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被填满的心
小梦的身子软了下来,她说了这么做,站了这么久,本就是靠着强打起的精神撑着的。
现在,强打的精神全部在越无尘的一字一句中慢慢销蚀,终于变得涣散了。
她瘫倒在地上,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一般,没有任何神采。
她忘记了自己的伤口还暴露在男人的目光之下,也忘记了自己到底是谁。
她忽然发现,自己的一生是那么得可笑,爱了不该爱的人,被不该爱的人爱上,被最亲的人利用,被最爱的人抛弃。
她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落得现在这样的下场?
越无尘蹲了下去,将炭火烘干了的长裙披在了她的身上,试探性地将她拥入自己的怀中。
他试图安抚她崩溃的情绪,更试图克服那来自身体本能的抗拒。
小梦在抖,控制不住地在颤抖。
这是这一次,她没有选择躲开,也没有试图逃离,她强压着自己的恐惧,靠在他的臂弯之下,感受那一份来自他怀抱中的温暖。
“我不管你究竟还能活多久,我只想你答应在你的余生让我陪你。我不会阻止你报仇,也不会干涉你的手段,我只想在你受伤的时候、在你陷入痛苦的时候,照顾你,像现在这样抱着你。”
“我只怕会连累你。”小梦的语气彻底柔了下来,虽然声音还是低沉,可是那种态度,就是一个小女人,一个需要人悉心爱护的小女人。
“我不怕,我好歹是望岳城的少主,谁敢动我?只要你跟家父没有仇,就够了。”
就算有仇又如何?
就算他的仇人是越昂驹,越无尘也会为了她,与早就矛盾重重的父亲,拔剑相向。
他没有将这番心意表明,他不想再给她太多的压力。
“你为什么这么傻?世间明明有太多善良、纯洁的女子你都可以去选,为什么偏偏最后却选中了我?”
“因为缘分,注定让我来到你的身边。是上苍指引我闯进你的生命里,补偿你过去所受的苦。当我以为你委身于独孤鹰扬的时候,我的心真的好痛;当我知道那个人不是你的时候,我开心得难以言表。从那个时候我就明白,我这一生,非你不可。”
“你我之间不是天定的姻缘,是孽缘。”小梦感到失落,感觉像是命运给她开的巨大的玩笑,“你不该救我,我也不该留你。”
“可是你现在在我的怀里。”越无尘捧起她的脸,深情注视着她,“我也希望,你让我走进你的心里。”
心里……
如果可以,她也想在自己的心里给他腾一个位置。
只可惜,太迟了。
小梦的眼泪终于不由自主地从她的眼睛里溢了出来,泪珠顺着她的脸颊缓缓地滑落,没有惊天动地的哭喊,只有默默无言的悲戚。
“对不起,我的心早就装着另外一个人,再也没有多余的地方了。在我离开他的时候,我的心,就死了。”
她爱着别人。
她再难爱人。
前面所有的威胁、哀劝、恐吓都没有打败越无尘的决心,唯独这一句,令他莫名神伤。
原来,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借口。
哪怕理由再真实、再真切,也还是没有触及最真实的底线。
抛开一切,褪去一层又一层的粉饰,她不能接受他的感情的原因,归根到底,是因为,她的心,属于别人。
很久,很久。
“是你在昏迷之中一直喊着的那个人对不对?你睡着的时候,就一直在喊救命,你在喊一个人救你,是他,对吗?”
越无尘没能听清楚那个名字,但是,他能够真真切切感受到小梦对那个人的绝对信任,对那个人的完全依赖,对那个人的深切思念,还有对那个人无尽的爱。
那份情、那份爱,是融入生命的,是刻在骨子里的,是至死不渝的。
即使他并不了解小梦的过去,也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他就是能够有那样的感觉,或许是因为他们都是痴情人。
若非信任,怎么会在危险之时只记得那一个人的存在?
