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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贼秃秃     五代第一太祖爷txt下载     五代第一太祖爷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十九章 杀斛斯罗

    当日傍晚,朱秀坐上马车,在一队甲士的护送下,连夜返回安定县。

    泾州的事务还有一大堆等他处理,这次也是担心斛斯罗一死,长武城动乱,彰义军的各种小动作隐瞒不住,与王守恩彻底撕破脸。

    一旦王守恩派兵扼守河谷道,断绝这处通往泾州的捷径,朱秀的移民计划将会夭折。

    好在准备得当,逼退王守恩。

    他这一走,将再没机会顾及老邻居**抢人的恶行。

    泾州方面能留出充足的应对时间。

    两日后,朱秀在节度府接见县城商户吴大签。

    "小民拜见少使君!"

    官房内,吴大签恭敬拜倒。

    "无需多礼,请起!"朱秀笑眯眯地示意他起身。

    吴大签低眉顺眼地站在一旁。

    "吴商户,你举荐施立埠有功,我向你表示感谢!"朱秀笑道。

    吴大签惶恐道:"少使君折煞小民了!小民身为本县人,彰义军治下之民,为节度府效力理所应当!若能使泾州富足,也算小民贡献微薄之力!"

    朱秀赞赏道:"吴商户说得好,一颗赤诚之心,当为泾州商贾表率!"

    吴大签连道不敢,眉眼却流露喜气。

    朱秀拨弄盖碗:"记得吴商户说过,以前家里是做毛货生意的?"

    吴大签忙道:"少使君记性真好,小民祖上以做毛货生意起家,传到小民这一辈,因为遭受薛家迫害,生意已中断三四年之久。"

    朱秀道:"如今薛家已不复存在,你可有考虑过重新拾起这项生意?"

    吴大签愣了愣,小心翼翼地道:"小民只是初步有此念头,如果少使君想派人接手的话,小民完全可以退出...."

    朱秀摆摆手笑道:"你误会了,我可不是薛修明,不会搞恶性垄断。我想问你的是,硝制毛货需要大量硝石,你之前肯定有门路,能弄到大量硝石,现在路子可还在?"

    吴大签暗暗松口气,忙回道:"硝石以巴蜀一带的产量最大,质地最纯,小民祖上经营多年,在川中有几家故交,就是做硝石生意。虽说中断往来数年,但只要小民亲自跑一趟,就能重新捡起采购硝石的路子。"

    "太好了!"

    朱秀一拍巴掌,"我不要你的毛货生意,但我要大量硝石、硫磺和木炭,最好还有赤磷,品质越纯越好!"

    吴大签讶然道:"少使君莫不是要生产火寸?"

    火寸就是最原始的火柴,也叫发烛,用木条涂抹硫磺,与涂抹磷粉的木块、石头摩擦燃起明火。

    发烛的历史可以追溯至两汉时期,至宋初,经过炼丹家的改进,早已成为普及民间的引火物。

    朱秀摇头道:"火寸生产乃是小利,犯不着与民争利。你只管替我弄来,无需多问,日后自知。"

    吴大签想了想道:"这些东西泾原二州产量少,不过小民有法子从外州弄到。"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先期的话,我给你五百贯,尽量多采购些。"

    吴大签忙应下。

    朱秀看着他,又笑道:"温家的绞麻作坊你可知道?"

    吴大签带着几分羡慕,笑呵呵地道:"温家连开十座绞麻作坊,采用新式绞麻法,轰动县城,小民岂能不知!小民还特地托关系参观过,新式绞练法产出的麻纱,质地白细软,韧性十足,价钱比以往能高一倍不止!"

    朱秀笑道:"这项生意,你可想插一手?"

    吴大签怔住了,"少使君之意...."

    朱秀淡淡道:"新式绞练法,是我送给温家的。如果你也想做,我可以给你完整的工艺流程。"

    吴大签又惊又喜,支支吾吾地用力搓手:"这...这不太好吧?温老爷若是知道,只怕会记恨在心...."

    朱秀随手从抽屉里取出几张纸,推到吴大签跟前。

    "既然是做生意,应当遵循市场规矩,良性竞争,可不是一家一户能独占的!"

    吴大签讪笑着,飞速捧起几张纸,如获至宝,脸上笑开了花。

    "多谢少使君恩赐!"吴大签拜倒,诚心叩谢。

    朱秀笑道:"不过我事先提醒你,绞麻技术发展迅速,用不了多久,类似的技艺就能被琢磨透彻,所以只能赚一时快钱,以后类似的作坊其他州也会遍地开花。做的多了,价钱自然会降低,后期的利润不会太高。"

    吴大签小心收拢纸张,笑呵呵地道:"多谢少使君提醒,小民懂这个道理。先挣一笔钱,然后看看市面反应,不行的话再改行。"

    朱秀道:"不错,难得你有这份心态。等过段时间我腾出手来,再教你一种独门技法,保证比绞练麻纱赚得多!当然,前提是你得帮我弄来需要的东西。"

    吴大签满心好奇,不过朱秀端起茶盏喝茶,显然不准备透露太多,也就只能压下心中疑问。

    吴大签眼珠轮了轮,犹豫了会拱手道:"小民替少使君效力,不知是以何种身份?"

    朱秀皱了下眉头,很快明白他的意思,似笑非笑道:"怎么,你想要个官身?"

    "不不!"吴大签急忙否认,"小民做不来官,也不敢想,只是....只是这年头兵荒马乱的,小民想为家里求一份保障,得到彰义军的照拂...."

    朱秀哑然失笑,这吴大签当真是个聪明人,有心机有远见,了不得!

    他是想在彰义军内部,得到正式认可,有个头衔名号什么的,当作护身符。

    朱秀思索片刻,说道:"今后,你就是彰义军的总采办!我单独设立此职位,为你刻造印信,账簿出纳交由判官裴缙审理,一应事宜直接对我负责!"

    顿了顿,朱秀笑道:"换句话说,往后,你就是彰义军的官商。"

    吴大签嘴唇嗫嚅着,噗通跪倒,磕头激动地道:"愿为少使君效死力!"

    安抚几句,吴大签告退离开。

    朱秀疲倦地倚靠太师椅,望着房梁发呆。

    温家和吴大签,便是他用来整合泾州商贾的两大工具人。

    想做垄断生意是不可能的,要想垄断经营,只有官府才有资格。

    而在彰义军,他就代表官府。

第九十章 朱秀的大手笔

    长安城外,一支打着河中军旗号的铁骑飞驰而来,明德门守军急忙驱赶百姓,清空道路。

    骑军速度不减,冲入城门洞。

    有眼尖的兵将,看清楚了当先一名两鬓斑白,气度威严之人,正是河中军节帅李守贞!

    李守贞再度出现在长安,且这一次竟是光明正大而来!

    守备长安的永兴军,数日前全军上下得到通知,今后但凡看到河中军旗号,都不许阻拦,两军就是铁杆的兄弟部队。

    很快,李守贞飞马入长安的消息传开,留守长安的文武官员闻风而动,相约前往太师府拜见。

    李守贞入城后没有马上赶回太师府,而是先去了城西永和坊,那里有几处大仓窖,用来囤放军粮。

    叫来仓曹打开其中一间稍小的仓房,望着空荡荡的库房,李守贞面色铁青,厉声询问近来大宗粮食的进出库记录,仓曹不敢隐瞒,老老实实作答。

    听罢,李守贞脸色更显难看,跨上马直奔回府。

    "孩儿拜见父亲!"李崇训率领府中众人,恭恭敬敬大开中门,在阶下迎接下拜。

    "叫符金盏来见我!"李守贞翻身下马,怒气冲冲地喝道。

    "啊..."李崇训吓一跳,不知道父亲为何刚来就发火。

    李守贞顿住脚步,回头指着他怒斥:"叫你的好夫人来见我!你的账回头再算!哼~"

    "啊...是..."李崇训唯唯诺诺,完全不知道父亲为何动怒。

    这段时间他住在长安,日日美人相伴,留恋春光,筹备粮草的事有符金盏打理,他也完全不需要插手,更没有父亲的虎威镇压,日子过得别提多快活。

    后宅厅室,李守贞刚坐下喝了几口茶,李崇训和符金盏前后脚到来。

    李崇训战战兢兢,符金盏神情平静,敛衽行礼:"拜见太师。"

    李守贞威势浓重的目光冷冷盯着她,冷声道:"我让你负责筹措粮草,为何擅自下令停止征收?"

    符金盏不卑不亢地回答道:"太师当初说的是,让我筹措粮草,与彰义军完成盐粮交易。两万石粮食早已备好,无需过多**,搅乱百姓生活,故而停止。"

    李守贞怒道:"谁说筹粮只是为了和彰义军完成交易?谁允许你擅自下令停止**的?简直放肆!"

    符金盏淡淡道:"除了和彰义军交易,我实在想不出有何**的必要!何况京兆并不属于河中军管辖,太师在此地**,已有逾制的嫌疑!"

    嘭~李守贞一阵火大,拍案而起:"永兴军节度使赵思绾唯我号令行事,三万永兴军归我调遣,长安城也是我囊中之物,如何不能在京兆**?"

    符金盏双眸闪过些许震惊慌乱,李守贞如此说话,反心已露!

    她微微攥拳,咬牙低声道:"太师还请慎言!"

    李崇训在一旁急得团团转,苦着脸小声地两头劝解道:"父亲息怒,有话好好说。夫人也莫要再顶撞父亲...."

    李守贞胸膛剧烈起伏几下,狠狠瞪了眼不争气的儿子,一撂袍服坐下,冷着脸道:"我问你,可是你下令让潘美运走了两万石粮?"

    符金盏平静地道:"不错。潘美从泾州运回盐,我便让他将太师允诺的两万石粮给彰义军送去,这是太师定下的交易。"

    李守贞愠怒道:"泾州的盐又在哪里?"

    符金盏看他一眼:"就在永和坊内仓房,太师去过的话,应该看见了才是。"

    "那里面只有一万斤盐!一万斤!"

    李守贞拍打桌案,怒不可遏,"我要的是十万斤,十万斤!一万斤盐就换走我两万石粮食,我李守贞岂不成了冤大头?符金盏,你分明是故意为之!"

    李崇训惊得张大嘴巴,这件事他到现在才知道。

    符金盏淡然道:"太师无需着急,余下的,想必彰义军会分批送来。"

    李守贞恼怒不已,眼露凶光,符金盏拿两万石粮换一万斤盐,让他平白无故吃了个哑巴亏。

    更可恨的是,符金盏擅自下令中断**,还将几万石粮又给退回去,一来一去耽误不少功夫。

    赵思绾派人查验仓储,发觉不对劲,这才急忙派人通知李守贞。

    河中方面已经筹备得差不多了,李守贞正好要来长安检查战备,接到消息急急忙忙赶来。

    留符金盏在长安负责**,是为了留下足够的证据,坐实符氏追随他起事的事实。

    可没想到,他这位好儿媳妇比他想象的还要聪明,似乎看出不对劲。

    "你似乎知道了什么?"李守贞盯着她看了会,又瞟了一眼李崇训。

    李崇训忙摇头:"孩儿保证什么也没说!"

    符金盏叹息道:"请太师收手吧!"

    李守贞虎目暴涨精芒,仰头大笑:"不愧是符彦卿的女儿,果然聪明!"

    符金盏双眸黯然。

    李守贞冷笑道:"你是我李家儿媳,现在才想脱身,却是完了!反旗一举,在朝廷和刘家小皇帝眼里,你我皆是叛臣!符氏想洗脱清白,可朝廷上有的是人想置符氏于死地!如今符氏只有一条路,追随本王起事,杀入开封,定鼎天下!"

    李守贞低吼的声音里充满兴奋:"你马上写一封家书,与我的亲笔信一同送到兖州,交给你父亲,让他举符氏之力与我一同起事!本王亲提关中雄兵出潼关,符彦卿率泰宁军在兖州响应,东西遥相呼应,夹击开封!

    事成之后,我定会封符彦卿为王,让符氏与我李家共享天下!日后我儿崇训就是皇太子,你就是太子妃,将来的皇后,母仪天下,尊荣万世!"

    李守贞双目赤红像是着魔一般,李崇训呼吸都变得急促了,眼睛冒光,仿佛见到了自己君临天下的时刻。

    符金盏却异常平静,沉默片刻,轻叹道:"连年战火不息,百姓疲敝,人心思安,太师何苦为一己私欲荼毒生灵?何况关中之地早已不比往昔,无力抗衡朝廷。

    赵思绾之流与太师本就不是一条心,一旦战事受阻,只怕顷刻间就会爆发内乱。趁现在朝廷还未察觉,太师退回河中,偃旗息鼓,或许还能保得一线生机...."

    李守贞面皮狠狠颤了颤,眼神阴狠,不耐烦地喝道:"轮不到你一小辈来教训本王!我问你,这信写还是不写?"

    符金盏摇摇头:"不写。"

    李守贞目光凶恶得好像要吃人:"好!好!来人!将她押下去,严加看管,不许任何人接近!每日给水不给粮,看她撑得住几日!"

    两名铁甲卫士进屋,一左一右冷冷看着她。

    符金盏知道反抗无用,默默走出厅室。

    "父亲...."李崇训有些于心不忍,李守贞瞪眼怒斥:"闭嘴!少做些没用的妇人之仁!我留她,只是为了联络符氏,如果符彦卿不识趣的话,哼~"

    李崇训长叹:"孩儿与她毕竟夫妻一场...."

    李守贞狂傲道:"等将来你我父子坐了天下,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

    李崇训唉声叹气,却是不再言语。

    几名永兴军部将到来,奉赵思绾之命,献上一面大旗,展开一看,竟是一面黑底绣五爪金龙的秦字王旗!

    李守贞当即得意大笑,命人仿照赶制,三日内,长安城四面都要悬挂上新旗帜!

