷静:“殿下或许会觉得,这样的我过于无理取闹,你明明已经对我很好了,我却不懂得知足、不懂得感激,只是废了位份而已,我竟然就想离开……”
李玄夜听她说着,皱了眉头:“我只是要你给我些时间——”
“不……”她轻轻摇了摇头:“不是我不愿意给你时间,而是我不想再这样被你牵着鼻子走,像一个傀儡一样活着。是,殿下的心意我知道,你只是为了大局考虑,暂时委屈我一下,可是,殿下有没有想过,你这样很自私?”
她脚步往后一挪,拉开距离后语气更加冷静:“殿下或许会觉得,这样的我过于无理取闹,你明明已经对我很好了,我却不懂得知足、不懂得感激,只是废了位份而已,我竟然就想离开……”
李玄夜听她说着,皱了眉头:“我只是要你给我些时间——”
“不……”她轻轻摇了摇头:“不是我不愿意给你时间,而是我不想再这样被你牵着鼻子走,像一个布偶一样活着。是,殿下的心意我知道,你只是为了大局考虑,只是暂时委屈我一下,可是,殿下有没有想过,你这种做法很自私?”
她一口气说完,再次看向他的脸,视线略停留了一瞬,似有遗憾,似有留恋,但都很快闪过,最后只重归于一片荒芜的平静。
她忽然矮下腰身,双手交叠,行了一个端正平和的大礼:“太子殿下,妾身该说的全都说完了,你我就此告辞。”
李玄夜下意识地伸出手去,却发现面前横着一张书案,如迢迢星河,两人天各一方,彼此相望相闻,却不可相触相拥。
而她却连相望都不再愿意,礼毕之后,淡然拂袖,转身迈出迈向殿门——
“赵昔微!”
李玄夜失声高呼,可她却充耳不闻,只顾着快步离开。
他脑子“嗡”地一下,只觉得一阵血气涌来。
上次她也是这样离开的,如蝴蝶翩跹,似飞燕掠空,他伸手去抓,却只抓到了一手的空气。
她走得那样坚决,那样果断,只留给她一抹春水绿的背影。
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觉得,如果这一次再让她离开,也许就永远没有机会再挽留了。
他心口剧痛,从未有过的冲动,似骇浪惊涛,滚滚而来。
什么王座,什么兵权,又什么大局!
倘若没了她,他一个人坐拥天下,又有什么用?!
他再也顾不上什么仪态举止,也顾不上什么家国天下。
一步踏出书案,如流云闪电,飞身而至,不过一息之间,已到了殿门,彻底堵去了她的去路。
“赵昔微!”
侍卫们听见响动,忙不迭拉开大门,却再看见太子殿下时,齐齐惊骇住了。
只见向来衣冠整齐、威仪赫赫的太子殿下,此时衣衫凌乱,面容焦急,透着几分狼狈,几分慌张,甚至还有几分委曲求全,而他的手指,紧紧地捏着太子妃的手腕。
“轰隆——”
如天雷滚滚炸过长空,一排侍卫站在大门左右,都觉得自己被这一个晴天霹雳给炸成了焦炭。
他们没看错吧!
太子殿下不是要好好教训太子妃的么?
怎么看着倒像是,太子殿下才是被教训的那个呢?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打死也不敢相信——平日里杀伐果断的太子殿下,私底下这样惧内!
一排侍卫只琢磨了一下,就被杨仪狠狠一个眼刀飞了过来,立时又是一个激灵,猛地清醒了过来:
他们竟然看到了太子这样的一面,不会离杀人灭口不远了吧??
“呼啦啦”脚步齐踏,一排人立时退了个干干净净。
只留下两个不怕死的,如石像一样伫立原地。
“太子殿下,从你亲手写下废位诏书的那一刻起,我们两个,就注定回不去从前了。”
当赵昔微冷静地说出这么一句话时,两人一个瞪大了眼睛,一个抿直了唇线,一个是震惊,一个是忧虑。
“太子妃,有话好好说啊,不要说这种话,不吉利!”顾寒苏眼看他们的气氛不对,忙上前来打圆场。
“是啊,阿微……”柳寄山眉心紧锁,“你就算是有这种想法,也不能不顾及太子殿下的颜面……”
“师师师父?”顾寒苏吓得一个哆嗦,忙一把扯住他的衣袖,“您要是不想劝和,可以不劝的!”
柳寄山抽出手,瞥了一眼自己的徒儿,神色淡然:“他们两个吵架,你一个外人紧张什么?”
“我紧张吗?”顾寒苏张口结舌,眼角一扫,视线再次落在太子殿下的手指上——准确的说是死死握住太子妃手腕不肯松的手指上。
立时后背一寒,挤出个笑脸道:“师父,太子殿下还有话要对太子妃说,我们两个外人……还是回避一下吧?”