若非依赖,怎么会在脆弱的时候不住地想念?
若非情深,怎么会连梦里都在呼唤?
他早该察觉的。
小梦无从否认,也无法否认。
无声的答案,是最善意的回答,往往也是最伤人的回答。
如果,是一颗空白的心,就算是再难、再冷都还有被占据的机会,而一颗被填满的心,是无论如何也闯不进去的。
他不是完全不可能取代若问在她心中重要的地位,只是,她有限而短暂的生命,不会留给他太多的时间。
如果她的一生如常人一样漫长,他有信心成为她的世界。
只是,她不是,他也没有。
越无尘没有动摇他对小梦的情感,却丧失掉了一半的信心。
好在,他的付出完完全全是无私无畏无所求的,他并没有想过要在小梦这里得到任何的回报,所以,他并没有因此而松开紧紧抱着她的双手。
相依相偎,如果可以一直如此,倒也不错。
奈何,纵使是健康的铁人,在几番折腾之后都难免承受不住,何况是小梦这个伤痕累累的人。
没有了意志的支撑,她的强大也不过是一缕青烟。
小梦体内的毒此时充当了大煞风景的角色,令她全身又开始产生巨大的疼痛,涌上喉咙的血被咽了回去,很快又涌了上来,直到压制不住,从嘴角留了出来。
泪与血的交汇,流动的印记像极了彼岸花瓣。
刚刚还有些失落的越无尘彻底慌了:“小梦!你怎么了了?你别吓我!我现在就带你去找大夫!”
“带我回梦魂宫,只有那里才能救得了我。”小梦拽着他的袖子,就像是拽着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一样。
现在的他能够给她继续走下去的力量。
“可是,没有人知道梦魂宫在哪里,我怎么去?”
“我告诉你。”
梦魂宫的秘密,在他们之间,也即将不再是秘密。
危机关头,小梦做下了决定。
她或许给不了他爱,给不了他情,但是,她可以给他足够的信任,她将身家性命交付于他,就如同他对自己一样。
在生死面前,任何秘密也就显得毫无意义了。
面对他的一番真情流露,小梦能够回馈的,仅此而已……
第六十章 年少的记忆
温柔乡里,晏弦思敲响了楚思晴房间的门。
易攸宁的到来令她感到不安,她思前想后,还是决定不管房间里是何情况,也要告诉楚思晴易攸宁来过了。
三声过后,无人回应。
“楚姑娘,刚刚攸宁来找过你,如果你听到了,记得去找他。”
她的声音不大,还非常悦耳,只是她说的话,该听的人没有听到,不该听的人却一个字不落。
洛其琛听到了,他在最不该醒的时候,醒了过来。药效散去,他渐渐恢复了意识,此时门外突然传来的晏弦思的声音,更令他彻底清醒。
洛其琛记得在悠然山庄的事情,他记得独孤鹰扬对楚思柔下手,他记得自己与独孤鹰扬的交手,记得自己被独孤鹰扬暗算,记得梦魂宫主在雨中救下了自己,记得自己的哀求,还记得楚思晴那冰冷的吻。
再之后的事情,却只剩下一片空白。
过程到了现在已经变得苍白无力,他知道,木已成舟,他担心和害怕的事情,还是成了真。
他简直就要恨死自己了。他恨自己最终没能抵挡住本能,也没能阻止楚思晴做出的牺牲。
楚思晴就在洛其琛的身边,背对着他。
“我究竟都做了些什么?”
