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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贼秃秃     五代第一太祖爷txt下载     五代第一太祖爷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零四章 浑水摸鱼

    阳晋川盐厂西北边,河谷地上游,有一片单独隔离的采石区,与盐厂主产区相距一里多远。

    在这里采挖卤盐石的,都是泾州各县乡押送来的囚犯。

    大多是些鸡鸣狗盗之辈,或是聚众闹事斗殴伤人,或是调戏非礼良家女子耍耍流氓。

    所犯之事倒也不大,一般羁押数月至一年半载不等也就放出监牢。

    朱秀寻思着不能浪费劳动力,下令各县定期将囚犯押送盐厂,羁押在此采挖石头,美其名曰劳动改造。

    真正的重刑犯,抓住查清案情,报节度推官复核,直接斩首示众。

    如此也算明正典刑,令泾州治安为之一肃。

    囚犯劳动改造自然没有报酬,每日管两顿饭,考核工时量,如能按时按量完成,一段时间后则有减刑机会,否则将会延长改造时间。

    采石区正中竖立几根木杆,上面挂着几颗人头,经过小半年的风干,早已露出森森白骨。

    这几个是劳动改造制度刚刚施行时,几个囚犯试图合伙袭击看守,抢夺兵器出逃,被捉住后当场处死留下的。

    从此后,再也没有发生过囚犯**事件。

    采石区在一片岩石岗里,外围是茂密的树林,有一队兵士五十余人驻扎充当看守。

    看守里,既有身强力壮的战兵,也有战场上受伤落下残疾的弓弩手,把守住各处高点,稍有异动就用弓弩招呼。

    近来泾州迁移户迅速增多,治安管理压力大增,光是田地划分就闹出许多乱子,几日工夫,改造场又增加了三百多个劳动力。

    朱秀又调来一队军士协助看守,还连哄带骗让史向文搬来小住几日,好好震一震这些乡里的刺头恶霸。

    史向文倒是很喜欢住在改造场,他可以在石岗旁边的林子里抓虫子玩蛇,跑到溪流里捉鱼捞虾,在草地上奔跑追逐蝴蝶,整日玩的不亦乐乎。

    要是有犯人闹事,闹得凶了,只需看守吆喝一声,史向文直接过来将人揍晕,谁领头闹事就揍谁,有时能一下子揍晕五六个,躺倒一片,剩下的交给看守处理就行。

    几次下来,改造场的治安得到进一步提高,囚犯们不管是到采石区出工,还是回生活区休息,都学会了和颜悦色地说话,有任何矛盾大家都笑呵呵地以谈话解决,没人再敢轻易动手。

    一群大字不识几个,赤膊粗莽的汉子温声细语地说话相互谦让礼敬,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集体中了魔怔,看着别扭。

    改造场负责人叫浑和尚,是个吐谷浑和汉人生的杂胡儿,也是最早一批镇海营老卒,敢打敢杀作战勇猛,为开辟邠州贩盐的商路立功不少。

    去年入冬以来,浑和尚腿上痹症越来越严重,遇到风寒雨雪天气就疼得打摆子。

    经由毕镇海举荐,朱秀亲自考察后,决定让他转业成为改造场第一任场长,隶属于节度推官管辖,属于泾州司法系统基层吏员。

    清早,浑和尚从位于石岗上的办公房走出,拎一个陶壶,里面泡满粗茶水。

    阳光明媚,浑和尚摸摸光头,黝黑布满细纹的脸微微仰起,享受晨光的温暖,花白胡茬在光耀下泛起银光。

    整片改造场还处于静谧当中,不远处的林子里,传出几声惊慌雀鸣,一个魁梧巨汉的身影偶尔显现。

    看看天色,浑和尚嘿嘿笑笑,拿起棒槌用力敲响挂在树上的铜锣,哐哐锣响声霎时间传遍改造场,回荡在石岗和山林间。

    一日的劳作开始了。

    浑和尚三两嘴嚼完一个冷馍馍,灌了几口热茶水,挎上一把擦得锃亮的短刀,头**子,穿对襟筒袖短衫,腰扎帛带,腿上裹紧行缠,一副标准的藩镇武卒打扮。

    一日为军士,终身为军士,即使转业做了吏员,也不能忘本,放松对自己的要求。

    浑和尚压了压毛毡笠子,昂着头,大阔步地朝下方厂区走去。

    改造场生活区由一片砖土混建的平房组成,一间房就是一个生产小队,十个人睡一间大通铺。

    房区后面建有茅房,还有供洗漱的井窖,伙房则在石岗办公区旁边,与囚犯生活区分开。

    改造场规定,清晨锣响起床开工,傍晚哨响进屋睡觉,严禁在生活区随处大小便,就连在采石区劳作,也得在指定地点解决个人问题。

    若是违反规定,不打也不骂,自己清理干净,然后劳改时长在原有基础上顺延十日。

    一泡屎尿劳改十日,违反作息规定也是十日。

    若有头疼脑热伤风感冒,经确认后可以适当歇息,严重者还能申请到盐厂接受驻厂郎中的诊治。

    当然,如果发现装病偷懒,一次劳改时长加一个月。

    隔壁盐厂的正式采石工,一个月最低能赚百余文钱,干同样的活,改造场的囚犯却是一文钱拿不到。

    囚犯们知道后大受刺激。

    后来浑和尚想出一招,如果囚犯在改造期间表现良好,没有犯原则性错误,可以考虑在服役期满后,按个人意愿转为盐厂正式工人。

    朱秀觉得这个想法相当有建设性,将浑和尚表扬一通,采纳建议,正式写入改造场管理条例。

    如此一来,囚犯们的劳动积极性果然充分调动起来,自觉遵守条例规定,积极参与改造,争取早日进入盐厂干活挣钱。

    奖罚分明的制度下,管理顺畅变成了一件水到渠成的事。

    一排排平房打开门,每间房外站着一名看守,监督囚犯日常劳作生活。

    身穿褐色短衫的囚犯们依次走出,在屋前站成一排,报数点名。

    每间房编号为一的囚犯就是房长,协助看守管理,都是由表现最好的充任。

    丁字头十三号房,最后走出的是一名身材高大白净的汉子,他的手上脚上皆是戴着镣铐,加起来有八九斤重,走路时叮哐作响,引得邻近监房的囚犯们纷纷朝他看来。

    整个改造场,只有他一人手脚戴着镣铐。

    白脸汉子面无表情,头发凌乱地披散着,嘴唇干裂,神情略显憔悴。

    踏出房门,阳光有些刺眼,他抬手挡了挡。

    "赵大耳!麻溜地过来列队!别磨磨蹭蹭的!"丁十三号房长赖大柳厉声呵斥。

    说完还不忘朝看守弯腰讪笑,一副狗腿子样。

    赖大柳是阴盘县押送来的囚犯,是当地村里有名的无赖流氓,之前因为跑到邻村扒门缝偷看大姑娘洗澡,被当场捉住扭送乡里,改造两个月表现良好得以释放。

    半月前,赖大柳又因为在县城醉酒闹事伤了人,成为改造场为数不多的二进宫者之一。

    这一次,他的服役期限要到明年底才结束。

    赖大柳对改造场很熟悉,平时表现也算良好,和看守熟悉,让他做房长能省去不少事。

    浑和尚手扶挎刀,站在高台上,冷冷注视着白脸汉子。

    此人是半个月前被关铁石将军押送来的,关将军临走时千叮万嘱,此人功夫不错,一定要严加看管。

    浑和尚也是当了小二十年兵的老卒,从步伐身形就能看出,这白脸汉子绝对在军中历练过,行坐站卧皆有章法。

    问他姓名也不吭声,只是不停重复要见朱秀。

    少使君岂是说见就能见的?浑和尚认定这厮不怀好意,完全不理会。

    浑和尚记得关将军说他叫赵匡胤,但是匡胤两个字他不会写,又见他长手长脚,白面大耳,就给他在羁押簿上注名"赵大耳"。

    "赵大耳!快过来站好!"

    赖大柳见他脚步散漫,怒喝道,却不敢上前拉拽,只敢隔远些吼叫。

    这赵大耳刚来时,赖大柳见他高大白净像个大户家的儿郎,又戴着手脚镣铐,存了戏弄的心思,夜里换了床铺紧挨着他。

    没想到他刚要动手动脚,就被赵大耳一脚踹翻,摔在地上眼冒金星。

    从此后赖大柳只敢言语怒骂,不敢再靠近。

    赵匡胤轻蔑地瞟了赖大柳一眼,拖着脚镣站在一排囚犯的最左边。

    他觉察到高台上有人注视着自己,心中冷笑,装作不知。

    真正让他忌惮的,是那个脑子浑噩的巨汉。

    想到当日在安定县城外,自己近乎于毫无反抗地就被轻易捉住,赵匡胤心生寒意。

    如此猛士,恐怕只有当年晋王**用麾下神将,人称十三太保的李存孝方能与之匹敌!

    赵匡胤不动声色地扫视周遭环境,没有看见史向文的身影,难道是回县城去了?

    若那巨汉不在,今日他便要找机会脱身!

    赵匡胤暗暗攥紧拳头,观察看守位置和改造场的进出道路。

    挖了半个月石头,他将这里的地势地形熟记于心,就为了寻找机会脱身。

    等出去后找到朱秀,他一定要揪住那臭小子的衣领,愤怒地质问,为什么要把他扔在这里挖了半个月石头!

    还跟一帮偷鸡摸狗的流氓混混关在一起,睡一张大通铺,连出恭洗浴都在一起!

    赵匡胤满腔悲愤,千里迢迢来到泾州,先是因为兵荒马乱道路封锁,被困岐州。

    后又因告身过所文书丢失,住不了馆驿,还要躲躲藏藏逃避关隘盘查。

    本以为来到泾州,见到朱秀就能完成任务,却不想连安定县城都进不去,白白被人揍了一顿不说,还被扔进山区挖石头,这一挖就是半个月。

    跟一帮鬼祟猥琐的无赖混混同吃同睡,美其名曰进行一番彻底的劳动改造,重头做人。

    这一切的苦难都是拜朱秀所赐,就连这改造场也是他一手设计。

    从踏上前往泾州的路途开始,赵匡胤觉得全世界都在针对自己。

    二十一年来,他从未吃过如此大的苦头,受过如此大的屈辱!

    作为一个自小锦衣玉食的官N代子弟,赵匡胤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沦落至这般凄凉境地!

    在泾州山区挖了半个月石头,更是他想都不敢想的经历。

    一股辛酸的情绪涌上心头,赵匡胤双目温热,泛起泪光,胸膛剧烈起伏,连连深呼吸才压下当场洒下热泪的冲动。

    "赵大耳!"赖大柳大声点名,赵匡胤低着头,沙哑着嗓音应了声"到"。

    丁字头的监房点名完毕,无一缺漏,可以去洗漱上茅房,然后前往采石区干活。

    其间有一刻钟的自由时间。

    两个时辰后,临近中午,才是放饭时间。

    看守上前解开赵匡胤的手铐,警告几句安分老实的话,准备离开。

    赵匡胤活动着箍出红印的手腕,忽地出声道:"我要见管事!"

    看守扭头皱眉道:"有何事?"

    赵匡胤道:"你做不了主,叫管事来!"

    早就注意他一举一动的浑和尚走下高台,走了过来,沉声道:"你要作何?"

    赵匡胤瞟了眼他腰间的短刀,平静地道:"按照改造场管理条例,半个月来,我没有违反过一次规定,脚上的镣铐可以解开了。"

    浑和尚被火烧秃一半的眉毛拧在一起,紧盯他不说话。

    赵匡胤指了指一块矗立在生活区的告示牌,上面写着各项管理条例和惩罚措施,淡淡道:"我的要求合理合规,如果不照章执行,只怕以后难以服众。"

    顿了顿,赵匡胤带着几分讥诮道:"还是说,你们怕我逃脱?"

    浑和尚冷笑:"就凭你,想逃出去,还差点意思!给他松开!"

    看守掏出钥匙,解开他的脚铐。

    "少耍心眼,老实些!"

    浑和尚警告意味浓重地瞪他一眼,手扶挎刀离开。

    犯人们三三俩俩去洗漱出恭,又或是找处地方蹲成一圈闲聊。

    赵匡胤一边观察看守位置,一边走到井窖边,掬一捧水打湿脸庞,青胡茬长满嘴唇和下巴,布满血丝的双眼,滴落水珠的发丝,让他看上去更显憔悴。

    赖大柳蹲在他身旁,弄了些盐用手指头伸进嘴里一顿捣鼓。

    盐厂别的没有,盐有的是,拿来漱口的粗盐更是不限量供应。

    连赖大柳这样的村痞闲汉也养成了早晚漱口的习惯。

    赖大柳凑到赵匡胤身边,嘿嘿道:"赵大耳,来了这么久,还不知道你犯什么事进来?听你这口音,也不像关中人啊?"

    赵匡胤冷冷瞥他一眼,也不理会,自顾自地掬水洗脸。

    赖大柳扔不死心,哂笑道:"怎么,不好意思说?瞧你这模样长得不赖,难不成以前是干采花贼的?吃干了没抹净,被抓了现行?"

    赵匡胤微眯的双瞳里流露几分戾气,深深看了他一眼,朝茅房走去。

    "切~都是牢犯在这挖石头,装什么狠~"赖大柳不屑地啐了口。

    赵匡胤从茅房出来,瞧见赖大柳撅着屁股蹲在井窖边洗脸,四周没多少人,大部分犯人都已经朝集合点赶去。

    赵匡胤放轻脚步走到赖大柳身后,这厮浑然不觉,还在哼着欢快地荤调调。

    赵匡胤目光一寒,猛地抬起一脚踹在他屁股上,赖大柳惨叫一声,像只癞蛤蟆张开手脚飞起,往前一扑,噗通一声掉入井窖。

    "有人落水啦!救命啊!快来人啊~"赵匡胤提气大吼。

    呼救声打破改造场的宁静,大批囚犯哗啦一声跑了回来,有的是来救人的,有的是想来凑热闹。

    "救~咕噜噜~"赖大柳在井窖里拼命扑腾,大口大口水往肚里灌。

    几名看守急忙找绳索和竹竿救人,大群囚犯围拢七嘴八舌地嚷嚷着,场面一度变得很混乱。

    无人注意下,赵匡胤挤出人堆,借助监房的掩蔽,往生活区大门跑去,只要出了生活区,顺着搭建在岩壁一侧的木梯爬上石岗,就有机会逃出改造场。

    囚犯落水引发的混乱,将大部分看守都吸引到生活区,通往采石区的大门只有两名看守,望塔上还有一名箭手。

    "拦住他!"望塔箭手率先发现赵匡胤的踪迹,厉声大喝,咻地射出一箭。

    赵匡胤咬牙加快奔跑速度,跑出监房区域后,有一片空场地,只能绕曲线奔跑,躲避望塔上射下的箭矢。

    咻咻咻~

    几支羽箭带着呼啸声在耳边响起,全都落在赵匡胤身后。

    "哐哐哐~"望塔上响起刺耳的铜锣声,代表有紧急状况出现,需要支援。

    两名看守急忙推动栅门想要封闭大门,赵匡胤大喝一声猛地扑上前,拎起老拳狠狠砸在其中一人面门上,抢过刀一个地滚往前挥砍,又将另一名看守手里的刀劈飞,弹起一脚将其踢翻。

    两个身强力壮的牙军战兵,就这么三俩下被赵匡胤打翻在地。

    望塔上的看守拼命敲锣,听到警讯声,大批看守聚拢过来。

    浑和尚一马当先,拔刀在手,率人冲出生活区,怒吼:"站住!"

    赵匡胤回头看了眼,顺着木梯跑上石岗,一路上又轻易地打翻几个看守。

    石岗西面是一处陡崖,有五六丈高,爬上去可以通往树林,这是赵匡胤经过严密谋划后确定的越狱路线。

    气喘吁吁地跑到陡崖下,他扔下长刀,抠住岩石土块,身子紧贴岩壁,手脚并用往上爬。

    浑和尚率领看守追上,刚要下令放箭,忽地瞧见山坡树林里有人影晃动,大笑道:"赵大耳,休要白费力气,你是逃不出去的!"

    赵匡胤爬得汗流浃背,一门心思要逃出升天,然后去找朱秀算账,哪里会将浑和尚的话听进耳朵里。

    山风顺着崖顶轻轻拂过,赵匡胤感受到头顶传来些许清凉,让他疲惫的身躯感到几分振奋。

    快了~快了!

    只要爬上山崖,他就自由了!

    赵匡胤一只手抓住生长在山崖顶的茂密草叶,脚下奋力一蹬,大半个身子出现在崖顶。

    他终于爬上来了!

    崭新的景色出现在眼前,山崖顶,是一片茂密的树林,有嶙峋乱石,有清冽溪流....

    清晨璀璨的日光投射在身上,赵匡胤汗淋淋的脸上露出欣慰笑容。

    可是很快,他的笑容一点点凝固,因为他看见不远处的树林里,一个浑身沾满草屑,披散一头狮鬃长发的巨汉钻了出来,迈开大步朝他走来。

    巨汉怀里抱着一只瑟瑟发抖的野兔,脖子上挂着一条软趴趴的黑蛇。

    赵匡胤趴在崖边,浑身僵住,不知道该上还是该下。

    史向文一双大脚出现在赵匡胤面前,蹲下身子,好奇地望着他,两双眼睛大眼瞪小眼。

    "你要去哪?"史向文歪歪大脑袋。

    "....我...."赵匡胤无言以对,只有满腔苦涩。

    史向文闷闷地道:"石头哥说,不能让你跑了,你哪也去不了。"

    赵匡胤下半截身子还挂在山崖外,脚踩一块凸起的岩石,上半截身子撑在崖边。

    他浑身轻轻发颤,突然有种悲愤落泪的冲动。

    史向文眨巴眼,挠挠头:"别怕,只要你不跑,我就不会揍你....你乖乖回去,我把这条蛇送你玩....兔子也行...."

    "我...."

    赵匡胤刚想说什么,脚下踩着的石头突然碎裂,身子失去支撑,手上抓着的草叶又吃不住力,整个人朝后仰倒。

    崖下传来一片惊呼。

    赵匡胤惨叫一声,从山崖下滚落,重重摔了几下,眼一黑失去知觉....

第一百零五章 你在前面打,我在后面偷

    朱秀按照原定计划,来到阳晋川盐厂视察工作。

    盐厂已经全面恢复并且扩大生产规模,目前日产量在一千八百斤左右,正朝着极限生产力日产两千斤迈进。

    迁移户的迅速增加,为泾州带来大量劳动力。

    除掉分得田地在家务农的一批,还有大量优质青壮劳力被盐厂、新设立的水利施工队瓜分。

    这些都是节度府组建的官营产业,所有人员登记造册,按月按劳领取报酬。

    其中盐厂绝对是青壮择业的第一选择,整体薪酬水平在泾州民间首屈一指。

    只是盐厂招工不分男女,择优录取,还要经过多番考核,目前已经趋近饱和,竞争越来越激烈。

    从军当兵是泾州另外一个热门行业,只可惜朱秀本着精兵简政的原则,取消各县镇兵制度,转为地方团练,其中大部分人手归乡种田,精壮者经过考核,一批补充入牙军,一批转为隶属于县衙管辖的治安警捕队。

    中唐以来,京畿地区的治安由金吾卫和街使以及街使下辖的徼巡负责,后期金吾卫渐渐有名无实,缺乏兵源,治安权责以街使为主,招募军卒充任。

    以往镇兵的存在,一方面为了维护地方治安,一方面弹压地方***度使权威。

    经过良原县**波率领镇兵为恶事件后,朱秀深觉镇兵的存在弊大于利,严重侵犯县府权力,把持地方财源,为祸不小。

    结合中唐以来的街使制度,和后世两宋年间的巡检制度,经过慎重考量,隶属于地方县府管辖的治安警捕队应运而生。

    目前来看,将治安管理权交回地方符合实际情况,一些弊端只能在实践中慢慢摸索祛除。

    当初朱秀为史匡威设计的振兴三步走战略,改革内政清理吏治是重中之重。

    农商经济的良好运作,离不开高效合理的吏治管理。

    也多亏泾州远离开封,关中又陷入战乱,朝廷鞭长莫及,朱秀才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对彰义军下辖州县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

    节度府各项赋税收入里,盐厂目前占据绝大部分。

    除掉每月供应本州的两万斤盐,还有近四万斤可供交易。

    邠州人口锐减,私盐收入也逐渐减少,毕镇海的生意重心,已经转移到了宁州、庆州、乃至更远的坊州。

    泾州白盐质量高,价钱实惠,在关中一带形成口碑效应,坊州的保大节度使、耀州的顺义节度使也不断派人与毕镇海私下接触,希望可以从泾州定期购买白盐。

    毕镇海坐镇邠州,生意范围已经辐射半个关中。

    盐厂对于彰义军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厂长一职由朱秀亲自兼任,日常管理则交由几个靠谱的吏员。

    近来岐州战乱不息,有近千户百姓逃入泾州避难,鹑觚县令沈学敏上报求助,朱秀便让关铁石率人赶去协助安置。

    只带三五随从,朱秀在盐厂转悠一圈,各处作坊忙忙碌碌,生产有条不紊,一切工序和管理都照章执行。

    跨上灰驴子,准备回办公区休息会,再派人去改造场叫回史向文,然后一块回县城。

    迎面走来几人,是改造场管事浑和尚,还有几个看守。

    两个看守抬着一副担架,担架上躺着一个人,浑身大部分裹缠纱布,像是受伤不轻。

    浑和尚远远瞧见朱秀,赶忙走近,抱拳行礼道:"拜见少使君!"

    朱秀跳下驴子,笑道:"你该不会专程赶来迎接我吧?"

    浑和尚忙道:"小人之前并不知道少使君要来。"

    朱秀朝他身后看了眼:"这人怎么了?"

    浑和尚笑道:"此人是改造场服役的囚犯,今晨有犯人洗漱时跌落井窖引发混乱,这贼厮想趁乱逃脱,还伤了几个看守,最后被史大郎当场拿下,又不慎跌落高崖摔伤,小人便带人将他送来厂里,请郎中救治...."

    原来是个越狱未遂的囚犯,朱秀好奇地走过去,想看看这人伤成何样。

    能打伤看守出逃,说明此人有一身功夫,最后关头却又被史向文撞见,只能算他倒霉。

    浑和尚说的那处山崖他也知道,不算太高,却十分陡峭,从上面摔下来还能活命,说明此人命硬。

    朱秀让看守将担架放下,俯下身凑近仔细瞅瞅。

    头脸裹缠纱布,印出些血迹,看不清长相,从身形来看,是个高大汉子。

    "这家伙的眼睛为何瞪着我?受了重伤,眼睛还如此有神,倒也稀罕...."朱秀啧啧称奇。

    不知为何,受伤汉子浑身轻轻发颤,摔折的胳膊用木板固定住,缠裹厚厚纱布,却努力想要抬起。

    "咦~他竟然哭了!"朱秀惊讶地发现,汉子眼睛通红,蓄满泪水,情绪突然变得很激动。

    浑和尚嗤笑道:"大概是怕少使君要治他脱逃之罪。"

    朱秀轻轻摁下汉子颤抖的手臂,和颜悦色地宽慰道:"莫怕,我们泾州的律法是非常人性化的,不会胡乱治罪。你安心养伤,伤好以后继续服役,切莫再做傻事,老老实实接受改造,出来以后重头做人...."