第九十一章 吴大签的发家史

    四月底,开封城西南角,老鸦巷口,一间挂有招牌"盛和"字样的邸舍悄然开张。

    没有放爆竹庆贺,没有请舞乐伎工来闹腾,只是给同一条小巷里的十几间铺子送去些糕饼点心,以示从今往后睦邻友好。

    盛和邸舍兼具货栈和寄卖的服务,临街铺面背后还有一座两亩地大小的宅院,只是房屋年代久远,破旧不堪,等以后重新修缮装潢,还能把投宿落脚的生意做起来。

    老鸦巷只是一条偏僻小巷,靠近开封城西南边的广利门,巷子里大多是些米铺、茶铺、菜果铺、布帛铺、鞋铺....诸如此类与百姓生活息息相关的小铺子,盛和邸舍还是巷子里第一间货栈。

    没有同行做冤家,盛和邸舍的开张迎来邻居们的欢迎,大小店主们用红纸红布包些随礼钱上门道贺。

    盛和邸舍的东家是个年近三十岁的汉子,中等个头,团脸像一张摊开的烙饼,笑起来一团和气,听口音像是河北人,叫做马三。

    管账的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面貌忠厚老实,身材壮硕,不太爱说话,一口河西口音,听起来像是西域来的胡人,名字叫陈安。

    马东主说陈安是他的远房表弟。

    邻居们又是感慨又是惊讶,一个河北人,一个河西人,相距几千里,可真算得上"远房"。

    最巧的是,两个人竟然跑来开封做生意。

    邸舍里还有几个伙计,也都是河西口音,马东主说都是他表弟同村的亲戚,年轻人不甘寂寞,一同来开封闯世道。

    就这样,盛和邸舍在开封城里扎下根。

    老鸦巷里,从此多了一个经常搬个马扎,坐在铺子门前,摇一把蒲扇,大饼脸整日里笑呵呵的马东主。

    ~~~

    宫城宣德门右侧的枢密院内。

    官署后便是枢密使郭威常住的宅院,在开封的大半时间,他都居住在此。

    郭威在宫城右掖门西南面,横街大道北侧,启圣院隔壁还有一座司徒府,原来是梁太祖朱温的旧邸,因为占地面积太大,还有许多逾制建筑,朱梁灭亡后被分为几部分,被历代皇帝赏赐给元老重臣。

    郭威让继室张氏带领儿女居住在司徒府,他自己则常住枢密院,方便就近处理公务。

    柴荣发妻刘氏和两个儿子也住在府里,郭威的侄子郭守筠、郭奉超年岁较长,谋得差事后搬出府居住,郭威回府时喜欢把侄儿们叫来,一大家子其乐融融,甚是热闹。

    不久前,郭威以述职为由召回柴荣。

    柴荣在司徒府小住几日,与家人们共享天伦之乐后,找机会入宫城拜见郭威。

    这日,郭威下朝回枢密院,屏退左右直奔后宅。

    柴荣早已在内书房等候多时。

    "大郎回来了!"还未跨进屋,郭威的爽朗大笑声已经远远传来。

    "孩儿拜见父亲!"柴荣忙迎上前,刚要下拜,郭威结实双臂将他托住,亲热地揽住肩头。

    柴荣笑道:"若是魏先生在,定要说父亲不循礼制。"

    郭威虎目一瞪,喝道:"那个酸儒,总说我匪性难改,拿礼教规范一套作说辞,要斯文,要守礼,不能骂人....呸~老子可不爱听!"

    柴荣忙朝郭威身后瞧瞧,郭威大咧咧地摆手:"魏酸儒被我赶到洛阳颁行枢密院令去了,老子怎么骂他,他都听不见!哈哈~~"

    柴荣无奈,父亲和魏仁浦先生乃是相识于微末的至交好友,虽说现在是上下级关系,但私底下,两人依旧一言不合就吵架。

    郭威年轻时可不是善茬,生身之父死得早,与母亲相依为命,性格坚强倔强,好勇斗狠,虽是孤儿寡母,但凭借蛮力狠劲,在乡邻间无人敢惹,还经常呼朋引伴,做些自诩抱打不平的流血争斗。

    肩颈文着青色飞雀,长长尾羽延伸至脊背,有如此招摇文身的男人岂是寻常之辈!

    按后世扫黑除恶的标准,郭大爷年轻时绝对算得上青皮恶霸,犯的事足够被扫进去牢底坐穿。

    魏仁浦同样出身寒微,但人家自小就聪敏好学,喜好读书,妥妥的寒门学霸,性情温和,俭朴大度。

    柴荣一度认为,父亲能和魏先生结下深厚友谊,大部分原因得益于魏先生平和宽容的心态。

    近朱者赤,郭大爷与魏仁浦相处久了,火爆的脾气收敛许多,当众人面也不怎么骂娘了,也能静下心读读书,写写字。

    但匪性难改也的确是事实,犯浑的时候经常气得魏仁浦拂袖而去。

    柴荣沏上一壶茶,回头见郭威爬上梯子,在高高的书架上翻找什么。

    "父亲寻找何物?"柴荣卷起袖口准备帮忙。

    郭威扒拉着一册册书籍,语气不爽地道:"今早下朝,官家又将我单独留下,问我那黑火雷的制作方法....那玩意儿我怎会知道?王八蛋李业在官家面前阴阳怪气,说老子想将黑火雷据为己有?他奶奶的,要是放在以前,老子非得打断他的门牙不可!

    我记得去年,你派人送回来一本册子,叫...叫啥来着,好像跟黑火雷有关,怎么找不见了...."

    柴荣皱眉,国舅李业与父亲不和是人所共知的事情,先帝在位时,李业对父亲还算礼敬三分。

    官家继位后,李业仗着自己身为国舅,又得官家信任,在朝廷上大肆笼络人心,拉帮结派,搞得朝堂乌烟瘴气。

    李业嫉恨郭威德高望重,大权在握,郭威瞧不上李业这种靠裙带关系上位的小人。

    如今李业在极力谋求三司使一职,郭威多次表示反对,史弘肇、杨邠、冯道一众托孤老臣要么表示支持郭威,要么持中立态度,李业谋划不成,对郭威更是怀恨在心。

    刘承祐在沧州见识过黑火雷的威力,继位后对此很重视,下旨令军器监全力仿制,可惜到目前为止成效不大,仿制的黑火雷极其不稳定,容易自伤。

    刘承祐还让天雄军交出全部黑火雷,柴荣偷偷藏下几个,大部分上缴。

    可刘承祐认为天雄军掌握制造黑火雷的技艺,逼迫柴荣上交,柴荣不得已,只能求助郭威。

    郭威知道天雄军无人会制作黑火雷,拍胸脯多次保证,可惜刘承祐始终怀疑,三天两头找机会跟郭威讨要。

    李业知道后,认为这是一个恶心老对头的机会,在一旁帮腔助势,气得郭威几次在朝堂上与他理论。

第九十二章 秦王李守贞

    按照郭大爷年轻时的脾气和办事风格,对于李业这样上蹿下跳的鼠辈,肯定先放话让他下朝以后别走,两个人在宫城门口公开决斗,揍一顿再说。

    要是李业还不服,还敢故意挑事,那就纠集一帮弟兄,发约架贴,定下时间地点,双方各带人手兵器,现场签订生死状,然后来一场大规模械斗,最好再有重量级人物在场作见证。

    两场架打完,李业还活着,要么是他早早地跪地投降,要么是郭大爷手下留情,饶他小命。

    之后,李业就会知道郭雀儿的做人态度,绝不敢再反复横跳,试探他的忍耐限度。

    从打架到打仗,从崩掉别人门牙,到砍头如切瓜,郭大爷脾性淡然了许多,骨子里的热血变得更加沉寂了。

    特别是当上枢密使,魏仁浦反复告诫他,要收敛脾气,言行举止合乎礼制,不要让对头抓到攻讦的把柄。

    带兵打仗多年,见识过许多起起落落,威风时有多么不可一世,落魄时就有多么凄凄楚楚。

    身为枢密使、顾命大臣,郭威深知自己在朝廷军队有多高的威望。

    少帝继位,最忌一个主少国疑,所以刘承祐宠信李业,纵容他污蔑挑衅自己,郭威多是一笑了之,百般忍让。

    再气不过,回府以后骂骂娘,练练武,发泄发泄也就完事了。

    柴荣仰头望着爬在梯子上,认真翻找书架的父亲,心中感慨万千。

    父亲的身形依然伟岸,却难掩鬓间斑白,额上皱纹愈发深刻。

    二十多年前在邢州尧山,他还是个垂髫童子,怀着惴惴不安的心随姑母来到郭家,第一次见到这个肩颈文飞雀,健壮勇武大嗓门的粗犷男子,不禁心生胆怯。

    没想到男子打量他一番,温热粗糙厚实的手掌使劲揉揉他的脑袋,大笑着对他说:"老子还没儿子,往后,你就是我儿子,郭家的长子!"

    男子将他一把抱起,让他坐在自己宽厚的肩膀上,兴高采烈地出门去跟同乡弟兄们炫耀,他郭威有儿子了。

    再往后,郭威从军出征,柴荣随姑母也是义母照顾家里,渐渐长大,为了补贴家用,经同乡介绍到邺城做茶货生意,奔波于江表之地。

    郭威作战勇猛,屡立战功,渐渐声名鹊起,官也越做越大,柴荣以父亲为榜样,弃商从戎,在天雄军中历练至今,终于成长为独当一面的将才。

    想到父亲在军中振臂一呼,应者如云,如今做了枢密使,位极人臣,反而还要在朝廷上忍受李业这样的弄臣刁难,柴荣暗暗攥紧拳头,五指陷入掌心,面带厉怒。

    郭威将书架翻找一遍,还是没找到想要的东西,疑惑地嘀咕:"放哪去了?"

    低头一看,底下扶梯子的柴荣阴沉着脸沉默不言,郭威不禁笑道:"李业与我争吵,你生什么气?"

    柴荣搀扶郭威下了梯子,沉声道:"父亲受辱,孩儿痛似锥心,恨不能替父亲分忧!"

    郭威摆摆手笑呵呵地道:"朝堂上的蝇营狗苟而已,无需放在心上。大郎,你久在军中,没有在朝廷任职历练过,要知道坐镇中枢,上佐天子,下统百官,远比带兵打仗困难麻烦多了。等邺都的军务理顺,我找机会让你回京任职,在开封混个三五年,这些腌臜事也就不会令你心烦了。"

    柴荣苦笑,他倒是宁愿永远留在军中带兵。

    "李业拿黑火雷一事来刁难父亲,说起来孩儿也有责任。要不是去年孩儿在沧州得罪刘....官家,他也不会记恨父亲。"

    郭威继续翻箱倒柜地寻找册子,不以为然地道:"官家年轻,小孩儿心性,过两年长大明白事理,不会将这些小事放心上的。倒是李业这狗东西要小心,经常在官家面前挑拨离间,说什么顾命大臣把持权力,皇帝犹如玩物之类的屁话...."

    柴荣张张嘴想说什么,终于还是忍住了。

    从沧州的接触来看,刘承祐此人天性凉薄,歹毒凶狠,只怕不会像父亲说的那样,过两年年纪大些,就能转变性子做个明君。

    他想提醒父亲保持警惕,又不知该如何说出口。

    他知道父亲现在,一心想把这个顾命大臣做好,辅佐官家早日平定天下,以报先帝知遇之恩。

    有些话说出口,难免犯忌讳,有不臣之嫌。

    "他娘的,究竟放哪里去了...."

    郭威找了半天,弄出一身小汗,插着腰满脸郁闷。

    柴荣绕着房间慢慢走,目光扫过每一寸地方。

    忽地,他看到榻上摆放一张矮几,矮几一脚像是垫着东西。

    柴荣忙走过去,掀起垫子和矮几,找出一本落满灰尘的书册。

    拍打册子,抖落灰尘,父子俩被呛得咳嗽连连。

    书册封皮上露出一行颇具风骨的字迹:《黑火雷制作及使用手册》

    父子俩相视无语。

    郭威接过书册拍打灰尘,干笑道:"就是这东西,怎么被我垫了桌角,难怪找不到,哈哈~~"

    柴荣忍住翻白眼的冲动,略带回忆地轻叹道:"这就是朱秀熬了数个昼夜写出的手册,本以为父亲早就献给朝廷。"

    "想着是要递上去的,后来忙活起来就给忘了,没想到这黑火雷还挺有些名堂...."

    郭威啧啧称奇,第一次认真翻阅册子,然后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看不太懂。

    "难怪军器监的人捣鼓几个月,就做出几个黑不溜秋的土罐罐,这玩意儿还真不简单!"

    柴荣笑道:"父亲可还要将手册献给朝廷?"

    郭威想了想,摇头道:"之前我与李业几次争吵,否认我知道有关黑火雷制作的事,现在交出去,难免惹人怀疑。"

    柴荣道:"黑火雷威力不俗,在战场上有大用,如果就此埋没实在可惜。"

    郭威看着册子,沉吟片刻,说道:"这样,你将手册带回去,在邺都找人仿制,要保密。等技艺成熟后,再找机会献给朝廷,总之不能让人怀疑,我们有私藏黑火雷技法,秘密仿造的嫌疑。"

    柴荣接过书册:"父亲放心,孩儿定会小心行事。"

    顿了顿,他叹口气道:"要是朱秀还在,哪里用得着找人仿制,天雄军想要多少黑火雷就有多少。"

    郭威灌了口茶,笑道:"你不是派人去泾州寻他?可有消息?"

    柴荣摇头道:"尚无半点消息传回。"

    郭威随口道:"等找到人,把他带来我见见,到底是什么样的奇才,让你和永德念念不忘。"

    柴荣忍不住笑道:"是奇才,也是个祸害,有时还挺招人嫌。"

    "哈哈哈~~有意思!那就更要见见了!"郭威爽朗大笑。

第九十三章 漏网之鱼郭大爷

    四月末,春种已临近结束。

    安定县周边,无论水田旱田,基本上都已经耕种完毕,只剩一些散碎地块,还在抓紧时间翻耕播种。

    今年泾州,尤其是安定县的春耕春种工作开展的十分迅速,由县府官员牵头组织,各乡长、村正、县乡耆老挨家挨户上门通知,所有农具、耕牛由官府统一调配,划片区,落实各片区主体责任人,开展大规模的集体耕种。

    朱秀为此又专门编撰了一本农耕手册,罗列数十条生产责任制度,从翻耕到秋收基本上都做到有章可循。

    召集节度府官员和各县主官商讨后,删改修订几日,及时雕版刻印,分发至各官吏手中。

    凡是与农事沾边的官吏,都要求牢固掌握手册内容,不仅要在春种结束后,组织大规模的农桑考课,还要在秋收之后,依据片区收成,衡量主体责任人的治绩。

    底下官吏叫苦连天,始作俑者朱秀倒是暗戳戳地表示得意,当考官的感觉可真不错。

    安定县城外,田间土路上,史灵雁骑着枣红马,朱秀骑着灰驴子黑蛋,史向文跟在后面,三人有说有笑地漫步在田间地头。

    闻着充斥泥土和青草气味的空气,享受午后略显灼热的阳光,朱秀微眯着眼昏昏欲睡,感觉生活无比惬意。

    灰驴子黑蛋脖子下挂着口袋,里面装有它的零食,磨碎的麸皮和黄豆,再撒几把盐,吃的津津有味。

    枣红马原本吃着铡碎的陈麦秆,似乎闻到了气味,突然觉得自己的口粮不香了,大脑袋凑到黑蛋口袋边。

    驴子表现得很大度,主动把零食让给枣红马吃一口,然后就被尝到滋味的枣红马吃了大半。

    黑蛋也象征性的吃了几口枣红马的碎麦秆,然后两个家伙脖颈相交蹭了蹭,似乎在表示友好。

    朱秀看得啧啧称奇。

    枣红马品相不错,脾气也不怎么好,在节度府马厩里属于一霸,平时别的马想凑近乎,都会被它极不友好地嘶咬几口,没想到黑蛋一头驴子,竟然跨越物种的界限,与枣红马结下深厚友谊。

    问题枣红马是一匹母马,黑蛋可是一头公驴,再这么发展下去,搞不好明年马厩里就会喜添丁。

    史灵雁轻轻揪住黑蛋脑壳顶部的一撮灰毛,黑蛋昂头,驴唇上翻作势要去啃她,史灵雁嬉笑着揪住驴耳朵一顿训斥。

    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只怕还不知道,她的爱马已经被某头无良驴子盯上了。

    几个老农拉着板车迎面走过,停下朝朱秀行礼,笑呵呵地尊称一声:"小官人。"

    朱秀跳下驴子,朝老农们拱拱手,站在土路边攀谈起来。

    史向文见到田埂边的杂草上跳着两只蚂蚱,兴冲冲地扑上前捉住,逮住两只蚂蚱玩的不亦乐乎。

    今年泾州的冬天来的早但是不够冷,连早春的蚂蚱都蹦跶出来了。

    史灵雁眨巴圆眼,好奇地听着朱秀与老农们交谈。

    他们说的话每一个字史灵雁都能听懂,但连在一起就听不懂了。

    什么"粪田"、"种芋"、"基肥",什么"雪水骨汁调合粪水浸泡谷种",史灵雁听得一头雾水。

    待老农们告退离开,史灵雁迫不及待地抓住他叽叽喳喳地问东问西。

    朱秀笑着耐心解释。

    他和几位老农在交流有关田地施肥的方法。

    这几位老农都是安定县周边几个村里的农把式,种得一手好田,他们经手的田地,产量通常要高两三成。

    如果当地农官足够有作为,通常会将这样的土专家登记造册,等每年开春,请他们作示范指导,推广耕种技巧,官府也会给予一定的奖励和表彰。

    以往彰义军治下泾原二州,知道农事重要但不知该如何重视,只能任凭民间自由发展,官府只会按时征收粮税,哪里会管农户收成。

    今年时间紧迫,朱秀用农耕手册配合高压政策,提高各级官吏对农业的重视和认知。

    民以食为天,在封建农业时代,没有什么再比保证口粮供应更重要的事。

    春耕以来,朱秀跑遍安定县周边村落田地,与不同的官吏农户交谈,总结下来可知,无论官吏还是农户,其实对耕种的了解,大多来源于世代传承的经验,缺乏系统性了解和科学认知。

    西汉末期的《汜胜之书》、北魏年间的《齐民要术》这些农学著作,其实早已流传至大江南北,只是受限于识字率低下和缺乏科学指导,就算是主掌农事的官吏,对其中的内容也是浅尝辄止。

    农技的提高,需要理论和实践的深度结合。

    朱秀对部分官吏的学识和认知早已不报希望,指望他们来推广农学是不可能的。

    那些尸位素餐的家伙,在他眼里不过是工具人,等渡过这一茬,就得一批批淘汰掉。

    朱秀解释了一通有关土壤肥地的知识,史灵雁听得似懂非懂,又脆生生地问道:"老伯们肩头扛的是什么东西?"