懊悔、愤怒、挣扎、愧疚,各种情绪纷纷涌上心头,洛其琛觉得自己快要疯了。他不知该怎样做才能减轻她的痛楚,身上的,还有心上的。
“怎么会搞成这样?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他是真的完全不记得,也是真的感到抱歉。
其实,洛其琛自身的状况也并没有乐观到哪儿去,躺着的时候还没觉得有什么,结果刚一起身,差一点又摔了回去。手臂开始发麻,手腕使不上力道,连内力一时半刻都凝聚不起来。
好一个佳人醉。
佳人在侧,醉生梦死。
洛其琛整理好自己,从帷幔后走出来,他看到圆桌上摆好了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桌子上还留有字条,标注了每一种药的用途。
不用想,必然是梦魂宫主离开之前备好的。止血的、祛瘀的、护心的、补气的、养血的,能用得上、能想得到的都整整齐齐地摆在那儿,唯独一个小匣子,是洛其琛从未见过的。
小匣子里放了一颗赤色的药丸,伴着一股淡淡的清香,不过一闻,便已令人神清气爽。
匣子下面压着另外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佳人醉误用者易成瘾,半药半毒,需及时将残余毒性逼出,方可减少损伤。服下此物,内力即可恢复,气提丹田,令全身血液加速游走,后将毒血逼出,即可。
字迹端正清秀,只是执笔之时略有不稳,给人感觉轻飘飘的。可是,这字令洛其琛产生了一种莫名的熟悉感,这似曾相识的书写习惯,究竟在哪里见到过?正是因为这种熟悉,让洛其琛对梦魂宫主也多了一丝信任,竟然没有一丝犹豫就遵从了字条上的叮嘱,把药吞了下去。
他的做法着实有些冒险,好在梦魂宫主并没有要害他,他残余在体内的毒也顺利地逼了出来。
内力恢复如初,除了仍有疲惫之意,其他已无大碍。
梦魂宫主为什么要帮自己?
独孤鹰扬为什么要费劲周折搞这样一出?
这是洛其琛现在,最想要的弄清楚的事情。
不过,他并没有马上沉浸在对答案的探寻中,反而取了药酒,回到了楚思晴身边,替她擦药。
洛其琛一边吹着气,一边上着药,小心翼翼,手上的力道轻如羽毛。他每一次的蘸的药酒分量不多,生怕弄疼了她又怕惊醒了她。他记得在自己小时候,第一次跟楚思晴比剑的时候,自己因为一时失神被她的剑划伤了,楚思晴就一边骂他笨,一边替他止血包扎,嘴上的话常常让自己无地自容,可是手上的动作却是这样轻,每次也都是洒一点点药,说让他适应疼痛的感觉,然后慢慢再加,这样就不会那么痛了。
可能是真有其效,也可能是因为被骂得分了神,总之洛其琛就觉得楚思晴替她疗伤是真的比别人要管用。以至于从那以后,几乎洛其琛受伤的时候都需要楚思晴帮他。
后来,楚思晴大病初愈,武功全失,他们之间切磋的机会没有了,洛其琛受伤的次数反倒增加了,楚思晴就还一如往常替他疗伤,只是不再像以前那样没完没了地骂他、“嫌弃”他,反而安安静静地陪着他。
现在想来,大概就是那样恬静的时光,才让楚思晴的心一点一点留驻在了洛其琛的身上吧。
洛其琛终于发现,一切源头,原来都是因为自己。
年少无知,忽略了那芳华年纪初开的情窦,称不上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却在点点滴滴之中,深陷。
以前的楚思晴,现在的洛其琛。
对调的位置,回不去的岁月。
楚思晴手臂上被寒铁剑划伤的地方已经愈合了,只是留下了一道难看的疤痕;那心上的伤什么时候才会痊愈?又会不会留下更难回首的印记呢?
“你这又是何苦?”楚思晴背对着洛其琛,不知道是不是在对他讲话。
洛其琛停下了动作:“抱歉,把你弄醒了。”
“你怎么还在这儿?”
“我在等你。”
“等我?”
“我欠你一个交代。”
“交代?”楚思晴终于转过身子,故作诧异地打量着洛其琛,“洛公子莫不是在跟我开玩笑?”
