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5章 夜闯宫门
夜半子时,春寒如冰。
赵昔微坐在灯下,捏着一缕细长的金线,指尖翻飞如云,金丝来回如梭,流光溢彩之间,一条金线流苏已初见形状。
几个大丫鬟守在左右,每人脸上都写满了焦急。
送走了乔姑娘后,太子妃就拿了一把金线坐在房内编东西。
这一天都过去了,也没能见宫里有消息传来,甚至,太子殿下也没回来。
锦绣咬咬唇瓣,正要开口,忽然“唰”地一下,赵昔微站起身来,吩咐道:“取披风来,随我进宫!”
“太子妃!”素玉眼皮一跳,才要阻拦,却被她冷冷一瞥:“提灯,带路!”
“是。”怔愣的几人回过神来,急急应了一声,便飞速散开。不一会儿,提灯的提灯,打扇的打扇,众星拱月一般,簇拥着赵昔微出了院门。
自内坊出,过崇文殿,经崇教门。
赵昔微脚步不停,一路沿着宫墙,直往东宫正门。
她身量修长,衣袖宽阔,腰间坠玉叮当,行走时如两肋生翼,带起香风拂袖,却不见丝毫慌乱。
侍女们提着裙摆几乎是在小跑,但无人敢多说一个字,也无人敢慢下一小步。
沿途的宫人内侍见此情景,连忙匆匆下拜见礼,眼角微垂之时,均现出异样神色。
或惊讶或惶恐,都在心里冒出来一个问题:
这大半夜的,太子妃要上哪去?
按理说,妃嫔半夜非诏不得出宫。她们做宫女的,要不要劝说一下?
但这个念头才冒出来,就听头顶一声冷冷低喝:“退下!”
“是……”宫女们身子一凛,猝然后退数步,让出一条宽阔的大道来。
大红的披风金纹密织,纯白的狐狸毛领蓬松柔软,掩映着一张梨花般的面容,似霜若雪,似冰如玉。
不,比霜雪还要冷漠几分,比冰玉还要华贵几分。
宫人们还是头一次看到太子妃如此冷冰冰的神色,像是千年寒冰雕出来的一个冰美人,美得惊心动魄,让人怀疑多看一眼,就要被她冻结灵魂。
众人不由得捏紧了手心。
众所周知,太子妃是那么娇弱软媚的一个人,对待下人们从未有过疾言厉色的时候。
此时忽然态度大变,让所有人胆战心惊之余,又忍不住遐想连篇:到底发生了什么?
垂目思忖间,太子妃已匆匆远去。
众人抬起头来,恍见群裾翻飞,如同红日初升,霞光万丈,让人目眩神迷。
东宫正门,侍卫正是换岗的时候。
在冷风中站了小半夜,甲胄之下的四肢冻得近乎僵硬,就是铁打的身子也有些受不住,好容易等来换班,才吐出一口浊气,却忽听远处环佩叮当之声,紧接着耳畔寒风袭来。
十余名侍卫立时腰腹一绷,条件反射似的握紧兵器,以迅雷之势横扫而出。
“咔嚓”一声,金铁碰撞,带出几道火花飞溅。
“前方宫门,闲人止步!”齐齐一声怒喝,侍卫蜂拥而至,已将去路彻底堵死。
风静云止,那翻卷的裙摆也垂坠下来,唯有腰间配饰仍在叮当碎响,清脆动听。
侍卫们眉心一皱,怒斥道:“什么人这样不懂规矩,三更半夜的……”说到一半,倏然噤声。
愣了一愣后,才战战兢兢地道:“太、太太子妃……您您您怎么来了?”
谁不知道太子妃是太子掌心的宝贝疙瘩啊……
但守卫宫门不是普通差事,这是肩负着整个东宫的安全,凡进出人等,没有令信即视为硬闯。
硬闯宫门便形同刺客。
一瞬间所有侍卫就都僵持住了,既没人后退一步,也没人上前一步。只手握兵器横档,保持着阻拦的姿势。
寒夜如墨倾覆,火把哔剥作响。
一冷一热中,侍卫们身形微动,挪了挪脚跟,觉得自己不该太过于强势——毕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万一太子殿下一句话下来,那岂不是自己要吃不了兜着走?
死一样的沉寂中,火把将他们的身影拉长,投在青色的地砖上,深深浅浅,如同一场剑拔弩张的皮影戏。
有幽冷声音淡淡响起,如寒冰破玉,有种不怒自威的冷酷:“本宫有要事在身,将要入宫面见太子,谁敢阻拦?”
“面见太子……”侍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慢慢琢磨出了一丝不同寻常。
太子妃半夜要闯宫门要见太子,那就是说,不是太子的命令了?
既然没有太子的命令,他们就没有理由放行了。
但不放行,也不好就这么把人捉起来吧……
一片唏嘘声中,有人悄悄嘀咕了一句:“太子妃……不是被禁足了么?”
一语惊醒梦中人。
被禁足的太子妃,半夜擅自闯出东宫大门,说要去见太子殿下,这可不就是胡搅蛮缠吗?
“太子妃请恕罪,若非有诏令在身,任何人等均不可贸然放行。”为首的几个侍卫拱手一礼,态度强硬却又无可指摘,“我等身为将士,奉命戍卫东宫,来往贵人如云,皆须按规矩办事,若是急事,便需呈报詹事府,由何大人审批,再转至相关衙署造册,我等才可放行。还请太子妃不要让在下为难。”
“这位大哥,非我们太子妃不按规矩办事,而是事情太突然,没来得及让殿下传令,还请诸位大哥通融一下,等我们随太子妃入宫之后,必定让人将令信奉上,供你们查阅登记……”
“姑娘说得轻巧。”锦绣话未说完,守门侍卫就出言打断了,“我们通融一下放你出去了,日后殿下问责起来,我等该如何自处?”
“小将军说得有理。”素玉向前一步,从袖子里摸出一个银袋子,沉甸甸的足有十几两,“这么晚了还让你们为难,我们心里也颇是过意不去,这是我们太子妃的一点心意,给大家拿去打酒吃。”
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还有银子相送。
就算是再大的难处,也该退让一步了。
可李玄夜平日里驭下极严,这些侍卫全是精挑细选经过严厉训练的,别说是几两银子,就是一箱黄灿灿的金子,也没人会多看一眼。
甚至态度还会更加坚决——毕竟在东宫当差,收受贿赂是罪加一等。
他们全都板着一张脸,冷傲得跟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正眼也没看一下素玉。
说出来的话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太子妃您也知道,太子殿下向来重视规矩,该放行的时候我们自然会放行,不该放行的时候,便是天塌下来也不能放行。一个玩忽职守的罪过摊下来,轻则罚没俸禄重则砍头……”
第586章 见此玉令,如见太子
“莫说我等无人能承受得起,就算在下冒着砍头的罪过,侥幸放您出去了,可这难道不也是害了太子妃您吗?”
银宝气得就是一撸袖子,急急道:“叫你开门就开门,哪里那么多废话!耽误了我们太子妃的事,你一个脑袋又如何?算上全家都不够砍的!”
“姑娘言重。”侍卫淡淡一笑,语气平平:“在下守卫宫门已是十载有余,只见过擅自放行而被殿下赐死的,却从未见按规矩办事而被杀头的——”
语气一顿,抬眼望向赵昔微,然后双手一拱,不卑不亢地道:“恕在下直言,您身为东宫妃嫔,不管是发生再紧要的事,此时已是子夜,您最应该呆的地方是寝殿,而不是宫门,更不是禁内。”
言罢,向左右一使眼色,肃然下令:“传令下去,今夜严查各门,若无殿下令信,任何人都不能出入!”
“是!”
侍卫们齐齐应声,响彻天际。
“你,你们——”银宝顿时傻眼了。
立时就又有一群身穿铠甲的侍卫小跑着过来,往赵昔微面前一站:“太子妃,夜深风大,小心着凉,您请回去吧!”
锦绣看着这人墙似的一排排侍卫,也有些犹豫起来:“小姐,我们要不要再等等?”
赵昔微立在原地,眉目疏冷,淡淡一笑:“等?”
“是啊,太子妃,我们也是为您好。擅闯宫门这可是形同谋逆的大罪,您再等等,说不定一会儿太子殿下就回来了呢。”
又扫了她一眼,见她姿态潇洒,全不似被禁足冷宫的卑微模样,便又微一躬身,肃然道:“或者等太子殿下回来,在下第一时间派人给您送信……”
“嗯……”赵昔微不待他说完,就淡淡一颔首,似十分赞同,“你这主意倒也不错,只是有些麻烦诸位了。”
守卫神色一喜,忙答道:“能为太子妃办事,是我等的荣幸,何来麻烦不麻烦?”
“不错。”
众人都跟着松了一口气,恍然抬起头来,就见那太子妃红唇一抿,那张冷冰冰的脸上,忽有一抹笑意绽现。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原本冰山似的美人儿,忽然冰雪消融,一笑间,便春光明媚,暖人心怀。
众守卫只看了这么一眼,顿时有些忘了魂。
带回过神后,忙猝然垂头,生怕再看下去三魂六魄都飞走了。
可那又暖又柔的美人儿却不肯放过他们。
笑意一收,眸光顿冷。
突然一声喝令传来:“玉令在此,谁敢违命!”
玉令?
什么玉令?
守卫满脸愕然,抬头看去。
火把通明,将宫门照得如同白昼。
太子妃立于宫道之中,身上的大红披风如烈火翻卷,纯白的狐狸毛如雪落颈侧。
她的手臂微抬,淡青色的衣袖滑落,露出一截嫩藕般洁白的手腕,和一只软玉般柔软的手掌。
而她修长的指尖,在火光莹润生辉,恍若初开的莲瓣,白中带粉,尤为娇媚。
众人只看了一眼,瞳孔倏地变大,所有人的表情,立即在一瞬间凝结成冰。
她捏在指尖的,是一枚通体透明的白玉!
这是太子殿下的玉令!
“见此玉令,如见太子。”赵昔微抿唇又是一笑,还是那样又暖又柔,可这一排排守卫却再也感觉不到半点春光明媚了,她语声缓缓,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慵懒,“本宫持此玉令,不知诸位将军,能否放行?”
“既然太子妃有殿下玉令,在下便自然是要放行的。”守卫们头都大了,忙毕恭毕敬地回答。
“不怕殿下问责了?”
“太子妃既然是有要事出宫,就算是殿下追问,属下也应该仔细解释的。”
“不按规矩办事了?”
“在下知罪!请太子妃饶恕!”
“子夜时分,本宫最应该呆的地方是寝殿,而不是宫门?更不是禁内?”
“小人一时失言,冲撞了太子妃,请太子妃责罚!”被这么质问,为首的几个额头都起了密密麻麻的冷汗,要不是穿着铠甲不方便下跪,此时必定齐刷刷跪了一地的人了。
赵昔微视线一扫,将每个人的变化看在眼里,然后冷冷笑了笑。
她只不过是为了配合太子殿下才住进偏院,怎么这些人,一个个的都不把她当正经太子妃看呢!
指尖一勾,将玉令收回袖中,又忍不住指腹一抚,轻轻摸了摸玉佩。
看来,太子殿下这块玉,真是个好东西!
“提灯,看路!”赵昔微眉目一敛,冷声吩咐了一句。
“是!”
素玉在前面提灯照路,锦绣和银宝随侍左右。
守卫立时呼啦啦散开,让出一条宽阔大道。
赵昔微抬步踏出。
“恭送太子妃!”
一群守卫自动分列出两队,如扇形在身后打开,“吱呀”一声闷响,沉重的宫门打开。
夜色如水,石阶似霜,前方皇城在望。
早有宫女准备了马车候在一旁,看见赵昔微,立即垂着手见礼:“太子妃,请上车。”
银宝半蹲下身子,赵昔微扶着她的肩,抬脚踏上马车踏板,就要登上入宫的马车之时,不远处忽有一人一马疾驰而来,远远就大喊:“太子殿下有令!太子妃听令!”
