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鬼域迷城
泽州,澎峪县。
厚重乌云压在头顶,豆大的雨粒砸进黄泥地,碎木杂草与砂石混合成浑浊泥浆,从无数条山坳之间涌入珊岭河。
本就不大的河流,在雨势之下漫出了河道,沿河两岸泥水横流,把原本杂草丛生的道路淹没成了泥泞沼泽。
左凌泉身披蓑衣,牵着缰绳在泥地里缓慢前行,走向远处的县城;持在手中的油纸灯笼在风雨中摇摆,时明时暗,就如同河边摇摇欲坠的枯木般,随时都可能被滚滚泥流淹没。
姜怡坐在马背上,同样披着蓑衣,雨珠砸在斗笠上噼啪乱响,只能缩着脖子才能避免雨水渗入脖颈;团子也缩成了一个球,躲在斗笠下面。
离开临渊城,两人为了尽快为民除害,用了六天时间,赶到了泽州。
泽州地处大燕王朝东南,距离京城也就千余里,但地势不好雨水又太过充盈,一年之中半年都在下雨,百姓聚集地较少,修行宗门更是罕见;因为官府管制力量不足,反倒是行走的江湖人比较多。
过来就遇上连日阴雨,姜怡被淋得贴身小裤都湿透了,坐着十分难受,她顶着雨幕眺望远方,开口询问道:
“前面就是澎峪县了吧?”
左凌泉停下脚步,拿出舆图看了眼:
“再走两里多,应该就到了,这舆图不准,哪里难走标哪里。”
“舆图是兵家重器,能放在市面上卖的必然有偏差,能勉强找到地方就不错了。”
姜怡瞧见左凌泉浑身更凄惨,也有点心痛未婚夫:
“你累不累?要不上来坐着,我来牵马探路。”
左凌泉自然不累,五行亲水,在暴雨之中还挺舒服的,虽然满地泥浆有些难走,但他哪舍得让媳妇淌泥地牵马,摇头道:
“多谢公主殿下厚爱,公主千金之躯,岂能给驸马牵马。”
姜怡听见这恭维话语,轻轻“哼~”了声,眼神儿还是挺满意的,柔声道:
“我可不是厚爱你,都是修行中人,俗世身份该放下了,结伴出来降妖除魔,哪能让你一个人出力。”
左凌泉笑道:“公主要是想出力,待会到了县城,找个地方住下,给我搓澡捶背犒劳一下就行了。”
姜怡眉头一皱:“你想得美,你给我搓……不对,你想都别想,咱们一会开两间房子,我和团子睡。”
“叽~”
“出门在外的不安全,这几天都在赶路,我有点累,睡熟了疏忽大意怎么办?”
“那你不睡就是了,在外面守夜,你灵谷的修为,不睡觉又不会累死。”
“地主家的驴子都不敢这么使唤,公主就不怕把我惹毛了,待会……”
姜怡还真有点怕,不过嘴还是硬:
“待会怎样?”
“呵呵……”
“你笑什么?有本事把话说明白,我现在就告诉小姨……”
……
两个人就这么随意瞎扯,往前又走了两三里,来到了澎峪县的老城墙之外。
澎峪县距离郡城有百余里,偏远小县,房舍不过千户,住的都是当地人,只有些许江湖人会经由此处,前往郡城。
左凌泉接下的差事,便是澎峪县的衙门上报,事情发生在县城北侧的大黄岭一带,未曾进入县城打听,也不知具体细节。
三更半夜,暴雨倾盆。
左凌泉牵着马在城门外停下,跺了跺脚,甩去靴子上的泥巴,看向城门。
县城的城门洞里,城门破了个大窟窿,从痕迹来看已近有些年头,前后也看不到守门兵役。
黑黢黢的县城里,暴雨声遮掩了所有声息,街面上积蓄了雨水,远处的县城中心,有几道从窗户里照出来的幽暗光束,瞧不见半个活人。
“这地方,怎么鬼气森森的?”
姜怡翻身下马,抖了抖黏糊糊的裙子后,表情认真了些,从左凌泉手上接过黄皮纸灯笼,凑到破烂城门前。
城门的木板满是扭曲纹路,还有一大片乌红痕迹,以及几道黄纸符。
黄纸符用浆糊沾上,并未沾牢,被夜风吹得左右摇摆,发出‘哗哗哗~’的响声,让夜雨之下的县城更多了几分诡异。
左凌泉表情凝重,左右看了看,开口道:
“这地方阴气好重。”
“你感觉的到阴气?”
“感觉不到,但是脊背发凉。”
姜怡其实也觉得心悸,她提着黄皮灯笼,凑到城门跟前,用沾水的手指,在乌黑痕迹上涂抹,然后凑到鼻子前闻了闻。
左凌泉见状叮嘱道:
“当心有毒。”
“不用你提醒,你老实注意周边。”
姜怡仔细闻了下——乌黑痕迹带着一股腥臭。她皱起眉来:
“是血迹,不是人血。”
左凌泉站在跟前,手按剑柄扫视城门外乌漆麻黑的灌木林,询问道:
“兽血?”
“不是凶兽的血,闻起来像是狗血、鸡血之类的。”
姜怡以前执掌大丹的缉捕司,对凶兽、民间鬼怪的案子接触不少,对这些方面的了解,还真比自幼不敬鬼神的左凌泉多,她解释道:
“民间百姓驱邪,都喜欢用这些玩意,在门上贴黄符也是驱邪的常用手段,这地方恐怕闹过鬼。”
左凌泉听闻此言,拿出案卷看了看:
“卷宗上面写的是‘似有凶兽作乱’,没提到闹鬼的事情。”
“偏远县城的百姓,哪里分得清凶兽鬼怪,以前白鹿江里闹凶兽,把人往水里拖,就被百姓误认为成了水鬼;我们来调查解决问题,要是卷宗上都写全了,还要我们过来作甚?”
“倒也是。”
左凌泉收起卷宗,牵着马和姜怡一起穿过城门上的破洞,来到黑黢黢的小县城里。
夜间雨势很大,凹凸不平的街面上全是积水。
姜怡提着灯笼坐在前面,行走间左右打量;左凌泉从马侧抽出了油纸伞,遮在两人的头顶,侧耳倾听周边的细微动静。
嘀嘀哒哒——
冰冷雨珠砸在伞面上,顺着伞骨滑下,又被街上的横风,黏在了蓑衣之上。
小镇上看不到人影,气氛确实有点阴森,团子都不敢叫了,只是缩在姜怡脖子跟前,小心望着。
姜怡往前走了一截,并未发现异样,正想说话,却见身边的左凌泉竖起手指,示意禁声。
她屏息凝气,侧耳倾听,噼里啪啦的雨幕之间,隐隐传来:
“呜呜……呜呜……”
好像是女人低声哀泣的声音。
左凌泉顿住脚步,轻声道: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要不白天再过来?”
姜怡把心底情绪隐藏得很好,表情平静,犹豫了下: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我们就是来降妖除魔的,嗯……前面铺子有灯火,先过去看看吧。”
左凌泉倒是不怕,只是觉得气氛有点古怪,他见姜怡不害怕,便拉着姜怡的手快步往前行走。
只是两人刚沿着街道,走出不过十余丈,街畔乌漆麻黑的房舍屋檐下,就传来了‘踏踏踏——’的细微脚步声。
两人同时顿住脚步,姜怡抬起黄皮灯笼查看——街边的一栋房子门没有关,里面是乱七八糟的杂物。
一个披头散发的老妪,抬起两只满是褶子的手,摇摇晃晃走了过来。
“呜呜……”
老妪年纪太大,花白头发被雨水打湿贴在脸上,眼睛呈灰白之色,蜡黄的皮肤在昏暗的灯光下,看起来犹如晒干的人皮,嘴里牙齿掉完,张嘴只能发出跑风的呜咽声。
彼此距离不是很远。
姜怡抬起灯笼就瞧见这一幕,被惊得往后退出半步,佩剑也出鞘了两寸。
呛啷——
不过,剑还没拔出来,就被旁边的左凌泉按住了。
左凌泉听出老妪有气息,也瞧见了老妪脸上的一抹焦急,不像是妖魔鬼怪;他压着姜怡的手,往回退出两步,朗声开口道:
“老婆婆,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呜呜……”
老妪在雨地里颤颤巍巍行走,张嘴呜咽,却听不清说什么,一直往前走。
姜怡眉头紧蹙,也不敢贸然上前,只能和左凌泉往回退。
好在,远处亮着灯火的一间铺子里,听见声响,走出了一个店小二,遥遥瞧了眼这边一眼后,连忙开口道:
“李大娘,你认错人了,那不是你儿子。”
两人闻言微微松了口气,左凌泉上前扶住了老妪。
店小二看起来还是个热心肠,撑开伞跑了过来,帮忙扶着老妪走回屋里,同时解释道:
“李大娘的儿子以前在山里走丢了,从那之后脑子就不清醒,听见声响就往出跑,吓到过不少走夜路的人。”
左凌泉确实被吓了一跳,瞧见老妪浑浑噩噩的模样,轻轻叹了口气:
“家里没其他人?”
“就一个儿子,以前很孝顺,为了给老娘治眼睛媳妇都没娶,这人一没就只剩李大娘一个了,唉……”
店小二把老妪扶回屋里,把门帮忙关上,又道:
“两位看起来面生,好像是第一次来县城,晚上雨大,要是找地儿落脚的话,可以去前面铺子,还有间客房。”
两人本就准备找地方落脚,当下和小二一起走向客栈,姜怡询问到:
“我们刚从京城过来,瞧见城门上泼着血,还贴有符纸,可是城里出了什么脏东西?”
小二瞧见姜怡带着剑,后面还跟着个牵马的保镖,以为是江湖世家出来的女侠,开口道:
“女侠倒是好眼力。最近城里是有点传闻,我知道的也不是很清楚,好像有砍柴的,在大黄岭那边撞鬼了,近些年又有些乡亲走丢,所以到了晚上没人敢出门;城门上的黑狗血,是前面狗肉铺子的伙计泼的,也没啥卵用……”
姜怡轻轻点头,又问道:
“走丢的人很多吗?”
“进山里砍柴挖药,难免遇上老虎豹子蛇,人丢了是常事儿,每年都会失踪几个;也不光是县城,郡城还有其他地方,也有人走丢……”
姜怡对这个倒是不意外,大丹官府每年也会报上来很多失踪的案件,要是哪年一个县没少人,才是真的稀奇事。
她琢磨了下,凑到左凌泉跟前,小声道:
“我估计是此地的衙门,为了结案方便,把所有找不到的失踪百姓,汇总在一起,瞎编了个理由给报上去了;凶兽作乱,百姓不可能是这般反应。”
“来都来了,先把事情查清楚再做定论,若只是意外走丢,没有凶兽作乱,也是好事。”
姜怡缓缓点头,不再多言,和左凌泉一起进入了县城里的小客栈。
街上鬼影都没有,客栈里面人倒是挺多。
左凌泉进入大门一眼扫去,便发现客栈大堂里面六张桌子都坐了人,全是江湖装束,穿着也不算寒酸,看派头就只是江湖上的大堂口出身,好像还互相认识,其中一个锦衣佩剑的中年男子,正和一个武服老者朗声说着话:
“……宋老在泽州江湖德高望重,派个晚辈过来即可,何必亲自过来?”
武服老者年纪颇大,但四肢匀称太阳穴高高鼓起,一看就是走外家路数的好手,对此笑道:
“拳怕少壮,碧潭山庄如今势大,老夫十年前还能压住,现在是没法子了;江湖就是如此,端着辈分没本事,迟早把脸丢干净,还不如利落让位给后辈……”
“宋老这话太谦虚了……”
……
左凌泉听见这些言语,眼角露出几分笑意,并没有打扰,直接和小二走向了楼上的客房。
姜怡走在左凌泉跟前,发现左凌泉表情的变化,询问道:
“你笑什么?那些人也是修行中人?”
左凌泉摇了摇头:“寻常江湖人罢了。我未跻身修行一道前,在南方四郡可是江湖上的第一剑侠,出身豪门,剑术无双,人送雅号‘七公子’;像是下面那种江湖人集会,我从来都是坐头把交椅。”
姜怡知道左凌泉在俗世江湖很厉害,被迫进京成为驸马人选,就是因为左凌泉在南方四郡到处浪,‘色艺双绝’的名声搞得人尽皆知,左家藏都藏不住,才把他送进了京城。
对于左凌泉的自卖自夸,姜怡也没有否认,只是道:
“是吗?当时怕是有不少侠女亲近你吧?以你的脾气,祸害了多少呀?”
左凌泉眼神无奈,抬手在姜小醋坛子的脸蛋儿上捏了下:
“我自幼爱武成痴,混江湖只是为了找人打架磨砺自身,对女人不感兴趣。不信你去打听打听,南方四郡谁不知道我‘不近女色’?”
姜怡倒也没有不信的意思,用胳臂肘还了左凌泉一下,然后看向走在前面带路的小二:
“小二,下面那些人是去做什么的?”
店小二拿着钥匙,打开一间厢房的门:
“郡城那边有个江湖世家,在泽州坐头把交椅,最近庄主过寿,那些人都过去赴宴;我看两位客官也是江湖人打扮,不是去那儿的?”
“路过此处,随意打听下罢了。”
姜怡待房门打开,正想进入其中,发现小二准备下楼,觉得不对,开口道:
“只有一间房?”
店小二脚步一顿,回头道:
“大厅人都坐满了,确实没其他屋子,女侠若是不和同住一起,可以让他来大堂打个地铺凑合一晚。”
姜怡话语一噎——她哪里好意思让左凌泉去睡大堂,而且左凌泉跑了,她一个人多害怕;可她也不能当着小二说‘算了,我和他睡一起吧’。
左凌泉暗暗摇头,从袖子里取出一锭银子,很熟练地丢给店小二:
“我们自己安排吧,小二哥帮忙烧一锅热水。”
“哎哟~公子给多了。”
“赏你的。”
“谢公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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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半个时辰后。
客栈房间里,雨打窗沿噼啪作响,让屋里里更显幽静,仅能听见‘哗啦——’的拨水声。
宽松裙装和连体的银鳞软甲搭在屏风上,团子也蹲在上面,按照姜怡的叮嘱,认真盯着门口。
姜怡坐在雾气腾腾的木桶里,用手揉着白皙如玉的肌肤,动作很小,仔细听着走道里的动静,不时还小声问道:
“团子,他没进来吧?”
“叽。”
团子摇头如拨浪鼓。
姜怡暗暗松了口气,继续清洗。
可好久没听到左凌泉的声音,又怕左凌泉出事儿,姜怡忍不住又开口道:
“左凌泉?”
吱呀——
门当即打开了,随叫随到。
姜怡眼神微惊,连忙缩进了木桶里,羞急道:
“谁让你进来的?”
左凌泉走进房间,把门关上,眼中有点莫名其妙:
“公主不是叫我吗?”
“我……本宫就是看看你在不在,你吱个声不就行了?快点出去,我还没洗完。”
左凌泉在门外等了近两刻钟,还以为姜怡早洗完了。都已经进来了,他也没有再出去的意思:
“隔着屏风,我又不乱看。衣服都湿透了,站外面和傻子似的,公主自己洗得美美的,总得让我换身干衣裳吧?”
姜怡躲在浴桶里,沉声威胁道:
“你出不出去?”
踏踏踏——
脚步声往屏风走来,团子也叽叽叫了两声提醒。
姜怡眼神顿时慌了,连忙改口:
“不出去就算了,我懒得理你。”
左凌泉这才满意,回身走到桌前,脱下蓑衣和外袍,因为待会还得洗澡,他并未穿上干衣裳,仅穿着薄裤在椅子上坐下,打量县城周边的舆图,同时询问道:
“公主,屋里就一张床铺……”
“本宫睡床,你睡地上。”
“……”
“你怎么不说话?……我睡地上也行,你牵马走这么远,也挺累的,犒劳你一下……”
“要不……”
“你想得美。”
“我就躺着,不乱动……”
“我信你个鬼。”
“……”
左凌泉没想到姜怡反应如此迅捷,轻笑了下,也不逗她了。
屏风后面水声响动了片刻后,稍许,搭在屏风上的银鳞软甲被拉了下去,很快,姜怡擦着头发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银鳞软甲防护极为严密,紧贴着身体曲线,脑后还隐藏着兜帽,只要再戴上搭配的银色面具,浑身上下无死角,直接当作紧身衣穿也没事儿。不过姜怡肯定不会穿成那样站在左凌泉面前,外面还是套着红色的睡裙,从脖子到脚捂得严严实实,只能看到水嘟嘟的脸颊。
姜怡刚走出来,就瞧见左凌泉赤着上身,连忙偏过头:
“你怎么不穿衣裳?”
“又不是没看过。”
左凌泉站起身来,上下扫了眼,打趣道:
“都到客栈了还穿着软甲,公主不热吗?”
“出门在外,甲不离身,真出事儿我总不能现场换衣裳。”
姜怡瞧见左凌泉走进屏风,以为左凌泉和上次一样,要帮她倒水,还有点不好意思,想去搭把手,哪想到还没走进屏风,就听见入水声。
哗啦——
?!
姜怡表情一僵,继而脸色涨红,隔着屏风道:
“你这厮……我用过的洗澡水……”
“知道呀,挺香的,还放着花瓣,真是讲究……”
“你!”
姜怡张了张嘴,想进去制止,可这时候她哪里敢进去,只能恼火道:
“用女儿家的洗澡水,你不嫌害臊啊?”
左凌泉坐在热气腾腾的木桶里面搓澡,含笑道:
“出门在外别讲究这么多。话说我在洗澡,公主准备就在旁边看着?要是真闲着没事儿干,可以进来帮我搓个背啥的……”
“你!”
姜怡拿左凌泉毫无办法,又阻止不了,只能忍气吞声,转身往外走去,但还没走两步,后面就传来:
“别乱跑,这地方有点古怪,注意安全。”
姜怡知道这个地方古怪,想想还是顿住脚步,回身来到圆桌旁坐着,拿起左凌泉放下的舆图查看。
只是她刚坐下不到片刻,就听见屏风后面传来:
“嗯哼哼~……哼哼……”
姜怡莫名其妙,抬起头来,轻轻一拍桌子:
“你哼哼个什么?”
“唱歌啊,洗澡不唱歌,那澡不是白洗了。”
?!
姜怡都有点后悔和男朋友一起出来了,她只能当作没听到,研究起大黄岭一带的地形。
大黄岭在县城北侧,距离约莫四十来里,属于荒山野岭,翻过群山就到了郡城,从舆图上也看不出太多东西。
姜怡拿出毛笔,按照沿路过来的山水走向,推测出大黄岭一带的大概地形,在舆图上标记出明日要调查的路线;尚未画完,就隐隐听见窗外的街道上传来:
“李大娘,你怎么又出来了……”
姜怡微微蹙眉,放下毛笔,起身来到窗口,将窗户推开一条缝隙,看向城门处的街道。
外面暴雨如注,伸手不见五指,只有店小二提着的灯笼照亮了周身丈余距离。
方才遇上的老妪,又被店小二扶了回去,而旁边果然有个刚进县城的人。
姜怡蹙眉仔细打量——人影轮廓看起来是男子,穿着青色长袍,手里撑着一把油纸伞;光线太暗看不清面容和年纪,但此人身上很干净,完全不像是雨夜赶路的样子,但从店小二的反应来看,也不是县城的人。
除此之外,姜怡还发现,那人持伞的左手,好像戴着手套。
她正想看仔细些,就发现那人微微抬起了油纸伞,目光转向这边。
姜怡没想到对方警觉性这么高,察觉不妙,想要收回目光,但就在此时,一只手忽然捂住了她的嘴,另一只手则把窗户直接推开了。
姜怡正想推开浑身湿嘟嘟的左凌泉,却见左凌泉从窗户探出头去,大声道:
“李大娘怎么又出来了?雨这么大可别淋出病来。”
店小二正扶着老妪回去,闻声无奈道:
“有人路过就往出跑,年纪大了也不听劝,唉……”
左凌泉随口聊了两句,就关上了窗户,手依旧捂着姜怡的嘴,低声道:
“别乱说话,装作在行房。”
?
姜怡眼神错愕,不过也没乱挣扎,被左凌泉直接摁到了旁边的床榻上,晃动床铺,还瞧见左凌泉色色地说道:
“哪儿来到鬼,就是来了个外来人,把李大娘引出来了,娘子别怕,咱们继续……”
姜怡脸色涨红,却咬着牙强行忍着,配合道:
“死相~……”
咯吱咯吱……
很快,窗户下面的街道传来了脚步声,以及店小二的招呼:
“实在不好意思,客满了,客官要是找落脚的地儿,可以往前走一条街,还有一家客栈……”
“多谢。”
回应声传来,声音很年轻,当是个二十岁左右的男子。
几句交谈后,脚步声渐行渐远。
左凌泉压着姜怡晃床铺,不时还在脸蛋儿亲两口。
姜怡强行忍着配合着,直到床快被晃散架了,她才小声道:
“人走了没有?”
左凌泉侧耳聆听许久,知道方才那人杀了个回马枪,不过最后还是离开了。他低头看着姜怡,轻声道:
“以后发现有异样,别直接盯着人看,要用余光。”
姜怡晓得这个道理,但方才黑灯瞎火,距离十几丈,她从窗户缝里看人,完全没料到对方也能察觉。她蹙眉道:
“方才那个人不对劲儿,大半夜过来,店小二不认识,说明不是附近的人;外面路上全是泥水,他身上却很干净,要么是坐车过来的,要么就是用了什么法子,没让泥水沾身,而且警觉性好高,绝对是修行中人。”
左凌泉也是发现了异样才出来,他想了想道:“根本没有脚步声,只能从雨珠落下的变化察觉到存在,修为还不低。”
“这地方是不毛之地,怎么会来修行中人?”
“修行中人到处都有,只是很难发觉罢了;可能只是擦肩而过,被你目光惊动了,和我们不一定有关系。”
姜怡微微点头,又琢磨了片刻,才收回心神,看向压在身上不起来的左凌泉——刚洗过澡,出来得很急,所以……
“呀——你这厮……”
姜怡先是瞪大双眸,又连忙闭上眼睛,羞恼中带着惊慌:
“你起来,你要是敢对我……”
手脚胡乱挣扎,想推又不知该从何处下手。
左凌泉翻了个身,躺在了床铺外侧,把被褥拉过来,盖在了两人身上,打趣道:
“公主穿着软甲,连剑都捅不穿,我能如何?”
姜怡连忙用被褥裹住自己,用脚儿把左凌泉往床下面蹬,羞急道:
“你下去,你……”
左凌泉平躺在枕头上,闭上眼睛道:
“我注意着周边,公主安心睡觉即可,此地不太平,我就算想对公主不怀好意,也得考虑当下处境不是。”
姜怡知道左凌泉这时候不会乱来,可两个人睡一张床,左凌泉还没穿衣裳,和乱来有什么区别?
她蹬了几下蹬不动,只能缩到了里侧的墙边,本想盯着左凌泉,却又没法去看赤身的男子,只能闭眼斥道:
“你好歹穿件衣裳,万一待会真打起来,你难不成准备光着和人打架?”
左凌泉觉得也是,听从了吩咐,套上了薄裤,重新躺好,又把被褥拉了拉:
“被子给我点,冷飕飕的。”
“你还怕冷?”
“能盖被子为什么要硬扛着?”
姜怡咬了咬银牙,只能抬手放出了一些被子。
左凌泉笑了下,又凑到跟前,和姜怡并肩躺在一起,怀里抱着佩剑,闭上了眼睛。
“……”
姜怡莫得办法,其实心里也觉得靠在左凌泉身边安全,也不再多说了,只是转了个身,背对着左凌泉,开口道:
“团子!过来睡觉。”
“叽~”
团子正在玩着左凌泉放在桌上的小瓷瓶,闻声就煽着翅膀飞过来,落在了姜怡的跟前。
姜怡抬手把团子抱在怀里,小声道:
“你敢乱动,我就把团子腿打折,我看你回去怎么和汤狐媚子解释。”
“叽?!”
团子如遭雷击,只觉整个世界都失去了颜色。
姜怡说完后,又抬手悄悄喂给团子一粒鸟食,然后才安心地闭上了双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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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雨下的小县城,只有零零星星的几处灯火。
伏龙山当代青魁许墨,撑着油纸伞,站在城中最高的建筑上,眺望着远方的客栈窗户;等待良久,没见人出来尾随后,他打消了戒心,把目光投向了城中的几处亮着火光的房舍。
伏龙山、天帝城、铁镞府,是南方九宗三元老,其中伏龙山资历最老,在九宗诞生之前就存在。
南方之主窃丹挣脱天道束缚,引发了灭世之战,大战过后,南部原有的仙家宗门几乎全军覆没,再难成体系,残余修士互相抱团,逐渐形成了目前的格局。
在上古时期,修道之人比较传统,主修‘精气神’,和如今的术士类似,主要研究各种奇门术法,闲时炼丹、画符箓等等;修炼之所也都在山上,隐于世外,从不在凡夫俗子面前现身,和如今百花齐放的修炼路数区别很大。
一场浩劫席卷整个玉瑶洲,无论仙凡都难以置身事外,俗世王朝结盟出兵尽微薄之力,待在深山老林的各方老祖也都冒了出来,等一场大战打完之后,想再回到山上就不容易了。
当时大半修士选择扶持各大王朝,重新组建人间秩序,慢慢演变成了铁镞府和天帝城两个庞然大物。
还有部分比较传统的修士,打完仗想‘事了拂衣去’,就抱团跑到了伏龙山隐居不问世事,修行之法也比较传统;不像其他宗门那般,为了‘修力’无所不用其极,甚至还冒出‘剑修’这种不求长生求杀生的异端。
在玉瑶洲,伏龙山看其他宗门,就好似一个得道高人,看待一堆走邪门歪道的不良少年;而其他宗门看伏龙山,则是改革创新的优秀青年,看待一帮子抱着‘之乎者也’不撒手的古板老学究,反正双方都不怎么顺眼。
伏龙山确实古板守旧,但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可不代表不好用。
九宗境内,论杀人的手艺,伏龙山可能弱于其他两家元老,但论起降妖除魔、奇门阵法,伏龙山的地位没有丝毫争议,当之无愧的九宗第一。
而到了现在这个修士遍地走的世道,伏龙山的弟子依旧秉承传统,以降妖除魔为主业,画符炼丹看风水为副业,连衣服都是上古时期常见的青色道袍,不怎么喜欢和新派修士交际。
许墨是伏龙山当代青魁,此次来大燕王朝,是受师门之命,参加几个月后的九宗会盟,时间尚早,便独自在大燕游历,除魔卫道做些分内之事。
到泽州来,自然是听说了这地方有阴物作乱,过来看看是什么东西。
许墨撑着油纸伞,在房舍顶端环视一周,目光锁定了县城边角的一个宅院——宅院里灯火通明,隐隐有铜锣法铃之声传来。
许墨无声无息来到宅院的附近,低头看去,却见院落之中生着火盆,几个妇人在其中叫魂:
“二郎,回来咯!二郎,回家咯……”
院子的堂屋里,摆着两尊木雕神像,神像是临渊尊主和青渎尊主,一人持剑一人持锏;不过在俗世百姓之中,这两人被称为‘河神老爷’和‘武娘娘’,大多百姓的门神也是这俩,到了大燕朝西南边,‘河神老爷’才会换成‘山神老爷’,也有三个一起供奉的。
神像前面,是个头发花白的老道士,穿着八卦袍,手持法铃转圈做法,念的口诀是招魂的法门,但几千年传下来,早就歪得不成样了,自然也没啥效果。
许墨暗暗摇头,也没惊扰院内的百姓,转身来到院子后面的一间房屋里,打开门进入其中。
房门上着锁,屋子里一片狼藉,一个农夫打扮的汉子,抱着脑袋缩在墙角瑟瑟发抖,不停念叨:
“鬼啊……有鬼……”
对于进来的人,也没什么反应。
许墨抬眼一瞧,就知道是魂儿被吓掉了,凡人未曾修炼,神魂太脆弱,遭受极度惊吓会出现损伤,不发疯就变成白痴,靠药物基本治不好。
许墨走到跟前,手腕轻翻取出一个铜铃,轻轻晃动,抬手默念法诀。
叮叮叮……
很快,缩在墙角的汉子,空洞的眼神就恢复了些许神智,茫然地看向前方。
“你看到了什么东西?”
“鬼……厉鬼……浑身是血,在滴水……山神庙里……”
“长什么样?”
“是……是李……李……我认识……”
“……”
许墨轻轻叹了口气,收起法铃,转身出了屋子;汉子也失去意识,倒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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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幽池腐骨
咯吱咯吱——
清晨时分,风吹着雨珠砸在窗户上,老旧窗户发出细微轻响。
客栈房间里,姜怡脸色红润躺在床榻上,睡相甜美如同婴儿;手搭在左凌泉的胸口,腿也架在了左凌泉的腰上,睡裙扯开了些,软甲勾勒出的曼妙曲线依旧展现了出来,软甲由蛇鳞炼制,看起来就像是一条盘在身上的美女蛇。
姜怡往年独居,都喜欢和冷竹睡在一起,显然没料到自己睡着后,会摆出这样不正经的动作。
左凌泉其实也没料到,本来他一直注意着外面的动静,哪想到半夜的时候,姜怡就开始了——先是滚到他的跟前,在他身上摸了几下,手停留在胸口,当是在疑惑冷竹的胸怎么没了;然后又睡相很不老实的蹭来蹭去,还呵气如兰,差点把他蹭的没克制住。
好在熬了一晚上,天终于亮了。
左凌泉偏过,在姜怡唇儿上点了下。
“嗯~……”
姜怡睫毛颤动,慢悠悠睁开双眸,先是茫然看向周边,发觉自己的姿势不对后,双眸瞪大,迅速退到了墙边,抱着被褥惊慌道:
“你……你把我怎么了?”
看来还没睡醒。
左凌泉躺着没动,眼神无奈:
“我躺的还是昨晚的地方,连屁股都没挪一下,能把公主怎么样?”
“……”
姜怡眨了眨眼睛,察觉到好像是自己先动的手,脸色猛地一红。不过她很快就恢复了镇静,利落翻身越过左凌泉,站在了地面,岔开话题道:
“快起来,还得去查案子,万一又有百姓失踪怎么办……”
说话间跑到了屏风后面,开始换裙子。
左凌泉笑了两声,也没调侃姜怡,起身换上干净衣裳,又把符夹、佩剑等物挂在身上,取出鸟食和虫食,给两个小宠物喂早饭。
小甲虫吃了不少裂脉蜈蚣,如今倒是有点灵宠的模样了,模样没变,但毒性明显刚猛了些。至于怎么看出来的,倒是简单——团子体型变大,如今能一口吃下小甲虫了,但叼着含了下,发现味道不对,就‘呸~’的一口丢到了一边。
黑黢黢的小甲虫倒也不生气,把干蜈蚣拖进瓷瓶里面,还趁着团子没注意,顺道偷了一粒干果回去,等团子发现,已经钻进了瓷瓶,气得钻不进去的团子,把瓷瓶踢得满桌子乱转。
姜怡也需要吃饭,不过仙家集市卖的有‘辟谷丹’,可以让炼气修士短期不吃东西,出门在外就餐麻烦,姜怡吃了一颗,倒也不用劳烦未婚夫下楼买早点了。
在客栈里准备了片刻,两人都带好了装备,一起走出客栈。
外面还下着雨,哪怕是天亮了,小镇看起来依旧阴沉沉。
昨天晚上吓两人一跳的李大娘,浑浑噩噩地坐在门口;街上多了些百姓,也有些许江湖人驾车骑马,从西边过来,朝郡城行去。
左凌泉带着姜怡先在镇子上打听大黄岭那边的消息。只是两人转了一大圈儿,也没听到县城外面闹凶兽的传闻,反倒遇到不少市井婆姨在说闹鬼的事儿,听说还有个撞鬼跑回来的人。
左凌泉根据消息,来到县城里的一处民宅。宅院里在做法事招魂,他偷溜进去看了眼,被招魂的人昏迷不醒,正在被郎中医治,也问不到东西。
在城中打探无果后,左凌泉只能采取笨办法,和姜怡一起前往大黄岭,自己寻找线索。
大黄岭在澎峪县城北侧,还有四十来里山路,路上有个把村落,其他地方都荒无人烟,只能看到山坡上的几块地。所谓的‘大黄岭’,只是群山之间一座比较大的山岭,山坳之间有小河,大雨之下河水浑黄。
姜怡昨晚上洗得白白净净,等走到大黄岭附近,又变成了落汤凤凰。团子的白毛打湿贴在了身上,看起来也瘦了一圈儿。
虽然有些狼狈,姜怡的神色倒是很认真,手里持着木棍,在树丛间翻找查看,偶尔也会看下树干上的痕迹。
深山并非没有人迹,偶尔也能遇见樵夫开辟出来的小道,可惜雨水把大部分痕迹都冲干净了。
左凌泉也在观察蛛丝马迹,但没有姜怡看得那么细,找了片刻实在一无所获,开口询问道:
“你在找什么?”