    朱秀越说,担架上的汉子越激动,浑身都在颤抖,一双红热的眼睛死死盯住他,像是有千言万语,缠裹纱布的双手努力抬起,似乎想要抓住他。

    "赵大耳!不想死的话就莫要乱动!"浑和尚厉声警告。

    朱秀怔了怔,笑道:"此人叫赵大耳?"

    浑和尚道:"这贼厮是关将军半月前送来的,说是外地来的,不知底细,有一身厉害功夫,还一直吵嚷着要见少使君。他的名字小人不会写,又见他白面大耳,便在名册上用赵大耳代替。"

    "要见我?"朱秀更加好奇了,"他原名叫什么?"

    浑和尚摸摸光头,吭哧道:"叫做赵...匡胤!这名字也忒拗口了,写起来也麻烦,不如叫赵大耳方便...."

    朱秀愣住了,不敢相信地提高嗓门:"他叫什么?你再说一遍?"

    浑和尚吓一跳,小心道:"叫做赵匡胤!对!没记错!关将军是这么跟我说的!"

    朱秀嘴巴张大,僵硬地扭过头望去。

    担架上的汉子努力抓住他的衣衫,稍微用力拽了拽。

    朱秀急忙半趴下,将耳朵凑到他嘴边,只听纱布下传出嘶哑断断续续的声音:"...洺州....康家...羊肉...铺子....沧州...咳咳~~"

    受伤汉子咳嗽两声,虚弱的声音戛然而止,头一歪昏迷过去。

    朱秀只觉心肝扑通乱跳,呜咽一声凄厉哭嚎:"赵大哥!真是我赵大哥啊~你可不能死呀~~~"

第一百零六章 赵大的人生至暗时刻

    盐厂办公房内,赵匡胤斜靠在床榻上,嘴巴位置剪开一处小口,可供吃喝。

    朱秀坐在旁边,亲自伺候汤药,一小匙一小匙地喂给他喝。

    赵匡胤也不说话,就这么睁着一双哀怨满满的泛红眼眸望着他。

    浑和尚被打发回改造场,这件误会与他没多大关系。

    得知赵大耳当真是少使君的旧识,浑和尚很紧张,生怕赵大耳摔伤了身子,少使君责怪他没有把人照看好。

    朱秀哪还有心思责备他,宽慰两句匆匆打发走。

    赵匡胤能保住性命,脑子也还正常,没有摔成脑震荡甚至白痴,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

    "赵大耳....啊不不...赵大哥,你安心歇着,来了泾州就跟回自己家一样,待会我找辆舒服些的马车,送你回县城休养,不出一个月,保管你活蹦乱跳...."

    朱秀说秃噜了嘴,尴尬地纠正过来,絮絮叨叨地嘀咕着。

    赵匡胤缠裹纱布下的面皮颤了颤,来一趟泾州,为了见到朱秀,他经历了种种磨难,就算回涿县老赵家的祖地,和契丹人打交道,也不会有如此艰辛。

    赵匡胤推开他喂药的手,咳嗽两声,沙哑嗓音道:"你当真不知我会来?不是故意将我扔进改造场...挖石头?"

    "当真不知呀!"

    朱秀急忙放下药碗,三根指头指天,"天可怜见,小弟从不撒谎!更不敢在这种事上欺骗赵大哥!若知赵大哥要来,我必定出城十里...不...二十里迎接!敲锣打鼓载歌载舞,热烈欢迎赵大哥莅临泾州!"

    或许是朱秀委屈满满的神情和信誓旦旦的保证,赵匡胤长长叹息一声:"莫非是赵某命中有此一劫?"

    想到当初安定县城外的遭遇,赵匡胤情绪有几分激动,咳嗽几声,红着眼睛咬牙道:"可是你...你手下之人为何如此粗鲁无力?我远道而来,就因为身上没有告身过所,就因为我直言要见你,他们...他们竟然认定我不怀好意,出言无状,还指使那巨汉将我一顿好打,当真是...岂有此理!"

    朱秀满脸苦笑,咽咽唾沫:"赵大哥且先冷静,切莫激动...."

    隔着纱布,朱秀仿佛能看到他此刻满脸的幽怨委屈,浓浓的怨气凝而不散。

    或许是二十多年的人生走的太过顺畅,唯一的挫折就是成年以后,因为前途道路的选择,与父亲赵弘殷产生的争执,让他一怒之下离家出走。

    就算离家出走,赵匡胤的日子也过得无比逍遥。

    手里有钱,又有家世背景的关系,自身武功也不错,走到哪里都能快活随性。

    要不是在襄阳城外偶遇一个精通术数的老法师,为赵匡胤指明北上投军才是他此生出路,估计他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浑噩度日。

    赵匡胤感激老法师的指点,也感激朱秀当初在洺州为他指点迷津,让他彻底看清人生迷航中的明灯究竟在何方。

    在朱秀的举荐下,成功投身于柴荣麾下,成为天雄军一名初级军官,半年多以来,赵匡胤自觉所获良多。

    他能结识柴荣、张永德这样志同道合的领导兼友人,走上前程光明的道路,全拜朱秀所赐。

    除了感激,赵匡胤得知朱秀在沧州城做的事后,还由衷地生出几分敬佩。

    在他心目中,朱秀和柴荣、张永德一样,都是这天下间一等一的英才,值得毕生相交的良师益友。

    所以当柴荣让他来泾州见朱秀,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哪怕此行千山万水,哪怕此行只是柴荣的私人所托,无关功绩,他也甘心情愿。

    赵匡胤也深深地认为,像朱秀这样的俊杰翘楚,完全应该在更大的舞台上施展才华。

    深涧养龙,凤栖梧桐,彰义军和泾州实在太过偏远穷困,容不下朱秀这样的隐士高徒。

    他应该去开封,为郭枢密、柴节帅效力,在中原、在大汉朝廷的京都做一番事业。

    可是来到泾州后的遭遇,让赵匡胤颇有些心灰意冷之感。

    要是这一切都是朱秀故意为之,只怕他现在就要拔出刀割袍断义,然后愤慨而回....

    "劫数啊劫数....贤弟,是愚兄错怪你了...."

    赵匡胤咳嗽两声,声音虚弱嘶哑,眼角有些湿润。

    朱秀忙道:"是小弟一时不察,害得赵大哥吃了苦头!自古英雄多磨难,赵大哥注定是要做大事的人,多些苦难历练,是上天予以的考验。俗话说'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经过此劫,从此赵大哥必将青云直上,扶摇九霄!"

    赵匡胤双瞳一点点睁大,胸膛剧烈起伏,呼吸变得浓重急促,似乎对朱秀这一番诚意满满的奉承之言十分受用。

    憋了半天,赵匡胤长舒口气,叹道:"贤弟说话,依然字字珠玑,发人深省,令愚兄倍感振奋!"

    朱秀谦逊地笑了笑,端起药碗继续喂他汤药。

    "之前听说彰义军形势复杂,有薛家为患,现在如何了?还有,这盐厂又是怎么回事?"赵匡胤问道。

    朱秀笑道:"说来赵大哥与我部下发生误会,也与此事有关。之前泾州局势不稳,安定县正在肃清薛家残余势力,又与河中军李守贞、凤翔军焦继勋、静难军王守恩交恶,赵大哥没有身份凭证,又有一身厉害功夫,直言说要见我,部下们误以为赵大哥是对头派来的,想趁机对我不利,这才....嘿嘿,害得赵大哥吃苦受累还负了伤,惭愧惭愧~"

    赵匡胤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朱秀吓一跳,急忙抚他的脊背。

    以前赵匡胤确实觉得自己功夫还不错,但是和史向文交手后,现在有人当面夸奖他功夫厉害,赵匡胤觉得是在侮辱他。

    朱秀不明所以,还以为他是被汤药呛到。

    赵匡胤摆摆手,没有继续纠结他为什么会被彰义军的人暴揍一顿,扔进改造场挖石头,心不在焉地道:"那巨汉...究竟是何人?"

    朱秀笑道:"史节帅的亲儿子,史向文,赵大哥叫他史大郎就好。其实,大郎还是个孩子,赵大哥莫跟他一般见识。"

    赵匡胤手抖了抖,强忍翻白眼的冲动。

    一人抵一军的无双猛士,也能算作孩子?

    朱秀这样半大不小的也是孩子,泾州这鬼地方,有那么多天生妖孽吗?

    "你先出去吧,我头晕,想睡一会。"赵匡胤突然失去谈话的兴趣,眼前阵阵晕眩,略显痛楚地说道。

    朱秀忙搀扶他躺下,为他掖紧被褥,蹑手蹑脚地合拢房门。

    听到屋里传出浓重均匀的呼吸声,朱秀深深叹了口气。

    柴荣竟然派赵匡胤不远千里来寻他回去,这倒是让他意想不到,心里生出阵阵感动。

    可惜,刘承祐还高坐皇位,郭大爷和柴荣自己的劫难才刚刚开始,朱秀不可能在这种变数不定的时候回去送死。

    而且泾州的改革发展刚刚步入正轨,他更不可能抛下不管。

    "人力终有穷时,我能改变的终究有限,还是立足当下,顺其自然为好...."

    朱秀摇摇头叹息一声,背着手离开。

第一百零七章 盐厂偶遇

    翌日一早,朱秀找来马车,亲自护送赵匡胤回县城。

    宽敞的车厢内,朱秀推开窗户,让清新的空气吹拂进来,驱散沉闷。

    平整的道路并不颠簸,马车行驶平稳,朱秀搀扶赵匡胤坐起身子斜靠着,看看窗外景色。

    宽敞笔直的阔道让赵匡胤恍神,竟然有种走在开封城天街主干大道上的错觉。

    "停车~~"赵匡胤突然出声,"扶我下车看看!"

    朱秀拗不过他,只得让车夫停车,搀扶着他下了马车。

    赵匡胤双脚**,用力踩了踩坚实平整的路面,咳嗽两声,惊讶道:"这路是你们修的?"

    他头脸上裹缠的纱布已经取下,脸色泛白,额头眼角一片淤青,面颊上还有几处破皮擦伤。

    好好一个白面大耳,脸方额阔的雄伟大汉,伤好以后难免满脸留疤,平添几分狞厉之色。

    朱秀眨眨眼,心想路不是人修的,难不成还是从天而降,鬼神所造?

    "呵呵,是啊...."

    赵匡胤越发吃惊:"修了多久?能直通安定县城?"

    朱秀挠挠头:"开春动工,上月投入使用,前后不到三个月吧。此路名曰'白盐大道';,连通阳晋川盐厂和安定县城,用以运输盐货。"

    赵匡胤蹲下身,手掌放平细细摩挲路面,有些许的粗糙凹凸感,但在他看来,已经比开封城的天街主道还要坚实平坦。

    沉默片刻,赵匡胤看着他说道:"这'白盐大道';想来也是出自你的手笔?"

    朱秀谦逊地笑了笑:"小弟懂得一种将白灰、黏土,铁矿石余料等料材通过烧制,制作成一种水泥灰,与砂砾、碎石搅拌在一块,粘度胜过寻常的夯土。

    只需挖好路基,将搅拌好的水泥灰浇筑其上,使人用刮板刮平整,再用碾石压平,**自然风干硬化便可。

    青石岭附近有上百户山民,家中大多懂得烧制白灰,我便将他们组织起来,成立专门的水泥灰生产队。只可惜人手有限,水泥灰产量不高,目前只能铺设这一条路...."

    朱秀用力踏了踏路面,满心遗憾。

    在他规划里,类似的道路不说村村通,起码泾州五座县城,两处兵城,都应该修建这样的道路连接起来。

    土法烧制的劣质水泥当然不能与工业水泥相比,但粘度硬度强度都远胜普通夯土,比常见筑城所用的三合土更实用。

    只可惜受限于人力财力,只能先将盐厂至安定县城这一段发财致富的路修起来。

    为了修建白盐大道,朱秀不惜以强制劳役的手段征调民夫,只负责日常伙食,没有任何报酬。

    百姓为官府服劳役本是常事,不过朱秀在泾州提倡募工制,凡出工必出钱。

    这次为了抢工期也算破例,所有出工户皆有姓名簿册,以后府库有积蓄了,再慢慢补偿工钱。

    赵匡胤默然片刻,又道:"你说这水泥灰,能否用来筑城?"

    朱秀道:"当然可以!我算过,水泥灰筑城的造价,远低于糯米石灰浆和蜃土砂浆,与三合土构成相似,价钱却只有一半,非常适合大量运用。且水泥灰的黏合度强度丝毫不差。"

    赵匡胤脸色动容,满眼复杂,轻叹一声道:"你还是速速与我回开封去吧!请郭枢密为你安排职事,三省六部,九寺五监,各府道台,没有你无法胜任的职位!你在开封,能做更多的事情。"

    朱秀难得的老脸一红,拱拱手赧然道:"赵大哥着实谬赞了,其实小弟也有许多力不能及之处!"

    赵匡胤看着他,幽幽道:"比如说?"

    朱秀认真想了想,正色道:"比如小弟就没有本事像赵大哥一般,逃出看守森严的改造场,若非实在不走运,赵大哥早就逃脱而去了!"

    "咳咳咳~~~"赵匡胤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咳得脸红脖子粗,"扶我上车~"

    朱秀急忙将他搀扶上车,斜靠着车板休息。

    车夫吆喝一声,车轱辘继续转动起来。

    赵匡胤怔怔地望着窗外缓慢后退的景色,又问道:"我看这白盐大道,还有许多平民百姓行走?莫非此大道不是官用军用?"

    朱秀剥着橘子,讶异道:"路修出来当然要给人走,何须分什么官用军用?依我看,开封宫城前的御道,也应该开放给百姓行走。"

    赵匡胤拒绝了朱秀将一瓣橘子塞他嘴里,说道:"尊卑礼制,理当如此。"

    朱秀嚼着酸酸甜甜的橘子,含糊道:"偌大个宫城,皇家和朝廷想怎么讲究尊卑礼制都可以,出了宫城,还是应该多关心民生疾苦,看看治下之民日常所食所穿所用究竟如何,若能真正做到以天下苍生为己任,也用不着以御道来区分尊卑界限,百姓自然拥戴之...."

    赵匡胤默默听着,也不反驳。

    他自小锦衣玉食,但也并非不知道民生艰辛。

    离家出走以来,也亲眼目睹过白骨露於野,战乱之地流民逃亡,易子而食的惨剧。

    望着白盐大道上三三俩俩说笑赶路的行人,有的肩扛锄头,头戴斗笠,赤脚上满是黄泥,像是刚从田地里劳作回来。

    有的小贩挑着货担,往来盐厂与县城之间。

    如此一条堪比皇城大道的道路,却是任由百姓自由往来,不设卡也不设限,殊为不易。

    朱秀见赵匡胤陷入沉思,暗暗发笑。

    赵大一定没听过"要致富先修路"这样万古流传的口号,跟致富比起来,什么尊卑礼教都是忽悠人的鬼话。

    大唐时,玄宗皇帝将芙蓉园定期开放成为公共园林,任凭百姓游览观光,领略其中瑰丽景色、宏伟宫殿、奇珍异宝、珍禽异兽,这才是盛世天子该有的气度。

    与之相比,如今开封宫城四面多设御道禁止百姓踏足,平时宁可空置也不许人踩踏的做法,简直小家子气,朱秀深深为之鄙夷。

    这种风气大概是从朱温立国时留下的,老朱或许是因为知道自己篡了大唐江山,断了李唐龙脉,担心天下人不服,才心虚地想方设法吹捧抬高自己的身份,突出自己的皇家地位。

    都是姓朱,朱秀对老朱可不太瞧得上,被亲儿子弑杀,老朱这皇帝当得也忒窝囊了。

    正要吃下最后一瓣橘子,赵匡胤默默从他手上拿过塞自己嘴里。

    朱秀摊摊手,往后靠着车板,身子轻轻摇晃,昏昏欲睡。

    史向文的大脑袋出现在窗户口,遮挡住大半光线,使得车厢内为之一暗。

    史向文咧嘴傻乎乎地憨笑:"朱秀,我逮到两只蝈蝈,你下车陪我玩会。"

    朱秀摇摇头:"赶路呢,回城再玩。"

    史向文瓮声道:"马车走得慢,咱们在路边玩一会,待会我背你,不耽误事。"

    闷在车厢头疼,朱秀笑道:"赵大哥你歇会,我下去玩会蝈蝈。"

    赵匡胤嘴角扯了扯,点点头挤出一丝笑。

    朱秀跳下马车,撸起袖子,兴致勃勃地蹲在路边,和史向文玩起了蝈蝈。

    赵匡胤透过车窗望去,一大一小两个人脑袋碰脑袋蹲在一块,玩得不亦乐乎。

    赵匡胤摇摇头,感慨地叹息一声,两个妖孽的世界,他当真不懂呀....

第一百零八章 朱秀的二度开导

    临近傍晚时回到节度府,刚刚将赵匡胤安顿好,朱秀便接到关铁石从鹑觚县发来的急报。

    凤翔军节度使焦继勋,邀请他前往百里城会面。

    百里城是泾州除了折墌城外的另一座屯兵城,早已废弃不用,现在重新修缮,准备作为迁移户的安置点。

    焦继勋急着要见他,朱秀猜测莫非是为了岐州百姓逃往泾州的事,来找他麻烦?

    不过百里城还处于彰义军的势力范围,焦继勋现在后院起火,晾他也不敢耍花招。

    朱秀和史匡威商议后,决定应约去一趟,看看焦继勋究竟想干什么。

    时间紧迫,为了早去早回,朱秀点起五百兵马,带上史向文连夜出发。

    两日后赶到鹑觚县,与关铁石汇合,然后前往百里城,当日晚间抵达,歇息一晚,准备第二日与焦继勋碰面。

    第二日临近正午时,百里城外出现凤翔军旗号,一支五六十骑的小队纵马而来,焦继勋如约而至。

    朱秀出城迎接,寒暄过后,将焦继勋请进城。

    焦继勋此来显然是轻装简行,一路风尘仆仆不曾歇息,人马疲惫之意明显。

    一座稍显陈旧的厅室内,宾主而坐,朱秀笑道:"不知焦帅急约我前来所为何事?"

    数月不见,焦继勋变化相当大。

    头发白了一大半,脸上多了几道深刻皱纹,容貌苍老了许多,不复数月前率兵入泾州时的风姿意气。

    看来为了对付巡检使王景崇的叛乱,焦继勋没少操劳受累。

    焦继勋面色凝重,开门见山地道:"某此来为两件事,一是近来,岐州普润、麟游等地有百姓为躲避战乱,逃入泾州,听说被你安置在鹑觚县附近。他们都是我岐州百姓,还请你尽数归还!往后,请你派兵驻守在州界通道上,如有逃户,严禁流入泾州。"

    朱秀为难地搓搓手,笑道:"焦帅,此事却是难办。"

    焦继勋皱眉,不悦道:"怎么,你也想像掠夺邠州人口一样,掠夺我岐州百姓?你泾州究竟有多少耕田粮食,养得活如此多人口?"

    朱秀忙摆手道:"焦帅莫恼,且听我解释。在下敢对天起誓,从未主动撺掇岐州百姓迁移到我泾州。岐州战乱,焦帅忙着平叛,治下百姓受到战火侵扰,我彰义军深表同情。岐州百姓逃入泾州躲避灾祸,也是自愿为之,与彰义军可无关呐!"

    焦继勋沉着脸道:"你将逃户尽数遣返,再派人把守州界,此事就一笔勾销。"

    朱秀和关铁石相视一眼,笑道:"遣返可以,但是派兵驻守州界,可就不好办了。焦帅也知道,我彰义军历来将寡兵微,连镇兵都遣散了回家务农,哪里还有人手能派得出去!凤翔军实力雄厚,带甲之士数万,焦帅还是派部下去守州界比较妥当。"

    焦继勋黑着脸:"叛贼王景崇聚拢叛军两万作乱,本帅与之交战两月,将其逼退着郿县一带。前些日有消息称,赵思绾遣一军,正从武功县赶来增援叛军。眼下我全力平叛,还要分兵驻守大散关,以防蜀军偷袭,如何还能抽调出人手?"

    "这个...."朱秀叹息一声,"焦帅见谅,我彰义军也是爱莫能助啊...."

    焦继勋脸色又黑了几分。

    但是彰义军不肯出兵,他也没办法,毕竟逃户是从岐州逃入泾州。

    焦继勋恼火的是,数月前他还带兵威风凛凛地入泾州,走时还顺走了几万斤盐,发了笔横财。

    没想到风水轮流转,现在反过头来,他竟然要来求助于彰义军。

    否则若是岐州像邠州一样人口大量流失,该哭的可就是他了。

    焦继勋咬咬牙,压住火道:"此事暂罢,但是已经逃到泾州的逃户,望你尽快遣返。"

    朱秀笑呵呵地拱手道:"焦帅放心,在下回去之后就着手处置此事。"

    焦继勋点点头,面色稍缓和,喝口茶道:"另一事,我收到急报,蜀军在陇州大震关一带有异动,似乎有叩关迹象。陇州兵马大部分已被我调入岐州平叛,兵力守备不足,我希望彰义军能出兵,前往大震关协助防守。"

    朱秀皱眉沉吟不语。

    这个消息他倒是不知情。

    位于陇州西南方向的大震关,是防备蜀军的另外一处重要关隘。

    大震关若有失,陇州危矣。

    陇州若落入蜀军掌控,泾州西面将直面蜀军威胁。

    焦继勋看着他,道:"你应该知道,驻守大震关防备蜀军,并非我凤翔军一镇之责。若有失,史匡威和我都担不起责任。眼下凤翔军内有叛乱,外有敌寇,难以自顾,彰义军必须要施以援手!"

    朱秀缓缓点头,没有多做考量,说道:"防备蜀军为重,此事我代表史节帅答应了!我彰义军出兵三千,赶赴大震关驻守!不过一应粮草军需,还请焦帅提供。"

    焦继勋终于露出一丝微笑:"还算你识大局...."

    "不过...."朱秀话锋一拐,笑道:"在此之前,我想跟焦帅谈一笔生意。"

    焦继勋面皮颤了颤:"你说...."

    朱秀笑呵呵地道:"岐州是产铁大州,境内多矿山,想来铁料焦帅手中多得是,我想用盐跟焦帅换些,不多,先来十万斤吧...."

    焦继勋瞪大眼,恼火不已。

    十万斤还不多?

    想到自己算是有求于人,焦继勋深吸口气,将嘴边断然拒绝的话咽回去,"如何换?"

    朱秀道:"两斤盐换一斤铁。"

    焦继勋嚯地起身,怒斥道:"放屁!你泾州吃盐不花钱,铁价却高达两百文钱一斤!我岐州盐价四五十文一斤,铁价最低也要一百二三十文钱一斤,如此交换,岂不是让你白白占了天大的便宜!"