洛其琛被她的眼神看得不自在:“我是认真的。”
楚思晴笑了,笑得极尽嘲讽,似乎是听到一件可笑至极的事情:“洛公子,你莫不是忘了此地是何处?”
“有关系吗?”
“当然有。”楚思晴一边说着,一边起身捞起散落一地的衣裙披在身上,“温柔乡是烟花之地,大家你情我愿,有什么好交代的?”
她的动作极尽妩媚,从他手上夺取了药酒,走到了圆桌旁,坐了下来。
第六十一章 其琛的承诺
“如果洛公子觉得心中过意不去,那就多打赏些银子,也不枉我今天为了你坏了我自己定的规矩。”
“如果洛公子怕尊夫人和令尊大人知道,现在就可以走了,我倒也不差你这单生意。”
“如果洛公子意犹未尽,梦兮也不介意再多陪陪公子,只是再来一次,可就要钱货两讫了,我只怕洛公子今天带的银子不太够。”
“如果洛公子觉得梦兮无趣,我大可找别人给你,我想以洛公子的条件,一定是非常受人欢迎的。”
“我差点忘了,洛公子的老相好也在,我要不要把她叫来给您弹一曲?”
楚思晴故意用话刺激着洛其琛,不惜用晏弦思来击垮他最后的防线,目的不过是希望消除他内心的愧疚。
让他愤而离去,让他暂时忘却不久前发生过的一切。
她忽然觉得自己也很可笑,她曾经是那么爱他,那么迫切地希望得到他情感的回应,那么热烈地希望成为他身边的女人;她曾经又是那么恨他,那么固执地希望他陷入永生永世的内疚和自责,不惜用自己去报复,而当他真的面对内心极大的谴责的时候,她又于心不忍。
恨也不是,爱也不是。
纠缠不是,放下也不是。
来来去去,不过都是在自我伤害。
洛其琛的确生气了,愤怒了,他差一点就想打醒她,差一点就夺门而去。然而,他最后却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你就一定非要作践自己吗?”
“洛公子真是太抬举我了,您不要忘了,在您眼前的人是梦兮,温柔乡的梦兮,可不是什么冰清玉洁的悠然山庄大小姐。”
“别再跟我赌气了好吗?”
“我哪里在跟你赌气?我说的话,有哪一句不合您的心意了吗?男人出来玩乐再正常不过了,温柔乡的客人里出身名门的并不少,传出的风流佳话比比皆是,这不是很好吗?难道非要告诉别人你是跟你妻子的姐姐不清不楚你才满意吗?我已经是江湖的笑话了,你还要让楚思柔和洛家也变成笑话吗?”
楚思晴并不在意楚思柔会如何,她这么说,无非是在利用洛其琛超乎寻常的责任心,让他放手。
但是,这一招,依旧没有奏效。
“跟我回去。”
“回哪里?”
“跟我回去见父亲,我会娶你。”
“娶我?哈哈哈哈。”楚思晴面露不屑,心有悲哀,“且不说我与独孤鹰扬的关系,单就说我真的嫁给你,在洛家以什么身份?洛大公子的妾吗?在自己的妹妹之下?还是无名无分被你养在洛家?除非你无缘无故休了刚娶过门没多久的楚思柔,否则我绝不会答应。可是你不能,就算你肯,令尊也不会答应的。所以,我拜托你说话之前动一动脑子,不要随随便便就许下承诺。”
“我答应!”
“你……”
还没等楚思晴再开口,洛其琛就点了她的穴道。
“我和思柔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趁一切还没发生,我不想再错下去了。反正不管怎么做我都已经有负于你们了,那我就只好先选择我的女人。”
一夕之欢,在洛其琛眼里,楚思晴就已是他的女人,第一个女人。
兜兜转转,到底是谁看不开,放不下?