    朱秀笑道:"那叫曲柄踏犁,是我近来根据古籍记载,改进的一种翻地工具。这次泾州能够及时完成春种,多亏了它。"

    史灵雁小嘴微张表示惊讶,本想夸奖两句,见朱秀负手昂头一脸得意,嘟嘟小嘴娇哼着白他一眼。

    "大郎~走啦!"朱秀跨上驴子吆喝一声,史向文迈开步子赶来,三人绕县城边巡视一圈,准备回府。

    刚到县城外,关铁石领着一人匆匆出城,竟然是潘美。

    潘美连日赶路不曾合眼,又累又困,人消瘦一大圈,脸也黑了,像个逃难的流民。

    关铁石道:"潘兄弟一路从长安赶来,说是有重要事告诉你。"

    顾不上寒暄,朱秀扶住他的双臂,沉声道:"可是长安出了状况?大娘子现在何处?"

    潘美咽咽发干的喉咙,苦涩道:"大娘子还在长安,她身边耳目众多,稍有异动就会惊动李崇训和永兴军。大娘子选择留下,让我押送两万石粮草给你送来。押粮队还在鹑觚县,我怕耽误要事,提前赶来通知你。"

    朱秀心头一沉,符大娘子竟然留在长安。

    如此一来,她必定会被李守贞的叛乱牵连其中。

    她和李守贞父子在一起,变数太大,弄不好会有性命之忧。

    朱秀道:"关大哥先去把粮食押回来,老潘随我回府歇歇,这件事需要从长计议。"

    关铁石忙去调派人手,赶到鹑觚押粮。

    潘美紧紧抓住朱秀的胳膊,急切道:"你一定要想办法救救符大娘子!现在京兆附近云集数万兵马,所有道路都被永兴军封锁,李守贞只怕当真要反了!符娘子牵连其中,李家和朝廷都不会放过她!"

    朱秀拍拍他的肩,宽慰道:"放心,我心里有数,大娘子于我有恩,无论如何我都会想办法救她!"

    潘美干裂的嘴唇咧开,笑了笑,两眼一翻朝后直挺挺栽倒,朱秀吓一跳,忙探探鼻息,还好,气息还算平稳,这家伙应该是不分昼夜的赶路,体力透支累坏了。

    当即让史向文背上潘美,匆匆回城。

第九十四章 郭大爷的暴脾气

    长安城内外城墙,四面墙头都已经挂上黑底金龙的秦字王旗,崭新的旗帜在风中猎猎鼓动。

    李守贞已于两日前发布安民告示,又于今日在承天门广场点兵聚将,祭告天地。

    承天门广场前,三万兵马列队齐整,旌旗如林,阳光照耀下,军士身上鲜亮的衣甲泛起一层炫光,十数面秦字王旗高挂在各军兵马的最前头。

    一座巨大的祭坛矗立在广场中央,吉时刚到,战鼓、号角齐齐奏响,李守贞头戴十二旒冠冕,身穿黑色衮服,其上绣有十二章纹,后裳绣有金龙腾云,在万众瞩目之下登上祭坛。

    僧人总伦一袭紫金袈裟,与大将赵思绾护卫左右,一同登上祭坛。

    李守贞取出一份黑金纹绣的祭文,赵思绾单膝跪下,双手高捧头顶接过,当着三军将士之面展开祭文宣读。

    这是一份祭天告文,先是总结了一番自前年石晋朝廷灭亡,天下百姓饱受契丹人肆虐的痛苦,然后简单介绍了当今刘汉朝廷的鼎立过程,着重介绍李守贞在中原百姓危亡之际所做的贡献。

    祭文最后,将刘汉朝廷狠狠批驳一通,与李守贞的辉煌功绩做出鲜明对比。

    得出的结论就是,刘汉朝廷失德,不配坐享天下,李守贞如今自立为秦王,据关中与开封正式决裂,从今以后自成一国,如果刘汉朝廷还知道羞耻,还有几分悲悯之心,顾念天下苍生,就应该承认关中秦国的自立,承认李守贞秦王的地位。

    如果开封朝廷发兵来攻,那就是置百姓生死存亡于不顾,妄自掀起战火生灵涂炭,秦王李守贞为了保护关中百姓,将不得不征调兵马与之抗衡。

    祭文出自僧人总伦之手,赵思绾大声诵读,祭坛四周站着数十名嗓门洪亮的军士,以祭坛为中心,每隔五十步,又有一队大嗓门的军士,赵思绾每念一句,负责传声的军士就将他的话重复一句,一层层传递下去,让四面八方的将士都能听到祭文内容。

    读完祭文,赵思绾又宣读秦王下达的第一份诏令,正式自立为秦王,整个关中地域,西至原州、陇州,东至潼关,北至庆州、延州,南至终南山一带,从今起都属于秦国领土。

    封李崇训为秦王世子,符金盏为世子妃,僧人总伦为护国奉圣禅师,赵思绾为长安留守,西面行营都部署,王景崇为太傅、凤翔军节度使....

    一系列的封赏完毕后,祭拜三牲,焚烧祭文敬告天地,再派出十几支传讯人马,将秦王诏令传至各镇各州县。

    长安官员早已经历一番清洗,凡是不愿意归顺的通通斩首,关中大部,已经处于李守贞的实际掌控下。

    李守贞自立称王,仪制典章却完全按照天子的规格准备。

    他这是暗藏一份小心机,先用称王来试探开封朝廷的反应,然后视情况而定,伺机称帝。

    祭天大典结束后,李守贞马上携李崇训、总伦等官员军将返回河中,准备应对接下来开封的反应。

    赵思绾继续坐镇长安,与王景崇联络,准备与凤翔军和静难军交战。

    祭文里虽然宣布静难军、凤翔军的地盘都归属于秦国,但李守贞心里明白,王守恩和焦继勋是不会投降他的,想占据这几个州,唯有真刀**的打下来。

    李守贞率军出城不久,一辆马车也在百余名甲士的严密保护下,驶出长安明德门。

    马车两面窗户都被钉死,只留几处透气的小口。

    车里坐着的,正是符金盏。

    册封她为秦王世子妃的诏书已经交到她手上,却被撕成粉碎,符金盏透过缝隙,看着长安城渐行渐远,心中默然轻叹。

    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回来,不知道此去河中是何下场....

    ~~~

    泾州,安定县。

    节度府里,朱秀盯着一副关中舆图,足足看了有小半个时辰。

    他在思考如何才能顺利救出符金盏。

    符大娘子在沧州对他有救命之恩,冒风险担干系为他运来两万石粮,极大缓解泾州的缺粮危机,于公于私,于情于理,他都必须要想办法施以援手,否则只怕潘美第一个不会饶过他。

    往私里说,符娘子身后的符氏,在今后一段时间内,都将是这天下最稳固的几条大腿之一,朱秀想广交朋友编织自己的关系网,符氏这条线绝对不能放过。

    虽说历史上,符娘子能够有惊无险地渡过此次危机,但历史已经开始发生细微的变化,未知之事越来越多,朱秀不得不提高警惕。

    就拿凤翔军来说,按照历史轨迹,此刻的焦继勋应该被调往开封,接替他的正是巡检使王景崇。

    焦继勋在河中军叛乱之前被调回京任职,很难说这里面没有李守贞的推手。

    但是现在,焦继勋依旧统领凤翔军,王景崇身为巡检使只算得上三四号人物。

    李守贞如果起事,凤翔军和静难军绝不会坐视不理,这两路人马扼守关中西部,直接威胁长安与河中,李守贞不得不稳固后方,压制两处节镇。

    潘美见朱秀像个木头桩子,站在舆图前不说话,急得抓耳挠腮:"到底怎么办,你倒是吱一声啊!"

    朱秀苦笑着刚要宽慰几句,关铁石和魏虎急匆匆赶来。

    见二人面色凝重,朱秀心里一沉。

    关铁石咽咽唾沫:"李守贞,反了!"

    魏虎将一份诏令递给他:"你看看这个,是李守贞派人传遍关中各州县的诏命。"

    朱秀急忙接过,展开细细阅览。

    上面不光写有祭天告文的全部内容,还传令"秦国"各州县,号召各地征调军士、粮草,聚拢长安听候王命。

    这份出自总伦之手的祭文,看得朱秀啧啧称奇。

    老实说文笔不错,可是通篇却不怀好意。

    上面列出几个所谓鼎力支持秦王自立的藩镇,其中就包括彰义军。

    甚至还有远在兖州的泰宁军节度使魏国公符彦卿。

    符金盏为秦军筹措粮草,被封为秦王世子妃一事,更是着重笔墨描写赞赏。

    虚实相交,令人看罢触目惊心,难辨真假,用心之险恶,可见一斑。

    李守贞身边,还是有能人指点啊~

    朱秀将诏令递给众人传阅,站在舆图前久久凝视不语。

    关中乱局已经拉开帷幕,彰义军此刻也做不了什么,唯有耐心等候开封消息。

    能不能化解朝廷对彰义军的误会,就看远在开封的马庆如何运作了。

第九十五章 民以食为天

    开封宫城,枢密院衙署内。

    郭威身前摆放一副行军地图,囊括东京开封至西京洛阳的各处城池隘口要塞。

    郭威如山重眉紧皱,注视着地图,面色稍显凝重。

    柴荣坐在一旁,仔细翻看几份批阅过的文书。

    新君继位不久,禁军再度展开重建工作,各地节度使、藩镇军队也在重组换防,趁这个机会,郭威让柴荣深入学习,站在枢密使的角度,以统揽全局的视觉高度往下俯视,对全国的军事力量进行系统性的了解。

    其中,如何平衡枢密院与宰相、朝廷各部的资源、力量平衡,如何组建禁军,确保皇权势力的稳固,如何在不落人口实的情况下培植党羽,安插和****。

    每一个方面拿出来都是一门学问,郭大爷用自己多年主掌军务的经验,高屋建瓴地对柴荣进行培养。

    柴荣知道机会难得,孜孜不倦地求教,一连多日不曾踏出枢密院一步。

    "大郎,不久前潼关守将调动,此事你可知?"郭威忽地出声问道。

    柴荣抬起头,想了想道:"略有耳闻,听说前潼关守将骑马时不慎摔伤腿,自发向朝廷请辞,河中节帅李守贞,便举荐大谷关守将升任潼关守将,李守贞又派部下坐镇大谷关。"

    郭威点点头,柴荣见他面色肃穆,问道:"父亲觉得不妥?"

    郭威沉声道:"潼关险隘,向来由朝廷直派将领镇守,这次让李守贞举荐的人调任潼关,只是一时权宜之计,朝廷已经决定,调蔡州防御使慕容彦超接任潼关守将。只是慕容彦超还在归途中,月余时间才能回开封,面圣后再去潼关。"

    柴荣笑道:"慕容彦超乃是先帝同母异父的兄弟,也算半个皇族,有他坐镇潼关,朝廷可以安心了。"

    郭威点点头,又摇摇头,指着舆图道:"你来看...."

    柴荣起身走到一旁坐下,郭威指着潼关附近几处险隘说道:"除潼关守将变动,我还接到消息,李守贞以接到陕州刺史请求河中军出兵剿匪为由,派遣四千兵马分作两路,进驻芮城和桃林两处重镇。"

    柴荣听罢皱起眉头,盯着舆图看了会:"芮城桃林皆是潼关外扼守黄河道的险隘,犹如两只钳子,一左一右钳住黄河两岸。如此一来,进出关中的水陆都在河中军监视掌控下。"

    郭威满意地点点头,露出欣慰笑容:"大郎所想,与为父不谋而合。"

    柴荣笑了笑,又急忙道:"照此来看,整个潼关防区都在河中军掌控下,关中东大门敞开与否,全凭李守贞决断!"

    郭威捋捋须,虎目闪烁精芒,冷笑道:"李守贞这老小子,只怕是心有二志!记得先帝曾经跟我说起过,说李守贞志大才疏,野心不小,不可不防。之前他一直请求朝廷将潼关划设进他的防区,我极力阻拦,现在他搞出诸多名目,偷梁换柱,还是成功掌握了潼关。"

    柴荣道:"李守贞党羽众多,门生故旧遍布关中河东,一旦起了二心,只怕为祸不小!"

    郭威笑道:"所以我才会让魏仁浦去洛阳传令,请临清王、洛阳留守高行周高老将军,多多派人刺探河中消息,同时加强渑池、三崤山一带的防御。"

    柴荣道:"原来父亲早有防备,难怪会令魏先生赶赴洛阳,孩儿还以为,父亲又与魏先生吵架,气不过才打发他去洛阳的。"

    郭威哼道:"魏酸儒今后要是再不识趣,老子非得把他发配边疆不可。"

    "呵呵,父亲嘴上说说,心里只怕舍不得。"柴荣揶揄笑道。

    父子俩说笑一阵,郭威又道:"有高行周坐镇洛阳,不管李守贞在关中怎么闹腾都翻不起浪花。只是河中军和关中百姓....唉,希望李守贞脑子清醒一些吧~"

    一名黑甲亲卫大踏步从廊道走来,单膝跪在官房外:"启禀帅爷,接到兖州符彦卿急信!"

    "哦?"父子俩正准备摆开棋盘厮杀几局,听到亲卫传报却是笑脸一僵。

    柴荣忙接过密信,挥手令亲卫退下。

    仔细检查过密封火漆,拧开封口,从竹筒里取出密信交给郭威。

    郭威忙展开细细阅览,柴荣清楚地看见,父亲双瞳猛地一缩,心道不妙,一定是出事了。

    "...."郭威脸色古怪地将密信递给柴荣,摩挲髯须喃喃自语:"还真被老子说中了...."