赵昔微倏地收回脚,看向长街对面。
锦衣白马,腰佩长剑,面容如玉。
是太子近卫,杨仪。
赵昔微忽然唇角一翘,露不自觉地微笑起来。
一颗心,从早上到子夜,一直都悬在嗓子眼,从未有过一刻的安宁。
此时忽然听见“太子殿下”这四个字,她忽然莫名其妙就感觉到了温暖。
他,没有丢下她!
在这种时候,皇帝严重怀疑赵子仪的时候,他还是记得给她送来消息!
“吁——”杨仪策至近前,才勒停骏马,然后飞身落地,快步小跑着过来,拱手禀道:“太子妃,属下奉太子口谕,拨调东宫二卫,护您周全!”
“调派东宫二卫……”赵昔微一愣,“为了护我周全?”
太子手下有亲兵六支,平时充当着护卫东宫的任务,有时候也会投身战场。说白了,这不是一般的护卫,这属于东宫的军事力量。
仅仅是为了保护她,就需要调动三分之一的军事力量?
皇宫里面,到底发生了多大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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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章真的虐了,我是一个说到做到的写手~_(:з”∠)_
【啪叽读者一个耳光就打过来了:你一个月前就说要虐了!】
【作者君捂着脸小声嘀咕:人家舍不得虐嘛】
第587章 送给太子殿下的礼物
赵昔微问了杨仪几句话。
比如“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得到的回答是“属下候在廊下,不知内殿情形”。
问“调派二卫所谓何事”,得到的回答是“太子亲口传令,属下遵命行事”。
最后她想了想,问出了最想问的一个问题:“太子殿下怎么样了?”
杨仪恭敬回答:“陛下向来器重太子,即便是有些争执也不会产生隔阂,还请太子妃请放心。”
听上去什么都回答了,但却又是什么都没有回答。
赵昔微眉心一皱,感到不悦却又无可奈何。
这个杨仪,心思缜密又头脑灵活,想要从他嘴里套话堪比登天还难。与呆头呆脑说话没个把门的袁策相映成趣。
看来太子殿下还真是灵活用人,在这件事上特意指派杨仪过来,估计就是不想让她问出什么来。
见赵昔微抿唇不语,头脑灵活的杨仪仿佛猜中她的心事,忙又安抚道:“属下本也是想多打听几句的,可紫宸殿内忙成一团,我等当差的也不好凑过去乱问,好容易盼着曹公公出来传话,可除了让属下回来也没再没别的……”
微一沉吟,试探性地道:“要不,属下的大舅子的堂叔家的小姨子膝下有一个女儿在御花园当差,听说与曹公公手下的小徒儿的堂哥家的妯娌是老乡,看在熟人的份上,属下要不托他去打听打听?”
赵昔微一听这一连串的亲戚关系就头大了,瞥了他一眼,淡淡丢下“不必了”三个字,转身就走。
杨仪忙跟着也走进门内,一面向左右守卫示意关门,一面恭敬安慰道:“太子妃您别多想,太子殿下既派了属下来保护您,就说明这一切都在殿下掌控之中,您只要听从安排就是了。”
说话间,左右二卫已经集齐,如冷面罗刹一般立在院门两侧,向来宁静祥和的偏院,乍然布满了肃杀之气,连池子里的小鲤鱼都吓得钻进了荷叶底下。
杨仪手扶剑柄,在院内来回踱步,似乎是要将“守护太子妃”这个职责进行到底。
“好了,让他们都退下吧。”赵昔微心情十分烦闷,直接下了逐客令。
左右两卫加起来近三百人,这么往院门口里三层外三层地一堆,她甚至怀疑这是要把她监禁起来。
杨仪也知道这个差事讨人嫌,立即拱手一礼,然后踱至院门外,吩咐道:“将近丑时了,太子妃也乏了,大家别杵在门口了,都退到墙外去吧!”
“是。”
院内瞬间归于平静。
赵昔微转身回了卧房。
庭内梨花似雪,阶前青苔浅绿,廊下宫灯如金,春天的脚步悄悄的来临了。
踏入门槛之内时,锦绣借着搀扶的动作,趁势握住她的掌心,柔声道:“小姐不必担忧,最起码在紧要关头,太子殿下没有忘记您。”
赵昔微侧目看她,微微笑道:“是啊,不论发生什么,起码殿下记得我。”
她拥被坐在软榻上,春寒料峭,在外头这么转了一圈,足尖冻得跟塞了冰凌子似的。
小宫女抬着热水进来,银宝和锦绣服侍她烫脚。
脱了鞋袜,卷起裙摆,纤细圆润的脚踝上,那条镶金嵌玉的小脚铃映入眼帘。
脚尖微抬,铃铛发出清脆碎响。
赵昔微一怔,恍惚中想起那次在春芳阁,他们闹了脾气,也是三日不见,他于高楼抚琴一曲,只为哄她开心,又特意送了她这条小金铃,说系上便是生生世世。
可如今他们已经好几日不见了……
双足放在木盆,热水刚刚覆住脚背,不知是冷的还是热的,脚心突然痒痒的,让她情不自禁地一缩。
水温虽热,却不如他的掌心,干燥温暖,一切都那么刚刚好。
漆黑的夜色下,侍卫隔着院墙,不断巡回。
赵昔微睡意全无,盘着腿坐在窗下。
银烛高照,光影皎洁,照得她的肌肤通透明净,纯白的狐狸毛领子在灯下焕发出一种朦胧的光晕。
而她面容低垂,如一朵盛开在月色下的昙花,夺目而宁静。
她的指尖拢着几缕金线,飞快来回编织。
素玉见状便道:“太子妃,您要添置香囊,针线局现成的绣娘各色花样子都有,若您都不喜欢,交给奴婢们来做也行。”
“那可不行。”赵昔微含笑摇头:“这是给太子殿下准备的,我觉得针线缝制没有新意,才选用金线编织的。”说着话,手上不停,又从碧玉盘里捡了一颗白玉珠穿了进去。
金和玉的结合,锋芒与温润完美呈现,似王冠冕旒一般大气庄重。
素玉由衷赞叹:“这香囊真是别出心裁,殿下一定会喜欢的。”
锦绣一边递过剪刀,一边叮嘱道:“这都快寅正了,小姐您听奴婢的劝,编完这根线就去睡觉好不好。”
银宝也忙点头:“是啊,知道您想要马上就把礼物送给殿下,可这是用金线一根根拿手织进去的呀,您熬多少个通宵也急不来,况且您病根尚未痊愈,身子骨哪里经得住啊!”
“好了好了。”赵昔微编完最后一朵花样,拇指和食指一张,将金线绷直,准备剪断时候,忽觉指腹一痛。
“哎呀!”一声低呼,定睛看去时,指尖已爆出细小血珠,在白皙的皮肤上尤为刺眼,仿佛雪地红花。
“怎么了?伤到手了?”素玉忙捧住她的手指,一边胡乱用手帕包住了伤口,一边吩咐手忙脚乱的宫女——
“去打热水来!”
“快拿棉纱来!”
“橱柜里有止痛的药膏一并送过来!”
“是!”
一声应下不过眨眼的功夫,便有十几名宫女鱼贯而入,捧热水的,递棉巾的,还有托着药膏的,或坐或跪唰唰唰地就挤满了一屋子的人。
赵昔微哭笑不得:“不过是金丝割破了点皮,你们用得着这样吗?”
“太子妃,恕奴婢直言,您是金玉般贵重的身体,别说是手指破了皮,就是掉了一根头发丝,做奴婢的也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怠慢!”素玉表情绷紧,拿出一副掌事大宫女的派头来,吩咐左右宫女道,“锦绣银宝,快服侍太子妃歇下,阿春阿冬,把金线收走,免得再伤了太子妃的手!”
第588章 金玉良缘
“是!”宫女们就等着这句话呢,才刚上前半步,就被赵昔微喝令住了:“都不许动!”
她捧着编了一半的金丝香囊,冷冷瞪着要过来的宫人:“这可是我给殿下的第一份礼物,谁要是敢动一下,可别怪我不客气!”
宫女悻悻地挪了挪脚跟,嗫嚅道:“太子妃,您想给殿下送礼物,也不能熬夜啊!”
可太子妃却冷哼了一声,又重新拿起了金线重新落座:“我答应他了的,总不能一直拖着吧……”
“……”众人顿时觉得有些口干舌燥。
素玉无声地叹了口气,宽慰道:“太子妃您别急,以前陛下召殿下入宫议事,偶尔有重要政务,彻夜长谈也是有的……太子妃您再等等,说不定天一亮殿下就回来了呢。”
她知道,太子殿下没有回来,太子妃心里担忧,可又不好发泄出来。只好给自己找点事做。
“是啊。”赵昔微嘴上迎着,可捏着金线的手却是一顿,表情微怔。
谁知道她这一等,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赵昔微一直等到天大亮,后来洗漱梳妆完毕,又用了一小碗燕窝红枣粥,仍是没有等来他的消息。
时间一点一点如水流逝,她觉得自己残存的冷静也在消失。
手里的金丝香囊已见雏形,置于掌心,金玉交融,流光溢彩。
她觉得这份礼物十分衬他。
只有他这样冷峻沉稳又细腻温柔的人,才配得上金和玉。
她想象着他收到礼物的样子。
她双手捧着金丝的香囊放在他眼下,看他眉眼生花,听他情话动人,她会为他亲手系在腰间,并且告诉他:“你赠我玉,我还你金——”
她不用想也知道,他肯定会笑着亲吻她的脸,然后接上一句:“我们两个,便是金玉良缘。”
她越想,就越有些耐不住了。
这辈子从未这样焦躁过。
很奇怪,不过是送个礼物而已,竟然比接到赐婚诏书后、待嫁闺中那些日子还要不安、还要羞涩、还要紧张。
这一刻的自己不是自己,而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头一次鼓足了勇气,要去向心上人表白。将自己的全心全意双手托出,送到他的面前,虔诚地请他接受,请他呵护,请他珍藏。
她提着裙摆,步下石阶,在院子里疾走疾步,才踏数步,触及院门外巡逻侍卫们关切的目光,足尖又猝然一收,然后背转手去,将那只桃木小盒藏于袖中,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缓缓转身。
杨仪立在门口,见状若有所思了一下,然后小跑着过来,躬身问道:“太子妃,您可是有什么事要吩咐在下?”
却见太子妃红唇微抿,沉默地望向天空。
红日初升,天边慢慢晕染出一抹桃红色,宛如羞怯少女脸上的红晕,娇媚动人。
宫殿巍峨,青色的琉璃瓦上金光闪烁,好似多情少年衣袖上的暗纹,朝气蓬勃。
杨仪跟着抬头看了半晌,也没觉得这天色有什么好看的。
不就是开春了,放晴了而已?
天是蓝的,云是白的,花是粉的,草是绿的,屋檐是青的,宫墙是红的……这有什么值得慢慢欣赏的?
可太子妃却半点都没有挪脚的意思,对着晨曦,一双杏眸眯成了月牙儿,似乎能把那屋顶看出一朵花儿来。
杨仪跟着又看了片刻,终于眉头一皱,突然回味过来:太子妃这是想太子殿下了啊!
他忙近前一步,双手抱拳一礼,清了清嗓子,大声道:“太子妃,属下已经让人去打探过了——”
“他怎么样了?”那抬头看风景的太子妃眸光一收,立时转过脸来,反应之快,让杨仪差点没来得及收好眼底的震惊:“太子妃,您果然是在想太子殿下啊!”
“哦?”太子妃就轻轻睨了一眼过来,唇角一抿,语气淡淡:“我什么时候担心他了!”
“……”杨仪自恃最懂拿捏女人心,这回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心说难怪太子殿下自从成亲后,这性子就越来越难以捉摸,这原来是夫妻绝配呀!
“回禀太子妃,早上卯时三刻,太子仍在紫宸殿内……”杨仪察言观色,停了停,见她眸光瞬间一沉,才继续道:“您放心,丞相大人天刚亮就回去了,是曹公公亲自护送着出的殿门,可见陛下召见丞相,只不过是紧要政事,并无其他用意。”
如果像传言那样,陛下疑他暗害皇后,还能好端端的让他出宫吗?
