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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魏九九     东宫媚txt下载     东宫媚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555章 堂堂正正做自己

    “我就想啊,我要怎么样让婆家高看呢?于是我一咬牙,把自己的嫁妆拿出来,借着我父亲的一点儿人脉,盘下了几间铺子给他做生意。微姐儿,我跟你说实话,你别笑话我,我当时半点儿都没想过要成为什么女诸葛,更没想过要把生意做得遍布京城。”

    她语气一轻,有些怅然:“我当时只是为了做出点事业来,好让你祖母刮目相看,也好让你二叔出人头地。可谁知道,他生意是有了起色了,心也离我越来越远了……”

    袁氏目光稍移,望向映在窗纱上的一枝杏花,幽幽一叹:“是啊……我是商户女,他是高门子,本就是天上地下,这么多年,我早就该明白了。”

    赵昔微原本也懒得多说,此时袁氏一口一个身份尊卑,便忍不住出言纠正:“娘子这话可就不对了。都说不以成败论英雄,又怎能以尊卑论门户?”

    袁氏苦苦一笑:“微姐儿,你是太子妃,上头又没个厉害的婆婆,自然无需在意这些。可我不同,在府里我既不当家也不管事,世家大族牵扯又多,但凡有个酒席宴请的,全京城的夫人娘子们坐在一起,哪个不是有个响当当的娘家做依靠?便是最次等的,官宦人家庶出的姑娘,也比我风光许多。只有我是两边靠不上,自己都觉得矮了人家几分。”

    她活了三十多年,还是头一次跟人如此这么交心而谈,反而有些尴尬起来,紧张地绞着手帕,低声道:

    “我记得,有一年春天,长公主府办了赏花宴,满京城的夫人都请了,却唯独没请我,只因为你二叔没什么出息……其实我也不是非要参加这种应酬,可是你羽妹妹眼巴巴的想去,孩子还小,什么也不懂,就想着跟姐妹们一起凑个热闹。你祖母给燕姐儿备下了几套新衣裳,又打了一副新头面,羽姐儿看着这些好东西轮不到自己,回来就偷偷抹眼泪……我便求了老夫人,想要她带上羽姐儿一起去。哪知道,你祖母不仅没同意,反而驳斥了我一通,说孩子不懂事,我这个做娘还一味骄纵。”

    “我只不过是争辩了两句,你祖母便大发雷霆,指着我的脸说,和长公主来往的都是什么人?万一羽姐儿不小心,冲撞了宫里的贵人,你们夫妻俩谁担待得起?”

    “又说我,空有一肚子精明,就是不该生在商贾家,行事没个体统,半点都不懂为家族考虑,说这种宴席,你以为就是喝喝酒吃吃饭那么简单吗?里面的门道多着呢,你学个三年五载的,等摸透了,我再带你应酬也不迟。”

    赵昔微就想起了自己刚刚回府时,老夫人那种冷厉无情的态度。

    说的那些近乎刻薄的话,还清晰地回响在耳中。

    家族体面,是老夫人一辈子都在维护的东西。

    所以她对府中的媳妇姑娘们,向来是先讲规矩再讲感情,生怕她们一个不小心,就损坏了整个家族的名声和利益。

    可最后谁知道,坏了赵家体面的,却是她最得意的儿子呢?

    赵昔微觉得有些好笑:“什么体统不体统的,不过是些歪理罢了!”她唇角扬起一抹讥讽弧度,“这世上,不合体统的事多了去了,难道个个都见不得人了不成?俗话说人贵在自重,若是秉心持正,便是出身卑微也是尊贵不凡,若是歪心邪意,便是出身高贵也是形同蝼蚁。”

    袁氏一怔,苦涩道:“可是,我到底个商贾出身,不如人啊……”

    赵昔微冷笑了一下:“出身两个字,我早就听腻了,就是低那又怎么样呢?我不如谁了?”

    她轻轻一挑眉梢,自有几分锋芒:“难道人家说我出身差,我就低人一等了?难道人家说我出身高,我就踩人一头了?嘴长在人家身上,不管他人如何评价,是捧也好,是踩也好,我都是要堂堂正正的做我自己的!”

    “是啊,你说得对。”

    袁氏低下头去,仔细回味着她的话,喃喃道:“堂堂正正做自己……”

    重新抬头时,已是满面羞愧:“可惜我白活了这三十多年,竟不如你一个孩子通透。倘若我早些明白这个道理,又怎么会……怎么会……”

    怎么会为了迎合老夫人的想法,做出捧高踩低的事呢?

    怎么会助长女儿攀比的心思,放任她姐妹相斗呢?

    她羞得脖子都红了:“微姐儿,从前都是我错了,是我眼皮子浅,以后我定要反思己身,再也不会犯下那般过错……”

    她忽然表情一正,郑重地道:“微姐儿,是你点醒了我,这份恩德,我此生没齿难忘!”

    赵昔微有些疏离地看了她一眼,没有接这话。

    袁氏心里一急,忙发誓道:“从今往后,只要我有什么能帮得上的,你只要吩咐一声,我就算是拼了性命,也定要解囊相助!”

    赵昔微噗呲就笑了出来。

    袁氏心口一揪,立时大气也不敢出,只愣愣地望着面前的人。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她混迹市井这么多年,就是对上那最难缠的胡商,也没这么紧张过。

    赵昔微收了笑意,一双明亮的杏眼淡淡地审视着袁氏。

    这是要做什么?诚心悔改,表忠心来了?

    常言道,冤家宜解不宜结,能少一个敌人,她是很乐意的。

    赵昔微不是个小气记仇的人。

    但与此同时,她也不是个容易被攻心的人。

    她的心防很强,很厚,想要得到她的认可,没点实质性的付出,光靠嘴上两句许诺,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既然娘子开了这个口,我也就不客气了。”微微一笑,她四两拨千斤地道,“二叔这门亲事是不能再拖了——”

    才说了半句,袁氏脸色猛然一白,下意识地就道:“不……”

    赵昔微含笑睨了过来:“既然娘子不愿,那就算了吧!”都这种时候了,还搂着钱财不撒手,难道要她拨银子填这个窟窿不成?

    她也不是没有钱,但她不想做这种老好人。

    “不是!”袁氏醒悟过来,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只是有点拉不下脸来……”

    话一出口,就有一股子酸涩填满了胸腔。

    丈夫不忠,她作为前妻,还要操心他娶新人……

    ****

    用这么多篇幅写一个配角有点累赘,但是我思来想去还是写了。

    很多已婚女性,婚后其实都很努力,工作家庭两头兼顾,但最后还是被众人不理解。这些事情看多了,于是有了袁氏这个人设的灵感。

    不过作者本人未婚,可能写得不算太好,请见谅。

第556章 顺水人情

    丈夫不忠,她作为前妻,还要操心他娶新人……

    正心如刀割着,就听赵昔微淡淡的声音响起:“娘子想到哪里去了,我怎么会这点情面都不讲?”

    “那你的意思是……”袁氏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彻底糊涂了。

    两人商谈太久,杯中的茶水都冷了。

    赵昔微自顾自地执了银壶,往杯中注入了新的茶汤,随口道:“娘子经常在外行走,必然对朝中局势有所见闻。如今凉州战事未平,再加上去年多地灾荒,陛下和太子都是日夜忧虑……”

    袁氏一脸恍然:“这事我也听说了,朝廷都下了禁令,王公大臣不得奢靡浪费,达官贵人不可饮酒作乐呢——”忽然半捂住了嘴,似乎明白了什么。

    赵昔微看着她的表情变化,把茶杯递到她面前,笑道:“是啊,朝中从西域购买了一批战马……”

    袁氏何等玲珑的心思,立即就确定了自己的猜想。

    这又是要往自己身上割肉呢!

    赵昔微含笑看着她,没有再往下说。

    既然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态度,她又不是什么活菩萨,拜一拜就要普度众生?

    不对,就是求菩萨,也还得上两炷香呢!

    袁氏话说得好听,到了真的要出血的时候,还是有些挣扎的。

    不过她到底是个聪明人,只挣扎了一会儿,就欣然应了下来:“这可是巧了,前几日,绸缎庄才结了去年冬季的进账,整整七千两……”又一顿,思忖道,“我父亲也才从各大铺面收了三千两的租,两边加起来刚好凑个一万两,便以袁家的名义,捐献给国库,以作招兵卖马之用,怎样?”

    话说得是云淡风轻,可心却在滴血。

    不到一个时辰,就没了一万两……

    这微姐儿,是真狠心哪!

    赵昔微看她肉疼的表情,就又笑了笑:“娘子这等忧国忧民之心,着实可敬可叹,可捐献军饷这是前朝男人的事,我怕是作不得这个主呢……”

    她也不是非要宰这一刀不可,毕竟帮别人办事,不是为了得到什么好处。

    但人与人之间讲究个你来我往,如果一个人有求于你,却半点诚意都不肯拿出来,那这个忙就没必要帮了。

    这个道理,赵昔微拿捏得明明白白,袁氏也心里有数。

    讪讪一笑,她主动就揽下了所有:“那只能求微姐儿帮忙打听打听,朝中是哪位大人负责此事?”

    态度已经低到不能再低了,赵昔微也就见好就收。但该演的戏还是要演下去的:“我深居后院,很少过问前朝的事,不过既然你有这个心,明儿就让人去打听打听,若有了准信,回头再派人告诉你一声,你看如何?”

    舍不得银子出不了气,那杀千刀的敢这样气她,她要是不给他点颜色瞧瞧,还有什么脸面在外做生意?

    袁氏忍下心中抽痛,一口气应了下来:“那就有劳微姐儿了。”

    “至于二叔的事——”赵昔微这才提起了袁氏最关心的事,“待我禀明了殿下,必不会让你再受委屈。”

    袁氏哪里还敢玩什么心眼,忙又摆明了自己态度,恭敬回答道:“为朝廷效力,怎敢奢求回报。”

    事情有了结果,赵昔微就下了逐客令:“你先回去吧,二叔那边自会有人去处理,不用你再操心了。”

    袁氏确定赵昔微是真的要帮她了,一颗心这才彻底落实到了肚子里。

    忙起身又行了礼,这才告退。

    直到出了宫门,登上了自己停在街上的马车,这才发觉自己后背起了一层薄薄的汗。

    什么叫厉害角色?

    这就是!

    割了她的肉,还不沾一点儿血,只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看着她双手奉上……

    完了再赏给她一点甜头,叫她感激涕零……

    袁氏轻轻叹了一口气,无奈地闭上了眼。

    微姐儿说得对,人啊,不能一直要强。

    这一局,她输得是心服口服。

    眼看着把人送出了中门,银宝就凑了过来,不满道:“小姐,二夫人以前做得那么过分,您怎么还帮她啊?况且,二爷再有不是,那也是您的叔叔呀,您这么做,不是向着外人吗?”

    赵昔微笑得淡然:“这个忙,只是个顺水人情。”

    银宝十分惊讶:“顺水人情?”

    锦绣闻言也有些不解:“小姐您打什么哑谜,奴婢怎么听不懂呢?”

    赵昔微就慢慢解释道:“袁氏楼着这么多钱财,就算我不出手,也会有别人出手。可别忘了,徐夫人和她关系好着呢。”

    锦绣点点头:“是呢,大夫人和她情同姐妹。”

    银宝就更不明白了:“那她直接求大夫人不就好了吗?为什么眼巴巴的跑来求您呢?”

    赵昔微摇头一笑:“大夫人要帮,也是去老夫人和相爷面前求情,让他们出面劝诫二叔。可二叔这门亲事,老夫人没少反对过,但是最后成功了吗?他还不是铁了心要娶?可见想要说服二叔不是件容易的事。”

    “她来求我,一则是想清楚了这层缘由,第二呢,是因为她咽不下这口气。她又不缺钱,若真的只是担心女儿的嫁妆,大可以自己另外给一笔就是了。说到底,她还是想要有个说话有分量的人,替她出面好好的教训一下二叔。”

    “原来是这样。”两个丫鬟都笑了起来:“我还以为小姐您大发善心,被她这三叩四拜的给感动了呢。”

    “我是那么好感动的人吗?”赵昔微挑眉,有些好奇。

    “是啊。”两人认真点头,“您可容易感动了,太子殿下惹您生气,就说几句好话哄了一下,您就原谅他了!”

    赵昔微一脸惊愕:“我什么时候这么心软了?”

    两人再次认真点头:“是啊,您心软着呢!”又互相对望了一眼,改口道:“不是不是,您是只对殿下心软!”