姜怡神色认真,冒着雨在草堆里翻看,平淡回应:
“找粪。”
“呃……?”
“有什么好古怪的?凶兽也好灵兽也罢,习性和寻常鸟兽区别不大;就比如团子,和寻常麻雀一样爱吃种子、睡觉习惯性找安全软和的地方。能闹出事儿的凶兽,多半都是猛兽误食灵草变化而成,猛兽都有自己的领地,会以排泄物圈地,找到就能确定种类和大概活动范围。”
姜怡认真说完后,轻哼道:
“这种脏活累活儿,捕快经常干,你这种出身豪门的富家少爷,不晓得这些也正常。”
左凌泉晓得这些知识,但确实没想到还能这么反向追踪凶兽,他轻笑道:
“还是公主见多识广,不过大下雨的,我们又没带猎犬,满山找屎怕是不容易。”
姜怡找了半天一无所获,也知道这个法子不行,她让左凌泉把探宝罗盘取出来,拿着在山岭间兜兜转转:
“凶兽出没的地方,必然有天材地宝,再不济也有几根灵草,多半都在凶兽巢穴附近,以前在大丹,缉捕司就顺藤摸瓜找到不少好东西,都被我……上缴国库了……”
左凌泉眼角含笑,见此也瞎找了,老实担任御前侍卫,跟在姜怡背后,在偌大山岭之中搜寻。
只可惜,哪怕姜怡有追踪凶兽的经验和探宝罗盘相助,也不可能在没有凶兽的地方找到踪迹。
姜怡拿着罗盘,在大黄岭从早上一直转到了黄昏,搜索了方圆近十里的所有犄角旮旯,别说灵草或者凶兽粪便,连根毛都没找到。
天色黑得很快,雨水逐渐变大,天空响起了闷雷。山风和树叶摩擦,发出‘呼呼——’声响。
两天仔细找一整天,直至天完全黑透,才在大黄岭的半山腰上,发现些许异样。
姜怡从左凌泉手上接过照明珠,看向蜿蜒小道旁边斜坡上,用棍子拨开灌木野草,开口道:
“草杆和树枝被压断了,应该是有人从上面滚下来过。不过范围不大,只有一个人滚下来,没有凶兽追逐的痕迹。”
左凌泉微微点头,抬眼看向上方——山坡约莫四五丈高,往上应该是个平地。他先让团子先飞上去看了看,确定没有什么异样后,才搂住姜怡的腰,几个大步冲上了山坡。
山坡上是一块空地,靠近山壁旁有一栋年久失修的山神庙,屋檐垮塌大半,能瞧见里面破烂的神像。
神像倒在地上,断了一条胳膊,雨水从破洞里瓢泼而入,洒在干裂的神像上,神像头颅面朝外面,刻出来的双眼,好似正注视着他们。
姜怡微微皱眉,先是在山神庙前面的空地上找了找,没有发现踪迹,又来到破庙前方,指向神像前的一堆乌黑痕迹:
“有人在这里生过火,旁边还有一捆药材和干粮,应该是在山里挖药的药农,在这里生火做饭,遇上了什么东西,吓得跑了出去,滚下了山坡。”
“遇上什么东西……”
左凌泉感觉事情有点不对,他拿出缉妖司的案卷又看了一遍,确定上面写的是‘似有凶兽出没’后,又收了起来:
“我怎么看这都没有凶兽,更像是闹鬼了,县城里的传言,可能不是假的。”
姜怡在宫里摄政几年,已经养成了习惯,越是紧张的时候,神色越是严肃稳重。她左右扫了几眼,轻声道:
“你连活人都不怕,还能怕死人?”
左凌泉倒是不怕,只是握着剑柄道:
“我剑再厉害也对付不了魂魄,怕不怕都没啥区别。”
“来都来了,还能被吓跑不成,先看看。”
姜怡从腰后取下了符夹握在手里,小心翼翼进入了破败山神庙,在其中寻找蛛丝马迹。
呼呼——
山神庙四面透风,进入之后雨势不减,反而更多了几分阴森。
左凌泉取出了墨渊剑,和姜怡背靠背行走,注意着周边风吹草动。
姜怡强自镇定,低头检查着各种痕迹,但看着看着就发现不对。
好像也有东西看着她!
姜怡目光移向旁边——倒在地上的山神石像,刻出来的空洞双眼,似乎在注视着她。
姜怡觉得瘆人,想用木棍把石像头颅戳开。
但刚抬起手,就发现石像的双目里,慢慢淌出了乌红血水……
霹雳——
又是一道电光闪过!
姜怡猛然站起身,心跳如擂鼓,脸色发白,死死盯着石像。
石像又恢复了原样,只剩下一双灰白的眼睛盯着她,雨水从上面淌下,好像方才只是错觉。
姜怡靠紧左凌泉,轻声道:
“这地方不对劲,你看到石像眼睛流血没有?”
背后没有回应。
山神庙内阴风阵阵,只能听见幽寂雨声。
姜怡身体微僵,团子也吓得钻进了姜怡的袖子里,山神庙里陷入死寂,好似没有任何人,又好像多了一个人。
姜怡额头滚下冷汗,想要回头查看,左凌泉却在此时出声提醒:
“别转头。”
姜怡动作顿住,虽然没有回头查看,但明显瞧见山神庙的墙壁上,有一个若有若无的影子在动,脑海里还有声音响起:
“啊~~~疼~~~娘……”
声音凄厉却又很沙哑,喉咙里似是塞着血沫,又好似从水底传来,让人不寒而栗。
姜怡脊背发凉,感觉到那东西在靠近,她咬了咬牙,郎声道:
“我堂堂一国公主,真龙子孙,岂能怕孤魂野鬼,吓我是吧。”
她说话间从符夹里取出了一张五雷符,注入真气抬手就丢向了背后。
符箓出手便在半空展开,下一刻!
轰轰轰轰轰——
五道震耳欲聋的雷鸣,在破败山神庙中响起,刺目白光把庙宇化为雪白。
雷法为万法之首,至刚至阳,连拥有肉身庇护的修士遇上雷劫,都能被劈得魂飞魄散,世间魑魅魍魉根本无所遁形。
只是一瞬之间,山神庙里便恢复如初,再无方才诡异场景,连雨声似乎都清晰了些。
姜怡迅速回头,看向庙外:“怎么样?劈死没有?”
左凌泉眼神锐利,拉着姜怡跑出山神庙外:
“吓跑了。上次有人在这里遇见,我们又遇见,肯定就藏在附近。”
姜怡肩膀都在微微发抖,眼神却很镇静,沉声道:
“惑乱心神的小鬼罢了,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奈何不了我们。若是不找到弄死,肯定还有百姓被祸害。”
小鬼比上次地底那只火鸟弱小太多,左凌泉被吓了一跳不假,但并未生出退意。他取出了一把照明珠,把周围照得雪亮,靠在姜怡背后:
“你找,我注意周边,真看到什么不要慌,都是假象。”
“你别慌就行了,瞧把你吓的。”
姜怡嘲讽了一句,把银色面具戴上,从符夹里取出剩下的两张五雷符,缓步沿着山坡行走,不出片刻,在山神庙附近发现了一条山涧。
山涧顺着山坡往山坳之间的小溪流去,源头是一个半人高的洞口,仔细闻去,溪水带着一股恶臭。
姜怡捏着符箓,往洞口里走去:
“尸体肯定就在里面。”
左凌泉注意着后方,明显感觉到后方的山洞里寒气逼人,或者说是阴气很重,他开口道:
“我走前面,你注意背后。”
说着左凌泉转过了身,缓步往山洞深处走去。
山洞只有半人高,像是水冲出来的,看痕迹未曾有人涉足过,臭水漫过脚踝,隐隐还有黑色雾气弥漫,极为刺鼻,左凌泉都不敢呼吸。
哗哗~~
两人弯腰进入狭小洞口后,外面的雨声便静了下来,只剩下水流从脚下淌过的轻响,在洞里显得幽森而诡谲。
姜怡心跳很快,一手拿着符箓,另一只手抓着左凌泉的袖子,轻声道:
“还有多深?”
“不知道。”
左凌泉走了约莫七八丈,眼前的黑雾已经浓郁到看不清身前几尺,而怀里也响起‘嗡嗡~’声。
“什么声音?!”
“小甲虫在扑腾。”
左凌泉稍显疑惑,从怀里取出小瓷瓶,打开盖子。
嗡嗡嗡~~~
黑色甲虫从瓷瓶里面飞了出来,在黑雾里面转圈圈,能看到黑雾被搅起了一个漩涡,飞速朝甲虫汇聚。
左凌泉没想到小甲虫还有这种作用,他放慢脚步跟随,让小甲虫在前面飞;不过片刻时间,山洞里的黑雾便被吸的一干二净,两人也来到了一个空旷地洞内。
地洞当是天然形成,面积挺大,下方是幽绿水潭,腥臭味扑鼻。
连日下雨,水潭的水位线已经漫过了洞口,所以流了出去,旁边还有些高地,最远处能瞧见一个往下淌水的大洞,流出来的是清水,不知源头在何处。
左凌泉转身绕过幽深水潭,来到了地洞高处,往水潭里丢去了一枚照明珠。
咚——
照明珠入水,立刻照亮了幽绿水潭。
左凌泉和姜怡低头看去,水底的场景,却让两人毛骨悚然!
只见水潭底部,密密麻麻堆积着无数骸骨,几乎没有一具完整,大半都是碎骨。
最上面的一具骸骨,当时刚死不久,还连着未腐烂的皮肉,有很多尸虫在骸骨的缝隙、眼窝之间爬行,从水面上看去,犹如一座小型的白骨地狱。
姜怡饶是见惯了被凶兽咬死的百姓,瞧见这场景,脸色也是化为了煞白:
“这……这地方……”
左凌泉心难免跳快了几分,他正想开口,耳根却忽然一动,迅速把姜怡挡在身后,目光望向远处淌水的石洞。
踏踏踏——
极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直至到了石洞附近戛然而止。
能听见脚步,说明是活人。
姜怡握住剑柄,退开了几步,谨慎盯着洞口。
左凌泉知道对方发现了他们,抬手就取出一张‘震地符’,扔向远处淌水的洞口,想把洞口炸碎。
但符箓飞到一半,就听见洞口里传出一声低喝:
“解!”
产自伏龙山的上品符箓,在声音传出的瞬间,亮光消散了一干二净,落向了水面。
?!
左凌泉目光错愕,没想到符箓也能被人反向破除,他知道遇到了罕见的劲敌,毫不犹豫冲向洞口,咬破手指,在洞口外的石头上洒上了一圈儿血迹,同时抬手飞速掐诀:
“伏龙镇妖,宝塔囚龙……”
而石洞内的人,显然知道左凌泉在作法,身形刹那间冲了出来,一袭青色道袍凌空招展,人尚在半空,双手已经开始掐诀,身形爆发出青色流光。
两人一前一后,但青衣人影修为明显高出一大截,掐诀速度比左凌泉快出不少,明明后出手,却同时和左凌泉呵斥道:
“镇!”
“镇!”
轰隆——
空旷石洞内劲风骤起,黑色与青色真气化为洪流冲击在一起。
姜怡迅速后退,抬眼却见两座九层高塔凭空而现!
高塔虚影一黑一青,造型一模一样,从上方砸下,落在了相距甚远的两人头顶。
轰轰——
?!
三人同时目瞪口呆。
左凌泉脚下的石头地面出现裂纹,整个人被压得单膝跪在了地上,硬靠长剑支撑身体,才没直接趴下,眼中难掩震惊。
青衣人影眼中的震惊同样不小,出来就被九层镇妖塔砸在头顶,直接被压入了幽绿尸水池之中,双脚陷入累累白骨。
青衣人影反应极快,左臂上的手套炸裂,露出一条白玉般的胳膊,上面流光闪动,一道碗口粗雷霆炸开了池水,直击左凌泉面门。
霹雳——
左凌泉心思绷到极致,面对难以匹敌的对手,岂会等着挨打,在宝塔压下来的同时,左臂袖袍炸裂,提前展开了凤凰护臂护在了身前。
轰隆——
惊天动地的雷霆劈在凤凰盾上,连整个山洞都跟着震颤了下。
虽然没能攻破凤凰盾,却也把左凌泉震得身形不稳,差点被九层高塔压趴下。
展开护臂格挡之时,左凌泉也没闲着,右手迅速丢出了九把长剑,每把剑都提前附上了十枚白玉铢,插在水潭上方,最后一把插在了正中。
等雷击刚过去,左凌泉后背扛着高塔,抬手迅速掐诀:
“玉堂敕令,八荒朝礼……”
青衣年轻人被压在水池之下,发现雷击无效,也在飞速抬手掐诀,浑身真气倾泻,在石洞水池的上方凝聚出了一团雷云。
噼里啪啦——
雷云之内青紫电光闪动,威势骇人,若是爆发出来,把整个石洞炸成废墟也不无可能。
眼见雷云凝聚,左凌泉也掐完了法决,把手上血珠洒在顶端的长剑之上,沉声道:
“镇!”
“咕噜——”
水下紧接着也传来了声响,不用猜也知道是“震”。
只是青袍年轻人话语出口,上方的雷云却没爆开,反倒是迅速土崩瓦解,被压向了水池。
嗡嗡嗡——
九把剑急速颤动,将山洞内迷乱的气体全部压在了水面。
下方的青衣年轻人被囚龙阵压住难以抽身,发觉术法失效后,眼中露出难以置信之色,抬手再次掐诀。
但封魔剑阵之下,无论是术法还是符箓,甚至丢出的几件法器,都毫不意外地出手便失去了控制,全部沉到了水底。
不过短短一瞬之间,山洞里便嘈杂声一片,汹涌的气劲,冲击的姜怡都贴在了石壁上。
姜怡知道左凌泉同时维持着囚龙阵和封魔剑阵,哪怕有白玉铢支撑剑阵,消耗也如同泄洪,根本撑不了多久,连忙取出白玉铢,捏破后丢在了水潭周边的长剑上。
左凌泉看出下方之人绝不是散修,年纪看起来不大,能有这些通神手段,只可能是九宗内门。他急声开口道:
“兄弟是何方神圣?这也没什么天材地宝,别他妈自己人打自己人。”
水池下方,青袍年轻人也在强行控制着囚龙阵,同时设法冲开封魔剑阵,消耗不比左凌泉小,闻声开口道:
“咕噜咕噜……”
靠!
左凌泉强行控制着阵法,沉声道:
“你先撤阵法,不然我掏杀招了,不小心把你打死,你家师长别他妈来找我麻烦。”
水底的青袍年轻人被封魔剑阵压着,没法施展神通,哪里敢撤已经出手的囚龙阵?
他眼神微冷,强行催动囚龙阵,压在左凌泉身上的青色九层高塔流光爆绽。
左凌泉只觉身上猛然变沉,根本扛不住,怒声道:
“你找死。”
话落握住墨渊剑的剑柄,剑意冲天而起。
无与伦比的穿透力席卷整个山洞,连压在左凌泉身上的青色高塔都晃了下。
左凌泉望向袍年轻人的目光,犹如看着一个死人。
青袍年轻人眼中再次露出错愕,应该是没想到左凌泉真藏着杀招,起手威势还这般惊人。
他没有丝毫迟疑,松开了双手。
“咕噜!”
下一刻,左凌泉身上的九层高塔烟消云散。
左凌泉方才根本就出不了剑,只是虚张声势罢了;他目前所剩的真气仅能勉强出手一剑,转身逃跑估计跑不过面前这厮,当下只能撤去阵法保留真气,以护臂挡在身前,持剑蓄势待发。
哗啦——
阵法刚刚消失,青袍年轻人就从尸水池子里跃了出来,落在地面的石头上就是一阵干呕:
“呕……咳咳……你是上官九龙?”
左凌泉不是上官九龙,但这种时候他能说什么?
“正是,阁下是?”
青袍年轻人就知道是如此,这世上能同时会封魔剑阵和囚龙阵的,只有铁镞府嫡传。他眼中满是恼火:
“我伏龙山许墨,雏龙榜第八,就在你前面排着,你没见过我人,还没听说过这胳膊?”
许墨抬起左臂,晃了晃以天地奇珍炼制而成白玉胳膊。
“……”
左凌泉哪有闲工夫了解好事之徒排的榜单,他又不是上官九龙。
不过面前这货是真厉害,他也不能露出异样。
南方九宗虽说私底下并非铁板一块,小规模摩擦不断,但‘青魁’这种宗门继承人级别的修士,彼此之间肯定不会下死手。
因为以后成了宗主,必然要坐在一张桌子上谈事儿,提前结死仇没任何好处;而且也打不死,能成为九宗青魁的都不是善茬,要分生死没那么容易,很可能还没分出胜负,老祖就在天上说话了,到时候还是得老实停手。
只要对方误认为他是‘上官九龙’,那就不可能再动手,左凌泉为了安全着想,此时也只能冒名顶替,拱手抱拳道:
“原来是许兄,失敬,我刚出山不久,往日潜心修行,还真没了解过这些。”
白玉臂许墨,二十岁灵谷六重,同为青魁,硬实力超出左凌泉太多,方才措不及防被两个仙术压住,心里觉得窝火,又开口道:
“我看见封魔剑阵才没下杀手,不然你以为你能压住我?光修战力不修眼界,遇上个脾气暴的,你方才直接就没了。”
左凌泉对这话倒是不敢苟同:
“许兄方才那一雷劈过来,我挡不住就是死,你管这叫没下杀手?”
“封魔剑阵没出来,我哪儿知道你在施什么术?二话不说就在外面作法,上来就是杀招,我不还手站着让你打?”
许墨浑身黏糊糊,低头看了眼,觉得很恶心,抬手掐诀念,把浑身乱七八糟的水渍冲散。
姜怡见这个二愣子真信左凌泉是‘上官九龙’,自然不会戳破,她轻声道:
“我家少主向来如此,许仙长消消气。”
左凌泉也是抬手拱了拱:“算我得罪。许师兄怎么在这里?我还以为许师兄在这里藏着祸害百姓,所以先下手为强。”
许墨愤愤然发泄两句后,心绪也平复下来,眼神示意水潭:
“听闻此地有阴物作祟,过来驱鬼,你想来也是为此而来。方才我在山洞里寻找孤魂野鬼,听见外面有动静,出来看看,结果倒好……”
左凌泉对此言倒也没有怀疑——‘青魁’都是九宗的掌上明珠,修行资源多得夸张,许墨就算再发神经,也不可能在山沟沟里杀老百姓玩儿,跑来这里若是为了降妖除魔,那就解释得通了。
姜怡也觉得许墨不是在说假话,她想了想道:
“方才那只厉鬼,出现在了山神庙,被我们打跑了,不知藏在何处,许仙长可找到了。”
“这里阴气太重,阴物藏得很深,白天没找到。”
许墨示意淌水的洞口:“我方才从那里出来,你们从山神庙进来,都未曾瞧见的话,那只小鬼定然还藏在这里。”
左凌泉闻言环视空旷山洞,又看向池底,本想问怎么找,可转念一想——他堂堂铁镞府青魁,问这么白痴的问题肯定就露馅儿了。于是他收起了佩剑,含笑道:
“既然许兄先过来,我就不和许兄争夺降妖之功了,在下告辞。”
说完就准备带着姜怡离开。
只是许墨并没有让两人走的意思,他取出一叠符箓,依次贴在周围的石壁上,开口道:
“一只小鬼不可能残害这么多百姓,而且鬼魅害人,多半是蛊惑心神,诱使凡人自寻死路,比如掉入水潭淹死;但水潭中尸骸不全,不可能是阴物所为。”
左凌泉见此,只能停下脚步,低头打量。
姜怡也来到水池边,仔细查看下方的尸骸,皱眉道:
“骸骨被啃咬过,从齿痕来看,体型不会太大;被撕咬严重的部位都在下肢,很像是被拖进水里淹死后才被啃去血肉。水蚺和四角土龙会把人绞烂,不像是这两种常见的凶兽……”
许墨听见这些言语,回头略显意外:
“没看出来,小仙子还是个行家。”
姜怡以前坐镇缉捕司,被凶兽啃咬的尸骸见多了,轻声道:
“些许骸骨手腕处有裂痕,应该是手腕被绑缚,死前拼命挣扎所致;这些人是被绑着故意丢进水里,喂什么东西。”
左凌泉听见这话,心中不免生出寒意,开口道:
“这些骸骨应该就是近些年失踪百姓,难不成是某个丧心病狂的,在以活人饲养凶兽?”
许墨对此并不意外:“世上披人皮藏兽心的祸害不在少数。此地能出现阴物,应该是日积月累之下积攒了太多阴气,从而导致其中执念重的,魂魄死后不消散,弥留世间成了孤魂野鬼。”
姜怡仅此提醒,倒是想起了什么,开口道:
“我方才隐隐约约听见那只鬼叫‘娘’来着。我们过来的时候,在县城里遇见个老妪,就一个独子,听说很孝顺;自己死于非命,老母却在世间孤苦无依……””
许墨昨天去见那名吓掉魂儿的农夫,已经知道了小鬼的身份,他摇头一叹道:
“就是李大娘的儿子,死后放不下家中老母,执念太重,借着此地阴气化为了小鬼。”
左凌泉听闻此言,眉头紧蹙。
姜怡同样五味杂陈,取下了脸上的面罩,询问道:
“那怎么办?这鬼除还是不除?”
许墨脸上有些唏嘘,但贴符箓的动作并未停下:
“人死不能复生,早日遁入轮回才是解脱。”
“那李大娘……”
“鬼是人之残存阴神所化,人之七情乃至记忆早已消散,只剩下一丝执念,你们总不能带着一只鬼跑去让其母子重逢。即便带去了,唯一的可能也是把李大娘吓死,而且还是死不瞑目。”
许墨贴完了符箓,在水池旁边盘坐:
“生死轮回无休无止,我辈修士降妖除魔,做的只是把不该存在于世间的东西送入轮回,凡世爱恨情仇,不归我们管。”
姜怡思索了下,觉得这话也有道理。
左凌泉想了想道:“斩草要除根,不然送走这些孤魂野鬼,后面还会冒出新的。许兄方才可探明源头?”
许墨取出法铃,摇头道:
“以风水走向来看,暗河通向西北,尚未找到源头;这是你铁镞府的地界,以上官兄的手段,找到应该不难。”
?
我有个锤子手段……
左凌泉微微点头,拱手抱拳道:
“那我前去解决根源,许兄在此做法,想来不需要人护道,我先告辞。”
说完,他带着姜怡走出石洞。
许墨正欲做法,又低头看向池水:
“你的灵宠不要了?”
左凌泉脚步一顿,才想起来他的小虫虫,转头看去,却见小甲虫在池子里撒欢儿似的游泳,并没有离开的意思。
左凌泉想把小甲虫叫回来,但完全不晓得该怎么叫,一时间有点尴尬。
好在光吃不干事的团子,还有点作用,从姜怡的袖子里飞出来,煽着翅膀飞到池水上方,抓起了小甲虫。
许墨抬眼瞄了下团子,稍显意外:
“这鸟真肥,长得和个球似的,什么品种?”
“叽?”
团子卖力扑腾着与体型不搭调的小翅膀,有些不高兴,不过在左凌泉的目光下,还是装作听不懂的模样,落在了肩头。
左凌泉随意回应一句:“白玉鸡。”,转身走出了洞口。
许墨目送两人离去后,手持铜铃轻轻摇晃,嘴里默念咒文,石洞周围的符箓也亮起了微光。
叮铃——
叮铃——
不过摇了两下后,铃声又一顿。
“白玉鸡……听着有点耳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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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380)
第四十七章 江湖儿女
风儿卷着雨珠,打在雕着祥云花纹的窗户上,反而让房间里显得更加幽静。
房间类似花舫的舱室,不算大,软塌、茶案、棋盘、琴台等一应俱全,顶端悬着散发暖黄光芒的宝珠。
上官灵烨身着金色凤裙,斜靠在雕花软塌上,倾城容颜配上不怒自威的眉眼,华美而贵气;但不看表情,仅看曲线丰润的身段儿和慵懒姿势的话,待在这光线柔美的房间里,又有点像是深宅大院里缺少郎君滋润,只能抱着猫自娱自乐的深闺美妇。
上官灵烨的面前,悬浮着一方水幕——水幕中的一双男女,正相伴走出石洞。
手边铁镞府的天遁牌里,传出司徒震撼略显激动的声音:
“不亏是我家青魁,瞧瞧这反应、这身手、这胆识,一个照面把白玉臂许墨按地上抱头认输,真给老祖长脸……”
上官灵烨听见这些言语,澄澈双眸中并未生出‘与有荣焉’之色。
她把左凌泉弄出来捉鬼,就是想让左凌泉无计可施之下,请老祖过来救场。不曾想伏龙山的许墨,竟然也闻风而至,跑到了大黄岭。
伏龙山是降妖除魔的行家,当家青魁出手,收拾一只小鬼自然手到擒来。
上官灵烨为了达成目的,还特地误导许墨找错地方,让他和左凌泉正面撞上,彼此打上一架。
结果倒好,堂堂雏龙榜第八,话都没说出来,就被左凌泉按进了池子里,抬手认了输。
如此一来,老祖肯定在山顶上偷着乐,不会再出面了。
上官灵烨失算,心情不怎么好,幽幽叹了一声,开口道:
“囚龙阵是伏龙山不传之秘,许墨起初以为是同门,没下杀手;等封魔剑阵出来,猜出了左凌泉的身份,更不会以命相搏,才认得输。此战算不得胜。”
“怎么算不得胜?都是青魁,六重打二重,丹田气海就不是一个规模,许墨被我家少主剑意吓得抬手认输,那就是输了。”
“许墨以为左凌泉要拼命,不想做无谓之争罢了。”
“我铁镞府修士本就是如此,有进无退、不战则死,不敢玩命能叫铁镞府青魁?许墨怂了就是输,他要是也敢拼命……那我家少主死得壮烈!”
?
上官灵烨懒得搭理这二傻子,抬手轻挥后,从旁边抱来白猫,轻轻撸着毛发。
身旁的天遁牌里,马上传来司徒震撼疑惑的声音:
“诶?师叔,你咋不让我看了,我还想瞧瞧少府主怎么追查源头,大黄岭下面藏那么多骸骨,怕是藏着大案子……”
“你老实查吴尊义的下落。”
“师叔,这怎么找啊?就一个名字,其他啥信息都没有,在整个九宗的范围找一个三十年前的修士,卷宗摞起来比胤恒山都高,我看的头都大了两圈儿,要不还是师叔你来吧。”
“你让我怎么找?自己拍胸口答应的事儿,自己就得办好。”
说完后,上官灵烨收起了天盾牌,继续看向面前的水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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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野间暴雨依旧。
左凌泉和姜怡走出山洞后,沿山野间往北跑出了十余里,直至确定没人跟踪后,才找了个隐秘的树林停了下来。
方才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接连遇上孤魂野鬼和强横修士,经历不可谓不凶险,姜怡跑到安全地带后,心还在砰砰地跳,和左凌泉十指相扣,心有余悸地道:
“还好那个人以为你是上官九龙,不然我俩都得交代在山洞里……”
左凌泉脸色还算平静,撩起蓑衣遮在姜怡头顶:
“方才那个许墨,不是穷凶极恶之人,现在想来也没啥危险。”
“现在想来是不危险,但方才不知道身份,你们抬手就玩命,那么大两个塔,直接往人头上砸,差点把我吓死。”
“叽叽~”
蹲在姜怡肩膀上的团子,也是点头,显然被两个人打架的场景惊得不轻。
左凌泉也没想到许墨会囚龙阵,当时他也惊的不轻,笑道:
“我也被吓了一跳,不过至少我胆子大些,虚张声势把他吓住了,没事就好。”
姜怡拍了拍鼓囊囊的胸口,暂时压下心绪后,又道:
“说好接个我能对付的案子,这接的是什么呀?你都对付不了,还让我对付……”
说起这个,左凌泉也觉得不对,皱眉道:
“我接的是‘丁’级的案子,按理说灵谷初期就能胜任,且万无一失,谁知道消息误差这么大。说好了‘凶兽作乱’,过来就遇上一只冤死鬼,还有个青魁堵着老巢,感觉就和专门针对我一样。”
“大燕王朝的衙门,一点都不靠谱,要是我坐镇缉妖司,消息误差敢这么大,非得扣他们半年俸禄……”
姜怡缩在左凌泉怀里,抱怨几句后,又左右看了看:
“现在怎么办?继续追查,要是那个许墨找过来,我们肯定打不过;不管了的话,好像也不对……”
左凌泉琢磨了下,从怀里取出天遁牌,注入真气。
左凌泉在缉妖司登记挂名,自然就留有联系方式,他稍微等待片刻,里面便传来司徒震撼的声音:
“哎呦~左公子,您有事儿找我?”
左凌泉心里其实有点火气,不过想想还是压下来了,平静道:
“震撼兄,你给的这卷宗,误差有点大,我漫山遍野找凶兽,结果撞上一只野鬼,差点把我吓死。”
“是吗?实在不好意思,这活儿是太妃娘娘派的,我一点都不知情,要不我问下太妃娘娘,让她老人家给你个解释?”
左凌泉连忙制止;“不用惊扰太妃娘娘尊驾,小鬼差不多解决了,就是方才不小心撞上了伏龙山的青魁许墨,起了点小冲突……”
“明白,缉妖司行事有特权,各家宗门都会给面子,我这就和伏龙山那边打个招呼,左公子安心办事即可。”
左凌泉和姜怡听见这话,算是彻底地松了口气。
“那就谢过震撼兄了。”
“左公子为缉妖司办事,这些都是分内的,不必言谢。”
“对了,大黄岭的案子好像比较复杂,在山岭内部发现了一个石洞……”
左凌泉把方才的见闻简略说了一遍,询问道:
“……那条暗河不知源头在哪里,我不会风水望气之术,瞧不出此地水脉,震撼兄可有办法?”