    柴荣却是越看越心惊。

    魏国公、泰宁军节度使符彦卿传信说,李守贞写亲笔信给他,邀约一同起事,东西夹击开封,推翻刘汉朝廷。

    李守贞自立秦王,许诺鼎立天下后,封符彦卿为王,与李氏永结姻亲之好,共享江山。

    另外还有一份据说是符金盏写给符彦卿的家书,也是劝说符彦卿支持李守贞起事,以国家大义、父女亲情进行劝导。

    还言之凿凿地说符金盏助李守贞在长安征兵募粮,功不可没。

    符彦卿自知大祸临头,请求郭威在朝廷上帮忙解释,他自己则准备进京负荆请罪,以证自己的忠贞之心。

    郭威骂咧道:"李守贞反就反了,怎么还想拖符氏下水?好在符彦卿脑袋清醒,否则符氏跟着一乱,开封必受震动!李守贞不当人子,坏得很!"

    柴荣拿着那封有符金盏署名的家书反复看看,皱眉道:"此信并非符大娘子所写!笔迹完全不对!刻意模仿的痕迹太重!"

    郭威狐疑地接过信,一脸怀疑地打量他:"你怎连人家笔迹都熟记于心?你俩私底下有书信往来?"

    柴荣哭笑不得:"父亲说哪里话!您忘了,去年在沧州,孩儿与符大娘子曾并肩抗击耶律阮,共事将近半年之久。熟悉她的笔迹,岂不是正常。"

    郭威拍拍脑门笑呵呵地道:"对对,你不说我还真忘记了有这事。唉,可惜,那女娃幼时谁都不理,就喜欢跟你玩,后来我去了邺城,你们两个也就分开了,要不然,这么好的儿媳妇,轮得到他李守贞?"

    郭威摇头满脸唏嘘懊悔,柴荣倍感尴尬,急忙岔开话题道:"父亲又说远了,事关重大,还是先想想如何应对!"

    郭威站在官房门口,远眺宫殿顶檐,熠熠生辉的琉璃瓦,沉稳淡笑道:"无需着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要把李守贞困死在关中,剿灭他只是时间问题。这场动乱,关键还要看官家如何决断啊...."

第九十六章 乱局序幕

    五月初七,洛阳留守高行周,急派信使将李守贞自立秦王,割据关中反叛的消息,连同那封祭天告文一起送入开封。

    一石激起千层浪,平静没多久的开封城,顿时陷入一片哗然和惊慌当中。

    李守贞威名赫赫,河中军更是关中强藩,带甲之士将近十万,他称王自立,占据关中,大汉天下立时呈东西撕裂态势。

    立国不久的朝廷和不满二十岁的年轻皇帝,能否抵抗得了兵强马壮,老谋深算的李守贞?

    宫城文德殿内,朝廷重臣济济一堂,吵闹声乱作一团,众人七嘴八舌发表意见。

    皇陛玉阶之上,一身明黄圆领袍,头戴硬翅幞头的刘承祐在龙椅上坐立不安,望着殿中乱哄哄的场面,耳边嘈杂声不断,更是烦躁不堪。

    苏逢吉、史弘肇、杨邠、郭威四大顾命大臣站在三班朝臣最前列,身后臣子们吵作一团,唯独四人神情沉稳,不发一言。

    检校太师、奉朝请冯道冯公,以六十六岁之高龄,迈着坚实稳健的步伐迈入殿中,朝臣们乱哄哄的吵闹声顿时为之一停,纷纷避退两边,朝冯道揖礼,敬称一声"冯公"。

    "老臣冯道,参见陛下!"冯道声音洪亮,一撂袍服要下拜。

    刘承祐急忙制止道:"冯公年事已高,不必行大礼!来人,赐座!"

    小太监抱着软凳跑上前,冯道笑呵呵地道:"老夫多谢官家体谅。"随即在小太监的伺候下施施然地坐在玉阶之下,与四位顾命大臣并齐。

    看到须发雪白,清瘦面颊长满斑纹的冯道,刘承祐和一众朝臣们都觉得心中莫名地镇静下来。

    这可是冯公呀,历史的活化石,有他老人家在,想来就算李守贞打进开封城,大伙也能跟着他保平安。

    时人对冯道有近乎于迷信的崇拜,坚信不疑地认为冯公一定有未卜先知、趋吉避凶之术,他能够从李存勖时代活到现在,不是没有原因的。

    流水的皇帝,铁打的冯公!

    还能在宫城大殿之上看见冯公,见到冯公捻须含笑,朝臣们激动起来。

    这岂不是说明,李守贞之乱根本不足为惧!

    更不会威胁到开封,威胁到官家和在场诸位!

    否则的话,哪里还能看得见冯公的身影?

    早就神秘地隐匿于人海之间,静静**下一个王朝的开启,新皇的登基。

    只要冯公还在,就说明大汉天下稳如磐石!

    文德殿内,因为冯道的出现,迅速恢复宁静肃穆,百官整理衣冠,各归其位,刚才好像菜市口泼妇骂街一样的争吵仿佛不曾出现过。

    刘承祐也恢复几分天子威仪,沉声道:"众位卿家,李守贞受先帝恩德,不思报效,竟然称王自立,还敢妄图割据关中,与朝廷东西分治,真是岂有此理!该如何平叛,诸位卿家尽快拿出章程来!"

    国舅李业当即站出来,愤怒大骂道:"李守贞狂悖逆贼,当株连九族!请官家即刻发兵,剿灭此贼!"

    一帮臣子当即附和,将李守贞十八代臭骂个遍。

    有识之士对这帮以李业为首的佞臣不屑一顾,不过痛骂李守贞,支持朝廷平叛乃是政治正确,没有谁会说个不字。

    郭威斜眼一瞟,冷哼摇头。

    一群草包尽说废话,剿灭当然要剿灭,难不成真将偌大个关中拱手送给李守贞?

    问题是如何用兵,派谁领兵,又或是如何起草诏书,向天下人澄清李守贞叛乱的实事和真相。

    李守贞的祭天告文写的洋洋洒洒,朝廷不赶紧想办法应对,只顾在这里骂娘。

    郭威嘴角冷笑,微微阖眼,双手交叠自然垂下放在身前,好像站着都能睡着。

    他早已不是当年尧山县的热血青年郭雀儿,站在人臣顶峰,对于朝局,郭威比绝大多数人看得更清楚、更深刻。

    苏逢吉身兼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官职年纪在四人中最大,乃是首席顾命大臣之尊。

    苏逢吉与郭威不和,余光瞟见郭威老神在在地闭眼假寐,不发一言,冷哼一声也有样学样。

    史弘肇和杨邠夹在两人中间,相视苦笑。

    史弘肇与郭威交好,低声道:"郭枢密,涉及军务,为何不发一言?"

    郭威低笑道:"不急,先听听众臣之意。"

    杨邠也在小声和苏逢吉商讨。

    杨邠在顾命大臣里保持中立,自成一派。

    在刘知远时代,他专管粮草辎重,乃是刘知远起家的大管家,堪称后勤专家,能力出众,连郭威也很佩服。

    只是为官方面略显专横,喜欢玩弄权力,人缘较为一般。

    冯道和四位顾命大臣不说话,李业发表完慷慨激昂的统战宣言,轮到**站出来奏道:"臣以为,当务之急有三:一是尽快起草诏命,向天下百姓宣告李守贞叛乱实情;二是商议出兵平叛的具体方案,由何人挂帅出征,调集多少兵马;三是肃清李守贞叛党,搜捕党羽,防止叛乱事态扩大。"

    **说完,刘承祐连连点头称好,冯道捋须颔首,苏逢吉史弘肇几人也颇为赞同。

    郭威忍不住多看他两眼,**久在长安,与他交往不多,之前知道此人擅长逢迎讨好,没想到在正事上还是有几分头脑的。

    刘承祐忙问道:"你所说的第三条,肃清李守贞叛党,可是哪些才是李守贞的党羽?要如何确认辨别?"

    **笑道:"无需官家劳心,李守贞已经在那份大逆不道的祭天告文里告诉我们了,哪些是逆党!其中,当以彰义军史匡威,泰宁军符彦卿为主!请官家即刻下旨,革除二人一切官职,就近调派人手,将二人缉拿回京受审!

    可命静难军节度使王守恩节制彰义军,捉拿史匡威,命奉诏官孟业前往兖州,接掌泰宁军,并且押回符彦卿。"

    **话音刚落,满殿哗然。

    朝臣们面面相觑,闭嘴不言。

    彰义军史匡威无足轻重,朝廷怎么拿捏都不成问题。

    可魏国公、泰宁军节度使符彦卿,岂是能随便缉拿问罪的人物?

第九十七章 不动如山郭大爷

    有资格在这文德殿里参加御前会议的臣子,近半都跟符氏交好。

    符彦卿征战半生,经历数朝天子,受过他恩惠、提拔的不计其数,符氏乃是当世响当当一等一的将门,哪里是说动就能轻动的?

    冯道白眉皱了皱,沉着脸不说话。

    苏逢吉史弘肇几位顾命大臣同样脸色凝重。

    郭威虎目微眯,暗暗琢磨**为何要说这样的话。

    他不可能不知道,光凭一份祭天告文里的说辞,不能武断地判定符彦卿与李守贞叛乱一事有关。

    他更应该知道,符氏树大根深,一定会有许多人站出来反对。

    李守贞在祭文里反复提及符彦卿,分明就是想拖符氏下水,借朝廷之手向符氏施压,逼迫符彦卿投靠他。

    要是朝廷当真定符彦卿的罪,只怕李守贞做梦都会笑醒。

    李业和**不经意间交换眼神,站出来正义凛然地道:"官家,臣赞同王都监所言!符彦卿坐镇兖州,麾下泰宁军乃河北百战雄兵,符彦卿和李守贞又是儿女亲家,一旦符彦卿反叛,开封以东必将动荡不宁!

    官家试想,万一平叛战事受阻,李守贞兵出潼关,符彦卿在兖州响应,东西夹击开封,我朝危矣!"

    刘承祐当即色变,如坐针毡,想都不想就要出声赞同**和李业的提议,革除符彦卿的官职爵位,羁押回京受审。

    郭威暗自焦急,朝史弘肇投去眼神。

    史弘肇会意,立马揖礼道:"官家,王都监和国舅之言,臣不敢苟同!"

    刘承祐咽咽唾沫,把想说的话憋回去:"史相公有何建议?"

    史弘肇肃然道:"魏国公乃朝廷栋梁,忠贞之士,岂能跟李守贞之流相提并论?李守贞据关中反叛,魏国公远在兖州,二人如何合谋?单凭一份祭文里几句说辞,就将魏国公定罪,实在儿戏,请官家明察!"

    "是啊是啊,魏国公乃国之柱石,如何会跟李守贞作乱?"

    "李守贞如此说,就是要故意挑拨朝廷和魏国公之间的信任,子虚乌有之事,官家切莫当真!"

    当即,有为数不少的朝臣站出来,表态支持史弘肇之言。

    李业偷偷朝身后打手势,几个依附他的朝臣站出来反驳道:"李守贞与符彦卿毕竟是儿女亲家,关系非比寻常。就算不治罪,也不该再让符彦卿继续统领泰宁军,不如趁此机会,将魏国公召回京留用,也好免除后患。"

    "李守贞公开称王自立反叛朝廷,作为他的姻亲,符氏应该受到责罚,如果朝廷没有任何反应,岂不是令天下其他的忠臣寒心?"

    史弘肇怒道:"符彦卿未露反迹,泰宁军一切如常,如果当真逼反了符氏,这个责任你们谁当得起?"

    李业阴恻恻地道:"史相公极力包庇符彦卿,如果符彦卿当真反叛,这个责任,敢问史相公可担得起?"

    "你~"史弘肇怒急,却是被噎得说不出话。

    李业刚想得意冷笑,只见郭威缓步走到玉阶下,朝高坐帝位的刘承祐拱拱手,转身直面众臣,浑厚的声音响彻大殿:

    "符彦卿绝不会反!郭威愿意作此担保!"

    大殿肃静,李业皮笑肉不笑:"谁不知道郭枢密与符彦卿相交莫逆。敢问郭枢密,如果符彦卿当真反了,您要如何?"

    郭威爽朗大笑,粗犷雄浑的声音震彻大殿:"那某便亲自统兵平叛,取符彦卿首级向官家谢罪!而后,某这颗项上头颅,也请国舅拿去!"

    李业脸色难堪,他已经从朝臣中觉察到好几股冷厉眼神,不用看都知道,那都是郭威的亲信和部下。

    统率禁军的最高指挥机构侍卫司,有过半的中高级将领都是郭威一手提拔,这些大将聚集在朝堂上,就是郭威最忠实的政治力量。

    大殿上的气氛一度变得尴尬和凝滞,**目光微闪,流露几分冷笑和得意,为他的小伎俩得逞感到得意。

    拿符彦卿说事只是幌子,真正目的就是要戳出背后的郭威。

    要让官家亲眼见识到,郭威在朝堂上有多么深厚的根基和力量,他培植的党羽势力,足以左右朝局。

    坐在玉阶下的冯道捻着白须沉默不言,看了看丝毫没有察觉的郭威,再看看**和李业,摇摇头轻叹口气。

    "放肆!你们....你们要作何?"刘承祐也被几个面色阴沉的禁军将领,眼神中流露的杀气震慑住。

    那几个禁军将领不约而同地朝李业靠近,虽然身上没有兵器,但浑身溢出的杀气却格外浓重。

    "大胆!"李业尖声怒吼起来,指着那些朝他投去不怀好意眼神的将领官员,往玉阶一侧逃去。

    "官家!官家您也看到了,郭枢密竟然要指使部下殴打臣!这里可是文德殿,当着天子之面,这些人竟敢如此放肆!"

    李业痛哭流涕,扑倒在皇陛下哀嚎。

    郭威悚然一惊,意识到什么,朝几个禁军将领使眼色,转身拜倒:"官家恕罪,臣方才失言,几位将军也并非有意针对**舅!"

    刘承祐缩在袍服里的拳头死死攥紧,努力掩藏住眼睛里的惊恐和愤怒,勉强说道:"郭公快快请起,国舅也起来,不可失仪。"

    几名禁军将领和官员跪倒在殿中,刘承祐也示意他们起身,刚才的一切没有要追究的意思。

    李业的鼻涕眼泪像装了阀门似的,立即收住,摸摸脸爬起身,老老实实回到自己位置上站好。

    大殿中窸窸窣窣的响声持续片刻,安静下来。

    刚才浓厚的火药味眨眼间烟消云散。

    刘承祐强自笑道:"符彦卿之事,还请郭枢密仔细说说。"

    郭威忙道:"臣为符彦卿担保,一是与他相交多年,深知其为人品行,绝对不会做出悖君叛国之事!二是符彦卿早有书信送到臣手中,向臣讲明一切。臣这里有李守贞写给符彦卿的亲笔信,还有符彦卿写给臣的书信,还有一封,是李守贞伪造符金盏笔迹,写给符彦卿的家书,请官家过目!"