柳寄山一拂衣袖,仪态磊落,道:“为师是阿微的师叔,与她娘亲是至交故友,怎么能是外人?”
顾寒苏:“……”
于是,一师一徒,两个就这么厚着脸皮站在门口,亲眼见证太子殿下人生最卑微的一刻——
并不是!
李玄夜这样的天子骄子,怎么真的会为了挽留一个女人,而低声下气丧失东宫尊严?
“哗”地一下,衣袖翻卷,他手腕倏地一翻。
柳寄山瞳孔猛地一缩。
顾寒苏“啊”地惊呼出声。
第613章 喧宾夺主
“李玄夜!”赵昔微恼怒的声音响起。
她还没有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腰上忽然一轻,突然跌入一个宽厚的胸膛。
她被他打横抱了起来!
殿门大开,左右武士如林,还有不停巡逻的暗卫,最尴尬的是顾寒苏和柳寄山就在旁边看着。
赵昔微用力挣了一下,却丝毫没有任何作用,反而让他抱得更紧了。
“李玄夜!你放我下来!”她又气又急,手掌抵在他胸口,“你干什么!快放我下来!”
可他只冷着脸,半点多余的表情也没有,就这么抱着她转过身,朝内殿而去。
而门口那一道道惊愕的目光,就算是不回头也能感觉得到,令她有种如芒在背的紧迫感。
完了!
她脑子想起的第一个念头,他肯定是气疯了!
她不该这么快就说出撇清关系之语的!
他这样骄傲的人,怎么能忍得了女人的漠视?
她应该装作难分难舍、恋恋不忘、悲悲戚戚的样子,然后趁他大意之时,再想办法抽身的……
她下巴微抬,与他身子拉开几寸距离,但仍不可避免地闻到了他身上清冷的香气,还有他灼热的呼吸,甚至还有急促的心跳。
心跳得这样快,这是彻底被她激怒了吧……
赵昔微正胡乱猜测着,直到后背硌得一疼,被他塞进了椅子里。
“你弄疼我了!”她整个人动弹不得,而他双臂撑在扶手上,俯身定定盯着她。
隔着这样近的距离,他滚烫的呼吸扑在她脸上,急促的心跳响在她耳畔。
赵昔微下意识地侧了侧头,却听发间珠花“哗啦”一下,忙抬手压住发髻。
可摸到的却是他的指尖。
赵昔微迅速抽回手,瞪了他一眼:“你到底想做什么?”
他没有回答,只将她斜斜欲坠的发簪重新插入发髻,又顺手将散落的一缕发丝拨至耳后。
他不声不响做完这一切后,手掌重新落了下来,一只按住她的肩膀,一只捉住她的腰,冷声命令:“来人!给太子妃诊脉!”
“李玄夜——”赵昔微大急,她肯定是要诊脉的,但却不能再他的眼皮子底下、没有任何准备的情况下诊。
刚刚挣扎欲起,他一抬膝盖,纹丝不动地压住了她的双腿。
一把椅子,两个人。
他在上,她在下。
他的手按在她身上,膝盖压在她腿上。
而她像一只掉落陷阱的幼兽,四肢连挣扎一下的机会都没有,只能用气得微红的眼睛瞪他。
“殿下!”后腰被椅子的雕花顶得生痛,赵昔微是真的生气了,“李玄夜!你能不能有话好好说!”
他变得前所未有的粗暴,丝毫不顾及自己的身份,就这么倾身按住她,眼眸幽暗欲噬:“柳寄山说得没错,你果然是个性烈的!”
赵昔微不知其中缘由,才愣了一下,又有一股酸气直冲喉咙,她胡乱捉住他的手腕,好容易才把想吐的冲动忍下去,才重新抬起头,咬牙道:“我身子不舒服!你不要这样逼我!”
李玄夜扯了扯唇角,露出一抹冷笑:“不舒服还不愿诊脉,是想带着孩子出宫?”
赵昔微胃里翻腾得难受,对着突然翻脸的他,更觉得心烦意乱,一句话脱口而出:“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太子殿下难道要将我关起来吗?”
“你果然存了这种想法!”
李玄夜手腕一紧。
柳寄山那句话就像是一道咒语,让他心底霎时间生出一道心魔。
乍一听见时候只有震惊,如今见她百般推诿就是不肯诊脉,这震惊便转换成了震怒。
她是真的有这种想法!
他指尖猛地收紧,捏得她的肩胛骨似要裂开般的疼,让她皱紧了眉心,痛呼出声。
可他却浑然不觉,只压着嗓音,提醒道:“赵昔微,不要任性!”手指微微一松,“这不是你一个人的孩子!”