    朱秀安然而坐,笑道:"盐之于泾州,铁之于岐州,都是余量富足的货物,囤积在手不如拿来交换彼此有用之物。关中战乱,大宗货物的价格飞速上涨,焦帅若是觉得亏了,可以先把盐囤下来,观望观望,等到价钱合适的时候出手。"

    焦继勋怒道:"无论如何,两斤盐换一斤铁,吃亏的还是我!"

    朱秀笑而不语。

    焦继勋喝道:"若我不答应,你待如何?"

    朱秀不紧不慢地道:"焦帅放心,即便生意谈不成,我彰义军照样会出兵陇州。不过,不是去大震关,而是去安戎关!"

    焦继勋面色陡变,瞬间明白他的意思。

    安戎关是陇州防备蜀军的第二道防线,位于大震关东北六十余里处,背靠汧水,地势险要。

    蜀军若是攻破大震关,可以迅速将大半个陇州收入囊中,一直推进到安戎关下,汧水河西岸。

    据安戎关而守,蜀军再想突破可就难了。

    对于彰义军来说,完全可以选择驻守安戎关,如此一来路途近,补给方便,有汧水天然屏障,守备难度大减。

    可是对于凤翔军来说,如果让蜀军攻破大震关,则等于事实战败,陷地失城,朝廷日后追究,焦继勋难免要受责罚。

    说到底,陇州防区是焦继勋的责任,朝廷给予凤翔军大力支持,自然对其给予厚望,防备蜀军历来是凤翔军节度使的首要重任。

    倘若蜀军当真趁机来攻,老邻居彰义军出手帮一把也是应该,但究竟怎么帮,选择援助大震关还是安戎关,区别可就大了。

    朱秀将这一点拿捏得相当死,不怕焦继勋不答应。

    焦继勋半晌说不出话,铁青着脸道:"若大震关破,陇州百姓惨遭兵祸,你彰义军一样要担责!"

    朱秀笑道:"我回去就下令,派人前往良原县,准备接纳陇州逃户,再去陇州宣传,泾州欢迎陇州百姓迁移定居。一旦蜀军叩关的消息传开,陇州必受震动,到时候百姓恐慌,逃往泾州原州,可就不是我能阻拦的!"

    焦继勋攥紧拳头,双目怒火熊熊。

    关铁石浑身紧绷,生怕他暴起伤人,暗自戒备。

    气氛僵持片刻,焦继勋长长叹息一声,咬牙低喝:"算你小子狠!此事,我答应了...."

    朱秀眼睛一亮,拱拱手道:"多谢焦帅成全!还请焦帅派人将十万斤铁运到此地,再由我方接手。"

    焦继勋冷冷道:"那你的盐何时运来?"

    朱秀坦然道:"囤货不足,还请焦帅允许我分批付清,半个月后,先送两万斤过来。"

    焦继勋气恼得恨不得拎起老拳狠狠暴揍他一顿。

    "半个月内,彰义军的人必须赶到大震关!"焦继勋起身,冷冷抛下一句,转身大踏步走出厅室,似乎想要赶快逃离这处令他憋屈万分的鬼地方。

    朱秀和关铁石相视而笑,朱秀提着长袍下摆,匆匆跟上:"焦帅慢走,在下送送您!"

第一百零九章 赵大:妖孽的世界我不懂

    江宁城。

    南唐李昇立国后,改金陵府为江宁府,定为国都,与东都江都府并称东西二都。

    "朱雀桥边看淮水,乌衣巷里问王家。千闾万井无多事,辟户开门向山翠。楚云朝下石头城,江燕双飞瓦棺寺。

    吴士风流甚可亲,相逢嘉赏日应新。从来此地夸羊酪,自有莼羹味可人...."

    彼时的江宁城,富庶繁华,安宁祥和,一派欣欣向荣之景。

    百姓安居乐业,悠闲度日。

    才子佳人风流俊俏,温和近人。

    汇集大江南北的各色美食,让人垂涎欲滴,欲罢不能。

    闲暇时泛舟于秦淮河上,登**赏朝霞暮云,游古刹凭吊先人遗迹。

    又或是邀约三五友人,于勾栏瓦子间**言欢,听歌女婉转楚楚糜音,看舞姬婀娜身姿,若是性致高涨,还可洒下重金邀约美人共度良宵。

    倘若囊中羞涩也不要紧,投上拜帖,写上自己所作的辞赋文章,又或是新颖曲调,送美人审阅。

    要是文采斐然投其所好,受到美人青睐,便可受邀前往闺阁相见。

    等到话语投缘,相谈甚欢之后,已是月上中天,共赴巫山行云雨已是兴之所至,水到渠成。

    再退一步说,若是个穷酸才薄之辈,既无万贯家财又胸无点墨,那只有拼相貌了。

    如果自信长相上不输宋玉潘安,当然也可以靠脸吃饭,自有不差钱的娇娘们愿意养一帮美男奉承自己。

    要是无钱无才无脸的三无青年,又想抱着亲近美人的机会,那想来只有去应聘龟公比较合适。

    江宁城中连区划片的瓦子里,多的是迎来送往的男侍,涂脂抹粉、搔首弄姿者不在少数。

    不管世道如何兴盛,贱业行当总是不乏投身者。

    傍晚时分,落霞消褪,天色暮沉,江宁城中规模最大最兴盛热闹的西梁河瓦子迎来客流量高峰期,诸多锦衣华服的士人豪客呼朋引伴游走街巷,寻找今夜心仪的买醉留宿之地。

    也有许多身穿朱裙罗裳、佩戴流玉翡翠的大小娘子,手执各色样式花纹的纨扇,相约流连于金银玉器坊、香料铺子、果脯食店。

    瓦子勾栏是大型商业娱乐综合体,绝不仅仅是买醉**,服务对象下到三岁上到八十,各不统属,互不干扰。

    举家出游者也数不胜数,繁荣热闹程度远胜开封。

    西梁河瓦子主街上,游人如织,摩肩接踵,此起彼伏的叫卖声不绝于耳。

    有俩人沿街闲逛而来,混杂在熙攘的人群中毫不起眼。

    年长者约莫三十多岁,中等个头,略显瘦削,神情恬淡,像是个清逸翛然之士,名叫徐铉。

    年少者十二三岁,身材敦实,面貌白净忠厚。

    他的长相有些奇特,让人看一眼便能留下印象。

    宽广的额头,两道平直浓眉,眉下一双眼睛竟然生有重瞳。

    他的嘴唇略微丰厚,龇出两颗整齐洁白的门牙,整个嘴部略显前突,俗称"骈齿",就是龅牙。

    仔细看的话,竟然觉得有几分可爱,像只白胖兔子。

    他的名字叫作李从嘉。

    此二人锦衣玉带,气质不凡,自然不是寻常百姓。

    徐铉出身吴郡徐氏,也算是吴郡望族,家族世代不乏在朝为官者。

    徐铉幼时便是名动江左的神童,号称十岁著文章。

    步入仕途后,担任率更令,管理宗室文牒和奖惩赏罚,算是个得罪人的苦差事。

    徐铉性情寡淡,在官途上无欲无求,自觉无法胜任,数日前很果断地递交辞呈,不干了。

    辞职以后的徐铉心情愉悦,连日来都到西梁河瓦子寻找佳酿品尝,每每尝到美酒,便兴高采烈地彻夜欢饮。

    李从嘉的身世更是不凡,乃是当今唐主李璟第六子,受封为安定郡王。

    十年后,他会为自己改一个新名字,李煜。

    李从嘉是南唐朝廷和民间公认的天才,有文曲星转世之名,小小年纪便精通诗词歌赋,音律曲韵琴棋书画更是无一不通。

    天才人物之间往往更能相互吸引欣赏,徐铉和李从嘉一见如故,以忘年交相称。

    李从嘉年纪虽小,为人处世却十分老成,是一位温润笃厚的小君子。

    今夜闲来无事,二人便相约前往西梁河瓦子听曲。

    二人边走边聊,李从嘉手拿一把竹制叠扇,轻轻摇晃,目光略显好奇地四处张望。

    身为皇子,又是个清寡性子,李从嘉极少到瓦舍里游赏,莺莺燕燕之所更是从不踏足。

    不过他喜好听曲,徐铉说江宁城里最动听的歌喉都在瓦子里,李从嘉耐不住好奇,便跟来瞧瞧。

    路旁传来争执声,两辆马车为了争抢道路,结果发生擦碰,停下来理论,游人们纷纷绕行,商贩也忙着将摊子挪远些,以免两伙家奴动起手来受牵连。

    如此一来,着实影响交通,徐铉和李从嘉也不得不挤在人群里,一点点往前挪。

    "街口处明明挂有车驾一概绕行的告示牌,还有徼巡把守,为何他们还将车辆驶入?"李从嘉不解地问道。

    徐铉朝两伙推搡到一块的家奴看了看,淡淡道:"一方是尚书右丞袁鸿卿家,一方是宣政院同知宋洵家,都自以为是高门显贵,视律令为无物。"

    李从嘉皱起眉头,两颗门牙露在嘴唇外,神情严肃,看起来却颇为滑稽。

    "告示牌是江宁府尹所立,这些人肆无忌惮地依仗特权藐视法令,损害官府声誉,百姓看在眼里,心中定然有诸多不满。"李从嘉摇摇头道。

    经过推搡,积蓄火气,双方家奴已经动起手来,撕打在一块,怒骂声尖叫声乱作一团,不远处有几名徼巡,站在原地观望,并不靠近,等他们打得差不多了才会上前制止。

    徐铉拉着李从嘉快步离开。

    "区区开封府尹,如何敢得罪中央朝官,这些明面上的规矩,不过是立给普通百姓的。"徐铉冷哼。

    李从嘉小脸紧皱:"他们这样做是不对的,我回宫请求父皇下旨,严肃律令。"

    徐铉笑了笑:"小郡王严以律己,可惜并非人人皆能做到,掌权者尤是。"

    李从嘉认真地道:"王朝帝都,盛世气象,应该是君臣同享。倘若没有城中数十万百姓,又哪来这些繁华?"

    徐铉笑道:"小郡王能如此想,实乃唐国百姓之福分。可惜小郡王晚生了几年,否则将来继承大统,我朝必然是另外一番景象。"

    李从嘉眼中闪过几分慌乱,四周看看,拱拱手小声道:"先生此话犯忌,切不可再说!我一心求学,不问政事,从来没有为君之志!"

    徐铉捋须轻笑道:"小郡王自号'钟隐闲人';,已经向所有人表明志向。"

    李从嘉羞涩地笑了起来,两颗微突的门牙越发显眼,像只人畜无害的蠢萌白兔。

    他天生异象,有圣人之貌,才情高雅,颇得李璟宠爱。

    曾经,李璟也确实动过换太子的念头,被左右近臣劝阻了,废长立幼古之大忌,容易引起国家动荡。

    可惜随着年岁渐长,李从嘉还是不可避免地受到长兄太子李弘冀的猜疑。

    李从嘉心智早熟聪慧,知道自己成了兄长的眼中钉,行事做人越发低调,醉心于经籍文章,从不过问政事,还给自己取了别号,叫做"钟隐闲人"。

    刻意小心谨慎之下,兄长对他的防范忌惮有所缓和,日子也好过了不少。

    李从嘉如此做,倒不是他故意掩藏锋芒,他知道自己的性情志趣,从来不在争权夺利,只希望能寄情于山水,做一个自在逍遥的闲散文士。

    "骈齿"、"重瞳"之相,按照后世医学标准,就是患有天生的上颌前突畸形,和瞳孔粘连畸变。

    影响健康不说,还非常有碍观瞻。

    可放在这年头,有这两种长相的人可了不得,那可是天生圣人。

    有史记载的重瞳者只有八位,李从嘉很幸运的成为了其中之一,也是最后一位。

    也难怪兄长李弘冀对他不放心,自家兄弟里出现这样一位天生圣人相貌的家伙,不提心吊胆才怪。

    古人对于天生异象者抱有莫名的崇拜,长相越怪异越稀罕。

    当然,若是怪的不成人样,那就是妖怪了,直接打死。

第一百一十章 吃了我的给我吐出来

    两人沿着主街继续往前走,各色美食的香气扑鼻而来,浓烈的酒香阵阵袭人,还有各种胭脂花粉的气味,混在一块,令人十分上头。

    几座戏台灯火璀璨,有歌喉美妙的伎子清唱着曲乐。

    徐铉拉着李从嘉驻足欣赏。

    李从嘉侧耳倾听,笑道:"'征西府里日西斜,独试新炉自煮茶。篱菊尽来低覆水,塞鸿飞去远连霞。寂寥小雪闲中过,斑驳轻霜鬓上加....';这首曲子是改编自先生冬日所作的一首诗吧?"

    徐铉捋须微笑,眉梢带着几分得意:"不错,正是去年腊月中,与友人在城外十五里处的征西府中赏雪时所作!韩熙载曾言,三五年之内,江宁城中写雪景的诗文辞赋,绝对无出此诗之右者!"

    李从嘉笑道:"韩夫子之言,小王深以为然!"

    徐铉眉开眼笑,嘴上却是谦虚道:"哪里哪里!江宁城中才子无数,说不定明日就有佳作流出!小郡王当场赋诗一首,只怕也要胜过某这首拙作...."

    李从嘉刚要说什么,隔壁另一间戏坊传来哄堂喝彩声。

    一名身披白色轻纱的清丽歌女,用氐惆哀婉的音色,朱唇轻启之下,唱出一首文词新颖的歌曲。

    两名弹琵琶的伎子伴奏,歌声曲声,牢牢吸引住台下宾客们的耳朵,仿佛将众人带到了那词曲中的情景。

    "'元圣善谋,时寒顺之。若六出之嘉贶,乃玉精之所滋。生积润于重坎,发萌生于后祈。克肇阴阳之序,用成天地之宜....';"

    李从嘉初听时不在意,等那歌女唱过几句后,却是面色大变,情不自禁地走过去,站在人群之中,仔细聆听。

    徐铉惊讶低呼道:"好文章!此文竟然也是写雪景!?"

    "'北陆司纪,青女蒇職。驱屏翳兮涓洒,丈飞廉兮扫滌。初晻暧以蓬勃,倏森严而悄寂。随蠛蠓以泛泛,径扶摇而奕奕....';"

    歌声继续,越来越多的宾客被吸引到台下,座位不够的,就只能站着,很快,将戏台里三层外三层地围起来。

    徐铉睁大眼,呼吸都变得急促:"好词句!当真好词句!此赋是谁人所作?为何之前从未听说过?"

    李从嘉顾不上理会他,他个头稍矮,看不到台上,索性闭上眼静静聆听,将词曲记在心头。

    "'....轸潜恩于天下,续长谣于客右,歌曰:北风凉兮霙散飞,露同甘兮阳共晞。昭有蘋兮山有薇,道攸长兮谁与归?';"

    唱至最后几句,编舞再度变化。

    十几名身穿白纱衣的舞姬齐齐涌上台,动作齐整的翩翩起舞,水袖飘飘,裙裳飞扬,有漫天梨花瓣从天而降,好似一群雪中精灵在轻歌曼舞。

    台下爆发热烈的喝彩声,所有看客毫不吝啬地献上掌声。

    有几个喝了些酒的士子,扯着脖子嘶吼:"再来一遍!"

    看客太过热情,大把的钱币、鲜花乃至金银豆子撒上台,歌女舞姬们只能一遍遍谢幕,几个小厮抱着篓筐忙着捡钱,场面好不热闹。

    李从嘉神情恍惚,喃喃低吟:"'昭有蘋兮山有薇,道攸长兮谁与归....道攸长兮谁与归....';"

    他的眼角忽然浸出些湿润,忍不住仰头长叹:"此赋文当真是五十年难遇的佳作!能写出此文者,必定是一位志趣高雅,才情极高,清正狷介之士!此人之才,十倍于我!"

    徐铉也像是浑身遭了雷劈一样,久久呆立不动。

    如此清新脱俗的赋文,令他深深为之震撼,沉浸文辞妙境中不能自拔。

    "这篇赋文一出,我辈文士谁还敢再以雪为题眼....我不如也....不如也...."徐铉喃喃摇头。

    李从嘉和徐铉对视一眼,二人眼中都有些迫切之意。

    他们都想知道,这篇赋文究竟谁人所作!

    二楼包厢走出几名华服者,戏坊东主亲自作陪,在一旁点头哈腰地恭送。

    当先一名老者,于人群中一眼就见到李从嘉和徐铉,眼眸微眯,划过精芒,走了过去。

    周遭宾客中不乏为官者,见到老者到来,面色一变,急忙鞠身揖礼,惶恐地称呼一声"宋司空"然后退避三舍。

    老者名叫宋齐丘,乃是唐主李璟的宠臣,南唐开国功臣,拜左丞相,封司空。

    李从嘉和徐铉也见到老者,俱是不自然地身子紧绷。

    "老夫见过安定郡王。"宋齐丘随意地拱拱手,斜瞟徐铉一眼,鼻孔里哼了哼。

    李从嘉忙揖礼道:"宋司空是长者,小王不敢受礼。"

    徐铉拱手,不卑不亢:"拜见宋司空。"

    宋齐丘道:"安定郡王若是想听曲,打个招呼,老夫自会派人安排好,何须驻足在此。老夫在楼上常留几处雅座,安定郡王只管上去,一应酒水茶点,自有人安排好。"

    李从嘉忙道:"多谢宋司空盛情,小王只是与徐先生路过此处,听到有新曲,作词颇为不俗,故而停下聆听。"

    宋齐丘瞥了眼徐铉,冷笑道:"小郡王年轻,可不要被某些自诩文人雅士的无知狂徒所欺骗!须知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狂士韩叔言的党羽,又有几个好东西...."

    徐铉一张脸憋得通红,怒视宋齐丘:"韩夫子弹劾冯延巳等人朋党专权乃是实事,宋司空若是问心无愧,与冯党无瓜葛的话,又何故将韩夫子视为眼中钉?

    如今韩公已被贬和州司马,徐某也已递交辞呈,宋司空应该满意了!又何苦咄咄逼人,百般挖苦?"

    宋齐丘轻蔑道:"韩夫子?呸~一介狂生,他也配称夫子?你与韩熙载不过是一丘之貉,算你识趣主动辞官,否则老夫一定不会放过你!"

    徐铉气得浑身发抖,攥紧拳头说不出话。

    李从嘉苦笑道:"既然徐先生已经辞官,之前因为朝堂政见不同引发的误会,还是到此为止吧!宋司空乃是国朝重臣,又是士林前辈,想必不会跟晚辈一般见识。"

    宋齐丘轻笑几声,道:"老夫是担心小郡王整日跟韩徐之流厮混,有失体统,稍加提醒罢了。"

    李从嘉勉强笑了笑,拱手致谢。

    "对了,小郡王觉得刚才这首新曲如何?"宋齐丘捋须,满脸得意。

    李从嘉诚恳地赞叹道:"文辞斐然,意境高远,称得上传世佳作!"

    宋齐丘笑了几声,又道:"这首新曲改编自一篇《雪赋》,老夫偶然得之,惊为天人,亲自为其谱曲...."

    周遭立时响起一片奉承声:"哎呀!原来这首《雪韵》的作曲者就是宋司空呀!~难怪曲风如此高雅,足以传唱当世!"

    "起初鄙人一听之下,就深深觉得曲子有大家风范,原来是宋司空所作!"

    "宋司空不愧是我江南文坛的泰斗!"

    "韩熙载韩叔言虽然名头颇大,但在曲调造诣上,我看还在宋司空之下...."

    "可不是!某也这样认为!"

    一众文人雅士,官僚富贾七嘴八舌地争相吹捧起来。

    宋齐丘捋须微笑,来之不拒地一概笑纳。

    李从嘉笑容勉强,在他听来,宋齐丘的谱曲固然不错,但胜在赋文本身意境极高,词句巧妙,所以经过歌女唱出后,才能产生这般轰动效应。

    是文章本身成就了这首新曲,而非曲调之功。

    宋齐丘笑道:"小郡王是我唐国的文曲星下凡,能赏脸听听这首《雪韵》也是老夫的福分。日后,若是小郡王再来,可以直接上二楼雅间。"

    戏坊东主急忙觍着脸赔笑。

    李从嘉道了声谢:"敢问宋司空,《雪赋》原文是谁人所作?可是我江南人士?"

    宋齐丘摇头道:"非也,此文章源自泾州,听说是一位隐士高徒呕心沥血之作!"

    宋齐丘瞥了眼戏坊东主:"文章是你买来的,快跟小郡王说说来历。"

    戏坊东主忙道:"启禀小王爷,是这样的,这篇文章是一伙贩卖龙须席的商贩从泾州带回来的,说是那边有一个做官的,曾经拜在檀州一位隐士门下,求学多年,学得满腹经纶,天文地理无所不知!商贩将文章抄回来,找人鉴定售卖,恰好被我撞见,花了二十贯钱买回来...."

    "泾州?"李从嘉惊讶,"没想到那般偏僻荒凉之地,也藏有如此惊世大才!此人姓甚名谁?年纪多大?"

    戏坊东主摇摇头:"这个小人就不知情了,那商贩父子也说不清。"

    宋齐丘捻须,笃定地沉声道:"此文章造诣之深,没有二三十年的钻研浸润,只怕难以落成!依老夫看,四五十的年纪应该是有的。"

    围观众人纷纷点头,赞同他的看法。

    李从嘉感慨道:"江北之地果然是卧虎藏龙,豪杰之士与文坛巨擘并起!我唐国虽说富饶,但人才风流上还是略逊一筹...."

    宋齐丘忽地对徐铉冷嘲热讽道:"你徐鼎臣号称十岁能文,不知道至今可有哪篇文章,能及得上这篇《雪赋》?之前你作了一首征西府咏雪七律,韩熙载还口口声声称,三五年内,江宁城中再无写雪的诗文能比得上,如今比较起来,高下立判,你还有何话说?"

    巧的是,隔壁曲园唱的词曲,正是徐铉写的那首咏雪诗。

    可惜台下听众寥寥无几,都被戏坊唱的《雪韵》吸引过来。

    人群中响起几声嗤笑,让徐铉羞愧难当。

    宋齐丘纵声大笑,李从嘉皱了皱眉,心中对他厌恶到极点。

    就算文人相轻,但《雪韵》的原作者也不是你宋齐丘,只不过是运气好撞见,谱成曲传唱,轰动一时罢了。

    有必要这般轻贱旁人吗?

    徐铉脸色青一阵红一阵,忽地抬头,目光坚定地道:"《雪赋》作者乃是当世真正的文豪大家,我徐铉甘拜下风!此高人胸有锦绣,我愿前往泾州拜入其门下,诚心求教!"

    周遭响起一片哗然。

    李从嘉和宋齐丘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徐铉才名传遍唐国,也算是功成名就的成功人士,与韩熙载并称"韩徐"。

    他竟然说要千里迢迢跑去泾州拜师?

    "徐先生切莫冲动!"李从嘉拉了拉他,小声劝阻。

    徐铉洒然一笑:"我意已决,明日便启程。"

    说罢,他朝李从嘉和宋齐丘鞠身揖礼,又朝围观人群拱手致意,转身大踏步离去。

    宋齐丘大笑:"徐铉,你若真去泾州拜师,老夫愿意奉送路费,祝你早日学成归来!"

    李从嘉急的直跺脚,告辞一声小跑着追上前。

    追到拐角处,李从嘉才拽住徐铉,气喘吁吁地道:"徐先生....不可...意气用事...."