天遁牌那头稍微沉默了下,才传来回应:
“正常情况下,明河暗河流向相同,能抛入尸骸并冲走,源头必然在地表,且水流比较大,多半位于高位。你沿着河道往上游走,寻找此类地方,应该就能找到。”
“谢了。”
“这有什么好谢的。若是消息有误,超额办完了差事,缉妖司会酌情追加报酬,左公子放心办事即可,有事儿随时找我。”
……
一番询问后,天遁牌流光消散。
姜怡松了口气,在周边山野打量:
“连个准确舆图都没有,怎么找?”
左凌泉方才殴打许墨,体内真气见底,这时候没法追查,拉着姜怡往山岭外走去:
“先找个地方落脚,我得把气海补满,明天再追查吧。”
姜怡见此也不多说,跟着左凌泉行走,想想又觉得血亏:
“这趟也太划不来了,四张符箓就是几十枚白玉铢,你补满真气得上百枚白玉枚,方才放剑阵又用了一百多枚……对了,布阵的法剑是不是没拔?”
左凌泉摊开手:“剑插在山洞顶上,我堂堂铁镞府上官九龙,家里开金矿的,为了几把破铜烂铁去爬墙拔剑,被许墨瞧见不露馅了?”
“那可都是法器,一百多枚白玉铢一把,九把就上千了,这趟报酬才两百白玉铢……”
左凌泉其实也肉疼,摇头道:
“过几天偷偷跑回去拔就行了,我就不信伏龙山的青魁,还能把别家青魁丢下不要的法器捡走。”
“那还是亏,光是实打实的花销就两三百了,继续查指不定还得花多少。修士打架怎么这么贵?随便抬个手就是几百枚白玉铢,和拿钱砸人一样。”
“所以修士多半不轻易动手,动手就得有利可图。”
左凌泉叹了气:“事关上百条人命,能把这事儿解决,亏个几百枚白玉铢也划得来,至少造福百姓积阴德了。”
姜怡也没说不解决事儿,只是觉得血亏罢了,她皱着眉儿道:
“反正这趟出来,你得想办法挣神仙钱,你和汤静煣出去一趟,赚得盆满钵满,若是和我出去一趟,裤子都赔出去,我以后还怎么当家做主?回去都没脸抬头,以后管汤静煣叫姐姐算了……”
“叽。”
团子点了下头,看意思当是在说“算你识相”。
结果团子就离开了温暖的肩膀,被丢到了天上自己冒雨飞着走。
左凌泉有些好笑,俯身在姜怡脸上亲了一口:
“好啦好啦,我想办法挣钱就是了。”
“哼……至少得保本,不然我怎么好意思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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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许墨提供的简略消息,暗河通向西北,也就是郡城的方向。
左凌泉带着姜怡走出荒山野岭,沿着珊岭河往上游行去,先是找到了一个沿河的小镇。
出门在外灵气枯竭潜在风险很大,左凌泉在客栈落脚后,就把门窗关紧,吃了一枚加快凝气速度的‘凝气丹’,开始盘坐炼气。
炼气时心神入定,对外界感知会减弱,为了安全考量,姜怡并未修炼,在旁边帮忙护道;因为修为不够,感知范围稍低,团子也被撵出了房门,蹲在房顶上淋着暴雨放哨,说起来可怜巴巴的。
陪着打坐炼气十分枯燥,姜怡也不敢胡思乱想分心,每当房间内灵气耗尽时,还得捏碎几枚白玉铢补充;白天在山里跑了一整天,又受了惊吓,姜怡本就身心疲惫,炼气六重又没法不眠不休,可以说是硬熬着在旁边看护,到了后半夜,甚至要猛掐自己的腿才能保持清醒。
好在一夜平安无事。
左凌泉炼气一晚上,靠着凝气丹和白玉铢提供的充足灵气,补满了气府经脉,虽然囫囵吞枣不怎么精纯,但也足够用了。
窗外天色微亮,雨势小了几分,变成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左凌泉睁开双眼,看向旁边的姜怡。
姜怡在旁边端坐,腿上平放着宝剑红娘子,表情还算平静,但双目中充满血丝;瞧见左凌泉炼气结束后,再也扛不住,倒头就躺在了被褥上,闭着双眸松了口气:
“可算完了,差点把本宫熬死,我睡会儿……”
轻言细语尚未说完,就听不清了。
左凌泉有点心疼,起身下床,轻手轻脚地脱去姜怡的靴子,把笔直修长的双腿挪到了床铺上,用薄被盖好后,又在姜怡额头上亲了下。
姜怡似乎不太喜欢被亲,翻了个身,用被褥把脑袋也蒙了起来。
左凌泉摇头一叹,转身来到窗前,先是检查贴在门窗上的几张预警符箓,确定没有被触动后,才打开窗户,把在外面风吹雨打一夜,淋成小鸡仔的团子捧了进来。
“叽叽~”
团子浑身白毛毛贴在身上,小了一整圈儿,委屈吧啦咕咕叽叽,喂了两粒鸟食,才安静下来。
外面还是阴沉沉的天气,镇子上有些许南来北往的行人。
左凌泉用毛巾擦着团子,站在窗口打量镇子外的山水,寻找调查的方向,看了许久未曾看出门道,反倒是发现前夜瞧见的江湖人,从镇子另一头走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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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是一场雨。
从白云之间凝聚,直至砸入黑土,中间那短暂的一瞬,就是江湖人风雨飘摇的一生。
有的人是夏日暴雨,随狂风掀起惊涛骇浪;有的人是绵稠春雨,随轻风润物于无声。
但无论是哪种雨,最终归宿都是和污浊不堪的烂泥融为一体,想跳出这个宿命,只有成为苍云之上的仙人。
宋驰和大多数人一样,没能跳出去。
雨幕淅淅沥沥搭在伞面上,已入花甲之年的宋驰,带着两个徒弟,走过来了不知多少回的青泉镇。
小镇房舍老旧、规模不大,只能算个小地方,但放在方圆千里的泽州江湖,却很出名。
因为这里在碧潭山庄下面。
宋驰刚入江湖时,来的就是青泉镇,碧潭山庄还没如今这么大的名声,是他踢的第一个山门。
从那之后,宋驰靠着一双老拳,打了三十年,从一介武夫,打成了泽州江湖的第一人。
本以为此生功成名就,可以放下江湖事,去看看山上人的拳头有几斤几两。
但没想到的是,他也没能逃过‘一代新人换旧人’的宿命。
当年被他两拳打趴下的碧潭山庄庄主,儿子青出于蓝,在他金盆洗手的宴会上,为父报仇,打烂了他往日三十年名声。
那拳头真狠,一拳出手,就好似用皮肉包着铁块砸在人身上,看不清,也接不住。
宋驰练拳一辈子,不信人的拳头能那么快,也不信自己的拳会输。所以他留在了江湖,想把丢掉的东西打回来。
可惜,一年一次,打了十年,无一例外全败。
宋驰也从一代江湖枭雄,打成了昨日黄花;把碧潭山庄,打成了威震千里的江湖豪门。
去年再败后,宋驰依旧相信自己的拳头,但也知道再无可能拿回曾经的名声——他已经六十岁,无论如何苦练,拳头都没法再快半分;而碧潭山庄的唐鸿,好像没有止境,一年比一年强,强得不讲道理,强得让人难以企及。
人可以不服输,但不能不服老,所以宋驰这次放下了身份,过来给当年打趴下的唐老庄主贺寿来了。
这也算是他真正的金盆洗手,从今往后,江湖上再无‘撼神拳宋驰’,只余下一个独钓寒江雪的老叟,直至和黑土融为一体的那天,接受一个江湖人该有的宿命。
但江湖有意思的地方就在于,事情永远不会向你预想的方向发展。
宋驰怀着缅怀过往的心情,撑着伞最后一次走过青泉镇,却在一间客栈的窗口,瞧见了一双眼睛。
那眼睛锐利、自信、锋芒毕露,却又让人产生感觉不到半分不适。
就好似碗里的烈酒,喝下去烧得嗓子疼、辛辣直冲天灵盖,但远望去,偏偏就和一碗白水没区别,透着滋润万物的平易近人。
宋驰抬眼看去——那个容貌俊朗的年轻人,他前晚上见过,此时才发现,是个挺有味道的年轻人。
宋驰在街上顿住脚步,抬起油纸伞,开口道:
“少侠看起来面生,也去碧潭山庄凑热闹?”
左凌泉站在窗口擦着团子,含笑道:
“宋前辈客气了。在下左冷馋,京城人士,游历江湖走到这里,是想去看看。”
宋驰轻轻抬手,让两个徒弟先走,转身来到旁边的茶摊坐下:
“名字倒是挺有意思。去碧潭山庄要请柬,你请老夫喝碗酒,我带你进去凑个热闹。”
左凌泉前天晚上在客栈,注意了几个江湖人一晚上,确认下方的老者只是萍水相逢的寻常江湖人,他搭讪,自是想找个见多识广的当地人,了解周边情况。老者明显是他要找的那种人。
左凌泉把团子放在窗台上,飞身从客栈的二楼跃出,身形随雨幕而下,平稳落地时,撑开了油纸伞,没在街面带起半点风波;连站在门口打量远处的店小二,都未曾察觉旁边落下来了个人。
宋驰眼前微亮:“上次还以为左少侠是个金玉其外的江湖浪荡子,看走眼了。”
“小二,取壶酒,最好的。”
“好嘞。
左凌泉撑着伞来到街对面的茶肆,与老者对坐:
“我倒是没看走眼,宋老这双拳头,恐怕打过不少江湖豪侠。”
宋驰双手骨节粗大,指头上老茧已经被磨得光亮,哪怕是随意拿着茶碗,也能瞧出一双老拳的斤两。
宋驰摆开两个茶碗,笑问道:
“左少侠莫非想拜师?”
左凌泉接过店小二丢来的酒壶,抬手倒酒,摇头道:
“宋老怕是教不了。”
宋驰扶着茶碗的动作一顿,抬眼看去。
哗哗哗——
自酒壶倒出的清亮酒液,定格在酒壶与酒碗之间,若非落入碗中发出响声,证明酒液在流动,很容易让人误认为酒液凝固在了半空。
这手稳得可怕。
宋驰微微点头,又摇头一笑:
“山外青山楼外楼,这世上确实有老夫教不了的人,不过你说这句话,有点太狂了。”
左凌泉没想到这老头这么狂,不信道:
“是吗?”
宋驰抬手接过酒坛,给左凌泉斟酒。
哗啦啦——
酒液同样凝固在半空,看不到丝毫晃动。
左凌泉目露意外——出门游历这么久,仙家高人见多了,江湖上能和他同台竞技的高手,倒真是头一次遇上。
江湖人和修行中人的区别,在于‘炼气法门’。
江湖人多半幼年没有师长指导,错过了修炼的最佳时间,之后凭感觉自己练,就算练出真气,境界也不会超过炼气六重。
在六重以下,修行中人和江湖人其实很难区分,但六重以上,彼此差距就无限扩大了。
换而言之,修行中人的起点,就是世俗武人的终点。
但世上总有几个身怀大毅力的武人,能再往前多走几步;就比如左凌泉,能在没有真气傍身的情况,把剑练到半步灵谷的吴清婉都看不清。而面前这个老者,和他相比,也就年纪太大了,世俗武学的造诣,恐怕不弱半分。
左凌泉接过酒碗,疑惑道:
“放在江湖上,宋老的身手已经登峰造极,怎么可能有人教不了?”
宋驰对于这句认可的话语,轻轻笑了下:
“老夫以前也这么想,不过遇上碧泉山庄的唐鸿后,才晓得武道无止境的意思。”
左凌泉端起酒碗和老者碰了下:
“那个唐鸿的武学造诣,比宋老还厉害?”
宋驰摇了摇头:“也不是厉害,就是拳重、快,比山重、比箭快,接不住、躲不开。”
左凌泉不大相信:“有多快?”
宋驰面带笑意,右手平端酒碗,不见如何动作,拳头已经递了出去,直击左凌泉面门。
左凌泉抬起左手,后发先至,截住了拳头。
嘭——
雨幕之下的茶摊,响起一声闷响。
宋驰的酒碗,依旧保持在原来的位置,不过持碗的手变成了左手,碗中的酒液连一丝波澜都没有,证明方才松手出拳,悬空的酒碗没有下落半分。
宋驰右拳被左凌泉抓住,都没看清左凌泉如何出的手,眼中露出惊异之色:
“唐鸿和你差不多快,具体谁快,老夫看不清。”
左凌泉松开老者的右拳,心里生出几分疑惑——他眼光不会看岔,老者方才这一拳,已经把俗世武学走到了顶点;单论速度,比没有真气傍身的他差不了多少。
这已经是凡夫俗子肉体的极限,左凌泉练到这一步后,明显感觉到了瓶颈,无论多刻苦,都很难再提升速度;这个瓶颈,直到他跻身半步灵谷有真气支撑后,才突破。
左凌泉已经灵谷二重,老者说唐鸿和他差不多快,他不相信有人能在没有真气支撑的情况,速度快到这一步;哪怕是有真气支撑,境界太低也不可能。
要知道左凌泉半步灵谷的时候,速度就和灵谷五重的许元魁相差无几。
唐鸿若真能快到这一步,那只能是修行中人,而且境界多半在灵谷中期往上。
灵谷中期可不是寻常杂鱼,放在修行一道也算登堂入室,怎么可能在俗世江湖混迹?
左凌泉暗暗琢磨了下,询问道:
“碧潭山庄的唐鸿,莫非是山上人?”
修行中人虽然不常在凡夫俗子之前露面,但只要有些阅历的人,都知道云海之上有仙。
宋驰以前还想到山上看看,自然明白左凌泉的意思,摇头道:
“泽州没几个山上人。唐鸿世代扎根于此,未曾听说过有寻仙问道的传闻;老夫与唐鸿交手,感觉也只是快,没瞧见什么仙人神通。”
左凌泉微微皱眉,不太相信这话。
如果他判断没错,唐鸿单凭肉体打服眼前的老者,至少有灵谷的修为。但泽州灵气稀薄,如果没有机缘傍身,不可能修到灵谷。
身处机缘无数的大燕王朝,到了灵谷还待在泽州不去追寻大道,还刻意隐藏着修为,说明机缘就在唐鸿家里。
不过,这也不能说明唐鸿和大黄岭的骸骨有关,毕竟谁得了大机缘,都会隐藏修为苟着偷偷修炼,总不能到处宣扬自己家有大机缘。
左凌泉略微斟酌,觉得唐鸿得好好查查,便开口道:
“宋老这么一说,我倒是真对那个唐鸿起了兴趣,宋老真能带我去山庄凑热闹?”
宋驰一拳出手,已经见识到了左凌泉的功夫底子,笑道:
“你不去都不行,老夫被唐鸿按着打了十年,自己打不过,也得拉个后辈过去出出气。走吧,这就带你上山。”
宋驰把碗中一饮而尽,就准备起身。
只是左凌泉没有起身的意思,又给宋驰倒上了一碗酒:
“宋老等等。”
宋驰面露疑惑,又坐回了桌子:“怎么?没喝够?”
左凌泉摇了摇头,示意客栈的二楼:
“媳妇在睡觉,不敢吵醒。”
“?”
宋驰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摇头嗤笑道:
“江湖上都说,英雄豪杰在外面越厉害,在家里就越怕婆娘,这叫一物降一物。如今看来,此言非虚。”
“宋老也是一方豪杰,莫非也是如此?”
“唉~老伴走得早,以前是挺怕的,现在想怕都没得怕了。”
……
第四十八章 碧潭山庄
窗外雨声时急时缓。
姜怡如同婴儿般蜷缩在薄被里,半睡半醒间,手儿在身旁摸索,寻找着身边的男人。
摸了片刻,身边没有男人……
男人呢……
!
姜怡猛地惊醒,抬起头来。
屋子里风平浪静,随身物件放在桌上,左凌泉却不见了踪影。
她连忙坐起身,看向打开的窗户——外面的天色灰蒙蒙的,也分不清是早晨还是黄昏;小鸟团子有些无聊,迈着八字步在窗台上走来走去,瞧见她醒来,连忙扑腾着小翅膀飞了过来。
“呼……”
姜怡松了口气,接住团子询问道:
“左凌泉去哪儿了?”
“叽。”
团子张开鸟喙,先要了一粒鸟食,然后才抬起小翅膀,指向窗外。
姜怡起身下地,走到窗口瞄了眼,却见左凌泉坐在下面的茶摊上,旁边放着一堆酒壶,手里拿着酒碗,还单脚架在长凳上,兴致颇高地说着:
“……当时周边郡县的夫人小姐,听说我和人在城门楼上单挑,连夜就跑到了城墙下面打地铺等着;我白袍仗剑落在城门楼上,折扇一撒开,宋老猜怎么着?”
“那帮娘们瞎叫唤?”
“这就小瞧我了,当场晕倒俩,剩下的看呆了。”
“是吗?最后单挑谁赢了。”
“没打起来,对面那个还没动手,就被下面的夫人小姐用鸡蛋青菜砸跑了,说起来胜之不武。”
“呵呵,有老夫当年的风范,来,走一个……”
……
???
姜怡目瞪口呆,完全没料到左凌泉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能拉着个不认识的糟老头子喝这么多。
这说的都是啥?
姜怡本想叫一声,不过又想起刚起床,她先是转身取水洗漱,又在妆台前整理好妆容,才转身来到窗口,咳嗽了两声:
“咳咳。”
左凌泉让团子盯着姜怡,已经知道姜怡醒了,此时放下酒碗站起身来:
“走吧,咱们跟着宋老去碧潭山庄逛逛。”
姜怡睡了一大觉,什么都不了解,有点疑惑。不过她也没多说,把随身东西收拾好后,去大堂退了房,跟着左凌泉一起走向青泉镇外。
路上,左凌泉悄悄和姜怡解释了一番,姜怡才明白原委,在左凌泉和宋驰闲谈的时候,暗暗观察着周边的情况。
碧潭山庄修建在青泉山半山腰,规模颇大,靠山望水、绿林环绕,风景在整个泽州都称得上一绝。
此次山庄宴客,是老庄主过八十大寿,泽州有名望的江湖名宿都到了场,通往山庄的柳林大道上,随处可见携刀佩剑的江湖人。
宋驰是泽州江湖上任龙头,辈分威望都不低,沿途和各种江湖朋友客套,左凌泉只是跟在后面,也没有结交攀谈的意思。
两人随着宋驰来到山庄大门外,庄主唐鸿听闻消息,很给面子,亲自来到门口迎接:
“宋老登门,有失远迎,实在惭愧……”
宋驰被打趴下十次,但江湖宗师的气度还在,也是很热络地上前客套。
左凌泉走在人群之间,抬眼打量了下——唐鸿穿着一身寻常的锦袍,长着鹰钩鼻、双目炯炯有神,身材十分匀称,一看就是有些水准的练家子;修行中人只要不显山露水,很难从外表看出底细,他倒是没看出有没有修行的底子。
左凌泉跟着进入山庄,在廊台亭榭之间穿行,隐隐感觉到,山庄之内五行之水,比其他地方浓郁。
姜怡则把目光放在游廊外的荷塘之内——荷塘范围挺大,池水碧绿清澈,明显是活水;山庄在半山腰,水源不可能来自珊岭河,山庄内必然藏着泉口。
两人查看片刻后,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怀疑——这山庄很有可能就是大黄岭骸骨的源头。
但怀疑归怀疑,两人也没办法直接开口问。
左凌泉想要证实自己的猜测,还是得先想办法探清唐鸿的底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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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山时已经是黄昏时分,等宋驰来到山庄正中的碧莲堂,天色已经黑了下来。
外面下着小雨,偌大厅堂之内灯火通明,有郡城里请来的歌姬,在大堂里跳着歌舞。
数十张太师椅和茶案摆放左右,泽州有名望的江湖名宿就坐其中。
头发花白的老庄主唐铁瑾,在上首就坐;宋驰在江湖上的地位仅次于唐铁瑾,坐在第二把交椅之上,和唐鸿面对面。
左凌泉无名无姓,这种场合没资格落座,只是和姜怡一起,站在宋驰的徒弟跟前,打量大厅中的场景。
能坐在这里的,都互相认识,坐在宋驰下面一个光头汉子,看起来也有些地位,说了两句就开始煽风点火:
“唐老庄主不惑之龄时,遇上刚出山的宋老,被撼神拳整整压了三十年;谁能想到八十大寿的时候,宋老反过来给唐老庄主贺寿,各位觉得这说明了啥?”
在场都是江湖人,性格都爽朗,互相嘲讽调侃是常事儿,其中有人笑问道:
“风水轮流转?”
光头汉子摆了摆手:“这叫手上功夫好,不如床上功夫好;埋头苦练一辈子,都不如生个好儿子顶用。”
“哈哈哈……”
此言一出,满堂皆是笑声,连宋驰都挺赞同这话。
坐在上首的唐铁瑾,笑骂道:
“能生好儿子也是本事,谁让宋驰光手上功夫好,床上功夫不行;老夫被宋驰压了三十年,就不许我老来扬眉吐气个十年?”
“唐老庄主,靠儿子出头算啥本事?晚辈倒是有个法子,您既然床上功夫好,何不换个擂台,与宋老在床上较量一二……”
“哈哈哈……”
……
姜怡听着这些粗俗言语,眉梢微蹙,不过也没说什么,只是暗暗观察唐鸿的深浅。
左凌泉看了片刻,摸不清唐鸿的虚实,想了想,走到了宋驰背后,轻声耳语:
“宋老……”
宋驰本来也在笑骂口无遮拦的光头汉子,闻声一愣,回头看了眼,确定左凌泉没开玩笑后,微微点头,转眼看向众人,朗声笑道:
“都是半只脚入土的老骨头,再宝刀未老,较量起来也没龙精虎猛的年轻人好看;唐老庄主靠儿子压了宋某十年,我服气,不过我没生出争气的儿子,可不代表我没有出息的后辈。”
此言一出,欢欢乐乐的大厅安静下来。几十号江湖名宿,目光都移动到了宋驰身上。
在场的都是摸爬滚打一辈子的江湖人,调侃和笑里藏刀分得很清楚。
宋驰这话,明显是不服气,要找场子。
唐铁瑾笑容收敛了些,转眼打量了宋驰的两个徒弟一眼:
“十年前,唐鸿在宋老弟金盆洗手的宴会上,把碧潭山庄的面子拿了回来;宋老弟今天,莫非是想让徒弟,在老夫八十大寿的时候,再把面子讨回去?”
唐鸿端着茶杯,笑容平和:“宋老的拳头,在场无人不服气,我能胜,占了‘拳怕少壮’的便宜。宋老的两个徒弟,是比我年轻,不过要来找场子,恐怕还得再练三十年。”
这话并非狂妄,甚至有点谦虚了。
在座皆是明眼人,宋驰两个徒弟只能算中庸,就算练一辈子,都不可能达到宋驰的高度,更不用说挑战唐鸿了。
宋驰靠在太师椅上,气场很足,抬手往后指了指:
“这是老夫的远房外甥,往年都在京城闯荡,这次出门游历到了泽州,听闻老夫被压着打了十年,心里觉得窝火,就想给我这远房老舅出个头。所以这次带来,拜会一下唐庄主。”
左凌泉站在太师椅后面,抬手抱拳,眼神稍显桀骜:
“晚辈左冷馋,见过两位庄主。”
姜怡知道左凌泉想试探唐鸿的底细,对此并不意外,负手而立,老实当捧剑侍女。
唐铁瑾和唐鸿父子,都是面露意外,打量左凌泉一眼——除开长得俊,也看不出太多东西。
不过,宋驰在江湖上积攒了一辈子的名声,再老糊涂,也不能拉个绣花枕头出来献丑,有宋驰举荐,满堂宾客神色还是认真了几分,交头接耳,打听起这个年轻人的来历。
唐鸿打量左凌泉几眼后,笑道:
“宋老这外甥,气势很盛。”
“不气盛怎么叫年轻人,唐庄主十年前在找上老夫的时候,气势可比他还盛。”
唐铁瑾摩挲着茶杯,想了想开口道:
“江湖本就是后浪推前浪,你这外甥,要是真能在今天打趴下唐鸿,老夫以后继续称你一声‘宋大侠’又何妨。唐鸿,去会会左少侠,今天大好日子,可别伤了人家。”
大堂众人没想到今天过来赴宴,还能撞上这种幼虎战老龙的戏码,气氛顿时热切起来。
唐鸿也不多说,站起身示意大堂外面:
“左少侠,请吧。”
宋驰知晓唐鸿的厉害,哪怕‘了解’左凌泉底细,依旧转过头来,叮嘱道:
“年轻气盛是好事,但拳脚无眼,也不可逞强,输赢都要大方。”
左凌泉颔首示意后,大步走出了碧莲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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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莲堂背山面水,大门外有一个四四方方的白石场地,本就是江湖人切磋之处。
雨幕淅淅沥沥,周边的过道走廊里,很快亮起了无数火把和灯笼,把场地照亮,山庄的唐家子弟,也搬来了两排兵器架放在周边,刀枪剑戟一应俱全。
大堂里的江湖名宿,都站在了堂外的屋檐下翘首以盼。
唐鸿把身上的锦袍褪下,丢给旁边的管家,只穿着一袭白色劲装,冒雨走下台阶,来到场地的中央。
左凌泉取下身上乱七八糟的杂物,交到姜怡手里,只穿着一身黑色武服,赤手空拳来到了唐鸿的对面。
唐鸿年近五十,但身形挺拔气宇轩昂,从外表看起来很‘正派’,见左凌泉赤手空拳,稍显意外:
“左少侠带着剑不用,是想先从拳脚开始比?”
左凌泉按照江湖规矩,距离唐鸿十步站定,抬手抱拳:
“带着剑,只是因为剑比较潇洒罢了,我所学驳杂,什么都会。”
江湖上用剑的多,确实是因为用剑比较帅气,实际上剑在武行的地位,远不如刀枪这两样大杀器。
左凌泉说为了潇洒才带着剑,确实算坦荡,但说什么都会,就有点太狂了。
在场江湖人多是半信半疑,连,不过碍于宋驰的江湖地位,所有人都没有露出讥讽。
唐鸿对此也只是点头,拉开双脚,双拳一前一后,摆出了拳架:
“唐某所学也比较驳杂,只希望左少侠的拳头,能像嘴一样硬气。”
“哈哈哈……”
飞檐下传来一阵笑声。
左凌泉并未言语,略一打量,便瞧出了唐鸿的大概路数。
人就两手两脚,变化再多也跳不出身体框架的限制,不管在前世还是这个世道,能演化出来的武学路数,都大同小异。
唐鸿摆的拳架,类似于前世‘八极拳’的拳架。发力于脚跟、行于腰际、贯手指尖,寸截寸拿、硬开硬打,爆发力极大。
左凌泉见此也摆开了架势——身形微弓,抬起左手,五指张开,右手悬于肘下,蓄势待发。
常言内行看门道,诸多江湖名宿瞧见这架子,眼神都认真起来。
宋驰负手而立,微微点头:“南荒那边流行的拳法,取龙、虎、熊、蛇、鹤之意,神形合一、变化无穷;看这拳架,火候到家了。”
姜怡完全听不懂,只能微微点头,做出‘高手所见略同’的模样。
双方摆开架势,并没有太多言语。
唐鸿站在雨幕之间,翻转右手,勾了勾。
嘭——
便是在这一瞬之间,左凌泉身形如同虎扑,化为一道黑色残影,眨眼来到唐鸿近前,一拳撞破雨幕,直击唐鸿面门。
唐鸿眼中闪出错愕,显然没料到左凌泉能这么快;不过他反应丝毫不慢,右手挨着左凌泉出手的右臂,往侧面一带,顺势就是一记铁山靠,想撞入左凌泉怀中。
但正如宋驰所说,唐鸿强在速度快、拳头重,武学造诣真算不得高。面对宋驰这样的凡夫俗子,唐鸿可以用速度弥补武学造诣上的缺陷,但对上有修为傍身的左凌泉,这个法子显然不管用了。
唐鸿只是化招反击的一瞬间,左凌泉就看穿了他的套路;反手扣住唐鸿左臂,以四两拨千斤之势,顺势往侧面一带,膝盖同时以雷霆之势上踢,砸向了唐鸿的腰间。
只听‘砰——’的一声闷响。
刚刚擦身的两人一触即分。
唐鸿贴山靠撞到一半,就变成了弓腰的虾米,双脚离地腾空而起,被一膝盖撞得往后倒飞出去。
双方速度太快,凡夫俗子不可能看清,连宋驰都看不清其中门道。
头发花白的唐铁瑾,却把一切看得清清楚楚,眼中露出几分错愕,目光锁定在左凌泉身上,似乎是在寻找着什么蛛丝马迹。
“这……”
其他人后知后觉,在唐鸿被踢飞出去,才看清发生了什么。
但场下两人动作太快,他们根本就来不及思考。
唐鸿腹部正中一记膝撞,落地的一瞬间又反冲了回来,快若奔雷。
左凌泉一招得手,察觉到唐鸿速度快得非人,但并没有感觉到真气流转的痕迹,因此还得继续。
他不等唐鸿近身,双脚猛踏地面,后发先至冲到唐鸿近前。
眼见唐鸿一拳袭来,左凌泉以唐鸿方才的手法,抬手化开拳头,同时一记贴山靠,撞进了唐鸿的怀里。
嘭——
贴山靠在俗世江湖威力巨大,中者非伤即残。
唐鸿毫不意外再次被撞飞了出去,发出了一声闷哼。
两次出拳都被破招,唐鸿知道拼拳脚不是左凌泉的对手,落到场边的武器架旁,抬手扫出两根齐眉棍,自己提着一根再度上前。
这套动作行云流水,看不出半点吃亏的地方。
但在场行家众多,瞧见唐鸿两次被击飞,又换了兵器,便晓得唐鸿拼拳脚输了,飞檐下顿时响起一片惊呼。
左凌泉接住齐眉棍,奔行间抬手轻抖,齐眉棍就发出‘啪——’的一声爆响,用的是枪法。
左凌泉的枪法比不上苦练多年的剑法,但‘中平剑’是从‘中平枪’演变而来,他的枪法水准也就比登峰造极的剑法差一点儿。
而唐鸿则不然,碧潭山庄以拳法出名,唐鸿连拳脚功夫都没练好,其他兵器自不用说,也就占了身体底子强横的便宜。
双方刹那短兵相接。
唐鸿手中齐眉棍轻抖,抬手便是一记猛劈。
左凌泉对于这种除了快啥货都没有的对手,实在懒得缠斗,旋身就是一式横扫八荒,击打唐鸿下盘。
唐鸿对此自是双脚离地,往后跃起。
但左凌泉齐眉棍扫到唐鸿身下的瞬间,就右脚踢中棍身,把齐眉棍踢向唐鸿裤裆。
唐鸿以齐眉棍下压,试图格挡,但这全在左凌泉的算计之中,他顺势一记迅雷不及掩耳的‘中平枪’,就刺向了唐鸿腰腹。
飒——
齐眉棍速度骤然暴涨,在雨幕中带起一声爆响。
唐鸿从头到尾被套路带着走,根本招架不及,哪怕是强行侧身,也难免被刺中侧腰。
齐眉棍眨眼就刺破了唐鸿的衣袍,擦着皮肉而过,发出‘嘭——’的轻微闷响。
这种闷响,显然不是木棍擦过血肉该发出的声音,听起来更像是一棍子捅在了树干之上,力道太大,棍子被弹开的声响。
左凌泉对这种声音很熟悉——灵谷四重修士金身无垢,寻常刀剑都难以划破,用没有锐角的木棍捅上去,就是这种声音和手感。
无垢金身根本没法作假,面前这个唐鸿,至少在灵谷四重往上!