    小太监接过书信呈送到御案上,刘承祐急忙一封封看来。

    从书信上看,符彦卿并无反意,还主动向朝廷请辞泰宁军节度使之位,愿意单人独骑回京负荆请罪。

    一众大臣相继浏览过书信,都表态应该给符彦卿一个自述清白的机会。

    **笑道:"如果符彦卿愿意回京,自然表明他的清白。但李守贞祭文里提到的彰义军史匡威,此人罪不容诛!"

第九十八章 殿议平叛

    **说完,大殿里响起一阵轻微的私议声,很快平息。

    彰义军,史匡威。

    这两个名字对于大多数朝臣来说都比较陌生。

    偶尔有知道的,也不太放在心上,反正没有什么交情,也没从彰义军处得到过什么好处。

    李守贞说他跟着反了,真假无所谓,反正是小角色。

    朝廷要杀鸡儆猴,拿彰义军开刀也不错。

    朝臣们对此没有意见。

    只是**似乎对彰义军史匡威颇有怨念,说起话来有一股咬牙切齿的感觉。

    **之前在长安,难道跟彰义军产生过冲突?

    **刚说完,郭威皱了皱眉。

    他对史匡威有印象,去年在河北一起打过契丹人,史匡威还帮助柴荣镇守沧州,立功不少。

    本来郭威拟定了一系列的封赏,可是上报奏请官家批准后却一直杳无音信。

    柴荣解释过后才知,原来在沧州时,官家与史匡威闹得也很不愉快。

    当时沧州就那么些兵马,官家和柴荣、史匡威、符金盏几人都闹得不愉快,也不知道究竟是谁的问题。

    朝廷甚少有人注意过彰义军的功劳,但郭威身为枢密使,又是知兵用兵的能臣,当然知道彰义军对于朝廷的重要性,也知道彰义军这些年为国戍边立下的功勋。

    去年,吐蕃人趁关中空虚,调兵遣将猛攻陇山关,幸亏彰义军死守关隘,才保住陇山关没有落入吐蕃人手里。

    陇山关若是丢了,原州无险可守,吐蕃人就能顺道进入泾河流域,关中西北门户,将对吐蕃人大开。

    这些年以来,朝廷和百姓的关注重点都在河北,在契丹人身上。

    但郭威深知,在关中,在河西,还有吐蕃人、吐谷浑人、羌人是中原王朝的大敌。

    甚至盘踞夏州的党项人,也已经开始听调不听宣,名义上尊奉开封朝廷,实际上跟自立没有区别。

    郭威有心加强河西防备,奈何朝廷始终以河北为重,众臣目光从未正眼看过身处抗击吐蕃人第一线的彰义军。

    以契丹为重,这是朝廷共识和大政方针,郭威知道不是自己一个人能改变的。

    刘承祐听完**的话,深以为然,冷喝道:"史匡威勾结李守贞,此前就有擅自制盐售盐,攫取朝廷盐利的罪名,这次竟然不知悔改,与李守贞沆瀣一气,妄图占据关中对抗朝廷,实在是罪无可赦!朕...."

    刘承祐刚要下旨,宣布褫夺史匡威一切官职,郭威忙道:"官家息怒,臣有一言。"

    刘承祐强忍不耐烦:"郭枢密请讲。"

    郭威沉声道:"此前说过,单凭一份祭天告文,无法定符彦卿之罪,那么又凭何以定彰义军之罪?

    史家三代镇守彰义军,世代忠良,为国戍边,与吐蕃人死战,彰义军民同样是我朝百姓,深受国恩,如何会与李守贞叛乱?

    此事,臣以为该当彻查以后再说,不可轻易定下罪名。"

    史弘肇本不想替彰义军辩解,同样姓史,但他可是正统汉人出身,不是史匡威那种沙陀胡人。

    不过郭威给他使眼色,史弘肇不好拒绝,只得站出来说了两句附和的话。

    **提高音调道:"史匡威攫取朝廷盐利,私自卖盐,将大笔盐款据为己有,乃是不争的实事!还有一事,臣还未禀明官家,诸位同僚也不知情。

    此前,官家下旨,令凤翔军焦继勋和泾州都盐使许兴思进入泾州,调查史匡威制盐贩盐一事。

    后来,焦继勋因为接到蜀军异动的消息,急忙赶回凤翔主持大局,此事不了了之。

    可泾州都盐使许兴思,却无故失踪,至今下落不明。臣怀疑,许兴思已经被史匡威杀害!"

    此话一说,大殿之上又是一片哗然。

    **大声道:"请官家下旨,暂时罢免史匡威节度使之位,等事情调查清楚再论其罪。定难军李彝殷上表状告史匡威纵容属下杀害李氏子弟一事,也需要详细查明。

    史匡威诸多过失在身,实在不适合继续担任彰义军节度使。可让静难军王守恩暂代,整合两镇兵马,与焦继勋联手,进逼长安,让李守贞首尾难顾。"

    **这番说辞,听起来当真无懈可击。

    先剥夺史匡威的职位,将彰义军交给王守恩,整合两镇军力,配合凤翔焦继勋,从西面牵制李守贞的叛军。

    一举数得,更是关乎朝廷平叛的大计。

    郭威苦笑摇头,如此一来,他就算有心为彰义军辩解,也不知该如何说出口了。

    刘承祐当即就要下旨,免去史匡威一切官职,赴京候审....

    "开封尹刘崇、天雄军节度使柴荣觐见!"

    大殿外,突然响起唱喏声。

    刘承祐一怔,到了嘴边的话又硬生生咽下:"宣二人入殿。"

    百官回头望去,只见皇叔、开封尹刘崇,天雄军节度使柴荣联袂而来,快步入殿。

    刘崇满头大汗,手捧一封写在锦帛上的文书。

    "臣刘崇、柴荣拜见陛下!"二人行礼。

    刘承祐不耐地挥手道:"免礼,皇叔如何来了?手里拿的是何物?"

    刘崇兴高采烈地道:"官家,檄文!檄文呀!"

    刘承祐满面疑惑:"什么檄文?"

    一众朝臣也是面面相觑。

    刘崇忙将手里的锦帛展开,只见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一篇文章,开头几个大字:讨李守贞檄!

    "这是...."刘承祐站起身往前探,看清楚了锦帛上的内容。

    "官家有所不知,从今晨起,这道檄文就在开封城里传开了,酒肆、歌坊、花街、商市、书院、官署都贴满了这道檄文!"

    刘崇乐呵呵地说道:"李守贞叛乱的消息闹得开封城人心惶惶,朝廷的安民告示和讨逆诏书还未发出,天下百姓都不知道怎么一回事。

    现在好了,有这道檄文,足以向天下人揭露李守贞的狼子野心!这道檄文写的好呀,慷慨激昂雄浑大气,其磅礴之气浩浩汤汤,足以代表我朝正统气象!

    臣请官家马上照此颁旨,将李守贞的恶行昭示天下,以正视听!"

    郭威朝柴荣投去疑惑眼神,柴荣微微一笑,示意父亲宽心。

    冯道颤巍巍地起身,走过去接过檄文,迅速浏览一遍,浑浊的眼眸迸射光亮,脱口而出赞喝:"好文章!好气魄!当真是檄文如箭!"

    ~~~

    一日前,开封城西南角,老鸦巷口,盛和邸舍内。

    几名新招的伙计将几车江陵运来的绢丝搬进货仓,马东主在一旁指挥吆喝。

    这是盛和邸舍接到的第一笔生意,马东主决定亲自出面操办。

    来时朱秀交代了,开封城内各项生意的运作需要他们自己想办法,争取在最短时间内做到盈亏平衡。

    先期的资金投入可以从彰义军周转,但是泾州距离开封毕竟相隔千山万水,不可能事事依靠朱秀遥控调派。

    借助盛和邸舍的生意掩盖藏锋营的活动,扩大藏锋营在开封城的势力布局,同时招揽、训练人手,这一切的工作都需要一项正当的生意来做掩饰。

    马庆和陈安合计后,决定先把盛和邸舍的摊子撑起来,小官人给的钱不多,来开封的路费、住宿伙食费,铺面的租赁费用,找牙侩的中介费用,杂七杂八一大堆扣除后所剩无几。

    邸舍的生意再做不起来,别说在城里打探消息,筹建情报网,他们五六个大男人坐吃山空,只怕很快就要在开封城里没饭吃了。

    马庆拿着账簿和笔,一边指挥伙计们将货物搬进货仓,一边详细比对每样货品的编号、重量与委托人交代的是否完全一致。

    陈安急匆匆赶来,将马庆拉到一旁,低声道:"半个时辰前传来消息,洛阳留守高行周,派遣信使到来,此刻已入朱雀门。"

    马庆一惊,忙问道:"是河中军有消息了?"

    陈安咽咽唾沫:"李守贞已经于七日前,在长安建祭坛,敬拜天地,发布祭天告文,正式宣布自立为秦王,占据关中脱离朝廷管辖!"

    马庆攥紧笔用力挥挥手:"李守贞果然叛乱了,小官人当真是神人呀!"

    陈安也是一脸敬佩,忙道:"别忘了少使君交给我们的第一个任务,现在李守贞叛乱的消息已经传入开封城,可以开始行动了!"

    马庆道:"你去把他们叫回来,我去准备东西,一个时辰后,朱雀门见。"

    陈安应了声,两人各自下去准备。

    洛阳留守高行周的紧急奏报被送入宫城后没多久,邻近蒲州的几个刺史州,派遣的信使也纷纷抵达洛阳,消息毫无例外,全都是关于李守贞封锁潼关,传令关中各州县,割据称王公开反叛的。

    半日时间,开封城接到无数有关于河中军叛乱的消息。

    大街小巷群议汹汹,消息传到最后,有的说李守贞已经出兵潼关,占据洛阳,十几万兵马正朝开封杀来。

    有的说临清王、洛阳留守高行周高老将军,依仗洛阳城城池高大坚固,率军死守。

    也有的说高行周老将军已经兵败城破,被李守贞斩了头颅,洛阳以西半壁江山已经归了秦王李守贞。

    有人甚至预测出了,天下将会进入旷日持久的秦汉之争,刚刚平息战乱没多久的北方河山,将会再度陷入四分五裂当中。

    有商贾开始收拾细软,举家逃出开封城,往南而去。

    久久不见朝廷发布安民告示,开封百姓不知道关中、洛阳的战事究竟如何,更不知道李守贞的叛军有何动向,距离开封城还有多远。

    很快,关中叛军祭天告文的内容,也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之下,迅速在开封城传开。

    协助乃至归顺叛军的彰义军节度使史匡威、泰宁军节度使符彦卿,一时间遭遇口诛笔伐,仁人志士痛骂他们不思报效国恩,助纣为虐,为一己私利导致天下重陷战乱。

    恐慌情绪的蔓延速度比朝廷预想的还要快,到了傍晚之时,广利门、普济门、顺天门几处城门,聚集了大量想要逃出城的百姓,其中也不乏达官显贵、富商豪客。

    北方有战事就往南逃,多年来已是约定俗成。

    朝廷紧急下令封闭九门,**不许出,同时发布了一份语焉不详的安民书。

    时间紧迫,朝廷显然没有考虑好,如何应对关中地区突然发生的战乱,只能尽量安抚百姓,可惜效果并不太好。

    就在开封城群情汹汹的同时,一份《讨李守贞檄》也以出乎意料的速度传遍开封城街头巷尾。

    无数的酒肆、客栈、商行、勾栏瓦肆、莺苑春坊、寺院道观,凡是人流聚拢的地方,仿佛都在同一时间,流传出这份《讨李守贞檄》。

    这篇檄文写得好呀,不光将河中军叛乱的前后因果写的详详细细,更是将李守贞骂得狗血淋头,还通过一番详实的实力对比,综合天时地利人和等因素,言之凿凿地得出结论,李守贞必败,朝廷必胜!

    文章词句大气磅礴,一蹴而就,无数士子忍不住竞相传颂,甚至还有人在人流汇聚的热闹地,公开诵读檄文,聚拢不少百姓求教聆听。

    檄文没有署名作者,但却写明是彰义军所出。

    檄文的最后,是彰义军节度使,史匡威向朝廷请愿,恳请朝廷即刻发兵剿灭叛贼李守贞,彰义军和关中军民为王师的到来翘首以盼!

    彰义军能传出如此通篇洋溢着忠君爱国之意的檄文,怎么可能会参与李守贞叛乱?

    一时间,为史匡威和符彦卿叫屈的声音渐渐多了起来,都说李守贞祭天告文里的内容,不过是虚张声势,想要挑拨离间。

    宫城宣德门外,柴荣正骑马从司徒府赶来。

    作为藩镇节度使,他此番以述职名义回京,未得朝廷诏令是不允许上朝参与朝政的。

    郭威一大早就被宫里的人叫去参加紧急御前会议,柴荣准备先进宫城,到枢密院去等候父亲,好第一时间知道,朝廷究竟会如何应对李守贞叛乱。

    那份一夜间在开封城传遍的《讨李守贞檄》,他也刚刚知晓,正一路走一路看。

    檄文写得言辞锋利,令他暗暗叫好。

    突然,一旁的人群里窜出两人,扑倒在柴荣坐骑前。

    柴荣身边四名护卫反应迅速,当先两人拔刀冲上,余下两人守住斜后方,将柴荣护在中间。

    "柴节帅留步!我等奉彰义军朱小官人之命,前来求见!"

    马庆和陈安跪倒在地,马庆将一份书信高捧过头顶。

    柴荣心中一动,朝护卫示意,护卫上前取过书信交给他。

    展开一看,果然是那久违且熟悉的笔迹。

    一瞬间,柴荣想到些什么,扬了扬手里的檄文:"这东西,也是朱秀搞出的名堂?"

    马庆咽咽唾沫,点点头。

    柴荣哑然失笑:"你们且随我入城,把事情经过详细说来。"

    当即,柴荣领着二人进入宣德门,往枢密院而去。

第九十九章 朝堂争锋

    冯道清清嗓,大声念诵,阴哑沧桑的声音响彻在文德殿内:

    "周文圣德,尚伐于崇侯。汉祖神功,亦征于英布。不有戎臣之叛乱,曷彰王业之艰难?其有肃蓄奸谋,不知天命,将定一戎之略,须爂九伐之兵。诞告六师,其陈名罪。

    河中军节度使、检校太师李守贞,出于贱隶,列在公侯,天福中事先帝从榮,不能死难,姑務自全。既侥幸于乱离,每包藏于诡谲。昔晋祖在位,已蒙不轨之心;先帝临朝,益露无君之状。

    上以天人合度,曆数在躬,念事于先帝,每曲形于厚礼,推赤心而示信,指白水以申盟,而不礼明诚,自怀反侧,窥觎神器,干犯天常。

    臣请陛下削夺李守贞在职官身,即刻令诸道会兵进讨。叛军乌合之众,本不同心。缓则苟避征阻,急则各图恩赏。函首来献,翘足可期。臣彰义军节度使史匡威拜伏奏请...."

    冯道将一篇《讨李守贞檄》一字不落念完,字字如**坠地,掷地有声,句句如洪波大海,浪涌翻叠。

    文德殿内陷入长久的沉静,一众文武大臣都还沉湎其中不能自拔。

    良久,文班朝臣里,也不知是谁情不自禁地低声感慨:"此檄文一出,李守贞大逆不道之举必将被天下人所不齿!朝廷王师挟正气以讨逆凶,必将所向无敌!"