赵昔微最关心的却并不是这个。
等了一夜,她对赵家的事已经有了几分推断——若皇帝真要对赵家动手,她不可能幸免于难,也就不可能好端端的还坐在东宫。
所以她担心的只有一个人——李玄夜。
“你捡重点的说!”她皱了眉,冷冷命令:“那些废话我不想听!”
“……”
杨仪却突然语气低沉了下来:“听曹公公透露,殿下在御前长跪了一夜,不曾进食……”
“什么?”赵昔微惊得低呼出声。
长跪一夜,滴水未进,就是铁打的身子也扛不住啊。
“杨仪!”她沉下脸来,眸光锐利如刀,“到底是怎么回事!”话一问完,就倏地改了主意,果断转向门口,“来人,备车!我现在就要入宫!”
在这里等,终究不是个办法,她要去到他身边去。
杨仪一撩衣袍就跪了下来,急急阻拦道:“太子妃,您哪里也不能去!”
“哗啦啦”门外侍卫听见响动,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都按着佩剑飞身涌入院中,顿时将并不宽敞的院门堵了个水泄不通。
“都给我退下!”一声厉喝,围拢的人群立时脚尖一收,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
却见衣袖一拂,轻影软腰,如风吹杨柳,已越过众人身侧,直奔院门而去。
“太子妃!”杨仪惊呼,再也顾不得许多,足尖一点,展臂运功,提前飞向门口,挡住了她的去路,“太子妃,属下奉太子命守护在此,在殿下未回来之前,您哪里也不能去!”
“我为什么不能去?”赵昔微眼眸微红,可那眼神却是万分坚定:“我是他的太子妃,他是我的夫君,现在他在陛下面前长跪不起,我怎么能缩在内院,对他的一切不闻不问?”
杨仪心中一震,语气却越加急切:“太子妃,太子殿下有令,您不能出去。”
“你让开!”
杨仪拦住院门,急得慌不择言:“陛下正值盛怒之中,殿下虽未言明,可他的心思您难道还不明白吗?他宁愿一个人受罪,也不想让您遭受一丝一毫的伤害啊!”
“胡说!”赵昔微横眉,抬起一脚就踹了过去,“是罪,我和他一起受着,是伤,我与他一起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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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发现今天是情人节,要是今天开虐,怕读者乱棍打死我,所以还是明天再虐吧!
预警一下:男女主要分手,后期有个周折的追妻过程,能接受吗?
第589章 挖水沟
杨仪没个防备,更没想到她一个弱女子,一脚踢过来的劲儿竟然这么大,身子一晃险些往后栽倒。
赵昔微已抬步出了院门。
“太子妃!”杨仪绝望呼喊。
却在下一刻,忽听一道冷沉声音传来:“大清早的,吵什么吵?”
“殿殿殿殿下?”
杨仪喜出望外。
赵昔微也愣住了:“你……”
一天一夜不见,不,准确来说是两天两夜没见了,他的眉眼比往日更为寒冷,神色也更为肃穆,一袭黑衣金纹,负手立于院中,身姿还是那样英俊挺拔,但眸光却少了往日的神采,多了几分幽暗。
“发生什么事了?你这么久不回来,我……”赵昔微喉间一紧,忽然有些想哭,就打住了话头,一瞬不瞬地凝望着他。
“没事……”
他才说出这两个字,她立时皱了眉头,满是幽怨地瞪他:“既然没事,你也不让人带句话来,让人家担心了一夜!”才抱怨完,又脸色一红,低声道,“你……吃早膳了吗?”
“尚未。”他笑了笑,淡淡打量了她一眼,道:“回来先看看你。”
不知为何,这么简单的问候,这么普通的回答,听在她耳朵里却比世上最深情的情话还要动人。
他在皇帝面前跪了一夜,一回来早膳也顾不上吃,首先就是过来这边看看她!
她手指在袖中微微握紧,那枚金丝香囊已有了她的体温。
阳光和煦,晨风徐徐。
她站在院门口,情不自禁地仰头看着面前的他,满心满眼里都是浓浓的眷恋。
她唇角微微抿出一抹娇柔弧度,语声轻柔而多情:“那,一会儿我给你做好吃的,我还有一个……”
“不必了。”话没说完,却被他打断。
他眸光淡淡的,凝望着她,却没有什么柔情,只有无尽的幽暗:“一夜未眠,我有点累,就先回去了。”
说完,不等她反应过来,已拂袖离去。
“殿下——”赵昔微望着他的背影,突然觉得有些不知所措。
杨仪站在一旁,似乎颇有些不忍心,犹豫再三,还是开了口:“殿下他肯定是心情不大好,您别放在心上。”
赵昔微睨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连他一个侍卫都看出来异常了,还说这些话糊弄人,当她三岁小孩呢?
“哎,太子妃,太子妃,您别生气啊!”杨仪小跑着跟了上来,“您不是说了,要给殿下做好吃的吗?您现在……哎哟!”
“砰”地一下,院门猛地合上,杨仪猝不及防,鼻子撞到了门板上,顾不得疼痛,忙喊道:“太子妃您……”
“滚!”
一声冷斥,杨仪悻悻地闭上了嘴。
这个差事可真不是人干的,怎么就独独派他来呢?
他守在门口,满脸愁容地望着天空:也不知道太子妃这一生气又要闹多久呢?
赵昔微也没有真生气,她只是去厨房做吃的了。
宫女们手捧托盘,站在厨房门口,看着太子妃手法娴熟地捏出一只玉露团,都有些目瞪口呆。
开了春,时令蔬果应有尽有。
鲜嫩得能掐出水的春笋,白玉似的水豆腐,晶莹剔透的虾丸,还有脆生生的莲子……
赵昔微做了几个清淡的小菜,提着食盒再次踏出院门时,见杨仪等人仍守在墙边,脚步就是一顿,问道:“殿下都回来了,怎么还围在这里?”
杨仪拱手回答道:“并未收到殿下命令,所以不敢擅自撤回。”
赵昔微简直要气笑了。
唇角一勾,她把食盒交给锦绣,然后踱步走进杨仪,淡淡问道:“那么,殿下吩咐你做的事,你是否完成了?”
杨仪一愣,疑惑道:“什么?”
太子殿下只命令他守好太子妃,没再交代别的啊!
“后院有一块花圃,地下的水渠似乎淤塞了,殿下说反正你闲着也是闲着,让你带着人好好疏通一下。”赵昔微从容吩咐着他,俨然当自己是他的主子一般。
杨仪呆若木鸡:太子殿下什么时候还给他安排了挖水渠的活儿啊?
他古怪地看了一下四周,犹豫道:“太子妃……东宫有专管修缮房舍的将作大匠的,您要是想要修整花园,属下现在就去帮您找几个过来……”
“那可不行。”赵昔微呵呵一笑,面不改色地道:“殿下说了,他指派了你来保护我,所以这院子里的大小事务,一应只差遣你一个——”
杨仪还没回话,袁策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什么时候的事?怎么不叫上我啊?”
他捏着一把花生米,一边香喷喷的嚼着一边嚷嚷道:“太子妃,您要修水渠,怎么没听殿下提起过啊?”
赵昔微点点头,表情一本正经:“殿下也是刚刚才回来,我之前一直没见到他,来不及说。”
杨仪:“……”
袁策道:“那你得叫上我啊,这事儿我最在行了!”他拍了拍胸脯,一脸骄傲,“我们家的沟渠都是我一个人挖的,我娘直夸我干活仔细呢!”
杨仪瞪了这傻兄弟一眼,又挤出一副笑脸,对赵昔微道:“太子妃,您看,这事儿袁策一人就能行,您看要不就让他来顶上,好不好?”
“不好。”赵昔微眉眼一转,语气加重,“殿下可是说了,这事儿除了你,别人都不放心。”
杨仪:“……”
“不是吧?”袁策挠挠后脑勺,茫茫然地道:“可我听太子殿下吩咐的是,叫他一刻不离守在院墙外呢?”
赵昔微哼了一声,表情就有些不悦了:“怎么?是因为太子殿下不在,我这个太子妃使唤不动你们了?也对,我这就去跟太子殿下说一声,叫他亲自来吩咐你们——”
说着话,一手扶着丫鬟,就抬了脚步:“走,我们现在就去给殿下送吃的!”
“别别别!”杨仪心里一急,忙一迭声地应了下来,“属下遵命,属下这就去办!”
“这就对了嘛!”赵昔微笑了起来,颇为满意的样子。
才走出两步,又回头,笑盈盈叮嘱道:“对了,挖出来的淤泥可别堆在园子里,看着乱糟糟的烦人得很,得运出宫,扔到郊外去下行。”
又一侧头,对丫鬟道,“你一会儿记得去厨房,让小丫头们熬锅好汤送来给他,这可是个辛苦事儿,前前后后好几条沟渠,起码得忙到深夜才能消停了。”
第590章 父子离心
“您放心吧!”袁策只觉得这样的太子妃真是平易近人,比只会罚他俸禄的太子殿下不知道亲切了多少,便讨好地道,“杨仪他力气大着呢,不过是把淤泥运出宫有什么难的,就是让肩挑手扛都没有问题!”
“哦!”赵昔微眼前一亮,顺水推舟地就道:“那既然这样,就劳烦杨仪把淤泥挑出去吧!”
“……”
在场的人都沉默了一下,袁策嚼花生的动作都停了停,道:“太子妃,您……这样不太妥吧?”
杨仪和他都是太子近卫,虽然职位不高,但地位却是不低的,就连太子殿下也没舍得拿她们当下人使唤过,太子妃一上来就拿人家当搬运工,这真的妥当吗?
“怎么不妥了?”赵昔微冷冷一笑,“是你是太子妃,还是我是太子妃?”
袁策脖子一缩,决定不再瞎掺和了。
杨仪一瞬间地位一落千丈,职责从“保护太子妃”变成了“给太子妃挖水沟”,可他又不敢贸然去太子面前求证,只好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恭敬地道:“属下遵命,属下一定在天黑前赶工完成,一定不会扰了太子妃的清净。”
“嗯……”赵昔微这才点点头,赞许道:“果然是太子殿下最得力的人,头脑就是比一般人机灵。”言罢,瞥了一眼身后的丫鬟,“还愣着做什么?殿下还等着我们送午膳呢!”
“是……”锦绣和银宝两个忙小步跟了上去。
整个院子里,只留下杨仪,对着袁策大眼瞪小眼。
“咿,太子妃怎么出去了——”等回过来的时候,赵昔微的人影已经不见了。
“不好!”杨仪一跺脚,忙跟着就要冲出去。
“别追了!”袁策一把拉住他,“太子殿下心情不好,正需要太子妃劝解一番呢!”
杨仪急得撇开他的手臂,斥道:“你知道什么!正因为太子殿下心情不好,才不能让太子妃见殿下!”冲出两步,又猝然回身,恨铁不成钢地指着他:“都是你!你说你不在殿下身边守着,跑来这里捣什么乱啊!”
袁策莫名其妙:“都说了殿下心情不好,我哪里还敢在书房呆着啊?你急什么?太子妃过去说不定就把殿下哄好了呢!”
耸耸肩,不以为然地道:“殿下心情不好的时候,除了太子妃还有谁能化解?你行吗?你行你上啊?”
杨仪急得直拍脑袋:“哎呀!这可了不得啊,今时不比往日啊……”他双手握拳,在院子里团团转,“坏了坏了,这回太子妃闯进去,肯定都看见了!”
袁策更奇怪了:“看见什么了看见?人家是夫妻,有什么不能看的?”
“你啊!”杨仪一跺脚,“你刚刚不在内殿,你都不知道陛下都说了什么!”
袁策早就见怪不怪了,又剥开一粒花生,扔进嘴里,随口问了一句:“陛下说什么了?”
“陛下说,要太子殿下做选择——”杨仪脱口而出,却立即警觉地闭上了嘴。
“做什么选择?”袁策连连追问。
做什么选择?