    说得好像是没错……

    谎言被人拆穿,赵昔微摸了摸有些发烫的耳朵,道:“那是因为他对我好呀,我为了一时的赌气,冷落一个对自己好的人,岂不是自己吃亏吗?”

    “是是是,小姐您说什么就是什么。”两个丫鬟都笑了起来。

    这边堆满了欢声笑语,而此时的崇文殿,气氛却异常的肃杀。

第557章 窥探家事

    殿门口,武士如林,刀戟如霜。

    虽是白天,可外面下了雨的缘故,殿内光线稍微有些昏暗。

    十余盏铜制宫灯点亮,映衬着那一袭黑底金纹的衣袍,宛如冬日里的阳光,耀眼却冰冷。

    近身伺候的侍卫都有些头皮发麻。

    昨晚殿下被召入宫中,过了三更才回来,然后就没怎么睡,一直在书房批阅公文。

    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袁策和杨仪守在左右,内心都嘀咕了一下,就把眼神投向了下方的官员。

    紫衣金冠,面容如玉。

    是太子殿下的亲舅舅,顾雍。

    才一触及他手上的册子,瞳孔猝然震裂。

    明黄的锦缎打底,金色的龙纹镶边,深黑两个字昭然入目——圣旨!

    两人惊吓过后就是茫然:这顾雍,领了圣旨坐在这里做什么?

    顾雍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坐在这里。

    清早被急召入东宫,踏入殿内,拢袖整衣才要行礼,忽然有一物自案前扔下。

    顾雍疑惑地拾起来,也没急着打开,而是抬眸看向了上方的书案。

    高高的一沓公文堆叠得整整齐齐,笔墨纸砚等物静静地搁在手边,一卷舆图平整摊开,双掌轻轻压在上面,指尖微微屈起,再往上,是一张如寒霜般冰冷的面容。

    这又是怎么了?

    顾雍心里咯噔一声,下意识地就回顾了一下自己近半个月的所作所为,确定自己没有任何惹怒太子的举动。

    甥舅关系淡漠不是一天两天,顾雍也习惯了太子随时随地对自己甩脸色。

    再说了,只是发个脾气而已,有什么受不得的?

    顾雍经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整个性子已磨练得如铁秤砣一般,四平八稳。

    他捧着那没打开的圣旨,在书案之侧屈膝而跪,摆出了一副正常议事的姿态。

    良久,直到他跪坐得大腿都有些发麻了,上头才传来太子殿下不疾不徐的声音。

    语气疏离而沉稳,顾雍已经习以为常。

    但,那说出来的话,饶是他向来处变不惊,见过了大风大浪,也是身子一晃,险些扑倒在地上。

    “陛下已拟了诏书,选定令嫒为东宫侧妃,不知顾大人作何感想?”

    诏书?侧妃?

    一瞬间,他整个脑子里嗡嗡嗡的,如千百万只蜜蜂在飞舞。

    顾雍一时没太敢确认,直到上头似笑非笑地又是一句:“嗯?被这个好消息吓傻了吗?我的好舅舅?”

    “臣惶恐!”

    顾雍回过神来,已听出这语气中的不善,甚至隐隐有了猜忌,忙拢袖垂首,解释道:“臣这大半个月一直忙于国库清缴事宜,不曾过问陛下家事,更不知陛下为何突然拟此诏书……”

    李玄夜端坐案前,手指敲击着桌面:“是啊,这是陛下的家事,是陛下的旨意!”冷笑了一声,“你倒是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净!”

    “殿下,臣确实不知情!”顾雍抬起头,目光淡然,“臣只知为人臣子之本分,怎敢窥探主君家事之一二?”

    李玄夜冷冷盯着他,似要将他的心看穿一样。

    顾雍坦然地与之对视。

    片刻之后,李玄夜笑了一声,道:“诏书都捏在手里了,还说不知情?”

    顾雍下意识就望向怀里。

    明黄的锦缎,金绣龙腾,捧在手心就如同捧了个烫手山芋。

    他抬起上臂,平伸至前,将这山芋又呈到了太子面前。

    虽然这道诏书是皇帝给他的,但太子不喜欢,那他就不该拿着。

    作为史上最憋屈的国舅,顾雍很懂得如何藏锋。

    他的嫡女去做侧妃,太子还不情不愿,跟遭了多大的罪一样……

    联系到最近赵家的种种……

    心念电转,顾雍立即判断出了问题所在——

    “陛下突然赐婚,可是为了制衡赵家?”他抬了眼眸,开诚布公地问道。

    李玄夜把那圣旨卷起,放在了书案一侧,没有说话。

    不反驳就是默认。

    顾雍身子一动,重新拿起那道圣旨,飞快地展开,匆匆两眼,看清楚上面的内容后,确定皇帝是真的有这个想法,心中镇定了许多。

    不就是个女儿,赵子仪能舍,他也能舍!

    侧妃就侧妃吧,赵子仪能经营,他也能经营!

    微一敛神,他将圣旨收起,又重新放在了案上。

    然后一拱手,温声道:“殿下,臣倒是有一计,既能解陛下之烦忧,也能解殿下之愁闷。”

    李玄夜眉头一挑:“嗯?”

    顾雍却笑了起来,看了看天色,道:“雨过初晴,殿下不妨与臣对弈一局?”

    ……

    这边赵昔微用了午膳,倚在软榻上养神。

    也不知道是因为这偏院太清静还是因为开春了,这些日子她总是很容易犯困。

    心里就警醒了起来。

    虽然她不觉得是这么快就有了,但……这种事谁说得准呢?

    看来还是得请大夫来诊个脉才好。

    赵昔微就吩咐锦绣:“库房新送来的几盒胭脂,我看着颜色不错,你派人给乔姑娘和崔姑娘,各送一盒去吧。”

    “是。”

    “若是遇到袁策了,就跟他说一声,叫他请顾大夫来一趟。”

    银宝闻言面色一喜,忙问道:“小姐您是不是也觉得自己……”

    “胡说八道些什么。”赵昔微睁开眼,嗔了一句:“这话可不能随便乱说。”

    锦绣笑道:“奴婢这不是替您盼着呢吗,万一要是真的,那可就是太好了!”

    “我瞧着不大像呢。”银宝歪着头打量了一下,“小姐这是太子殿下不在,晚上没睡好吧!”

    锦绣没好气地点了一下她的额头:“什么你瞧着,你又没有怀过,你能瞧出什么来?”

    银宝一呲牙,做了个鬼脸:“是啊,我没怀过,你怀过?”

    “你这死丫头!看我不捏烂你的嘴!”

    “嘿嘿,我就是随便一说,你脸红什么呀!”

    两人闹成了一团。

    “好了别闹了!”素玉掀帘走了进来,两人就止了玩闹。

    素玉见赵昔微又睡下了,便拿了一条绒毯盖在她身上:“这才过了晌午,太子妃还是少睡些吧,别积了食才好。”

    赵昔微整个人提不起劲,懒懒道:“不睡觉能怎么办,我又不能出去……”

    素玉“哎”地一声,就提议道:“今年开春得早,园子里的花开得极好,要不您去花园逛逛吧?”

    哪知,这一出门,就遇到了一个人,破坏了一天的好心情。

第558章 冲撞了贵人

    时近初春,正是百花吐艳之时。

    芙蓉园中花藤蔓垂,粉白堆叠,一簇簇在风中摇曳生姿。

    赵昔微折了一朵垂丝海棠在手,置于鼻尖轻轻闻了闻,耳畔忽然传来悦耳乐声。

    她本来是没注意的,但这乐声冷冷激荡,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是箜篌。

    赵昔微眉尖一挑,看向了远处。

    对岸的亭台上,红衣绿裳,云鬓花影,美人轻歌曼舞,好一副春色满园的景象!

    身边的宫人都愣住了,有些惊恐地看向了自家太子妃——

    东宫什么时候来了一群美人?还在园中无拘无束地游玩!

    而更诡异的是,太子妃竟然被蒙在鼓里!

    赵昔微也有些奇怪,但并没有多想,毕竟宫中本就有不少乐师伶人,以作宴会歌舞之用而已。

    但脚步才穿过一条小径,就被一名绿衣宫女贸然拦住了。

    “贵人宴饮,还请姑娘就此留步——”宫女一脸正色。

    姑娘?

    赵昔微眉梢又挑了一下。

    在东宫居然有人不认识她,还称她为姑娘?

    赵昔微看看自己的打扮,忽然就有些明白了。

    因为禁奢令的缘故,她现在衣服首饰一切都从简从素,再加上是出来花园闲逛,为了方便就只随意换了套普通衣裙。

    不过,就算是认错了她的身份,也不至于拦着她的路吧?

    “放肆!”银宝怒斥出声:“你可知自己拦住的是谁?”又扶了赵昔微的手,气鼓鼓地道:“小姐,咱们过去看看!”

    赵昔微脚步没动。

    事出反常必有妖,什么都没弄清楚就贸然闯进去,这可不是她的作风。

    那绿衣宫女却误以为她是胆怯了。

    目光轻飘飘地在赵昔微身上瞥了一下,似乎更加确定了她的身份普通,就更加肆无忌惮起来,傲慢地抬起下巴,道:“凭你是谁,我们主子有令,若非太子殿下授意,任何人都不得进去打扰!”

    “太子殿下?”

    赵昔微这下就更好奇了,打量了一下这宫女。

    穿的是宫女服饰,但却总觉得有些怪怪的,看着像是宫里的人,又不像是宫里的人。

    这宫里当差的成千上万,各司各署服制形式都大有不同。

    比如厨房当差的,一般都是窄袖束腰服,主要是为了干活方便;又比如在御前当差的,一般都是深衣大袖衫,主要是为了彰显天家威严……

    诸如此类,种种差异,赵昔微也没太记在心上,又抬眸看向了远处。

    一弯拱桥如月,两岸垂柳如丝,湖中绿水悠悠,一座高台耸立而出。

    台上有一红衣美人,轻纱覆面,长袖半卷,怀抱一架箜篌,玉指来回拨动,美妙悠长的旋律如清泉流淌。

    就算看不清面容,赵昔微也一瞬间就猜出了她是谁。

    酷爱着红衣,又擅长弹箜篌的,除了这位顾家大小姐还能有谁?

    赵昔微这一打量的功夫,那绿衣宫女又慢悠悠开了腔:“姑娘,那些贵人可不是你能得罪得起的,你还是听句劝,回避了为好。”

    这可真是有点意思了!

    赵昔微笑了笑,问道:“你是哪个宫里当差的?”

    顾玉辞这个人虽然自负,但绝不是鲁莽无知的蠢货,不可能在东宫和她争风吃醋。

    那么很有可能就是湖心亭上有别的身份贵重的人了。

    赵昔微就又把目光投向了亭台上。

    隔着湖水,杨柳如烟似纱,依稀可见袅袅纤腰。

    台下设了宴席酒水,锦衣华服,珠玉琳琅,虽然看不太清楚面容,但从衣着打扮上可以确定,这不是场普通的宴会。

    赵昔微努力在脑子里思索了很久,也没想起来这“贵人”能是谁。

    那宫女循着她的目光,也看向了湖心亭上:“你这人怎么这样不识好歹——”眉头一皱,可能觉得她的身份也不会太差,就略改了语气,但还是很不友善:“你是谁家的姑娘?可有拜帖?可有诏令?”

    赵昔微摇了摇头——不是她故意要装傻,是她真的被问懵了。

    她才在别苑幽居了不到半个月,这外面的人就都不认识她了?

    这还算了,连她来逛个园子,都需要拿出拜帖才行了?

    那宫女就又打量了她一眼。

    “若实在没有,有何詹事的文书也行!”宫女呵呵一笑,十分警惕地盯着她:“你不会连这个也没有吧!”

    “何詹事的文书?我还真是没有。”赵昔微诚实回答,“因为……”红唇一抿,作沉思状,“我与何奎不太熟……”

    不仅不太熟,而且上次害得他被削减了俸禄,怕是已经记上了一笔账呢!

    宫女看她吞吞吐吐的样子,只当是她是故弄玄虚,面色已露出了几分鄙夷,就忍不住又讽刺了一句:“你是谁家的姑娘,怎地好生没有礼数,何詹事乃东宫重臣,他的大名也是你能叫的?”

    这可就更有意思了。

    “姐姐教训得是,确实不该直呼何詹事姓名!”赵昔微连连认错。

    那宫女一挺胸,满脸得意之色:“这就对了嘛!”

    一个语气词还在喉咙里,赵昔微忽然抬了眸子,冲她粲然一笑:“话还没说完呢,我与何大人不熟,与李玄夜熟!”