    徐铉冷静地摇摇头,说道:"我已辞官,将家小托付给族人照看,便可无牵无挂!过去,徐某坐进观天,自诩文才了得,如今读过《雪赋》,深受震撼,自惭形秽,深觉过往的自己,空有虚名而无实才!"

    顿了顿,徐铉坚定地道:"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某决心已定,前往泾州拜师求学,争取早日有所精进!"

    李从嘉唉声叹气,苦恼道:"先生是我知己,若是走了,小王独自在江宁,岂不无趣?"

    徐铉也是叹气,但他主意已定。

    二人站在街角,仿佛置身于这一片霓虹霞翠,纸醉金迷之外。

    沉默半晌,李从嘉道:"先生当真要去?"

    徐铉点点头,目光坚定。

    "那好,我也随先生一同前往!"李从嘉忽地道。

    徐铉吓一跳:"这如何使得!小郡王身份尊贵,怎能离开唐国境内,踏足敌国疆域!"

    李从嘉笑道:"我二人隐姓埋名,谁能知道?我在江宁处处受监视,本就过的不痛快,不如跟你去泾州,看看塞外风光。我走了,太子哥哥才会彻底放心,免得让父皇夹在当中为难....."

    李从嘉黯然的眼眸流露几分伤感落寞。

    这就是生在皇家的悲哀。

    徐铉张了张嘴,突然间不知道该如何劝说,苦笑着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好吧,那我们明日一同启程!"

    李从嘉飞速擦拭眼角,眼睛放光,按捺兴奋道:"泾州遥远,我们如何上路?走哪条道?准备多少盘缠?"

    徐铉笑呵呵地道:"我族中有商贾,时常走南闯北,待我联络他们再说。"

    李从嘉双眸发亮,握紧拳头,长这么大他都没有独自离开过江宁城,这次竟然要偷偷前往遥远的泾州,想想就觉得刺激!

第一百一十一章 江宁风流

    转眼已到乾祐二年,正月末。

    半年来,关中的平叛战事并不顺畅,李守贞据潼关、蒲津关之险要,将朝廷大军挡在门户之外。

    刘承祐亲自任命的大军统帅,河中行营都部署白文珂,副都部署常思,折戟在关城险固的潼关之下。

    数次强攻徒劳无反后,平叛大军出现严重内部分歧。

    老将白文珂资历虽高却无人望,即便他是官家和朝廷钦点统帅,在潼关久攻不下的现实困局面前,麾下诸多大将对他越来越不满。

    平叛大军由河东、河南府一带的藩镇兵马加上五万禁军组成,本就是些骄兵悍将,难以统属号令。

    若是战事顺利还好说,一旦进攻受阻,长时间打不开局面,各镇节帅难免对主帅产生意见。

    以白文珂的威望和人脉,还不足以让麾下的桀骜将领无条件服从军令。

    昭义军节度使、副都部署常思也是个老油条,尽干些和稀泥的事,不愿得罪其他藩镇兵将。

    各军组织散乱,号令不严,越来越难以指挥调遣。

    白文珂没有办法,只能将大军分作两部,在潼关城以东三十里,沿着黄河两岸扎下大营,将实情奏报开封,等候朝廷处置。

    接到军报后,刘承祐急忙召开紧急御前军事会议,商讨平叛战事。

    宫城紫宸殿内,刘承祐高坐御位,望着玉阶下乱哄哄吵作一团的场面,头痛似的扶额摇头。

    李守贞远比他想象的还难以对付,关中的战事也出乎意料地艰难。

    时间拖久,让李守贞打出威风气势,让关中军民看到所谓秦王有足够的本事与开封朝廷对抗,到时候人心相继归附,叛军士气大涨,局面更加难以收拾。

    等李守贞彻底站稳脚跟,关中脱离朝廷掌控,大汉江山瞬间就会被撕裂大半。

    文武朝臣吵来吵去,也吵不出个具体办法。

    有人主张暂时罢兵,以怀柔之策行分化拉拢之计,小火慢炖让叛军从内部瓦解。

    有人主张换帅,请洛阳留守高行周老将军,前往潼关接替白文珂主持大局。

    各种提议观点都有人支持,各执一词争吵不休。

    朝堂的压舱石、活宝、历史见证者、吉祥物、幸运儿冯道冯公,称病在家没能出席会议。

    刘承祐一下子就慌了,派太医和心腹内侍赶到冯道府上,一方面为他诊治,一方面也是为监视他的举动。

    倒不是说担心他作乱,而是怕他趁人不备举家出逃。

    冯道可是历史风向标,他的去留直接关乎当今官家和朝廷的存亡。

    若是冯道还留在开封,说明他老人家看好朝廷,这大汉江山就不会亡。

    若是冯道溜了,突然间消失,说明他超人一等的嗅觉,已经闻到了一丝不妙的气息。

    大概率又是到了改朝换代,另立天子的时候。

    刘承祐还真怕冯道溜走,提心吊胆地派人守候,有动静随时禀报。

    这开封城里,不知道多少豪门显贵盯着冯道的一举一动,万一他真要溜了,只怕一众官员勋贵就要慌了,开封城顷刻间就会陷入大乱。

    连冯公都溜了,岂不是说明朝廷要完?

    还不赶紧溜?留下来等死?

    谁的命能硬得过八朝元老冯公?

    好在守候冯道府上的内侍每日回禀说一切如常,冯公只是痔瘘犯了,不得不趴床休养。

    冯公还在,刘承祐长舒一口气,朝堂众臣也把心放回肚子里。

    否则鬼才有兴致跑来这大殿里吵闹,早想办法各显神通溜走了。

    毕竟这年头换东家如换衣服,忠字不值钱,傻子才会在一棵树上吊死。

    冯道没来,**也被刘承祐派到前线当监军,国舅李业也缩头缩脑的站在朝臣里,不敢再吭声。

    当初白文珂和常思可是他和**举荐的,结果几个月下来,战事推进困难,白文珂已经没辙了,请求朝廷做主。

    李业可不敢再当出头鸟,万一官家让他去领兵,那可不就闹笑话了。

    带兵打仗可是技术活加体力活,李业吃不了这份苦,更没有这份本事。

    刘承祐在朝臣里扫了扫,找到垂头丧气眼神闪烁的李业,失望地摇摇头。

    指望他的好舅舅出谋划策是不可能了,让他去挂帅统兵对付李守贞更是天方夜谭。

    刘承祐再年轻识浅,冲动任性,也不敢拿国家存亡危机开玩笑。

    万一真玩完了,坟头还没干的刘知远只怕要从陵寝里爬出来抽他。

    万般无奈下,刘承祐只得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四大顾命重臣。

    老狐狸苏逢吉突然间眉头一皱,手捂心口,满面痛楚。

    刘承祐忙道:"苏相公怎么了?"

    苏逢吉痛苦地道:"官家恕罪,臣心疾犯了,痛疼难耐。"

    "快搬个绣墩来,请苏相公坐下。"

    侍立在玉阶旁的小太监急忙照办,搀扶苏逢吉坐下。

    "多谢官家。"苏逢吉感激地揖礼,坐在绣墩上,轻轻捶打胸口,脸上痛苦神情有所缓和。

    杨邠面无表情,史弘肇鼻孔里重重哼了声,以示不屑。

    郭威低垂眼皮,好像快要睡着。

    刘承祐看向杨邠,殷切道:"杨相公有何主意?"

    杨邠拱手,淡淡道:"臣不擅军务,不敢妄言,以免耽误平叛要事。"

    刘承祐满眼失望,有些恼火似的攥紧拳头。

    杨邠又道:"郭枢密主掌军事,如此军国大事,官家可以咨询他的意见。"

    四大顾命大臣里,刘承祐最忌惮的便是郭威,只因郭威威望高,职权重,战功赫赫,多年征战又培养出一批谋臣战将,如今大多分布各藩镇州县,担任要务。

    郭威既是刘汉王朝遮风挡雨的参天巨木,又是刘承祐实现皇帝威权道路上的绊脚巨石。

    只要有郭威在,刘承祐便如芒在背,如鲠在喉。

    为了摆脱郭威对自己的影响,刘承祐刻意弱化郭威在朝堂上的存在感,除了军务,其他政事基本不会主动过问郭威的意见。

    现在,就连郭威的枢密使职衔,都成了刘承祐的眼中钉,做梦都在想着,如何才能将其罢免。

    若非不得已,刘承祐当真不愿开口征询郭威的意见。

    可惜现在满朝文武里,除了郭威,刘承祐也不知道该问谁了。

    "不知郭枢密有何建议?"刘承祐勉强挤出一丝笑。

    郭威睁开眼眸,沉默片刻,苦笑道:"半年前朝廷发兵时,臣曾建议让洛阳留守高行周老将军出任统帅。如今高行周老将军在与李守贞的交手中受了伤,只怕也是有心无力。臣赞同换帅之意,但一时间也没有好的人选...."

    郭威话说时有些犹豫,毕竟有些话不能从他嘴里说出来,否则定会惹人非议。

    史弘肇冷嘲热讽地道:"官家,国舅李业能文能武,从一开始就对朝廷平叛有诸多见解,臣建议请**舅挂帅,统兵平叛!**已经出任监军,让**舅挂帅,二人配合,珠联璧合,一定能令叛军闻风丧胆,以最快速度扫平关中!"

    朝臣里发出阵阵轻笑声,刘承祐面皮颤了颤,眼眸骤然阴沉。

    "史弘肇!你言语轻浮放肆,拿军国大事开玩笑,简直就是目无君上!"

    李业气急败坏地跳出来,指着他怒骂,气得脸红脖子粗。

    史弘肇笑道:"**舅误会了,某可是诚心实意举荐你为国效力!**舅向来能言善辩,若是出任统帅,到了潼关城下,只怕用不着交战,手指城头将李守贞痛骂一番,就能骂得李逆幡然醒悟,心生悔恨,开城投降也说不定!"

    大殿内响起一片笑声,李业面红耳赤羞愤不已,恨不得冲上前与其撕打。

    苏逢吉手捂心口,嘴角抽搐,想笑又憋住,很难受,只得努力保持痛苦神情,看上去十分别扭。

    郭威笑着摇摇头,李业是市井流氓出身,史弘肇是乡农出身,年轻时也是村里出了名的流氓混混,打架骂街一样不差,真要耍起嘴皮子,彼此半斤八两。

    刘承祐冷冷地道:"朝堂大殿,还请诸位卿家以国事为重。"

    史弘肇笑着揖礼,适时收声,适可而止。

    李业大声道:"臣举荐洛阳留守高行周出任大军统帅!"

    当即就有朝臣反对:"高行周老将军有伤在身,只怕力不从心,勉强的话,一旦在前线有失,只怕军心震动,反而给了叛军可趁之机!"

    李业恼火道:"臣再举荐归德军节度使慕容彦超!"

    史弘肇讥诮道:"慕容彦超的战功资历还不如白文珂,如何能压得住诸镇兵将?"

    杨邠也出声道:"李守贞叛乱,还遣使联络唐主李璟。如今李璟在淮水一带调兵遣将,慕容彦超坐镇亳州防备唐军,实在不可轻动!"

    刘承祐脸色难看,也知道杨邠说的是实情。

    慕容彦超是刘知远同母异父的弟弟,算得上他的叔叔,一直忠心耿耿。

    如果让慕容彦超领军,他是放心的。

    可却不能不考虑南边唐军的动静。

    如果唐军渡淮水来犯,朝廷两线作战只怕要吃不消。

    李业气急败坏地道:"那就调河东节度使折从阮南下!"

    史弘肇冷笑道:"河东重镇,岂能轻移?倘若契丹来犯,谁能担责?**舅莫要再拍脑袋信口雌黄!"

    李业死死咬牙,满眼怨毒地怒视他。

    史弘肇不做理会,拱手朗声道:"官家,有郭枢密在此,何须舍近求远?论战功人望,我朝有几位将军及得上郭枢密?若是郭枢密出任统帅,各路兵马必定心悦诚服,甘听调遣!"

    刘承祐面无表情,不作表态。

    李业马上大声反对道:"历朝历代都没有枢密使领兵的先例,郭枢密坐镇中枢,岂能为相又为将?"

    史弘肇冷哼道:"非常之时,当用非常之策!郭枢密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杨邠淡淡地附和一句:"臣也是此意。"

    郭威意外地看他一眼,感激地低声道谢,杨邠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刘承祐沉声道:"苏相公是何意?"

    苏逢吉捂住心口,咳嗽两声,有气无力地道:"以郭枢密的能力威望,出任统帅自然不是问题,但正如**舅所说,枢密使领兵,从无先例,有逾制之嫌!"

    史弘肇恼火道:"李守贞的秦王大旗已经挂满关中,叛军气焰嚣张,平叛战事迫在眉睫,如果朝廷再不还以颜色,李守贞尽收关中人心,只怕下一步就是称帝,与我朝分庭抗礼,上演一出秦汉之争的大戏!"

    "咳咳咳~~~"苏逢吉脸皮挤在一块十分痛苦的样子,剧烈咳嗽起来,病恹恹的默不吭声。

    朝臣们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大殿之上再度陷入争论。

    刘承祐脸色变化莫测,犹疑不定。

    "太后驾到!"一声高亢尖利的唱喏声在紫宸殿外响起。

    太后李三娘步入大殿。

    "参见太后!"

    朝臣们惊讶不已,急忙朝殿中鞠身行礼。

    李三娘年过四十,相貌上并不是标准的美人类型,而是方额广颐,长眉入鬓,显得端庄大气。

    她出身农家,自小在田地里操劳,身形骨架略显粗壮,手脚颇大。

    近年来地位尊崇,却也不会养尊处优,后宫寝殿旁,还有她亲自耕种的几亩田地。

    李三娘生性简朴,如今贵为太后,金凤花钗团服下,依然穿着缀满补丁的布衣。

    太后驾到,苏逢吉也坐不住了,忙起身和郭威等人见礼。

    李三娘温声示意四位顾命大臣无需多礼,特地朝郭威颔首致意。

    "母后如何来了?"刘承祐有些不悦,还是起身迎接。

    李业屁颠颠凑上前,谄笑着伸手搀扶,李三娘摆摆手拒绝了,走上玉阶在御位上坐下。

    刘承祐侍立一旁。

    "予今日前来,只为关中平叛一事。朝廷究竟如何决意,可有定论?"李三娘环视殿中,最后以询问的目光看向刘承祐。

    刘承祐道:"基本议定更换主帅,负责统兵平叛。"

    李三娘又道:"可有人选?"

    刘承祐嗫嚅着不说话。

    史弘肇踏前一步道:"启禀太后,为今之计,只有让郭枢密挂帅出征,最为稳妥,大多数朝臣们也是同样的看法。"

    李三娘点点头,看了眼郭威,道:"若由郭公挂帅,予和皇帝自然是放心的。既有人选,方才为何还争执不休?"

    史弘肇道:"是国舅等人觉得枢密使统兵有逾制嫌疑,没有先例可循,故而还在讨论之中。"

    李三娘皱起眉头,看向自家兄弟,李业脖子一缩,讪讪笑着低下头。

    稍作考虑,李三娘沉声道:"枢密使领兵确实有诸多违制之处,但事急从权,一切以平叛为重!此事予做主了,即刻下懿旨,授郭威为关内道行营都部署,持节总督诸州军事,朝廷各部,诸府州县,务必配合行事!"

    "太后圣明!臣等遵旨!"史弘肇大声鞠礼。

    殿中众臣也齐声应和。

    刘承祐面带不甘,可惜除了郭威,眼下还真找不到第二个适合领兵的重臣,只得拱手道:"儿臣谨遵母后谕旨。"

    郭威满面动容,下拜叩首:"臣必定不负太后、官家所托!"

    李三娘快步走下玉阶,亲自俯身将郭威搀扶下,轻声道:"难为兄长劳师远征,为这大汉江山受尽辛苦,我母子感激不尽。兄长安心去,家中自有妹妹照看。"

    "三妹...."郭威心中感动,低声叹息。

    李三娘莞尔一笑,微微颔首。

    郭威与刘知远夫妇相识于微末,一见如故,称刘知远为兄,又与李三娘以结义兄妹相称。

    多年来相互扶持,感情笃厚。

    只是刘知远称帝后有了君臣名分,往来便少了许多。

    李三娘倒是时常将郭威的妻子张氏和儿女们接进宫,以示恩荣不减。

    郭威心里感激,所以即便不受刘承祐待见,他也不多做计较。

    李三娘以太后身份作出决断,朝廷上下无人再敢非议。

    郭威又调柴荣统领天雄军到麾下听用,一同前往关中平叛。

第一百一十二章 去找那泾州文豪!

    岐州,郿县(陕西宝鸡下辖眉县)。

    经过大半年的征战,叛臣王景崇率领残余兵马退守郿县,据城不出。

    三月前,焦继勋和从耀州赶来驰援的顺义军节度使赵晖合兵一处,将郿县团团围困,王景崇已是瓮中之鳖,逃无可逃。

    只是郿县北临渭河,南倚秦岭太白山,城池依山而建,险要难攻,焦继勋和赵晖几次尝试攻城,损失惨重,不得不退守围困,只待城中粮尽自乱。

    月前,朱秀和潘美率领千余兵马,从泾州赶来,美其名曰为凤翔军助战,为朝廷的平叛大业略尽绵薄之力。

    自从去年被朱秀坑走了十万斤铁料后,焦继勋对他深恶痛绝,本不想再跟彰义军有任何往来,奈何朱秀大打平叛旗号,以友军的名义入境。

    焦继勋无奈,只得捏着鼻子认下他这支臭不要脸的友军。

    三镇兵马齐聚郿县,围剿叛臣王景崇。

    县城以西五里处,渭水河畔,联军扎下大营,摆出一副与郿县死磕到底的架势。

    顺义军节度使赵晖原本坐镇耀州(陕西铜川),李守贞传檄关中,宣布反叛自立时,赵晖第一时间杀掉李守贞派来的使者,竖起反对大旗,向朝廷表明忠心,誓与李逆抗衡到底。

    李守贞震怒之下,命赵思绾派兵进攻,皆被赵晖击退。

    半年来,王守恩的静难军,和赵晖的顺义军一左一右遥相呼应,共同朝长安进兵,夹击赵思绾的永兴军。

    年末时,两路兵马攻至长安城下,赵思绾率领败军突围,拼死逃回华州(陕西华县)。

    至此,关中平叛的战事才算取得突破性进展,李守贞的左膀右臂,王景崇和赵思绾接连战败,伪秦势力被压缩至华州至潼关一带。

    开封传来旨意,将王守恩和赵晖狠狠夸奖一通,升王守恩为长安留守,任命赵晖为西南面行营招讨使,总督顺义军、凤翔军、彰义军三镇兵马,负责剿灭盘踞郿县、武功一带的王景崇势力,同时还要防备蜀军趁机侵扰。

    焦继勋被王景崇突然叛乱搞得措手不及,朝廷责怪他平叛不利,导致藩镇内乱,只给了他一个招讨副使的头衔,协助赵晖统兵。

    军营中军大帐内,朱秀正在跟赵晖下象棋。

    经过改进后的“象戏”已经完全具备现代象棋的形制,玩法思路完全一致,趣味性大大增强。

    这也给朱秀枯燥的行军生活增添了几分趣味。

    流传开后,深受将士喜爱,联军营地内,许多统兵管窝在帐篷里下象棋,只要不耽误操练巡逻,不违反军规,也就由得他们去。

    现在中下级军官里,谁要是不会背两句“象飞四方营四角,马行一步一尖冲....”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当官带队伍的。

    “车二进二,将军!”朱秀将己方红车向前推进两步,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随手从桌子上拿起两枚黑棋把玩。

    他已经吃了对面的赵晖十二个棋子,现在棋盘上,黑方只剩一个老将,一个士,一个象,一个马。

    反观朱秀红方,只丢掉两个小卒,一相一马,整体实力未受影响。

    一个车一个马一个炮甚至还守在自家地盘没过界。

    倒不是说朱秀棋力有多深厚,只是赵晖作为初学者,对于规则技巧还在熟悉当中,惨败也是正常,朱秀连赢几十局,丝毫不觉得高兴,反而有些疲倦。

    只是赵晖兴致勃勃,朱秀也只能打起精神作陪。

    赵晖紧盯棋盘,沉吟不语,紧锁的眉头透露些许凝重之色。

    朱秀试探道:“赵老将军想必刚才分心走神,没有留意己方老将的位置,要不我退回去重走一步?”

    赵晖眉头迅速舒展开,朝朱秀抛去一记意味深长的眼神暗示,意思似乎在说:“小子,你很上道,老夫很喜欢。”

    朱秀笑呵呵地将车退回原位置,赵晖也神色自若地手动撤销了刚才走的一步棋,将黑方老将退一步,规避了朱秀再度“车二进二”将他一军的风险。

    朱秀扫了几眼棋盘,随手将一路小兵往前推一步。

    赵晖再度紧盯盘面,陷入沉思。

    朱秀接二连三地打哈欠,半闭着眼假寐。

    其实赵晖黑方只剩四枚棋子,再怎么看也看不出花来。

    可惜赵老将军似乎很喜欢这种,绝境之中寻求活路的玩法,总是在己方成为光杆司令后,紧盯仅有的几个棋子,无限拖慢落子速度。

    有时朱秀斜靠着椅子打瞌睡,一觉醒来,发现赵晖还瞪大眼睛一动不动紧盯棋盘。

    起初朱秀在心里疯狂吐槽,后面慢慢也就习惯了。

    其实老赵人不错,年过六旬,精神矍铄,身板硬朗,年轻时就以骁勇著称。

    其人性情温厚,体贴部下,是一位受人尊敬的长者。

    除了喜欢在下棋时悔两步棋,思考时间过长,其他也没啥毛病。

    只是老赵喜欢悔棋却不喜欢说出来,而是等待对手主动邀请他悔棋,他才欣然接受。

    朱秀很快摸清楚他的脾气,每次见他花白的眉头一皱,就会以各种各样的借口悔棋,给他重新布局的机会。

    老赵下棋,对于输赢无所谓,只是享受其中博弈反击的感觉。

    朱秀耐心陪老赵下棋,除了觉得这老头人不错值得交往,也因为按照他的推测,老赵将来很有可能,接替焦继勋出任凤翔军节度使,坐镇西南。

    虽说凤翔军经过王景崇内乱势力大损,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岐州陇州的富庶远非泾州可比。

    凤翔军还肩负抵御蜀军的重任,朝廷对其一向宽待扶持,钱粮兵员能够得到迅速恢复。

    作为彰义军的强邻,一定要搞好关系。

    又耗费小半个时辰后,朱秀以一招常见的车马配套路,将黑方老将彻底绞杀在大营内,本局对弈宣告结束。

    望着己方只剩一个老将一个士的惨淡局面,赵晖满足地长舒一口气,唏嘘摇头:“本想绝地求生,奈何无力回天!惜败~惜败~”

    “呵呵,老将军棋力又有所精进,当真是宝刀不老呀!若非开局被晚辈占了些便宜,只怕这局笑到最后的就是老将军了!”