在确定唐鸿是修行中人后,左凌泉并未露出异样,一棍刺空顺势横扫,试图击打唐鸿侧腰。
唐鸿被左凌泉压得都乱了章法,眼见左凌泉一棍得手又乘胜追击,露出了些许破绽,抓住机会就是一棍刺向左凌泉胸口。
左凌泉故作惊慌,急急止步后撤,让棍子恰到好处的停在了胸口,双方也戛然而止。
“嚯……”
两人动作太快,交手不过两三招,飞檐下围观的江湖名宿,基本上都没怎么看清,见两人打完了,又发出一阵惊叹。
唐铁瑾瞧见此景,暗暗松了口气,不过眼睛里也露出了几分狐疑。
唐鸿笔直站立,腰间衣服破了一块,以左手袖袍挡住了缺口。右手持着齐眉棍,点在左凌泉胸口,还有点心有余悸,开口道:
“少侠好功夫。”
左凌泉干脆地丢掉了木棍,做出敬佩模样:
“唐庄主好身手,在下心服口服。”
唐鸿收起了齐眉棍,爽朗一笑道:
“少侠日后必成大器,恐怕再过个两三年,唐某这泽州龙头的地位,就得易主了。”
诸多江湖人,看出唐鸿在拳脚功夫上输了半筹,此时也惊叹道:
“是啊,还好少侠是京城人士,不然我小小泽州,从今以后就得变天了。”
宋驰是江湖宗师,凡夫俗子身体的限制,让他没看清双方交手的细节。不过他觉得左凌泉能在拳脚上压住唐鸿,就不可能在棍棒上输给武学造诣不怎么地的唐鸿。
宋驰暗暗琢磨了下,明白左凌泉在刻意藏拙,倒也没多说,只是顺势道:
“看来还是差一点,那今天就到此为止吧,等过两年,我再带着外甥向唐庄主讨教。”
唐鸿笑着回应了几句,便和左凌泉一起返回了大厅,因为冒雨切磋衣服都湿了,得下去换衣裳,左凌泉也被家丁带着前往了客房。
姜怡在旁边看了个寂寞,也跟着左凌泉,来到了山庄的客房之内,待房门关上后,凑到进去小声询问:
“你打输了?”
左凌泉先做了个嘘的手势,在房间周围检查片刻,确定没有人偷听后,才压低声音道:
“唐鸿绝对是灵谷四重往上的修士,刻意隐藏了修行痕迹。至于是不是和大黄岭的骸骨有关,尚不清楚。”
姜怡站在背后,帮忙脱下左凌泉的衣袍,蹙眉道:
“事出反常必有妖,距离如此之近,不可能两件事儿毫无牵扯。现在怎么办?”
左凌泉脱下裤子:“先确定消息,然后找缉妖司求援,让他们派人来处理。”
“嗯……诶?”
姜怡正认真分析,忽然就瞧见左凌泉光溜溜的站在了面前,她惊得连忙转过身,有些羞恼的道:
“你做什么?”
左凌泉丝毫不脸红,转过身来,从姜怡手上取来衣袍,含笑道:
“换衣服啊,你自己跟着跑进来的。”
“你不会去屏风后面换?”
“又不是没看过。”
“谁看过?我从来没看过。”
“那就好好看看,要不要摸一下?”
“你……呸……色胚。”
“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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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间插曲过后,碧莲堂里的话题,就全转到了方才的切磋之上,众人极尽溢美之词,赞叹左凌泉和唐鸿的身手。
热热闹闹的场景,直至持续到晚宴结束,宾客才相继散去。
各方宾客过来路途遥远,不可能吃完饭就走,都在山庄家丁的带领下去客房休息。
宋驰辈分高,左凌泉又出了大风头,被唐家单独安排在山庄后侧的一间雅园内。
雅园依山傍水,环境极好,不会被旁人打扰,但其目的,显然不光是款待贵客那般简单。
庄主唐鸿把宾客送下去休息后,独自来到山庄后方的祖宗祠堂内。
祠堂被柳林环绕,隐隐可以听见水流声,但在雨幕之下听得不是很清晰,好似是从地下传来。
已经八十岁的唐铁瑾,独自在祠堂内的蒲团上盘坐,席间豪饮的醉意早已散去,眼神清明,看着祖宗牌位,回想过往。
碧潭山庄是地地道道的江湖世家,算不上豪门大派,扎根在泽州祁安郡,祖上也没出过什么修士。
唐铁瑾的前半生,只是个江湖人,‘南方九宗’之内的仙家事,他也听说过,但山上人的事情和他们这种凡夫俗子无关,未曾在意。
唐铁瑾在泽州摸爬滚打半辈子,总算有了点名声,本以为自己也会和祖辈一样,等到了年纪退隐江湖,这辈子就算完了。
但没想到的是,在他四十岁那年,山下来了个年轻人,只用三拳两脚,就打烂了他积累半辈子的威名。
唐铁瑾肯定不服气,但宋驰年纪不大,拳头却很老,他从看到那天起,就知道此生难以企及。
于是乎,唐铁瑾动了歪心思——想去外面寻访世外高人,指点一二,让他把丢点的脸面找回来。
这个想法很滑稽可笑,年龄超过六岁,寻常小宗门都不会让进门,大宗门更是找不到地方,更不用说求高人指点了。
但唐铁瑾偏偏就找到了门路。
他当时跑去京城四处打听,本想去找‘铁镞府’,结果误打误撞跑进了落魂渊,迷路之下兜兜转转的,不慎跌入地洞,发现了一个水潭。
水潭深不见底,里面有一尾孤零零的黑鲤鱼。
他觉得惊奇,本想捞起来看看,不曾想那鲤鱼一口就咬掉了手上的一块血肉,浑沦吞了下去;他气得拿刀去砍,结果刀还没落下去,水面就结了冰,挡住了刀,没伤到鲤鱼分毫。
唐铁瑾不傻,知道鲤鱼是好东西,就跑去弄了几只野物,用血肉引诱,然后说好话诱拐。
鲤鱼当时还听不懂人话,但明白他的意思。
喂了好些时日后,鲤鱼渐渐不咬人了,最后还吐了颗珠子。
唐铁瑾把珠子吃了下去,昏迷了不知多久,等醒来的时候,四肢百骸感觉比二十岁的时候都健硕,往年的旧伤暗伤也没了,甚至会‘真气外显’这些仙人神通。
唐铁瑾如获至宝,当场发誓以后把鲤鱼当祖宗供着,然后把鲤鱼捞起来,带回了泽州。
唐铁瑾本来是一地名望,不算穷凶极恶之人,但用鸡鸭鱼肉伺候鲤鱼,鲤鱼都不满意,只喜欢第一口吃到的人肉。
唐铁瑾起初,还咬牙割自己的肉喂了几天,但割肉要用多大的毅力可想而知,最终还是放弃了。
在力量和长生的诱惑下,唐铁瑾第一次动了歹心,去深山老林里,绑了个挖药的药农。
也是从那一天起,唐铁瑾做事再无顾忌,坠入了魔道。
这一喂就是四十年,唐铁瑾早已忘记杀了多少人,心思都放在长生上,想尽方法讨好鲤鱼,求那能淬经锻体的宝珠。
但鲤鱼很多年才会吐一颗珠子,体型长得越来越大,食量也慢慢变大了,吃人上了瘾,鸡鸭牛羊喂太久就会发狂,折腾出动静。
唐铁瑾不得不和儿子做出身在山庄的假象,然后轮换出门,去其他州郡抓深山村落的百姓当食料,争取每个月都喂上一个。
唐铁瑾知道山上人有多厉害,只要他所作所为被发现,必然是万劫不复的下场;这些事绝不能被外人知晓,特别是修行中人,哪怕有一丝暴露的可能,也得提前磨灭,他根本赌不起……
踏踏踏——
脚步声唤醒了深思的唐铁瑾。
唐鸿走进祠堂,看向脚下的地板,开口道:
“爹,今天宋驰带来的那个年轻人,看起来不简单。”
“凡夫俗子,不可能快到那种地步,估计也是修行中人。能和你打成平手,道行不低,年纪却很轻,恐怕背后还有大靠山。”
唐鸿也是这么想的,在旁边的蒲团上坐下,询问道:
“怎么应对?”
唐铁瑾迟疑了下,看了眼祖宗的牌位:
“他故意隐藏修为和你切磋,恐怕已经开始怀疑我等,如果不灭口,迟早会被发现。”
“若是杀了,他背后的靠山找过来……”
“纸包不住火,不杀放他走,他迟早也会带人再来。灭口后,我们立刻带着鱼祖宗离开,只要能逃出九宗辖境,以后就不用担惊受怕了。”
“山庄怎么办?”
“修行一道本就是如此,凡世亲眷,以你我的道行,早该放下了。”
唐鸿微微点头,不再多说,起身和唐铁瑾一起,走进了祠堂外的昏暗雨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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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380)
第四十九章 黑鲤鱼与驴
山庄里安静下来。
环境雅致的院落里,宋驰和两个徒弟已经睡下,左凌泉和姜怡住在靠近荷塘的房间里,熄了灯火,但睡不着。
房间是山庄雅居,琴台棋案文房四宝一应俱全,连床榻都是翠竹质地,躺在榻上夜听风雨,感觉比大丹朝的皇宫里还要舒适。
左凌泉靠在竹枕上,侧耳倾听周围的动静,薄被下的手,和姜怡十指相扣。
姜怡端端正正躺在身侧,和左凌泉保持两尺的距离,和衣而眠,本来宽松的裙装也紧贴在了身上,规模不小的胸脯,被软甲束缚并未随着躺下的动作摊开,从侧面看去如同半圆形的山丘。
晚上不好好睡觉的小鸟团子,在两人之间打滚儿,和白毛球似的,滚到左边“叽~”一声,滚到右边再“叽~”一声。
姜怡杏眸望着窗外的雨幕,忍了良久,还是没忍住,开口问道:
“在客栈睡一块儿也就罢了,怎么到了这里,你还躺在旁边?”
左凌泉闭目凝神:“尚未查明底细,待在一起安全。”
“我知道为了安全。你不睡觉,可以在屋子里弹琴、画画、写字什么的……”
“自幼爱武成痴,琴棋书画样样不会。”
?
姜怡抿了抿嘴,偏过头来:
“不会你说着还挺得意?总识字吧?看书也行啊,读书使人明智……”
左凌泉也偏过头:
“书哪有你好看。”
四目相对。
姜怡眼神微呆,硬被撩得脸都红了下,嗫嚅嘴唇,也不撵人了,转开了目光。
左凌泉眼角含笑,反正没啥睡意,慢慢凑向姜怡的脸颊。
姜怡眼神儿微慌,想躲开又有点迟疑,眼见左凌泉越来越近,好像没得躲,最终还是闭上眼睛,做出有些嫌弃的模样,等着被亲热。
只是她微微翘起脸颊,等了老半天,预想之中的双唇相接也没到来。
姜怡眉头渐渐蹙起,眼睛睁开一条缝,想看看左凌泉不干正事儿再做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却见左凌泉眼神冷峻,表情严肃,看着窗口。
?
姜怡先是茫然了下,不过马上就反应过来,握住了身边的佩剑。
左凌泉躺在床上纹丝不动,手也握着墨渊剑的剑柄,仔细侧耳倾听。
房间外面并没有声音,但太过于安静,安静得有点诡异。
偌大山庄里至少几百人,也不乏马匹家禽,哪怕三更半夜,总是有点动静;可此时听来,却好似躺在鸟兽绝迹的深山雨林之中,外面没有其他活物。
左凌泉等待片刻,忽然发现体内真气流转,出现了微乎其微的阻塞。
团子也察觉不了对,连忙跳到了姜怡的脸上,用毛茸茸的身体把姜怡的口鼻捂住了。
有人放毒……
左凌泉不动声色地从玲珑阁里,取出集市买来的解毒丹药,塞进了自己和姜怡的嘴里。
修行中人有真气傍身,体魄强健内息绵长,能对付修士的毒药,要么作用不大,要么极其罕见。
空气中无色无味的毒素,属于前者,解毒丹基本上能全解,丹药入口后,经脉阻塞之感便消失得一干二净。
两人并未交谈,装作被药翻的模样,纹丝不动躺在床榻上。团子也在左凌泉的示意下,脑壳一歪倒在枕头旁边,小爪爪朝天,还吐着小舌头,演得十分入戏。
等待约莫半刻钟后,房间传来了动静。
听不见脚步声,但能感觉到雨幕里出现了两个移动的物体,致使雨水落地的声音发生了些许改变,很难察觉。
左凌泉侧耳聆听分辨位置,凤凰护臂蓄势待发,他为了及时应对突发状况,没有脱鞋,此时左脚已经探出床沿,放在最显眼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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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
寂静雨夜,响起一阵微风入室的声音。
身着夜行衣的唐铁瑾和唐鸿,落在雅室之中,目光谨慎望向里侧的床榻。
唐铁瑾虽说有半步幽篁的境界,但他得到鲤鱼之后,以活人饲养鲤鱼的事儿根本不敢让外人知晓,这些年门都很少出门,根本不敢和山上仙人接触,自然也没有与修士搏杀的经历。
如今要暗杀可能是修行中人的目标,唐铁瑾极为小心,扫视一眼确定没有埋伏后,才让儿子唐鸿走前面,缓步移向里侧的睡榻。
唐鸿晚上切磋时,已经见识过‘左冷馋’的厉害,知道打不过,此时表情甚至有点紧张。
他无声无息的走到里屋,抬眼看去,却见竹榻上躺着一对男女,都是和衣而眠;男子的一只脚搭在床沿上,露出云纹长靴,看起来是被迷晕了。
唐铁瑾微微抬手,示意唐鸿靠近灭口,但唐鸿还未抬步,就瞧见那只云白靴子,微微晃动了一下。
唐铁瑾和唐鸿眼神微变,目光皆是移动到了靴子上,然后……
飒——
刺目白光瞬间吞没了昏暗无光的房屋,唐鸿措不及防之下,眼睛都来不及闭上,就被闪瞎当场。
“小心……”
“遭了……”
错愕声音同时出口。
唐铁瑾境界太高,并未受到金光术的影响,后撤之时抬起双手,窗外的荷塘便直接炸开。
轰隆——
数道水流从池塘内蹿起,如同浪潮般撞破了墙壁和窗户,直接压向床榻上的两人。
忽然发难的左凌泉和姜怡,瞧见唐铁瑾掀起这么大面积的水流,眼中都露出惊恐之色——就凭这隔空御物的范围,至少有灵谷七重的修为,以他们俩的境界,撞上了基本上插翅难逃。
不过让左凌泉奇怪的是,唐铁瑾只是驾驭起水流砸人,并没有施展武技术法攻击他们。
左凌泉见此没有毫不迟疑,放弃格挡抬手就是一剑,刺向境界了偏低的唐鸿。
咻——
凄厉剑鸣响彻雨夜。
墨渊剑出鞘的瞬间,剑身上黑色雾气萦绕,积蓄半个多月的真气随着左凌泉灌注的真气一起爆发出来。
唐鸿修为不及唐铁瑾,察觉前方剑意冲天,连忙提刀乱挥,劈出了两道杂乱无章的黑色刀光。
左凌泉刹那躲过刀光,出剑快若奔雷,刺向唐鸿的心口。
虽然速度极快,但唐铁瑾半步幽篁的体魄可不是花架子,发觉儿子即将遭受重创,抬手就把水流挥到了两人之间,瞬间凝结,化为坚冰,带着直入骨髓的寒意。
但仓促间随手捏成,冰面并不厚。
左凌泉的墨渊剑刺在了坚冰之上,只听“咔——”的一声脆响,坚冰之上密布龟裂纹路,正中出现了一个剑孔,剑尖穿过冰墙,依旧刺在了唐鸿胸口。
嘭——
只听一声利刃透体的闷响,唐鸿的无垢金身,在墨渊剑加持的‘剑一’之下形同虚设,瞬间被打了个对穿。
墨流般的剑气在唐鸿胸口开了个碗口大的窟窿,从背后穿出,带起一阵血雾。
“鸿儿。”
唐铁瑾眼神错愕而又暴怒,疯狂抬手把水流压向左凌泉。
左凌泉一剑得手后,哪怕看出这父子俩好像不会用术法武技,也没有对阵的心思,转身就跑。
姜怡在左凌泉出剑时已经翻身而起,抬手往唐鸿丢去两张五雷符,身体就被左凌泉抱着撞穿了墙壁。
唐铁瑾不明符箓底细,见状迅速用水流裹住了遭受重创的唐鸿,飞身跃出房舍,落在了池塘之上。
轰轰轰……
下一刻,连续十道雷光在房间里响起,依着池塘修建的房屋,瞬间被雷击轰成了满天碎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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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雨潇潇而下,雷鸣在偌大山庄之内回荡。
距离左凌泉不远的房间里,头发花白的宋驰,被雷鸣从浑浑噩噩间震醒。
宋驰在江湖上闯荡一生,警觉性并不差,发觉头晕目眩四肢乏力,便晓得中了毒,咬破舌尖强行翻身而起,从窗户上撞了出去。
哗啦——
木制窗户碎裂,人影摔在院中。
宋驰在地上滚了圈儿,抬眼看去,却见左凌泉居住的屋子四分五裂,两道人影从里面冲了出来;满天碎屑的另一头,唐铁瑾脚踩水流半悬于空,浑身黑雾萦绕,犹如雨夜中的一尊炼狱魔神。
“唐铁瑾?!”
宋驰瞧见此景,眼中先是震惊和疑惑,但马上又恍然大悟。
宋驰浸淫武学一甲子,自认拳法在凡世无人能出其右,可碧潭山庄唐家,却不讲道理地压了他十年。
如今看到唐家人施展仙人神通,那一切就说得通了——不是他的拳有问题,是唐家不讲江湖道义,以山上的仙人神通,在江湖这座小泥潭里欺负凡夫俗子!
宋驰心里怒急,撑着中毒的身躯爬起来,骂道:
“唐铁瑾,老子干你娘!”
左凌泉抱着姜怡撞出房舍,转眼瞧见宋驰,迅速从怀里掏出一粒解毒丹,丢了过去:
“唐家要杀人灭口,快解毒。”
宋驰抬手抓住解毒丹,不假思索地塞进了嘴里,怒视远处的唐铁瑾:
“无耻小儿,一天是手下败将,一辈子都是手下败将,你以为学了点仙人神通,就能压在老夫头上?!”
姜怡从左凌泉肩头跃下,跟着往山庄外飞奔,见宋驰竟然有心思打嘴炮,急声道:
“快走。”
“你们走不了!”
荷塘之上,唐铁瑾脚踩碧波水浪半悬于空,将儿子丢到对岸后,高台双手一声闷喝。
下一刻,整个荷塘的池水全部漫出边缘,如同洪流般涌入山庄各处。
唐铁瑾站在浪头之上,不过刹那就追到了左凌泉身后,沿途怒声道:
“风水轮流转,老子现在是仙人,就是能压在你头上,老子现在能翻江倒海,你一介武夫,在我面前算个什么东西?”
这句话显然是在和宋驰对骂。
唐铁瑾当年被宋驰打烂了江湖名声,伤疤一直刻在心里,无所不用其极地追求力量,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把脸面拿回来。
往日为了隐藏修为,唐铁瑾空有一身道行却不敢施展,甚至不能在人前炫耀,憋得有多难受可想而知。
如今已经动了手再无顾忌,唐铁瑾终于把这句憋了几十年的话说了出来,表情甚至显出了几分癫狂,抬手就挥出了一道水柱,砸向了地上的宋驰。
宋驰服下解毒丹,身形的乏力尚未完全恢复,拼尽全力躲闪,依旧被水珠直接砸进了房舍中。
左凌泉和姜怡瞧见这翻江倒海的动静,自然心惊胆战,不过眼中也有几分疑惑。
连姜怡都能看出,唐铁瑾虽然修为高得可怕,但动起手来没有半点章法,甚至连言行举止,都像个没见过大世面的江湖人。
这种感觉,就像是瞧见了一个山野村夫,拿着一把仙兵,凭借蛮力在挥舞,感觉不到半点压迫力。
眼见唐铁瑾追到身后,还分心操控水流去打远处的宋驰,左凌泉反手就是一式‘流风回雪’,从一个很刁钻的角度,直刺唐铁瑾的胸腹。
但硬实力差距大到一定程度,自带的天赋神通,根本没法靠技术来弥补。
唐铁瑾察觉前方有灵气波动,护身罡气便已经展开,身上也同时覆盖上了一层墨黑色铠甲,甚至还在罡气之外凝结出了一面冰盾。
嚓——
左凌泉全力一剑出去,把冰盾刺了个窟窿,剑气接触到汹涌的护身罡气,刹那被搅得四分五裂,连唐铁瑾的衣角都没碰到。
眼见没法破防,左凌泉迅速回身,以凤凰护臂挡在身前,避免被唐铁瑾反击。
可让左凌泉没想到的是,唐铁瑾发现他出剑后,如同惊弓之鸟,防御的同时拉出了很远的距离,根本没意识到可以钻空子还手。
??
姜怡奔逃间有点茫然的回头打量,哪怕境界很低,也从这些蛛丝马迹里看出了东西,低声道:
“他好像什么都不会。”
左凌泉也看出来了——唐铁瑾虽然境界高得吓人,但感觉没有任何与修士搏杀的经验,手上甚至连一件最基础的法器都没有,看起来就像是在家里闭门造车几十年,硬修到灵谷巅峰的修士。
修行一道可不是蒙头练功就能往上爬,没有福地功法、天材地宝的支撑,天纵奇才也最多爬到灵谷初期。
在泽州这种不毛之地闭门造车,能硬堆成半步幽篁的仙家老怪,唐铁瑾身上恐怕藏着天大的机缘。
大机缘……
左凌泉想到这一步,不由自主的停下了逃命的脚步。
姜怡也想到了这些,心惊胆战地道:
“半步幽篁,我们怎么打?”
“先试探。”
左凌泉给姜怡使了个眼色后,回身冲向了唐铁瑾,抬手就丢过去一张用以遮掩行迹的’隐灵符’,怒喝道:
“给我死!”
唐铁瑾踩在水流之上追杀,瞧见符箓飞来,反应和左凌泉在长青山初次被围杀时一模一样,不清楚底细只能避开,并迅速展开了护身罡气,还在身前凝结出了冰墙。
隐灵符本就不是用来杀伐的符箓,根本就不是丢出去用的,还没近身就被洪流卷入水中。
左凌泉见此心中大定——护身罡气消耗巨大,驾驭这么大范围的水流当背景板,同样在浪费体内的真气。对付这种傻大个,只要不停以虚招试探,把真气耗空,接下来就随便打了。
为了引诱唐铁瑾,左凌泉露出不可思议之色,说了句“怎么可能?!”,然后就被唐铁瑾抬手挥过来的水流击中,砸在了地面上,翻身爬起满眼惊恐。
“相公!”
姜怡心思聪慧,明白左凌泉的意图,做出心急如焚的模样,飞身上前试图救援,也被汹涌的水流冲击,砸了出去。
姜怡身上穿着银鳞软甲,从头到脚密不透风,施展术法或许能打伤,但随手操纵一大团水流去冲,根本没法破防。
姜怡被水流撞得往后飞去,摔在围墙上,也闷哼了一声,做出惊慌模样,开始在山庄里乱跑。
唐铁瑾发现左凌泉的仙人神通也不过如此,自然气势暴涨,站在水流高处,不停挥手,用水流砸向两人。
左凌泉仓皇逃窜,躲开几道水柱后,忽然怒喝一声:“受死!”,说完飞身身前,剑意冲天而起,看唐铁瑾的目光犹如看一个死人。
唐铁瑾面对这无坚不摧的剑意,毫不犹豫再次展开护身罡气,在周身凝结出冰墙格挡。
只是左凌泉打消耗战,肯定不会真出剑,放弃攻击继续在周边逃窜,不时还吼一句:
“你先走,别管我!我拖住他!”
姜怡提着剑在山庄里乱跑躲避攻击,带着哭腔道:
“你不走我就不走,死也要死在一起……”
如此感人至深的场景,让唐铁瑾眼神越发狂热。
唐铁瑾并非什么高人强者,在江湖上便被宋驰打的不敢抬头,得以修行后,又怕被天上仙人发现,以前只敢在深山老林里打几个山野村夫过过瘾。
此时此刻,唐铁瑾才发现自己有多厉害。
看看这翻江倒海的手段!
看看山上人抱头鼠窜的模样!
唐铁瑾眼神狂傲,就好似小人得志般,尽情宣泄着压心中抑多年的欲望:
“老夫看你们往哪儿跑!”
轰轰——
“相公!”
“别管我,你快跑啊……”
“我不走……”
“叽叽!”
……
偌大山庄之内,乱七八糟的呼喊和洪水的轰鸣不停回荡。
交战双方都未曾注意到,此时正上方的厚重乌云之间,有五色流光闪动,遮掩阵法散去,露出了一艘装饰华美的小画舫。
画舫通体呈流线型,外面有一层透明护罩,隔绝了满天的风雨;船舱亮着灯火,身着金色凤裙的华贵美妇,推开了雕花木窗,从窗户里看向下方的大地,默然无语。
通体雪白的碧眼狸奴,两只肉爪爪趴在窗台上,也在往下眺望,有些疑惑的“瞄~”了一声。放在手边的天遁牌里,传来司徒震撼的粗犷嗓音:
“这都什么玩意儿?听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上官灵烨手儿斜撑着脸颊,幽声道:
“这父子俩,恐怕从来没出过门,不会半点武技术法;左凌泉示敌以弱,引诱其耗空体内真气罢了。”
“不会术法,拿拳头锤都能把少府主打趴下,真是头蠢驴……就这么个货色,也能修到半步幽篁,下面藏着的机缘,恐怕不简单。”
上官灵烨早些时候已经查清楚了山庄的底细,回应道:
“是黑龙鲤,五行亲水,其性极寒,据传修行万年可化真龙,主宰九洲水脉,可惜被养歪了;荒山尊主坐下的那条,就是黑龙鲤所化。”
天遁牌内沉默了下,继而惊异道:
“仙兽崽崽?师叔,你这也……”
上官灵烨微微蹙眉:“我怎么了?”
“我让师叔给少府主安排个差事,‘出去随便转转就捡一件儿法宝仙兵’只是说说,您怎么还真给安排个仙兽在这里等着?”
“……”
上官灵烨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把左凌泉弄出来抓鬼,只是想跟在后面,等着老祖出场的时候探查两人关系,顺便去见老祖一面,谁能想到左凌泉福缘这么大?
如今大局已定,老祖肯定不出来了,从结果来看,司徒震撼说的好像也没问题。
上官灵烨揉了揉眉心,轻叹道:
“毕竟是自家青魁,该照顾的还是要照顾。”
“师叔!早知道我就拜在你门下了,我那师父别说仙兽崽崽,猪崽儿都没给过我一只……不过,这份机缘,按理说应该是许墨的……”
“天造之物,先到先得,哪有专属于谁的说法;左凌泉福缘比许墨大些罢了,再者这也不是太好的东西。”
“仙兽崽崽还不好?”
“吃人的不叫仙兽,叫‘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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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庄内的逐杀,持续了将近一刻钟。
唐铁鸿毫无保留地倾泻着体内的真气,用大炮打蚊子的力道,把修为全用在刀把上,无情碾压着下方逃窜的男女。
半步幽篁修士的气海虽然浩瀚,但底蕴再厚,也经不住这样瞎糟蹋。
唐铁瑾打了半天后,渐渐也发现体内从没有使用过的浩瀚气海,开始变得薄弱。
眼见下面两个小蝼蚁,抱头鼠窜半天依旧生龙活虎,唐铁瑾知道这么打下去不行,想了想,抬手凝聚出了一杆通体晶莹的冰枪,掷向了抱头鼠窜的左凌泉。
飒——
雨幕中破风声急响,雨粒靠近冰枪就化为了冰粒。
虽然还是没有章法地乱打,但这忽如其来的一下,差点要了左凌泉的老命。
左凌泉为了耗去唐铁瑾体内的真气,每次躲闪都做出很惊险的模样,让唐铁瑾觉得再努力一下就能把他打死。
这次也是一样,左凌泉一个飞扑,险之又险的躲开了刺击,却没想到冰枪蕴含的寒意极其恐怖,插入地面的瞬间,被水流淹没的地面,就凝结为冰块,把方圆三丈都变成了冰面。
左凌泉尚未起身,半截身体就被冻结在了冰块之中,当场动弹不得。
!
左凌泉脸色骤变,下一刻,唐铁瑾便再次丢出一杆冰枪,直刺他的胸腹。
左凌泉半边身体陷入冰层,很难及时抽身,只能展开了凤凰护臂挡在身前。
啪——
冰枪如脱弦之利箭,刺在凤凰盾牌上,撞得粉碎,但蕴含的天地之威并未消失,竟是连着盾牌,把后面的左凌泉一起冻成了冰疙瘩。
左凌泉身体冰封在通体晶莹的冰块中,强行挣脱,只在在冰块上崩出无数龟裂纹路。
“我看你还怎么跑!”
唐铁瑾目露凶光,身形刹那移动到侧面,抬手又是一冰枪。
姜怡瞧见此景,脸色是真的白了,疯狂冲向左凌泉,想要为其格挡;但两人为了拉扯距离很远,她速度再快也难以冲到跟前。
只听嚓的一声脆响。
冰枪刺入了包裹左凌泉的冰块,再次碎裂,把冰块扩大的一整圈儿,困在其中的左凌泉毫发无伤!
?
姜怡一愣,有点莫名其妙,迅速躲在了大冰块后面,用蕴含地心火的宝剑红娘子,劈砍困住左凌泉的冰块。
左凌泉见此也暗暗松了口气,他五行亲水,被困在冰块里并不难受,连气血阻塞都没有,当下把全部力量,都用在了碎冰之上。
咔咔咔——
冰块上裂纹不断。
唐铁瑾丢了几根冰枪,围困左凌泉的坚冰越来越厚,也发现这么打不行,他迟疑了片刻,没有再做无用功,转而想把躲在冰块后的姜怡冻住;但姜怡围着冰块转圈儿,冰枪很难出手,只能踩着浪头拉近距离。
唐铁瑾速度极快,刹那就来到了冰块近前,手持冰枪当作兵器,想要近身搏杀。
但就在此时!
轰隆——
满是断壁残垣的废墟下响起一声轰鸣,倒塌的房舍炸开,一道人影从废墟下冲了出来,花白头发随风飘散,斗大的拳头爆发出白色流光,一股似是能撼动神佛的强劲拳意扑面而来,势能崩山,无人可挡。
“喝——”
宋驰?!
唐铁瑾没料到宋驰还活着,往年早被宋驰打服了,忽然瞧见此景,惊的急急顿住脚步。
宋驰是地道的江湖人,知晓隐忍一击,比脑袋发热打一万拳都有用,被砸进房间后,知道根本摸不到唐铁瑾,所以一直在暗处等待出手的机会。
机会只有一次,关乎他们三人生死,必须倾尽所学、万无一失、榨干这具身体所有的潜力,才有可能在这种仙人相搏的情况下,争取到一丝渺茫的胜算。
现在机会来了!
宋驰等到了唐铁瑾擦肩而过的瞬间,而他的拳头,也在这一瞬间递了出去。
这是宋驰赌上性命的一拳,也是证明自己的一拳。
宋驰浸淫武道一辈子,自认凡世江湖无人能及,却被唐家压了整整十年,差点心灰意冷退隐。
现在知道唐铁瑾是仙人,那就无需多言了。
他这拳头凡人接不住,打的就是仙人!
“喝——!”