    “李……李什么?”宫女一时没反应过来,“李什么夜?”下一瞬差点就咬着了自己的舌头,瞪大了眼睛,怒斥道:“大胆!太子殿下的名讳,也是你能叫的!”

    一扭头,就冲身后吩咐:“来人,把这疯疯傻傻的女人拉下去!别让她冲撞了里头的贵人!”

    “是!”立时就又有个红衣宫女冲了上来。

    两人站在一起,一红一绿。

    赵昔微目光一凝,这才明白刚刚为什么觉得她们穿着奇怪了——这衣服太古板了些,宫中女人大多爱美,就是宫女的衣裳也极其用心,绣上了各种各样的小花朵以作装饰。

    而这两人穿的却是纯色素底,没有任何纹饰。

    还没细思,那红衣宫女已眉头一拧,斥道:“姑娘,我乃鸿胪寺译官,奉命在此当差,还请你速速回避!”

    鸿胪寺译官?

    发生了什么事,竟然把鸿胪寺的人都惊动了?

    赵昔微又看向了湖面。

    亭台内,奏乐渐浓,箜篌一声声自水面飘出,忽而急促,忽而柔缓,时而清澈,时而低回,让人一颗心也跟着忽高忽低,无法再把注意力拨开。

    不得不说,顾玉辞真配得上国手二字……

第559章 朝廷命官

    赵昔微正暗自赞叹着,却忽听见有明亮的笛声曼起。

    是羌笛……

    笛声伴随着箜篌,似春风缠绕着柳絮,缱绻又缥缈。

    她慢慢回味了一下,竟一时也忘了面前的两个女官。

    红衣女官相对来说性子稳妥些,便劝道:“我听你这丫鬟一口一个小姐的,想必你是哪位大人家的姑娘,然你这一无拜帖二无文书,还是别在此处逗留了。”

    赵昔微望着她,笑意盈盈:“可是,我有太子殿下的令牌——”

    “怎么可能!”绿衣女官不可思议地皱了眉头,“太子殿下的令牌,怎么随便什么人都能有?”

    赵昔微认真地点点头:“是啊,那令牌上还有殿下的名字,是他贴身之物呢。”

    “胡说八道!”红衣女官脸色大变,“太子殿下何等尊贵,怎由得你一个女子随便编排?传出去了可是要诛九族的大罪!”

    赵昔微更茫然了:“可是,太子殿下真的送过我一块令牌啊!”

    两个女官对望一眼,皆是一脸的狐疑:“那你拿出来给我瞧瞧?”

    赵昔微一笑,对锦绣示意了一下:“给她看看。”

    “是。”

    李玄夜当初送她这么一块贵重的令牌,她生怕弄丢了或者损坏了,一直都宝贝似的贴身珍藏着,就连遇到劫匪她都不舍得亮出来。

    却没想到头一次拿出来,竟然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身份。

    锦绣矮下身来,在赵昔微衣袖里摸了几下。

    那两个女官满是等着看好戏的神态。

    银宝也是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

    但,等锦绣再起身时,几人脸色都是一变。

    “小姐……”锦绣一脸尴尬,“您方才换衣裳的时候,把令牌放在妆匣里了……”

    “……”

    绿衣女官嗤笑出声:“我就说蒙谁呢,你连何大人的文书都没有,怎么可能有太子的令牌?”又翻了个白眼,鄙夷至极:“识相点就赶紧回避,不然等惊动了里面的贵人……”

    “惊动了贵人会怎样?”赵昔微来了兴致。

    “你……”两个女官也是见过大场面的,这下慢慢觉察出不对劲了。

    哪来的官家小姐能这么气定神闲?

    难道是太子殿下身边受宠的妃嫔?

    两人茫茫然又对望了一眼,听说太子身边就只有太子妃一个女人,可太子妃如今已被禁足在冷宫了,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再者,太子妃也不会穿着这么素净吧?

    心里的一点疑惑再次消失,两人挤出一个公事公办的笑,很不近人情地道:“我等奉大鸿胪、大司农、大司马、光禄勋之命,在此侍奉诸位贵客,闲杂人等还请速速回避!”

    到底是在前朝任职的女官,这一口气报菜名似的抬出几个头衔,方才还气冲冲的银宝,就憋屈得脸都绿了。

    赵昔微倒也不是怕了,只是依着这话,已经对这场宴饮有了个七八分的了解——九卿都来了一大半,除了国事还能有什么?

    正要转身离开,那绿衣女官就不依不饶了:“姑娘请留步。”

    赵昔微脚步一顿。

    逛个花园而已,不让她往前走,还不准她离开了?

    迎着她的眼神,绿衣女官向前一步,阻在了道路中间:“请姑娘留下尊姓大名,本官需要秉笔记录。”

    赵昔微一阵错愕:“记录什么?”

    绿衣女官纹丝不动,既不回答也不让步,只横在小路中间。

    赵昔微就笑了一声。

    她也不是不能报她的名字,只是……随便一个小小女官,也敢这样摆布她,这太子妃做得是不是也太委屈了些?

    见她没动,红衣女官就十分敷衍地解释道:“姑娘别误会,让你留下姓名,是为了以防万一……毕竟方才你直呼殿下名讳,已是大不敬的罪过,若诸位大人和殿下不追究倒也罢了,倘若追究起来,我等怕是难以交差……”

    呵呵干笑了一声,两人并排站在了小路中央,彻底把赵昔微的去路堵死了:“所以,还请姑娘报上名来,与别人方便,也是与自己方便,你说是不是——”

    一个“是”字还没说完,忽然“啊——”陡然一声尖叫。

    接着“噗通、噗通”两声,前一刻还傲慢得意的两个女官,下一刻就跌坐在了地上。

    两人还来不及叫唤,“砰——”又是一声闷响,脑袋磕在了一起。

    “哎哟、哎哟!”两人齐齐惊呼出声,一个捂着额头瞪着眼:“你这么搞的!”

    一个捏着鼻子嚷了起来:“你问我,我还问你呢!”

    “哎呀你你你!”那个就瞪大了眼睛,指着她的脸。

    这个就顺手一摸鼻子,放在眼前一看,竟然是一手的鼻血,吓得立时就弹跳了起来:“好好的你撞我脸上做什么!”

    “我什么时候撞你了,还不是你自己扑上来的!”

    “胡说,明明就是你——”绿衣女官话说到一半,忽然反应过来,仰脸看向头顶。

    陡然撞见一双含笑杏眼,顿时就气得涨红了脸:“你你……是你干得好事!你——”

    两人到底是饱读诗书的前朝女官,一时间竟然想不到狠毒的骂人词汇来。只干瞪眼望着面前的人,狠狠磨牙:“哪里来的无名女子!竟敢在东宫撒野!”

    而这个被认定为“在东宫撒野的无名女子”却是满面春风,笑得甚是和悦。

    只见她从袖中抽出一方浅绿色罗帕,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掌心,然后指尖一翻,薄如蝉翼的罗帕轻盈掉落。

    绿衣女官还没来得及躲闪,鼻尖忽地袭来一阵淡雅清香,再接着就是丝柔暖和的触感,覆住了大半个脸。

    她意识到是什么东西后,顺手一把抓起罗帕,咬牙切齿地道:“放肆!放肆!你放肆!”

    “哦?”赵昔微一挑眉,语气含笑:“我怎么放肆了?”

    “你……你……”绿衣女官被她这么一反问,竟然就有些词穷了。

    红衣女官见同伴一而再再而三的吃瘪,就忍不住帮腔道:“姑娘你擅闯禁地,当然是不对的,还伤了朝廷命官,这更是不对了!”

    “对对!”绿衣女官一下子就来了灵感,顺着同伴的话就开始怒斥了起来:“本女子可是朝廷命官,是领俸禄银子的!不是你这些只会在内宅窝里斗的小女人可以比的!”

    赵昔微噗呲一声就笑了出来。

    “啧啧啧——”她啧了几声,目光上下一扫,然后背着手,俯下身来,居高临下地望着地上两人,道:“你们两个,俸禄几何?品秩几等?”

    轻笑了一声,语气懒洋洋的:“区区九译令,也敢自称朝廷命官?你们是不是对朝廷命官有什么误解?”

第560章 君情妾意东西流

    满园清香,蔷薇无声绽放。

    花枝簇簇,粉腻香融,赵昔微立于花墙之下,一袭春水绿的衣裙,梨花白的裙裾飘飘若飞,淡雅至极。

    隔着一汪湖水,烟波渺渺,箜篌声声飘入耳中。

    锦绣暗暗着急,犹豫了再三,还是问道:“小姐,要不咱们还是回去吧?”

    银宝撇撇嘴:“瞎显摆什么?就她会乐器吗?咱们小姐的琴艺比她好了十倍不止!”

    锦绣揪了她的手臂一把:“你又胡说!”

    银宝哼了一下:“不是吗?还专门派两个女官在路口守着,不就是故意气小姐您的吗?”又怂恿道:“小姐,她不想让您过去,您就偏偏过去,看看她到底在那搞些什么花样!”

    锦绣这下就不好再说什么了,就又望向了赵昔微。

    银宝说得没错,那两个女官一看就是受人指使的。

    小姐教训了她们一通后,踏过石桥,眼看就要登上湖心亭,却突然移步往右,沿着小石子路走了一会儿。

    就在她们不知道小姐葫芦里卖什么药的时候,她又拾阶而上,来到了这假山上。

    锦绣看看四周的花藤,又看看脚下的鹅卵石,再眺望了一眼对面的亭子,面有犹疑:“小姐,您想知道她在做什么,进去问问就知道了,何必在这里白白的吹冷风?”

    赵昔微摇了摇头。

    两个丫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不知所措,而后念头一转,就尤为气愤。

    一个千金小姐,没事跑东宫的后花园唱歌跳舞,给谁看呐!

    银宝就有些按捺不住了:“小姐,您是这东宫的太子妃,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谁给她的脸在您的眼皮子底下作妖?”

    这顾小姐真是太张狂了!

    到了这个时候,锦绣也想到了这一层,就轻声劝道:“您要是真的不放心,奴婢就去替您打听打听,到底是怎么回事。”

    赵昔微望着对面的亭台,忽然一抿唇角,扯出一抹冷笑。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那箜篌声越来越悠长缠绵,而舞步也越来越魅惑柔软。

    甚至还有伶人掐着纤细的嗓音,浅吟低唱了起来:

    “天回北斗挂西楼,金屋无人萤火流。月光欲到长门殿,别作深宫一段愁……”

    阳光渐渐地隐在了云层里,一阵冷风拂袖而来,花藤沙沙作响。

    赵昔微拢了拢衣领,驱走身上一阵阵的寒意,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亭子里。

    雕栏玉彻,美酒飘香。

    宴饮正至浓处,娇笑声不时传来。

    湖水似乎也禁不住这种诱惑,轻轻荡开一圈又一圈的波澜。

    伶人歌喉一转,又换了一首曲子。

    “……宠极爱还歇,妒深情却疎。雨落不上天,水覆难再收。君情与妾意,各自东西流,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

    两个丫鬟支着耳朵听了好一会儿,仍是一头雾水,嘀咕道:“什么郎情妾意,什么东西流?又什么以色事人?”

    赵昔微笑了笑。

    两个丫鬟就忙问道:“小姐,她这唱的什么意思?我怎么听着不是什么好话呢?”

    “当然不是什么好话了。”阳光幽冷,清风寒凉,赵昔微站在假山上吹了这么久的风,一双手早冻得有些僵硬了。

    她把指尖贴在脸上暖了暖,表情淡淡:“顾玉辞让人唱这首歌,是在引蛇出洞。”

    “什么引蛇出洞?”银宝糊涂了。

    锦绣是个机灵的,但也不敢往自己猜想的事情上靠,就试探性地问道:“您的意思是,她是上门挑衅来的?”

    赵昔微没有立即回答,只静静地又听了片刻,直到一曲终止,才淡然一笑,对着大眼瞪小眼的两个丫鬟解释道:“这两首曲子唱的都是金屋藏娇的典故,昔日汉武帝十分宠爱皇后陈阿娇。不惜用黄金筑了金屋供她居住。可后来恩爱不再,陈皇后被贬居长门,就算与皇帝相隔只有一步之远,皇帝也不肯再见她一面……”她缓缓说着,脸上笑意越来越深,“这顾玉辞,可真是会挑曲子呢!”

    银宝露出了惊愕的表情:“小姐,都到了这个时候了,您还笑得出来。”

    锦绣脸上有着深深的担忧:“小姐,您说,顾家小姐这么指桑骂槐,到底想做什么?”