    朝臣们不约而同地点头表示赞同。

    文官们窃窃私语,讨论檄文内容,推敲其中浑然大气的遣词造句。

    一众禁军将领摩拳擦掌,想要争相请命,率兵讨贼。

    之前讨论平叛事宜,这文德殿里站着的文臣武将,一个个龟缩在后默不吭声。

    谈论起何人挂帅出征,禁军将领们更是恨不得变成隐身人,心里默默祈祷官家看不见自己。

    都知道李守贞可不是绣花枕头,那可是从乡野匹夫,经历晋祖石敬瑭、汉祖刘知远两度从龙之功,一步步成为河中军节帅,声名赫赫称雄关中的人物。

    李守贞南征北战这么多年,人脉深厚,禁军将领里就有不少受过他的提携和恩惠。

    面对实力雄厚的老领导,资历稍浅者,谁也不敢拍胸脯保证自己心里不打怵。

    可是听完这篇振奋人心的《讨李守贞檄》,一众禁军将领突然觉得李守贞好像也没什么可怕的,对比实力和形势,开封朝廷还是占据上风。

    将领们觉得自己又行了,平灭李守贞之乱不在话下。

    一篇檄文,让这大殿之上的君臣备受鼓舞!

    冯道念完檄文,手捧锦帛舍不得撒手,缓慢坐下,眯着老眼又重新细细品味。

    冯道入仕以来,一直以辞赋文章隽秀华美著称,做了八朝元老,还给耶律德光上过汉学课,官职不离宰相、三公之位。

    除了识时务,深谙苟道精髓,还有一身实打实的学问。

    这篇《讨李守贞檄》,深得冯道喜爱,扪心自问,换做他来执笔,只怕也写不出如此文采。

    刘承祐毕竟年轻气盛,被檄文里一番贤明君主的称颂激得热血上头,差点忍不住拍案叫好,一张脸憋得通红。

    "皇叔,这道檄文从何而来?"刘承祐急忙问道。

    刘崇红光满面,挺着圆滚滚的肚皮,显得相当富态,笑呵呵地道:"臣今早在开封府衙门,听到有人在传颂这篇檄文,命人找来一看,当即觉得非同凡响,急忙入宫禀明官家。在殿外遇见柴节帅,恰好柴节帅也是为此事而来,便一同入殿...."

    刘崇隐晦地朝柴荣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柴荣微微一笑,颔首致意。

    在刘崇看来,这可是一个为官家和朝廷献计解困的机会。

    眼下关中叛乱的消息闹得君臣百姓人心惶惶,这篇檄文就像一颗定心丸,谁第一个献上去就是大功一件。

    柴荣把这个露脸立功的机会让给他,刘崇对此表示感激。

    刘承祐斜睨柴荣一眼,淡淡地道:"柴卿家有心了。"

    柴荣忙抱拳道:"为官家和朝廷解忧,乃臣之本分!"

    刘承祐轻轻哼了声,不咸不淡地夸奖两句,没再搭理他。

    柴荣神情平静,退到一旁,站在一众朝臣间,显得毫不起眼。

    郭威道:"官家,既然这道檄文出自彰义军,足以说明史匡威并无反意,所谓追随李守贞作乱一说,想来不过是李守贞告文里挑拨离间之举。

    官家不如照此檄文颁布旨意,以安民心,振奋士气,向天下人揭露李守贞叛乱的真相。"

    刘承祐举棋不定,将目光投向**。

    **疑惑道:"檄文若是出自彰义军,为何短短时间内便传入开封?"

    李业也阴恻恻地道:"李守贞叛乱的消息不过昨日才送来,怎么彰义军的檄文几乎是同一时间出现?难不成,这檄文是郭枢密提前准备好的?

    郭枢密是未卜先知预料到李守贞会反,还是之前与李守贞有过私下书信往来?史匡威究竟给了郭枢密多少好处,让郭枢密这般为他说话?"

    郭威虎目微凝,凝如实质的厉芒落在李业身上。

    这厮一番话说的可谓诛心至极,言语间竟然影射他有参与李守贞叛乱的嫌疑。

    苏逢吉、史弘肇、杨邠几位顾命大臣纷纷皱起眉头,一众朝臣也是面面相觑,一些郭威旧部再度对李业怒目相视。

    刘承祐嘴角划过一丝冷笑,很快收敛,假意训斥道:"国舅此言有失妥当。"

    "是是!臣一时口误,官家莫怪!郭枢密胸宽似海,切莫放在心上。"李业轻轻扇了扇嘴,假惺惺地朝郭威作揖。

    郭威淡淡一笑,抱拳还礼。

    冯道收起锦帛,咳嗽两声,慢悠悠地道:"此事想来也不难解释,李守贞叛乱的消息,彰义军肯定要比开封先知道。

    史匡威担心朝廷受祭天告文影响,怀疑彰义军的忠诚,惶恐之下遣人将檄文传入开封,一路上大肆宣扬,搞得人尽皆知,目的不外乎表明彰义军的忠心,洗脱与李守贞勾结的嫌疑。"

    老成持重的冯道一番分析,朝臣们听来倒也入情入理。

    冯道又笑道:"不论如何,这篇檄文将李守贞骂得体无完肤,提振我朝军心士气,足以解当下朝廷舆论危局,化被动为主动,史匡威当记一功。

    符彦卿能够主动将李守贞写给他的密信上呈朝廷,也足以说明其一番赤诚忠心。老臣以为,官家应该予以嘉奖,安抚人心,同时照此檄文,略作修改,正式颁布讨逆诏书。"

    郭威大声道:"臣赞同冯公之言!"

    "臣附议!"史弘肇、杨邠和一众文武朝臣纷纷表态。

    苏逢吉稍作犹豫,也表态附和。

    李业和**相视一眼,绝大部分朝臣都表态支持,他们也不好得继续唱反调。

    毕竟军情如火,开封城有数十万人口,终日封城可不是办法,朝廷必须要尽快拿出应对措施。

    发布讨逆诏书和安民告示就是首要关键。

    彰义军传出的这道檄文,写的足够好,且是站在藩镇节帅的角度,经过朝廷正式发布,一定能引起轰动,从舆论上予以逆臣李守贞迎头痛击。

    刘承祐在沧州时就厌恶史匡威,继位后又有**经常在耳边絮叨彰义军的坏话。

    之前定难军李彝殷上表告状,又传出史匡威私设盐厂,截留朝廷盐款的消息,刘承祐更是恼怒,已经不止一次跟**商量,如何才能更换彰义军节帅,找个由头将史匡威缉拿问罪。

    本来这次李守贞叛乱,祭天告文里提到史匡威,刘承祐就想趁机动一动彰义军。

    没想到先有郭威仗义执言,后又有皇叔刘崇献上檄文,绝大部分朝臣都认为不应该追究符彦卿和史匡威的罪过,反而还要下旨嘉奖,搞得刘承祐像吃了苍蝇一样恶心。

    迟疑了好一会,刘承祐恼火道:"符彦卿和史匡威的罪责暂且不提,但堂堂朝廷,岂能将一藩镇所发檄文正式颁行成诏令?中书舍人范质,你马上挥毫重新起草一份诏令!"

    文臣班列中走出一清癯文士,揖礼道:"启禀官家,臣才薄,若重新起草诏令,只怕还及不上这道檄文...."

    刘承祐怒道:"你可是前唐明宗皇帝朝的登科进士,难道笔力还不如一小小的彰义军?"

    范质略作苦笑,诚恳地道:"《讨李守贞檄》当真写得气势磅礴,文采斐然,臣若执笔,自愧不如。"

    "退下退下!"刘承祐烦恼地挥挥手,范质揖礼后回到队伍中恭敬侍立。

    一众朝臣眼巴巴地望着刘承祐,不知道年轻的官家究竟想怎么做。

    李业和**各自低下头闭嘴不言,写文章可是实打实的技术活,他们一个只会唱歌,一个只会溜须拍马,连中书省第一笔杆子范质都接不了的活,他们就更不行了。

    "那...那就依众卿之言,将此檄文以朝廷名义,正式颁布昭告天下!

    符彦卿和史匡威乃忠臣良将,朝廷不会受李守贞挑拨,中书即刻下旨,褒奖二人,各赏金百两,钱万贯!魏国公符彦卿加食邑五百户,史匡威授太子少保!"

    刘承祐万分不情愿地宣布决议。

    "吾皇圣明~"大殿内响起一片称颂声。

    冯道捋捋白须:"官家,究竟如何平叛,还需尽快拿出个章程来!"

    "嗯~"刘承祐沉吟不语,却是一个劲地朝**李业使眼色。

    郭威刚想开口说话,史弘肇轻轻拉他一下,微微摇头,郭威皱眉,默默缩回伸出的脚。

    苏逢吉和杨邠眼观鼻鼻观心,没有要发表意见的意思。

    冯道捋须微不可觉地摇摇头轻叹一声,如此军国大事,官家不问四位顾命大臣,更不问主掌军务的枢密使郭威,反而问**和李业。

    这表明是年轻皇帝急于彻底掌权,不信任先帝留给他的辅佐大臣的表现。

    君臣如此猜忌防范,绝非社稷之福。

    **稍加思索,道:"臣举荐保义军节度使白文珂,检校太尉、昭义军节度使常思,发保义、昭义、河阳、建雄四镇兵马,并禁军五万,由白文珂任河中行营都部署,常思为副职,统率诸路兵马进兵关中,剿灭李守贞!"

    刘承祐满意点头,刚想说话,郭威忍不住站出来道:"臣认为如此安排不妥!白文珂虽能征惯战,但其威望不足以慑服各镇藩帅。常老将军也已六旬高龄,久疏战阵,若由二人领兵,只怕各路兵马不服。

    此去关中平叛,如果缺乏统一调度指挥,只怕会被李守贞各个击破。"

    刘承祐皱眉,面带不悦。

    李业时刻注意皇帝外甥的脸色,当即冷哼道:"郭枢密此言差矣!白文珂的威望自然不足以与郭枢密相提并论,但此次白文珂是奉朝廷旨意节制诸军,各路藩帅岂能有不服?谁敢不服,那就是藐视官家,藐视朝廷!"

    郭威沉声道:"话虽如此,但朝廷新立不久,河东诸镇又多是骄兵悍将,还是挑选一名德高望重之人出任统帅最为稳妥。"

    李业反唇相讥:"郭枢密是想举荐自己了?"

    郭威抱拳,淡淡道:"若是官家下旨,臣亲自统兵前往关中平叛也无不可!臣向官家推荐临清王、洛阳留守高行周!"

    刘承祐不假思索地道:"高行周老将军同样年纪不小,他坐镇洛阳为开封屏障,不可轻动。就依王爱卿所奏,加白文珂为检校太师,担任河中行营都部署,昭义军节度使常思为副,统率诸路兵马,进军关中,平定李守贞之乱!"

    **和李业抢先拜倒:"吾皇圣明,臣等遵旨!"

    一众朝臣也跟着拜倒。

    "官家...."郭威还想力争,被史弘肇死死拽住。

    史弘肇压低声道:"官家不会听你的,算了吧!"

    郭威不甘道:"可你我皆知,一旦平叛大军各自为政,不听帅令,战事危矣!李守贞不是好对付的!"

    史弘肇摇头道:"那又如何,且让他们去碰个头破血流,自然会有人想起你来。你现在据理力争,反而惹一身骚。"

    郭威沉默片刻,轻叹一声:"损兵折将,做无谓牺牲,非我所愿!"

    史弘肇低声冷笑:"你还看不出,官家忌惮我们四个顾命大臣,想用李业和**收你我手中之权。苏逢吉老狐狸靠不住,只剩杨邠和你我三人,成了官家的眼中钉,再不收敛,大祸临头!"

    郭威张了张嘴,终究只是摇头叹息。

    众臣相继退出文德殿,柴荣特意在殿外等候,与郭威一同回枢密院。

    "檄文究竟怎么回事?"路上,郭威见四下无人,低声问道。

    柴荣轻笑道:"彰义军早就派人潜入开封城,就等着李守贞叛乱爆发,再将檄文大肆宣扬出去。史节帅担心朝廷趁机问罪,未雨绸缪而已。"

    郭威瞪眼惊讶道:"史匡威能想出这样的鬼点子?这檄文又是谁写的?"

    柴荣笑道:"史节帅身边自有军师指点!"

    郭威摩挲略显凌乱的胡茬:"你是说...朱秀?又是这小子?嘿嘿~狗头军师,有点意思!"

    柴荣道:"朱秀派来的人就在枢密院等候,父亲想知道什么,可以亲自去问。"

    郭威点点头:"马上回去见见,我想知道关中和彰义军究竟发生了什么。"

第一百章 檄文如箭

    阳晋川下游,移民农垦开发区。

    最后一架翻车安装完毕,两头黑驴套上牵引杆,朱秀手拿一条皮鞭站在一旁,在周遭无数民夫官吏的瞩目下,满脸严肃地高高举起鞭子,大声吆喝着抽打在黑驴屁股上。

    黑驴吃痛惨兮兮地"额啊~"叫唤一声,迈开蹄子拖动牵引杆绕着轮柱转圈。

    轮柱在牵引杆的拉动下"嘎吱嘎吱"地转动起来,上方安装的木制大齿轮缓慢转动,带动小齿轮利用传动原理,将架在低处沟渠两侧的横轴带动,再由数十片刮板组成的龙骨车,将渠水沿着水槽送入高处沟渠。

    黄泥水哗啦啦流淌进地势最高的一条灌渠里,周围立时一片欢声雷动。

    民夫们激动地攥紧拳头朝天挥舞,官吏们鼓掌叫好,大姑娘小媳妇脸蛋皴红,咯咯直笑。

    朱秀欣慰地擦擦脑门汗水,咧嘴叉腰笑的好不痛快。

    至此,农垦开发区四条主渠,十五条辅渠全部贯通,四万亩新垦田地,有近八成变作水田。

    山坡下开垦最早的两万余亩田,已经加紧组织人手,抢种一季晚稻。

    站在高处望去,绿油油的禾苗在微风轻拂下摇曳身姿,恍如一片碧海。

    其他的旱田和小块水田,也有农官带领百姓抢种桑麻和大豆菜瓜,朱秀还让宋参带领几个农把式,积极探索间作种植,争取最大限度利用这片农垦区。

    裴缙兴冲冲地感喟道:"少使君竟然还知晓龙骨车的制作和运用,两月时间便让泾州平添数万亩良田,真乃化腐朽为神奇之壮举!"

    朱秀笑道:"龙骨车早在汉末三国时期就已存在,大唐永徽年间,朝廷已经在关中全面推广,到了太和年间(828年),更是由官府制定统一式样,下令京畿州县按照规制大量仿造。其实泾州当地就有不少工匠懂得仿制,只是不会因地制宜地设计形制,导致龙骨车的运用受限,推广不开。"

    裴缙恭维道:"那也得多亏了少使君学究天人,亲自操刀设计,带领匠人们赶制,否则哪有今日之盛景!"

    朱秀拔掉水囊塞子灌了口,抹抹嘴巴,笑道:"你有拍马屁的功夫,不如学学人家温仲平,脚踏实地做事,农事上多多请教乡农百姓。做官呀,不能漂在半空,得**,接地气才行。"

    裴缙看了眼沟渠下方,见温仲平戴着斗笠卷着裤腿,拿着纸笔,身边围拢一群老农,正在七嘴八舌地说着什么,温仲平仔细聆听,不时点头在纸上记录。

    裴缙眨巴眼,拱拱手道:"何谓接地气?"