崇文殿内,纸笔狼藉。
李玄夜独坐书案之后,一手撑在额间,侧影略显孤寂。
左右侍卫都被遣退,偌大个书房空空荡荡。
不知何时,外面起了风。
“叮铃铃——”檐角的风铎震颤而鸣,风愈急,音愈烈,互相交织在一起,如排山倒海一般,自屋檐呼啸而过,顺着殿门灌进来。
淡金色的窗幔如飞龙狂舞,堆叠在案头的公文翻卷如云,伫立在墙角的莲花宫灯摇摇欲坠。
内侍们惊惶地赶忙去扶,却在触及那一抹沉郁冷峻的侧影时,下意识地就缩回了手指。
风雨欲来的前夕,下一刻就是摧城毁地。
谁也不敢招惹心情不好的太子殿下。
狂风肆掠,他的衣袖也跟着飘动起来,可他仍是不动如山地坐在那儿,眼眸微阖,似睡未睡。
内侍们悄悄退了下去。
殿内再无人影。
却有怒斥声,裹着风声席卷而来——
“你给朕听着!要么处死赵子仪,要么废掉赵昔微!你只能选一个!”
“放过?朕就这么放过他,如何对得起你母后!”
李玄夜压住眉心,想要将这个声音死死地按在脑子里。
可周围却又传来一个焦急声音,是他自己的:“父皇,仅凭顾雍一人之证就要杀人,实在是太过轻率——”
“你给朕闭嘴!”
皇帝咆哮了起来,像是一头彻底被激怒的雄狮,喉咙中发出嘶嘶的喘气之声,吐出来的话,字字狂躁:“事关你母后的性命,你竟然觉得太草率!!”他衣袖一抬,拂落御案上的笔墨,“连赵子仪自己都找不到开脱的理由,你却千方百计为他说话!”
狂风摇乱中,皇帝疾步踏下御阶,他的身子微微躬着,通红的眼睛里有泪水迸出:“朕亲手抚育了你十几年!朕为了你终身不再立后!你——你——你!”
李玄夜跪在地上,望着皇帝,沉默不语。
前些日子雨雪连绵,皇后的寝宫坏了一块地砖,派了工匠前去翻修,却意外从地砖下挖到一包药。
恰逢顾玉辞送来两瓶药,李玄夜疑心,便呈送皇帝。
皇帝便召顾雍问话,却得知这药是顾夫人秘制,原是皇后用来美容养颜之用,并无损害身心之嫌。
皇帝半信半疑,又召来太医署,一番查验过后,发现这秘药中有无色花花粉!
“禀陛下,这无色花花粉,也是上次害得小公主呕吐的药物……”太医跪在地上多嘴了一句,暗示上次淑妃宫里的事情尚未结案。
其实不用太医多嘴,皇帝自己也心知肚明:这无色花粉,就是赵子仪和顾雍联手,扳倒裴贵妃的一个戏码而已!
当时他只当是这花粉会使人呕吐,却不想这东西竟然早早地就出现在了皇后宫里!甚至极有可能是导致皇后病逝的元凶!
皇帝能容忍小公主发病,却不能容忍皇后被人暗算!
于是便紧急召赵子仪入宫。
一番逼问之后,赵子仪终于承认,当年沈玉清给了皇后一张药方。
这张药方,有让女人绝育之功效。
第591章 另择贤良
皇后宠冠六宫,但却不想再有孩子。
她已经有了太子,而皇帝却长期受制于太后,比起孕育更多子嗣,当务之急她要做的是帮助皇帝巩固权力。
而怀孕会拖累她的身体、损耗她的精力,甚至还会发生种种不可预料的危险。
所以,生性要强的她,做出了这样一个果断的决定:不再孕育。
这原本不是什么太麻烦的事,有些妻妾争宠的,或者女人身体不宜有孕的,都会选择服用药物控制受孕的可能。
但母仪天下的皇后竟然有这种想法,还是太过离经叛道。
这种事,也就只有沈玉清敢答应。
“疯了!皇后疯了!沈氏也疯了!这两个女人都疯了!”皇帝目眦欲裂。
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深爱的皇后,竟然背着他一声不响做出了这样的事。
而皇后此举并没有成功,因为她不久后又怀上了灵犀公主!
所以,这药方有问题!
赵子仪沉默不语。
他虽然与沈玉清师出同门,但人生目标却各有不同。
他饱读诗书是为了入仕,为了光宗耀祖、辅佐君王、开创盛世太平。而她读书,是因为没兴趣和世人打交道。
她醉心于自己的世界里,偏爱琢磨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比如培植花草、提炼药粉、炮制香薰。
两人志趣相容,却并不相通。
这也为后来的分道扬镳埋下了伏笔。
但用药绝了皇后子嗣这种事,他作为沈玉清深爱的男子,真的一点都不知情吗?
赵子仪对此回答是:只要是她想做的,他一概不会过问,也无法过问。
如果赵子仪只是个愣头愣脑的傻小子,那么皇帝大概会相信这种说辞。
可赵子仪不是这种人!
皇帝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险些要将他从轮椅上提拉起来:“为什么不阻止她?你为什么不告诉朕?你为什么要瞒这么多年?你——你——你——”
皇帝大口喘着粗气,“你罪该万死!朕该把你千刀万剐!”
“陛下……”赵子仪任由皇帝这样揪着,沉默而顺从。
太子笔直地跪在御座下,没有开口说情。
鸦雀无声中,顾雍躬身向前:“陛下,微臣认为,此事赵丞相并不知情。”
他为其低声辩道:“当年丞相名动京城,正是扶摇直上的时候,又怎么会任由沈氏如此妄为,断送自己的大好前程呢?”
他不说这句话还好,一说,皇帝立即一把就掐住了赵子仪的脖子。
“是!你当时正是扶摇直上的时候!”皇帝的手指微微颤抖着,“当年你和沈氏有情,而皇后却极力反对,所以沈氏心生怨恨,是不是?而你,为了保护自己的前程,心知沈氏犯下错事,于是便狠心将其抛弃,是不是?”
“不是。”赵子仪被掐得面皮紫红,险些要窒息过去,但仍保留了惯有的沉稳,清晰地否定了皇帝的猜测。
“你、你、”皇帝突然松了手,剧烈咳嗽起来。
此事乃皇家秘辛,左右宫人都识趣地退避三舍,太子跪在地上没有起身,皇帝无人伺候,只好扶着椅子,无力残喘。
赵子仪望着失控的皇帝:“如今皇后与沈氏均已故去,事情的真相到底如何也不得而知。但——”
他微微一笑,表情有种视死如归的淡然:“若陛下难平心头之恨,微臣愿奉上卑贱残躯,以报陛下圣恩。”
“你的残躯?”皇帝双手压在御案上,上身微倾。
“是。”赵子仪端坐轮椅之中,双手平直上拱,答道:“臣少时入仕,得蒙圣眷,以伴陛下左右,受恩朝堂,官居丞相之职。如此恩德,臣甘愿殒身碎骨,亦是九死而不悔。”
皇帝怒道:“你坐看沈氏用药,任由皇后重伤,仅仅只是让你粉身碎骨,怎么能够?”
李玄夜猛地抬头。
皇帝手指抚上心口:“……朕要杀你,少不得还要编个像样的由头,说不定前朝还会有人骂朕滥杀无辜!”
“况且你的女儿是东宫太子妃,朕的儿子为了她,跪在御座之下为你求情!”
他望了一眼太子,眼底的失望凝结如霜。
“杀了你,你的女儿还是太子妃!朕千秋之后,太子继位,她还能晋升为后!——这样的好事,朕怎么能让你都占了?”
他冷冷一笑,天子的精明和冷静乍然浮现在眼底:“朕只杀了一个你,岂不是白白便宜了你?”
李玄夜本来一直沉默,听见这话立即开口:“父皇,此事已经久远,真相尚待查明,若是匆匆处死赵子仪,岂不是等于昭告天下人,母后与您有隙?事关帝后威仪,史书又该如何记下这一笔?父皇,您对母后情深义重,定不想看到这种结局,对不对?”
不等皇帝回话,又瞥了一眼赵子仪,道:“不论真相如何,赵子仪知情不报,说是欺君也不为过!便是陛下不追责,儿臣也不会放过他!”
这话说得十分妥帖。
既避免了刺激皇帝,又弹压了赵子仪,并且顺势把处置之权揽在了自己头上。
最重要的是,点到了皇帝最在意的问题:皇后私下服用绝育之药,这种事一旦被闹到台面上,就会被史官记入史册。
到那时候,不论真相如何,都会留给后人无穷无尽的想象空间。
皇帝冷眼觑着太子,沉默了一瞬,才道:“你不是为了太子妃而徇私,袒护赵子仪?”
“当然不是!”李玄夜跪在御座的白玉阶下,神色冷肃地回答:“儿臣身为一国储君,当明辩而有决断,怎可因为宠爱太子妃便徇私枉法,弃家国天下而不顾?”
皇帝表情微敛,怒火似乎缓和了少许。
李玄夜又道:“就算这件事与太子妃无关,儿臣也会仔细追查之后再定论罪名,这无色花粉固然可疑,但也无法证明母后有过绝嗣之心,万一是有心之人故意歪曲事实,以图陷害母后,也未尝可知。”
说完,一撩衣袍,手掌交叠,恭敬禀道:“所以儿臣请旨,请父皇将此案交由儿臣,儿臣一定追查到底,绝不放过一个恶人,也绝不冤枉一个好人!”
皇帝沉默地凝视着他,似乎是在揣摩他的心思。
良久,才笑了笑,道:“太子既然要追查到底,朕也不好驳了你身为储君的面子——”
衣袖一拂,留给所有人一个幽冷无情的背影:“为了避免你有徇私之嫌,即日起,废去赵氏位份,至于新的太子妃……”脚步微顿,微微侧首,望了身后太子一眼,“另择贤良而立之!”
第592章 废赵氏位份
“即日起,废去赵氏位份,另择贤良而立之!”
如雷电划过夜空,刺破了整座大殿的静谧。
李玄夜从小就学习打理朝政,对于这个结果,他并没有感到十分意外。
权力的核心是互相制约,政治的核心是绝对控制。
作为君主,一旦发现臣下有任何失控的苗头,那么就必须摒弃一切私情、欲念、喜恶,在最快的时间内给予背叛者最强有力的打击。
他曾经执行得很完美,将顾家才萌芽的野心及时扼杀。
皇帝的用意他十分明白。
不管皇后服用绝嗣药这件事到底是不是真的,沈玉清到底是不是参与者,可赵子仪作为仅有的知情人,竟然不动声色地瞒着皇帝这么多年,说明皇帝对他已经彻底失去了控制的能力。
一个无法绝对控制的臣子,若仍继续给予他极大的权力,最后君主便会遭到反噬。
皇帝幼年继位,拖着孱弱的病体,与太后周旋数十年,靠的不可能是所谓的“仁善”与“宽容”。
换句话说,他除了身体不好,其他各方面都算得上是一个合格的君王。
所以,当皇帝扔下这句废掉太子妃的话,李玄夜清楚的知道,这不是一句气话,也不是为了考验谁,这是没有任何扭转余地的一个命令。
但是有些事知道是一回事,真正要执行又是另一回事。
狼毫执于指尖,一滴墨汁坠落,在雪白的宣纸上迅速晕开。
笔墨淋漓间,字迹略显潦草。
他只看了一眼,便觉有些心烦意乱,一把抓起宣纸,捏于掌心,揉成一团,却更添几重烦闷。
皱巴巴的触感剐蹭着指腹,似在嘲笑他的优柔寡断。
衣袖一扬,纸屑从指尖倾洒而出,似飞雪片片,在案前打了好几个转,然后轻飘飘地落在地毯上。
他抬手压着眉心,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有轻微响动传来,他也懒得去睁眼。
崇文殿巡守的侍卫起码有数千人,没有他的命令,就是一只蚂蚁也进不来,有任何风吹草动,都会被暗卫迅速解决。
更何况,他现在没心思再去多想别的。
直到那声音越来越近,伴随着“叮铃”碎响,似轻风拨动着珠玉,轻盈曼妙。
香风拂面,混合着柑橘的甜和玫瑰的香……
他猛地抬眼。
赵昔微走近崇文殿时,左右巡守的侍卫是准备阻拦的,但一想到太子今天阴沉的脸色,就又放弃了这个想法。
太子殿下心情不好,有太子妃哄哄,他们这些当差的,也跟着轻松点儿!