    赵昔微抿了唇角,笑意逐渐敛去。

    两个丫鬟互相对望一眼,都在彼此的眼神中隐约感受到了什么。

    银宝皱眉道:“小姐,您还是让锦绣去探探口风吧,您现在这样天天住在偏院里,外头发生了什么一点儿都不知道,这样太不好了。”

    “是啊。”锦绣也急了起来,“奴婢这就去找袁策问问,他时时刻刻在殿下身边,但凡有点什么风吹草动他是第一个知情的。”

    “不了。”赵昔微摇摇头,又深深呼吸了一口气,把心内的一点异样压了下去。

    虽然她不敢很确定,但是她总是觉得,李玄夜不会在这种事上欺瞒她什么。

    抛开感情上的信任不谈,他做事向来有分寸,不可能突然弄个女人放在东宫。

    只是,明白归明白,心里却总是有些说不上来的情绪,如蛛丝网一样,才清除了又很快覆上了新的。

    顾玉辞确实是个很聪明的女人。

    城府,手段,心计,甚至谋略,都远超出一些闺阁千金。

    这样又是奏乐又是唱曲,虽然什么都没说,但又似乎什么都说了。

    主子无动于衷,但两个丫鬟就有些乱了分寸,一个啐了一口道:“真是好不要脸,好好的千金大小姐,跑人家后花园来唱什么曲儿!真是不自重!”

    一个则扶了赵昔微的手,劝道:“小姐,您还是过去瞧瞧吧,若是真有什么事,您也好歹心里有个数。”

    “你们慌什么?”赵昔微却睨了两人一眼,抽出了手臂,好笑的望她们:“若真有什么,我们这样冲过去,岂不是白白惹人笑柄?”

    锦绣愣住:“这……”说得也是,若太子殿下真的有什么想法,自家小姐这么沉不住气,丝毫不能改变什么不说,反而还要落下个善妒的口实。

    银宝急道:“那您怎么办?就让她这样放肆吗?”

第561章 攻心为上

    “最好的计策是阳谋,最好的攻略是攻心。”话都说到了这份上,赵昔微心里反而平静了下来。

    她望着远处,珠摇玉乱的舞步映入眼帘,无谓地一笑:“她这么做,不就是想要看我乱了方寸吗?我怎么能真的顺着她的钩子往上咬呢?”

    语气一顿,她淡淡转身:“回随春苑!”

    话音才落,忽然一阵哭哭啼啼的声音传来,伴随着匆匆脚步声,还有两个争先恐后的声音:“顾大小姐,你要为我们做主啊!”

    “是啊,你看我这脸上的血,就是她故意推了我一把导致的!”

    是那两个被赵昔微教训了的女官!

    一停驻的功夫,一行人已匆匆自假山后而出。

    在看到赵昔微的时候,两个女官脚步猝然一顿。

    绿衣的那个往顾玉辞背后躲了躲,嘴里却理直气壮了起来:“就是她,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我和宋译官奉命在此值守,出于好心才劝她不要乱闯,她不但不听,还把我们推得摔在了地上!”

    红衣的那个就忙着帮腔:“是啊,我可以作证,是她先推了柳译官一把,还羞辱我们只是个小小译令,根本算不得什么朝廷命官——”

    说到一半,忽然觉得头顶越来越凉,心里没来由的就是一惊,蓦然抬眸,就见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四周鸦雀无声。

    跟着一起过来看热闹的贵妇千金门,都恨不得戳瞎自己的双眼。

    她们本来是受邀来东宫赴宴的。

    当时还纳闷呢,太子妃不是在禁足吗?怎么突然有这种闲情雅致,邀请她们过来游园了呢?

    可到了之后才发现,这场宴会的主办人不是太子妃,而是朝中几位大人,为首的更是有大司农顾雍。

    而顾家大小姐顾玉辞,便也顺理成章的成了宴会主持。

    众人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但也只是奇怪了一下,就很快接受了这不同寻常的宴席——毕竟,顾雍是国舅爷、太子的亲舅舅,又是九卿之一,他要在东宫办宴席,多半是太子同意了的。

    再一看席上,来参加的又不只有女眷,还有一些朝臣也来了,就更加坦然了。

    不过坦然归坦然,一群贵妇小姐喝了几杯后,不知道是谁从男人那边得到了风声,就交头接耳地私下里打听了起来。

    “听说了吗?这顾家小姐要在东宫住一阵子呢!”

    “什么?好好的一个大家闺秀,住在东宫……”表情暧昧了起来,“不是吧?难道我想多了?”

    那边就眨了了眨眼:“嘿,哪能呢?就是你想的那样!”

    就又有人面露怀疑之色:“那太子妃呢?”

    “哈?赵家都这样了,太子妃自身难保呢,就算是心里难受,也只能忍着了!”

    有人幸灾乐祸了起来:“该!这赵家仗着女儿嫁进了东宫,是越发的不像话了,和裴家那装婚事你们听说过吗?”

    “啊?裴家的事?裴二姐吗?”这个就意味深长了起来,“怎么,那肚子都显怀了,这婚事要再拖下去,可就是两家都丢丑了。”

    “哎,可不是嘛,你听我说,那赵二爷倒是想娶,奈何兜里没钱,家底早给原配都搜刮干净了——”

    一堆人凑在一起蜜蜂似的家长里短议论了起来。

    直到宴席进行到尾声的时候,突然负责打理宴席的女官哭了进来。

    一群人见女官头发也散了,衣服也脏了,那脸上纵横交错的一道尘土一道泪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刚刚从土里挖出来。

    立时都吓得站起身来:“这是怎么了?”

    顾玉辞到底是见过大场面的,只见她毫无慌乱之色,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那两个女官一人拖住她一只手,悲愤地哭了起来:“阿辞姑娘,我们被人打了!”

    顾玉辞挥手斥退两旁的伶人乐师,皱眉道:“诸位大人在此,何人胆敢如此放肆?”

    “呜呜呜——”女官又气又恨,可到告状的时候才想起,压根就没问出那女子的名字,立时哽咽了一下,囫囵答道:“就是个无名无姓的疯女子!也不知道是怎么闯进来的!”

    “是啊,看着年纪也不大,八成是谁家的小姐!”

    席间就有人起了疑心:“今儿这宴席,来的都是递了拜帖验明正身的,怎么会有无名无姓的人闯进来?莫不是……”说到这里就停了一下,看向了顾玉辞。

    可顾玉辞并不给她们猜测的机会,只一脸冷静地盯着哭哭啼啼的女官:“你确定是谁家的小姐?可看清楚了?”

    众人就是一愣,匆匆扫了一圈,生怕自家的女儿不长眼在花园里迷了路惹了这样的事出来……

    那女官狠狠咬牙:“看清楚了,穿着一身浅绿色的素纱衣,看着面料就不是什么大户人家!”

    “岂有此理!”顾玉辞等的就是这么一句话,当即一拂衣袖,站起身来:“带我去看看!”

    一群人浩浩荡荡而来,可到了这里才发现,事情不是自己想的那样……

    这年纪确实不大……

    这衣衫也确实简素……

    人也确实不是大户人家的……

    毕竟,这可是东宫的太子妃啊!

    众人面面相觑,又是尴尬又是惶恐,就都把眼神齐齐转向了顾玉辞。

    这意思很明显了:我们都是跟着你来的,你看怎么下台吧。

    但顾玉辞可不是普通女子,她十四岁就敢设计太子,又跟着父亲在偏远之地受了四年的苦,早就锻炼出了铜墙铁壁一般坚硬的心志。

    只见她微微一笑,屈膝盈盈下拜:“阿辞见过太子妃。”

    好一副千娇百媚却又不失风骨的大家体统。

    不待赵昔微出言,她已笑吟吟地扶住了宋、柳二位女官,语气拿捏得极好:“两位姐姐也真是的,太子妃出手教训你们,这是你们的福气,怎么就委屈成了这样?”

    “阿辞姑娘……”两个女官本指望着她给自己撑腰,哪成想事态变化得如此突然,一转眼的功夫,这个打自己的人就成了太子妃……太子妃?

    两个人膝盖就是一软,一个哆嗦就跪了下去:“太子妃恕罪!”

第562章 你就这么大度?

    赵昔微本来也没想要拿她们怎么着,这么一闹更觉得无趣得紧,便抬了抬手,淡淡道:“起来吧。”

    “是……”两个女官如临大赦,忙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然后哆嗦着退到了一旁。

    顾玉辞等了片刻,见赵昔微全然没有追问的兴趣,就又细细打量了赵昔微一眼。

    居然这么沉得住气?

    她轻轻一咳,主动扯开了话题:“今儿这场宴席本该邀请太子妃一起参加的,可考虑到太子妃仍在禁足期间,殿下也没发话什么时候解禁,只好作罢。”红唇一翘,大大方方地拉住了赵昔微的手,“太子妃不会为此生阿辞的气吧?”

    赵昔微静静地看了她一眼。

    若说她真对李玄夜有什么感情,赵昔微是不信的。但,她却比任何人都执着于这个目标。

    真是心魔难除啊……

    赵昔微也没必要跟这样一个女子赌气,就坦然一笑:“阿辞表妹这话就见外了,我因为被禁足无法操办宴席,多亏有阿辞出手相助,我感激还来不及,怎么会生你的气呢!”

    顾玉辞一愣,然后笑了起来,饶有兴致地道:“既然如此,阿辞还有一事相求,还请太子妃答应!”

    赵昔微本都打算走了,听见这话就挑了眉:“何事?”

    顾玉辞谋略过人,又心眼极多。

    若是旁人,这种平淡反应便只会觉得平和包容,可看在她的眼里,便是一种压根就没把自己放在眼里的轻视,那深藏的斗志立时被激发了出来。

    心里越是斗志昂扬,脸上的笑就越发明媚灿烂,恍若盛夏的一树石榴,红艳夺目。

    她盈盈又是一礼,语气爽快而干脆:“阿辞有一心爱之物,被太子妃借走多时,日夜思念,以至于茶饭不思,忧虑重重……常言道,君子不夺人所爱,还望太子妃能原物归还!”

    心爱之物,被太子妃借走……

    日夜思念,茶饭不思……

    君子不夺人所爱……

    这么几个词,便是单拿出一个,都让人有些想入非非了,更何况她还成串成串的一起说出来?

    周围的贵妇们又小心地打量了顾玉辞一眼,联系到多年前顾家的旧事,又想到方才在酒席上所听来的小道消息,就都暗自咋舌。

    这是明晃晃的挑衅啊!

    暗示太子妃抢走了太子殿下!

    一瞬间,众人都惊得屏住了呼吸,生怕这一触即发的战火殃及了自己——见过为了男人拈酸吃醋的,却没见过敢这样明晃晃地上门过招的……这顾大小姐,果然名不虚传!

    又看向了赵昔微,眼神就明灭不定了起来。

    这还能忍?

    不过又一想,赵家现在这个样子,太子妃又被打入冷宫,听说失宠大半个月了,不能忍还能怎么办?

    果然——

    就听赵昔微笑了一声,语气仍是淡淡的:“不知阿辞说的心爱之物,是什么呢?”

    这话一出,就等于是又退了一步。

    众人一下子就又重新燃起了兴头,都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那表情也鲜活了起来。

    顾玉辞却截然相反,她本来准备好了一万种博弈的手段,哪料敌人竟然这么轻飘飘地就跪了,顿时就有些意兴阑珊。

    笑了笑,十分随意地道:“也没什么,就是姑母的那张九霄琴,被太子妃借走至今,不知能否归还呢?”

    众人“咿……”地惊呼了一声。

    还以为这心爱之物是什么呢……

    原来竟是一张古琴?

    “是啊。”一旁的顾夫人似乎觉得女儿这样太过于直白,便于事无补地打了个圆场,道:“太子妃还请见谅,当年皇后还在世的时候,十分心疼我们家阿辞……”干笑了两声,“要不然又怎么会将自己最心爱的琴送给阿辞呢?哎!”又小心翼翼地看着赵昔微,“阿辞说话有些直,妾身先给你赔个不是,还请太子妃不要与她一般计较。”

    说着话,就真的屈膝准备下拜。

    赵昔微本来是想扶一下的,毕竟这是太子殿下的舅母。

    但她衣袖才动了一下,却见顾玉辞立在一旁巍然不动,嘴角一勾,伸出去的手就又收了回来。

    人家亲女儿都不心疼自己的娘,她心疼什么!