    朱秀满脸堆笑,毫无心理负担地大拍马屁。

    半个时辰前,老赵就只剩一个马能过河,惜不惜败也无所谓,老头高兴就好。

    赵晖慢条斯理地端起茶盏滋溜溜喝着,朱秀殷勤收拾,重新摆放棋子。

    “赵老将军,昨日晚辈跟您说的,请您上表向朝廷奏明,定难军南下侵占我原州马场一事....嘿嘿,老将军是如何考虑的?”

    朱秀给他斟茶,试探似的问道。

    赵晖捋捋白须,笑道:“定难军此举确实有些过分,即便两家有矛盾,也应该坐下来商谈,哪能一言不合就出兵掠夺以作报复?藩镇自有藩镇的规矩,定难军如此行事,太过狂悖了些。”

    “老将军答应为我彰义军仗义执言了?”

    赵晖又沉吟片刻:“嗯,此事老夫可以向朝廷禀明实情....”

    “晚辈代史节帅及彰义军上下拜谢老将军!”朱秀欣喜行礼。

    赵晖笑眯眯地道:“让你的人,将白盐在耀州售卖的价钱,再降低些!”

    朱秀眨巴眼,迷糊道:“老将军此话何意?晚辈怎么听不懂?”

    赵晖指着他笑骂道:“你小子少装糊涂,谁不知道你彰义军才是关中最大的私盐贩子!彰义军手握盐利已经赚了不少钱,就当作行善积德,给耀州百姓多些实惠。”

    朱秀正色道:“彰义军的盐向来只供辖地军民使用,从无外售,更没有牟取私利。奈何治下盐贩猖獗,屡禁不止,这才将泾州白盐贩卖各处。而且据我所知,耀州的盐价已经低至五十八文钱一斤,老百姓人人吃得起盐。”

    赵晖撇撇嘴:“你不愿承认也无妨,反正彰义军大肆贩卖私盐赚取盐利已是公开的秘密。你泾原两州的盐价低至二十五文钱一斤,卖到耀州翻了一倍不止,我耀州百姓太过吃亏,你想想法子,把价钱再降低些,就降到四十五文钱一斤好了。

    只要你答应,在原州马场这件事上,老夫就支持你们彰义军。比起狂妄跋扈的党项人,老夫还是更喜欢史匡威那个黑炭头。”

    朱秀咬咬牙:“最低五十。”

    赵晖摇摇头:“就四十五,你不是在雍县开了一间广和商汇?答应这个价,老夫在富平县送你一处商铺,许你做生意,但是该缴的税可不能少。”

    朱秀急忙道:“商铺位置由我自己选!”

    赵晖冷哼:“可以。”

    朱秀咧嘴:“成交!”

    一老一少相互瞪眼,旋即哈哈大笑。

    “小滑头!”赵晖笑骂道。

    “老狐狸!”朱秀还以颜色。

    赵晖捋捋白须,感慨道:“有你小子辅佐,史匡威当真命好呀!老夫带兵打仗一辈子,怎么就遇不上你这样的人才?”

    朱秀反手拔出插在后腰处的鸡毛扇,摇晃着笑道:“世上仅有,独此一家,老将军只怕没机会了。”

    赵晖爽朗一笑,身子前倾,神情鬼祟地道:“不如你来跟老夫干可好?老夫膝下还有个外孙女,年龄与你相当,模样你瞧老夫便知,自然是不差的....”

    老赵头冲着朱秀一顿挤眉弄眼,朱秀哭笑不得,忙揖礼道:“多谢老将军抬爱!只是史节帅对晚辈有知遇之恩,晚辈也在泾州倾注大量心血,实在不舍得离开....”

    “唉~”赵晖失望地摇摇头,兴趣索然地摆摆手:“算了算了,强扭的瓜不甜,老夫也不能干横刀夺爱之事。下棋下棋....”

    没走几步,帐帘掀开,焦继勋神色匆匆地进来。

    朱秀忙招呼道:“焦帅过来下棋啊!”

    焦继勋倒茶灌下,抹抹嘴狠狠瞪他一眼,不做理会,自顾自地拿起行军地图研究。

    赵晖嘲笑道:“谁让你小子骗走了凤翔镇十万斤铁,焦帅正在气头上,你少凑过去招人烦,万一焦帅动起手来,老夫可不管!”

    朱秀摊摊手:“二十万斤盐换十万斤铁,这笔生意可是焦帅自己答应的,怎么能叫骗?”

    焦继勋怒道:“十万斤铁已入你手,可是盐呢?半年时间,陆陆续续送来三四万斤,不是骗又是什么?”

    朱秀叹口气道:“焦帅息怒,只因产量有限,泾州人力严重短缺,实在难以供给,只能分批偿还。但我向焦帅保证,二十万斤一斤不少,只是时间上还请宽裕些。”

    焦继勋气笑了:“你小子口口声声手里没盐,可你泾州的私盐却是卖遍关中,每个月出货量近五万斤!这又如何解释?”

    朱秀仍旧叹息,摇头道:“私盐猖獗,剿之不尽,如之奈何?我彰义军的损失也很严重呀~~”

    焦继勋牙齿咬得咯咯响,攥紧老拳:“你小子当真是某见过最奸诈狡猾,卑鄙无耻之徒!”

    朱秀拱拱手,满脸愁苦:“世道艰难,混口饭吃,焦帅出身官宦之家,又岂会明白我等凡俗小民的苦衷。”

    焦继勋已是怒眼圆睁,赵晖笑呵呵地和稀泥道:“焦帅莫恼,朱小子向来是没脸皮的,与其跟他置气,不如想想怎么从他手里弄到些实惠。

    朱小子这次带来的五十口雁翎刀就是难得的好东西,质地精良,形制新颖,便于随身携带,我们不如联手跟他讨要一些,也不多,各来三千口尝尝鲜。”

    “啥?”

    朱秀立时瞪大眼,摇头似拨浪鼓,坚决拒绝:“没有!一口也没有!雁翎刀的锻造工艺还在摸索当中,成品率极低,造价极高,这次也是看在二位老帅是我长辈的面子上,才忍痛割爱带来五十口送与二位。”

    赵晖鄙夷地道:“急个屁!你卖多少钱一口,我们按照市价收购!有多少要多少!”

    焦继勋也点点头,目光灼热起来。

    朱秀当作礼物送来的雁翎刀着实不凡,锻造工艺远超普通藩镇水平。

    他麾下的军器造匠看过后大为震惊,直言以目前凤翔军官营军械作坊的水平,还打造不出同品质的刀具。

    如此利器若是装备军中,必能使军队战力提升一个档次。

    可惜数量太少,他和赵晖一人才分到二十五口。

    焦继勋咬牙道:“锻刀所需铁料由我供应,我再以市价收购。”

    朱秀苦笑道:“二位老帅见谅,当真不是钱的问题。此刀工艺还不成熟,生产极少,就算二位出钱,我也造不出来这么多!此话若是有假,晚辈任打任骂,绝无怨言!”

    赵晖和焦继勋相视一眼,摆摆手道:“罢了罢了,老夫和焦帅都是知兵之人,深知大规模锻造军械的不易,就凭泾州那穷地方,想来一年到头也造不出多少。”

    焦继勋沉声道:“若你能将锻造工艺献给朝廷,某与赵老将军愿意联名作保,保你荣华富贵,封官拜爵!”

    赵晖点点头,表示同意。

    朱秀长揖,感激地道:“多谢二位长辈对晚辈的提携!等晚辈回去苦心钻研一番,争取尽快将锻造工艺摸索成熟。”

    两名老帅勉励了几句,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朱秀心中松口气,总算是糊弄过去。

    他在原州平凉一带开设冶炼作坊,招募工匠研制新式锻造工艺,和一帮铁匠石匠同吃同住,整日里忍受高温和叮叮咣咣的噪音,耗时三个月,才勉强摸索出一点钢铁锻造改良的工艺。

    亲自实践过后才知道,即便史书上记载的再详细,付诸于行动还是有诸多困难需要钻研克服。

    吃尽苦头才总结出一点打造百锻钢的工艺技巧,这批不成熟的雁翎刀就是试验品,送出去卖个人情也就行了。

    卖军械风险太大,朱秀根本不打算干,而且以冶铁作坊目前的生产力,连彰义军自己都满足不了,接订单挣外快更是不可能。

    这项新技术最后是一定会献给朝廷的,但绝非现在的朝廷。

    朱秀心里算盘打得啪啪响,蒙在鼓里的只有赵晖和焦继勋罢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郭大爷挂帅

    雁翎刀的事暂且不谈,焦继勋又一次拒绝了朱秀邀请他下棋,理由是本帅今日心情不佳,没兴致。

    焦继勋的棋路和赵晖完全不同,赵晖是重在参与,享受过程,焦继勋则是好胜心切,开局就是一顿凶猛推进。

    可惜败得也很快,过河的棋子三俩下就被朱秀收入囊中。

    这厮得失心很重,每次朱秀吃他的棋子,他都会睁着一双阴沉的眼睛,死死盯紧,流露出恼恨又无可奈何的嘴脸。

    朱秀装作没看见,该吃吃,该拿拿,一车一炮就能将他的地盘冲得七零八落。

    最后气得焦继勋两手一推拂袖而去。

    焦继勋瞥了眼厮杀正酣的棋盘,明显露出技痒难耐,想亲自上手操作的神情,嘴上却哼唧道:“王景崇派人向蜀军求援,某哪还有心思下棋?”

    朱秀没收赵晖一个马,转头笑道:“焦帅和赵老将军弃守散关,引诱蜀军深入到陈仓,赵老将军麾下大将药元福、李彦从在陈仓大破蜀军,如今已将蜀军赶出散关,焦帅还有何顾虑?”

    焦继勋哼道:“蜀军虽退,但王景崇死守郿县,我军久攻不下,如之奈何?”

    赵晖一脸肉疼地望着被朱秀一记翻山炮,打掉的最后一个车,叹口气,很快又笑呵呵地道:“王景崇已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两日,焦帅无需烦恼,耐心围城等候敌军自乱阵脚便可。”

    焦继勋张张嘴欲言又止,苦笑着摇摇头没有说话。

    朱秀笑道:“焦帅是怕王景崇之乱久不能平,朝廷怪罪吧?”

    焦继勋叹息道:“事到如今,某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不错,某正是此意!凤翔军内乱,朝廷已经两次下旨申斥我,等战事结束,只怕难逃责罚。现在只想尽快抓住王景崇,向朝廷交差,好减轻自身罪责。

    今晨我接到消息,朝廷已经改派枢密使郭威挂帅,全面主持平叛战事,某想早日立下功劳,也好在郭枢密面前有所交代....”

    朱秀惊讶道:“郭帅的任命已经下来了?消息确凿否?”

    焦继勋皱眉道:“消息是王守恩从长安发来的,岂能有假?算算时间,郭枢密应该已经抵达潼关城下了。怎么,你好像知道郭枢密会出任统帅?”

    朱秀失笑道:“焦帅多心了,在下又不会未卜先知,如何会知道?”

    焦继勋冷哼,总觉得这小子浑身充满解不开的谜题,神秘兮兮邪乎得很。

    赵晖捻着白须道:“枢密使统兵出征倒是头一次,不过眼下朝中也只有郭枢密,能镇得住各军将帅,官家这一次的决断倒是英明得很。”

    听到郭大爷已经全面接手平叛战事,朱秀也没有心情继续下棋,三下五除二将赵晖的老帅将死在原地,结束这一局。

    赵晖愣了好半天,没看懂自己怎么输的。

    朱秀起身走到帅案旁,将行军地图拿回来,摊开仔细研究。

    忽地,朱秀抬头笑道:“我有办法,说不定可以引王景崇出城!”

    “嗯?”

    焦继勋和赵晖同时看来,焦继勋忙道:“说说看!”

    赵晖也顾不得复盘刚才的对弈,想听听朱秀究竟有何妙计。

    朱秀指着地图道:“两位老帅请看,蜀军兵出散关,结果在陈仓大败,此事才过去两日,想必还没有传入郿县,王景崇一定不知道,他请来的救兵已经被消灭殆尽。

    我们可以派遣一军,扮作蜀军模样,出褒斜道直抵郿县城外,打出旗号,装作是来接应王景崇的。

    王景崇知道死守县城终究不是办法,一定会率军突围,与蜀军汇合,然后退守褒斜道,又或是往东逃,去华州投奔赵思绾。

    我们可以两路设伏,趁机活捉王景崇!”

    焦继勋和赵晖听罢,相视惊讶,焦继勋盯住地图仔细看了看,默不作声。

    赵晖连连点头:“老夫看此计可行!朱小子的脑瓜还是好使的!哈哈~~”

    焦继勋微微点头,想到些什么,眼神不善地看着他:“蜀军退出散关的消息两日前便已知道,此计策你为何不早提?某不信你是刚刚才想出的!”

    朱秀眨眨眼,摊摊手道:“确实是灵光一闪想到的。另外嘛,焦帅受王景崇牵连,在下也想助焦帅早日破敌,立下功劳,以免朝廷责罚。”

    焦继勋满脸不信,如此缜密的计策,怎么可能看几眼地图就能想出?

    一定是早有准备,就等待合适的时机抛出来。

    小王八蛋,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焦继勋暗暗警惕起来,跟朱秀打了一年多交道,深知这臭小子不是肯吃亏的主,更不会平白无故好心为他着想。

    焦继勋冷哼道:“且不管你是何心思,如果计策成功,抓住王景崇,某承你这份人情,将来必有所报!”

    朱秀搓搓手谄笑道:“焦帅客气了,叛臣王景崇,人人得而诛之。不过若是焦帅心里过意不去,想有所表示的话,不妨再支援我泾州十万斤铁....放心,价钱一定公道!”

    焦继勋眼一瞪怒斥:“滚!~”

    “哈哈~焦帅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赵晖打趣道。

    焦继勋冷笑:“想要铁料,先让某看到钱再说!”

    朱秀摇动鸡毛扇道:“我彰义军做生意,一向讲究诚实守信,凤翔彰义又是近邻友军,焦帅如此防范,倒有些小家子气了!”

    焦继勋不为所动:“任凭你说出花来,某这次也不会上当!以后所有交易,当面钱货两清!”

    朱秀唉声叹气:“多年友邻之间,竟然连基本的信任都没有,当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呀!~”

    笑骂过后,焦继勋和赵晖按照朱秀的计策,分头下去准备。

    是夜,渭河大营有兵马撤退的迹象,焦继勋派人放出话,说是蜀军攻破散关,又分兵从褒斜道杀来,三镇联军要分兵前去抵抗。

    两日后,两千余身穿蜀军服饰的兵马出现在褒斜道口,还与联军发生小规模交火。

    消息传入郿县,王景崇大喜过望,下令全军备战,今夜突围,与蜀军汇合。

    入夜以后,郿县城南门打开,降下吊桥,王景崇亲率兵马出城。

    联军的守备比平时松懈了许多,王景崇轻而易举地突破外围防守,沿斜谷水朝褒斜道口杀去。

    漆黑的夜里,王景崇策马狂奔,心头惴惴不安。

    突围太过顺利,让他心里有些怀疑。

    不过想来,联军为了分兵抵御蜀军,防守有所松懈也是正常。

    既然杀出城,就不可能再回去,王景崇咬牙,率领兵马一路赶到褒斜道口。

    本以为迎接他的是蜀军,没想到却是久候多时的赵晖。

    双方在谷口激战,银发白须的老将赵晖以逸待劳,杀得王景崇叛军丢盔弃甲,狼狈往东逃窜。

    没想到半道上又遭遇焦继勋亲自率兵伏击,惨烈厮杀后逃出,只带麾下数十骑逃脱。

    焦继勋率兵追击不止。

    两日后,王景崇被围堵在一处小镇,自焚而死。

    至此,为祸岐州九个月的王景崇之乱,终于平息。

    又过数日,朱秀率领彰义军启程告辞,说是要前往长安,协助王守恩剿灭赵思绾。

    郿县东,渭河码头边,赵晖和焦继勋亲自送行。

    “我说你小子跑去长安作何?王守恩可不待见你!”

    赵晖不解地摇头。

    朱秀笑道:“叛臣赵思绾,人人得而诛之,我彰义军身为朝廷藩镇,当然要为官家、为朝廷效命....”

    “行啦行啦,赶紧滚蛋~”老赵不耐烦地挥挥手,像赶苍蝇一样,满脸厌恶。

    焦继勋沉声道:“扫灭王景崇,多亏有你献计,此事某会如实禀报朝廷,为你请功!”

    朱秀想了想道:“禀报朝廷之前,焦帅是不是要先写一份军报,送去给郭枢密?”

    焦继勋一愣,点头道:“郭枢密持节总督战事,当然应该送去军报,将凤翔战事禀告。”

    朱秀嘿嘿一笑,变戏法似地掏出一份帛书:“不劳焦帅动笔,在下已经替你写好了,焦帅只需找人誊抄用印即可!”

    焦继勋怔住了,万没想到朱秀竟然掏出一份写好的军报交给他,接过来展开细细阅览。

    赵晖也凑过来一块看。

    军报写的倒是没啥问题,将王景崇叛乱的前因后果,最后如何设计剿灭,一一写明。

    只是不管怎么看,这份军报的核心意思只有一点:朱秀献计破贼,居功至伟,没有他出谋划策,王景崇一时半会还剿灭不了。

    所有夸赞朱秀的话语,都是站在焦继勋和赵晖的角度说出。

    赵晖捋捋白须,笑骂道:“好小子,这分明是借老夫和焦帅之口,向郭枢密邀功呀!”

    焦继勋面无表情地收起帛书,对朱秀的无耻程度又有了新的认识。

    “可是老夫不明白,就算你想邀功请赏,也应该是跟官家、朝廷讨要,为何要把心思花在郭枢密身上?”赵晖不解问道。

    朱秀叹道:“二位有所不知,当年在沧州,晚辈与官家有些小误会,又因为盐厂和定难军告状这些事,官家想必对彰义军不感兴趣。这些功劳就算上报到朝廷,想来也得不到什么封赏。

    郭枢密身为平叛主帅,节制诸镇兵马,我等也算他的部下,立下功劳,就算朝廷没有表示,郭枢密想必也不会亏待我们。”

    赵晖和焦继勋相视一眼,老赵摇摇头嘀咕:“朱小子心眼忒多了!”

    焦继勋沉声道:“平定王景崇之乱,某定会向朝廷如实禀报,该是你的功劳,某也绝不会少写半笔!至于官家和朝廷如何封赏,就不是某所能决定的。”

    朱秀长揖及地:“焦帅乃坦荡君子,晚辈深表敬佩!二位长辈留步,晚辈这就走了,他日有缘再见!”

    朱秀朝二人行礼后,登上渡船,五艘漕船驶离码头,顺着渭水河往东而去。

    站在船头,朱秀挥手作别,心中颇为感慨。

    对付王景崇的计策,是他入岐州时就谋划好的,只等一个合适时机抛出。

    这个时机,就是郭威以枢密使之职挂帅出征,正式全权接掌平叛战事。

    此举一来向郭大爷邀功示好,二来也算是送给郭大爷的见面礼,小惊喜。

    另一件礼物,就是龟缩在华州的赵思绾。

    剪除这二人后,郭大爷在潼关对付李守贞,想必更能游刃有余。

    刘承祐和开封朝廷记不记得他和彰义军的功劳无所谓,只要郭大爷记得就行了。

    有这些功劳打底,再加上柴荣的交情,想必能顺理成章抱上郭大爷的大腿,未来荣华富贵的幸福美好生活,仿佛已经再向他招手....

    半月后,华州郑县。

    郑县的境况与郿县相似,被王守恩重兵围困已达两月之久。

    朱秀率军从渭南下船,走陆路前往郑县。

    路过长安时,朱秀让严平领五百军士留下,负责在长安筹建商铺,采购彰义军短缺物资。

    长安虽然不比往昔,却依旧是关中的重中之重。

    彰义军今后与洛阳、开封联络,长安都是一个重要的中转地。

    朱秀要在这里建立通商联络点和情报传递点。

    严平下船,早已在长安等候的赵匡胤和史向文,率领虓虎营五百人上船,共同赶赴华州。

    虽说王守恩一见朱秀就咬牙切齿,但大敌当前,一切以平叛为重。

    朱秀打着友军旗号,以助战名义大张旗鼓而来,王守恩若是拒之门外,只怕一个破坏平叛大计的罪名告上去,他也吃不了兜着走。

    “你彰义军的营地在西面,与我军大营毗邻,军帐柴火用具已经备好,营寨你们自己动手搭建。”

    王守恩派人将朱秀接入大营,指着西面一片空场地,神情冷淡地说道。

    朱秀远眺望去,只见数十顶帐篷已经扎好,拱手笑道:“多谢王使相,营寨就不用建了,若是不出意外,我们住个三五日也就走了。我还赶着去蒲州,就不久留了,等回泾州途径长安,有机会再亲自登门向王使相表达感谢。”

    王守恩冷冷地看看朱秀身边两员大汉,史向文他是知道的,史匡威那脑子糊涂的傻儿子。

    白面大耳的赵匡胤他是第一次见,蛮狮兜鍪黑鳞甲,腰挎新式雁翎刀,威风凛凛器宇轩昂。

    王守恩禁不住在心里赞叹一声,不知道朱秀又是从哪里拐骗来的猛将。

    “郑县城横跨渭河,控制漕运,赵思绾据城死守,不打破城池抓住赵贼,你如何去蒲州?”王守恩冷笑。

    朱秀摇晃着鸡毛扇,笑呵呵地道:“所以在下此行,专为协助王使相破贼而来!”

第一百一十四章 论打算盘,没人比得上我

    朱秀说要帮忙打破郑县城,诛杀逆臣赵思绾,王守恩嗤之以鼻,没有放在心上,随口敷衍几句,让他们入营歇息,便带着部将回己方大营去了。

    朱秀也不多做解释,只说后日夜里,两军协同配合行动,破城杀贼。

    赵匡胤道:“今日在郑县城外你也看到了,城墙有四丈多高,夯土和砖石混筑,你确定你那‘震天雷’当真能炸开?”

    朱秀笑道:“单靠一个震天雷当然不行,多个一起,集成爆破,应该不是问题。还有两日时间,我们绕城看看,尽量找到一处守备最为薄弱的地方。”

    赵匡胤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震天雷是朱秀在这大半年的时间里,新研制成的火器之一,算是黑火雷的增强升级版。

    震天雷原本是后世宋金年间,由金人在宋军“霹雳炮”的基础上改进而成,采用铁罐制造,火药的配比和烈性又有了进一步发展。

    经过大半年的研制,又得益于吴大签从蜀中带回来几名老匠人,懂得硝石和硫磺的提纯技法,多方努力下,火药的爆炸性得到提升,震天雷算是初步研制成功。

    可惜还没有形成稳定可靠的生产流程,折腾了大半年,前后一共造出来十二个,有两个在搬运过程中受潮废弃,朱秀此行关中带来五个,其余的留在泾州,交由关铁石严密保管。

    火器是彰义军的最高机密之一,除了朱秀,无人能接触完整的生产制造环节,连史匡威也只知道个大概。

    不过老史对于制造环节不感兴趣,他只管能不能用,好不好用。

    试验新式火器时,赵匡胤有幸观摩,成为这个时代下,武器装备跨越式发展的见证者之一。

    赵匡胤在天雄军见识过黑火雷,也知道黑火雷就是朱秀捣鼓出来的。

    本以为震天雷只不过改个名字,作用大同小异。

    哪曾想到威力竟然完全不可相提并论!