赵昔微趁机一挣,肩膀从他的桎梏中挣脱开来,双臂倏地抵住他的下颌。
只是一个很普通的下意识的举动,也让他感觉到了被拒之千里的冷意。
他僵着身子定定看着她,直到顾寒苏忍不住开口提醒:“太子殿下……太子妃既然不方便诊脉,就等……”
他这才直起腰身,冷冷问道:“有何不便?”
“我……”顾寒苏噎了一下,还没开口,却听一声冷笑响起。
“你在这里就不方便!”
他心头一跳,忙扭头看去,见赵昔微端坐于椅中,双手自然地搭在扶手上,丝滑的软罗大袖散落下来,有种气度万千的庄重。
而书案公文,笔墨纸砚,一一陈列,乍一眼看去,倒不是个深居后宫的娇柔妃嫔,却像是个初入朝堂的年轻才俊。
她拂了拂衣袖,就这么坐在本该属于太子殿下椅子上,对着他们微有惊愕的眼神,下巴轻轻一抬,淡然示意左右:“本宫要问诊,请你们太子殿下回避!”
“……”
杨仪和袁策本来站得远远地,被这么一声命令,心里咯噔一跳,忙拱手上前:“太子妃……这……这于礼不合……”
这是太子殿下的书房,太子妃就这么登堂入室,还要把太子殿下赶出去,这难道不是喧宾夺主吗?
然而——
太子妃毫无喧宾夺主的自觉,反而一抬衣袖,让坐姿更端正了些,冷冷启唇:“有什么问题?”
“这这这……”杨仪头皮一麻,忙看向自家太子殿下,见他脸沉如冰,一看就窝着一肚子气,便斟酌着劝道:“属下自然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就是太子殿下公务尚未处理完毕,西偏殿备了热茶,太子妃既是诊脉,不如移步……”
“移什么步?”赵昔微长眉一挑,隐有讥讽:“不是你们太子殿下非要逼着我坐在这里的?”
“我……”杨仪心里又是一跳。
这太子妃折腾人的能耐,他已经领教过几次了,一开始只是折腾他们一群侍卫,现在倒好,连太子殿下也逃不过这种命运了……
可这人也不能太不知好歹啊,万一真把太子殿下惹怒了,以殿下这翻脸不认人的手段,您自个儿可是吃不了兜着走的!
他正要再说点什么提醒一下时,却忽听那翻脸不认人的太子殿下淡淡开了口:“太子妃既然觉得不方便,那孤便暂且回避吧!”
“……”
说罢,在杨仪活像见了鬼的表情中,淡然转身。
第614章 喜脉
赵昔微觉得更加生气了。
小吵接二连三,大吵又吵不起来,每次把她的脾气挑上来,他又收了情绪镇定避开。
忍着这样一肚子闷气,再加上胃里也酸涩得难受,让她整个人的状态都有点蔫蔫的,就像是大病初起时,一副疲倦慵懒的神态。
但当柳寄山和顾寒苏一左一右,张罗着为她诊脉的时候,她还是强打起精神来,目光镇定地留意着他们的举动——
眉头皱紧又松开,唇角抿紧又上扬,或偶尔点头,或偶尔摇头,再又抬眼细瞧着她的脸色。
那眉心又重新紧锁住了。
师徒两人一会儿换左手,一会儿换右手,再又忙着从药箱里翻弄一阵,拿出一块打磨得晶莹透亮的玉石,对着她的手腕按压摩挲几下。
如此循环反复,轮番诊断了数十次——
最后顾寒苏首先抬起头来,满脸尴尬之色:“师父,太子妃的脉象平稳如常,看着确实不像是有孕——”
“嗯……”柳寄山轻轻一颔,将东西一一收进药箱。
顾寒苏仍沉浸在对医术的钻研中:“既然不是有喜,那为何会出现孕吐症状呢?”
明明吐出来的都是酸水啊。
柳寄山不紧不慢地将瓶瓶罐罐收进箱子,语气淡然:“人食五谷,身有百病,有的男子脾胃失调,也会有类似孕吐之象——”
师徒俩一问一答,就各种疑难杂症聊了起来。
赵昔微坐在椅子里,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心里空空的,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袭来。
原来真不是有孕啊……
虽说她表现得总是很抵触诊脉,因为她知道现在有孕不是什么好的时机,可是一想到自己肚子里会有个小生命,属于她和他的小生命……她心里还是有点欣喜、有点期待的。
当初刘太医说不是有孕,她和李玄夜一样,都不太放心。
毕竟,她的身子一直是顾寒苏在调理。
可现在柳寄山和顾寒苏两个医术高超的神医,也一致诊断出她没有怀上……
她突然觉得有些失落。
但这种感觉也只是一瞬,就很快退散了。
其实没怀上也很正常……
以前天天腻在一起都没那么快怀上,现在她搬去偏院这么久,哪里能说有就有呢?