    顾夫人显然没想到她会真的不管不顾,弯曲的膝盖就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

    可话已经说出来了,一众人等都在旁边看着,于是二话不说收回犹豫,就屈膝恭恭敬敬福了一个。

    “嘶……”倒抽凉气之声四起。

    顾夫人也算是个能沉得住气的,在众人各种各样的眼神中,拿了手帕擦了擦眼角,眼底哀戚之色乍现:“阿辞每每思起姑母,便是郁郁寡欢,若是有那张琴在身边,或许能排解一二。”

    赵昔微静静地看她行完了礼,这才笑道:“夫人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还能怎么办?”

    顾玉辞猛地抬眸,满脸都是不可置信。

    胜利来得太快,以至于让她觉得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她的话已经是挑衅至极了,在场的各位都心里有数,她索要心爱之物的用意是什么,赵昔微难道不懂?而把琴还给她,又代表着什么,这也难道回味不出来?

    得心大到什么程度,一点儿都不介意?

    她望着赵昔微,既有怜悯,又有无奈,还有一丝丝冷酷。

    这样一个软弱的人,将来如何能母仪天下呢?如何能配得上他呢?如他那般冷酷无情的人,这样的女子,要么成为他的负担令他心累,要么成为他的累赘被他抛弃。

    她忍了一下,还是没忍住,问道:“你就这么大度?”

    “什么大度?”赵昔微彻底被逗笑了,“阿辞妹妹想什么呢,那琴又不是我的,我岂能做得了主?”

    “你……”顾玉辞顿时就有种被戏弄了的感觉,追问了一句:“那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赵昔微含着笑意,语气柔和至极:“这琴是太子殿下送给我的,阿辞想要拿回去,还得他同意才行呢!”

    “你……”

    看热闹的众人先是一怔,而后就是恍然大悟,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一个说这原本是我的心爱之物,被你借走了而已。

    一个就说这东西是太子送给我的,你想要就自己凭本事去拿啊!

第563章 痴软美人眸

    顾玉辞如何听不出这话的戏谑之意?

    她噎了一下后,很快就收起了情绪,转为一笑:“既是殿下送给太子妃的,阿辞又如何能再去像他索要,便还是太子妃留着吧!”语气一敛,突然又提了一句:“殿下待太子妃这样好,怎么忍心禁足你那么多天呢!”

    “是啊……”赵昔微慢慢揉着冻得冰冷的手,道:“我也不知道呢!”抿唇一笑,话里带话地道,“阿辞妹妹也觉得他狠心,是吧?”

    顾玉辞不是不知道她难缠。

    但却没想到是这般的难缠。

    就跟一只常年生活在山林里的野猫一样,看着温顺乖巧,实则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就跳了起来,趁你不备一爪子就撕了过来。

    这种挖苦之言,却说得这么温柔可亲,这么春风徐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关心!

    才熄下去的雄心,又如烈火烹油似的蹿了上来。

    顾玉辞眉梢一扬,那双潋滟动人的桃花眼泛着浓艳动人的光泽,她弯起唇角,极具挑拨性地债眨了眨眼,语气里有着按捺不住的兴奋和野心:“赵昔微,你知道为什么最近他躲着你吗?”

    “嗯?”赵昔微就有些疑惑了。

    这话似乎说反了吧?

    她记得很清楚的,明明是她把太子殿下推出去的啊!

    但看着顾玉辞那兴致勃勃的表情,还是忍住了笑,问道:“那你说为什么呢?”

    顾玉辞的脸色突然古怪了起来,打量了好几眼赵昔微,这才压低声音,靠近她的耳朵,低声耳语了一句:“你去他书房看看不就知道了?”

    ……

    赵昔微愣住。

    但还没来得及思考这句话的意思,身边突然就呼啦啦跪了一地的人。

    “怎么回事?”

    李玄夜穿着一身黑底红边的朝服,扫了一眼满地跪着的人,冷冷问出几个字。

    顾玉辞的目光在他身上转了一下,突然心里就止不住地有些泛着酸气。

    当时宴席开始时,她也曾经亲自去请过他,可他却见都没见。回话的侍卫说殿下公务繁忙,不可能有空参加这种宴席。

    可现在却来得这样急,连衣袍都没来得及换。

    显然是得知了这边的消息。

    说实在的,从幼年时的相伴到少年时陌路,她心里是痛苦过一段时间的。

    她想不通为什么从小亲密无间的两个人,长大了就如此疏离了起来。她难道不值得被他好好对待吗?小时候,他们一起游玩、一起学习、一起偷偷溜出宫去买糖葫芦……

    她不清楚自己对他的感情,是爱还是什么?她没有想过,因为,她还来不及琢磨这个问题,她就阴差阳错做下了一件错事——设计引诱他。

    可这并不是她本意啊。

    父亲说,太子妃不能是别人,只能是顾家的人。

    她想了想,把自己和他在一起的点点滴滴都过了一遍。

    她记得很清楚,那次她落水,是他二话不说把她救上来的。

    她第一次知道,少年的肩膀是那么的宽阔,胸膛是那么的温暖,但她只会哭,宫女侍卫都围了过来,他站在一旁,看着哭泣不止的她,说道:“大不了我负责好了!”

    她想起这句话,忽然觉得,她做他的太子妃,似乎也挺好的。

    于是她饮下了那杯酒,然后被静心安排,出现在了他面前。

    然而到底是她不够敏锐,她甚至无从知晓,那个承诺要负责的少年,是什么时候开始疏离她防备她的。

    直到她被迫离开长安,她也没得到一个答案。

    现在她又重新回来了,似乎还是没有找到答案。

    不仅如此,原先的疑问,正在慢慢加深——她看着他有了太子妃,看着他如何将别人捧在手心护在心上,她一点点的终于明白过来:他,并不是对所有人都那么冷酷!

    顾玉辞从没有这么强烈的不甘心过。

    为什么?

    她询问的目光对上他的眸子,似乎要从他眼里找到一点儿线索。

    可是并没有。

    他甚至都没给她一点儿特别的眼神,只冷冷扫了过来,如同审视犯人一样,看了她一眼,重复了一句:“怎么回事?”

    顾玉辞突然就像灵魂出窍了一般,原有的八面玲珑都褪了个干干净净,只剩下一脸呆滞,怔怔的看着他。

    美人凝眸相看,桃花眼里一片痴软。

    顾玉辞不愧是京城第一美人,就算是放任自己只剩下个空壳,这空壳也有着惊心动魄的美丽。

    左右侍卫只不小心看了一眼,就立时齐齐都红了耳朵,忙把脑袋垂了下去,只怕再多看一眼整个人就要酥了。

    但太子殿下却不在此列,他眉心一皱,唤了一声“袁策”。

    袁策正望着脚尖不停念着阿弥陀佛呢,听见自家主子这么一唤,后脑勺就是一凉,忙大步跨出:“属下在!”

    李玄夜给了一个眼色。

    袁策犹豫了一下,就见自家主子的手已按在了腰上,这个动作他再清楚不过了——这是要动手了。

    他身子一震,立即六神归位,对着那大美人拱手一礼,肃然道:“顾小姐,我们主子问话呢,发生了何事?”见她只盯着自家主子,袁策脸上又是一红,重重咳嗽了一声,高声道:“顾小姐?”

    顾玉辞陡然回过神来。

    她心里自嘲地想,为什么越多看见他一次,她这颗心就越难受?莫非真的是对他有什么感情?

    摇了摇头,她深深呼出了一口气。

    她只是一个没有达到目的女人罢了,谈什么感情!可笑!

    “回禀太子殿下。”她提着裙摆端庄一礼,整个人已恢复了冷静从容:“臣女与诸位夫人正在湖心亭中宴饮,忽见柳、宋两位译令女官哭着进来,说是有无名女子闯入,她们好心劝阻不成反遭辱打,臣女一心想要探个究竟,便携诸位夫人寻至此处,不想恰逢太子妃也在。”

    赵昔微听着就更加佩服了。

    三言两语的就把自己摘出来了,甚至半点儿告状的痕迹也没留下——我可没说是太子妃打的人,我只是说遇到了太子妃!

    可但凡有点脑子的人就都会听懂——两个女官被打了,又正好就太子妃在,不就是说太子妃打人了?

    不仅如此,跟着来的这一群命妇都可以作证呢!

第564章 我的脚冻僵了

    “哦?”李玄夜就朝赵昔微看了过来,眼含着几分探究,随后微微一笑,声音略为低柔了些:“太子妃打了人?”

    他今日穿的是朝服,黑底红边,显得既端正又冷肃,还有着几分不近人情,和那身黑底金纹的相比较,少了一种耀眼的华丽,似乎又是另一种不同的气质。

    但无论是那种气质,配上他俊朗的面容,都是那样的完美无瑕。

    赵昔微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然后笑意也止不住地自唇角蔓延开来。

    她还没回话,那边厢顾夫人就先开了口:“回太子殿下的话,据两位女官指认,确实是太子妃出手教训了她们一下……”看了看那两个女官一身脏兮兮的泥土,略放心了些,“此事原是误会一场,只因两位女官没认出来太子妃,出于秉公行事的职责,才以至于冲撞了太子妃。”

    这个解释就等于是坐实了太子妃骄纵无礼,女官只是出于公务冲撞了一下,太子妃就把人弄得这一身的泥,孰是孰非一听便知。

    “此事还是臣女的不是,原是臣女安排不当,以至于忘了邀请太子妃赴宴——”顾玉辞从情绪里抽离出来,脑子也转得极快,只短短三句话就等于彻底把过错都推给了赵昔微。

    她这话一说完,那边两个女官也是个伶俐的,当即也泪水涟涟地告状:“太子妃教训得是,属下有眼不识泰山,阻了太子妃的路实在是该打,不敢有一丝怨言!”

    “嗯……”太子殿下问完了,然后点点头,仍是面无表情,不,应该说脸色更难看了,看向了赵昔微,淡淡问道:“太子妃有什么要说的?”

    这话一出,似乎就等于是给这场闹剧定了性。

    所有人都紧张极了,就连顾玉辞也隐隐有了一丝期待——如果,如果他在这件事上公事公办,毫无私心,那么就说明他本性冷酷,不是只对她这样!对所有女人都这样!

    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了赵昔微,等着她自动认罪。

    其实已经被禁足了,认不认罪的,又有什么区别呢?

    只是,这一认罪,怕是解禁之日又得拖一拖了吧……

    迎着数十双等着看好戏的眼神,赵昔微小小的无语了一下。

    她很想说,她真的没有打人啊!

    但这么多人都等着看她笑话呢……

    尤其是,太子殿下也这么看着她。

    她眉心皱了皱,嘴角轻轻抿了一下,几分犹豫,几分尴尬,还有几分难为情。

    众人都瞪大了眼睛,生怕错过一丝一毫的精彩。

    就见她眸光幽幽,似娇似嗔地看着太子殿下,软软嘟囔了一句:“我的脚冻僵了……”

    “砰——!”犹如五雷轰顶,所有都像是被劈了一下似的,脑子里炸开了一锅粥。

    这这这,这不太好吧!

    尤其是几个上了年纪的贵夫人,都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头。

    一片寂静中,却听太子殿下忽然笑了一声,抬步走了过来。

    所有人下意识地看着他。

    他走到赵昔微面前,目光淡淡地打量着她,似乎是在琢磨她的话有几分可信。

    赵昔微和他对望了几眼,心里就也有些没个底。

    他不会真的又要定她的罪吧……

    算了,那就再冷宫多坐一阵子好了!

    她才这么想着,腰上忽然一沉,一股熟悉的清冷香气靠近,然后身子一轻。

    众目睽睽之下,李玄夜打横将她抱了起来。

    “……”

    所以人都觉得自己眼珠子要掉下来了。

    女官的事呢?

    强闯宴会的事呢?

    她只说了一句话,太子这就都不追究了?

    赵昔微压了压唇角,但笑意还是忍不住,又怕别人看出她的得意忘形,就把脸埋在了他的胸口。

    被人偏爱的感觉,原来真的这么好……

    虽然知道此时在大家眼里,她肯定坐实了一个狐媚的名号,虽然她觉得应该摆出一副贤良淑德的样子,但她就是想放肆一下。

    指桑骂槐又怎么样呢?争风吃醋又怎么样呢?只要有他这样抱着她,她就什么都不想计较了……

    李玄夜抱着她,才走了两步,忽然脚步一顿,唤道:“舅母!”

    顾夫人被这惊世骇俗的一幕吓得有点懵,尤其是才得到那道圣旨,在以为自家女儿能争光的时候,突然再看见这两人当众恩爱的模样,一下子就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不是个滋味。

    此时李玄夜忽然唤她一声舅母,立时就如同黑夜之中重见一线光芒,满心希冀地道:“殿下有何吩咐?”