宋驰须发皆张,发出一声雷霆般的暴喝,手上铁拳直接砸向唐铁瑾太阳穴。
唐铁瑾修为碾压宋驰,但论天赋和武学造诣,和宋驰云泥之别。
被宋驰近身,唐铁瑾感受到了那股势不可当的拳意,毫不犹豫展开了护身罡气,墨黑铠甲也覆盖在了身体表面。
宋驰拳头上裹挟着白色流光,毫无避让地砸进了护身罡气,袖袍瞬间粉碎,甚至搅烂了胳膊上的皮肉。
但这并不影响他把这此生巅峰的一拳轰出去。
轰隆——
废墟间地动山摇。
宋驰皮开肉绽的拳头,砸在了唐铁瑾的太阳穴上。
唐铁瑾的护身铠甲只出现了裂纹,并未破碎,但受到的伤害,就好似一记铁锤抡在了头盔上。
只听“嘭——”的一声闷响,唐铁瑾被这一拳砸得直接往侧方飞了出去,头晕目眩。
而也在这一瞬间,左凌泉在姜怡的协助下挣脱了坚冰。
左凌泉抓住机会,手持墨渊剑,把速度提升到极限,刹那闪到唐铁瑾近前,抬剑直刺,点在了铠甲出现裂痕的太阳穴位置。
咻——
剑鸣如沧海龙吟!
没有护身罡气阻挡,黑色剑气炸碎了唐铁瑾护住头部的黑甲。
轰隆!
唐铁瑾连中一下拳一剑,整个人如同破麻袋般摔在了废墟之间。
不过,半步幽篁的体魄,强得实在不讲道理。
有铠甲阻挡和无垢金身,哪怕左凌泉全力一击,也没能洞穿唐铁瑾的头颅,只是在头骨上开出了一个凹槽,削掉了半张脸的血肉。
“啊——”
唐铁瑾一声痛呼,落地之时已经变成了半张鬼脸,脸侧白骨外漏。他毫不犹豫翻身爬起,踩着水流朝天上飞去。
灵谷八重可以御物凌空,唐铁瑾显然会这一手,虽然没有飞剑,但驾驭水流,也足以飞出不短的距离。
左凌泉见唐铁瑾要飞走,心里顿时一急,咬破手指想用囚龙阵把唐铁瑾压下来。
可他还没开始掐法决,就发现唐铁瑾在半空之中身形一转,望山庄的后方飞驰而去。
“他要去拿东西,快追。”
姜怡眼见到手的大肥羊要携款潜逃,哪里肯放过,提着剑就跃上断壁残垣,往后山追了过去。
左凌泉肯定不会让唐铁瑾逃走,人逃走东西也得留下,他朝唐铁瑾追去,急声道:
“宋老!”
宋驰一拳出手后,发现唐铁瑾升了天打不到,正疑惑看着自己血肉模糊的拳头。
听见呼唤,宋驰才反应过来,转身跟着左凌泉追了过去,速度比左凌泉慢一些,但比姜怡快出太多,奔跑间还来了一句:
“仙人也不过如此,老夫还以为有多厉害。”
“是宋老厉害。仙人也是人,能在世俗江湖爬到顶点的人,到哪儿都不会变成废物。”
……
这两天状态不好,更新得放缓两天,实在抱歉了or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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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九霄雷动
三人追到了山庄后方的祖宗祠堂。
祠堂房顶被冲开,连同地板一起碎裂,露出了一个丈余方圆的大洞。
左凌泉从房舍屋脊之上往下打量,却见祠堂下是一个人工挖出来的地下宫殿。
地下宫殿由四根石柱支撑,下方是清澈水池,水池足有两丈深。
一条和成年男子差不多长的黑色鲤鱼,在其中游动。
鱼头上有两个凸起,颌下两条鱼须,水池底部还残留着些许碎骨。
唐铁瑾悬浮于水池之上,半边身子都是血,面容狰狞,语气却十分恭敬的催促:
“鱼祖宗,快跟我走,人马上就杀来了……”
鳞片如黑玉般光滑的大鲤鱼,并未对唐铁瑾的话语做出反应,而是极为贪婪地吞下唐铁瑾身上滴下的血液。
“鱼祖宗,您听话,出去了想吃多少人,我给你抓多少人……”
祠堂上方的左凌泉和姜怡,听见这话顿时明白了大黄岭枯骨的来历。
躲了好久的团子,此时竟然也从姜怡的袖子里探出头来,用小翅膀指向大鲤鱼,“咕咕叽叽~”,显然是示意左凌泉抓来给它吃。
但左凌泉这时候可没心思搭理团子,他见地下宫殿没有其他出口,直接撒出九把剑,插在祠堂外围,然后抬手劈出一道剑气,直指下面的唐铁瑾。
唐铁瑾已经知晓三人抵达,迅速展开护身罡气,搅散了刺来的剑气;同时凝聚出一个巨大水球,包裹着黑色大鲤鱼,想冲出地下宫殿。
唐铁瑾被左凌泉和姜怡设法消耗许久,体内真气明显所剩无几,又受了重伤,连覆盖全身的铠甲都难以维持。
但穷途末路的困虎发起疯来,依旧不容小觑。
唐铁瑾托着巨大水球,硬靠护身罡气抗住攻击,从洞口硬撞了出去,想要御空离去。
但黑色大鲤鱼被囚养供奉几十年,除开唐铁瑾父子,见到了其他人都是食物,除了贪婪索取也没学到任何东西。
黑鲤鱼瞧见洞口的三人,拳头大的鱼目之中,露出垂涎和嗜血之色,竟然直接从水球里扑了出去,一口咬向了对它来说口感最好的左凌泉,鱼口之中布满狰狞勾牙。
左凌泉本来想结出封魔剑阵,瞧见此景直接放弃,往后飞退,同时咬破手指,洒了一圈血迹在地上,抬手迅速掐诀:
伏龙镇妖,宝塔囚龙……
唐铁瑾已经踩水飞上半空,瞧见黑鲤鱼竟然扑向敌手,半张脸上全是急怒之色,只能杀回来,朝左凌泉丢下一根冰枪。
“镇!”
左凌泉一声低喝,九层宝塔显出虚影,直接压在了摔在地面的黑色鲤鱼身上。
轰隆——
伏龙山创造‘囚龙阵’的初衷,就是为了针对世间蛟龙之属。
后来发现压其他东西也有效果,才被九宗顶尖修士视为‘仙术’,和上官玉堂自创的封魔剑阵齐名。
囚龙阵对蛟龙之属压制力最恐怖,而世间鱼类都是蛟龙之属,黑鲤鱼显然不是例外。
九层锁妖塔砸下的瞬间,在地盘扑腾的黑色大鲤鱼,便被压的贴在了地面上,鱼目中显出痛苦之色,张口发出‘嘶嘶——’吐气声。
唐铁瑾瞧见这种不可思议的仙人神通,被惊得顿住身形。
但黑鲤鱼就是他的命,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丢下,唐铁瑾还是硬着头皮,操纵地下的水流,涌上了祠堂。
“镇!”
左凌泉结完囚龙阵后,再次激活了方才摆好的封魔剑阵。
九把剑飞速震颤,涌起的洪流刚到半空就落回了地下;半空的唐铁瑾也失去了水流支撑,直接摔向地面。
“姜怡!”
左凌泉控制两个阵法,体内真气犹如泄洪,根本支撑不了多久,当下提剑便冲向唐铁瑾。
姜怡一直在找机会,闻声不用沟通,提着宝剑红娘子,一剑刺入黑色鲤鱼没有鳞甲覆盖的鱼鳃。
嚓——
黑色鲤鱼动弹不得,滚烫剑刃刺破鳃下的血肉,炽热温度让其疯狂抖动。
团子见势,也落在了大鲤鱼的身边,张开鸟喙就是一口颜色纯正的地心火。
呼——
可能确实是被大鱼馋到了,团子张开小翅膀,摆出凤凰展翅的造型,没有丝毫保留;小小的个头,竟然喷出了三尺多长的大火苗,如同一个喷枪,把火焰送入姜怡捅出来的伤口内。
不过眨眼之间,烤鱼的香味弥漫开来!
姜怡见状也不用剑刮痧了,把鲤鱼交给团子收拾,她反手把白玉铢丢在了九把剑上面,以免左凌泉消耗太大失去支撑。
另一侧。
宋驰见唐铁瑾摔在地面,毫不迟疑的大步飞奔过去,怒骂道:
“唐铁瑾,你这江湖败类,竟敢以活人饲养妖兽!”
唐铁瑾被一剑削掉半张脸,体内真气又所剩无几,没法再操控天地之力,就只剩下两拳两脚。
以半步幽篁的强横体魄,唐铁瑾此时也有一战之力,但唐铁瑾根本没有与修士搏杀的经验。
瞧见了左凌泉的通神术法,唐铁瑾哪里敢被近身,而且也不敢和左凌泉、宋驰拼凡世拳脚,掉头就想逃窜。
左凌泉提剑飞驰,抬手掏出探宝罗盘,丢向唐铁瑾逃窜的方向,凶神恶煞道:
“看我法宝!”
唐铁瑾显然听说过法宝,瞧见不似凡物的罗盘,惊得急急止步,往侧方避让。
也就是在这停顿的间隙。
飒——
凄厉剑鸣冲天而起。
左凌泉长剑直刺,点在了唐铁瑾的后背。
唐铁瑾的护身罡气和黑甲也浮现出来,但身负重伤真气又即将耗尽,根本护不住全身。
噗——
剑气一闪而过。
唐铁瑾后背前胸,当场就被开了个血窟窿。
“啊!”
唐铁瑾胸口爆出一阵血雾,刚刚转身,宋驰已经接踵而至,抬手就是一拳,轰在了血肉模糊的面门上。
轰——
唐铁瑾整个人后仰倒飞出去,撞烂了一面围墙。
左凌泉没有给对方喘息的机会,提剑再次冲到近前。
不过左凌泉消耗太大,真气已经快见底,怕阵法失控,没有再用剑一,而是以宝剑硬刺向唐铁瑾的左眼。
唐铁瑾被一剑刺断了脊柱,根本爬不起来,命悬一线之下,只能强行用手抓住了锋锐无双的宝剑,急声道:
“我认输!”
左凌泉双手全力推着剑刃,眼神冰冷,没有丝毫留手。
宋驰也冲到了跟前,对着唐铁瑾的脑门就是两拳。
咚咚——
唐铁瑾死死抓住已经刺到眼前的剑刃,哀求道:
“放我一马,那条鲤鱼吐的珠子,能淬经锻体、助长修为,我吃了四颗珠子就到了现在的境界,你放我一马,我把鲤鱼给你!”
“老子把你宰了,鲤鱼不还是我的?”
“它只听我……”
嚓——
话没说完,乌亮剑锋便刺入了眼球,声音戛然而止。
“姜怡,退开!”
左凌泉体内真气也彻底耗尽,两座阵法也失去了支撑。
他搅动利剑,把唐铁瑾脑子搅得稀碎后,回身冲向已经恢复自由的黑鲤鱼。
左凌泉本以为鲤鱼会暴起伤人,不曾想抬眼看去……
姜怡模样凶狠,捧着白团子当喷火器,对着黑鲤鱼烧,都把黑鲤鱼的鱼鳃都烧冒烟了。
?
宋驰瞧见这场景,倒也消去了帮忙的心思,想起唐鸿还没死透,转身就跑向了外面的荷塘补刀。
————
左凌泉跑到近前查看,黑鲤鱼疯狂摆动,在体表凝结出坚冰,把自己包裹起来,想挡住炽热火焰。
但团子的火苗明显厉害一些,很快就在冰面上烧出了一个圆洞,炙热火苗烧得鲤鱼血肉‘滋滋’作响,都滴下了香气扑鼻的金色油水。
左凌泉对团子竖了个大拇指,然后抬手就是一剑,想把这只食人数百的鱼妖彻底打死。
但他的手刚抬起来,还没刺下去,就被一只手握住了。
左凌泉事前根本没有察觉到旁边有姜怡之外的人,手被抓住动弹不得,惊得他脸都白了下。
转头看去,只见潇潇雨幕之下,一个宫装美妇,不知何时站在了身侧。
密集雨珠落在宫装美妇的头上,便自行左右移开,如同身上有一个无形的护罩。
华美凤裙勾勒出美妇高挑风韵的身段儿,头上发髻插着金色珠钗,墨黑长发斜披在肩头,肩头上还搭着淡金色的坎肩搭。
绣着祥瑞纹饰的腰带,将腰肢束起,盈盈一握,将曲线勾勒成了葫芦形,却不显丝毫尘世俗媚,骨子里透着股清雅高华。
那双似是含着浩瀚星空的双眸,正平淡地盯着两人。
左凌泉一愣,完全没料到远在京城的少妇奶奶,会忽然出现在这里。
姜怡正在用团子烤鱼,余光瞅见旁边多了个陌生女人,惊得是花容失色。
她迅速把团子的火苗移向了旁边的宫装美妇。
但团子的火苗还没喷出去,就被纤细玉指捏住了鸟喙,当场哑火。
“咕——”
团子有点惊恐,扭开小脑袋,连忙钻进了姜怡的袖子里。
左凌泉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开口道:
“皇太妃娘娘,你……”
姜怡以前只是隔着珠帘见过上官灵烨,听见这话才明白眼前人是谁,眼神错愕中带着疑惑。
上官灵烨松开了左凌泉的手腕,双手叠在腰间,站姿优雅华美,轻声道:
“从司徒震撼那里听到消息,过来看看。”
左凌泉半信半疑,但怀疑好像也没什么意义。
毕竟以大燕皇太妃的地位,即便只靠手下人,要对他做什么,他也反抗不了。
念及此处,左凌泉暂且放下了戒心,看向鲤鱼:
“前辈拉住我,可是这条鱼妖有什么问题?”
上官灵烨低头看向脚下的黑色鲤鱼:
“这是黑龙鲤,仙兽胚子,和荒山尊主坐下那条是同类,千年都出不了一条;有它相助,你此后大道无忧,确定就这么杀了?”
“仙兽?”
姜怡有点难以置信地看向大鲤鱼。
团子则是察觉不对——晚饭好像没着落了。它连忙飞出了姜怡的袖子,落在地上继续烤鱼,准备先斩后奏。
呼——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鱼香味。
左凌泉从唐铁瑾父子怪异的修为上,已经看出黑鲤鱼不是凡物,听闻是‘仙兽’,也有点意外。
不过对于上官灵烨的提醒,左凌泉还是摇头道:
“人杀人都得偿命,兽类食人岂能例外,不说吃了无数百姓,就算只吃了一个人,也得就地正法。这条鱼吃了几百人,如果因为是仙兽,就视若瑰宝养在身边,于情于理都讲不通,我觉得必须杀了。”
上官灵烨对于这个回答,微微点头:
“舍得杀就好,不杀就入了魔道。不过你直接杀太浪费,灵兽一死,身上最精华的东西都消散了,皮肉鳞甲买不了多少神仙钱。黑龙鲤身怀真龙血脉,五行主水,有锻经淬体之奇效,对你来说是求之不得的至宝,可以用秘法炼化。”
姜怡听见这话,连忙蹲下身,把还在烤鱼的团子抱走,免得真把鱼给烤死了。
左凌泉听见有更好的处置法子,询问道:
“这鱼该怎么炼化?熬成鱼汤?吃过人的鱼,我怕是吃不下去。”
上官灵烨之所以现身,便是不想看着一份大机缘就这么被浪费,她手腕轻翻,取出了一枚玉简,递给了左凌泉:
“你为大燕百姓除妖,我作为大燕皇太妃,执掌缉妖司,本就该在必要之时予以帮助;这是炼化之法,你拿去用吧。”
左凌泉接过玉简,稍微探查,里面是‘炼妖决’的法门,从描述来看还是极为上乘的术法。
左凌泉和上官灵烨仅有一面之缘,哪怕他是为缉妖司办事儿,缉妖司也是给了报酬的,忽然被这么关照,说实话有点受宠若惊。
他正想开口答谢,却见上官灵烨却抬起白皙右手,打了响指。
“哒~”
姜怡面露疑惑,不明白百来岁的大燕皇太妃,怎么会做这种稍显轻佻的动作,但下一刻,她就发现笼罩整个山峰的雨幕,渐渐停了下来。
这等翻手为云的神通,左凌泉和姜怡都看愣了,抬眼望向天空——天上依旧乌云密布,但不再落下半颗雨珠,只有一个小亮点悬浮于云海之下,从轮廓来看像是一艘画舫。
上官灵烨眼神示意姜怡退开,然后从玲珑阁里取出了五枚圆球——拳头大小的圆球半透明,里面悬浮着铁镞洞天所产的精金、伏龙山下的五色土、青渎水精、桃花潭祖树的桃花枝、神火洞天内的凤血石。
左凌泉一眼扫去,一样都不认识,自然也不明白其价值,瞧见上官灵烨把五个圆球放在他和鱼妖周围,疑惑道:
“前辈,你这是?”
上官灵烨把五行之物按照方位摆好,取出一支通体晶莹的毛笔,以神念控制,让毛笔自行在地面画下繁复咒文:
“黑龙鲤是天生的仙兽,生来即可掌控五行之水,强行夺取,和幽篁修士炼化五行本命之物一样,属于逆天而行,会引来雷罚;这些算是祭品,作为压阵之物稳固周边天地,避免雷劫把修士神魂直接打成虚无,连轮回都入不了。”
雷劫?!
左凌泉摊开手,有些惊恐;
“前辈,我才灵谷二重……”
“只要底子够扎实、心智够坚韧,压阵之物再厉害点,多半能抗住;九宗史上的青魁没有一个是被雷劈死的,你觉得自己不行?”
青魁……
左凌泉打了许墨一顿,觉得青魁也不过如此,对自己还是很有自信的,他想了想道:
“前辈觉得我可以的话,我试试也无妨。”
上官灵烨微微点头。
左凌泉低头看向地上的逐渐成型的法阵和五样物件,又开口道:
“前辈也太大方了些,这些天材地宝直接给我,我受之有愧……”
上官灵烨肯定不是白给。
铁镞府青魁渡劫,师长不在跟前,她帮忙垫付的东西,回去可以理直气壮找司徒霸业报销。
不过这些事情,上官灵烨可不想告诉新人,该薅羊毛的时候还是得薅:
“我不缺这些东西,你要是觉得亏欠于我,以后再去找一份儿给我便是。”
左凌泉见此,也没有太客气,拱手道:
“那就先谢过前辈了,晚辈日后,必然如数奉还。”
上官灵烨不再多言,地面繁复咒文画好后,就带着姜怡退到远处,然后抬起手。
嗡——
五个圆球同时破裂,悬浮于半空的五行之属急速震动,地上的阵法也亮起了五色流光,在半空之中组成了一个法阵,把鱼妖锁在正中。
左凌泉拿起玉简查看里面的炼妖法决,按照指引将手掌按在了黑鲤鱼的额头正中。
早已奄奄一息的黑鲤鱼,被法阵锁在地上,鱼目里显出暴戾之色,疯狂挣扎,身体上也显出黑红交加的雾气,开始朝着左凌泉的手掌、手臂蔓延。
轰隆——
也是在此时,天空响起雷鸣。
无数电蛇开始在阴沉云海中流窜,目之所及的整片云海,化为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围着天空正中开始旋转。
!!
浩瀚天威扑面而来,左凌泉脸都白了几分:
“前辈,你确定我能扛住这玩意儿?”
姜怡抱着瑟瑟发抖的团子,也是满眼惊恐。
天上这阵仗,也就比荒山尊主露面的时候小一些,姜怡紧张道:
“太妃娘娘,他……他不会有事吧?”
上官灵烨有点不满老祖偏心不假,但也不会拿他人的性命开玩笑,平静道:
“劈不死,即便没扛过去,最多躺个几年。”
?!
左凌泉看着不断凝聚的雷云,开口道:
“前辈,我方才打架真气耗尽,什么都做不了……”
“你就算真气不耗尽,面对浩瀚天威又能如何?对着天上出一剑?”
“……”
左凌泉张了张嘴,还真无话可说,就天上这阵仗,他满状态和没状态没啥区别,阵法挡不住他就得灰飞烟灭。
霹雳——
很快,九天之上响起震耳欲聋的雷鸣,一道水桶粗的青紫闪电,从云海之间降下,落在法阵之上。
流光四溢的法阵纹丝不动,但整个地面却震颤了下,周边房舍直接被震垮,姜怡措不及防,差点被余波给掀飞出去。
左凌泉是雷击的目标,哪怕有法阵代为庇护,依旧有无数分散的电流落在了身上,窜入经脉肺腑,把四肢百骸从里到外冲得千疮百孔,几乎撕裂了每一寸经脉。
左凌泉一声闷哼,跪在了黑色鲤鱼面前,脸色扭曲青紫,根本没法形容这种从身体到灵魂的极端痛苦,就好似身体同一时间被万刀凌迟,魂魄又在十八层地狱中接受惨无人道的刑罚。
姜怡瞧见这场景,吓得是面无人色,拉住了上官灵烨的袖子,带着哭腔道:
“皇太妃娘娘,这机缘我们不要了,若是他被劈出事儿……”
上官灵烨表情很平淡定,都没有回头看:
“世上没有不劳而获的事情,拿多大机缘就得付出多大的代价,他扛不住说明握不住,握不住机缘就走不到山巅。”
“可是……”
姜怡还想说话,却被上官灵烨带着直接离开了天雷滚滚的法阵周边。
左凌泉跪在法阵中心,皮肤表面渗出血水,脸色扭曲到看不出外貌,连思绪都已经停滞,不过手仍然放在鲤鱼的额头上。
至于抗不抗得住,左凌泉曾经埋头苦练十四年,连日日夜夜把身体压榨到极限的痛苦和看不见终点的绝望都能忍受,明知道这雷劈不死他,又岂会被浩瀚天威吓住。
左凌泉眼神锐利,右手按着鲤鱼,丝丝缕缕的黑红雾气渗入皮肤血肉,以惊人的速度修补重铸四肢百骸的伤痕。
但千疮百孔的气府经脉尚未恢复多少,天空便再次响起一声轰鸣。
霹雳——
同样是水桶粗的青紫雷霆,垂直落下,砸在法阵之上,又分散窜入左凌泉的身体。
左凌泉额头青筋扭曲,此时此刻已经没法思考,只是凭借着本能疯狂索取着黑鲤鱼体内的一切,来缓解身体上难以言喻的剧痛和伤势。
四肢百骸全身经脉,在雷霆的千锤百炼之下,不停撕裂、愈合,祛除身体一切杂质,直至‘金身无垢’。
从黑龙鲤身上抽取而来的精华,也在这种近乎蛮横的摧毁重铸之下,一点点融入血肉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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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天状态奇差,有剧情,但写出来不好看,明天可能要请一天假调整一下状态,希望大佬们能理解or2!
请假一天。
下午,阿关蹲在阳台上抽了一包烟,外面没有太阳,也没有下雨,阴沉沉的天气让阳台热得像蒸笼,豆大的汗珠子不停往下滚。
一个去逛公园的阿婶从巷子里路过,走出去后又退了回来,抬头看了看,关心道:
“娃儿你还年轻,媳妇跑了婶儿给你介绍一个,长这么标致可别想不开。”
阿关掐掉手里的烟头,露出笑容:
“我还没媳妇。”
“哦……对象跑了也别想不开……”
“我也没女朋友。”
阿关说的很自然,但不知道为什么笑不出来了。
本来想解释只是在构思剧情,但抬眼却看到了阿婶儿眼底的同情。
“找不到对象,就多出去转转吗,躲在这里抽烟,对象还能自己往你屋里跑?现在这些娃娃,唉……”
渐行渐远。
阿关蹲在阳台上自闭,又抽了半包烟。
最后回头看了看,只要醒着就在亮着的显示器,比天气还闷的心情,忽然又舒坦了些。
毕竟,屏幕前面的兄弟姐妹们,肯定能理解阿关为什么大热天蹲在阳台上自闭。
……
以上纯属瞎编(不过阿关真的没有对象)。
请假一天,最近写的不满意,仔细思考了下,问题出在‘情绪’方面。
就是没有情绪共鸣,没法让读者感觉到高兴、失落、激动、感动等等情绪。
感觉就和写报告一样,主角获得了什么什么,遇到了谁谁,只是在详细写一件事,看过后明白发生了啥,朕已阅,然后就没了。
这样肯定是不行的,所以要调整一下下,下个小剧情争取把状态找回来。
希望大家理解or2!
第五十一章 天地无情人有情
霹雳——
郡城郊野上空雷云滚动,浩瀚天威之下,鸟兽虫蛇皆龟缩于巢穴之内,不敢抬头。
雷劫只有九道,来得快,去得也快。
九道雷鸣过后,阴沉云海散去,露出了天上的圆月和繁星。
不过祠堂外的法阵并未消失。
左凌泉躺在法阵的中心,紧闭双眸,身体被黑红色云雾包裹。
黑鲤鱼眼中神光已经散去,变成了鱼干。
姜怡面色苍白地站在外面旁观,想要开口却不敢吱声,手里的团子几乎捏扁,手指陷入白白的绒毛里。
“皇太妃娘娘,他……他怎么样了?”
“底子打得很牢固,这种小雷劫,伤不到他。”
上官灵烨神情平淡,抬起白皙右手——“轰隆”声响间,法阵周边升起一道环形土墙,化为半圆护罩,把整个法阵包裹在内。
“走吧,没有十天半个月,他体魄难以稳固,醒不过来。”
上官灵烨双脚离地御风而起,带着姜怡飞向了山庄外侧。
姜怡忽然飞起来,吓了一跳,回头望了几眼后,才把目光移向脚下的山庄。
经过一番搏杀,荷塘周边的建筑一片狼藉。
唐鸿已经气绝,如同一条死狗般趴在烂泥地里,身后拖出了带着血迹的凹槽。
断壁残垣之间,宋驰撸起袖子,在废墟中翻起木梁瓦片,寻找着两个徒弟的踪迹。
瞧见两个人飞过来,宋驰疑惑抬头。
上官灵烨悬浮于半空,微微挥手,满地的碎木瓦砾便自行移开,被压在下面的两个徒弟露出了身形。
木制房屋并不重,两个徒弟也不是被攻击的目标,虽说被砸伤了又中毒晕厥,但尚未断气。
上官灵烨洒出一道青色流光落在两人身上,两个徒弟的脸色便逐渐转为正常。
宋驰今天神迹见得太多了,甲子岁月磨砺下来,也没有年轻人那般一惊一乍,见此拱手一礼:
“谢姑娘施以援手。”
上官灵烨对于这个很不敬的称呼,只是平淡提醒:
“以后在修行道遇见人,看不出深浅的,一律称‘仙长’。”
姜怡知道宋驰比皇太妃小四十多岁,按年纪算得叫‘奶奶’,论道行算的话,宋驰连乳臭未干的小屁孩估计都算不上。
见宋驰开口就称‘姑娘’,姜怡连忙道:
“这位是朝廷的皇太妃娘娘,当今天子按辈分都得称‘祖母’,宋老可别乱喊。”
宋驰自是听说过朝廷的‘二圣’,本以为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寿星,听闻此言微微一惊,连忙拱手一礼:
“嗯……草民宋驰,拜见皇太妃娘娘。”
上官灵烨手腕轻翻,取出一块铁镞府的牌子,丢给宋驰:
“你拳法不错,造诣放在九宗之内也是少见,虽说不似左凌泉那般‘神鬼皆惊’,但能以凡人之躯练到这种地步,说明摸到门路了,再沉淀个百年,把自身武道走到极致,也不无可能。”
“娘娘说草民的拳法,还得磨砺个百来年才能大成?”
“我不会拳法,不过巅峰武者,未出手前,仅凭气势便能震住天地人神鬼,你差得远。”
宋驰听到还有进步的空间,反倒是挺高兴的,拿着牌子翻看;
“这牌子是……”
“从今以后,你便是铁镞府弟子,回去和亲眷道别后,去临渊城,自会有人带你进入师门。”
宋驰知道九宗,但具体的并不了解,不过大燕王朝的皇太妃开口,也没理由蒙骗他一介江湖武夫。当下还是拱手一礼:
“那就谢过娘娘了,我也没啥留恋的,回去把后事安排好,就去临渊城看看。”
上官灵烨不再多言,转身带着姜怡御风而起,朝着东南方的山野行去。
姜怡飘在半空飞速前行,脚下山野如走马看花般退去,她还有点紧张,回头看了看山庄:
“皇太妃娘娘,我们这是去哪儿?左凌泉他……”
上官灵烨衣带飘飘,飞过深山密林,对姜怡的疑问并未作出解释,而是道:
“你身为一国公主,对追寻凶兽查案的事儿倒是很在行。”
姜怡捧着四处张望的白团子,谦虚一笑:
“以前在大丹,我和娘娘一样,负责缉捕司。缉捕司就是借鉴了大燕的缉妖司,不过我们那里没有妖魔,只有寻常凶兽。我看得多了,也就记住了些。”
“你对这行很感兴趣。”
“怎么会对这种事儿感兴趣,衙门案子越多,就说明被凶兽残害的百姓越多,我宁愿无事可做闲着。”
上官灵烨微微点头,偏头看了眼,觉得团子很漂亮,抬手给接了过去,和撸猫似的揉着。
团子本来有点抵触,不过上官灵烨掏出一根小鱼干后,马上就乖了起来,还“叽叽~”两声,一副有奶奶便是娘的模样。
姜怡瞧见此景,悄悄瞪了团子一眼,然后没话找话道:
“我听左凌泉说,太妃宫里有只白猫。娘娘平日里喜欢养这些鸟兽?”
上官灵烨没朋友没道侣,待在深宫又没法修行,甚至不用吃饭不用睡觉,除了公事再无他物,本来不喜欢养宠物,慢慢地也就喜欢上了。
不过这些话,上官灵烨自是不会告诉一个小她八十多岁的丫头,只是淡然一笑:
“养来作伴罢了。这只鸟是汤静煣的?”
“呃……”
姜怡杏眸眨了眨,有些意外:
“娘娘连这都知道。”
“你们就住在宫墙外面,自是知道。”上官灵烨把团子翻过来,挠着胸口的白色绒毛,又问道:“汤静煣和左凌泉是什么关系?”
姜怡没想到上官灵烨会问起这个,表情稍显尴尬,犹豫了下,才回答道:
“嗯……是我家的偏房,和我姐妹相称,把我叫姐姐。”
“叽?”
偏房……
上官灵烨目光微转,本想旁敲侧击,打听下老祖和左凌泉的关系,不过这种事儿,老祖应该不会弄得姜怡都知晓,她想想还是算了。
闲谈之间,两个人飞过几十里山野,来到了大黄岭的山神庙上方。
姜怡不确定许墨走没走,不过有大燕皇太妃在,她倒也不怂,只是好奇询问:
“我们来这里作甚?”
“附近没有缉妖司的人,反正要再停留几天,顺手把这件案子结了。”
上官灵烨说完后,悬在山岭上方,不见如何动作,下方的大地就左右分开,露出了地洞和水潭。
许墨法事已经做完,原本幽绿池水都清澈了几分,石洞内再无阴气森森之感;无数骸骨依旧躺在池底,许墨只是把原本的洞口封了起来。
上官灵烨抬手轻挥,原本躺在池底的无数碎骨飘了起来,各自归位组成了完整的骸骨,虽然大半都有残缺,但好歹分得清有多少具尸体了。
姜怡对于上官灵烨的举动,倒是明白意思——官家办案可不是把凶手一杀就完事儿,还得统计确切受害者,避免其他失踪、凶杀案混到一个案子里,以及将遗骸交付家属等等。
像是水池里面的骸骨,如果交给县衙的仵作,估计这辈子都拼不齐,有仙家高人在这里,倒是省了不少事儿。
姜怡瞧了两眼后,询问道:
“骸骨是整理出来了,可都是骨头,怎么认尸?”