    "喏,第一步就像我这样。"

    朱秀指指自己的双腿,只见裤腿卷到膝盖,脱去鞋袜,踩在泥地里,脚上腿上沾满黄泥,身上也是泥印斑斑。

    裴缙低头看看自己提在手里的长袍,穿黑履努力踮起的脚尖,咽咽唾沫,一脸畏难。

    朱秀朝两名跟随他的卫士使眼色,两人会意,一人二话不说抱住裴缙,另一人略显粗鲁地卷起他的裤腿,将长袍下摆塞进腰带里,脱去鞋履袜子,还推了他一把,裴缙惨叫着站不稳身子,一脚踩进泥水洼里,溅得满头满脸。

    朱秀满意地道:"这就对了嘛,天气逐渐炎热,光脚踩在泥地里,冰冰凉凉多舒服。你看看你的腿,比那些挑沙土的大姑娘还白,像什么样子!还有头上这乌纱,也给我扒了,老百姓见你戴着官帽,都不敢说实话,往后下田只许裹块方巾...."

    裴缙哭丧着脸,沾满汗水的乌纱也被扯掉:"少使君教训的是,下官记住了...."

    "嗯~还有新迁百姓按照登记的先后顺序,抓阄划分田地的事情也要抓紧,这件事你给我盯死了,不允许有任何掺假,也不许任何人插手。

    现在邠州逃来的百姓越来越多,要让头先来的人得到实实在在的好处,当作表率,传开了,邠州百姓才会安心在泾州扎根。"

    朱秀又叮嘱他几句,裴缙认真记在心里,拱手称是。

    "对了,你闺女怎么样?"安排完公事,朱秀还不忘关心下属的家庭生活。

    裴缙叹口气:"雇了位大婶帮忙照看,娃儿年纪小,整日哭闹要找她娘,卑职...卑职见娃儿哭的伤心,心里也难受...."

    说着,裴缙红了眼圈,哽咽几声。

    朱秀安慰道:"孩子还小,又没了亲娘,你这当爹的得多费心陪伴,多花心思照顾,不能让孩子从小就没有安全感...."

    裴缙愣愣地听着朱秀灌输给他的育儿经,听得云里雾绕,只会木讷点头。

    又嘱咐了几句,朱秀让他自去做事,自己则坐在水渠边,脚放进沟里,用黄泥水洗刷腿上泥垢。

    一群赤脚小孩大着胆子围拢过来,朱秀制止了想要驱赶的卫士,笑呵呵地跟一群小孩坐在水渠边洗脚玩水。

    裴缙提着鞋袜,小心翼翼地走在田埂上,听到欢笑声,回头看了眼,讶然失笑。

    少使君明明也是个半大小子,却以一副老气横秋的口吻,教导他如何养育娃娃。

    难不成少使君当年在檀州求学时,还学过这方面的知识?又或是带过他师父的娃娃?

    裴缙摇摇头满是不解,不知道少使君的脑袋里究竟有多少稀奇古怪的东西。

    朱秀和颜悦色地跟一群乡农小孩闲聊。

    这群农家孩子,有的是新迁百姓家的,有的是民夫家里的,整日里在这片农垦区跑来跑去。

    只要不捣乱,由得他们撒野。

    从他们口中,朱秀还是能问出一些有用的东西。

    有十一二岁的小子抱怨抓不到飞蝗,朱秀详细询问后,心里暗暗高兴。

    老话说"旱极而蝗",蝗灾往往发生在干旱之后。

    蝗虫无法在水田里孵化幼卵,农垦区大规模修建水利灌溉田地后,蝗虫失去了繁育的根基,再过两月夏末秋收,就不会有爆发蝗灾的风险。

    今年的泾州,只要不发生人祸,应该可以迎来百年来最为丰收的一年。

    朱秀鼓励小孩子们继续努力抓飞蝗,又给了他们一包高粱蒸饼,笑吟吟地目送他们争抢跑远。

    一匹快马从土路上飞驰而来,一名军士跳下马跑到朱秀跟前,鞠身抱拳道:"李守贞派遣使者到来,魏牙帅请少使君速速回城商议。"

    "哦?"朱秀笑了起来,李守贞派人来了,说明他还不知道檄文的事情。

    "王守恩派来的人如何了?"

    军士恭敬禀报道:"安排在馆舍居住,魏牙帅派人严密看守,已经晾了他好几天。"

    朱秀穿套鞋袜,笑道:"我马上回去,把王守恩的人也带来。"

    军士应了声,跑回土路爬上马先赶回安定县城。

第一百零一章 暗流汹涌

    王守恩几日前派人送来一封书信,将史匡威和彰义军痛骂一番,抗议泾州明目张胆地拐骗邠州百姓,造成邠州人口大量流失。

    王守恩威胁说,马上将逃入泾州的人口遣返回邠州,否则就要上报朝廷,甚至还要兴兵问罪。

    朱秀知道这厮不过是装腔作势,一笑了之,将王守恩派来的使者"请"到馆舍住下,然后继续回农垦区忙活。

    李守贞自立为秦王,号令关中,大部分州县都闻风而降,鲜有抵抗者。

    偌大个关中就那么几镇兵马,最强的河中军和永兴军反了,岐州的凤翔军在巡检使王景崇的撺掇下反了一半,焦继勋正焦头烂额的忙着平叛。

    其余州县根本没有抗衡的实力,只能先乖乖归顺,等候朝廷平叛大军前来解救。

    要是李守贞能打几个大胜仗,将朝廷兵马拒止在潼关之外,假投降随时有可能成真。

    战乱之年,反反复复很正常,大家都是墙头草,傻子才会一根筋死扛到底。

    大半个关中改挂李守贞的黑底金龙秦字王旗,相邻几个没有动静的藩镇就显得格外扎眼。

    静难军、凤翔军、彰义军首当其冲。

    凤翔军已经先内乱了,静难军的地盘紧靠京兆府,王守恩杀了长安派去的劝降使者,表明态度,将与叛臣贼子李守贞决一死战。

    李守贞恼羞成怒,令永兴军节度使赵思绾发兵来攻,王守恩忙着调兵遣将,与叛军交战,自顾不暇,哪里还有工夫去管泾州在背后**挖人。

    有静难军挡在前头,朱秀自然不怕关中叛军,想打到泾州,先灭了静难军占据邠州再说。

    王守恩要是真丢了邠州,朝廷也饶不了他,所以这厮一定会死战到底。

    彰义军这个时候没有从背后捅屁股,朱秀觉得已经很给王守恩面子了。

    下午回到节度府,朱秀先慢吞吞地吃了顿饭,然后才剔着牙迈着八字步去到前厅。

    魏虎和关铁石负责招待两位使者。

    "邱先生,吃了没?"朱秀先朝王守恩派来的使者邱永禄打招呼。

    邱永禄面皮微颤,恼火不已,重重哼了声。

    数日前,就是这个一手掌握彰义军大权的年轻人,笑眯眯地下令将他关进馆舍,不许迈出大门一步。

    朱秀嘿嘿笑了笑,朝另外一人看去,打量一眼,还没开口,那人嚯地起身,双手捧着一份黑底金边的帛书,趾高气昂地道:"你就是朱秀?代行节度使职权?"

    朱秀眉梢微扬,在主位上坐下,淡笑道:"我就是朱秀,不知先生高姓大名,在河中军麾下担任何职?"

    "我乃秦王府记室参军嵇复!"

    嵇复洋洋得意,高昂着头:"切莫称呼错了,如今不管是河中军,还是永兴军,都是秦军!秦王他...."

    朱秀喝口茶,不耐烦地打断道:"休要啰嗦,直截了当的说,你来作何?"

    嵇复瞪大眼,有些不敢相信,朱秀竟然以这样的语气口吻与他说话。

    在关中,他奉秦王之命去招降各州县,不管在何处,当地官员都是将他当祖宗一样供起来,怎么来了泾州,拖延好几个时辰见不到人不说,还被泾州的主事人不耐烦地呵斥。

    "你....你也太无礼了!"嵇复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朱秀怒斥。

    朱秀转头对魏虎和关铁石笑道:"此人一来就这么嚣张吗?"

    魏虎笑了笑,关铁石恼火道:"可不是!我真想抽他几个大嘴巴子!"

    朱秀努努嘴:"抽吧!"

    关铁石瞪眼:"当真?"

    朱秀笑呵呵地点头,魏虎看他一眼,没有吭声。

    关铁石起身大踏步走过去,嵇复愣愣看着,没反应过来,被关铁石猛地揪住衣领,"啪啪"两声响亮的耳光,打得嵇复两边脸颊立时红肿一片。

    他捂着脸颊惊恐后退,手中的黑金帛书掉落在地。

    "你...你放肆!"嵇复两眼赤红,尖叫起来。

    关铁石作势还要打,吓得他抱头鼠窜逃开。

    朱秀拨弄盖碗,笑道:"嵇先生现在可会好好说话了?"

    嵇复又惊又怒,捂着脸满眼怨毒地怒视朱秀,却是不敢再说话。

    关铁石捡起帛书递给朱秀,展开瞟了几眼,朱秀冷笑一声,将帛书扔在地上,用力踩了踩,碾了碾。

    嵇复眼瞳睁大,颤抖的手指着他:"你...你竟敢亵渎秦王诏命?对我王不敬!我王称雄关中,剑指天下,麾下数十万秦军,皆是虎贲之士,令旗一指,必将踏平你彰义军...."

    朱秀掏掏耳朵,哭笑不得。

    难怪李守贞成不了气候,手下尽是狂妄自大的草包,焉能不败?

    "你回去告诉李守贞,我彰义军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岂能像他李守贞一样做个乱臣贼子,受天下人唾骂!"

    朱秀板着脸义正辞严。

    另一位静难军的使者邱永禄忍不住大翻白眼。

    彰义军又是攫取朝廷盐利,又是**吸纳邠州百姓,种种举动完全无视朝廷法度,就这也敢口口声声自称忠臣?

    呸~臭不要脸!邱永禄在心里狠狠鄙夷。

    在邠州大肆贩卖私盐,鼓动邠州百姓逃往泾州,肯定也是这无耻小贼的主意。

    不过朱秀当面踩踏黑金帛书,怒斥嵇复,表明彰义军没有要投靠李守贞的意思,让邱永禄心中大定。

    要是彰义军也追随李守贞叛乱,今日他的小命只怕要交代在此。

    嵇复满脸涨红,恼羞成怒,尖声痛骂道:"休要不知好歹!你彰义军勾结符金盏那贱人,用一万斤盐骗走两万石粮。如今秦王不计前嫌,愿意招降尔等,已是泼天大的恩德!劝尔等早早归降,献上降表,秦王仁慈,还能保你们荣华富贵!否则我秦军必将扫灭泾州,将尔等斩尽杀绝!"

    "好个大放厥词的龟儿子!"关铁石大怒,攥紧老拳就要扑上去,朱秀及时喝住。

    魏虎脸色阴沉,目透杀气。

    朱秀起身,冷冷道:"我问你,符娘子如今何在?"

    嵇复冷笑道:"那贱人吃里扒外,已经被秦王押回河中看管起来!秦王的祭天告文传遍天下,开封朝廷已经知道,你彰义军和泰宁军符彦卿追随秦王起事,刘家小皇帝绝不会再信任你们!"

    朱秀微微握拳,心里稍稍松口气。

    符金盏被关在河中,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

    但再往后,他也不敢肯定会不会出现意外。

    朱秀双目一沉,冷喝:"杀了他!"

    关铁石二话不说,呛啷一声拔刀出鞘,嵇复眼瞳一缩还未尖叫出声,头颅已经飞离肩膀,血喷溅而出,无头尸身噗地倒地。

    邱永禄目瞪口呆,刚刚捧起的茶盏掉地摔得粉碎。

    朱秀盯着那颗人头看了会,朝邱永禄微笑道:"请邱先生回禀王使相,就说我彰义军与叛贼李守贞势不两立!彰义军愿意出兵,协助王使相抵抗叛军!同时,我还会援助一千石粮食,请邱先生一并带回去。"

    邱永禄喉咙发干,用力咽咽,颤声道:"少...少郎君此话...此话当真!?"

    朱秀和颜悦色地道:"两军皆是朝廷藩镇,抗击叛贼本就是分内之事,如何会有假?"

    邱永禄努力想挤出笑容,却是比哭还难看,浑身发抖地拱拱手:"如此....鄙人代王使相谢过...."

    "关大哥带他下去安排。"

    关铁石点点头,将染血的刀在尸体上擦擦,收刀回鞘,咧嘴道:"邱先生,请!"

    邱永禄哆哆嗦嗦地跨过满地血迹,再三揖礼,跟着关铁石离开。

    魏虎忽地出声道:"你杀死李守贞的使者,斩断后路,难道不怕他日后报复?"

    朱秀笑道:"李守贞不足为惧,关中叛军看似声势浩大,不出一年半载,必定为朝廷所平定!这段时间,不管是李守贞还是朝廷,又或是王守恩,都无暇顾及彰义军,是我们发展壮大的好时机!"

    魏虎皱了皱眉,不知道朱秀为何如此笃定。

    "我要去一趟长武城,劳烦魏大哥坐镇安定。农事有宋参裴缙几人照料,魏大哥无需操心。原州的消息多多留意,我担心党项人得寸进尺,侵占马场不说还有其他图谋。"

    朱秀笑道,拱拱手没有多做解释,快步离开前厅。

    魏虎看着厅中的人头和尸体,还有那满地血迹,目瞳渐渐深沉下去......

第一百零二章 农业经济振兴伊始

    邠州长武城,一支五百余人的部队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城下。

    趁着城中小股静难军守兵反应不及,百余骑军迅速冲进城门,其余步卒紧随其后,很快控制住整座城。

    静难军守兵惊慌抵抗,被打伤十几人,又被团团包围后,果断选择弃械投降。

    朱秀没有为难他们,受伤的可以留下接受救治,其余人全都卸掉兵刃甲具,遣散出城。

    长武城落入彰义军掌控下。

    城门上高挂的两面旗帜,一面是汉军旗,一面是静难军旗。

    朱秀命人取下静难军旗,挂上彰义军旗,略低于汉军旗,两面大旗迎风猎猎飘舞。

    城门口和城中几条主街,还设置几处泾州移民咨询点,派遣几个操着邠州口音的老乡大声吆喝宣传。

    长武城虽然只是一座土筑小城,人口不多,且周边大部分都已经逃往泾州,但土城位置相对于泾州来说尤为重要,是保证阳晋川古河道安全的关键。

    陶文举和严平在河谷道入口一侧山脚下筑建的坞堡,规模太小,只能当做一个临时接纳安置点。

    保证移民通道安全,关键还要扼守住长武城。

    朱秀对于占据邠州土地没有兴趣,现在毕竟不是军阀混战的年代,贸然出兵攻占邻近藩镇州县,肆意扩大地盘,对于开封朝廷来说绝对不能容忍,事后承担的干系太大,无疑于自找麻烦。

    朱秀只想暂时将长武城掌控在手,保证河谷道移民的顺利进行,在邠州的军事行动到此为止。

    王守恩率军在永寿一带与赵思绾交战,朱秀可不想太过刺激他,要是真将他逼反了,引关中叛**头来攻,那才叫得不偿失。

    城中一处大宅,朱秀与陶文举、严平、毕镇海、毕红玉等人会面。

    "拜见少使君!"

    一众人站在堂下,鞠身行礼。

    朱秀坐在上首,轻摇鸡毛扇,笑眯眯地道:"诸位辛苦了,都坐吧!"