    如果黑火雷是一个小炮仗,那么震天雷就是把一千个小炮仗捆在一起的“土地雷”!

    在平凉崆峒山火器作坊,赵匡胤亲眼见识到了震天雷开山裂石的巨大威力。

    吓得山上几处道观里的道士集体搬了家,朱秀又派人送去些钱帛当作补偿,资助他们在别的山头立观传道。

    在泾州养伤的大半年时间里,赵匡胤觉得自己增长了不少新的见识。

    他参观了繁忙却井然有序的阳晋川盐厂,亲眼看着移民开发区内,一处处村落的形成,一座座城镇的新起。

    四条主渠和十五条辅渠,将数万亩荒地变成了水田,上百架翻车同时运转,将阳晋川的水输送至任何一片需要浇灌的田地里。

    由于朱秀率领节度府官员,大力推广肥地法,提倡间作制度,泾州去年人口激增,土地激增,粮食产量同样激增。

    年底的盘点工作,赵匡胤受朱秀所托,也亲身参与其中。

    截止乾祐元年十二月,泾州耕地面积达二十八万亩,粟麦米豆,夏粮秋粮一共收获近四十万石!

    平均亩产高达近1.4石!

    赵匡胤虽然不事生产,但对基本的农事还是知道的。

    这年头,北方上田亩产在一石到两石之间,中田在一石到一石五之间,下田在一石以下。

    南方田产通常比北方要高半石甚至一石。

    泾州去年,受益于水利修缮和开荒耕地,官府统一组织大规模的农垦活动,指导民夫开展肥地法和间作法,种种举措并行下,才有了这份成果。

    又因时间紧迫,肥地法还未全面普及,水利设施的修建也远未达到惠及全民的程度,所以朱秀断言,泾州的农业生产还有很大提升空间。

    但目前取得的成果,已经让赵匡胤倍感震惊。

    开封的司农官当真应该组团来泾州考察,学习取经。

    赵匡胤认识到,原来在官府强有力的统一组织调度下,再配合科学的耕种方法,农业生产能迸发出惊人的活力。

    “科学”一词是朱秀常挂在嘴边的,赵匡胤默默记在心里,经常对这个词有新的感悟和认识。

    朝廷经常强调,各地官府要劝课农桑,可究竟应该怎么做,如何才能形成一套行之有效的方法,赵匡胤似乎在泾州找到答案。

    难怪柴荣对朱秀的离去耿耿于怀,难怪他要让自己千里迢迢赶到泾州,把朱秀带回去。

    世之英才四字是柴荣给朱秀的评价,赵匡胤对此深表赞同。

    可惜每每问及朱秀何时回归,这小子总是顾左右而言他,拿泾州事业未完做借口。

    朱秀不愿走,赵匡胤也无可奈何,总不能学当初史匡威,将他强行掳去。

    别的不说,终极保镖史向文,就是一座难以翻越的大山。

    在史向文面前,赵匡胤总是觉得自己柔弱的像个小娘子。

    原本赵匡胤打算伤好以后,先赶回开封向柴荣复命。

    后来李守贞叛乱爆发,关中通道封锁,哪也去不了。

    赵匡胤索性安心留下,跟随朱秀在泾州四处长见识,做个工具人,哪里有需要,朱秀就让他顶上去。

    赵匡胤头脑灵活,卖力肯学,行动力极强,是个做工具人的好材料,朱秀用起来十分顺手。

    虓虎营是朱秀新组建,独立于彰义军牙军之外的部队,兵员从牙军里优中选优,单兵素质极高。

    虓,猛虎怒啸之意。

    虓虎营立营目标,就是打造一支特种攻坚兼任亲卫的铁军。

    朱秀邀请赵匡胤担任虓虎营首任统领,老赵欣然答应。

    潘美和史向文担任副手。

    赵匡胤也在虓虎营见识到了一套魔鬼训练法,也是朱秀创立的一套练兵之法。

    又有潘美和史向文作为练武对手,赵匡胤觉得半年下来,自身武艺得到极大提升。

    总之在泾州的这段时间里,赵匡胤觉得自己从里到外,有了脱胎换骨般的提升和变化。

    潘美负责火器的搬运和保管,忙活完以后回到帐中。

    “可妥当了?”朱秀站在行军地图前,回头笑道。

    “妥了,放心!”潘美抱起水囊猛灌几口,抹抹嘴巴。

    朱秀点点头,不再多问。

    潘美平时看着大大咧咧,但做正事时小心谨慎,心细如发,朱秀对他十分放心。

    朱秀在地图上,郑县位置用力拍了拍:“赵思绾,你就是震天雷问世第一战的见证者!”

    赵思绾可不是什么好东西,是个敢拿刀往自己脸上刺配的狠人,也是个动辄吃人心肝的恶人。

    据五代史记载,赵思绾兵败永兴城时,被围困长达一年之久,城中粮尽,他就下令剖杀活人食用,先从老百姓吃起。

    赵思绾喜欢用活人心肝胆下酒,坚信只要吃足一千个人的心肝胆,就能刀枪不入成为战场上无敌的存在。

    赵思绾被擒受刑时,关中百姓甚至他原来的部下,纷纷喜极而泣,争抢他的尸身,拿回去剁成肉泥,祭奠死难亲友。

    对于这样一个穷凶极恶之徒,朱秀不介意将他和震天雷绑在一起,实践一下什么叫做灰飞烟灭。谷

    只是震天雷太过宝贵,想想又有些舍不得。

    两日后的夜里,寅时初,凌晨三点左右,郑县西面,靠近渭河的一处山丘上,朱秀纶巾大氅,手执鸡毛扇,与王守恩站在一块,遥望半里地之外的郑县城。

    山下有王守恩的四千兵马严阵以待,随时准备突袭县城。

    “漕河进入县城的河段,被赵思绾用数十艘船阻塞,水下设置刀网,还有水鬼严密监视,你想派人从漕河潜入县城,痴心妄想。”

    王守恩戎装在身,一柄长柄大砍刀矗立在身旁,毫不客气地泼冷水。

    朱秀轻晃鸡毛扇,失笑道:“王使相误会了,在下可没说要潜水入县城。”

    “哼,想偷袭此城,不走漕河水路,还有哪条路可走?”王守恩冷笑道。

    朱秀瞥他一眼,毛扇直指城头:“当然是走正路。”

    王守恩攥拳,怒喝:“放屁!城墙有四丈多高,一丈多厚,如何跨越?黄口小儿,胆敢在此消遣老子!”

    朱秀撇撇嘴:“王使相稍安勿躁,我绕城两日巡视过了,城墙确实建得高大厚实,难以强攻,不过并非每一段城墙都完好无缺。靠近西河岸的一侧,有十丈长的一段城墙,有明显的修缮迹象。

    那里地势低洼,靠近河道,涨水时河水溢出倒灌,浸泡墙根,遇上夏季大雨时节,非常容易垮塌。

    只要破开这段薄弱处,杀进县城并非难事。”

    王守恩道:“即便如此,你又如何捣毁这段城墙?”

    朱秀神秘一笑,慢悠悠地道:“勿急,勿急,且听就是了....”

    “听什么?”

    “炮仗声!”

    “炮仗?!”王守恩面皮颤了颤,恨不得捏死这故弄玄虚的臭小子。

    夜色下,一支三人小队避开城上守卫,悄无声息地摸到城下,沿着墙根快速抵达预定位置。

    赵匡胤、潘美、史向文各背一个震天雷,带上短柄铁铲和引火之物,组成这支配置超高的史上第一支爆破小组。

    确定位置后,三人用短柄铁铲开始在城墙上挖凿爆破点,能够将震天雷塞进去。

    赵匡胤和潘美居左右两侧,史向文个头高居中,三人以三角位置开挖。

    史向文吭哧吭哧地挖着,干得十分起兴卖力,潘美吓一跳,压低声道:“小声点,慢一些,动静太大啦!”

    来时朱秀千叮万嘱,让他听两人的话,史向文哦了声,放缓动作。

    小半个时辰后,三个凿口挖好,堪堪能将震天雷塞进去。

    赵匡胤按照朱秀教的方法,先确认引火索长短一致,连接到中心位置打结,确保点燃以后燃烧至各个铁罐的速度一致。

    单单为了制作几根有相同燃烧速率的引火线,就让朱秀薅掉了大把的头发。

    夜晚河岸边风稍大,史向文用身子作墙挡住风,潘美拿发烛取火,捣鼓了好半天才点燃。

    潘美担心自己手抖,将点火的重任交给赵匡胤:“赵大耳,你来!”

    自从赵匡胤离开改造场,赵大耳的绰号也随之传出。

    潘美时常拿这件事取笑他。

    赵匡胤接过火烛,朝黑漆漆的漕河望去:“待会往那里跑。”

    潘美和史向文重重点头。

    赵匡胤深吸口气,将冒着黑烟的火烛凑近,呲啦一声点燃引火索。

    “跑啊!”潘美想溜。

    赵匡胤紧盯飞速燃烧的引火索,低喝:“再等等!一定要确保震天雷能被点燃!”

    史向文无聊地打了个哈欠,眼皮耷拉,大脑袋不住点动,有些打瞌睡。

    眼看三根引火索几乎同时燃烧至铁罐口,赵匡胤拔腿大吼:“跑!”

    潘美扭头狂奔,脸色都吓白了,他可是完整见识过黑火雷和震天雷诞生过程的人,知道这种神兵利器的可怕。

    史向文反应稍慢,直到潘美惊恐地回头吼叫,他才撒腿跟上。

    不过他腿够长步子够大,撒开大脚板跑起来,轻轻松松跃居第一。

    潘美见自己落后,脸色又白了几分,吭哧吭哧拼命跟紧。

    “轰!~~”

    刚跑到漕河岸边,只听身后传来一声巨响,地面隆隆的震颤传至脚心,五六丈长的一段夯土墙,瞬间垮塌,冲天的尘土扬起。

    许多石块泥土轰上天,散落至方圆数十米范围。

    城内陆陆续续亮起火光,惊慌恐惧的嘈杂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有大批的叛军正蜂拥赶来。

    几艘平底货船顺着漕河也刚好抵达,虓虎营将士飞快登岸。

    赵匡胤三人穿上甲具带上兵器,率人从坍塌的土墙杀进城,围绕豁口处展开厮杀。

    半里外的山丘上,王守恩被那惊天巨响震得目瞪口呆,接着很快就看到城内火光汇聚,喊杀声远远传来。

    朱秀捏紧鸡毛扇的手心里满是汗水,心中一块大石落地,看来爆破组首次执行任务,算是圆满完成。

    “王使相,此时不率军破城杀贼,更待何时?”朱秀笑眯眯地提醒道。

    王守恩难以置信地咽咽唾沫:“是你的人?”

    朱秀点点头,笑道:“有什么话不如等擒住赵思绾再说。”

    王守恩吸口气,深深看他一眼,拔出大刀怒吼:“传我军令,全军出击,杀进县城!擒获赵思绾者,赏金百两!”

    片刻后,山下兵马尽出,轰隆隆的铁蹄声直奔县城而去。

    朱秀打了个哈欠,抻抻懒腰,回营帐安然入睡。

    打打杀杀这种体力活不适合他,还是养精蓄锐,明日入城验收战果就好。

    一夜混战,赵思绾兵败如山倒,被史向文一棍子砸断双腿,扔进囚车里。

    还从他的住所搜出价值二十余万贯的财货,朱秀毫不客气地分走一半。

    一向贪财的王守恩当然不满,不过他也知道,此番顺利剿灭永兴军,擒拿叛臣赵思绾,全赖朱秀之功,只得割肉似的强忍心痛,让朱秀拿走一半的财货。

    呈送给郭枢密的军报朱秀也准备好了,笑嘻嘻地拿给王守恩,让他签字用印。

    王守恩倒也不傻,知道泾州去年丰收,一下子从吃不饱饭的贫农,跃升成为富裕地主,让朱秀平价卖两万石粮给长安,才答应在军报上签字。

    一番讨价还价后,双方各取所需,倒也皆大欢喜,朱秀分兵一半将缴获的战利品送回长安,让严平尽快押送回泾州,免得王守恩惦记。

    他和赵匡胤三人率领虓虎营,从郑县启程,赶赴蒲州。

第一百一十五章 向郭大爷邀功

    潼关以东,黄河南岸大营。

    郭威率军抵达后,进驻南岸大营,将北岸大营交给白文珂和常思继续镇守。

    郭威毕竟是来接替白文珂,出任平叛大军最高统帅,他居南岸,让白文珂和常思居北岸,也是为了安抚众将士之心,让他们知道,虽然战事不顺,但朝廷依旧信任、重用他们,并无责怪之意。

    白文珂和常思感激不尽,诸路藩镇兵马渐渐心安。

    老将常思生性吝啬,唯独对当年在年幼之时依附他的郭威慷慨接济,郭威心存感激,至今私下仍然以叔父敬称。

    人的名树的影,郭枢密出任统帅,三军将士士气大振,诸镇节帅无不顺从,以往对主帅军令置若罔闻、敷衍了事,各路兵马人心浮动、各自为政的局面当即得到扭转。

    李守贞得到消息后,马不停蹄亲自统兵增援潼关,又加派兵马镇守蒲津关,扼守两处进入关中的咽喉要道。

    郭威接掌帅印已过十余日,除了下令兵马操练不辍,加强警戒,其余再无别的动静。

    每日里带着柴荣和魏仁浦,一众幕僚部将,爬上高塬丘陵,观察潼关守备情况。

    南岸大营,中军帅帐内。

    半月已过,平叛大军没有任何动向,开封派遣使臣问询,郭威不得已,召集部将属官商讨进兵。

    郭威一身戎甲,大马金刀高坐帅位,捧着一卷黄河图志,似乎看得专心致志。

    一名身穿红锦袍,面白无须的太监坐在左侧首位,此人名叫范刚,乃是内侍省少监,内宫副总管,刘承祐派来问询,了解战事进展的使臣。

    大帐两侧分坐各军节度使、各禁军将领。

    柴荣和魏仁浦也居于其中。

    此刻,为了商讨如何出兵,众将领各执一词,争吵不休,场面吵闹混乱。

    柴荣和魏仁浦相视无奈,范刚翘着二郎腿,涂了脂粉的白脸上满是不耐烦。

    “郭大帅,这仗究竟该怎么打,您倒是拿个主意呀?总这么耗着,白白浪费朝廷的钱粮,终归不是办法!”

    范刚实在忍不住了,阴柔的嗓音里充满抱怨。

    郭威轻抚髯须,目光从书册上挪开,笑道:“范貂寺莫急,你看,大伙不正商量着嘛!”

    范刚翻白眼,撇嘴冷哼:“这也叫商量?跟菜市口寡妇吵架差不多!”

    郭威笑呵呵地道:“都是一帮大老粗,说话嗓门大,范貂寺见谅!你有所不知,这军中商讨战事,历来如此,吵着吵着,办法也就有了!”

    范刚公鸭嗓“嘎嘎”笑了几声,没好气道:“郭帅还是尽快拿出主意来,打两场胜仗,杂家也好回去向官家交差。”

    “呵呵,让范貂寺和我们这群大老粗住一块,实在委屈了,抱歉抱歉!你且耐心等候,只要战机出现,本帅立马挥师西进!”

    郭威客气地笑道。

    范刚轻轻哼了声,没有再说话,眼皮一耷拉,耐着性子听这帮老杀才吵嘴。

    郭威瞥了他一眼,微眯的目瞳深处,划过浓浓的厌恶和嫌弃,更多的却是无奈。

    他前脚刚到军中,接手军务还没几日,官家就迫不及待地将范刚派来,名义上是问询战事进展,实际上就是监军。

    近十万大军屯守在潼关外半月不动,官家和朝堂上一些臣子,只怕都坐不住了。

    郭威深知不能再拖了,大军必须要尽快有所动作,否则开封城内,对他不利的流言蜚语将会越来越多。

    可战机未显,潼关固若金汤,蒲津关也是重兵防范,如何进兵?

    郭威放下书卷,扶额深感头疼。

    柴荣见状,满面担忧,心里叹口气。

    父亲得不到官家信任,即便做了统帅,也是处处掣肘,稍有不如意,就能生出各种各样的谣言。

    既要想办法尽快平定关中叛乱,也要耗费心力应付朝堂暗箭,实在劳累无比。

    “咳咳~”郭威重重地咳嗽两声,帐中立刻安静下来。

    郭威虎目扫视众将,沉声道:“吵嚷了一个时辰,可有大致方略?”

    左军指挥使李蒨抱拳道:“郭帅,末将建议调集重兵强渡蒲津桥,取蒲津关而后绕过蒲州,直扑华州,先攻破赵思绾,然后派兵支援凤翔军,剿灭王景崇!待擒下这二贼,再调头全力对付李守贞!”

    镇国军节度使扈彦珂当即反驳道:“不可!三镇叛乱,以李守贞为主,赵思绾、王景崇二逆不过附庸,不足以成事,绕开李守贞而击赵、王二人,岂不是本末倒置?

    某请郭帅坚决以平定李守贞为主!荡平河中,则赵、王二逆失去倚仗,不攻自破!况且岐州已有焦继勋、赵晖,华州有王守恩,足以对付叛军,我主力大军的目标,还是河中!”

    郭威点点头,满脸严肃,没有说赞同哪一方的建议。

    柴荣和魏仁浦相视而笑,老将扈彦珂的想法与他们不谋而合。

    帐中众将又七嘴八舌地争论起来,两种建议都有人支持。

    “咳咳~”范刚捏着嗓子咳嗽几声,似乎有话要说,可惜帐中众将没有听到他的咳嗽声,依旧吵吵闹闹乱哄哄。

    “肃静!”郭威低喝,大帐再度安静,众将大眼瞪小眼。

    郭威侧身笑道:“范貂寺有何指教?”

    范刚捏着兰花指哼唧道:“杂家想说的是,杂家也赞同打蒲津关!”

    郭威皱了皱眉:“为何?”

    范刚瞪眼道:“近呀!潼关、蒲津关就在眼皮子底下,你们说潼关难打,那就打蒲津关嘛!等攻入蒲津关,就直捣蒲州城,何必绕远路去打什么华州、岐州?赶紧漂漂亮亮地打几场胜仗,杂家好回开封交差,也好给你们请功!”

    郭威面皮颤了颤,攥紧椅子扶手,想嘲笑又恼火不已,恨不得一掌捏死这狗屁不懂的死太监。

    众将领面面相觑,要是换做别人说这番话,只怕要被骂得狗血淋头。

    “范貂寺当真好见识!”郭威笑眯眯地竖起大拇指,“范貂寺的建言,本帅会认真考虑!”

    范刚挑眉得意地笑了,打仗嘛,哪有这么麻烦,这帮带把儿的老爷们,还不如杂家一个阉人。

    柴荣冷冷盯着他,暗暗气恼。

    大唐末期宦官弄权,甚至行废立天子之举,殷鉴不远,当今官家却不思教训,依然我行我素宠信宦官,实在令人失望又无奈。

    郭威沉吟许久,似乎有些踌躇不定。

    原本按照他的计划,等岐州、华州的战事平息,赵思绾和王景崇兵败,李守贞大后方生乱,到那时他再出兵,一战克定的概率就能大增。

    这就是他一直在等待的战机。

    可是现在,关中久久没有消息传来,而官家在开封心急火燎,范刚又在军中百般催促,若是他再不出兵,种种谣言只怕要甚嚣尘上。

    郭威叹口气,揉揉眉心,刚想说话,只听帐外传来急报:

    “报—谷

    岐州赵晖、焦继勋联名军报送至!

    长安留守王守恩军报送至!”

    郭威双目迸出精芒,大喝:“赶快送进来!”

    两名军士入帐,行礼后将两份军报恭送至郭威手中。

    一众将领目不转睛地望着,大帐内气氛有些凝重。

    岐州、华州久久没有消息传回,这两处地方的战事,对于整个关中战局至关重要,众将领都暗暗捏了把汗。

    柴荣目光深沉,攥紧拳头,若是两镇战事顺利,父亲身上的担子和来自朝廷的压力就能大大减缓,主力平叛大军可以从容布局。

    可一旦两镇战事受阻,平叛的压力将会全部集中在父亲和主力大军身上,李守贞的气焰将会愈发嚣张,官家和朝廷更会不顾一切地催促出兵。

    “希望是好事吧....”柴荣默默祈祷。

    郭威满脸肃穆地看完第一份军报,又拿起长安留守王守恩送来的一份展开看。

    范刚伸长脖子张望,心急地道:“哎呀~究竟如何了?郭帅您倒是吱一声呀!”

    郭威看罢,闭了闭眼,深深吸口气。

    一众将领紧张不安,柴荣两鬓渗出汗水,连一向注重养气功夫的魏仁浦,也禁不住满眼担忧关切。

    “哈哈哈~~”

    郭威猛地仰头大笑,笑声洪亮豪迈,有一种尽舒胸中郁结烦懑之气的感觉。

    “月前,顺义军赵晖、凤翔军焦继勋、彰义军朱秀,三镇联军在郿县大破王景崇!联军采用朱秀之计,假扮蜀军援兵,引诱王景崇出城,最终兵败自焚而死!

    而后,朱秀率军赶至华州增援,用震天雷炸毁郑县城墙,王守恩率军杀入城中,活捉赵思绾!

    逆贼赵思绾,自知死路一条,在押解过程中撞囚车而亡,王守恩已派人将其首级秘密送来。”

    郭威声震如雷,语气铿锵,听得众将士心潮澎湃,群情激动,兴奋地议论起来。

    范刚迫不及待地接过军报,瞪大眼一字不落地浏览一遍。

    涂脂抹粉的白脸绽放笑容,像一朵衰败的老菊再度盛放,发出一阵“咯咯咯”地尖细笑声,不知道的还以为大帐里养了一只下蛋的老母鸡。

    军报又从范刚手里依次传阅下。

    郭威抚须笑道:“范貂寺这回可以向朝廷交差了!”

    范刚愣了愣,眼里亮起光芒,激动地道:“对对!多谢郭帅提醒!杂家这就回去写一份奏疏,再请郭帅附名,然后赶回开封向官家报喜!河中这里,就有劳郭帅多操心,尽快拿下李守贞!”

    郭威抱拳道:“好说好说,范貂寺写好奏报,本帅签名用印,再派人护送范貂寺回京!”

    “哈哈~好!杂家告辞,晚些再来拜见郭帅!”范刚拱拱手,欢欢喜喜地一溜小跑离开大帐。

    郭威长长松了口气,身子骨从里到外只觉得无比舒爽轻松,周遭的空气都清新了几分,心情格外愉悦。

    这两份军报当真来的及时,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送走指手画脚的范刚,安抚官家和朝廷,让他可以从容谋划进兵潼关的战事。

    柴荣反复看了两遍军报,连连深呼吸才压住心中的激动和惊喜。

    两大功劳里,竟然都出现朱秀的名字,而且是反复提及。

    焦继勋、赵晖、王守恩,三名藩镇节度使,朝廷重臣,对他赞不绝口,简直将他夸成天上仅有,地下绝无的旷古烁今之大才!