于是齐齐比了个手势,就这么放赵昔微进去了。
赵昔微一踏入殿内,就看见他以手撑着额,靠在椅子上打盹。
一夜未眠,回来还坐在书房,也不知道到底是多紧急的公务,让他忙成这样。
算了,就不要再打扰他了!
赵昔微放轻了脚步,才踏出不到五步时,他忽然睁开了眼睛。
长眉微皱,眸光微凝,似疏冷,又有情。
明明是这么无意一眼,却还是让她心跳陡然加快。
她来不及去思考他这表情的异样,提着裙摆飞步扑向他身边:“你醒了?”含笑勾住他的脖颈,双眸盈盈望着他,道:“是不是我吵醒你了?”手指一滑,抚至他的下颌,软声嘟囔了一句,“熬了一夜,都长出胡茬了!”
“是吗……”李玄夜由着她摸了两下,立即回过神来,下意识侧头一避,“你……”
赵昔微一愣。
是她敏感了吗?他似乎在刻意疏离自己?
肩上忽然一沉,是他的手掌落在上面。
但却没有像往常那样拥住她,或者是抱起她,而是扶住她的双肩,让两人的距离拉开半尺。
不远不近,不亲不疏。
却彰显着一种不能宣之于口的冷淡。
变化来得太快,赵昔微一下子也没往别的方面想,只当他是在宫里受了气,便挪了挪脚尖,顺从地退后了小半步,然后关切问道:“你怎么了?”
视线不经意一移,落在地上。
暗红色的地毯,雪白的纸片,迷乱而沉默。
只看一眼,她也没多想,还以为是撕毁的公文。
“这是谁又惹殿下生气了?”她脚尖又向后退了半步。
“赵氏”两个字撞入眼底,心中顿时好奇,下意识地弯腰去捡。
“我给你做了好吃的,还给你亲手做了一只——”话说到一般,猛地停住,落在脚下的,正好是个“废”字,她“咿”地一声,正要询问。
李玄夜倏地起身,语声微乱:“赵昔微!”
短短的一行字,被撕裂成了十几张小纸片。或许冥冥之中注定这一切要被她看破,所以首半句话全部都正好在她脚下。
赵昔微随手捡起一张,正是“位份”两个字,与不远处地上躺着的“废”、“赵氏”遥遥相应。
废赵氏位份。
剩下那十余张碎纸片写的什么,她没有再去多看,更没有再去捡起。
有了这五个字,剩下的,都不重要了。
她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只瞪大了眼睛呆呆地望着他。
所以……
他忙了一天一夜的事,就是这个?
她看着他,他也看着他。
四目相对,是他先败下阵来,微侧过头去,避开她的视线,语气有些狼狈:“我们谈谈吧……”
“谈谈?谈什么?”赵昔微怔怔地问了一句,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她一下子脑子里一片空白,仿佛失去了思考,失去了语言。
“……”他又转过头来,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赵昔微被这么一看,猛地就是一个激灵。
她又退了一步,低下头,望向地面的纸片。
鬼使神差的,之前的矜持淡然忽然褪去,她倏地蹲下身子,将碎落在地上的纸片一张张捡了起来。
十几张碎纸片,雪白皎洁,有种揉碎琼花美玉般的凄美。
崇文殿内供给的是御用纸张,质量极好,虽然被揉成一团,又遭遇撕毁的命运,然而再次拼在一起时,丝毫没有影响上面的内容。
略显狂乱的字迹,赫然入目——
废去赵氏位份,幽居别院,非诏令不得出,其服食侍从等,一应如旧。
白纸黑字,字字戮心。
不是开玩笑!
也不是误会!
是废掉她的诏令!
第593章 惟愿殿下皇图巩固
她担心了一天一夜,给他做了好吃的,为他准备了礼物,却得知他要废掉她!
她蹲在地上,他站在案前。
她仰头看着他,他低头望着她。
“到底发生了什么?”她眼底有一丝茫然闪过,眉心皱了皱,又闪过一丝不解,带着一些不太确定,试探性地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
李玄夜凝望着她,心尖莫名被扎了一下,不是很疼,却异常的难受。
他很想说是,他是出于不能言明的苦衷,所以才写下废太子妃的诏令。
但这种谎言有什么用呢?
能哄得她好过一时,难道能哄她蒙骗一世?
他半闭上了眼睛,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冷漠,有些疏离,还有些淡淡的狠心:“没有。”
空气静默了一下。
赵昔微依旧蹲在地上,质地轻柔的裙摆如花朵般散开,腰身越发显得纤细单薄,仿佛一枝脆弱易折的幽兰。
“是因为赵府的事吗?”她吸了一口气,声音沉静柔和,“如果是这样的话,为什么要把我撇开呢?难道你想好了,要一辈子与我恩断义绝吗?”
没有他预想到的眼泪和伤心,却让他心里更加纷乱如麻。
他绕过书案,缓缓走了下来,在她面前站定,近距离地看着她的眉眼。
她当然是美丽的,否则他不会初次见面就铭记于心。
她肯定也是坚强的,否则他不会在第二次见面刮目相看。
不用怀疑,她还是迷人的,否则他不会在第三次见面险些失控。
但缘起缘落,直到此刻即将失去之时,他才发现,除了美丽,坚强,迷人,她还是清醒的。
面对他的选择,她只温柔克制地问了一句:你真的想好了吗?
李玄夜沉默。
他生于帝王侧,长于庙堂间,从小到大,未曾体会过什么是害怕。
但面对她这样轻声的一句询问,他突然有些害怕。
想好了吗?一辈子恩断义绝。
他没有想过。
而她还在注视着他,等待着他的回答。
他觉得此时的自己肯定很狼狈,在她心里的形象肯定很卑微。
他眸光微垂,望着她散在地上的裙摆。
寒风从殿门口扫进来,卷起群裾如波浪,他手指下意识地动了一下,想弯下身将她抱起。
但念头一起,就被他狠狠克制住了。
废位的决定已经托出,再做这些亲密举动,显得幼稚又可笑。
“一日夫妻百日恩。”他负手立在她面前,却没有靠近一步,“虽然废了你的位份,但你以后仍是住在东宫,仆从衣物等份例供给,一律和从前无二。”顿了顿,嗓音有些低沉,“你放心,只要你在东宫一日,我便能保你周全一日。”
赵昔微仰脸打量着他。
似要从他的表情里寻找出一丝丝留恋和不舍。
但是没有找到。
她忽地扯了扯唇角,一抹自嘲的笑意浮现。
皇家只有废立,没有和离。
她曾经是太子的妃嫔,即使恩断义绝,她也不可能再从这里走出去。
“只是你以后再也不会见我了,是不是?”她问道。
回答她的同样是沉默。
“好吧!”她笑了笑,释然地站起身来,又踏出两步,在他面前站定。
两人的距离很近,她的眸子分外明亮清澈,似一汪碧水寒天,沉浸了他孤寂的倒影。
衣料挨着衣料,呼吸咫尺可闻。
李玄夜的情绪忽然有些紧绷。
他本意是觉得,赵子仪已经卷入绝嗣一案中,彻底断其利益是最有效、也是最安全的办法。
而拿掉赵昔微太子妃的位份,将她留在东宫,也是一种权衡之下的安排。
只要等他掌握大权,哪怕此事确实是赵子仪主导,他也能把赵昔微从中摘离出来。
他想过,如果她生气哭闹,他就好好哄着,让着,任由她发泄就是了。
但此时此刻,事情的走向……
好像有点不受他的控制。
她平静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抬手抚了抚衣袖,将上面的皱褶抚平,又慢条斯理地将腰间的丝绦整理好。
“赵昔微——”他低声唤了一句,想要说点什么,手心忽然一凉。
丝质的面料拂过肌肤,几乎是条件反射,他手腕一翻,猛地抓紧。
绵软的触感,如蜻蜓点水,在他指尖轻轻一触又迅速离开。
眼看要抓住,却又突然失去。
他的掌心捏了捏,复又松开。
纸片若雪,触手生凉。
她不是要牵他的手,是把碎掉的纸片塞回他掌心。
怔愣中,她的声音自耳畔响起,冷静又从容。
“大家也不是小孩子了,有些事殿下不想说破,我也不能追问太多。”她静静凝望着他,“既然我们都接受了这样的结局,那么,殿下不如放我自由。”
说完,不等他回应,已平静转身。
“赵昔微!”他心口一紧,猛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她停住脚步,目光微垂,看着他的指尖。
他的手指均匀修长,停在她白皙的腕间,似春水映照着梨花,曾经惊艳了她的眼眸。
但此刻,她只微微一笑,轻轻按住了他的手背:“缘起还复灭,月圆终有缺,本非多情人,何须怨薄命?”
“夫妻缘尽,别无所求,惟愿殿下皇图巩固,福寿绵长。”她自他指尖抽出手腕,淡然吐出这一句话,便拂袖转身,径直踏出殿门。
夫妻缘尽,这就是他想要的结局吗?
“赵昔微!”他疾步追出,却在廊下止了脚步。
殿前宽敞,白玉若霜。而她提着裙摆,飞也似地掠下石阶,穿过林立的侍卫,衣衫翩翩,飘然向远。
有如星月潜入云端,再也找不到一丝痕迹。
李玄夜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忽然觉得心里空荡荡的。
“饭菜都快凉了,殿下可要现在用膳?”
躲在一旁的内侍不幸全程目睹了整个过程,忙提着食盒亦步亦趋地走近,躬身请示道:“太子妃为您亲自做了糕点,您趁热尝尝……”
“退下!”太子殿下猛地转身。
“是。”内侍吓得身子一缩,却在看到他的表情时,陡然一惊,惶然唤道:“殿下,您——”
“滚!”
一声怒斥,所有守在暗处的侍卫也通通退了个干净。
第594章 本非多情人,何须怨薄命
时值初春,天边日光融融,洒落肩头,若金箔耀耀。微风中带着潮气,迎面扑来,似雾气蒙蒙。
李玄夜独自站在廊下,不知是这日光太刺眼,还是这微风太冰冷,忽然闭上了眼。
杨仪从屋檐上悄身而下,掠至他身后,却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他在廊下站了许久,直到心中激荡的情绪一点点压了回去,才缓缓地睁开眼。
“看好她,不许有任何闪失。”他低低吩咐了一句,拂衣转入殿内。
春风徐徐,催遍桃李。
蔷薇争相吐艳,摇落一地粉白,如胭脂红泪,似浅还无。
赵昔微在园中疾奔,穿过几树繁花,又行过几重游廊,终于回到了自己住的小院。
衣袖拂染了香气,鞋底沾满了花泥,这本该是一个充满喜悦的季节,可她的心底却是一片荒芜。
宫女们看见她的脸色,惶惶捧来金盆和热水。
她机械地脱掉上衣,将冰凉的手指放进盆中,温热的水里加了玫瑰香露,馥郁而清雅,她漫无目的地掬着水,任由绷紧的神经松懈下来。
“只要你在东宫一日,我便能保你周全一日。”
“惟愿殿下皇图巩固,福寿绵长。”
两人在书房的对话犹在耳中,但她的心情却不再如当时那般平静。
从成婚到现在,他们有过好几次小矛盾,她有时伤心,有时不伤心,他有时冷漠,有时不冷漠,但不管是伤心的还是不伤心的,冷漠的还是不冷漠的,他们每次都会很快和好。
那这次呢?
他们还会不会和好?
轻轻摇了摇头,将最后一丝期盼压了下去。
他都亲手写下了废太子妃的命令,他亲口承认了没有苦衷。
“缘起还复灭,月圆终有缺,本非多情人,何须怨薄命?”
她仰头倒在床上,自嘲地笑了一下。
有什么好难过的,他们两个,本来就都不是什么多情的人。
他是一个合格的储君,将来也会是一个合格的帝王。
他的身份决定了他只能做符合身份的事,必要的时候,舍弃情爱很正常。
而她,一开始也只是视他为一根救命稻草,如今被他放弃,她又有什么好怨恨的呢?