    李玄夜微侧过头,淡淡吩咐道:“阿辞表妹到底年纪小,难以担当宫宴这种大事,舅母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明日把宫规十二册搬过去,督促表妹好生抄写三十遍是为要紧!”

    “殿下!”顾夫人一慌,正要求情,顾玉辞反应极快,一把拉住了母亲的衣袖,伏地就拜了下去:“臣女谢殿下恩典!”

    识时务者为俊杰,自找苦吃的事她做过一次,绝对不能再做第二次。

    “嗯——”他微一点头,又扫了一眼左右,随口吩咐道:“鸿胪寺管理不善,传令乔安,让他好好整顿整顿风气!”

    两个女官吓得又是一个哆嗦,忙不迭地磕头谢恩:“卑职谢殿下饶命!”

    直到他的背影渐渐远去,

    立在假山前的众人还没有回过神来。

    顾夫人良久才叹了一口气,满含担忧地望着自己的女儿:“阿辞……你……”她欲言又止地道,“要不,我看你还是算了吧……”

    顾玉辞笑了起来,明媚如春光,她挽着母亲的手臂,扶着她缓步出了假山,语气镇定又从容:“母亲,您这话女儿可听不明白呢。”当初一门心思的要拿她做棋子绑定太子的,不正是父母吗?

    顾夫人慢慢走在花园小径上,语气恍惚了起来:“母亲年纪大了,这一辈子也算是活明白了,荣华富贵也好,家族权势也好,这些都是虚的……”

    她停住脚步,忽然摸着女儿的脸颊,满含爱怜地道:“辞儿啊,你从小就比别人要强,长得好,又聪明,还懂事,满京城的人都说,我们顾家出了个宝贝,日后必定是大富大贵,光宗耀祖……”

    顾夫人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醒悟过,那些埋在心底一直没说出来的话,也一字一句地吐了出来:“你是我的好女儿,你该有更好的前程,有个相敬如宾的丈夫,而不是为了你爹,为了顾家,白白的遭受这种罪……”

    顾玉辞微微一笑,心里却有些发苦。

    这些道理,已经太迟。

    在她第一次饮下那杯酒,刻意去接近他时,这一切似乎就已经成了定局。

    她抱着顾夫人的腰,把脸深深藏在她的怀里。

    直到将心底五味杂陈的情绪压了下去,才抬起头来,明媚一笑:“母亲,您不必担心,女儿一定有办法的。”

    ****

    我尽力了,今天更了一万字。

    看更新时间,凌晨4点40,没错我熬了个大夜,呜呜呜迟早猝死_(:з”∠)_

第565章 是你让她留在东宫的?

    崇文殿。

    天光倾斜,洒落一地碎金,也点缀了春水绿的裙摆。

    缭绫纱裙拂卷,一双嫩玉似的足尖探出。

    太子殿下半蹲在书案前,手法熟练地替美人儿揉着脚。

    书房的气氛莫名缱绻了起来。

    赵昔微扫向门外,见侍卫林立,铁甲森森,忙缩了缩脚腕:“快给我把鞋袜穿上!”

    李玄夜不仅没有放开,反而捏住她的脚踝,指尖一挠足底:“现在知道怕了?”

    赵昔微痒得笑个不停:“我错了,你快放我下来!”

    殿内烧了地龙,她在外头吹了半日冷风,突然一暖和起来,双颊立时热得红扑扑的。

    李玄夜三两下帮她穿好鞋,又套上了袜子,这才起身,双臂撑在她腰侧,一副秋后算账的样子,道:“哪儿错了?”

    赵昔微主动凑上去搂住他的脖子,乖乖回答道:“错在——”眸光一转,语声悄悄,“错在不该坏了殿下的好事……”

    “……嗯?”李玄夜一时没反应过来,等瞥见她眸底的戏谑,立时一把就捏住了她的脸颊,长眉一挑,“孤什么好事?微儿仔细说来?”

    这哪能真说?

    赵昔微眨了眨眼,一脸“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无辜模样。

    李玄夜看得心神一荡,手掌心往下一游,就落在了她的耳垂,低笑道:“微儿冻了这半天,身上冷不冷?给你暖暖如何?”

    赵昔微脸上一红,忙警告道:“这是在书房,你别胡闹!”

    “不是说坏了我的好事?”他上身微倾贴近过来,偏语气懒懒,十足的诱惑:“那微儿好好补偿一下?嗯?”

    “李玄夜!”赵昔微脑袋往后一仰与他拉开一点距离,又心虚地嚷了一声:“你再闹我就生气了!”

    “多日不见,微儿难道不想我?”李玄夜哈哈大笑,箍紧了她的腰肢。他倒也不是真的要怎么样,就是想腻歪一下逗她玩儿。

    “不准过来……”赵昔微却当了真,手忙脚乱中拂落了桌上堆叠着的公文。

    “啪嗒”一下,书册坠落,一卷明黄的锦轴滑了出来。

    顺势一捞,“圣旨二字”赫然入目,赵昔微不由蹙了眉:“这是什么?”

    “没什么!”李玄夜眼疾手快,一把就夺了过去。

    见她满脸疑惑,就又板起脸来,肃然道:“一些朝政小事!”说着话,衣袖往后一收,那卷圣旨已被藏在了身后。

    赵昔微本来是随口一说,他这么反常,倒让她起了疑心。

    脑子里忽然响起顾玉辞的话——

    “想知道他最近为什么躲着你吗?”

    “去他书房看看不就知道了?”

    难道……

    仿佛一道电光闪过,让她蓦然一惊。

    李玄夜将她的表情变化看在眼里,紧绷的语气柔软了几许,转移话题道:“微儿饿不饿?让人送份热汤来好不好?”他摸着她的脸,柔声哄道:“御膳房新做了炙虾,父皇让人送了一盒过来,我特意给你留着呢!”

    语气里洋溢着柔情,“晚上一起用膳好不好?”

    赵昔微低下眉头,轻轻哼了一声,对他的讨好并不太买账。

    再抬眸时,已是笑意盈盈:“好啊!”

    心里再有异样,但人家对她好,她还是会接受的。

    她伸长了双臂,勾缠上他的脖颈,满满的欢欣和甜蜜:“那等会儿我们一起吃饭!”

    李玄夜暗自松了一口气,放在后背的手指动了动,正要把那卷圣旨塞到袖子里时——

    一阵香气陡然袭来,怀里突然一重。

    “嗯?”美人儿投怀送抱来得太突然,他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想要推开。

    但,那温软的唇瓣落下时,鼻息间充盈着全是她身上的香气时,齿间尝到那熟悉的一抹香甜软糯时……他只觉得脑子里“啪啦”一下,如一朵烟花炸开,整个世界只剩下属于她的风景。

    理智上的防备终于不低情感上的本能,他抬手托住了她的后背,专注而忘情地回应着她。

    赵昔微眸光半睁,手指沿着他的衣袖,悄悄一钻,然后一勾。

    “哗啦——”

    卷轴夺得在手,飞速打开一看,笑容突然僵住。

    李玄夜吻到一半,忽然觉得怀里人有些不对劲,奇怪地一睁眼,霎时间清醒过来。

    “你要纳顾玉辞为侧妃?”赵昔微捏着那道诏书,眼神里满满的写着惊愕。

    她还是知道了。

    李玄夜沉默了一下,很快就想好了如何应对,重新将她抱入怀里:“没有,是父皇有这个意思,但是我从没有想过……”

    他摸着她的头发,柔声安抚道:“父皇是为了平衡朝中各方势力,让顾雍更好的效忠于我,才出此计策,并没有别的意思,你不要多想……”

    赵昔微靠在他胸口,听着他的解释,一颗心平静了下来,但是……只稍一思忖,便抓住了一个重点:“是你让她留在东宫的?”

    李玄夜停顿了一下,对上她的眸光,微叹了一口气,选择了坦诚:“是。”

    他捧住她的脸颊,用拇指轻轻抚摸着,耐心解释道:“父皇已经下了诏书,我若就此拒绝,难免叫他伤心,再者西凉战事近在眼前,唯恐太后暗中作祟,而军需粮草之事,皆仰赖顾雍从中周旋……”

    他刻意隐去了皇帝对赵家的疑心,从当前的时局来说,需要联合顾雍的力量对抗太后,也是在情在理的,以赵昔微往常的表现来看,不可能会有太过强烈的反应。

    事实上赵昔微也觉得自己应该能理解,所以才会静静地听着他说完。

    但显然,两个人都高估了理智的力量,而低估了感情的干扰。

    他仍在轻声解释着:“……我与顾雍商议过后,便决定采纳他的计策,先让顾玉辞暂时住在……”

    赵昔微心里又止不住地一酸。

    他和顾雍都商量好了……

    难怪顾玉辞这么明目张胆地宴饮作乐,还打发了两个小女官阻她的路,就是等着看她争风吃醋呢。

    忽然又想起顾玉辞弹唱的曲子,长门怨、金屋恨……哪个不是在挑拨离间?

    她对顾玉辞从未有过太深刻的敌意,因为她从未觉得这会是一个对手。

    但此时此刻,她觉得自己错了。

    一阵复杂的情绪直冲头顶,让她一把推开他的手,目光中隐隐含着失望:“你都已经安排好了?那她要在这里住多久?”

    李玄夜愣了一下。

    这个问题,他也不好回答啊。

    只要赵子仪一天没洗清嫌疑,那么对赵家的制衡就会越来越加大,这是他和皇帝心照不宣的默契。

    有心想和她好好说清楚,可偏偏又没一句能对她言明。

第566章 不会碰她

    他凝视着她,权衡半晌,才轻轻一叹,答非所问地道:“你放心,我不会碰她。”

    “不会碰她”

    在这件事上,除了这个承诺,他别的也不能给。

    这几个字一出,令赵昔微的心尖都颤了一下。

    她不是和他第一次闹矛盾,可还是头一次感受到什么叫占有欲。

    这种酸得要冒泡的感觉,让她的心脏紧紧地皱成了一团,就连鼻尖呼进去的空气,都充满着让人难过的味道。

    她整个人像是被人扔进了一个又冷又黑的醋池子里,不停下沉、下沉,直到感受到快要溺水的窒息,她才猛地一个激灵,从那种铺天盖地的情绪中抽离出来。

    她怎么可以这样?

    不就是一个女人住进来,她怎么就酸涩成这样……可是,她就是抗拒别的女人住进来啊!

    她抿着唇,一瞬不瞬地望着他,努力将情绪一点一点压了回去。

    她扯出一抹淡淡的笑容,可酸涩的嗓音却出卖了她的灵魂:“你的意思是,一定要让她住在这里吗?”

    李玄夜心里也揪了一下。

    但最终还是理智占了上风。

    他从小就被皇帝当作储君培养,内心深处是很认可这种手段的。

    男女感情和朝政大事不能混为一体,他比任何人都明白。

    赵子仪野心初露,试图以女儿为棋控制东宫,他又怎么能真的任人摆布?

    他想了想,手指再度抚上她的唇,语气平静:“是的。”

    “咔嚓——”心脏深处,如冰棱碎裂,有种又冷又空的感觉涌来。

    赵昔微觉得连喉咙都是冷的,说出来的话也失去了温度:“这就是你把我禁足的真正原因吗?”

    “不是!”李玄夜就算再冷静,也见不得她这副受伤的模样,忙解释道:“禁足只是为了避免让太后盯着你……”

    话一出口,就见她眼神更黯然了几分,忙搂住她柔声安抚道:“那明天就解除你的禁足,好不好?”

    赵昔微没动,只僵着身子由他搂着,冷笑问道:“放我出来,天天看她饮酒作乐、听她弹唱长门怨?”猛地打住话头,她抿紧了唇瓣,不再说话。

    “微儿吃醋了?”李玄夜只觉得一颗心又是欢喜又是无奈,便用力又搂紧了她几分,下意识地就许诺道:“你放心,我的心里永远只有你一个,再也装不下任何女人——”

    赵昔微本来已经极力克制住了情绪,被他这么一勾,就又忍不住冷冷一笑:“是啊,你心里有我一个,身旁还放着一个!”

    她知道这样很不可理喻,可她就是没办法心平气和地接受这件事,甚至对这样的自己感到无所适从。

    她用力挣扎了一下想要脱离他的怀抱,想要自己单独清醒一下,可却引来他更强有力的禁锢:“微儿,我发誓只会喜欢你一个!”

    嘴里说喜欢她,只有她一个,可却把她禁足在一边,然后让别的女人住进来……

    赵昔微突然觉得有些嘲讽,反问道:“这就是你的喜欢吗?”