    柴荣欣慰不已,不愧是他打心眼里看重的灵蛇之珠、荆山之玉,不管走到哪里都难掩其光芒万丈!

    欣慰的同时,柴荣又有些疑惑。

    这份军报写的着实有些奇怪,着重描述朱秀和彰义军的战功,反复夸耀朱秀的才干,将他捧上了天。

    按理说,三位节度使都是老成持重之辈,即便朱秀功劳显著,也不应该在写给主帅的军报里大书溢美之词。

    柴荣暗暗摇头,满心困惑。

    忽地,他愣了愣,这两份军报不会是朱秀自己写的吧?

    柴荣神情古怪起来,按照他对朱秀的了解,那小子还真有可能干这样的事。

    老将扈彦珂疑惑道:“这朱秀是何人?震天雷又是何物?”

    “是啊,彰义军朱秀?从未听过?现居何职呀?”

    “焦继勋和赵晖皆是我朝名将,还从未听过说,他们会如此夸赞谁!”

    “泾州那地方,也就史匡威算个人物,其他的还真没听说过!”

    众将军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朱秀这个名字对于他们来说,实在太过陌生。

    郭威朝柴荣看去,让他向众将解释。

    柴荣笑道:“诸位将军,朱秀其人我略知一二。当年在沧州时,此人助我守城,我见其有几分才干,便收他入天雄军,担任行军参谋。后来此人随史匡威去了泾州,眼下应该在彰义军中任职。

    诸位有所不知,此子师从一位檀州隐士,博学多才,遍通古今,黑火雷,便是由他所造....”

    如今黑火雷已被朝廷定为重点研制的新式火器,军中无人不知其大名,传闻中那可是有惊天动地之威能的利器。

    可惜亲眼见识者寥寥无几,平叛主力大军里,只有天雄军才有几个,被郭威和柴荣列为重点管控之物,轻易不对外示人。

    “原来是黑火雷的制造者,难怪难怪!”

    “能得柴将军看重,此人一定是一位绝世英才!”

    “如此良才竟然去了泾州效力,实在可惜!史匡威那胡蛮,命可真好!”

    “某猜此人一定是一位年过半百的智者!如果有幸遇见,扈某一定要亲自拜访!”

    扈彦珂捋捋白须,摇头感叹。

    柴荣苦笑道:“恐怕要让老将军失望了,此子比某还小十岁,是一位....嗯...聪颖欢脱的少年郎!”

    大帐中的议论声戛然而止,一众将领不可思议地瞪大眼。

    扈彦珂惊呆了:“这...这...世上竟有如此少年英才?”

    郭威起身道:“好了,总之,三位将军的军报不会有错,赵思绾和王景崇皆已平定,三镇之乱,只剩河中李守贞一家!诸位各归军营,操练兵马,等候军令!破李守贞之战机,已在眼前!”

    “谨遵帅令!”众将军抱拳大声应诺,战意高昂。

第一百一十六章 豪华爆破组

    众将军领命退下,大帐内只剩郭威柴荣和魏仁浦三人。

    郭威又将两份军报拿起来细细阅览,越看眉头越深。

    “父亲觉得有何不妥?”柴荣问道。

    郭威沉吟片刻,说道:“赵晖、焦继勋、王守恩三人与我乃是旧识,以我对三人的了解,绝不会在军报上写下如此...嗯...媚俗的词句!即便朱秀居功至伟,三人也不该这般吹捧....”

    郭威摇摇头,有些嫌弃地将军报叠好放一旁,嘀咕道:“也不知那朱秀给三人灌了什么迷魂汤....”

    柴荣张张嘴欲言又止,苦笑一声没有说话。

    魏仁浦神情淡然,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似乎看透了军报背后藏有的用心。

    郭威笑道:“不管怎么说,朱秀能献计破敌,想出假扮蜀军引诱王景崇出城这一招,着实不错,我对这小子越来越感兴趣了,真想尽快见到他。对了,那震天雷又是怎么回事?”

    柴荣道:“孩儿也不知,想来应该是朱秀新捣鼓出的火器。”

    郭威摩挲髯须,琢磨道:“能炸开郑县,岂不说明这东西威力甚至更胜于黑火雷?”

    魏仁浦郑重道:“军器监关于黑火雷的研制,迄今为止进展不大,说明这种火器的制造颇具难度,只怕当今世上,只有朱秀能制出能在战场上运用的黑火雷!如此人才,决不可放过,柴将军还是尽快让其返回天雄军为好!”

    柴荣苦笑道:“我知道朱秀下落后,就派赵匡胤赶赴泾州,将其带回,只是没想到遇上叛乱爆发,关中封锁,赵匡胤一去近一年没有消息,此番入关中,若有机会遇见,我定会劝其回天雄军任职。”

    郭威笑道:“这年头冲锋陷阵的猛将多得是,能出谋划策懂得治国安民的良臣却难找。我看这朱秀倒是块璞玉,你带在身边好好调教,将来或许能像魏先生、王朴先生一样,做你的左膀右臂。”

    柴荣笑道:“孩儿与朱秀颇为投缘,自然也是舍不得放他走的。”

    魏仁浦笑着摇摇头:“朱秀此子可比文伯兄和在下强多了,我二人如他一般年纪时,可没有献计破敌的本事,如今更没有制作黑火雷的能耐!呵呵~~”

    郭威摆摆手:“此子年轻,还需要好好历练。总之,大郎救过他的命,又在天雄军麾下任职过,他就是大郎和天雄军的人,别人想抢是抢不走的。”

    柴荣知道父亲话中之意,笑道:“父亲放心,朱秀虽说年纪轻,心性不定,但为人重情信义。当初他说要南下寻亲时,就曾与我约定过,将来北归,仍然与我共事,共同做一番事业。”

    顿了顿,柴荣又道:“何况,当初在沧州时,他与官家结下仇怨,如今除了父亲和天雄军,这大汉天下也无人能护他周全。”

    郭威点头道:“你自己有所打算我就放心了。这一年多来,朱秀在泾州闹出的动静可不小,先是伙同史匡威制盐贩盐,后又遭定难军李彝殷告状,现在更是接连立下战功,还手握黑火雷这等利器。

    虽说这小子爱惹麻烦,但能耐也不小,他现在若是愿意向朝廷献上黑火雷的制作方法,官家兴许能网开一面。泾州独吞盐利,赚得盆满钵满,关中多少家藩镇不眼红?如今又接连立功,要是他愿意,焦继勋、赵晖、王守恩三人,只怕愿意将他收入麾下庇护之。

    真正的人才,不愁找不到活路,你切记不可大意,一定要将这块璞玉牢牢抓在掌中。泾州偏居一隅,我料朱秀必定不会久留。开封,朝堂,才是锦鲤化龙,腾跃四海之地!”

    “孩儿谨记父亲教诲!”柴荣鞠身揖礼。

    “好了,你先回帐歇息,我与魏先生商量商量,该如何向潼关进兵。”郭威道。

    柴荣告退而出,回天雄军驻地营帐。

    柴荣刚刚掀开帐帘,迎面便见一个黑大的拳头砸来,伴随一股杀气腾腾的雄劲拳风!

    柴荣惊而不慌,郎笑一声,屈步跨前,侧身避过黑拳,用肩膀狠狠撞在偷袭之人的胸膛上!

    一声闷哼,偷袭之人倒退三步,捂住胸口龇牙咧嘴。

    “好个黑大王,刚来就搞偷袭,实在阴险得很!”柴荣笑骂道。

    来人年岁与柴荣相仿,是个身材魁梧,面貌粗犷,肤色黑如碳的青年,仔细端详,五官与郭威有几分相像。

    他叫李重进,是郭威的亲外甥,因为自小长的黑,又是个混不吝的性子,在乡邻间便有了“黑大王”的绰号。

    李重进使劲揉搓胸口,佯怒道:“好个卖茶叶的,见了本大王也不叫一声表兄?还敢拿肩膀顶我?”

    柴荣笑骂道:“我二人年岁相差不过数月,幼时父亲说你性子顽劣,让你称我为兄,十岁之前,你可都是叫我一声表兄的!如今却耍赖不肯承认,好不要脸!”

    李重进攥紧老拳怒道:“那都是年幼不懂事,舅舅欺负我是个老实人,骗我当弟弟!论年纪,本大王就是比你年长!”

    柴荣不屑冷笑:“就你也敢自诩老实人?你自幼顽劣,你娘管不住你,才委托父亲代为照管!哼哼~十多年来,也不知道谁的屁股上,每隔三五日,就要增添几条新鞭痕!”

    李重进黑脸赧红,羞愤不已,张牙舞爪地朝柴荣扑来:“本大王与你拼啦!~”

    两条大汉抱在一块翻滚在地,拳来脚往,将一座好好的营帐折腾得一片狼藉,差点没坍塌。

    几名亲卫掀开帐帘瞅瞅,捂住嘴偷笑几声,缩回脑袋不敢多事。

    扭打了好一会,两人并排躺在地毯上,气喘吁吁,相互怒视一眼,又同时哈哈大笑起来。

    李重进捂住淤青一片的左眼眶疼的龇牙咧嘴,柴荣嘴角也隐隐有些青肿。

    “父亲让你留在开封,你怎地又偷偷跟来?”柴荣坐起身子,没好气地捶他一拳。

    李重进一咕噜坐起身,愤愤不平地道:“舅舅已经答应让我统领一个指挥的兵马,临到启程时又反悔,说什么下次一定带我出征,还给我单独领军的机会。

    哼~我绝不会再上当!这次平叛大战,我一定要参加,早日立下功劳,像你一样当节度使、大将军!”

    柴荣笑道:“若非你性子跳脱,暴躁冲动,时常不遵号令,父亲又怎会不许你早日上阵杀敌?你一身武艺,勇武胜我数倍,若是不用命疆场,斩将夺旗岂不可惜?”

    李重进眉开眼笑,带着几分讨好谄笑道:“表兄知道我的本事,就请表兄待会在舅舅面前多多美言,替小弟讨要一官半职!再不济,我到你天雄军麾下效命!”

    柴荣指着他笑骂几句,这黑厮分明是怕郭威责骂,想拉他去做挡箭牌。

    “永德去哪了?”

    二人搬来案几对坐,柴荣问道。

    李重进随口道:“带人潜入禁沟,打探敌军守备去了。”

    柴荣命人准备些饭菜送来,李重进鬼鬼祟祟从包袱里摸出一瓶酒,得意道:“开封仙乐楼的梨白酿,你最喜欢喝的!”谷

    柴荣欣喜接过,又遗憾地咂嘴道:“军中禁酒,待会还要带你去见父亲,只怕没机会喝了。”

    李重进满不在乎地道:“那就回来夜里再喝!只此一瓶,我二人分饮,还不够润喉咙呢,没事!”

    柴荣犹豫了会,笑道:“也好,趁着战事未起,就喝最后一顿!”

    李重进贼笑着将酒瓶藏好。

    柴荣问他开封家中亲眷近况,李重进说了一番,得知家中一切安好,放下心来。

    饭菜送来,李重进大口扒拉着,含糊道:“对了,刚才中军升帐议事,说了些什么?我听舅舅笑声瘆人,没敢靠近。”

    柴荣急忙警告道:“中军大帐议事,严禁靠近窃听,要是被父亲知道,你少不了要挨板子!既然想到军中效力,首先要学会遵守军纪,严明号令!”

    李重进大咧咧地道:“行啦行啦,我知道了,你这神情语气,倒是越来越像舅舅!”

    柴荣恨铁不成钢地喝道:“父亲治军,首重军纪,若你还想从军当将军,就得收敛性子,懂规矩守规矩!等这次平叛回去,我就建议父亲为你寻一门亲事,早日成婚,也好让你的脾性稳重些。”

    李重进瞪眼缩脖子,惊惧道:“千万别!成婚太过麻烦,以后还有那么多琐碎杂事,想想都可怕!还是各处勾栏瓦舍比较适合我!”

    柴荣无奈,呵斥道:“年近而立,连一门亲事都不曾定下,膝下无子,你如何跟姑母交代?”

    李重进从锅里捞出羊骨头,拿刀剔肉吃,没心没肺地笑道:“你多生几个,以后过继一个到我名下不就行了。”

    柴荣气得想用筷箸敲他的脑袋,被李重进嘿嘿笑着避开。

    “快跟我说说,帐中议论何事?”李重进迫不及待地打听。

    柴荣一边细嚼慢咽,一边将刚才帐中发生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什么?王景崇和赵思绾都败了?”

    李重进惊呼,扔掉羊骨头,急吼吼地道:“这么说,三镇叛乱只剩一镇,只要打破蒲州城,砍了李守贞,战事就结束了?”

    柴荣没好气道:“李守贞拥兵不下十万,哪里是这般好对付的?岐州、华州战乱平息,你还不乐意?”

    李重进瞪眼道:“当然不乐意!本大王刚来,还没出手,两镇逆贼就已经伏法!现在只剩李守贞,本大王立功的机会岂不少了许多!”

    柴荣一口羊汤差点喷出,抹抹嘴喝骂:“少往自己脸上贴金!王景崇、赵思绾都是沙场宿将,此番若非用巧计,想击破二逆没那么容易!若论单打独斗,此二贼加起来也不是你对手,可论用兵,你黑大王差远了!”

    李重进嘿嘿笑道:“打仗没我的份,只能嘴上过过瘾!你刚才说,献计擒杀二贼的人叫朱秀?莫非,就是你时常提及的那个隐士高徒?”

    “不错!正是他!”柴荣笑了笑,“等日后见了面,我介绍你们认识!”

    李重进不屑道:“一个半大小子,还不会武功,我可没兴趣!也就有些聪慧罢了,论智谋,本大王未必会输他!”

    柴荣哑然失笑,摇摇头没有说什么。

    若是以后,李重进有机会见识黑火雷的威力,就会改变自己的想法。

    他想起朱秀说过的一句话:“人力终有穷时,而科学技术的力量是无穷尽的。”

    何谓“科学技术”,柴荣至今难以定论。

    他只能粗浅的认为,是一种以黑火雷为代表的新事务、新技艺。

    谈论了一会战事,李重进一拍脑门,从怀里掏出一封皱巴巴的书信递给柴荣:

    “喏,差点忘记了。出开封前,符老大找到我,让我带给你的。”

    “哦?”柴荣赶紧接过,拆开来看。

    李重进口中的符老大,正是符彦卿的长子符昭信,现任捧圣军左厢都指挥使。

    符昭信年长他们几岁,年轻时也是一位好打不平的热血暴躁青年,柴荣、李重进、张永德几个都称呼他为兄。

    李重进与他格外投缘,俩人还结拜为兄弟。

    李重进嘟囔道:“好像是符老大的妹子,符老头家的长女,嫁到河中那个,如今有了麻烦,符家想让咱们多多照料。”

    柴荣看完信,皱起眉头:“符金盏符大娘子,因为不肯与李守贞父子谋逆,被李守贞关押在蒲州城里。符家请求父亲施以援手,想办法营救符娘子脱困!”

    李重进笑道:“符金盏是李家的儿媳妇,想来李守贞不会杀她!”

    柴荣沉声道:“符娘子暂时不会有性命之忧,但她毕竟是李守贞的儿媳妇,如果朝廷怪罪牵连,只怕性命不保。符氏的意思,想请我们想办法,在大战结束前救出符娘子,让她脱离李家掌控,与逆贼划清界限。等回到开封,符氏与父亲一同为符娘子求情作保,保全性命。”

    李重进挠挠头:“蒲州城有重兵屯住,如何营救?”

    柴荣沉吟不语,面色凝重。

    李重进盯着他看了会,忽地暧昧嗤笑道:“我说你不会跟这符大娘子有啥吧?怎地如此关心人家的安危?”

    柴荣瞪他一眼:“休得胡言!两年前在沧州,我与符娘子并肩杀敌,若非符娘子,沧州城早在我赶去之前就已经落入契丹人之手!我敬重符娘子乃巾帼英豪,欣赏她磊落不输男儿的性情,岂会有别的意思?”

    李重进耸耸肩笑道:“本大王随口一说,你这般紧张作何?”

    “我何时紧张了?”

    柴荣起身,整理仪容:“符氏有难,我们不可不救!你现在就随我一起去见父亲,商量此事!”

    李重进忙擦手抹嘴,跟着柴荣出了营帐。

    “喂~万一待会舅舅责怪我私自离京,要打我板子,你可得帮我挡着些!否则我回开封向嫂嫂告状,说你与符氏女关系暧昧,勾搭不清!”

    “....滚!”

第一百一十七章 郭大爷的及时雨

    蒲州城外西南二十里,靠近朝邑县有一座小镇。

    近一年来,李守贞下令强征青壮充军作劳力,镇上适龄男子大多被抓走,留下的妇孺老弱死的死,逃的逃,原本还算太平富庶的小镇,迅速残破衰败,变得死气沉沉。

    小镇原本是一处屯兵地,作为蒲州城西南向的卫戍所,扼守在华州通往蒲州的陆路必经之处。

    多年无战事,小镇作为屯兵所的作用逐渐废弃。

    李守贞叛乱后,认为华州至长安都是由他的亲信赵思绾镇守,主要面临的威胁来自东面潼关之外,根本不把一处荒废小镇放在心上。

    半月前,朱秀和赵匡胤来到小镇,乔装成普通百姓,留下数十人在身边,其余人分作十几支小部队,散落在附近山林间隐蔽。

    一座民宅内,朱秀将床板挪到土院里,平躺下,拿一把蒲扇遮住脸,敞露衣襟,享受春日暖阳。

    离开华州时还是春寒料峭的天气,这才没过几日,冬寒已经彻底消褪,气温快速回暖,春阳照射下,甚至还有几分炎热之感。

    午后的宁静让人昏昏欲睡,朱秀本想小憩片刻,可刚闭上眼,屋里响起一声声闷雷似的呼噜声。

    朱秀痛苦地捂紧耳朵,史向文这巨响的呼噜声当真可怕。

    更要命的是这家伙只要躺下就能睡着,不分时间地点,想睡就能睡着,要是不叫醒他,能一连睡个三五日。

    朱秀对此非常羡慕。

    史向文倒是睡得香甜了,可却害苦了与他同住的人。

    要不是考虑到小镇毗邻蒲州城,近来又时常会有叛军路过,朱秀早就搬出去独自居住,哪里用得着跟史向文、赵匡胤挤在一起。

    咯吱一声院门被推开,又迅速合拢。

    赵匡胤解下腰刀,搬了个马扎坐到朱秀身边。

    赵匡胤朝屋里看了眼,说道:“朝廷大军已经渡过蒲津桥,攻破蒲津关,在蒲州城北,黄河西岸扎下河西大寨。”

    朱秀挪开蒲扇,阳光照耀下眯着眼睛,笑道:“让我猜猜,可是郭帅亲自率兵攻打蒲津关?”

    赵匡胤点头道:“不错!郭帅暗中遣奉国军都指挥使刘词,绕道商州攻武关,李守贞分兵拒之。郭帅一面调集大军佯称要强攻潼关,一面却暗中从风陵渡口去到北岸大营,与白文珂等人对调防守,郭帅亲率天雄军和北岸兵马,强渡蒲津桥,打得李守贞措手不及!”

    “郭帅骁勇不减当年啊!”朱秀赞叹一声,“潼关情况如何?”

    “朝廷大军突破蒲津防线,李守贞方寸大乱,武关也被刘词拿下,正绕道潼关西面,形成两面合围之势,切断潼关与蒲州城的联系。

    李守贞丢掉蒲津关和永丰仓,只能困守蒲州城,长则一年,短则半年,城中粮尽,不攻自破。”

    赵匡胤摇摇头,叹道:“果然不出你所料,李守贞看似势大,其实根本没有胜算。郭帅用兵如神,不动则已,动则雷霆万钧!”

    朱秀抻抻懒腰,两手枕着后脑勺,翘着腿道:“李守贞之败,主因有三:其一,河中军先胜后败,李守贞狂妄自大,骄傲轻敌;其二,太过倚重赵思绾和王景崇,一旦两镇动摇,三镇联盟之势瞬间瓦解。其三,李守贞叛乱不得人心,其人资历虽高却无人望,单凭强权难以服众。”

    赵匡胤默默点头,似乎有所感触。

    “不过目前来看,李守贞也并非没有机会。蒲州城高大坚固,难以攻克,一味强攻并不可取,只会徒增伤亡。如果李守贞能据城自守,拖延一年半载,将朝廷大军牵制在河中,蜀军和唐军一定不会放过机会。

    一旦两国来攻,朝廷分身乏术,郭帅必然要回军退敌,李守贞就迎来转机,可以向长安突围,又或是出散关去投奔伪蜀孟昶....”朱秀摇晃蒲扇笑道。

    赵匡胤皱起眉头:“希望郭帅能早日想出办法破城擒贼。我们在岐州时,蜀军已经试探性进攻散关,如果再拖延下去,孟昶必定派大军来攻。”

    朱秀翻了个身,懒洋洋地道:“赵大哥不用着急,天塌不下来,就算塌了,也有个子高的顶着。咱们这种小个子,还是大树底下好乘凉,用不着操心太多。”

    赵匡胤却是正色道:“贤弟此言差矣!有道是‘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大丈夫生于乱世,自当上报君王,下安黎民。如今中原正统已定,伪蜀和伪唐依然割据一方,正是我辈将士用命之时,如何能产生怠惰之心?

    贤弟乃隐士高徒,闲散逍遥成性,但既然已经入世,言语之间,切忌不可对朝廷嬉戏调侃,还是应该有所敬畏。天塌了之类的话犯忌讳,今后不可再说。”

    朱秀坐起身子,拱拱手道:“赵大哥教训的对,是小弟出言无状。我的意思是,李守贞应该坚持不了太长时间,听说近来唐主李璟正在跟吴越钱氏交战,不太可能与我朝主动交恶求战。伪蜀孟昶倒是有可能趁机来犯,不过只要守好散关,想来也无大碍。”

    赵匡胤笑道:“你分析的有道理。只是我总觉得你言语中对当今官家和朝廷不满,心中没有敬畏之意,故而提醒。唐末乱世已逾四十年,天下疲敝,人心思安,依我看,该到了拨乱反正,重归一统之际。

    将来你我都要为朝廷效力,切不可因为言语间的小罪过,断送了大好前程。我知你在沧州时与官家有些矛盾,但也不可因此常怀怨怼情绪,以免将来祸从口出。”

    “多谢赵大哥提醒,小弟记住了。”朱秀笑呵呵地道谢。

    赵大这番话说的情真意切,当真是为他着想,朱秀心里还有些感动。

    朱秀饶有深意地道:“赵大哥,依你之见,这刘汉江山真能一改以往短命王朝的宿命,使得九州一统宇内澄清?刘家天子当真是那天命之主?”