他们之间的缘分,始于她的挣扎,终结于他的果断。
可是……
后来她是真的认定了他啊。
无数次的耳鬓厮磨,无数次的缠绵悱恻,她早就把心交出去了。
即使她一直自诩看淡情爱,可她也是个普通女子,终究是沦陷在他的柔情蜜意之中。
她想过要和他白头到老,想过要与他生死与共。
但一年光景不到,这场美梦就被戳破。
她躺在床上,不知何时,脸颊已经一片湿润。
素玉掀帘入内,见她也不盖被子,忙大步走过来,提醒道:“虽说现在入了春,可到底天气还没回暖,外头的湿气也重,您既然想睡午觉,也该小心寒风才是……”
拉开锦被,却见一只香囊灿然躺在枕边。
金丝编织,上面穿了精致小巧的玉珠,这不是太子妃给太子殿下精心准备的礼物吗?
这香囊,是太子妃熬了一夜才完工的,手指割伤流了血,也不许别人碰一下。
素玉忙将它捡起,惊讶道:“这可是您辛辛苦苦做的,怎么就随便扔在床上,万一弄坏了可怎么办。”
赵昔微闭上眼,淡声道:“不要了。”
“不要了?”素玉一脸错愕,“什么不要了?”
“不要礼物了。”她又回了一句。
素玉愣住:“什么意思?”她捧着香囊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眼,也想不明白为什么突然就不要了。
但看太子妃的语气,似乎十分不高兴,就以为是小两口又吵架了,便含笑宽慰道:“怎么不要了呢?奴婢觉得这香囊做得十分精巧,就是尚衣局的绣娘,也没有这样好的手艺,太子殿下一定会喜欢极了。”
“说了不要了!”赵昔微猛地坐了起来。
这一声急促而冷厉,帘外宫女心头一慌,齐刷刷地就跪了下来。
“到底什么不要了?”素玉乍然抬眸,就对上她满脸的泪痕,不由大惊:“太子妃您怎么了?”
她红着一双杏眼,沉默地看着那只香囊,语声低哑:“他不要礼物了,也不要我了……”
一语既出,她忽然抬起双手,迅速掩住眼眸。
可泪水还是从指缝间掉了下来,一滴一滴,无声无息,绣着鸳鸯戏水的床褥立即洇湿了一大片,霏靡而艳丽。
素玉呆了一下,忙劝道:“太子妃,殿下怎么会不要您了呢?您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赵昔微抱住被子,把脸埋在了怀里。
素玉一颗心猛地就被吊了起来。
作为太子妃身边资历最老练的大宫女,她突然觉得有些手足无措。
她伸出手掌,轻轻放在了赵昔微的肩膀,柔声道:“太子妃,这夫妻啊,总有吵架的时候,以前陛下和皇后那么恩爱,两人也有个小矛盾小误会的呢,您要是累了,就先好好的睡一觉,要是委屈了,就痛痛快快的哭一场,他就算是做错了什么,您也千万别往心里去呀。”
话才说完,怀里忽然一软。
赵昔微伏在她身上,终于哭出声来:“不是他的错,是我错了……”
她错在对情爱没有抵抗力,错在迷失了自己。
“太子妃别说这种丧气话……”素玉听得心里也跟着一酸,忙继续安慰道:“夫妻吵架,哪有什么对错,不过是一时气头上,说了两句重话罢了,您好好睡一觉,说不定明天一早醒来,殿下就过来给您赔不是了呢。”
赵昔微没有说话,只轻轻摇了摇头。
他们并不是吵架,也没有说气话,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心平气和、冷静理智。
这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决定,所以就更不可能再有回头的余地。
放纵自己哭了片刻后,她的情绪慢慢地平稳下来。
她从床上拿起那枚金丝香囊,放在掌心端详了几许。
温润的玉珠,华丽的金线,密密编织在一起,寓意着金玉良缘。
但……
终究是她不切实际的幻想罢了!
她无声笑了笑,然后伸手,抓起桌上的剪刀。
素玉猛然色变:“太子妃!”飞扑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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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说:两个都是狠人,分手都那么克制。
有些读者可能看出来了,女主是随着经历而有性格变化的。有人觉得爱情中她太软弱太单纯,这是人物设计的一部分。我觉得,人总是会在某个年龄,为了一份感情变得柔软单纯。
本文虽然是言情,但是寄托了我对女性人生的思考,恋爱不是唯一,每个女人都会在得到和失去中,最后找到真正的自己。
第595章 太子为什么生气
“啪嗒”剪刀被打飞,香囊也摔在了地上,打了个滚,珠玉四下散落。
素玉吓得魂飞魄散,忙一把抱住她的手,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遍:“太子妃,您没事吧?!”
“没事。”赵昔微视线微垂,落在地上。
素玉视线也跟着看了过去,顿时心痛起来:“哎呀,太子妃,这可是您一针一线织好的,就这么损坏了——”
香囊被剪掉了一个穗子,已不复之前的完美。
素玉弯下腰身,把香囊捡起来,又将散落的珠子一颗颗都收集起来,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低声道:“这可是您的心血,一会儿奴婢好好修一下,说不定还能修好……”
赵昔微凝望着这残缺不全的香囊,愣了一会儿。
最终却是深深吸了一口气,无谓一笑:“坏了就是坏了,再修也不是从前那个了。”
素玉微张着嘴巴,有些说不上话来,便转移话题道:“太子妃,您一夜没睡,要不现在睡一会儿吧!”
赵昔微又摇了摇头,抬眸看向窗外,问道:“守卫都走了吗?”
“啊……”素玉回过神来,忙道:“刚刚还在后园子里挖水渠呢,太子妃可是有什么吩咐?”
赵昔微强打起精神,吩咐道:“去备车,我要出去一趟!”
素玉一怔:“太子妃,您这一夜没休息,现在急着去哪儿?”
赵昔微已下了床:“去赵府。”
李玄夜突然生变,肯定跟赵府有关。
感情没了,可人生的路还得好好走下去。
从今以后,她谁也靠不上,唯有自立自强。
只是,主意才定,外头忽传来整齐的脚步声,踢踏踢踏,每一步都沉重有力,如踩在人的心上。
杨仪在廊下恭敬禀道:“太子妃,属下奉太子命令,保护您的安全!”
赵昔微的脸色一下子就绷紧了。
这是什么意思!
把她当成圈养的宠物?
素玉一看她的眼神,就暗叫不好,忙劝道:“太子妃,殿下也是为了您好,您再忍忍,等明天他气消了,就把守卫都撤回去了……”
“哗啦啦!”
一声巨响,桌上杯盘悉数落地。
赵昔微站在桌旁,冷冷而笑:“忍?”
没了位份,她忍了,没了宠爱,她忍了,没了自由,她也忍了?
她的下半辈子,就被他这样关在小院子里?
绝无可能!
门外的杨仪也听见了里头摔盘子的动静,沉默了一瞬后,似乎又觉得这样不闻不问有些不妥,明知道她这是故意给自己下马威,可也只得硬着头皮问了一句:“太子妃,可是有事吩咐在下?”
“你倒是忠心耿耿得很!”赵昔微闻言冷笑了一声,隔着门窗,提高声音命令道:“我饿了!你既然这么殷勤,怎么还不去厨房给我催催?”
“……”杨仪迟疑了一下,便又是一只杯子飞了出来,“愣着干吗?还不快去?”
“是,属下这就去照办!”杨仪拱手一礼,然后施展轻功足尖一掠,如同燕子抄水,一眨眼间已飞过了数座屋檐。
“嘿!你怎么管起烧火的事儿了?”
厨房里,袁策正和几个炖肘子的大娘套近乎呢,猛然抬头,看见自己的好兄弟扛着一捆柴疾奔过来,顿时有些幸灾乐祸:“啊,我知道了,是不是太子妃又罚你了?哈哈哈哈你说你怎么就触了她的霉头啊!哈哈哈哈!”
“你给我闭嘴!”一根木柴抵上他的咽喉,杨仪恨恨咬牙:“再笑我跟你不客气!”
袁策一面往后躲,一面嚷嚷着道:“哎哎,你注意点,可别砸了那锅酱肘子了,这可是各位大人的宵夜呢!”又一指案板上,“还有太子妃要的燕窝粥!你快去烧火,就等着大火吊高汤呢!”
“哎!这叫什么事啊!”杨仪顿时没了脾气,拉过木墩子,坐在灶台旁不停地煽风点火,可怜他一个有品秩有俸禄的东宫侍卫,竟然沦落成了烧火丫头……
柴火带着浓烟,熏得他连连呛了好几声,袁策看着实在同情,便勤快地帮着添了一把豆杆,好奇问道:“你到底犯了什么错,以至于让太子妃罚你做这种事?”
“我能有什么错?不就是奉命照看她?”杨仪瞪了他一眼,“你不也是在殿下身边当差,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不远处,忙着配备晚膳的几位大娘,都放下手里的锅碗瓢盆,不由自主地竖起了耳朵,并露出了津津有味的表情:
太子妃怎么了?为什么要为难太子殿下的侍卫?莫不是小俩口又吵架了?
“我知道什么?”袁策挠挠脑袋,“我要知道,我能被赶到厨房来吗?”
“你?”灶台烧得火旺,杨仪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惊奇不已:“你犯什么事了?”
问完顿时就明白过来,“是不是在殿下跟前,问了不该问的,说了不该说的?”
“你怎么知道?”袁策一脸佩服的表情,“我就是问了他两句话!”
“两句话?”杨仪用看傻子似的眼神,看着自己的难兄难弟,呵呵一笑,说道:“是不是问了太子妃有关的?”
“对啊!”袁策满是不解,“我就是问他,为什么不吃太子妃送来的点心,还有今晚是不是又要歇在书房。他就叫我滚,还说闲着没事干就去厨房烧火去!”
“……”杨仪默了一下,这夫妻俩连生气时的口径都一致,这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呢!
袁策戳了戳难兄难弟的肩:“大哥,你帮我分析分析,我这话怎么就让他不高兴了呢?”
“这个……”
“不是吧!”袁策一声惊呼,“连你也不知道?”又恍然大悟,“我就说吧,太子殿下的心思难猜!连你也不知道内情!”
杨仪又默了默,他倒是知道,但他不能说啊!
可对着这个蒙在鼓里的难兄难弟,他又觉得什么都不说有点过不去。
琢磨了一下,杨仪顺手拿过食案上的一只炖盅,塞进袁策手里:“端好了!”
炖盅才从蒸锅里夹出来,烫得袁策一个哆嗦,可又不敢摔出去,只好龇牙咧嘴地嚷道:“你搞什么!”
“没什么!”杨仪一脸深思地看着他,作指点江山状:“端好这个碗,你就明白殿下为什么生气了!”
第596章 想吃龙筋凤脑
袁策一愣,也顾不上被烫得肉疼,忙问道:“你的意思是,我的饭碗保不住了?”
杨仪摇摇头。
袁策又是一愣,强忍着手指起泡的痛苦,又问道:“你是说,殿下生气是因为,太子妃送的饭菜,太烫了?”
杨仪又摇摇头,用一种同情的目光看着他。
袁策就更奇怪了,一边痛得直抽抽,一边好奇地把炖盅转了个圈,继续问道:“你是说……”眉心一皱,忽然茅塞顿开:“我知道了!”
杨仪精神一振,等待着他往下说。
“你是说,太子妃送错了东西!”袁策揭开炖盅的盖子,闻了闻里面的补药,“太子殿下熬了一天一夜没睡觉,她该给太子炖一盅汤药,补补身子!”
杨仪拍了拍他的肩:“我要是你主子,我就罚你一辈子烧火。”
袁策不干了:“你倒是快说啊!卖什么关子!”
杨仪咳嗽了一声,伸长脖子的厨娘们立即低下头去,装作各司其职的模样。
杨仪这才叹了一口气,幽幽道:“太子殿下现在的心情就跟你一样,捧着一盅补药,爱不得,丢不得!你还凑上去不停问他为什么不吃,你说,他能不拿你撒气吗?”
“原来是这样啊……”袁策喃喃自语了一句,忽然又醒悟过来,追问道:“所以,那太子殿下还是因为想吃补药咯?”又是一愣,“他都清心寡欲到这种地步了,还要吃什么补品啊……”
“……”杨仪无语地白了他一眼,站起身来:“我要去给太子妃送膳食了!你自个儿好好琢磨吧!”