楚思晴越来越觉得可笑,她不想让他因为责任娶自己,所以她没有用不堪的手段逼他走这一步;而现在,却还是殊途同归。
更可笑的是,助推这一切的,就是她最亲密的那个男人。
楚思晴最后,到底也还是活成了一场笑话。
雨停了,闷了一天的人们开始躁动起来。
因为自己的迟疑和退让,才造成了今天这种几个人都难受的困局。洛其琛不能再逃避了,他既然决定了,就不再遮遮掩掩,哪怕他想过自己会正面遇到晏弦思,他还是抱着楚思晴,一步一步,走了出去。
洛其琛的出现,令人侧目,本就是郎才女貌,非要搞到今天的地步才肯让步。
英雄难过美人关,温柔乡里葬英雄。
青梅竹马两相别,百转千回终又还。
没有人拦着他带走温柔乡的姑娘,因为众人皆知,或许梦兮一直以来等待着的就是这个时候。
“小姐,少庄主回来了!”
出去寻找洛其琛的人还没回来,洛其琛自己却先出现了。兄长平安无事,洛羽涵悬着的半颗心总算踏实了下来。
“大哥人呢?”
“往庄主的书房去了,好像同行的还有楚大小姐。”
“思晴?”洛羽涵没多想,只是吩咐道,“告诉少夫人一声,让她安心。”
“好的。”
“对了,楚大小姐的事情就先别告诉她了,免得她又多心。”洛羽涵之前还是疑心重重,对楚思柔敌意满满,现在又开始顾及起她的感受来了。
“是。”
“对了,既然少庄主安然无恙,就发个响箭信号让大家都回来吧。”
“好的,属下这就去办。”
“大家折腾了小半日,一定都累了,我让厨房备了姜汤,提前备了晚膳,等到他们回来可以提前开饭。没有什么事情的,就去休息。”
洛羽涵一直都是这么体贴,对亲人,对朋友,对护卫和下人,都是一样的。
“多谢大小姐。”
交代好后续的事情,洛羽涵就赶去了洛魂飞的书房,她惦记着洛其琛,对楚思晴的出现也有隐约的担忧。尤其是在知道了楚思晴的母亲和自己的父亲曾经有过一段情之后,一种不安的情绪就随着楚思晴的名字被提及而愈发明显。
“简直是胡闹!”
洛羽涵还没走到门外,远远就听到了洛魂飞的呵斥声。
父亲已有多年不曾如此暴怒了,还是当着思晴的面儿,洛羽涵深感,将会有大事发生。她快步走了过去,停在门口,蹲了下来,没有进去。
房间内,父子俩的矛盾,不断升级。
就在不久之前,洛其琛带着楚思晴出现在洛魂飞的面前,郑重其事地告诉自己的父亲自己的决定——他要娶楚思晴。洛魂飞闻后勃然大怒,他从未向现在这样气愤。
楚思晴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穴道虽然被解开,可是她根本插不上嘴。父子之间的商量,不过因为一句话,就演变成了战争,若她真的开口了,只怕是要火上浇油了。
第六十二章 楚思晴的身世
“爹,您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非要把思柔推给我?我跟思柔连朋友之情都没有,这样的生活对她、对我都不公平。”
“自古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们与楚家是世交,你与楚思柔的八字十分相合,岂不是一桩美事?没有感情可以慢慢培养,她又是个懂事的好孩子,你究竟有什么可不满的?”
“爹,您找的理由会不会太牵强了?您向来不信什么命理之说,八字之谈更不会在意。我能接受您想跟楚家亲上加亲,可明明有更好的选择的。”
“什么更好的选择?明明只有一个选择!”
“思晴呢?思晴哪里不如思柔?您从小就疼她,我不信您不了解她的心思,既然注定要娶楚家的女儿,您为何不成全了她?”
“我告诉你,抛开楚洛两家的渊源,这世间所有的女子你谁都可以喜欢、谁都可以娶,唯独思晴,绝对不行。”
“您告诉我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就是不行!”洛魂飞越来越激动。
“如果我一定要呢?”洛其琛第一次觉得自己的父亲蛮不讲理。
“那你就是在逼我。”洛魂飞在强压怒火。
“您难道宁愿看着思晴为情堕落,跟独孤鹰扬那个阴险小人在一起,都不愿意让她嫁给我?”