“世上没有两个完全一样的人,血亲之间,可以通过骨相、血液、毛发、甚至穿过的衣服来判断身份;缉妖司有专门负责此事的仵作,已经在往泽州赶了。”
大丹朝的仵作水平可没这么发达,姜怡也不好接话,只能似懂非懂地点头,做出‘原来如此’的模样。
因为看不懂这些神通,姜怡又把目光放在了上官灵烨身上。
上官灵烨安静悬浮,手里揉着小鸟团子,就好似只是个逗弄宠物的深宫美妇,连目光都没放在水池里,根本看不出在施展神通。
姜怡瞧见过吴清婉和左凌泉施展术法的模样,想了想好奇道:
“皇太妃娘娘,高人施展术法,都不用掐诀的吗?”
“高人需要,我不用。”
“……”
姜怡眨了眨如杏双眸,觉得这句话好霸气。
但她只是个炼气期的小雏鸟,实在不好意思和正儿八经的仙子讨论这些,只能似懂非懂的点头。
回到了大黄岭,姜怡想起了法剑的事儿,瞄着插在地洞里的九把剑,有点想去拿,但她飘在天上,根本下不去。
上官灵烨在船上偷听了两人的对话,此时看出了姜怡的意思,抬指一勾,插在石壁上的九把剑就自行飘起,化为离弦之利箭,往碧潭山庄激射而去,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姜怡今天仙术见得太多,对此也不知该如何评价,眸子里只剩下‘大姑娘当如是也’的感叹了。
上官灵烨把所有骸骨分别整理好后,整齐摆放在了山神庙外的空地上,然后又飞向了山外的县城。
时间已经到了凌晨,县城里家家闭户,街上看不到半个行人。
上官灵烨并没有去县衙,而是来到了客栈附近的民宅旁。
姜怡认得这是那李大娘的家,她得知厉鬼是李大娘的儿子所化,还操心过这事儿来着;随着上官灵烨落在院子里,她转眼看了下,没瞧见李大娘的踪影,却隐约闻到了饭香。
姜怡稍显疑惑,顺着味道走到旁边的厨房——灶台上面盖着锅盖,灶火并未熄灭。
揭开锅盖看了看,铁锅里煨着一碗饭、一碟菜,想来是为进山砍柴的儿子留的,在山上忙了一天,回来没饭吃可不行。
瞧见此景,姜怡心里一揪,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上官灵烨可能是见多了生生死死,表情很平淡,转身来到了旁边开着门的屋里。
屋子很简陋,却也很干净,满脸褶子的老妪,独自靠在床头,手里还拿着针线,已经睡着了
床榻旁边放着厚厚的一沓鞋底,还有缝到一半的衣裳。
只可惜,这些衣裳鞋子,注定不可能再穿在儿子身上了。
姜怡抿了抿嘴,心里五味杂陈。
上官灵烨扫了一眼后,站在床榻边,抬起纤纤玉手,淡淡的流光从指间浮现,汇入老妪的额头。
姜怡不明所以,小声询问:
“前辈,你这是?”
“她儿子死了,心结难解,帮她把这儿子的事儿忘掉,活得会舒服些。”
姜怡一愣,稍微琢磨了下,连忙抬起手来,按住了上官灵烨的手:
“等等。”
上官灵烨停下动作,偏过头来:
“怎么了?”
姜怡看了看白发苍苍的老妪,犹豫道:
“前辈,她就一个儿子,哪怕死了也是她儿子,你要是让她忘了,她以后还怎么活?”
上官灵烨微微蹙眉,有点不理解这话:
“记着此事,她活得生不如死。忘了之后,她不记得自己有个儿子,没有心结,为何不能活?”
姜怡知道上官灵烨的话有道理,却很难认可。
丧子之痛,世上没有父母能承受;但丧子之后,让父母选择把死去的儿子忘掉,来获得解脱,恐怕没有父母会愿意这么做,这是让他们的儿子再死一次。
“忘了肯定不行。李大娘为儿子变成这样,让她忘了儿子,她还剩下什么?她连个思念的人都没有……”
“她儿子死了,思念没有任何好处,甚至会少活几年,怎么想都是忘了的好。”
姜怡张了张嘴,却欲言又止,不知道该怎么和上官灵烨探讨这事儿。
上官灵烨的做法肯定没错,但在姜怡看来,完全是‘上位者站在高处,按照自己的想法,对下面人做出最合理的安排’,办的是好事不假,却没去考虑下面人的感情因素。
这就好比姜怡自己当摄政公主,瞧见一个德行极好的女子丧偶后孤苦无依,就把女子嫁给了品行端正的男子,让其下半辈子有个依靠。
这在她看起来是很合理的安排,但当事人可不一定为此高兴,甚至可能适得其反;所以哪怕是善意的相助,也得对方心甘情愿接受才行。
姜怡思索了下,开口道:“母子之情,不能让外人来定夺。要忘记,至少也得让李大娘自己同意。”
上官灵烨摇了摇头:“她肯定不会同意。”
??
姜怡一愣:“前辈既然知道她不会同意,岂能自作主张让她把儿子忘了?”
“……”
上官灵烨少有的沉默了下,可能也是发觉这个做法欠缺妥当,开口道:
“我只是觉得这样对她最好。你觉得怎么处理合适?她现在确实和活死人没区别。”
姜怡看了看病榻上的老妪,想了想道:
“肯定不能直接忘了。嗯……当娘的都想儿子过得好,要不前辈托个梦,告诉她,她儿子转世投胎当大官儿了,还娶了媳妇生了儿子,让她别挂念……我感觉这样合适些。”
上官灵烨想了想,缓缓点头,淡淡流光自指尖浮现,落在了老妪的眉心。
姜怡站在旁边看着。
不过片刻后,合眼熟睡的老妪可见眼珠晃动,应该是在做梦。
那双满是褶子的眼角,忽然滚出了泪珠,嘴唇嗫嚅了几下,发出些许声音,原本干树皮般的脸色,看起来都稍微安详了几分。
姜怡瞧见此景,微微松了口气。
上官灵烨安静打量,确定没什么问题后,转身走出了房屋,开口道:
“我不知道她儿子是否轮回转世,骗她放下和让她忘了,好像区别不大。”
姜怡跟在身后走出门,随着上官灵烨御风而起,认真道:
“还是有区别的,至少有个能念叨的人……”
“凡人不好说,但修行一道,有太多牵挂不是好事。”
“我还是凡夫俗子,自是不晓得修行道理。不过,我觉得呢,人要是没个牵挂,活着不就没意思了吗?”
“修行当心无旁骛,无牵无挂没是好事,何来没意思一说?”
“嗯……就比如我和左凌泉。要是我修成了仙子,左凌泉没修成,彼此共度一生,百年之后他死了,我继续修行,就算再活百年千年,又能做什么?活多久就难受多久,还不如一起老死算了。”
上官灵烨微微皱眉,摇头道:
“你这种想法,求不成长生。”
姜怡倒是不怎么在意,微笑了下:
“求不成长生,至少不枉此生。只要此生无憾,活一百年和一万年,好像也没啥区别。”
“……”
上官灵烨稍微琢磨了下,竟然觉得这话很有道理。
不过‘长生’代表不死不灭的永生,所以用‘此生无憾’来诠释还是差了点意思。
她转眼看了看姜怡,又道:
“以目前的情况来看,左凌泉必然成仙,而你成不了,百年之后,你觉得他会和你一样,陪你一起共赴黄泉?”
姜怡听见‘成不了仙’,表情明显僵了下,她收起笑容,认真思考了片刻,摇头道:
“他应该不会,他还有其他牵挂,不能死就不会死。不过我死了,他应该也不会活的开开心心。”
“俗世常说,人生三大喜,升官发财死原配,你怎么知道他不会开心?”
?!
姜怡眨了眨眼睛,憋了半天,才轻声道:
“娘娘,你好像不太会聊天。”
上官灵烨微笑了下:“我只是做个假设罢了,你也别当真;你要成为仙子,还是很容易的。”
“呵呵……其实以前我和左凌泉聊过这些。”
“左凌泉怎么说?”
“他说,他要是成了仙人,我却垂垂老矣躺在病榻上,他肯定会回来看我,然后说一句……娘娘你猜他会说什么?”
上官灵烨沉默了下,显然在认真思索,良久后,摇头道:
“我没经历过那种场面,不知道……不过依我来看,会说声‘对不起’之类的话。他说什么?”
姜怡耸了耸香肩,用很欠打的口气,说道:“他说‘你马上就要死了,我还能活好多年,气不气气不气?’”然后“嗤——”的笑了一声,双肩微抖。
(→_→)??
上官灵烨莫名其妙,用看傻妞的目光看着姜怡:
“你还笑?”
姜怡笑容一凝,觉得自己是有点那什么,轻咳一声道:
“嗯……随便说说嘛,又不是真的,他真敢那样,我爬也要爬起来打他一顿出气。”
“他都成仙了,要是来句‘诶~打不着,气不气?’,你怎么办?”
“……”
话不投机半句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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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改了章节,所以有点短,实在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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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灵谷六重
周边暗无天日,只有丝丝缕缕烤鱼的香味,萦绕在鼻尖。
左凌泉躺在法阵中心,周身的雾气缓慢消散,并未醒来,但也没有昏迷。
灵谷三重六识皆通后,即可‘内识’。
左凌泉以前以为‘内识’和看东西一样,闭眼看到体内的情况;真正到了这一境,才发现是整个‘人’进入了身体。
如同江河之主,沿着经脉组成的辽阔航道,在身体各处穿梭,巡视沿岸的堤坝是否稳固,某处的伤痕如何修补。
吸收了整条黑龙鲤的精华,左凌泉发现身体之中,多了样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硬要感觉的话,大概就是以前他是从天地间汲取五行之水,现在五行之水和他是一体的。
他可以清晰感觉到周边的每一丝水汽,可以凭心意凝聚、分散,就好似控制自己的四肢一般得心应手,不过感知的范围并不远,想来也和境界有关。
这个与众不同的天赋,显然来自黑龙鲤的强大血脉。
虽然黑龙鲤只是蛟龙后裔,没有汤静煣纯正的凤凰血脉那么夸张,但控水能力的上限,也只输给比黑龙鲤品阶高的五行之源,比如玄武龙王、四海水精等等。
正常修士和左凌泉斗水法,哪怕境界相同,掌控力也会被压一头。
除开操控五行之水,黑龙鲤更厉害的地方,在于吐‘龙珠’。
黑龙鲤吐出的‘龙珠’,不是真龙珠,而算是一种仙药,效果是淬体锻经,对五行亲水的修士来说是世间最好的补品。
唐铁瑾能在四十多岁不靠功法,飙到半步幽篁的境界,全靠龙珠淬炼经脉、打通窍穴,修行以来几乎没出半点力,甚至没动脑子,就碾压了世上九成的修士。
正常五行亲水的修士,只要能收复一条黑龙鲤为灵宠,就算天赋再差,也能被龙珠硬堆成半步幽篁的仙家老祖;若是天赋再好些,那就没上限了。
黑龙鲤能吐一辈子龙珠,主人终身受益,修行道必然比其他修士走得快、走得稳。
不过左凌泉得到的黑龙鲤,食人数百,已经嗜杀成性,不可能养在身边相伴一生,因此只能采用了杀鸡取卵的方法,来给自己改善体魄。
在吸收黑龙鲤全身精华之后,左凌泉才明白黑龙鲤‘淬经锻体’的效果有多恐怖。
等九道雷劫过去,他用黑龙鲤的精血修补好经脉窍穴,内关、外关已经全通,跻身了金身无垢的灵谷四重。
而九道雷劫很快,黑龙鲤的血脉精华抽取还不到三分之一。
左凌泉毫不意外,如果放开了继续打通窍穴,他直接跳到半步幽篁,恐怕都还有富余。
左凌泉起初也准备直接往半步幽篁跳,但打通阴跷脉、阳跷脉后,回头一看,却发现打通的经脉很‘粗糙毛糙’。
说‘粗糙毛糙’可能用词过重,其实对寻常修士来说,已经算很不错了,只有细微瑕疵而已。
但左凌泉不行。
左凌泉走苦修路数上来,任督二脉一体构筑,没有半点瑕疵,底子打得坚若磐石。
而靠着黑龙鲤精华打通的经脉窍穴,和任督二脉一比,感觉就是狗尾续貂、佛头着粪,完全不是一个等级。
真气在经脉中巡游,阻力明显变大,韧性也变弱了些。
如果只是求长生,深入简出不与人争斗,这点区别影响微乎其微。
但若是与人搏杀的话,毫厘之差就是生死之别,左凌泉甚至怀疑这样的经脉,支撑不了他的‘剑一’。
左凌泉修行是为了看家护院,战力比长生重要,因此没有丝毫犹豫,就放弃了继续破镜。
本来左凌泉是想省着用,把姜怡叫进来坐飞机,但用天遁牌联系姜怡后,少妇奶奶却说黑龙鲤五行主水,给修士淬体,会让身体变得更适合五行之水,其他修士强来,会起反作用。
左凌泉见此只得放弃这个想法,回头慢慢打磨每一寸经脉、每一处窍穴,力求完美不留半点瑕疵。
这个过程无比漫长,而且消耗极大。
左凌泉靠着仙兽精华,打通四条经脉只用了不到一个时辰,慢慢精修却花费了半个多月,第六重尚未打磨完美,一只仙兽就糟蹋干净了。
跨越四个小境界,从灵谷前期直接跳到灵谷后期,提升巨大,但和黑龙鲤价值比起来,还是有点暴殄天物。不过得了黑龙鲤的控水能力,留了个独一无二的天赋神通在身上,总体来讲还是划得来。
等周身气息平复,左凌泉慢慢睁开了眼帘。低头看了下身体后,抬起手掌,周边的水汽迅速往手心凝聚,化为了一颗小水球。
‘隔空御物’本该是灵谷七重才能拥有的能力,他倒是提前用上了。
左凌泉观赏片刻水球后,又把真气凝聚于体表,身体表面果然浮现出了墨黑色的铠甲。
只要掌控力够强,‘真气化形’就可以变换成任何形状,左凌泉尝试了下,在手心凝聚出来一把墨黑长剑——消耗有点大,感觉不如铠甲那般简单实用。
左凌泉想了想,准备再来个‘真气化马’。
不过他还没琢磨好马的形状,泥土护罩便被敲响:
“左凌泉?你醒了?”
姜怡的声音。
左凌泉闭关没有时间概念,也不清楚具体过去了几天,知道姜怡在外面等很久了,他含笑开口道:
“醒了,姜怡,你让开些,我要出来了。”
踏踏踏——
快步跑开的声音传来,以及姜怡的呼喊传来:
“好了,出来吧。”
左凌泉跻身灵谷六重,只觉气府浩瀚如海,浑身都是使不完的力量,这么高的道行,自然得在女朋友面前显摆一下。
左凌泉深吸了一口气,提着佩剑,右手握着剑柄,眼神微凝之间,继而便是一记拔剑斩,使出了云水剑潭的‘风卷残云’。
飒——
黑色剑气卷起泥土,密集剑网紧随其后,劈向泥土墙壁。
左凌泉身随剑网而走,刹那来到墙壁跟前,准备给姜怡来个惊艳的出场。
只是,无坚不摧的剑网,劈在泥土墙壁上,本该瞬间把土墙切成无数碎块,结果……
土墙纹丝不动!
?!
左凌泉速度快若奔雷,没料到土墙这么结实,差点一头撞死在墙上,急急止步。
土墙外。
姜怡小心翼翼站在围墙后面,探头打量远处的土包,听到里面传来声响,却不见土包炸开,疑惑道:
“你在做甚?怎么不出来?”
“呃……稍等。”
很快,半圆形的土包里,传来一声声闷响:
嘭——
飒——
咻咻咻——
叮铃咣啷……
……
??
姜怡在围墙后边探头查看许久,眉头渐渐皱了起来,询问道:
“你是不是出不来?要不要我去叫皇太妃娘娘?”
“不用……稍等……”
“冲城!”
轰隆——
这次总算有了效果。
地动山摇的声响中,土包和炸坟似的四分五裂。
左凌泉从里面冲了出来,停步时将盾牌潇洒一收,倒持长剑负于身后,露出一个明朗笑容:
“公主,好久不见。”
虽然过程有点曲折,但不得不说这造型确实挺惊艳。
“切~”
姜怡翻了个白眼,一点反应没有,转身走向山庄:
“鱼吃完没有?没有就赶快扛出来,团子这几天都魔障了,每天飞过来看十几次,和汤静煣联系的时候,还在旁边咕咕叽叽告状,明显在说你吃独食的事儿。”
“是吗?我没吃完。”
左凌泉收起佩剑,抬眼看了下天边的秋日后,回身把只剩下三成分量的大鱼干扛出来,快步来到了姜怡跟前。
虽说只是闭个关,但两人也是半个多月没见了。
姜怡换上了一套新裙子,上身暖黄上衣,下身则是蓝底碎花的褶裙,看起来像是在山下的小镇上买的,虽然布料普通,也没有点妆,但容貌天生明艳动人,在秋日斜阳下散发着白里透红的光彩。
姜怡行走间,稍微有点不满:
“你闭关也不知道把玲珑阁给我,连套换洗的衣裳都没有,我也不能问皇太妃要吃要穿,若不是在山庄里翻出点银子,这几天都得饿死在外面。”
“我也不知道会这么久,让你受苦了。”
左凌泉扛着大鱼,目光在姜怡脸蛋儿上徘徊,常言小别胜新婚,心情又非常好,忍不住凑上前,在姜怡的脸蛋儿上亲了口。
啵~
姜怡正抱怨着,忽然被亲,惊得连忙闪开,瞪着眸子道:
“你做什么呀?太妃娘娘就在前面,让人家看见了怎么办?”
左凌泉面带笑意:“高兴吗,有点情不自禁。”
姜怡做出嫌弃模样,抬手擦了擦脸颊,目光在左凌泉身上转悠:
“高兴什么?破境了?”
“是啊,这鱼有点厉害,我现在和你一样,都是六重老祖了。”
“六重……?”
姜怡脚步一顿,捋了片刻才回过味来,有些难以置信:
“灵谷六重?”
“嗯哼。”
左凌泉抬起手来,在道路旁的水渠里,凝聚起来一个小水球,在手心悬浮,递到姜怡的面前:
“而且还能驾驭水流,厉害吧?”
“……”
姜怡瞪着眸子,先是露出惊喜,不过马上就变成了里溜溜的模样,毕竟她连真气外显都做不到。
稍微算了下,两个人差了十二个小境界,这几乎都是仙凡之别了!
“凭什么呀?我才……你运气怎么这么好?”
左凌泉抬起手来,勾着姜怡的肩膀,安慰道:
“别着急,我想办法给你也找一条能用的鱼,保证你破境跟喝水一样快,蹭蹭就上去了。”
“这可是仙兽,一百年都不一定能出一条……”
姜怡被左凌泉搂着,碎碎念念抱怨,还用胳臂肘在左凌泉腰间怼了两下。
左凌泉哄着未婚妻,不停安慰一起前往山庄中心地带。
半个月过去,碧潭山庄已经空无一人。
经姜怡叙述,在血洗山庄的第二天,郡城的官府便封锁了青泉山,过来做客的江湖人都望风而走,宋驰在镇子上等了两天,见他迟迟不出关,已经先行离去。
原本的唐家族人,不知晓唐铁瑾父子的所作所为,但几百条人命背在身上,不可能置身事外,被带去官府审查,而唐家的产业自然全部充公,用以对受害百姓的赔偿。
左凌泉穿廊过栋,来到山庄中间的荷塘附近,抬眼就看到一艘做工华美的画舫在池塘上停泊。
画舫的窗口开着,身着金色凤裙的宫装美妇,坐在里面的案几旁,面前是一方悬浮的水幕,从外面看不清内容,以神色来看,应该是在忙着公事。
左凌泉走到荷塘附近,团子便从窗口煽着小翅膀冲了过来,和闻到腥味儿的猫似的,从轮廓上来看,好像又胖了一丢丢。
碧眼白猫则乖巧地趴在窗口打量。
左凌泉把肩膀上的大鱼干拿下来,捧在手里接住团子。
“叽叽~”
团子落在硕大的鲤鱼身上,看起来确实馋坏了,只是它蹦到唯一能啃动的鱼鳃附近,低头嗅了嗅,整个团儿都蔫儿了几分,“叽叽~”两声,有点不高兴。
左凌泉表情一僵:“怎么?晒干不好吃了?”
“叽……”
团子要吃的显然不是肉,精华都被抽干了它吃个啥?
团子委屈地望了望左凌泉,然后跳到了姜怡肩膀上,留给左凌泉一个后脑勺。
姜怡摸了摸团子,轻哼道:“让你吃独食,也不知道给团子留一口。”
“叽~”
团子深有同感地点头。
左凌泉也控制不了,眼见团子没胃口了,只能把大鱼收进了玲珑阁里:
“没事,以后再给你找灵兽,算我欠鸟鸟一条大鱼。”
“叽~”
团子听见这话,才开心起来,用小翅膀指着画舫叫了两声,显然是想让左凌泉找上官灵烨喂猫的小鱼干,只可惜左凌泉目前还听不明白。
两人来到画舫的甲板上,左凌泉从门口垂下的珠帘略微扫了眼——船舱不大,也没有待客的地方,从陈设来看是女人的私密空间,男人不能随便往进闯,他便在门外拱手一礼道:
“前辈。”
上官灵烨侧坐在案几旁,用金笔在册子上勾画,并未抬头:
“感觉如何?”
“感觉挺好,多谢前辈施以援手……”
“你是缉妖司的挂名供奉,为朝廷办事,举手之劳不必答谢。”
上官灵烨从桌子上取出一张案卷:
“这次探查大黄岭的案子已结,酬劳共计一千八百八十七枚白玉铢,怎么算的已经和姜怡说过;因情报有误让你涉险,追加为两千整。你可有异议?”
左凌泉得了这么多援助,还让上官灵烨留在这里帮忙护道,都不好意思拿报酬,但瞧见上官灵烨公事公办的架势,还是点头道:
“没异议,前辈按规矩办即可。”
上官灵烨微微颔首,拿起印章在卷宗上盖了下,在案几上排出了二十枚金缕铢。
姜怡这些日子都在给上官灵烨帮忙,此时挑起珠帘走进了船舱,在案几旁边坐下,把神仙钱收了起来,转头道:
“你还有事儿没?没事儿的话就回京城了。”
“没事儿了,让你们久等了。”
……
几句闲聊后,小画舫从荷塘里飘了起来,速度极快,上升到半空,天上的风也大了起来。
左凌泉不好进船舱,转身来到了甲板边缘,等画舫升到白云之上,能瞧见天边的红日洒在脚下云海上,风景倒是世间少有。
姜怡坐在船舱里,帮上官灵烨整理着案卷,前些日子每天都和上官灵烨聊天,说些乱七八糟的;不过左凌泉回来后,有点不好意思开口了。
上官灵烨比两人加起来还大一倍不止,没有私人话题,境界太高修行的事儿也聊不到一块儿去,也没有说话,等把手头上的公务处理完后,就在软榻上用小鱼干逗弄团子和猫。
画舫的速度很快,千里路程,回去恐怕最多一个时辰。
左凌泉在甲板上吹了片刻冷风后,见上官灵烨闲下来了,想了想开口问道:
“前辈,像是黑龙鲤这样的仙兽,还能不能在其他地方找到?”
上官灵烨把鱼干掰碎放进团子嗷嗷待哺的嘴里,回应道:
“仙兽不是找的,能不能碰上全看运气,黑龙鲤这种功效惊人的更是如此,你能遇上一只,说不定就用去了半辈子的福缘,多的就不要想了。”
左凌泉听见这话,自然有点失望,又道:
“那世上有没有能让人快速破镜,又没副作用的东西?和黑龙鲤类似的?”
姜怡对这个显然很在意,看向上官灵烨。
可惜,上官灵烨摇了摇头:
“水主滋润、木主生长;只有这两类修士,可以靠天材地宝,在练体期走得快些,其他不行。”
姜怡眼神有些失望,握着白猫的肉爪爪,询问道:
“那其他五行之属,岂不是很吃亏?”
“五行只有相生相克,没有强弱之分;其他五行之属的天材地宝各有奇效,不过越是好用的东西越是难找。”
左凌泉微微点头,也不好多问,便也不说话了。
上官灵烨看出了左凌泉的心思,倒是主动开口道:
“你想让姜怡走快点的话,可以让她来太妃宫帮忙,宫里有个‘灿阳池’,算是小福地,是我以前修炼的地方,不过现在用不上了,一直空着;姜怡天赋不差,进去修炼速度应当不慢。”
姜怡眼前微亮,当即就想答应下来,不过想了想,还是先看了下左凌泉。
左凌泉对此自然没啥意见,两家是邻居,中间就隔着一道宫墙,几步路的距离。他拱手道:
“那就谢过前辈了,被前辈如此厚待,实在不知该如何答谢。”
上官灵烨把左凌泉当师门青魁看待,找个修行之地只是举手之劳,姜怡的履历也确实可以帮她分忧。不过见左凌泉这般感激,她倒也不客气,顺势就薅起了羊毛:
“不必答谢,举手之劳罢了。那条鱼你用完了,皮骨鳞甲若是用不上,可以卖给我,价钱你自己开。”
左凌泉明白人情世故,也不在意一条团子都不吃的鱼干,开口道:
“前辈这话说的实在生分,这次若没有前辈相助,我拿不下这条鱼,按规矩本就该分前辈一部分。如今我吃了大头只能给一条鱼干,心中都觉得惭愧,那好意思再提神仙钱。”
“是啊,太妃娘娘你太客气了。”
上官灵烨见宗门新人如此上道,微微点头……
……
-----
画舫的速度很快,月亮刚从天边升起之时,画舫已经飞过了落魂渊,灯火如潮的巍峨雄城出现在了眼前。
临渊城上空是禁飞区,不过上官灵烨显然不在此列,画舫直接飞到了皇城的上空。
左凌泉从甲板上往下看去,能瞧见自家的宅院,但距离太远,又有金龟阵的遮挡,瞧不见婉婉和静煣,只能隐约看见东西厢亮着灯火。
画舫很快飞到了太妃宫内,尚未在天玑殿外的广场上落下,便有宫女鱼贯而出,在下方迎接。
左凌泉不是第一次来太妃宫,还瞧见了上次找猫的三个小宫女。他从画舫上跳下来,站在广场上等着上官灵烨和姜怡下船。
只是上官灵烨还没从舱室里面出来,后面的天玑殿里,就跑出来一个身材魁梧的彪形大汉,大步飞奔,踩得地面‘咚咚——’作响。
左凌泉回头看去,从夸张的身形上认出了是司徒震撼,怀里抱着小山一样的卷宗,摞起来比脑袋还高,遥遥还开口道:
“左公子,你要查的事情,我……我们皇太妃娘娘,帮你找到了些线索。”
左凌泉闻声自然惊喜,连忙走到跟前,把和他差不多高的卷宗接过来:
“辛苦震撼兄了。”
司徒震撼连忙摆手:“不辛苦不辛苦,辛苦的是皇太妃娘娘。”
上官灵烨带着姜怡从画舫上飘了下来,落在两人跟前,扫了眼堆积如山的卷宗:
“找到线索直说即可,何必全搬出来?”
司徒震撼面容严肃,认真道:
“我不搬出来,左公子怎么知道太妃娘娘废了多大精力?为了找这些卷宗,娘娘安排手下在卷宗库里呆了近一个月,不眠不休不吃不喝,翻了二十余万卷卷宗,一个名一个名字地核对……”
上官灵烨眼神意外,忽然发现这师侄长脑子了,看来‘读书使人明智’不是一句虚话。
她扫了眼比左凌泉还高的卷宗,询问道;
“找到了什么线索?”
姜怡对小姨的事儿自然关心,自己从卷宗上面拿了一本下来翻看。
司徒震撼认真道:“线索不多。最早一次是三十年前九宗会盟,老祖莅临皇城上空,吴尊义和同伙……友人邓玉封,在地文坊集市抬头打量时,没有行礼,被出身铁镞府的巡捕,找理由抓进牢里蹲了七天,留了案底……”
??
左凌泉一愣。
姜怡眼神也是如此——她在栖凰谷,听四师伯牛吹得震天响,可从来没听过被巡捕抓去蹲牢房的事儿。
上官灵烨则听的有点不耐:
“直接说去向,这些琐碎事说了没意义。”
司徒震撼好不容易把消息翻出来,岂能直接略过去,哪怕师叔开口催促,还是一字不漏的把吴尊义在京城周边的动向说完了,然后才道:
“……九宗会盟开始后,吴尊义未能入九宗,不过其在炼器师的切磋中,表现不错,材料被做手脚的情况下,临阵磨枪自行修改炼器法子,成功炼制出了一件儿勉强能用的法器;虽然水平不高,但此举难度极大,所以被记录了下来。”
吴尊义本就是栖凰谷丹器房的弟子,但听说其真的会炼器,左凌泉和姜怡都有点意外。
上官灵烨轻轻颔首:“临阵修改炼器之法,若不是早有准备,就是天赋极高,被什么宗门挑走了?”
司徒震撼摇了摇头:“九宗会盟人太多,没入九宗内门的不会记录,不过后来几年,临渊港发生了一次纠纷——铺子售卖的法器出现纰漏,被修士找上门闹事儿。缉妖司去处理,法器产地是灼烟城,炼器师署名为雷弘量,实则为学徒代工,经查验,学徒名字就叫吴尊义,以先前的记录来看,不像是重名。”
“灼烟城……雷弘量……”
上官灵烨听到这里,眸子微微眯了下。
左凌泉询问道:“灼烟城是什么地方?九宗里面好像没这家。”
司徒震撼解释道:“灼烟城是天帝城下宗,位置在大燕朝境外,山上山下都管不了那边,所以没有任何记录。”
左凌泉还想再问,旁边的上官灵烨,先开口道:
“其他的,他也不知道。你们先回去吧,明天再过来,我去查下卷宗,给你灼烟城确切的消息。”
左凌泉的情报能力,自然没有大燕皇太妃强,见此也不瞎问了,拱手告辞。
姜怡把蹲在白猫背上的团子接回来,团子还有点不想走,蹲在姜怡的肩膀上,冲着上官灵烨“叽叽~”了两声。
上官灵烨挺喜欢团子,抬手抛出了一盒出自望海楼的深海小鱼干,然后抱着白猫走向了天玑殿。
左凌泉对蹭吃蹭喝的团子有点无奈,捧过来想训了两句,哪想到团子入手,竟然还带着点淡淡的女儿香。香味不是姜怡的,他蹙眉道:
“你不会又往人家怀里钻了吧?”
“叽~”
团子点头,还张开小翅膀比划了下。
左凌泉起初还不明白意思,瞧见团子示意姜怡的胸脯,才明白应该在说:‘这么大,比小怡软和多了’。
?!
左凌泉趔趄了下,连忙松开了手;团子自由落体,差点摔在地上。
姜怡不明所以:“你把它丢了作甚?摔了怎么办?”
团子飞起来落在姜怡的肩膀上,歪着头,也不明白左凌泉怎么‘嫌弃’它了,委屈巴巴地‘叽~’了一声。
左凌泉哪里好意思解释,笑着打了个哈哈,就带着姜怡快步出了宫门。
-------
另一侧。
上官灵烨走上宫殿的台阶,澄澈双眸有点出神,似是在思索着什么事情。
司徒震撼目送少府主离开后,小跑着跟在了后面,询问道:
“师叔,灼烟城有问题?”