再搁这说下去,他肯定也会被传染这种傻气的!
但是,当他恭恭敬敬地提着食盒,送到太子妃面前时,他觉得,太子妃看他的眼神,也已经和看傻子无异了——
“怎么?谁告诉你我想吃燕窝粥的?”美人儿慵懒地歪在美人榻上,一脸鸡蛋里挑骨头。
杨仪一个激灵,忙道:“这都是厨房大娘安排的,厨娘说,您每日里都要吃上一小碗燕窝粥,在下也不敢耽误,忙催着做了一碗过来……”
“是吗?”那美人儿不置可否地一笑,懒懒斜了他一眼,“可是,我今天不想吃燕窝粥,怎么办呢?”
“……”杨仪一个头两个大,忙应道:“您喜欢吃什么,属下就去吩咐厨房做什么!”又抿抿唇角,带着几分讨好,试探性问道:“那太子妃您喜欢吃什么?”
虽然废太子妃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但聪明如杨仪,也是看得出来的——这位仍是太子殿下的心头肉呢,只要没有新的太子妃进来,这位就永远是他们的太子妃!
这头衔,是板上钉钉,封死在她头上了!
那永远的太子妃似乎被他的殷勤劲儿取悦到了,嗤笑了一声,不以为然地道:“那我想吃龙筋和凤脑!”
“……”杨仪说不出来话来了。
只这么一愣神的功夫,她唰地一下就站起了身,原先慵懒闲适的娇花模样儿,立即就变成了冷冰冰的带刺蔷薇:“怎么?想随便吃点东西都不行?你家主子就是让你这样照看我的?”
“……”杨仪一哽,心说您这吃的是随便的东西吗?
您要的是龙筋凤脑啊!
我一个小侍卫,上哪给您去找龙筋凤脑啊!
他内心简直要咆哮起来了,你说你们两个主子,要吵架为什么不自己当面吵,为什么非要窝在自个儿房里生闷气呢?
当然,他也只是在心里嘀咕一句,嘴上仍是赔着十万分的殷勤:“太子妃您别急,属下这就去想办法,保证在天黑之前让您吃上爱吃的龙筋凤脑!”
话一说完,就开始后悔了——这龙筋凤脑,到底是什么啊?
带着这样的疑问,杨仪整个下午都没消停。
先是跑去崇文殿吭哧吭哧翻了一堆的古籍,直引得坐在书案后的太子殿下看了好几眼,眼看就要一个砚台砸过来的时候,他忙把古籍又放回了架子上,还不忘解释道:“太子妃想吃点新鲜的,属下特意来查阅一下!”
“哦。”太子殿下立即收回了视线,不再说话了。
这就是默许的意思了?
杨仪又重新把古籍翻出来,跪在一旁查了半天,也没查出个所以然来。
这可怎么办,那美人儿不高兴,太子殿下就更不高兴,太子殿下更不高兴,他的好日子也快到头了。
反正不论怎么样,他都没有好日子过就对了!
杨仪又开始在心里嘀咕开来了:好好的非要废太子妃,现在自己搞不定了吧?搞不定就扔给我们一帮侍卫是吧?活该你睡书房!
正当他一筹莫展之际,那上头“搞不定太子妃”的太子殿下就又从案卷中抬起头来,淡淡问道:“怎么回事?”
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杨仪立马把烫手山芋扔了出去:“回禀殿下,太子妃她想吃龙筋凤脑!”
“……”一句话丢出,李玄夜就被呛得咳了一下。
意识到自己失态后,立即又敛了神色,淡淡睨向自己的侍卫:“她想吃,你去置办不就行了?”
“……”一个来回,这烫手山芋又回到了自己手里。
杨仪哭丧着脸,看着自己的主子,委屈地道:“可是殿下,这龙筋凤脑,是什么东西啊?”
这种问题,怎么能难到太子殿下?
“啪嗒”狼毫搁于砚台,他斜眸冷冷瞥了过来:“你不会去御膳房问?”
“是——”
于是,苦哈哈的杨仪,又特意跑了一趟御膳房。
在缠着十八个御厨,花费了好几两碎银子,又许诺了好几个誓言后,终于得到了一个让他两眼望天的答案:
龙筋,分别是取五种颜色的龙之软筋。
凤脑,分别是取五种颜色的凤之脑髓。
光是一种,就已经够让他头疼的了!居然还要凑齐十种!
不过他也没有头疼太久,因为太子殿下一语点破了天机:“取各色鱼禽鸟类替代,不就是了?”
杨仪一愣,嘟囔道:“可这也不是真龙真凤啊,万一太子妃生气怎么办……”
太子殿下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了他一眼,语气淡淡:“你怕什么?她也没见过真龙真凤。”心不在焉地翻了翻公文,“要是她生气,孤帮你担着。”
杨仪等的就是他这一句话,立即喜滋滋地应下:“殿下您说得是!”
只要太子殿下肯出面,这事就好办多了!
然而事实是,这事太子殿下出面,也并不好办……
因为,杨仪恭恭敬敬捧上一盘“龙筋凤脑”,送到太子妃的面前时,太子妃捂着嘴,反胃得吐了。
第597章 缺一个会武功的小内侍
日光渐渐西斜,晚霞映在窗纱,染上了一层似红还紫的颜色。
赵昔微一睁眼便见这幕景象。
宫女都退了出去,侍卫也避至外墙。
整座院子静悄悄的,唯有晚风拂动花枝簌簌轻响,恍若与世隔绝的寂寥山林。
赵昔微掀开被子半坐起来。
昏睡了两个时辰,反而更头昏脑涨了。
宫灯接二连三地亮起,宫女捧着晚膳鱼贯而入。
一盘鲜嫩的清炒藕片,一盘爽口的凉拌豆芽,一盘金黄的炒鸡蛋,还有新腌制的酸辣白菜,都是清淡的素菜,外加一碗薏仁小米粥。
又有各色口味的糕点、果子,用碧玉琉璃盏盛着,宫女将它一一都摆在桌上,又垂着头悄悄退到了屏风旁。
不知为何,太子妃突然性情大变,全不似往日那般温柔娇软,变得难以讨好和应付。
这不,光是吃饭,就折腾了一天了。
厨房来来回回折腾了三四次,每次送来的饭菜都是只看一眼,便命人原样不动地撤了下去。
这回宫女学了乖,只将东西摆上来,便不再言语相劝。
赵昔微半靠在床头,静静坐了好一会儿,淡淡开口:“把东西都撤下去,我不想吃。”
素玉劝道:“太子妃,您好歹用一口吧。”犹豫了一下,又补了一句,“这些饭菜,是殿下特意吩咐厨房做的呢。”
太子殿下的原话是,不喜欢的话让厨房继续重做,直到她肯进食为止。
今时不同往日,要是以前,别说是太子妃一天吃不下东西,就是眉头皱一下,都要好言好语哄半天……
锦绣也柔声宽慰道:“身体是自己的,您就算是再难过,也不能不吃东西啊。”
“就是!”银宝气哼哼地帮腔:“不就是个男人而已,为了他把自己气病了,不值得!”
赵昔微笑了笑,没有说话。
其实她还真不是为了跟李玄夜置气,只是真的不想吃东西。
那盘龙筋凤脑太过腥腻,让她胃里到现在都有种想呕的冲动……
赵昔微半闭着眼靠在床头休息,直到廊下有脚步声响起,才再次抬眼。
“太子妃,太子殿下命属下来问,这桌饭菜可还合您的胃口?”
杨仪站在门口,隔着珠帘拱手问道。
“是吗?”赵昔微唇角翘了翘,一抹笑意淡然浮现。
杨仪察言观色,见她表情缓和,忙恭敬回答:“是的太子妃,殿下正在书房与群臣议事,知道您吃不下饭,一直放心不下,才特意让属下来问一句,这饭菜您还喜欢吗?”
“这样啊……”赵昔微抿唇又是一笑,突然道:“那可是巧了,我正好也有句话,要托你带给太子殿下呢!”
杨仪精神一振,含笑温声道:“太子妃您说,属下必定带到。”
赵昔微抱着软枕,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把玩着枕头边缘垂下来的流苏,语声懒懒:“你替我也问问太子殿下——同我做了半年之久的夫妻,怎地现在恩断义绝了,就连我想吃什么都不知道了?”
“……”杨仪愣住。
赵昔微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这个杨仪还真是能忍,被她这样折腾,又是去挖水沟又是去烧火,居然还没有撂挑子不干,依旧忠心耿耿地谨遵太子命令,尽忠职守地守在门外……
她突然有些好奇,到底要什么样的手段,才能把这个侍卫给气走呢?
杨仪在门口静默了几许,突然低声道:“其实……太子殿下的心情也不好。”
画外音很明显:您适可而止吧,再闹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
素玉和锦绣脸色顿时一白。
赵昔微却“噗呲”笑出声来。
杨仪:“……”
摊上这样一个软硬不吃的主儿,他也很难办啊!
她笑声十分轻快,但又带了一丝凉冷意,如雪花落在花瓣,给人一种又娇媚又疏离的感觉。
杨仪隔着珠帘,看见她纤细的侧影在笑声中晃动,宛如一枝粉白的花枝迎风颤颤。
心里顿觉恍惚:这样的美人儿,就算是明知道她无理取闹,也是让人不忍心多加苛责……
又暗暗佩服自家主子:平时看着那么宠溺,一旦牵涉到前朝,可是斩断情丝说放就放……
他尚怔愣着,忽听美人儿止了笑意,问道:“那么,太子殿下为何心情不好?”
杨仪把头垂得更低了,恭敬回道:“太子妃都不知道,那属下就更不得而知了。”微微一顿,又道,“不过属下猜测,殿下心情不好,可能是和您有关系。”
您都一天没吃东西了,太子殿下能开心吗?
“哦?”她又是一笑,“叮当”碎玉清响,是她挑起了珠帘,露出半张皎洁的面容。
杨仪陡然抬眼,心头立时大震。
赵昔微看见他的表情,唇角勾了勾,突然问:“杨仪,你到底是谁的侍卫?”
杨仪一愣,忙恭敬回答:“属下奉太子殿下之命前来保护太子妃,太子妃有什么要事,尽管吩咐属下便是。”
“那可不敢。”她回了一句,又笑了笑,语气淡淡:“杨统领可真是好让人感动呢,放着你家心情不好的主子不伺候,偏偏却要守在我这里,关心我有没有吃饭……”
语气一顿,忽然含笑睨了他一眼,缓缓问道:“莫非,你想来我身边当差?这也不是不行——”
轻轻一叹:“我这儿正缺一个会武功的小内侍,要不,我让人去内侍监报备一下?”
“太子妃!”杨仪倏地绷直了身子,“属下突然想起厨房还有些柴没劈完,属下就先告辞了!”
话才说完,也不待她应允,脚尖一挪,转身踏出门槛,如逃命一般疾奔向外而去。
赵昔微望着他的背影,顿觉无趣到了极点。
她还想出点大招呢,没想到这人如此不惊吓。
摇了摇头,她转过身,吩咐左右宫女:“把饭菜撤了!”
一面向内室走去,一面随手解下腰带,质地轻盈的衣裙登时散落下来。
宫女们呆呆地抬眼,视线顺着轻罗软衫下滑,便见她不知何时已脱了鞋袜,一双白生生的玉足,踩在春水绿的地毯上,如同月下仙子踏过清波,一路行来,步步生莲。
褪去了少女的娇羞和柔弱,更添几分冷艳,几分无情,一半魅惑一半真。
第598章 无情无爱也无宠
赤脚踏过翠屏,清冷嗓音自内室传出,一声声,莫名让人胆战心惊:
“备热水!”
“奉新衣!”
“着大妆!”
宫女们面面相觑:这大晚上的,太子妃到底要做什么?