    “这....”赵匡胤怔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沉吟不语。

    好一会,赵匡胤才苦笑道:“贤弟如此问,愚兄当真不知该如何答。只能说,当今官家虽无雄才大略,但好歹已经成年,不会任人摆布。朝堂上有四大顾命重臣,军中又有郭帅、高帅、符帅这样的中流砥柱,只要官家勤政爱民,不犯糊涂,不犯大错,江山日益稳固还是能做到的。”

    朱秀咧嘴笑了,轻摇蒲扇悠悠道:“小弟也是同样的想法。”

    赵大作为高级衙内,他的看法和想法非常具有代表性。

    代表的就是一帮朝堂勋贵功臣的普遍认知。

    中原江山已经乱了太久,死的人太多,不光百姓苦,官员贵族们也苦,人人命如草芥。

    所有人都渴望治世的来临。

    只可惜当皇帝的人依然是刘承祐,一个骨子里狠毒疯狂的家伙。

    朱秀看着赵匡胤,看见他熠熠生辉的双目里,充满对新朝的期望。

    对于二十二岁的赵匡胤来说,年轻的刘汉王朝跟他一样充满活力和无限可能。

    他是新朝廷的显贵功勋之后,军中后起之秀。

    他有一颗从军报国,马上取功名富贵的雄心。

    眼前的赵匡胤,和诸多有志青年一样,希望多年以后,可以成为朝堂的柱石之臣,实现上佐天子,下理万民的人生至高理想。

    赵匡胤被朱秀灼灼发亮的目光盯了好一会,抬起手掌在他眼前晃了晃:“贤弟?贤弟?想何事如此出神?”

    朱秀回过神,打了个哈哈敷衍过去。

    院门狭开一条缝,一个人影闪进,快步走到朱秀跟前,低声道:“启禀少郎君,有一支队伍进入镇子,二十来人,正在寻找投宿之处。”

    “什么来头?”

    “自称是一伙布贩,原本要从华州到桑泉去贩布,渡口封锁,只能滞留等候。”

    朱秀皱眉,想了想道:“可有异样?”谷

    “这些人俱是高大汉子,目光凌厉,随身携带兵器,行进间颇有章法,不似普通百姓。”

    朱秀和赵匡胤相视一惊,马上起身道:“招呼我们的人提高警惕,暗中策应,听我号令行事。”

    军士应了声,匆匆离去。

    “我们过去看看。”当即,朱秀叫醒史向文,三人离开土院。

    镇子中心,只有一间酒肆还开门做生意,朱秀三人赶到时,酒肆篷布下,仅有的四张方桌已经坐满。

    几辆骡车拴在酒肆外,车上装载箱子和一捆捆粗布。

    酒肆外围还有几个挎刀的汉子四处巡逻,看到朱秀等人赶到,明显变得紧张,暗中提高警惕。

    朱秀和赵匡胤交换眼神,这伙人来头不寻常,根本不是什么布贩子。

    其中一张桌子上只坐了两人,一个是二十多岁的黑脸青年,粗声如雷,虎背熊腰,容貌粗犷,隔着老远都能听见他的粗嗓门。

    另一人三十多岁,相貌俊朗,气度沉稳,虽是一身粗麻布袍,却难掩贵气。

    朱秀扫过一眼,心中暗笑,这些人演戏的功夫实在太差,也就只能骗骗没见过世面的乡民。

    “小心!这些人俱是武士,身手不凡!尤其是单独坐的两个!”

    赵匡胤握紧刀柄,以极低的声音提醒道。

    朱秀见他紧紧盯住那黝黑青年,小声道:“赵大哥认识此人?”

    赵匡胤微微摇头,低声道:“有些面熟,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酒肆里的人也看见外边站着的朱秀三人,俊朗男子皱眉,暗中打手势,示意手下人戒备。

    黑脸青年瞥了眼,不以为意道:“符老大不用紧张,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不会有人认识我们。”

    俊朗男子低声道:“这些人似乎也不是此地百姓,小心些。”

    黑脸青年余光扫了扫史向文,嗤笑道:“好大的块头!不过肯定中看不中用,我黑大王三拳两脚就能解决。”

    俊朗男子无奈苦笑,摇摇头没有说话。

    此二人,正是乔装打扮,想要混入蒲州城打探符金盏下落的李重进、符昭信。

    酒肆里外两伙人正大眼瞪小眼,彼此警惕,史向文摇晃大脑袋,拍打肚皮闷声道:“我饿了,要吃饭。”

    说着,史向文自顾自地闻着香味走进酒肆。

    哗啦一声,坐在篷布下的汉子纷纷起身,警惕地注视着他。

    符昭信目光深沉,示意手下不可轻举妄动。

    李重进饶有兴趣地打量史向文。

    朱秀硬着头皮上前揖礼道:“两位兄台叨扰了,能否合坐一桌?”

    “这....”符昭信有些迟疑。

    李重进大咧咧地道:“坐坐。”

    “多谢!”朱秀长揖,拉着史向文坐在条凳上。

    史向文身子庞大,独坐一边,朱秀和赵匡胤另坐一边。

    店家过来询问吃点啥,朱秀随口要了几样小菜。

    李重进筷子扒拉着一盘黑黢黢的酱菜,目光转到赵匡胤身上,凶狠地道:“你这白面大耳的汉子,为何盯着老子看?”

    赵匡胤抱拳,淡淡地道:“只因尊驾有些面熟,抱歉。”

    赵匡胤挪开目光,不再看他。

    “面熟?”李重进却是面色微变,与符昭信俱是一惊。

    刚才还说这种穷乡僻壤之所,不会有人认识他们,现在就冒出来一个说看着面熟的。

    难道是蒲州城派来的探子?

    朱秀紧张起来,这伙人莫不是李守贞的兵马?

    酒肆里的气氛骤然凝滞,所有人大眼瞪小眼。

    李重进最先沉不住气,“嘭”地拍桌子,指着朱秀怒斥:“你小子眼珠滴溜打转,老子一看就不像好人!”

    朱秀正倒茶,手一哆嗦,茶水泼洒出来弄湿桌子。

    “呃....”朱秀倍感无语,这凶神恶煞,脸比史匡威还黑的家伙,似乎在故意挑事。

    酒肆西面有一片竹林,传出几声像是鸟叫般的声音。

    朱秀和赵匡胤对视一眼,心中大定,这是虓虎营的暗号,说明弟兄们已经准备妥当。

    李重进大手一挥,咣啷啷一片拔刀声响起,另外三桌的汉子将朱秀三人团团围住,十几把明晃晃的长刀对准他们。

    朱秀嘴角冷笑,刚想示意史向文动手,只听黑脸凶汉指了指窗外竹林,不怀好意地道:“你小子跟老子走,老子要搜你的身,还要问你几句话。”

    朱秀看了眼竹林,眨眨眼:“去那?你确定!”

    “少啰嗦!走!”李重进长黑毛的大手扭住朱秀胳膊,将他拽出酒肆。

    符昭信忽地沉声道:“问清楚即可,莫要冲动!”

    “放心!”李重进大笑一声,拽着朱秀钻进竹林。

    符昭信朝赵匡胤抱拳道:“足下且宽心,我们只是问些事情,不会伤人性命。”

    赵匡胤微微一笑:“尊驾还是先顾好自己吧。”

    符昭信眉头一皱,朝一旁狼吞虎咽的巨汉望去。

    史向文正稀里哗啦地对付一碗羊汤泡馍,除了朱秀被拽走时抬头看过一眼,再无其他反应。

第一百一十八章 黑大王来了

    “少他娘的磨磨蹭蹭!走快些!”

    竹林里,李重进踹了朱秀屁股一脚,骂骂咧咧。

    朱秀趔趄了下差点跌倒,回头恼火地瞪着他。

    “嘿~小兔崽子找死!”李重进举起刀作势要砍,一脸凶神恶煞。

    朱秀拍拍屁股上的脚印,压住火气,低头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余光扫视四周。

    “啾啾~”

    两声急促的雀鸣声从左右两侧传出,朱秀松了口气,这是虓虎营军士已经就位的信号。

    “哪来的鸟叫声?”李重进疑惑地嘀咕,四周皆是葱郁密集的竹林,只有走过时窸窸窣窣的碎响,这几声鸟叫显得有些突兀。

    “不走了!”朱秀停下脚步,转身梗着脖子愤怒道:“有屁就放!要是敢动小爷一根寒毛,保管你们走不出镇子!”

    李重进大怒,长刀架住朱秀肩膀,沉重的力道压得他身子歪斜,淡淡的血腥气从锋利的刀刃透出,脖颈间冰凉刺痛的触碰感,让人不禁寒毛倒竖。

    不过自打沧州以来,朱秀自己都记不清,被别人用刀架住脖子威胁过多少次,早就习惯了,当即毫无畏惧之色地还以怒视。

    李重进目透凶光,锋锐的刀刃在朱秀脖颈处割出细细裂口,丝丝血迹浸出。

    “好小子!倒有几分胆色!”李重进冷笑,放下刀,重新打量一眼,“脱衣服!”

    朱秀刚要暗自松口气,听到他冷不丁的一句话,吓得浑身一哆嗦:“你...你说什么?”

    “老子说,让你脱衣服!”李重进用刀尖指着他,黑脸狞笑,“老子要搜身!”

    朱秀屁股夹紧,倒吸一口凉气,这黑厮怕不是个死变态?

    朱秀脸色难看,磨磨蹭蹭地解开腰带,慢吞吞地脱下外衫,眼睛却是四处乱瞟。

    一道晃眼反光在他东北向二十米处闪过,朱秀一颗心扑通扑通跳得飞快,这是虓虎营军士通知他,准备动手的讯号。

    “啧啧~你小子细皮嫩肉,一看就是个养尊处优的富家子。快说,你们是不是蒲州城来的?和李守贞是什么关系?”

    李重进瞅着朱秀细嫩的胳膊腿,轻蔑骂咧,举刀威胁。

    朱秀只穿一件薄薄的半臂单衣,下身穿自制的粗布大裤衩,站在杂草丛里瑟瑟发抖,倍感羞耻地捂住胸口。

    这黑狗熊看来脑子不太聪明,他这么问,岂不是表明他们一伙人并非是李守贞的叛军。

    不是李守贞的人,那又会是谁?

    朱秀愣了愣,忽然想到些什么,刚要说话,“咻”地一声,箭簇破风之声从竹林深处响起!

    朱秀抱住衣衫往杂草丛里一钻,顺势一滚。

    “别跑!”李重进惊怒,正要扑上前抓他的腿,十几支箭矢唰唰朝他射来!

    李重进挥刀左劈又砍,护住周身,愤怒大骂:“何方鼠辈胆敢袭击老子?”

    没有人回应他,数十道人影从四面八方聚拢,将他围困在中央。

    李重进大骇,这群突然杀出的武士身穿各色百姓服饰,人人目光冷厉,身材健硕,行进动作整齐划一,浑身透出勇悍之气,显然是一支训练有素的武卒!

    他们手中紧握统一制式,形似雁翎的锋寒长刀,背硬弓箭囊,绑腿处插着匕首,悄无声息地从竹林间杀出!

    朱秀逃到远处,两名持刀军士护卫左右。

    “活捉此人!”朱秀大喊,手忙脚乱地穿衣衫。

    远处还要找机会放箭射杀的军士收到命令,立即放下弓箭,拔刀冲上前。

    一阵兵器交击发出的金属碰撞声响起,李重进在围攻之下迅速稳住阵脚,挥刀力战,勇猛如虎!

    “此人是谁?竟然如此骁勇?!”朱秀震惊,虓虎营是他亲自负责挑选操练,战力在彰义军和几个独立营里首屈一指。

    连赵匡胤在十人小组围攻下都无法坚持太久,这黑狗熊竟然能硬抗到现在。

    “上索网!困住他!”朱秀厉声下令,虓虎营训练不易,可不能伤在此人手里。

    一张由铁索和麻绳编织成的特殊大网张开,四角各有三名军士挽住,从天而降将李重进压下。

    李重进大惊失色,拼命乱砍,激起一阵火星四溅。

    十二名军士一起发力,变换方位队形,将索网收紧变成网兜,齐齐大喝一声“起!”便将李重进牢牢捆住,拼命挣扎也动弹不得。

    索网的运用是重点训练科目,一度用史向文当作训练对象。

    连天生神力的史向文,对付索网也颇觉吃力,更不要说别人。

    这种擒拿手段,就是为了对付武功高强的战将或是刺客。

    “小兔崽子!你敢使诈?有种的放老子出去!”李重进被捆在网兜里咿哇怒吼,任凭他手撕脚踢也无法挣脱。

    朱秀掸掸衣袖,正正帻巾,背剪着手施施然地走过去,嬉笑道:“莫要白费力气,入我之网,想逃是逃不掉的。”

    “你早在竹林里埋伏人手!当真卑鄙!”

    李重进像头发怒的狗熊,咆哮声如雷。

    朱秀蹲下身,笑道:“也怪你倒霉,自己往兜里钻。”

    捡起他的佩刀看看,只是寻常手刀,没有任何标记。

    “扒光他的衣物,检查有无文书之类能证明身份的物件。”

    朱秀挥挥手,走到一旁,两手一抱满脸戏谑地看戏。

    几名军士扑上前,摁住手脚,粗暴地将李重进衣袍袴子撕扯脱下。

    很快,一具赤条条,胯下只剩一条兜布的黑黢身子展现在众人眼前。

    李重进先是拼命抵抗,破口大骂,进而哀嚎求饶,却无力反抗,被十几双粗糙大手摁在身上,剥得精光。

    “哟哟~”朱秀嫌弃地扫过几眼,这黑厮浑身长黑毛,手臂、腿上、腰腹间、胸口皆是盘绕卷曲的黑毛,像个进化失败的猿人。

    “少使君,他好像哭了!”一名军士低声道。

    朱秀瞪大眼,只见网兜里,蜷缩在一块的李重进,肩膀耸动,埋着头发出细微的啜泣声。

    周遭响起一片嘲笑声,李重进更是将头埋深,努力抑制住哭咽声。

    想他黑大王长这么大,何时受过此等窝囊气?

    这次竟然被十几个粗暴男人扒光衣物,光溜溜地受到围观,李重进悲愤地想要拿刀抹脖子。

    “少使君,他身上有枚令牌!”

    军士从他衣物里翻找到些东西,递上来。

    朱秀接过瞧瞧,是一枚铁制令牌,样式有些眼熟。

    再细细一看,令牌正面阳刻一行小字“天雄军节令”,背面也阴刻几个字“奉令遣军”!

    “这是....天雄军令?”朱秀傻眼了。

    既然是天雄军令,那么此人想必是天雄军麾下将士。

    而天雄军此刻正在河西大寨,郭大爷麾下。

    如此说来,这黑狗熊难道是郭大爷派来的?

    竹林外传来赵匡胤焦急地呼喊声,朱秀忙出声回应。

    很快,赵匡胤找了过来,急道:“误会误会!他们是奉郭帅之命,前来打探消息的斥候队!千万不可伤那人性命!”

    朱秀朝网兜努努嘴:“喏,在那呢!”

    赵匡胤忙仔细看看,见网兜里的人还活着,长长松口气。

    “刚才在酒肆,我差点要动手,交谈下来才知,他们竟然是郭帅派来的人。方才那人叫做符昭信,正是魏国公长子,符大娘子的兄长,此番特地来打探符娘子下落的,与我们目的一致。”

    赵匡胤接过天雄军令牌看看,确认无误。

    朱秀指着网兜道:“那这黑狗熊又是谁?”

    赵匡胤低声道:“他叫李重进,乃是郭帅外甥!之前在开封我也见过两面,只是时隔太久,有些记不清了....”

    “哦...原来又是一个高级衙内,难怪这般嚣张....”

    朱秀撇撇嘴,正要出言嘲讽几句,却是猛地睁大眼,震惊大呼:“什么?!他就是李重进!?”

    网兜里,李重进抬起头,咬牙切齿,双目红肿,怨怒满满,眼角还挂着泪花....

    半个时辰后,土院里。

    朱秀、赵匡胤,符昭信和李重进围坐在一块,史向文蹲在一旁和泥巴玩。

    李重进已经穿戴好衣物,只是从始至终不说话,一双凶狠地眼睛死死盯紧朱秀。

    符昭信和赵匡胤相视,皆是苦笑。

    符昭信劝道:“我与赵贤弟在酒肆交谈后才知,他们并非是李守贞麾下叛军,一场误会,万幸的是无人受伤。重进莫要气恼,此事怪我,太过谨慎,没有问清楚缘由。我们动手在先,理当是我们赔罪。”

    符昭信抱拳致意。

    赵匡胤笑道:“符兄言重了,你我深入敌后,小心谨慎些并无过错。”

    朱秀也笑呵呵地道:“难怪小弟初见时,就觉得符大哥品貌非凡,自带贵气,不曾想还真是咱们自家人!”

    符昭信笑了笑,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几人中,符昭信年纪最长,官职最高,家世也是当世最为显贵的几家之一。

    李重进、赵匡胤年纪比他小,官职也比他低,不过二人家世同样不凡。

    李重进是他的拜把子弟兄,赵匡胤也有资格与他兄弟相称。

    至于朱秀,之前在大妹符金盏口中听到过,来到河中后,这个名字更是如雷贯耳。

    符昭信知道柴荣对此子赞不绝口,从他擒拿李重进的手段来看,的确有几分意思。

    朱秀套近乎似的叫他一声符大哥,符昭信倒也不觉得唐突,反而越发觉得此子不寻常,行事颇为老道。

    “朱小兄弟的大名,我来到河中后可没少听!王景崇、赵思绾二逆,皆有赖于你献计,方能从速破敌,连郭帅都亲口称赞,说此次平叛,彰义军和你功不可没,必定在功劳簿上重重记下一笔!

    待日后论功行赏,小兄弟定能获得朝廷封赏!”符昭信笑道。

    朱秀忙道:“小弟薄名能被郭帅提及,已是万分荣幸!今日能结识符大哥这样的俊杰英才,当真是三生有幸!我彰义军将士忠字当头,平叛乱、除奸佞,维护朝廷安稳,本就是职责所在,义不容辞之举,岂敢贪图朝廷封赏!”

    符昭信忍不住夸赞道:“说得好!小兄弟虽年轻,才干、品性却颇为出众,更胜在处事老成,当称奇才!”

    “符大哥过誉了~”朱秀谦虚地作揖,嘴上笑得合不拢。

    赵匡胤面带微笑,心里却翻起白眼。

    忠字当头?还真敢说!

    也不知道是谁成天讽刺官家和朝廷,把官家名讳挂在嘴边调侃。

    李重进脸色依旧阴沉,目中凶光不减。

    符昭信轻声道:“重进,听为兄一言,此事就此揭过,不必记挂在心。”

    朱秀也赶紧拱拱手:“李大哥见谅,先前是小弟不对,在此小弟向李大哥郑重赔礼道歉!”

    朱秀要起身鞠礼,被李重进伸手摁住肩膀,冷笑道:“用不着!之前栽在你手里,老子认了!我李重进从未受过如此折辱,休想轻易糊弄过去!”

    朱秀肩头传来阵阵痛感,咬牙道:“不知李大哥究竟要如何才肯罢休?”

    李重进凶狞道:“老子要将你扒光,抽一百鞭子!”

    “重进!不可胡闹!”符昭信呵斥道。

    赵匡胤探出手捏住李重进的手腕,沉声道:“李兄还是适可而止为好!”

    李重进双目迸发戾气,狞笑一声,突然曲肘朝赵匡胤打去:“想替人出头?就看你有没有这份本事!”

    赵匡胤大怒,这厮真不知好歹,大喝道:“赵某愿意领教李兄高招!”

    赵匡胤同样曲肘相迎,二人手肘似生铁般撞击在一起,四目相对,俱是战意汹汹!

    李重进俯身扫腿,哐嚓一声将赵匡胤身下坐着的马扎踢碎,赵匡胤后跃躲开,拎拳砸出!

    两大猛汉当即展开激烈的拳脚搏斗。

    朱秀在李重进扫腿瞬间就逃开,躲到史向文身边,心里也是恼火不已,这黑狗熊还真是个火爆脾气,好话说尽也不听。

    符昭信连声怒喝:“重进!住手!”

    可惜火气上头的李重进已经听不进去劝。

    赵匡胤棋逢对手,抖擞精神迎战。

    二人拳拳到肉,你来我往打得好不热闹,将小土院弄得一片狼藉。

    符昭信焦急道:“得赶快想个办法制住他二人。”

    朱秀看他一眼:“小弟有办法,只是手段有些粗暴,还请符大哥莫怪。”

    符昭信苦笑道:“只要能让他二人住手便好,还管什么粗暴不粗暴!”

    朱秀点点头,朝挪到墙角的史向文喊道:“大郎!去把那黑厮打晕!”

    史向文正专心致志捏泥巴,不情愿地嘟囔道:“我正忙着呢....”

    朱秀喊道:“先干活,待会我教你捏泥人!”

    史向文眼睛放光,憨憨地咧开大嘴:“好!”

    他将稀烂的泥坯放下,大踏步朝小院中激战正酣的二人走去,巍峨的身子一摇一晃,像一座移动的小山。

    赵匡胤眼见史向文到来,机灵地朝后躲开。

    李重进战意高昂,大吼道:“来得好!本大王以一敌二又有何惧!”

    一声怒吼,李重进攥紧老拳朝史向文迎面砸去,气势凶猛,犹如一头下山猛虎。

    史向文沾满泥浆的大手张开,轻描淡写地捏住他的拳头。

    李重进满眼骇然,使出吃奶的力气仍旧拔不开。

    “松....松开!”李重进怒吼。

    史向文咧嘴一笑,另一只手猛地朝李重进腰间探去,抓住他的腰带,屈腿沉腰,肩膀一顶,没等李重进反应过来,史向文已经将他整个人扛起!

    “放我下来!”李重进大惊失色,无措大喊。

    史向文肩头一甩,像摔麻包似的,将李重进噗通一声,结结实实摔翻在地,掀起一阵灰尘。

    李重进躺在地上眼冒金星,哎哟哎哟地痛嚎不止。

    史向文见他还没晕过去,一记手刀砍在他后颈上,李重进当即两眼一翻晕死。

    史向文拍拍手,憨厚地笑了:“他晕了。”

    朱秀笑的有些僵硬:“好...好...你先去玩,我马上就来。”

    史向文高高兴兴地继续去摆弄他的泥坯。

    符昭信面如土色,说话声都有些发颤:“天下间....竟有此等金刚猛士!”

    说完,符昭信反应过来,急急忙忙跑到李重进身边蹲下,探查心跳脉搏。

    朱秀不好意思地搓搓手:“符大哥放心,史大郎出手确是粗暴了些,却不会失了分寸,说打晕就打晕,绝不会伤人性命。”

    符昭信苦笑连连,一摔一打就将李重进打晕,他可真是开了眼界。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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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代第一太祖爷介绍:
图书管理员朱秀穿越到五代十国末期。
彼时,刘知远刚刚建立后汉,郭威刚当上新朝廷的枢密使,柴荣弃商从戎逐渐崭露头角,官N代赵匡胤正游历四方,苦苦探寻人生的意义和方向......
武力值为负数的朱秀,当不了乱世草头王,只能低调求活。
好在他知道这个时代的所有大腿,郭威、柴荣、赵大......他决定跟随时代大流,一根根挨个儿抱紧,最大的梦想是混一个开国功臣。
可最后,朱秀渐渐发现,最粗大腿竟是他自己!
他才是那个注定结束乱世,开创国基的太祖皇帝!五代第一太祖爷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五代第一太祖爷,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五代第一太祖爷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