    众人分坐两侧,***清嗓,说道:"陶文举和严平自入邠州以来,工作尽心尽责,成效显著,截至目前,已从邠州引入五千余户人口移居泾州,当记头功!"

    两人不自觉地挺直腰杆,面色微微泛红,难掩骄傲激动。

    "邠州迁移百姓的任务交由陶文举继续负责,严平率领两个指挥的兵马,驻守长武城和坞堡,维持两地秩序,防止有人破坏移民工作,同时也要保证百姓在转移过程中的安全。"朱秀吩咐道。

    严平忙抱拳道:"谨遵少使君之令!"

    陶文举谄笑道:"得益于少使君先见之明,而今关中混乱,各处关隘封锁,战乱四起,盐价和粮价飞涨,许多州县均出现盐荒、粮荒,唯独我泾州在少使君的英明主导下,积极囤粮采盐,粮价平稳,食盐更是免费向户籍百姓发放。

    单凭这两项,泾州就足以在四邻藩镇州县里脱颖而出,吸引大批百姓迁往定居。

    如今,不光邠州,宁州和京兆附近,乃至更远的坊州都有百姓不远千里赶来,想要迁移到泾州居住。

    乞活道里充斥天南海北的口音,百姓们憧憬泾州的美好生活...."

    朱秀也不打断,听着陶文举在那感慨似的一番吹捧,笑道:"乞活道又是何意?"

    严平刚要开口,陶文举又抢先道:"阳晋川河谷道连通邠州和泾州,乃是百姓迁移的必经之路。有的百姓流离失所而来,途径河谷道时受到军士官吏的照拂,对于他们来说,外州已经失去活路,唯有逃往泾州才能求得活命的机会。乞活道之名从百姓口中传出,久而久之,就成了河谷道的名称。"

    "原是如此。"朱秀动容地叹息一声,在强大的宣传攻势下,泾州仿佛成了关中百姓躲避战乱的净土。

    严平被抢了发言的机会,恼火地怒视陶文举一眼。

    陶文举偷偷拱手咧嘴嘿笑,以示歉意,实则没有半分愧色。

    朱秀严肃地叮嘱道:"百姓们对泾州寄托厚望,我们决不可辜负这份殷切重望!从接纳到安置,每一步都不可松懈。这件事要是做好了,泾州必将创下前所未有的丰功伟绩,在座诸位都是有功之人!"

    众人齐声应诺,有一种备受鼓舞的振奋感。

    泾州每一日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化着,人口增多了,土地拓广了,以前许多人烟稀少的地方,现在竟然自发地出现集市。

    安定县城街市上的人流量大增,除了大量驳杂的关中口音,有时还能听到河南、河东等地的乡音。

    如今的泾州就像一个大病初愈的病人,康复速度前所未有的快。

    朱秀对毕镇海道:"你率领镇海营继续隐姓埋名贩卖私盐,邠州以外的价钱可以适当提高些,但我们的人不能出邠州,其他州县的盐贩想要买盐,必须亲自来押运。"

    "少使君放心,绝不会出差错。"毕镇海沉声保证道。

    严平打趣道:"毕统领如今可是跨州连片名头最大的盐枭,私盐卖的比官盐还光明正大。"

    "哈哈~"

    堂室内响起众人的笑声,毕镇海嗓门洪亮地道:"自打跟了少使君,我才知道,盐贩子也能干的底气十足!咱们在宜禄县卖盐的档口,就开在官盐铺旁边,跟静难军来查封的人狠狠干了几仗,打跑了咱们继续卖。

    咱们的探子守在城外,要是见对方大批人马赶到,咱们就撤,等人走了继续回来。

    前两天,王守恩调走宜禄县驻军,南下和永兴军打仗去了,宜禄县城里的官盐铺子干脆关门,就剩咱们的盐铺还开着,生意倒是越来越好了。

    但凡来买盐的,咱们的伙计就会宣传一番泾州的迁民优惠政策,这两天宜禄县附近,就有几十户人家去了坞堡。"

    众人又是一阵开怀大笑,赚邠州的钱,挖邠州的人,王守恩前两年从彰义军身上占去的便宜,连本带利一股脑全吐出来。

    朱秀摇晃鸡毛扇,笑道:"这盐不管怎么卖,就一条原则,绝对不能承认与彰义军有关。你毕镇海就是泾州通缉的大盐枭,跟我节度府没有任何关系。"

    "少使君放心,我懂!"毕镇海粗声大笑。

    又嘱托了几句,朱秀留下毕红玉,让其他人先退下。

    毕红玉负责盐货转运,平时在邠州基本不怎么露面,也无人认识她。

    "上次刺杀宜禄镇将,听说你受了伤,可痊愈了?"朱秀关切道。

    毕红玉一如既往地疏冷:"已无大碍。"

    朱秀仔细端详她的脸色,看得毕红玉有些不太自然,脸颊浮现一抹红晕。

    "嘿嘿,气色不错,看来伤势确实好了。"朱秀笑的有些嘚瑟。

    毕红玉冷漠地瞥他一眼,不吭声。

    "我需要你想办法去河中府,潜入蒲州城,打探符大娘子的下落,如果能接近贴身保护她更好。"

    朱秀收敛笑容正色道。

    毕红玉蹙了蹙眉,点点头:"好。"

    朱秀眨眨眼:"你就不问问为什么让你去?"

    毕红玉淡淡道:"我只管执行命令,不问原因。"

    朱秀感慨道:"你这性子还真是天生当刺客的料。不过此去蒲州,一路兵荒马乱,你切记小心。找机会接近符娘子,如果不成就不要勉强,先保住自身周全。短则半年,长则一年半载,我会想办法接应,救你二人离开。"

    毕红玉默默点头,拱拱手告退离开。

第一百零三章 斩杀使者

    邠州西南,麻亭关。

    几座合抱的山势聚拢于此,麻亭关坐守其中,背依三山扼守山道。

    麻亭关算不上险要,虽是三山合抱,却有好几处隘口可以进出,山上也有好几条通商古道可以直接绕到关后。

    王守恩率领六千兵马驻扎于此,抵挡赵思绾万余叛军向邠州挺进。

    王守恩分兵把守各处隘口山道,关口正面又遭受叛军猛攻,战事打得艰难无比。

    好在王守恩虽然为官施政严苛,敛财成性,但带兵打仗还算有几分能耐,依托山势地形,愣是将叛军挡在关外,不得寸进一步。

    围绕关城连日厮杀,双方已是人困马乏,疲敝不堪,傍晚王守恩巡视关城,瞭望敌营,只见炊烟袅袅,不见任何人马调动的迹象。

    看来今夜叛军也想好好歇息一晚,明日再战。

    王守恩不敢大意,命部下严密守备,再派出探子抵近敌营侦察。

    其余部将军士轮番休息,他自己也下了关城回后军歇息。

    刚刚拿湿布巾擦净脸上凝固的血痂,准备着甲躺下,帐外亲兵急报:"记室令邱永禄有要事求见帅爷!"

    王守恩猛地睁开眼,坐起身子喝道:"快让他进来!"

    很快,邱永禄入帐行礼道:"见过使相。"

    王守恩瞪大眼盯着他看了好一会,长长松口气:"我还以为你被史匡威那个该死的沙陀蛮子斩首了!"

    邱永禄嘴角抽搐,心想可不就差一点,我的人头就得留在泾州。

    邱永禄干笑道:"属下代表使相,彰义军岂敢无礼...."

    王守恩忙道:"你能活着回来,说明史匡威没有投靠李守贞的意思,快说,彰义军是如何答复的?"

    邱永禄朝帐外喊了声,一名亲兵拎着个血淋淋的包袱进帐。

    "这是...."王守恩惊讶地望着那颗人头。

    邱永禄道:"属下去到安定县没几日,李守贞也派遣使者去见史匡威,此人就是李守贞的使者,秦王府记室参军嵇复...."

    当即,邱永禄将当日见闻讲述一遍。

    "秦王...."王守恩不屑冷笑,挥挥手让亲兵将人头带下去处理。

    "史匡威称病不管事,彰义军大小事务全由朱秀决断。此子年轻却不可小觑,下令斩杀嵇复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邱永禄回想嵇复人头**,血流到自己脚边时的情形,依然觉得两股颤颤。

    王守恩恼恨道:"此子奸诈,比史匡威难对付,今后与我静难军为邻,只怕麻烦不断。"

    邱永禄苦笑,何止麻烦,简直就是祸患呐!

    沉吟片刻,王守恩道:"朱秀当真许诺,不会投靠李守贞?还说愿意与我共同抗击叛军?"

    邱永禄忙道:"他当众杀死嵇复,脚踩李守贞的秦王诏令,信誓旦旦绝不会有假!还给我一千石粮食,说是友邻援助。"

    王守恩面色稍霁:"还算明事理,知道大局为重...."

    邱永禄咽咽唾沫,又小声道:"可是,卑职从新平县赶来时听说....听说朱秀出兵占据长武城,公开向邠州宣传迁徙泾州的种种优惠和好处...."

    "咳咳~什么?!"王守恩一口气卡住脖子,满脸涨红,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睁大。

    邱永禄哭丧道:"卑职还听说,他把迁民办事处的招牌都挂到宜禄县城里,派了些五大三粗的悍卒保护,城外还有他的人马接应。我军兵马大多随帅爷南下,负责城池治安的镇兵根本不是朱秀部下的对手,连问都不敢问,否则就是一顿暴打。那伙彰义军的匪兵也不伤人命,打跑撵走也就完事,蛮横无比,无人敢惹...."

    "...."王守恩一口老血差点喷出三尺远,目眦欲裂:"朱秀小儿,欺人太甚!本帅...本帅定要回军...."

    邱永禄吓一跳,忙小声提醒道:"帅爷若是此时撤军,叛军长驱直入攻进邠州,朝廷追究起来帅爷难辞其咎!切不可因小失大,还是先挡住叛军再说。"

    王守恩话堵在嗓子眼说不出口,脸色青一阵红一阵。

    他岂不知道抵抗叛军才是首要任务,可彰义军在他身后**挖墙脚,等战事结束,只怕邠州的百姓有大半都要流入泾州去了。

    王守恩知道,这两年因为邠州盐价虚高,百姓对他意见很大,说是民怨沸腾也不过分。

    否则,也不会在彰义军煽风点火稍加撺掇之下,就有大批百姓愿意逃往泾州讨生活。

    真要算起来,这笔孽债可是他造的。

    王守恩沾染血迹的面皮颤动不已,看起来格外凶狞。

    邱永禄苦笑道:"为今之计,只有先挡住叛军,暂且不去理会彰义军。卑职估计,朝廷会依据平叛需要,将帅爷调往关中任职。帅爷漂漂亮亮打几个大胜仗,平叛有功,升官拜将早日离开邠州也好...."

    邱永禄还有话没说出口,既然无法阻止卑鄙无耻的彰义军蚕食友邻人口,那就干脆远离,躲远些,免得日后朝廷怪罪下来,还要跟着担责任。

    邠州烂摊子,谁接谁倒霉,早早脱身才是上策。

    王守恩阴沉地看他一眼,明白了他的话外之意,微不可觉地点点头。

    "来人!点起兵马,随本帅出关劫营!"

    王守恩赤红的双目暴射厉芒,再苦再累,他也要早日将叛军赶回京兆。

    他要多立战功,争取早日向朝廷申请调职,离开邠州!

    夜色下,麻亭关外,隆隆的战鼓声突兀的响起。

    叛军大营里一片哭喊怒骂厮杀声,赵思绾做梦都想不到,王守恩竟然不顾连日血战的疲惫,趁夜劫营....

    ~~~

    数日后,河中府,蒲州城。

    蒲州自古便是天下枢纽,有天然的通衢大道,西入关中直抵长安,北上河东,南达商洛,东至洛阳,南来北往商旅繁盛。

    蒲州城外,有著名的蒲津桥和蒲津关,扼守黄河古渡,为历代兵家必争之地。

    蒲州城在大唐时期便是天下雄城之一,经过数次修葺扩建,更是巍峨宏大。

    李守贞将蒲州城定为秦国王都,高耸的城墙上挂满黑底金龙秦字王旗,城中随处可见甲兵调动,铁甲粼粼战马嘶鸣,俨然一副军事重镇的景象。

    秦王府中,一身金甲龙绣披风的李守贞刚刚视察蒲津关回来,还未来得及喝口热茶,就接到永兴军赵思绾的军报。

    匆匆一瞥,李守贞火冒三丈:"大胆史匡威!竟然将嵇复斩首,毁我王命诏令!"

    李守贞气得拔出佩剑斩断桌案一角,破口大骂:"史匡威、王守恩之流不知好歹,胆敢与本王作对!待他日击退朝廷大军,孤定要亲统雄兵扫灭二镇!"

    李崇训站在一旁,他也穿上一身细鳞甲,唇红齿白倒是个姿容俊美的青年将军,可惜依旧改变不了自身孱弱的实事。

    李崇训劝慰道:"父王息怒,有赵思绾坐镇长安,对付王守恩和彰义军不在话下。王景崇已经占据半个岐州,还跟蜀主孟昶联络上,等到蜀军发兵,焦继勋首尾难顾,迟早困死在陇州。"

    李守贞怒气难平,叱道:"孤气恼的是史匡威,这厮竟敢发布檄文,公开讨伐我,又将使者斩首,铁了心要跟我作对!彰义军虽弱,却邻近凤翔和静难两镇,若是肯归顺,与赵思绾腹背夹击,一月之内就能平定焦继勋和王守恩。现在,还要赵思绾分兵去攻,时间拖长,难免生出意外。"

    李崇训自信满满地道:"焦继勋自顾不暇,王守恩和史匡威实力孱弱,赵思绾足以应对。父王只需把守住潼关和蒲州,挫败朝廷大军锐气,关中之地无人再敢不服。"

    李守贞平息几分怒火,笑道:"大郎之见,与为父不谋而合。我秦军大敌还是开封,能否鼎足关中,就看头先这几仗打得如何了。

    朝廷连高行周都不愿意用,派白文珂和常思来统兵,当真是小看我李守贞!哼~"

    李崇训吹捧道:"父王战功赫赫,朝廷无人能及!"

    李守贞捋须哈哈大笑,旋即又摇头道:"如此说倒也夸大其词!如果朝廷派郭威挂帅,这仗只怕不好打...."

    顿了顿,李守贞又冷笑道:"不过郭雀儿如今贵为枢密使,坐镇中枢,历代以来就没有枢密使兼掌兵权的先例。郭威想要领兵出征,刘家小皇帝可不会放心!哈哈哈~~~"

    "大郎,马上派飞鹞联络唐主李璟,邀约他一同攻汉!如若事成,孤王当与他划江而治!"

    "孩儿遵命!"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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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代第一太祖爷介绍:
图书管理员朱秀穿越到五代十国末期。
彼时,刘知远刚刚建立后汉,郭威刚当上新朝廷的枢密使,柴荣弃商从戎逐渐崭露头角,官N代赵匡胤正游历四方,苦苦探寻人生的意义和方向......
武力值为负数的朱秀,当不了乱世草头王,只能低调求活。
好在他知道这个时代的所有大腿,郭威、柴荣、赵大......他决定跟随时代大流,一根根挨个儿抱紧,最大的梦想是混一个开国功臣。
可最后,朱秀渐渐发现,最粗大腿竟是他自己!
他才是那个注定结束乱世,开创国基的太祖皇帝!五代第一太祖爷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五代第一太祖爷,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五代第一太祖爷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