    李玄夜听着她这样的质问,沉默了片刻,莫名也有些生气:“我对你不好吗?”

    “是,我知道你对我好。”赵昔微浑身有些疲惫地松懈了下来,眼睫轻轻一垂,避开他的目光,轻声道:“可是你对我的好,只限于一些无关痛痒的小事。在这些大事上面,从来都是你一个人说了算,若是朝廷大事也就罢了,就连娶侧妃这样的内院之事,你也没有想过要和我商量,哪怕是主动告诉我一声都不曾有……”

    直到这个时候,她才明白自己的情绪。

    可越是明白自己的情绪,就反而越是冷静和疏离。

    她重新抬起眼眸,静静地望着眼前的男人,就如同第一次认识他那样,克制而谦逊:“我在乎的不是你心里有没有我,而是你做事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

    她还是头一次思索着如何处理这样复杂的情绪,所以语速放得比任何时候都要沉缓,“于外你是太子殿下,我是太子妃;可于内,你是我的夫君,我是你的妻子……”

    “陛下赐侧妃这样重大的事,你选择瞒着我、一点儿口风都不透给我、半句商讨的机会都没给我,让我如何是好?以后还有一千个一万个女人,你都一声不响就应了下来,我又该如何自处?或者,还是把我禁足别苑,打入冷宫?”

    她唇角抿了抿,一丝苦笑浮现:“李玄夜,我想要的,不是你对我的感情有多深,而是你有没有拿我当做你的妻子……”

    李玄夜表情有些微震。

    思维敏捷如他,也会有一时的凝滞。

    但,凝滞过后,陡然就有些生气了。

    什么叫不在乎他的心?什么叫不想要他的感情?

    他眸光微敛,沉声唤道:“赵昔微!”

    赵昔微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他。

    他语气略柔,试图从她的角度,再次解释道:“我不想要别的女人,是因为心里只有你、再容不下别人,可是你是太子妃,有些事,即使我不说,你也应该有个准备的,我们……”

    “好了!”

    他的话只说到了一半,赵昔微仅剩的理智已经溃不成军。

    一颗心像是刚刚被酸水泡得发胀,而他的这段话就像是细长的丝线,一点一点抽紧,打结,让她感受到了被勒住一般的疼痛。

    她从他怀里挣脱,然后跳下了书案。

    “赵昔微——”

    他嗓音低沉,又唤了一声。

    赵昔微整理好衣袖,再抬眸时表情已经恢复了冷静,站在他面前,道:“你的话我都明白了,但是我现在思绪有点乱,今日我们两个都不够冷静,此事就先到此为止吧——”

    说完,也不等他回应,就转了身。

    “赵昔微!”李玄夜尚在思忖她说的“明白”到底是明白了什么,眼见得那一抹春水绿的衣衫拂过书案,如杨柳随风摆荡,已然飘向了殿门口。

    心中一急,忙疾步追出。

    才踏到门口,脚下又是一顿。

    她倒是有一句话说得挺对的,他其实也不够冷静。

    这种时候,他追上去又能说什么呢?

    万一气头上口不择言,再生出什么不必要的误会来,岂不是得不偿失?

    这么一想,他就收回了想法。

    袁策和杨仪两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觉得惊呆了。

    他们望着自家主子,搜肠刮肚想了很久,直到太阳西斜,自家主子已背着手踱回了殿内,开始了晚上的办公,两人也没想明白一件事。

    那就是,太子妃和太子殿下,这是吵架了呢?还是没吵架呢?

第567章 温柔陷阱

    宫墙深深,夜色浅浅。

    翠烟湖边,美人儿凭栏远望。

    偶有夜风徐来,一袭裙摆轻舞,层层叠叠如飞花垂坠,在身后铺陈出一地柔光。

    侍女们踌躇片刻,终是银宝硬着头皮开口劝道:“小姐,他就算是纳再多的侧妃,正妃也只能是您一个,您何必为了这些不值得的人和事伤了自个儿?”

    赵昔微静静站在湖边,轻轻摇了摇头,不知道是在回应银宝的话,还是在思索着什么。

    银宝又是一急:“小姐,您可千万别想不开啊!”

    锦绣也劝苦口婆心劝道:“小姐您还年轻,以后的日子还多的是,他一时图新鲜纳个侧妃,等日子一长……”

    “喂,什么长啊短的?”银宝不乐意了,“你是谁的丫鬟?他害得咱们小姐受了这么大委屈,你怎么能向着他呢?”

    “你——”锦绣一噎。小姐和太子殿下是夫妻,他们俩吵架了,做下人的不劝和,难道还劝分?

    银宝扶着主子的手,一副振振有词的样子:“小姐,您不是说了,他对你不好你就离他远远的吗?您实在是心里难受,就干脆这半个月不要见他了!”

    锦绣忙着安抚赵昔微:“小姐,这事说到底啊,是陛下的旨意,太子殿下也是不得已才这样做,您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奴婢扶您回去好好睡一觉,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好不好?”又朝银宝使了个眼色。

    银宝会意,立即道:“是啊,您可千万别想不开!”

    话没说完,自家小姐终于开了口:“我什么时候想不开了?”

    锦绣欲言又止:“那您……”

    银宝心直口快地道:“那您为什么站在湖边不肯走?”

    “噗呲——”赵昔微一个没忍住,被逗笑了。

    敢情这两个丫头,是怕她受不得委屈、想不开投河呢?

    她点了一下银宝的额头:“瞎想什么呢?在你们眼里,我是这样痴傻的女人吗?”

    “啊不是不是……”银宝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您当然不是!”又一挤眉毛,扯了扯锦绣的袖子,“小姐您可是说过,女人一辈子不能只围着男人转,奴婢可是都记着呢!”

    锦绣也笑着附和道:“是啊,咱们小姐还打算开茶楼做生意呢,怎么会因为一点点小事就想不开呢!”两个一唱一和的,已不动声色地“扶”住了赵昔微。

    赵昔微哭笑不得:“不就是一个女人,我至于这么要死要活吗?”

    锦绣一边扶着她慢慢走远,一边柔声笑道:“是奴婢想得多了些,可奴婢是这一路看着您走过来的,现在您和殿下感情越来越好,突然发生这样的事,奴婢不免担心您,就怕您一下子转不过弯来。”

    又声音一低,缓缓道:“您到底是有了感情,要说一点都不难过,怎么可能呢?”

    赵昔微沉默了一下。

    是啊,现在她对李玄夜的感情,已不同于初时。

    现在的她,爱慕他、依赖他、眷恋他,因他一个动作而心跳,为他一句话语而生气,这种感觉很奇妙也很惊险。

    “是啊……”赵昔微望着回廊上的灯笼,语声轻柔,“你们不说,我倒是忘了……”

    “忘了什么?”银宝一脸似懂非懂。

    “忘了自己的初衷。”

    “啊?”这下,银宝更糊涂了。

    “嗯。”她提着裙摆,不紧不慢地迈过院门,“当初我一直对自己说,不能把希望全寄托在男人身上,不能像娘亲那样一生为情所困……却没想到……”唇角一抿,她把剩下的半句抿了回去。

    却没想到,竟然差点迷失在他的温柔陷阱。

    她这好几个月,除了和他日夜缠绵,似乎也再没别的事。

    日子是过得安逸又美好,可这种安逸和美好,让她在不知不觉中放下了戒备,也就没有了危机意识。

    于是慢慢的她变成了一只被彻底驯服的小猫。

    她享受着主人的宠爱,贪恋着猫窝的温暖,原本的那股子要强的劲儿,在这样慵懒惬意的环境下,一点点的被蚕食干净。

    在纳侧妃这件事上,李玄夜事前不跟她商量、事后不跟她解释,她是有点生气,但要说怨恨也不至于。

    毕竟他往日里对她是挺好的……

    可那又能怎么样呢?

    主动权握在他手里,他能给,也能收回,甚至还能把同样的好给予另一个女人。

    她是没有资格反对的,一个“嫉妒”的罪名落下来,她所拥有的这一切,都将烟消云散。

    万幸的是,顾玉辞突然杀出来,让她一下子从情爱中清醒过来。

    说话间,已经走到了随春苑门口,素玉迎了上来:“太子妃,厨房已送来了晚膳,您可是要现在用膳?”

    “好。”赵昔微点点头,抬起手臂,任由她替自己洗手更衣,又吩咐道:“今日有些乏了,早些歇了要紧。”

    素玉服侍的动作就是一停:“怎么了这是?”

    银宝一边忙着摆开碗筷,一边义嘟囔了起来:“能有什么事,还不是顾家小姐!”

    素玉眉心一皱,没有说话,银宝忍了一路,这下回到自己院子里,便再也忍不住了,“那顾玉辞可真不是个好东西,凭着自己是殿下的表妹,就老想着要嫁进东宫,一个黄花大闺女,无名无分的,怎么也好意思住在东宫!啧啧啧!真是好不要脸呢!”

    “银宝。”噼里啪啦这么一顿怒斥,却没得到自家主子的认可,反而招来一声冷喝,“不准乱说。”

    银宝立时语塞了一下,不解道:“小姐,她都这样了,您怎么还那么客气?”

    “你听好了。”赵昔微表情一正,语气严肃了起来:“不管这次的事情是谁,你作为我的人,都不许嚼这种舌根。”

    “我……”银宝扁扁嘴,可一见自家主子那脸色,半点都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就忙把不平的情绪都压了下去,老老实实地应道:“是,奴婢知道错了,奴婢以后再也不嚼舌根了。”才认了错,又觉得委屈极了,“小姐您什么都为别人考虑,可您自己呢?”

    “好了,我也没别的意思。”赵昔微收拾完毕,在桌旁坐了下来,表情缓和了些许,“不让你说这些,也不全然是为了别人着想。”

    她接过素玉端来的燕窝粥,用小汤匙慢慢地舀着,缓缓道:“我现在是太子妃,有些话别人能说,我们却是半句也不能说,不仅仅不能说,还要好好的藏起来——这么不痛不痒的骂她这么几句,除了落人口实授人以柄之外,并不能改变什么事实。”

    “是……”银宝把菜肴一一端上桌,心悦诚服地认错:“小姐教训得是,方才是奴婢唐突了。”又是一愣,犹豫着补了一句,“那您打算怎么办?就让她这么住着吗?”

    ****

    大家久等了,作者君最近身体出了点问题【因为之前工作太忙,心脏一直不舒服,这次大姨妈直接来了半个月……】

    虽然但是,还是要跟大家认真道个歉,头一次断更这么久,每时每刻都觉得对不起等更新的读者……实在是不好意思!过年在家我会好好码字的!

    另外祝大家新年快乐,希望每个人都能心想事成,拥有自己想拥有的一切~

第568章 吃醋的女人

    崇文殿。

    满殿鸦雀无声,惟有纸笔沙沙。

    “啪嗒”又是一声脆响,侍立在书案左右的袁策和杨仪俱是一惊,惶然抬眼,便见太子殿下搁下手中墨笔。

    两人面面相觑。

    只一愣神的功夫,眼前忽有衣袖翻卷而来,金纹熠熠之中,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探出——

    两人屏住呼吸,等待着一场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

    “哗啦啦”

    没有等来预想中的盛怒,而是……两人诧异再次抬眼,顿时愣住。

    不会吧?!

    都这个时候了,他怎么还这么沉得住气?

    两人瞪圆了眼珠子,眼睁睁的看着面前的一幕:太子殿下持着书卷,眸光淡淡,落在字面上,半天也没挪动一下。

    两人表情瞬间变得痛苦起来:看样子今晚又要在书房过夜了……

    袁策左等右等,也没见他翻过一页,心里顿时有些明白过来了,他抿抿唇角,猫着身子凑上前去,恭敬试探着道:“殿下,这公务都处理完了,您要不要出去转转——”

    “啪”的又是一声,书卷扔在案上,袁策吓得后腰一撤。

    “出去转什么?”太子殿下又重新捡了一本公文,平摊,展开,置于眼前,语气漫不经心。

    “出去透透气……”袁策摸不准主子的心思,便也不敢直接说,于是十分迂回婉转地提醒道,“您一连好几夜都歇在书房,这传出去了可不太好……”

    话未说完,就听上头嗤地一声轻笑,语气有几分不耐:“你这跟谁学的,说话吞吞吐吐的?”

    “是,属下明白。”袁策讪讪一笑,然后站直身子,双手一拱,朗声就道:“属下的意思是,您既然想太子妃了,为何不过去看看她呢?”

    “嗯?”