但没人敢说一个不字。
谁都知道,太子妃和太子殿下闹僵了,并且隐隐有传言说,太子殿下要废掉太子妃位份了……
虽然她们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这消息到底是真是假,但都从太子妃的变化中,隐隐约约感觉到了一丝不妙——位份废不废的不好说,失宠肯定是真的了……
赵昔微沉下身子,半躺在浴桶里,任由热水覆过脖颈,冰冷的四肢一寸一寸回温。
她掬了一捧水,指尖微倾,看水珠如玉坠落。
水里加了安神的香露,雾气蒙蒙中,心底那空出来的一块,慢慢隐去,直到变成模糊一团,既感觉不到难过,也感觉不到疼痛,就像下了一夜的雨,拂落了一树的花,又长了嫩绿的新芽。
花开花落,四季更迭。
一切都是那样自然而然,没什么好依依不舍。
四周静悄悄的,她闭上眼在浴桶里睡了一会儿,直到水温渐凉,才沉声唤了一句:“更衣。”
她沐浴时不喜有人在旁,宫女捧着衣物鞋袜,悉数于门外静候,等她洗完了,才能依次而入,服侍她更衣。
但今天似乎有些迟钝,一连唤了两声,都不见有动静。
赵昔微扯过棉巾,一只脚才踏出浴桶,却忽觉肩上一沉,尚未来得及惊呼,已被人按在了墙上。
熟悉的香气,熟悉的呼吸,甚至那停在她锁骨上的手指,指腹微微压在她裸露的肌肤上,带来的触感都那么熟悉。
才沐浴过,身上的水珠还没擦干,湿漉漉的头发,一缕缕的贴在脖颈处。
水珠儿沿着发梢滑落,然后顺着手臂蜿蜒而下,一滴一滴自指尖坠落,在地毯上晕染出一片深深浅浅的暗影。
身上未着寸缕,被人抵在墙上,就算是再疏冷的关系,也避免不了暧昧暗涌。
但她却没有什么闲心和他缠绵缱绻。
她背靠着墙,手臂垂了下来,淡然地面对他的视线:“太子殿下学会翻窗还不够,还学会偷看别人洗澡了?”
沐浴过后,肌肤泛着粉色,水迹隐隐,带来一层柔光。
更何况,她就这样站在原地,根本就没有遮掩躲闪的意思,男人的视线顺理成章地就往下移了一寸。
喉结微动,眸光瞬间转为幽暗。
赵昔微顺着他的视线,下意识地也看了一眼自己。
突然嗤笑出声:“殿下不会是想要我侍寝吧?”唇角一勾,讥讽尽显:“我一个无名无分的废妃,还能让殿下如此念念不忘,是该说我手段好呢,还是该说殿下多情呢——”
“呢”字尚在喉中,唇上忽然一重,剩下的话悉数被堵了回去。
他的拇指按在她的唇瓣上,指腹轻轻一压,然后下意识地抚了一下。
赵昔微无所谓地看着他。
他将东宫三分之一的兵力放在了她这小院子里,换句话说,别说是现在想要她的身子,就是想要她的小命,她也反抗不了半个手指头。
徒劳的抗争她不想浪费力气。
但他却似乎没有她想的那样急切,指腹贴在她唇上半晌,也没有再有下一步动作。
赵昔微顶着一头湿发,和他对视了片刻,直到身上传来一阵阵冷意,冻得打了个冷颤。
她腰肢挣了一下,却没挣脱他的禁锢,反而被他屈膝压了上来。
“你——”怒意翻涌,她沉下脸来:“李玄夜你——”
怒斥的话半个字也没说出来,他不由分说,低头吻住了她的唇。
没有往日的柔情蜜意,也没有熟悉的炙热滚烫,只有隐忍的怒火与克制的欲望。
赵昔微手上抓着那条棉巾,后背被他用力压在墙壁上,肌肤硌得微微生疼。唇上是他反复的碾压吮啄,没有任何喘息的机会,也没有任何抗拒的余地。
白日里的呕吐已经耗尽了她的体力,尚未进食的胃里仍残余着酸气。
头昏脑涨中,喉咙口忽然一热。
牙齿狠狠一咬,血腥气自唇角散开,血珠渗入舌尖,迅速蔓延开来。
缠吻骤停。
李玄夜微抬起下颌,唇角一抹血红,艳丽而夺目。
赵昔微扫了一眼,也懒得多问,只顺势从他怀里挣了出来,然后自顾自地抬起手臂,准备擦拭身上的水珠。
然而手上忽然一松,棉巾被他抽走。
她皱了皱眉,还没说话,松软干燥的棉巾覆了下来,他抓住她的手腕,沉默地替她擦拭身上的水珠。
动作细致轻快,从脖颈到双肩、从前胸到后背,再到腰腹,一直往下,他屈膝微蹲,擦干净了她的双腿,最后是脚尖。
脚踝白嫩如玉,那串金铃系在上面,叮铃碎响,莫名销魂。
擦拭的动作微微一停,他半抬起脸,凝望着她。
前一刻冷酷无情,果断抛弃了她,后一刻又蹲在她脚下,用这种眼神看她。
赵昔微觉得很没有意思。
是,他是太子殿下,他有他的皇图霸业,多情只是偶尔为之,她又何必为他这偶尔的多情而沦陷一生?
而且,经过这件事,她发现其实自己也没那么多情……
他既然要看,就让他好好看着吧。
反正她全身也早就被他看过了,再多看一眼,也不会少块肉。
他仰头看了她一会儿,或者自己也觉得这样很没有意思,便站起身来,然后不待她反应,一把抱起她出了内室。
该来的果然要来。
赵昔微看他绕过屏风和衣架,直奔床榻而去,心里却没有该有的生气或是伤心,有的只是平静。并且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废掉她的位份,剥夺她的自由,却还留恋她的身体。
这还真像是将她当成了一只宠物——不对,她的猫比她自由。
就在她冷冷嘲讽的时候,后背落入干燥柔软的棉被之中,他的身子跟着压了下来。
纱帐晃了几下,床架吱呀轻响。
他双臂撑在她耳后,直直地盯着她看。
赵昔微仰面躺在被子里,湿润的头发贴在后背,冰凉刺痒,让她有些不适,便下意识地拱了拱后背。
只这么一个动作,便让他呼吸一沉。
赵昔微顿时反应过来,身上未曾穿衣,这样一拱一缩,倒像是在诱惑他似的。
念头一起,却又很快坦然下来。
有什么好害羞的,她一个废掉位份的太子妃,无情无爱也无宠,最差不过如此。
他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第599章 打算让我母凭子贵?
李玄夜不是没有感觉到她的疏离冷淡,但他也没太当回事,毕竟废位的命令是他亲手下的,她表现出再激烈的反应都是正常的。
但直到掌心落下,贴着腰腹移动几寸,手下的身体瞬间绷直。
他指尖一顿,抬起下颌,猝不及防撞入她眼底。
似霜夜月光,幽冷孤寂。
这是他第一次体会到被彻底拒绝的滋味。
以前赵昔微生气或者害羞的时候也会拒绝他的亲近,但他知道那不是真的拒绝。
只有一次,他误会了她邀宠献媚,她头一次表现了这样的抗拒。
而这一次比上一次更彻底,更没有余地。
或许感情可以掩饰,但情.欲绝对无法伪装。
四目相对,一个平静如水,一个暗流涌动。
赵昔微看着他明灭不定的眸光,心底忽然有种难以言喻的畅快。
她给过他很多次机会,他的反复他的深沉他的隐瞒,还有他的冷酷,她都选择了宽容和接受。
但他不知道的是,这样一次次的消耗中,损毁的是她本就不多的炙热。
她这颗心,本来就是冷的。
他停顿了许久,忽然开口,却是无关风月:“为何不吃饭?”
赵昔微没想到他这么快就从情绪中抽离出来,倒是更加佩服起他来了。
果然是帝王一手培养的合格储君,在任何时候都能做到克制情欲、收放自如。
她笑了笑,用一双毫无波澜的眼睛,望着他:“难道殿下以为,我是见不到你所以不肯吃饭?”
“……”
李玄夜还真是抱过这样的想法,但在刚刚短暂的亲密接触中,已经得到了否定的答案,此时又被她嘲讽,他也顾不上狼狈,只抚了抚她的脸,问道:“那你为什么不吃饭?嗯?”
最后一个字,尾声上扬,隐含上位者的威严,不容她嘲讽亦或是辩驳。
“为什么不吃饭啊?”赵昔微抬起眼,一脸愕然:“你难道不知道吗?”
“知道。”李玄夜笑了笑,嗓音温柔低沉,“但是我更想听你说。”
“哦!”赵昔微点点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是你的好侍卫害的!”
说完,一脸看好戏的神情。
李玄夜被气得笑了一声,身子贴近过来:“一盘鱼肉,能让你吐成这样?”
被褥尚未暖热,贴着肌肤有些微凉,而他贴过来的胸膛火热,赵昔微刻意挪开少许,被子再冷,但她自己暖暖就行了。
“要不然呢?”她半张脸缩进被子里,只留一双眼睛在外面,“总不能一个人禁足别院还能有喜吧?”
“……”李玄夜将被子拉下些许,又怕冻着她,顺手掖了掖被角,语气转为低沉:“我听说你吐了一天滴水未进,算算日子也是有可能的……”他在她身边侧躺下来,手掌落在她额上,缓缓道,“我已召了御医,为你诊个平安脉。”
赵昔微一下子就坐了起来:“我不要!”
“微儿!”他皱了眉头,语气肃然,“生儿育女是大事,不可任性赌气。”
赵昔微愣了一下。
她当然知道生儿育女是大事,正因为是大事,所以她才不能在这个时候考虑这些!
她也怀疑过是不是有了,但现在这个情况,实在是不宜大张旗鼓。
要只是个误会就也罢了,最多是被人议论一阵子,可万一是真的有了,她该怎么办?
现在的她没有位份没有宠爱也没有自由,让这个孩子陪着她一起吃苦吗?
还是为了这个孩子,她忍受着这一切,在这偏僻小院里蹉跎掉自己的一生?
不论哪个结果,都不是她想要的。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我说过,你的份例供给一如往常,我也说过会护你周全……”他将脑袋枕在她腿上,仰望着她,手指爱怜地抚摸着她的下巴,“你放心,不论是儿子还是女儿,我都一样喜欢。”
他本意只想着安抚一下她,说到最后,竟然隐隐有些欣喜之情从眼底溢出,他微弯了双眸,语声柔软缱绻:“微儿,我想和你有个孩子,属于我们两个的孩子……”
赵昔微笑了一声。
她一笑,他就打住了话头,手指摸了摸她的唇角,柔声问道:“怎么了?”
都这个时候了,他还想着要她生孩子?
赵昔微笑完了,这才问了一句:“然后呢?殿下打算让我母凭子贵?”
李玄夜抚在她唇上的手指就是一停。
赵昔微顿时觉得讽刺至极。
一旦牵扯到利益,他还是那样冷静清明,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
别说她现在有没有孩子还不知道,就算是她真的有了,因着赵家的关系,他也不会给这个孩子更多的利益!
她在床上睡下来:“李玄夜,你比我想象中更头脑冷静,也比我更预料中更果决狠心。”
“赵昔微!”他长眉微皱,想要解释什么,却被她打断了:“你先听我说完。”
“白天在崇文殿,我问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你说没有。”她侧转过身子,与他脸对脸躺着,“我当时很难过,觉得你真是无情透了。”
李玄夜望着她,静静地等着她往下说。
她唇角抿了抿,露出一抹无谓的笑:“可是我晚上就想明白了,你有没有苦衷又有什么呢,不论是何种原因,你终究是选择了放弃我。”
李玄夜忽然觉得心口堵得慌,直觉她接下来的话肯定不是什么好话,可他又很很想知道,她心里的真实想法。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其实你不告诉我,我也知道,这件事肯定是牵扯到了赵家。”
她眸光清明地望着他,“你需要一个强盛的臣子,却并不想要一个强盛的外戚,从一开始你也没想过要娶我,因为我并不是你合适的太子妃人选。可是后来我父亲遇难,废了双腿,而我又被太后陷害,两件事撞在一起,你才有了请旨赐婚的决定。”
她云淡风轻地笑了笑,像是在述说着别人的故事:“我心里很清楚,但凡这两件事只有一件存在,你就算是再对我动心,也不会娶我为太子妃。就比如我回府之初,你当时想的是将我往江夏王府里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