上官灵烨回忆了下,才轻声道:
“多年前缉妖司清剿了一名野修,得到一件法宝,属于‘邪器’,上面没有标注出处。”
司徒震撼微微皱眉。
‘邪器’的意思,是炼制方法伤天害理、或者作用伤天害理的法器,就比如吞噬凡人魂魄的‘聚魂幡’,和散播瘟疫的‘千虫蛊’等等,动辄祸及数十上百万凡人,在整个玉瑶洲都是禁绝之物。
“能在明处缴获一件儿,暗中流传的肯定不下百件儿,这种‘邪器’,莫非是灼烟城炼制的?”
“我本以为是从九宗之外流传进来,但邪器中的精金,产自铁镞洞天,只可能是九宗内的炼器宗门……
……你方才提到雷弘量,我才想起雷弘量的师祖,是百年前天帝城的一个炼器鬼才,本来名声挺大,最后忽然销声匿迹,甚至被天帝城除名……
……九宗除名,不是驱逐就是处死,宗内能用这种刑罚,必然是犯下不可饶恕的大错;而炼制邪器会动摇天帝城三元老的地位,是有可能被处以此刑的。”
司徒震撼琢磨了下,轻轻点头:“那师叔的意思,是让少府主顺便去查这事儿?”
“九宗只有我铁镞府敢去查天帝城下宗,灼烟城若是有鬼,必然防着入境的铁镞府修士。”
上官灵烨回头看了眼左凌泉远去的背影:
“九宗境内,除你、我、老祖之外,连左凌泉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铁镞府的人,帝诏尊主来了都看不出破绽,是完美的探子。”
“还真是……不对,许墨知道少府主的身份,若是走漏了消息。”
“许墨还在泽州游山玩水。听说许墨对云水剑潭的一个女修有兴趣,你编个假消息,以那女修的口气,约许墨去海外孤岛上看日出。这样事后伏龙山问起来,许墨会自己找借口解释为什么失踪,不会牵扯到我们。”
司徒震撼浑身一震:“师叔,这不太好吧?”
“那你想办法让许墨自愿消失几个月?”
“呃……许墨可是伏龙山青魁,脑子肯定不傻,要是不信怎么办?”
“先就联系那个女修,说许墨在海外孤岛等她,碍于许墨的身份,人家肯定会去见一面。这样消息就是真的了。”
司徒震撼瞪着铜铃般的眼睛,惊为天人,想赞叹几句,肚子里却没啥墨水,只能认真道:
“师叔,我铁镞脑子共一石,老祖独占八斗,您占两斗。”
??
趴在上官灵烨怀里的碧眼狸奴,抬起脑袋,满头问号。
上官灵烨也是眉头一皱:
“你是说,其他师兄弟都没脑子?”
“什么叫其他师兄弟没脑子?说的我有一样!”
司徒震撼一拍大脑袋:
“有老祖和师叔在,有脑子我们都不用……”
“滚!”
“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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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384)
第五十三章 争风吃醋
夜风撩拨街边枝叶,围墙后飘来的桂花香气传入鼻尖,才让人惊觉已经入了秋。
汤静煣抱着小酒坛走出西厢房的屋檐,站在月色下,抬眼看向了遥远的南方。
离开自幼生长的临河坊,转眼已经快小半年了。
从小没有出过远门,忽然一趟跑这么远,再回头望去,有一种隔世之感。
记得以前每年秋天,都是一个人待在酒肆里,等铺子打烊后,就把新酿的酒埋在老桂树下;等到了来年,再把酒挖出来,一个人躺在躺椅上,喝着小酒看星星。
那样的日子看起来好悠闲,不过想想又觉得好孤单。
所以站在这万里之外的他乡,也没有太多思念,就是去年埋下的酒,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挖出来。
汤静煣回忆片刻后,收回了目光,抱着酒坛走到围墙边的桂树旁,埋进挖好的小坑里,其间偏头看了看对面的东厢。
东厢的窗户开着,里面并没有灯火,不过能瞧见吴清婉盘坐在茶榻上。
冷竹则拿了一个蒲团放在屋檐下,也在打坐。
已经跻身修行很久了,汤静煣依旧觉得修行没什么意思;把酒坛埋好后,她回到了房间里,团子不在,连个伴儿都没有,只能把妆台上的胭脂盒拿过来,靠在枕头上,轻轻摩挲着。
胭脂盒是左凌泉送她的‘红花蜜’,带了这么久,一直没舍得用。
以前瞧见胭脂盒,总是会想起左凌泉每次来酒肆时的模样;不过自从去了趟地底下后,再看到胭脂盒,回忆就变成了两人在地底相拥的场面了。
毕竟胭脂点在唇上,还是给左凌泉吃的嘛。
汤静煣抿了抿嘴唇,心里怪怪的,觉得回想这些东西有点不知羞;但夜深人静之时,还是忍不住想着被左凌泉摁在墙上亲的模样。
可惜,那次亲密接触并不完美,最后被人给打断了。
汤静煣想着想着,自然就想起被人接盘的事情。
她在床上翻来覆去几次后,忍不住开口问道:
“死婆娘,在不在?”
屋子里很安静,脑海里也是。
自从上次地底的事情过后,汤静煣就再也没能感觉到那个女人了;她起初还觉得这样挺好,但时间过去得久了,心里免不了瞎猜。
会不会是死婆娘被亲了,害羞不敢露头……
汤静煣越想越觉得有可能,于是又开口道:
“死婆娘,你是不是不好意思露头?不说话,我就默认你不好意思了。”
……
“唉~道行再高也是女人家,出了那种尴尬事儿,不好意思也正常,你可别想不开……”
……
“你可别真不见了,大不了我不找你要凤凰,你要是不来了,以后小左出事儿我到哪儿去搬救兵……”
“喂?上官姐姐?”
……
自言自语半天,没有传来半点回应,倒是正屋里的金龟铜铃响了一下。
叮铃——
汤静煣疑惑抬头,却见窗外飞来一个大毛球,把她的胸脯当缓冲,‘唰’的一下就撞进了她的怀里。
“叽叽叽叽~……”
团子个半月没见主子,十分激动,在汤静煣的胸脯之间打滚儿,不停用脑袋拱着。
汤静煣乱七八糟的思绪一扫而空,坐起身来,双手捧着团子来回打量,确定没啥伤痕后,眼神一凶:
“怎么又吃胖了?都长成球了还吃,爪爪都快看不见了,你准备吃成过年猪不成?”
“叽~”
团子翻过身来,抬起小爪爪示意,证明自己腿挺长,还看得见。
只是汤静煣现在可没心思逗团子,知道左凌泉回来了,她把团子往被窝里一塞,就起身往外面走去:
“老实睡觉,我回来的时候发现你动一下,这个月都没饭吃。”
“叽?!”
团子被埋在被褥下面,刚露头听见这话,又连忙钻了回去,闷闷地叫了一声。
汤静煣走出西厢房,冷竹已经跑出去开门了,对面的东厢里,吴清婉也走了出来,瞧见她后,微笑了下,并未抢着出门迎接。
汤静煣见此有些脸红的颔首,然后低着头快步出了垂花门。
宅子的大门打开,冷竹正接下姜怡手里的些许杂物。
左凌泉站在门口,正在和闻讯而来的程九江寒暄:
“凌泉老弟,你可算回来了,上次得来的天材地宝全销出去了……”
“不用说这么细,程老哥办事我自然信得过。”
“呵呵,这次收获如何?公主殿下亲自出马,肯定不同凡响……”
“呃……这次什么天材地宝都没能带回来。”
“……”
……
汤静煣站在影壁后面,听见这话微微挑了下眉梢——她上次和左凌泉出去,挖了一屋子宝贝,看来还是她比较招财……
很快,左凌泉送别程九江,带着姜怡和冷竹转过了影壁。
冷竹怀里抱着包裹和佩剑,目光在驸马爷的身上偷偷瞄着,嘴里却是安慰道:
“公主,没挖到天材地宝很正常,以前我们在栖凰谷,去山里采药,不也经常空手而归嘛。”
姜怡本想回去后再说这些,不过转角碰上汤静煣后,精神气马上就起来了,挺起胸脯,认真道:
“瞎说什么?我带着左凌泉出去,怎么可能白跑一趟,光是缉妖司的报酬,就挣了两千枚白玉铢。”
汤静煣迎上前,和居家小媳妇似得,从左凌泉手里接下佩剑和包裹,柔声道:
“没白跑就好。上次我和小左去地底下一趟,老程把东西卖完,得了一万七千多枚白玉铢,加上公主这两千,都快两万了,家里总算有了点底子。”
左凌泉见到煣煣,本来笑意盈盈;但听见这看似夸奖,实则嘲讽的话语,眼皮就是一跳,硬是没敢插嘴。
姜怡刚到大黄岭,就知道这次若是不给家里捞点东西回来,以后老大的位置肯定不保。
好在碧潭山庄的收获颇丰,姜怡心里有底气,面对汤静煣‘挑战家庭地位’的攻势,自是没有乱了阵脚,微笑道:
“那地方太贫瘠了,虽说抓了一只仙兽,但神仙钱确实没能挣到多少,不然家里还能再富裕些。”
“仙兽?”
冷竹瞪大水灵灵的眸子,有点不可思议。
汤静煣不知道仙兽有多厉害,不过瞧见冷竹的表情,便晓得不简单。她转头在周围看了看:
“是吗?在哪儿呢?”
姜怡指了指左凌泉:“被他吃了,从灵谷二重直接跳到灵谷六重,相当于增加了一甲子的功力,厉害吧?”
“六重?”
冷竹张着水润小口,满眼难以置信。
姜怡注意着汤静煣的表情,也想从汤静煣脸上看到这种表情;只是让她意外的是,汤静煣并没有吃惊,反而茫然地眨了眨眼:
“我一个月都修到灵谷三重了,感觉也不是很难,仙兽就这么点用?”
?!
左凌泉和姜怡的表情皆是一呆。
冷竹倒是回过神来,点了点头:
“是啊,汤姑娘修行速度可吓人了,每天也没做什么,就瞧见境界蹭蹭往上涨,把小姨弄得都不好意思出门了。”
姜怡张了张嘴,想来句‘凭什么呀?’,却没能说出口,直接自闭。
左凌泉虽然有点震惊,不过联想到汤静煣炼气期没瓶颈的事儿,倒也能理解这速度。
他抬起手来,左手搂着姜怡的腰,右手搂着汤静煣,含笑安慰道:
“汤姐可能是凤凰之躯,天赋异禀,修炼再快都正常,我这种凡夫俗子比不了。我若是没有仙兽相助,要从二重练到六重,不说一甲子,两三年的时间肯定要,作用还是很大的。”
左凌泉和稀泥拉架,汤静煣自然不再讨论谁比较‘旺夫’了,偷偷把放在臀儿上的大手推开;推不掉后,就往上面移了些。
姜怡瞧见左凌泉竟然敢当着她的面左搂右抱,方才的那点挫败感也瞬间抛之脑后,瞪着眸子道:
“你做什么?”
左凌泉把两个女子搂紧了些,解释道:
“天太黑,怕你们摔着,别瞎想。”
姜怡岂会信这鬼话,脸色一沉:
“冷竹也在旁边,天这么黑,你就不怕她摔着?”
“……”
左凌泉哑口无言。
冷竹抱着东西跟在旁边,见状连忙道:
“公主和汤姑娘聊天没看路,我没说话,看着路呢。”
左凌泉连忙点头,对贴心小棉袄的仗义执言十分感动。
姜怡瞪着眸子,都不知道怎么说这胳膊肘往外拐的丫鬟,进了垂花门后,瞧见吴清婉站在东厢门口,也懒得搭理左凌泉了,从怀里挤出来,连忙跑过去:
“小姨,我回来了。”
“回来了就好。”
吴清婉站在屋檐下,笑容温婉娴静,本想和左凌泉打个招呼,却被姜怡挽着手腕,直接拉进了屋里,连话都没说上一声……
第五十四章 小姨,你怎么在他屋里?
月上枝头,院落里逐渐安静下来。
汤静煣不可能留左凌泉在屋里过夜,聊了几句后,怕姜怡过来抓现行,直接就把左凌泉撵出了门。
左凌泉独自呆在房间里,清点着玲珑阁里的家当,顺便偷听着远处的闲聊:
“……你和凌泉在客栈里住的一间房?”
“是啊,只剩一间了,小姨你别多想。”
“什么叫我别多想,你们本就该住一间房。怎么样,你们那什么没有?”
“小姨,你说什么呀?出门在外不安全,哪有心思做那种事儿……不过左凌泉可过分了,说好的不许乱动,结果我一觉醒来,发现他竟然偷偷抱了我一晚上……”
“他一直都这样。”
“嗯?”
“哦,那什么……以前在栖凰谷,他还没修为的时候,我晚上巡视弟子,瞧见他睡觉抱着被子打滚来着……”
“是他那浓眉大眼的,也会抱着被子打滚儿?”
“人私下里都有不为人知的一面,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
闲聊声持续了很久,姜怡的声音逐渐变小,想来是睡意来了,慢慢没了声音。
左凌泉久别重逢,也没啥睡意,起身整理了下衣袍,想去找婉婉叙旧。
不过他还没出门,就听见东厢房传来轻微的声响。
左凌泉挑了挑眉毛,迅速回到了床榻上躺下,闭目凝神,做出熟睡的模样。
踏踏——
没过多久,几乎听不见脚步声,移动到了房门外,等待片刻,似乎是有点疑惑,然后无声无息推开了房门。
左凌泉眼睛睁开一条缝,看向门口。
吴清婉手儿扶着房门,正在回头打量院子里的动静。脸颊一侧迎着月光,可见秋水般的眸子里带着三分小心翼翼;云白长裙勾勒着丰盈的身段儿,侧身的动作,让本就冠绝天下美人的胸襟绷的很紧,隐隐有呼之欲出之感。
吴清婉先是在外面探查了下,确定汤静煣和姜怡没有注意后,才关上房门,走向里屋。
“凌泉?”
左凌泉纹丝不动,如老僧入定。
“嗯?”
吴清婉没想到左凌泉会睡觉,还睡这么死,她缓步走到跟前,抬手按住左凌泉的手腕,想看看是不是受了暗伤。
哪想到她刚伸手,左凌泉就‘惊醒’了过来,抬手拉起被子遮住胸口,紧张道:
“吴前辈,你……你要做什么?公主可还在隔壁……”
?!
吴清婉双眸微呆,继而便涌现出些许恼火,在左凌泉的胳膊上拧了下:
“你说我做什么?”
左凌泉展颜一笑,抬手想把婉婉拉进被褥详谈,但手伸出去就被拍了下。
吴清婉端坐在床铺跟前,表情严肃,眼底还有点不悦:
“凌泉,你越来越过分了。出去个把月,我和汤姑娘可都操心着,你回来了不向师长请安也罢,我主动过来,你还起歪心思,把我当侍妾不成?”
侍妾……
这话就说得太重了,左凌泉收敛了些,坐起身来,揉着吴清婉的肩膀:
“什么侍妾。姜怡拉着你聊天,不让我进门,我方才正想过去找吴前辈报平安,没想到你先过来了。”
吴清婉被揉着肩膀,脸上的不悦慢慢消减,沉默了下,语气缓和了几分:
“哼~我过来只是和你说一声,以后你不准再碰我了。”
左凌泉一愣,碰着吴清婉的香肩,认真道:
“吴前辈,你这话说得不对,我们只是单纯的修炼。”
吴清婉过来就是为了说这个,她偏过头来:
“修什么炼?你都灵谷六重了,我又帮不了你,继续修炼不是拖你后腿吗?”
“怎么能说拖后腿,我没法提升修为,可以帮吴前辈……”
“那姜怡呢?”
吴清婉转过身来,动作较快,连带着规模很大的团子都颤了两下:
“你只想着你我,准备让姜怡一辈子留在凡世?若是如此的话,我也不稀罕这长生大道,现在就和姜怡回栖凰谷。”
左凌泉连忙摇头,握住吴清婉的手:
“修行非一日之功。我这次出门,认识了隔壁的皇太妃娘娘,可以让姜怡去宫里的福地修行,速度应当会快上很多。今天司徒前辈打听到了二叔的消息,我总得先把这人命关天的事儿解决了;再者现在就跑去姜怡那里,她肯定把我往出撵……”
吴清婉听见这话,眉宇间的严肃稍微消减,不过还是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堂堂七尺男儿,连一个到嘴的姑娘都搞不定,你难不成等着她和我一样白给……我那是为了帮你修行才主动,正常女子谁会主动进你屋子?”
“明白,吴前辈是为了我好。”
“哼……姜怡不答应,你可以用强啊,她才炼气六重,连你手指头都掰不动。”
左凌泉眼神无奈:“这种事儿怎么能用强,我要是对吴前辈用强,你心里能开心吗?”
吴清婉了解姜怡的脾气,被用强最多生几天闷气,又不会恨左凌泉。她蹙眉道:
“这和开不开心有什么关系?你为了帮姜怡修炼,做些傻事,姜怡又不会怪你;你一个大男人,就不能强势一点?即便真惹恼了,你哄哄不就行了,她还能把你怎么滴?”
“……”
左凌泉琢磨了下,觉得有点道理,轻轻点头,抬手就把吹枕头风的婉婉摁在了枕头上。
“嗯?”
吴清婉被压住,微微一愣,旋即眼神恼火起来,偏头躲避亲吻:
“死小子,我没让你对我用强,我说姜怡……”
“吴前辈要是都生气,那姜怡肯定宁死不屈,我还是先在吴前辈身上试试。”
“你……你起来!”
吴清婉怕弄出动静,只敢细微挣扎,三两下的功夫,衣襟散开,露出了规模很大的胖头鱼。
与此同时,一个毛茸茸的东西也掉了出来。
左凌泉揉面团儿的动作一顿,拿其来看了眼——两只白色的狐狸耳朵。
吴清婉挣扎的动作也是一顿,脸儿微红,想把狐狸耳朵抢过来:
“还给我~”
左凌泉满意点头,把狐狸耳朵一收,继续在吴清婉怀里摸索:
“做工真好,怎么只有耳朵?尾巴呢?”
“尾巴好怪,我才不给你做。你快让开,我生气了!”
“吴前辈,都答应好了,言而无信可不行。来,先把狐狸耳朵带上看看……”
“你……唉……”
……
窸窸窣窣——
-------
秋风扫过庭院,轻声低语并未传出屋子。
东厢房里,姜怡安然熟睡,对不远处的动静没有丝毫察觉,一直到了后半夜,才被枕头旁边亮起的微光惊醒。
姜怡眉梢轻蹙,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帘,却见是放在枕头旁的天遁牌亮了。
她稍显疑惑地拿起来,注入真气,里面传来声音:
“姜怡,灼烟城的消息查到了,你让左凌泉过来一趟。”
上官灵烨的声音,说完天遁牌的流光就消失了。
高境修士可以不眠不休,没有昼夜之分,大晚上谈事儿也是很正常。
姜怡尚未完全苏醒,迷迷糊糊地拿着天遁牌,正准备呼叫左凌泉,却忽然发现,睡在旁边的小姨不见了。
嗯?
小姨去哪儿了……
姜怡左右看了看后,开口道:
“小姨?”
院子不算太大,大半夜喊一声,不管在哪个地方都能听到。
但小姨并未第一时间传来回应。
姜怡有些疑惑,坐起身来,正想喊左凌泉,外面又传来了回应:
“姜怡,怎么啦?”
吴清婉的声音,从位置来看,在左凌泉的房间里,好像还是里屋,声音有点发颤,很克制的样子……
??
姜怡不知为何,瞬间清醒了,心里隐隐觉得不对,又不好说哪里不对。
姜怡也不知自己怎么想的,迅速起身跑出了屋子,来到了左凌泉的屋檐下,开口道:
“小姨,你怎么在他屋里?”
说着就抬手推门。
屋里面传出了细微的杂乱声响,以及吴清婉的急声提醒:
“别开门,凌泉在炼气,刚捏碎几十枚白玉铢,开门灵气就全跑了。”
炼气?
姜怡动作一顿,眉梢微蹙,心里就是觉得古怪,忍不住想推开门看看。
但就在此时,住在西厢房的汤静煣,也从窗口探出头来,疑惑询问:
“公主,你怎么起来了?”
姜怡听见汤静煣的声音,手停了下来,回头道:
“哦……刚才皇太妃娘娘来消息,让左凌泉进宫一趟。”
“大晚上进宫?”
汤静煣抬眼看了看天色,也不知想哪里去了。
房间之中,也响起吴清婉的回应:
“知道了,凌泉正在收功,马上出来……”
很快,脚步声响起,房门打开,身着云白色长裙的吴清婉走了出来,又迅速把门带上了,避免里面的‘灵气’飘出来。
姜怡本能扫了眼——吴清婉双手叠在腰间,神色端庄娴静,全身上下都和往日没什么区别。
姜怡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发觉没异样后,心里的古怪也烟消云散,困意又涌了上来;她揉了揉眼睛,忽然发现自己只穿着肚兜就跑出来了,轻轻“呀~”了一声,连忙走向睡房:
“困死了,我继续睡了,小姨你让他赶快进宫一趟。”
“好。”
吴清婉都快吓死了,裙子下面什么都没有,感觉腿上水滋滋的,步子都不敢迈开。
她强压心神,目送姜怡回房后,才暗暗松了口气,转眼看向了西厢。
汤静煣站在西厢房的窗口打量,眼神很是狐疑——方才吴清婉出门抬腿的瞬间,好像是光着脚踝,裙子下面好像什么都没穿……
瞧见吴清婉望过来,汤静煣连忙收起了心思,笑盈盈道:
“清婉,你什么时候去的小左屋里?我还以为你和姜怡睡下了。”
吴清婉不确定汤静煣看穿没有,眼神免不了有些躲闪,勾了勾耳边的发丝,柔声道:
“看你在休息,就没惊动你,我也刚过来没多久。”
说完就转身进了屋子。
汤静煣目光在吴清婉曲线丰盈的腰臀上扫了下,待门关上后,才半信半疑的嘀咕了一声:
“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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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章是现码出来的,当天现写感觉特别着急,得存点稿子了。
第五十五章 你瞅啥!
时过三更,京城街巷之间依旧亮着灯火,不过行人寥寥无几,只剩下些许歌姬酒客。
左凌泉被撵出后门,回身还想安慰,吴清婉却不给机会,抬手就把门拴上了,他也只能摊了摊手。
方才婉婉戴着狐狸耳朵,正在骑乘位认真‘修炼’;姜怡喊了一声,吓得她身体一紧,直接化身台钳,差点把他钳断。
两人尚未收功,姜怡就已经起身跑出了门,根本不给人逃出去的机会。
这捉奸的架势,把清婉魂儿都吓掉了,回来后把火全洒在了他身上,咬牙切齿、羞愤欲绝,又是掐又是挠,若不是怕弄出动静,估计还得用雷劈他两下。
左凌泉对此唯有默默承受,见清婉不搭理他把门都栓了,只能转身走向不远处的太妃宫。
太妃宫是大燕朝廷的皇城旧址,和皇宫一墙之隔,但居住的宫人天差地别;隔壁宫灯璀璨,太妃宫里却只有寥寥几处灯火。
左凌泉来到城墙下方,抬头看了眼,宫墙上并没有守卫;以皇太妃的本事,估计也不需要。
他本想直接从宫墙上翻过去,但翻宫墙夜会寡居的少妇妃子,说是为了讨论案件,他自己都不怎么信,显然不能乱搞。
左凌泉犹豫了下,还是来到了宫城侧门,城门关着,只有一只通体雪白的猫,蹲在城墙箭垛之间,低头看着他轻轻摇尾巴。
左凌泉见此自然明白了意思,飞身落在了宫墙上,跟着白猫走向宫城正中。
三更半夜,太妃宫里的宫女没法不眠不休,都已经睡下了,整个宫城静悄悄的,只有秋风吹过宫阁带起了‘呼呼~’轻响。
左凌泉穿过数条游廊过道,来到正殿内。
宫城正殿本是大燕天子上朝的地方,皇太妃入住后,改成了待客的殿堂,殿内装饰华美,摆着铜鹤熏香。原本摆放龙椅的正上方,换成了一袭珠帘,珠帘后是一张华美的软榻。
左凌泉进入其中,抬眼看去,却见珠帘后的软榻上,侧躺着一名身着华美凤裙的宫装美妇。
灯火映衬下,美妇朦朦胧胧的曲线若隐若现,配以金碧辉煌的大殿,看起来贵气十足,却又带着几分难言的勾人意味。
‘勾人’并非因为榻上的美人举止妩媚,而是华美宫阁搭配上高不可攀的气质,很容易激发男人的占有欲。
左凌泉刚从婉婉身下爬起来,三更半夜被叫进宫里,抬眼就瞧见这场景,心里难免出现一些不合适的念头。他迅速扫开杂念,上前拱手一礼:
“前辈!”
上官灵烨坐起身来,抬手示意大殿正中的一个案几:
“坐吧。宫女都睡下了,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见谅。”
“前辈客气了。”
左凌泉来到案几后坐下,小案上放着一本册子,他拿起来查看。
上官灵烨从珠帘后走了出来,步履盈盈来到案几对面,在蒲团上和左凌泉对坐,端起茶壶倒了杯茶。
长案很窄,这导致了彼此距离很近。
上官灵烨本身就是倾城之容,在她那个年代,就是名冠九宗的豪门仙子,在俗世王朝沉淀了八十年,磨去了曾经刺眼的锋芒,又多了一身雍容华贵的贵妃气质,若不是一双眼睛气势太强,恐怕没几个男人能在面前心如止水。
虽说年龄过百岁,但修行一道的仙子,就如同窖藏的仙酿一般,年纪越大越有味道,久经岁月沉淀下来的气质,远非初出茅庐的小丫头能媲美。
左凌泉低头查看册子,幽然暗香飘来,才发现上官灵烨坐在了对面,抬眼瞄了下后,不好直视,又继续拿着册子查看。
册子上笔迹娟秀,写着灼烟城的大概势力信息,以及前些年清剿邪道修士的记录,可能怕他看不懂,旁边还认真写着注解。
大略看了一遍,意思倒是好理解——前些年朝廷缴获了一件儿邪器,可能和炼器师雷弘量有关,而吴尊义是雷弘量的学徒,他过去调查的时候,可以顺便查一下这事儿,若是铲除邪器根源,奖励法宝一件儿。
左凌泉瞧见这差事的奖励,自然有点动心,询问道:
“前辈,顺手调查是举手之劳,不过这些邪门歪道,对正道修士必然防备,我该怎么查?”
上官灵烨捧着茶杯,目光在左凌泉的脸上徘徊,依旧在思索着左凌泉和老祖的关系。
听见这话,她平淡回应:
“我要是知道怎么查,还让你去做甚?灼烟城是天帝城的地盘,我的人渗透不进去,得你自己想办法。”
左凌泉觉得也是,想了想道:
“既然是炼器的地方,这些邪器炼出来,肯定要卖给修士;我冒充邪道修士去灼烟城买邪器,能不能行得通?”
上官灵烨轻挑杯中茶叶,略微斟酌,微微颔首:
“法子倒是可以。不过买卖邪器,在九宗是大忌,发现了就会以魔道论处,你想买也不容易;得让他们相信你是邪道修士,而且得有诱饵……”
说到这里,上官灵烨或许是觉得此法可以尝试,把茶杯放下,站起身来:
“我去国库一趟,找你几样东西给你,你稍等片刻。”
左凌泉没想到上官灵烨这么急性子,他起身目送,上官灵烨走出殿门后,身形飘起,如同嫦娥奔月般,往隔壁的皇城飞去。
太妃宫里人本就不多,上官灵烨临时离开,便彻底没了声息。
左凌泉负手而立,站在门口等待,白玉台阶外的宫城黑洞洞一片,也没什么好看点,又把目光放在了大殿里。
正殿规模很大,陈设不多显得很空旷。
左凌泉环视一周,还在大殿的角落发现了一个‘猫爬架’,红木质地做工精巧,挂着些许小铃铛,团子估计会喜欢,可惜这玩意显然不能搬回去。
左凌泉走到猫爬架跟前,本来准备观赏,余光却发现,正殿侧面摆着香案,墙上挂着一幅画像,画的是一个金裙女子。
“嗯?”
左凌泉一愣,转身走到画像前,仔细打量,觉得画像上的女子,衣着有点像上官老祖。
左凌泉连皇太妃的名字都没听说过,并不知晓皇太妃的出身;不过铁镞府是大燕王朝的靠山,供着上官老祖的画像并不奇怪。
左凌泉以前只在栖凰谷的时候,远远瞧见过上官老祖的轮廓,其他时候看的都是汤静煣,根本不知道上官老祖长啥样,瞧见画像,自是来了兴致。
左凌泉负手而立,站在画像下方,抬眼仔细打量女子的容貌——柳叶眉、丹凤眼,看起来宝相庄严,但和上官老祖那双睥睨众生的眼睛比起来,天壤之别。
水墨丹青‘写意’而不‘写实’,画得不像可以理解,但连上官老祖的精气神都画不出来,水准着实怎么不高。
左凌泉凡世贵公子出身,耳闻目染之下,对画卷也有点见解,轻轻摇头,又把目光移向了女子的双唇。
虽然画中人看不出立体感,但女子的嘴型还是很漂亮的,能看出唇峰、唇珠、唇谷,如果点上红胭脂,想来十分火辣……
夜深人静,正殿里又空旷无人。
左凌泉看着看着,心思就开始跑偏,不由自主的就想起,上次在地底亲静煣的时候……
一次亲俩……
上官玉堂微微缩了下,还咬他舌头……
只是左凌泉刚瞎想不到片刻,就发现有人盯着他。
?!
左凌泉迅速回神,转头看去——殿内并没有人,连鬼影子都没有。
左凌泉可不相信是错觉,他左右寻找,最后把目光集中在了画像的眼睛上。
那双画出来的眼睛,和方才所见的有了些许区别,好似在居高临下地盯着他。
“……”
左凌泉稍显意外,凑近几分,抬手摸了摸画中女子的腿,想看看画卷是不是有什么玄机。
哪想到他手一碰,整幅画卷就虚幻起来,画卷中的女子呈现出了立体感,气势也节节攀升。
!!
我去……
左凌泉暗道不妙,回头想找太妃过来护驾。
但空旷殿堂里显然没人能过来帮他,就算有估计也没人敢过来。
“你在看什么?”
清冷嗓音,倏然出现在大殿里!
第五十六章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檐角宫灯在秋风中摇曳,昏黄灯火与月光交织。
空旷大殿内,高挑女子身着一袭金色龙鳞长裙,从画像中飘出,落在香案之前。
女子身材很高,双峰宛若两座山岳,撑起金裙,画出一道比例完美的曲线;头上带着金色龙纹发饰,墨黑长发无风而动,空灵仙气扑面而来。
金裙女子裙下是赤足,却和左凌泉等高,往前走出一步,眼神好似站在万丈高峰之上的神明,低头看着山下的三岁稚童:
“你在看什么?”
声音不喜不怒,但与生俱来的压迫力展现无遗,如果心智不坚韧,恐怕当场就会被吓得跌坐在地上。
左凌泉表情僵硬,没想到上官老祖的本尊忽然冒了出来,还站在眼前一步之处;他只觉暴露在了烈日之下,难以言喻的威压让他本能的想后退躲避,硬是咬着牙才勉强站住。
左凌想抬手行了个礼,却动弹不得,只能开口道:
“上官前辈,你怎么来了?嗯……我方才在看画像,不知道你在里面……”
金裙女子含着星海与大地的双眸,盯着左凌泉的眼睛:
“各大仙尊的供奉画像、庙祠金身,都留有神念,用以庇护子孙;你是第一个敢在祖师爷画像前,动**的人。”
?!