    袁策后脑勺一麻,积攒的勇气瞬间就泄了个干干净净,忙一缩脖子挤出一副笑脸:“属下这不是为您着想吗?您这大晚上的身边没个服侍的人怎么行?”他一挠后脑勺,顿时眼前一亮,忙改口道:“要不,召顾大小姐……”

    “啪”

    一支狼毫飞掷而来,袁策一个歪头,那笔尖擦着下颌,眼看就要刺中咽喉,说时迟那时快,慌乱中手掌一伸,二指并拢,“咻”地一下,风静笔止,那狼毫稳稳当当地夹在指尖,竟是一滴墨迹也不曾洒落。

    “袁统领好功夫!”杨仪早就识趣地退到了一侧,见此情景忍不住也夸了一句。

    “确实是好功夫。”太子殿下笑了笑,语气懒懒:“袁统领这么好的功夫,跟着孤是不是有点大材小用了?”

    “不不不!”袁策一个激灵,拱手就道:“属下愿意永远跟着殿下!您在哪,属下就在哪!”

    “是吗?”太子殿下眼皮子都没抬一下,仍旧看着手中的公文,随口就道:“我看你挺留意顾大小姐的,要不要我跟顾雍说一声,让他给你派门差事,你以后就跟着他得了?”

    “不不不!”袁策马屁拍在了马背上,但也终于拿捏住了一个真相,那就是,太子殿下真的惦记着太子妃呢!

    得到了这个答案,他胆子又壮了不少,稍一犹豫,又小心试探了一句:“殿下,您要不要让属下去一趟随春苑,看看太子妃正在做什么——”

    “不必了。”李玄夜合上公文,随手丢在案头,语气淡淡。

    这袁策可就看不懂了。

    又放不下,又不肯去看,也不让侍卫去打探,这是唱的哪出啊?

    难道是……

    李玄夜又拾起一本舆图,随便翻了翻,百无聊赖地又扔下,又重新捡了一本书,只匆匆过了几页,又再次合上,就在他又一次要扔下书本的时候,袁策咬咬牙,豁出去了:“殿下,您在这个节骨眼上,可千万不能和太子妃赌气,依属下之见,您还是去解释一下的好……”

    “解释什么?”李玄夜拿着书的手就顿了顿,终于抬眼看了过来。

    “这……”袁策傻了眼,天可怜见,他这个脑袋瓜完全想不明白男女之间的那些微妙的情绪,万般无奈之下,只好将求助的眼神投向了自己的伙伴杨仪。

    “咳……”杨仪轻轻咳了一声,不得已只好开了口:“殿下,虽然您对顾小姐没有任何想法,可她到底是住进了东宫,而且您还把太子妃禁足在了别苑,这事站在太子妃的角度,怎么看怎么都觉得是您故意冷落她……”语气一顿,又补了一句,“其实在属下看来,也像是有这么回事似的……”

    见自己主子眸光微凝,似有所思,便又以过来人的口吻劝道:“您是不知道,这女人的醋意一旦生根,以后就没个完……就像我家那婆娘,我不过是有次好心帮助了一名落难歌女,她就揪着这事数落了我好几年……哎呀,想想都头大!”

    “是啊!杨仪说得没错,女人一旦吃起醋来,那可是厉害着呢!我娘就是这种人!”袁策点头如捣蒜,恨不得立马就把太子殿下抬走,连自己亲爹妈都出卖了,“我爹不过是在花楼喝醉了一次,我娘愣是生生地把他关在门外冻了一夜,一夜啊!您说,他们都几十年的夫妻了,我娘还这么能吃醋呢!太子妃为这事吃醋,那是再正常不过了!”

    “吃醋?”李玄夜长眉一皱,似有所动。

    “是啊是啊!”两个下属内心狂喜,总算劝动了!

    却不料,下一刻,太子殿下淡淡一句话,就打破了两人的幻想:“让她冷静两天再说吧。”

    “……”

    “她是太子妃,有些事,总要学着去接受,我也不可能每次都解释……”

    “……”

    这话一出,就算是对男女感情一窍不通的袁策,都感到了有些不妙了:冷静、接受,那岂不是彻底玩完了?

    他抿抿唇角,还待再要说上几句,却被杨仪一扯衣袖,递了个制止的眼神。

    “啊……”到嘴边的话打了个转,最终都变成了一个字:“是……”

    李玄夜捏着公文,表情微怔。

    顾玉辞对他来说是个考验,对她来说,又未尝不是呢?

    于感情,于权术,他能做好他的这部分。

    而她的那部分,则需要她自己去领悟,去学习,这样才能有成长。

    两个人要长久的在一起,光是有感情是远远不够的,还要有相同的步伐。

    “对了。”他思忖片刻,忽然又唤了一声,“袁策杨仪,你俩去给顾玉辞传个话。”

    “啊?”

    下方两人闻言都愣住了。

    李玄夜拂袖起身,语声淡淡:“她不是吃醋吗?”

    “啊?”两人更加看不懂了。

    李玄夜语气一顿,唇角微微勾起:“就拿顾玉辞给她消消气吧!”

第569章 沦为笑柄

    夜半子时,漏刻滴答。

    这是一个陈设极为简朴的房间,没有珠玉琳琅,没有脂香粉浓,只有一张床,一方书案。

    油灯近乎枯竭,不时传来哔剥声响,如衰草从中的隐隐虫鸣,让人感到心烦意乱。

    顾玉辞从床上爬坐起来,哑着嗓子唤了一句:“来人。”

    “姑娘还没睡着?”窸窸窣窣的穿衣声起,接着便有一名丫鬟提着灯笼挑帘而入。

    顾玉辞抬起脸来,幽暗的灯光下,床幔泛着浅红的光,让她有一瞬间的怔忪:“忍冬……”

    忍冬看着她眼下的乌青,关切问道:“姑娘可是又做梦了?”

    顾玉辞伸出手掌,将那一团柔软的朝霞轻轻托住,目光变得柔软而怅然。

    “五年了……”她低低叹息了一声。

    低沉隐忍,宛如梦呓。

    “什么?”忍冬一怔。

    她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又喃喃重复了一句:“五年了……还是这样……”

    忍冬很快就明白过来。

    忙扶着她的肩,柔声询问道:“姑娘可是旧疾又犯了?可要奴婢服侍您用药?”说着话,就从袖子里熟练地摸出一个药瓶,倒了几颗绿豆大小的药丸出来,才要送出,手臂就被人挡开了。

    “我不想吃。”顾玉辞别开脸。

    “姑娘……”忍冬满眼忧虑,“您这病发作得古怪,服药四年有余,虽不见好转但也算是勉强压制了一二,现今贸然停药,怕是……”

    “呵。”顾玉辞淡漠地笑了一下。

    忍冬喉口一塞,没说完的话就咽了回去,可又不敢把药收回去,只好僵硬着手臂,任由那药丸在掌心滚来滚去。

    “五年了。”鲛绡红帐轻透,宛如霞光缥缈,顾玉辞下意识地蜷起手指,似要将这团霞光抓住。

    可却是徒劳无功,绡帐在指尖绕了个圈,下一瞬便如流光一般悄然溜走。

    她身子一僵,似从睡梦中惊醒过来的孩童,脸上乍然闪过一抹悲伤。

    她的手臂无力的垂下来,又下意识地交叉横在胸前。

    又一次,又是在属于他的宫殿中,她又一次被狠心拒绝了。

    她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样脆弱过。

    她坐在床上,紧紧地抱住自己,让脸颊深深地埋在臂弯里,似乎要用这样武装自己的姿势,才能护住内心那座坚强的堡垒。

    可悲伤却不可抑制地从齿间溢出——

    “他已与别人成双成对,而我,却还困在同一个梦中……得不到救赎……”

    忍冬屏息静神,一个字也不敢多说。

    这个“他”是谁,这个“梦”是谁,她跟在顾玉辞身边这么多年,怎么会不知道?

    五年前,顾玉辞被其父顾雍劝说,喝下了一种烈酒。

    这酒具体叫什么名字,有什么作用,她作为一个婢女也不会得到太确切的答案,但她只隐约知道,顾玉辞事前并没有太多的抗拒,甚至有种运筹帷幄的自信。

    那天是一场宫宴。

    王公贵族齐聚一堂,饮至酣畅之时,太子先行离席。

    盛装打扮的顾玉辞,从偏殿悄然转出。

    忍冬看见顾玉辞不着鞋袜,赤着一双脚踩在冰冷潮湿的地板上,一身红衣耀眼得如同盛开的石榴花。

    她虽然觉得这样不太妥,可也没有太多的担忧——太子殿下还未定亲,满京城有头有脸的人家,谁不是蠢蠢欲动?

    况且自家姑娘从小儿和太子一处长大,这份情谊就比旁人要深厚了许多,即便事后识破是计,看在亲舅舅的份上,殿下也不会太过不给面子吧?

    ……

    当然,这只是她一个小婢女一点浅薄的认知罢了,至于事情到底能不能成,还是得看自家姑娘的手段了。

    其实不仅是忍冬这么认为,当时顾家上下都是这么认为。

    只是,谁也没想到,事后却被现实狠狠地打了脸。

    谁又能想到,太子殿下竟然一点面子都不给自己的舅舅呢?

    而更让人想不到的是,从此顾玉辞就落下了心病。

    无数个夜晚睡梦惊醒,无数个清晨冷汗侵身。

    忍冬跪坐在床边,望着顾玉辞有些苍白的脸。

    十八九岁的姑娘,金玉般艳丽的姿容,花朵般娇嫩的肌肤。

    如今却被困在痛苦的梦境中,困在这狭窄的房间里,始终寻不到出口。

    幽暗而寂静的夜色中,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急促,有些低沉:“姑娘,恕奴婢说句不该说的话,您现在已经这样了,不如狠狠心,再赌一把……”

    顾玉辞双臂抱肩坐在床上,神色冷淡。

    忍冬轻轻拉起被子,为她裹住了圆润白皙的肩头,柔声道:“这已经是彻底撕破脸了,这事再坏,还能坏到哪里去呢?”

    又看了一眼窗外,俯身贴近她的耳朵,低语道:“她虽然受宠,却也是根基不稳,况且现在又被殿下禁了足,前途到底是喜是忧还说不定。而您,殿下虽然冷落您,可您现下好歹有陛下诏书加持……”

    顾玉辞抬眼,潋滟的桃花眼里有光芒流转动。

    似得到了鼓励一般,忍冬的声音就更坚定了些许:“我才去打听过了,她这回与殿下闹得很僵,殿下直接宿在了书房,似乎也没打算和好——”

    她一五一十地把打探到的消息娓娓道来,最后冷静地按着顾玉辞的肩,叮嘱道:“姑娘,您是个有勇有谋的,论四书五经、甚至陈兵布阵,多少男人也不及您,怎么一到了这事上,反而畏畏缩缩起来了呢?”

    “您熟读兵书,不是有那么一句话么……叫什么来着……兵不厌诈?”

    顾玉辞自小就比别的闺秀出色,身边的侍女也跟着一起读了不少书,说起大道理来竟然也是引经据典头头是道。

    “比相貌,您是京城第一美人,比感情,您从小和太子一起长大,比出身,您的父亲是国舅……她哪点儿也不如您,却……”忍冬低叹了一口气,“这真是不公平……”

    “是啊。”幽暗中,顾玉辞卸下了伪装,表情有些凄然,“她是哪里都不如我……可,感情这种事,向来最不讲公平……”

    语气一顿,自嘲一笑,“越是什么都有的人,就越是得不到感情……我生下来就自命不凡,却不料因一个男人而沦为笑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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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7558/ 第一时间欣赏东宫媚最新章节! 作者:魏九九所写的《东宫媚》为转载作品,东宫媚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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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媚介绍:
家族陷入危难,赵昔微成了一颗棋子,被迫嫁给了爱江山不爱美人的太子。传言太子他性情冷酷、手腕铁血,治得满朝文武服服帖帖……
面对这炮灰的命运,赵昔微做好了远离太子保小命的准备。却没想到,婚后太子忽然转了性,夜夜低声诱哄:给孤生个孩子,好不好?
赵昔微挣扎不从:臣妾体弱,太医说要静养。
太子俯身下来,在她耳边低声而笑:既是体弱,就更需要贴身照顾了。
转头却吩咐左右:传令下去,太子妃身体不适,任何人等不得随意打扰。
第二天,太子妃就真的病了。
……
日复一日,于是宫中盛传,太子妃美貌多姿,可惜命不好是个病秧子。
得了一种脸色红润、四肢酸软的病,而且无药可医……
本书又名《婚后太子殿下他真香了》
1v1,先婚后爱东宫媚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东宫媚,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东宫媚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