再说了,现在要真是有了,以李玄夜对她严防死守的态度,说不定会派几百个侍卫日夜轮值地盯着她,这样的话那她想离开的计划更是比登天还难了!
她轻轻吐出一口气,心里突然变得莫名的轻松起来。
直到——
“不是有孕?”李玄夜皱着眉,一脸不相信,“你们确定?”
“这有什么不能确定的?”赵昔微一看见他,就觉得被他压着的后背还是疼的,那一股子闷气又冒了上来,“殿下要是还不满意,要不要把太医院所有太医都请过来,再给我诊个几百遍?”
李玄夜却没空和她置气,只瞥了她一眼,又转向顾寒苏:“那孕吐之症状作何解释?”
这个问题,顾寒苏自己也还在疑惑呢,怎么能给出满意的解释?
他呵呵一笑,讪讪道:“草民学艺不精……”
李玄夜这才将眼神投向了柳寄山。
出于掌权者的直觉,他对柳寄山并不信任。
但连顾寒苏都回答不了,那就只有柳寄山能回答了……
似乎感受到太子殿下怀疑的目光,柳寄山整理药箱的动作顿了顿,若有所思道:“阿微少时曾常年用药,以致使体质异常,比寻常女子受孕几率略低些许……”语气一凝,带着几分不确定,“或许,这正是她娘亲的一番苦心……”
李玄夜却将重点放在了“受孕几率略低”,眸光一凛,冷声道:“怎么回事?”
柳寄山转过身来:“殿下难道又忘了?阿微娘亲曾立下规矩,阿微嫁作人妇后,三年内不许有孕——”
说到这里,他心里也惊了一下。
当初沈玉清这样托付时,他只当她是被情所伤,担心女儿步自己的后尘。
但此时此刻,出于医者的敏感,他突然产生了一个从未有过的念头。
那就是,这其中难道是另有隐情?
想到这一层的不只是他,还有李玄夜。
他曾派人暗中调查过沈玉清,没有人比他更明白这背后藏着千丝万缕的玄机。
其实也就只有柳寄山这样深陷遗憾的情种,才会把一切都往情爱方面想。
李玄夜在第一次听到“不准三年有孕”的奇怪条件时,第一反应便是警觉——但那是对赵子仪、沈玉清的警觉,是出于一国储君基于权术之下,对野心家产生的警觉。
他当时只觉得,赵子仪和沈玉清必定在密谋一场什么巨大的阴谋,比如将女儿培养成一颗出色的棋子,从而达到自己想要的目的。
毕竟,那封信上,“复仇”意味明显。
这也是他对赵昔微感情变得复杂的原因……
可现在当柳寄山再次提起时,他突然也开始有些困惑。
如果只是借女儿之手控制东宫,那早早有孕难道不是更有利于稳定地位?
又何必要拖上三年之期?
深宫内院,谁能预料一个女子盛宠三年?
……
“三年?”
赵昔微回到隋春院,也同样露出了疑惑不解的表情。
宫女送来了一碗豆苗热汤,她一边小口地喝着,一边看着静默不语的柳寄山。
“柳师叔,您不是说有话要和我说吗?怎么现在又不说了?”抬眼望了望门外,她抿唇一笑,“你放心,我把那烦人的侍卫打发走了!”
诊脉结果出来后,她又讥讽了李玄夜几句,不知道是彻底被她气到了,还是真的对她失望了,总之他没再派那一群侍卫过来。
柳寄山温和地一笑。
他是习武之人,耳力比常人要灵敏许多,方才凝气屏息细细辨听了一番。
这围墙外的侍卫是撤了,可这屋檐上的暗卫尚在。
不愧是一国储君,对谎言的感知力格外敏锐。
这样心思深沉之人,就算是阿微聪明有加,也难免被他彻底拿捏。
他又等了片刻,直到听见屋顶细碎作响,确定暗卫全部离去后,才端起茶盏,淡淡道:“阿微,师叔先前骗了你。”
他眸光幽沉,定定地凝视着赵昔微,缓缓道:“你……确实是喜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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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疫情好严重,我成了密接_(:з”∠)_
今天健康码变黄了,一天都在提心吊胆之中。一直在等防控人员上门,给我大门贴封条。。。但是等到十二点也还没有来。。。。
心里不踏实,所以写得很粗糙,大家不要骂我【逃】【明天一定好好写】
另外,大家要做好防护措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