左凌泉连忙解释:“前辈误会了,我是想起了我家静煣,对前辈绝无邪念。”
金裙女子双眸如同两柄利剑,刺在左凌泉的眼底深处:
“你肆无忌惮看了半刻钟,心思没有半点遮掩,以为现在做出心无邪念的模样,就能骗过本尊?”
“……”
左凌泉方才只是在想静煣的时候,思路跑偏了点,想了想‘一次亲俩’的问题。
毕竟事情已经发生了,他又忘不掉,在心里面琢磨一下,也是人之常情。
被上官老祖逮个正着,左凌泉也只能回应道:
“人皆有七情六欲,我也不是圣人,上次的事儿确实有点那什么,心里瞎想在所难免。前辈难道就没回想过?”
金裙女子眼神纯净无暇,看不出丝毫杂念:
“不要用凡人的眼光,来看待仙人。”
左凌泉觉得也是,又道:“我不是仙人,自然有凡心,不能像前辈一样大彻大悟。方才是我眼神得罪,还请前辈见谅。”
金裙女子注视片刻后,微微颔首,移开了目光:
“下不为例。”
左凌泉恢复了自由,轻轻松了口气,他实在不想聊这个尴尬的话题,转而道:
“上官前辈是太妃娘娘的师尊?”
金裙女子回头看向自己的画像,只留给左凌泉一个背影,并未言语,想来是默认了。
左凌泉自然不能盯着上官老祖长发及臀的背影看,把目光放在了雕着瑞兽的房梁上,询问道:
“我听太妃娘娘说,前辈把她扔在这里八十年不闻不问,从来不见她;怎么我看了一眼,前辈就冒出来了?”
“因为你眼神在亵渎本尊。”
“……好吧。”
左凌泉无话可说了。
金裙女子沉默片刻后,开口道:
“你可听说过陆剑尘?”
左凌泉并没听说过这个名字,疑惑道:
“陆剑尘是谁?”
“剑皇城位列十三,中洲很有名气的剑修,你把他叫老陆。”
“老陆?”
左凌泉稍作回想,忽然记起老陆说过自己是剑皇城十三城主,甚至当时还来了句‘以你哥的脑子,我这高人做派一摆,他能不信?’。
五哥当时就信了。
他没信。
左凌泉眉头一皱,此时才回过味来——这个糟老头子,当时是在骂他‘有眼不识神仙至’?
金裙女子并未在意左凌泉的愣神,继续道:
“陆剑尘的过往,你可曾听说过?”
左凌泉连老陆真名都不知道,对此自然不清楚:
“没有。老陆过去怎么了?”
“很多年以前,伏龙尊主陈朝礼,在伏龙山脉之中渡劫,本尊和帝诏尊主,在旁代为护道;当时陆剑尘还是个在山里砍柴的野小子,误打误撞走到附近,看到了天劫降世的场面。你可知道他当时露出了什么眼神?”
“震惊?憧憬?”
金裙女子转过脸颊,看着左凌泉冷峻澄澈的双瞳:
“和你第一次握剑的眼神很像,但比你更偏执。”
“……”
左凌泉记得自己三岁的时候,第一次握着削出的木剑,心里想的是,这辈子一定要走到山巅去看看,当时他还不知道自己‘经脉阻塞’,有两世为人的阅历傍身,还觉得自己与众不同,特别狂来着……
“比我还狂?”
金裙女子微微点头:
“那眼神锋芒太盛,想把天上仙人踩在脚底的心意全写在眼底,锋芒盛到渡劫的陈朝礼,都分心看了一眼。”
左凌泉满眼意外:“老陆这么厉害?”
“他生而为仙。”
金裙女子看向上官灵烨经常躺着的软榻:
“这种人很可怕,道心似铁、自认无情,为了一个目标,可以去做任何事,直至达到目标为止……
……陆剑尘看到雷劫后,回到了家里,未曾和养育多年的父母告别,就带着一把木剑出了门……
……十余岁的小孩,独自在野修横行的中洲摸爬滚打,靠着要饭、偷抢,硬活了十余年、走了近万里,最终拜在了一个小山门之中,年近甲子才修到灵谷八重……
……在他近乎不择手段往上爬了一辈子后,终于遇见了自己的大机缘,成了幽篁剑修……
……凭借着无所不用其极的冲劲儿,陆剑尘短短十余年便名震中洲,无人不钦佩其过硬的心智和剑术,但也不敢和其深交。
因为所有人都怕他,知道他为了长生,可以对任何人拔剑,哪怕祸及整个天下,对他来说也只是长生道上的过眼云烟。”
左凌泉安静聆听完老陆的过往,疑惑道:
“我瞧老陆不像是这样的人,他怎么变成了现在这样的?”
金裙女子眼底少有的显出了一丝叹息:
“有一天,陆剑尘去其他洲游历,寻找突破瓶颈的法子,路过海边的时候,发现山头上有一棵桃花树,下面是一座小坟;陆剑尘觉得树很好看,停下来望了一眼,却发现小坟的墓碑上,有一行字。”
金裙女子抬起手来,在左凌泉凝聚出一行金色的字迹:
‘我等你了四十年,可惜你还是没回来,所以种了一棵桃树,就当是我了,等你看到这行字的时候,桃树应该很大了吧,嘻。’
左凌泉本就是惜花之人,瞧见这行写在墓碑上的字迹,浑身微震,心都猛地揪了下:
“这是给老陆写的?
金裙女子抬手扫去字迹,点头道:
“陆剑尘看到这行字,才想起曾经摸爬滚打时,遇见过一个道侣,彼此共患难、同生死;后来得了仙剑胚子,他怕被人抢夺,没告诉任何人,只是随意找了个出海远行的借口,就一去不回;那个女子以为他真是出海,等了他四十年……
……看到这行字后,陆剑尘本就有些动摇的向道之心,当场就崩碎了,开始疯了似的周游各洲,寻访高人,甚至还来找过本尊,想找起死回生的法子。”
“前辈怎么回应他的?”
“世上有万般神通,但独独没有后悔药,路走过了就回不了头。”
左凌泉听到这里,明白老陆为何一身风烛残年的暮气了,他对老陆影响很好,了解曾经的过往后,也不知该评价其是‘可恨’还是‘可怜’。
毕竟老陆就算能幡然悔悟,愧对的父母和红颜也没法死而复生了,这个罪逃不掉。
左凌泉唏嘘片刻,不明白上官老祖为什么和他说这些,开口询问道:
“前辈和我讲这些,是觉得我和老陆一样‘生而为仙’,提醒我别走错路?”
“别自作多情,你生下来就是个俗人,俗不可耐。”
“呃……当人挺好。那前辈和我说这些的意思是?”
金裙女子语气平淡:“本尊只是提醒你,色字头上一把刀,没那个实力,就别心太大。下次再敢盯着本尊的画像起色心,你就会成为名震玉瑶洲的‘瞎子剑仙’。”
左凌泉表情一僵,微微摊开手:
“这两件事儿有关系吗?”
两件事儿没啥关系,金裙女子只是在解释为何让上官灵烨待在这里。
她没有再多说,身体缓缓离地,飘向了墙上的画像。
左凌泉见上官老祖要走,想起了正事儿,又问道:
“对了前辈,我和静煣在一起的时候,您是不是都能看到。”
“她不烦本尊,本尊没心思管你的死活,路要自己走。”
话音落,画卷恢复如初,金裙女子再次变成纸片人。
左凌泉前些日子怕上官老祖忽然过来,都不敢和汤静煣亲热,有了这句话,他自然放心了下来。
瞧着女子的画像,左凌泉不好在肆无忌惮打量,拿起案台上的香,很有仪式感地拜了三拜,把香插在了铜制香炉里……
第五十七章 月下花前、把酒言欢
哪怕身为二圣,去内库调用皇室财产,也得去内务府走流程,上官灵烨花了点儿时间才回到太妃宫,落在正殿外的白石台阶上,抬眼就瞧见一袭青袍的左凌泉,手持三炷清香,站在老祖的画像前俯首作揖。
上官灵烨脚步一顿,收敛了声息,仔细打量左凌泉的神态举止。
左凌泉的动作十分诚恳,不苟言笑、表情郑重,就好似世间最赤诚的信徒,参拜心目中唯一的神明,光是侧影,就能感觉到那份不容亵渎的仪式感。
上官灵烨微微愣了下,没想到左凌泉如此郑重,恐怕连铁镞府的入门弟子,给老祖上香都没这么认真。
这模样哪里像是老祖选中的道侣,她都对老祖都没有崇拜到这个地步……
上官灵烨如此想着,还没弄清楚头绪,又瞧见上完了香的左凌泉,快步离开了香案,还抬手轻拍胸口,一副‘虚惊一场’的表情。
“……”
搞半天原来是装的……
上官灵烨暗暗摇头,不过这般装模作样,看起来也不像是老祖选中的道侣,更像是屡教不改的顽劣徒弟……思索之间,她抬步跨入了正殿,开口道:
“让你久等了。”
左凌泉听见声音才发现上官灵烨回来,上官老祖几十年没在人家跟前露面,他也不好说老祖刚才来过,只是走向大殿中央,含笑道:
“前辈,我瞧这里挂着临渊尊主的画像,你师尊莫非就是临渊尊主?”
上官灵烨来到案几旁侧坐,平淡道:
“你才知道?”
“是啊。市井间也没人敢议论当朝皇太妃,司徒前辈也没和我说过这个。”
“我叫上官灵烨,老祖嫡传,和司徒霸业同辈。”
上官灵烨从玲珑阁里取出几样物件放在桌上,询问道:
“你认识我师尊?”
左凌泉不清楚上官灵烨和老祖有什么渊源,担心被上官灵烨拉去泻火,在案几对面坐下后,只是含笑道:
“临渊尊主前些时日来过大丹朝,我是栖凰谷的弟子,有幸远远瞧过一眼。铁镞府我记得出现得很早,如今才传两代?”
上官灵烨见左凌泉不说实话,也不多问,摇头道:
“仙人寿命极长,收徒的时间也相隔甚远,所以九宗的宗门传承,不是师传徒,而是兄传弟。霸业师兄就比我大两百多岁,等他卸去宗门职务,府主可能就由我继任;等我也死了,若是老祖没新徒弟,才会传给下一辈。”
这个继承制度确实和俗世不同,但也能理解,左凌泉想了想道:
“到了九宗宗主这个境界,都会寿终正寝的话,那什么时候才能真正长生?”
“九宗之内,只有八大尊主没换过,到了他们那个境界,应该就不会被寿数限制了。不过八尊主也可能被人打死,天之四灵等天生神祇也能被封印致死,真正不死不灭的存在,我也不知道是什么。”
左凌泉轻轻点头,看向案几,上官灵烨拿出来了一块木头、一个三足鼎、一坛酒。
他拿起黑色木料查看,又黑又长,入手分量很轻,询问道:
“这是什么?”
“千年鬼槐,出自落魂渊深处,是孤魂野鬼最好的居所,上古时期的‘聚魂幡’,就是用这个炼制,但正常炼器很难用上。你想要引蛇出洞,可以去灼烟城黑市兜售这玩意儿,因为价格高昂,会买鬼槐木的炼器师,有可能就是要找的目标。”
左凌泉把槐木放下,又拿起旁边的三足鼎,圆鼎之上刻有繁复纹路,以及一只口含红珠的龙形浮雕,有些重量,但看起来不大。
“这是法宝‘火龙鼎’,可以熔炼世上九成九的五行之金,对炼器师来说,价值不亚于剑修的宝剑;你要请人炼制邪器,总得有筹码。”
左凌泉听见是法宝,眼神郑重了些,来回翻看,却也看不出门道,他询问道:
“这鼎算是给我了?”
上官灵烨微微眯眼,露出‘你想得挺美’的表情:
“这是查案的道具,我从国库借的,只是让你去查案子,又没让你真炼一件儿邪器。”
“这么贵重的东西,丢了怎么办?”
“性命放在首位,若是被强抢,回来报案,我会另派人追回官家财物。”
左凌泉听见这个,放心了下来,把槐木和火龙鼎收进玲珑阁,又看向桌子上的小酒坛:
“这莫非也是法宝?”
上官灵烨抬起纤纤玉手,拿起岁月悠久的酒坛:
“这是桃花潭的‘仙人醉’,出自桃花尊主之手,桃花尊主如今不问世了,喝一坛少一坛,我都没喝过几次;方才去皇城内库取东西,瞧见周氏藏得有,顺了一坛。”
“呃……”
左凌泉挺喜欢喝酒的,听见来历这么大,自是来了兴致:
“这酒有特别功效?”
“修行中人体魄异于凡人,蒙汗药都放不倒,酒水更是如此;这坛酒的功效,就是能把仙人灌醉。”
上官灵烨打开塞子,淡淡醇香飘散开来,她看向左凌泉:
“想喝吗?”
虽然表情端正贵气,看眼神看起来有点像是用棒棒糖逗小孩子。
左凌泉想看遍仙家风景,对于可遇而不可求的美酒,自然有点念想,含笑道:
“一个人喝酒没意思,前辈若是想让我陪着喝,我自然得陪着。”
上官灵烨抬手轻勾,两个白玉杯落在了桌案上,她抬手倒酒,轻声道:
“司徒震撼说我连个能一起喝酒的朋友都没有,我想了下,确实如此,现在是不是算有了?”
左凌泉对这话稍显意外,看着面前的宫装美妇认真倒酒,思索了下,摇头道:
“司徒前辈的意思,应该是‘交心’。趣味相投的人在一起,哪怕喝市井三文钱一壶的苦酒,也能喝得酩酊大醉;若是话不投机,哪怕喝的是仙家陈酿,也喝不出味道。重点不在酒上面。”
上官灵烨动作微微顿了下,抬眼看向左凌泉:
“怎么才算交心?”
左凌泉不清楚面前足智多谋、修为高深的太妃娘娘,是真的不懂这个问题,还是另有深意。他想了想道:
“就是志同道合。两个人坐在房顶上喝酒,也没什么目的,敞开心扉,谈天论地吹牛,你愿意说,我愿意听,说得口干舌燥了干一杯,而不是为了喝酒而喝酒。”
上官灵烨琢磨了下,微微点头,继而左凌泉就发现自己飘了起来。酒杯也悬浮而起,直接飞出了大门,来到了正殿的屋脊。
皎洁月光洒在明黄色琉璃瓦上,几只瑞兽蹲在屋脊左右,偌大皇城尽收眼底,而更远处是京城的千街百坊、万家灯海。
上官灵烨取出一个小案放在屋脊上,在小案旁侧坐,酒壶和酒杯放在上面。
左凌泉没想到少妇奶奶想一出是一出,猛然坐在皇宫最高处,还有点不适应,开口道:
“坐这儿真没问题?”
上官灵烨手里拿着酒杯,眺望看了八十年的凡世烟火:
“修行中人,不必计较俗世规矩;你可以开始谈天说地吹牛了。”
“?”
左凌泉有点搞不懂旁上官灵烨了,看表情也不像是拉着他半夜聊骚,他一个人干吹,能吹个什么?
“上官前辈,你想让我说什么?”
“你和姜怡在一起的时候,东一句西一句,不是很能扯的吗?你想说什么说什么。”
姜怡是我未过门的媳妇,您老人家又不是……
左凌泉端起酒杯灌了一口,清凉酒液入喉,除了润倒也没啥特别感觉。他开口问道:
“前辈对什么比较感兴趣?”
上官灵烨思索了下:
“我以前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只想修行,不过老祖不让我修行了,就没了目的,你觉得我该对什么感兴趣?”
左凌泉哪儿知道,他又问道:
“上官前辈一个人在宫里待了八十年,找不到目标又没人倾诉,应该过得很不容易吧?”
上官灵烨以袖掩唇,将酒杯一饮而尽:
“待在一个不喜欢的地方,你说呢?”
“这么多年,前辈就没出去散散心?”
“出去过不少次,缉妖司供奉搞不定的事儿,就得我亲自出马,出去的时候确实要轻松些,就和以前在外面历练一样。”
左凌泉轻轻摆手,抬眼示意宫墙外的万家灯火:
“不是出去办事,是出去闲逛,到街上走走,看中秋灯会、端午渔舟,或者去诗会上面瞧瞧那些年前才子大展所学、琴坛大家献曲什么的。”
上官灵烨拿起酒坛,又倒上了两杯酒:
“这些俗世消遣之物,有意思吗?”
左凌泉笑了下:“仙都是从人修来的,这些东西既然存在,那就肯定有意思。修行一道不进则退,不敢有一日懈怠,永远都走在路上;凡世却没有这个束缚,可以停下来休息,做些没有任何意义的无关小事儿,这反而使得俗世百花齐放,比只有长生的修行道还要精彩一些。”
上官灵烨目光放在宫墙外的灯海之上,神情平淡:
“我不觉得那些事情很精彩,你难不成觉得在街上溜达,比御剑凌空、周游四海还逍遥?”
左凌泉肯定不这么认为,但俗世可不只有满街溜达,他轻声道:
“对我而言,修行道也就比俗世多了些搬山倒海的神通和寿数,抛开这些,比俗世强的地方并没有多少。就比如琴棋书画……”
“仙家高人也会研究这些,而且他们有数百年的时间沉淀打磨,造诣远非凡夫俗子能媲美。”
左凌泉摆了摆手:“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可不是研究得久就能琢磨出来,大部分人研究一辈子,也只能研究出一身匠气。”
上官灵烨胳膊斜撑着小案,坐姿稍显慵懒,轻轻摇晃着白玉杯中的美酒:
“我不这么认为。就比如这杯酒,凡夫俗子花去一辈子的时间,都不可能酿出来,他们没这么多时间沉淀。”
左凌泉两杯酒下肚,感觉有点上头,他单手搭在膝盖上,叹了口气:
“那我举个例子吧。我以前听过一首诗,‘故国三千里,深宫二十年;一声何满子,双泪落君前’,写的是宫女离家三千里、关在宫里二十年的凄惨处境。娘娘离家不止三千里吧?在宫里待了八十年,时间比师中的宫女长四倍,能不能有感而发,写一首这样的诗?”
上官灵烨眉梢微皱:“我又不善诗词。再者,我是贵妃,不是宫女,即便不是修行中人,也养尊处优享尽人间富贵,岂会哭哭啼啼?”
左凌泉想想也是,又改口道:
“那就说跳舞。山上仙子道行高深,总不能研究舞蹈在人前献艺,跳的舞肯定没俗世的歌舞大家好看……”
上官灵烨还是摇头:“谁说山下仙子不会跳舞?外面有不少女修,为了挣神仙钱,在自己修行府邸中跳舞,用水中月传给玉瑶洲各地的修士看,算是卖艺,那水准可不比俗世歌姬低半分,而且能飞起来跳,凡人根本比不了。”
左凌泉眼神意外:“这都行?”
上官灵烨轻轻哼了声:“修行一道无奇不有,有些女修为了神仙钱,脱了衣裳跳舞的事儿都干得出来,比俗世勾栏的花魁都放得开。”
?!
左凌泉手肘撑在小案上,凑近了几分:
“修行道还有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这怕是得好好批判一下……”
上官灵烨也凑近几分,半眯着眼:
“你想看?”
都靠着小案,两人距离不到两尺。
上官灵烨小酌几杯,目光依旧澄澈,如玉面颊上却多了几分连她自己都未曾发觉的酡红,在皎洁月光下显出‘贵妃醉酒’般的动人美态。
佳人如醇酒,柔艳脸颊近在咫尺,左凌泉目光停留了一瞬间,有些飘的思绪马上收了回来,摇头道:
“我不想,只是意外罢了。”
他坐直了些,看向远方的灯火,义正词严地道:
“不过,修行皆不易,这种事也能理解,总比为了长生杀人放火祸害百姓的好。”
上官灵烨发觉了左凌泉目光的停顿,偏过头,淡淡哼了一声:
“何必装模作样?我活了百来岁,你这种十几岁的小娃娃,见得太多了,瞧见漂亮女人就走不动道,满脑子都想着男女之间那点儿事儿……”
“前辈,你这话就不对了,我看起来很好色吗?”
“嗯。”
上官灵烨认真点头:“你除了好色,我挑不出别的毛病。”
左凌泉摊开手道:“我哪儿好色了?前辈可不能随便辱人清白。”
上官灵烨端起酒杯小抿一口,眼神示意宫墙外的宅院:
“你家里就藏着四个女人,即便不算你的师长和丫环,也有两个女子和你关系暧昧……”
“才两个而已……”
“……”
上官灵烨稍微坐直了些,蹙眉望着左凌泉。
左凌泉觉得自己这话是有点不对,轻咳一声道:
“嗯……我的意思是,我出身俗世富贵之家,娶十几个媳妇都正常,两个不算多。而且这不能用好色形容,是出于日积月累的感情,才会在一起……”
“你就是看中了人家的色相,才会动情。”
“那不然呢?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看见漂亮姑娘动情,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看吧,你自己都承认了。”
“我承认的是自己有爱美之心,不是好色,这俩不是一回事。色是皮囊,内在美也是美……”
“承认自己好色很难?”
“嗯……不是,这是原则问题……”
“哼……”
……
天上银月悠悠。
巍峨宫殿的顶端,信马由缰地闲谈一直持续了很久,直至东方亮起了鱼肚白。
上官灵烨能和左凌泉闲聊,是因为老祖看中的左凌泉,她想通过深入接触,来发现自身的不足。
不过聊着聊着,她也忘了初衷,反正就是瞎扯了半晚上,等回过神来,才发现天亮了。
等第一缕晨光洒在明黄色琉璃瓦上,上官灵烨停下了话语,瞧着旁边有点晕的左凌泉,抬手轻挥,驱散了他身上的酒意,开口道:
“天亮了,渡船停在偏殿后的车马司,你自己过去取吧。”
左凌泉本来就没醉,只是有点晕,随着酒意驱散,也彻底恢复如初。聊了大半夜的天,东拉西扯瞎说,仔细回忆好像又什么都没聊。
不过喝酒唠嗑就是如此,只要喝开心了就行,真要字字珠玑句句揣摩,那就没意思了。
左凌泉站起身来,拱手告辞:
“那我就先走了,方才说话有唐突的地方,还请前辈见谅。”
“早去早回。”
左凌泉含笑点头,转身跳下飞檐,不过后面的上官灵烨,又补充道:
“让姜怡来宫里吧。你去灼烟城,她帮不上忙,在宫里也能帮她快点修行。”
左凌泉只敢在差事难度较低的时候带着姜怡,去灼烟城前途未卜,哪里敢把姜怡带着,他点头道:
“好,我去和她说一声。”
话落,一跃而下,眨眼已经在亭台楼阁之上跑出去很远。
上官灵烨孤零零坐在屋脊上,身边放着空荡荡的酒坛,目送那道人影渐行渐远后,才偏头看向小案,注视良久,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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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纸包不住火
从太妃宫出来,左凌泉回到家里和几个姑娘通报了消息。
事关吴清婉二叔的下落,能早点过去也能让清婉心安,几个人也未曾迟疑,收拾好东西就一起离开了宅院。
上官灵烨的私人游艇停在宫里,左凌泉先把吴清婉和汤静煣送上了船,然后陪着姜怡前往天玑殿。
时到正午。
太妃宫的千步廊内,左凌泉腰悬佩剑,姜怡红裙如火,并肩前行。
冷竹做宫女打扮,走在两人的背后,有些感慨地碎碎念:
“好不容易从大丹皇宫出来,兜兜转转怎么又进宫了,唉~……”
姜怡回过头:“要不现在就让你出宫嫁人?”
冷竹表情一僵:“我就随便说说,只要公主在跟前,待在哪里都一样。”
“你不想嫁人,是舍不得左凌泉还是舍不得我?”
冷竹想说‘都舍不得’,但这话出来,她当小老婆的愿望肯定就破没了,连忙摇头:
“肯定是舍不得公主,嫁人有什么好的。”
姜怡可不信这胳臂肘往外拐的丫鬟,挥挥手让冷竹一边儿玩去,然后看向旁边偷笑的左凌泉:
“出去好好照顾着小姨,事情都过去三十年了,实在找不到,就回来从长计议,别冒冒失失地又闯祸……”
左凌泉知道姜怡不能跟着出去游历,心情比较失落,拉住了她的手:
“我知道分寸,有大燕王朝在后面站着,出不了大事儿。你这些日子就在宫里修炼,有太妃娘娘指点,修行速度肯定快得多,下次咱们再一起出去就是了。”
姜怡明白轻重缓急,对此轻轻点头,稍微沉默了下,又蹙眉询问:
“对了,你怎么今天早上才回来?和太妃娘娘聊公事聊了半晚上?”
话语中带着一股不易察觉的狐疑。
左凌泉有些无奈,抬手就在姜小醋坛子的脸蛋儿上捏了下:
“想什么呢?我还能作甚?”
一个俊郎阳刚的小伙子,和一个倾国倾城的寡居美妇相伴到凌晨,能作甚?
不过姜怡仔细想想,又觉得上官灵烨不会动凡心,左凌泉也没这么大色胆,便收起了心里的狐疑。
除开上官灵烨,吴清婉昨天晚上的情况也有点不对。
姜怡昨天晚上回房后,辗转反侧睡不着,总觉得小姨好像在遮掩什么,但又不敢往深处想。她犹豫了下,轻声道:
“我觉得小姨最近怪怪的,好像有事瞒着我,你有没有感觉到?”
左凌泉眨了眨眼睛,含笑道:
“放心好了,有我在呢,真有事儿我也能护着她。”
姜怡微微点头,眼见天玑殿快要到了,抽出了手:
“行了,你走吧,快去快回,九宗会盟还有三个月开始,铁河谷那边已经开始选人了,你至少得提前一个月回来,不然我就不等你,自己去参加了。”
左凌泉对进九宗的念想其实不大,但几个姑娘得找到合适的宗门进修,他对此自是点头,然后在姜怡的唇儿亲了一口。
姜怡身处太妃宫,觉得上官灵烨能看到,想要躲避;但马上要和未婚夫分别,她也心中不舍,最终还是没动,仍由左凌泉吻别,还轻启小口,让左凌泉亲的更深入些……
——
稍作缠绵之后,姜怡去了天玑殿,上官灵烨在殿门外等着。
左凌泉和两人摆手道别后,独自穿过千步廊,来到了渡船停泊的湖泊旁。
小画舫停泊在秋色满园的湖岸边,因为舱室内空间不大,吴清婉和汤静煣并未进去,站在甲板上打量着宫里的景色。
吴清婉穿着一袭淡绿色的长裙,长发盘起,气质依旧出尘于世,但和大、小上官比起来,又多了几分平易近人的人间烟火气。
如果说上官灵烨是被迫困在凡世的仙子的话,那吴清婉更像是仙女在红尘历练,心态不同,气质自然也不同。
汤静煣上身鹅黄衣衫,下身深色褶裙,发髻间插着珠钗,依旧是市井小娘的打扮。
白豆腐般的脸蛋儿,在秋日下散发这温润光泽;珠圆玉润的身段儿,更是从里到外透着股韵味儿,媚而不妖、欲而不淫,虽然没有出尘仙气,但确实是女人中的仙品。
左凌泉走出游廊,瞧见两个赏心悦目的风韵美人,本想快步过去,远远又发现两个人表情好像有点古怪。
左凌泉见此放轻了脚步,走到两人附近,悄悄听墙根,却见汤静煣意味深长的说道:
“清婉,咱们认识也大半年了,虽然年龄差了点,但也算是姐妹,你说是吧?”
汤静煣个子不高,只到吴清婉的鼻尖儿,两人站在很近,还得微微抬头望着吴清婉。
但吴清婉心虚之下,气势上明显被压了一头,双手叠在腰间,眼神有点躲闪,柔声道:
“修行一道不讲究年龄,都住在一起了,自然是姐妹,嗯……怎么了?”
“也没什么,就是有点好奇。”
“好奇什么?”
“上次我和小左从地底回来,晚上你和他在一起修炼,我隐隐约约听到些动静,他好像说了句‘真粉’之类的话,一直没弄明白意思……”
!!
吴清婉身体一紧,雪白脸颊上难以抑制地染上了一抹晕红,又迅速压了下去,含笑道:
“是一味药材,用珍珠研磨成粉,就是珍粉……”
汤静煣‘恍然大悟’,眼神移向了吴清婉小腹下,继续道:
“是嘛……我也问过小左,他说你们在演练招式。自己张开腿是个什么招式?”
吴清婉睫毛微动,明显能察觉到气息不稳,她抿了抿嘴,迈开脚步,摆出扎马步的动作:
“就是这样,扎马步是锻炼体格的基本功,所有人最初都是练这个。”
“既然是基本功,怎么还需要小左提醒?”
“演练招式嘛,他让我摆出这动作。”
“哦……”
汤静煣低头看向吴清婉的绣鞋,因为扎马步的动作,裙摆被拉高,露出了一截小腿,能瞧见白色布袜。她微微挑眉,含笑问道:
“演练招式的时候,穿着袜子是不是不方便呀?我昨天瞧见,你裙子下面好像没穿袜子……”
!!
吴清婉找不到借口了,正想瞎编,就听见后方传来脚步声,以及左凌泉带着笑意的话语:
“你们聊什么呢?”
吴清婉如蒙大赦,连忙转身道:
“凌泉,你怎么才来……姜怡送过去了?”
汤静煣也连忙收起了小心思,回头正想说话,就瞧见左凌泉飞身跳上了船,拉住她和吴清婉的手,走向了船舱。
??
两个女子同时愣在当场。
吴清婉被握着手,眼神错愕,直到被拉进了船舱,才回过神来,秋水双眸里涌现出怒色:
“凌泉!你放肆,我是姜怡的小姨,也是你师长,你岂能……”
汤静煣也瞪大眼睛,迅速抽回手,皱着眉儿道:
“小左,你干什么呀?”
左凌泉面带笑意关上了门窗,看着‘怒不可遏’的婉婉,轻声道:
“静煣都看出来了,装糊涂也没用。”
吴清婉瞪着眸子,没用半点消气的意思,心里的窘迫,甚至让她怒意更甚了几分:
“你胡说什么?我装什么糊涂?”
汤静煣虽然有所怀疑,但真的证实心里的猜测,还是难掩震惊;瞧见吴清婉发毛,她有点不敢接话了,悄悄把睡懒觉的团子抱起来,目光在两人身上徘徊。
左凌泉知道婉婉下不来台,也没有太过分,认真和汤静煣解释道:
“汤姐你别乱想,我和吴前辈确实在修炼,就是‘双修’,一种比较偏门的修行之法。”
吴清婉心中窘迫难言,恨不得跑出去投湖,听见左凌泉的话,才想起自己的‘初衷’。连忙点头:
“没错,我是在帮他修炼,不是偷……不是做那些伤风败俗的事情。”
汤静煣又不傻,哪里会信两个人只是修炼,不过人情世故还是懂的,做出恍然大悟的模样,微微点头:
“原来如此。还有这种修行法子?”
“有。”
吴清婉知道汤静煣不信,她快步走到跟前,拉着汤静煣在雕花小榻上坐下,把得到功法、为宗门解围的来龙去脉,认真说了一遍,还拿出玉简和修炼记录当作证据证明——当然,只给看了前几页,后面趴着骑着跪着被抱着之类的,自然不敢放出来。
左凌泉靠近就被吴清婉瞪一下,也插不上话,只能在书桌旁操控渡船起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