“是!看到她那个样子,我比任何人都心痛、都自责,可是我不后悔。”
“但是,思晴已经是我的女人了,米已成炊,我一定要给她一个名分。”既然无法说服父亲,洛其琛就只能据实以告了。
谁料,洛魂飞直接给了洛其琛一巴掌,闷声一下,直接打得他嘴角出了血。
楚思晴蒙了,她赶紧拉开了洛其琛。
洛羽涵蒙了,她冲进去拦住了洛魂飞。
“其琛,算了吧。”
“爹,您冷静一下!”
两个姑娘的阻隔,让这对父子没有再继续争执下去。
楚思晴终于忍不住开口了:“洛叔叔,从小到大,您关心我、照顾我,很多时候对我比对羽涵还要好。我一直都视您如父,敬您、尊您。不管您做什么决定我都相信您有不得已的苦衷,有您自己的道理。我不奢求什么,也不敢奢求什么。”
“晴儿,不是你的错,跟你没有任何关系。”对待楚思晴,洛魂飞的态度始终温和,只是这一次,多了五分懊悔,多了五分悲凉。
楚思晴并不懂他话中更深一层的含义,继续解释道:“洛叔叔,今天的事,是情非得已。其琛被人暗算,被人下了烈性的女眉药,情况凶险,当时只有我在他的身边,为了救他,我只能那么做。希望您不要怪他。事已至此,思晴并不想强求,所谓名分我若说不在意,必然不是真心话;可是我也并没有那般在意,从我踏进温柔乡的那天起,就已决定无视教条俗规,自在而行。若是因我影响了您跟其琛的父子之情,那么思晴就实在有负您多年的疼爱了。”
一席话,说得云淡风轻,字字诚恳,可又有谁能体会出此时此刻她的无助和悲哀。
洛魂飞的心情五味杂陈,已然说不出话来。
他错了,真的错了。
从一开始就错了。
父亲激动的模样,令洛羽涵之前的猜测更加合理,她终于按捺不下去,问了出来:“爹,您还要把秘密隐瞒到什么时候?如果您早一点说出来,可能所有事情就都不一样了。”
“什么秘密?”洛其琛迫切地想要一个能够说服他的理由。
可是,这一个理由,犹如惊天霹雳,会震撼所有人。
洛魂飞还在犹豫。
洛羽涵又问:“世间的女子,除了我,都能嫁给大哥。如果思晴也不能,那就只能是因为,他们之间的关系如同我跟大哥一样。”
血脉相连,才是真正的禁忌。
略带迂回的说法,令在场的三个人都沉默了。
“思晴,她其实是我们的姐姐,是您的女儿,对不对?”
洛魂飞在苦笑,藏了二十多年的秘密到底还是没能随自己长埋地下;
洛其琛在苦笑,他伤害的不仅是深爱自己的姑娘,还是自己的亲人;
楚思晴在苦笑,原来从一开始,她就注定不会和洛其琛有结果,哪怕她不过是个冒牌货;
洛羽涵在苦笑,如果当年父亲就将实情和盘托出,或许几个人的命运和情感都会被改写。
二十年之前,洛魂飞为了兄弟之谊,舍了爱情,舍了亲情;二十年之后,他却难以避免地被亲情、被兄弟之谊所伤。
万事万物皆有因果,只怕是现世的轮回和报应吧。
洛魂飞悲痛欲绝,他亲手造成的人间惨剧,坑了自己最亲的孩子,坑了自己与心爱之人唯一的联系。
一时之间,他心意难平,气血翻涌,急火攻心,整个人陷入了昏迷之中。
洛其琛难以接受这致命的打击,整个人恍恍惚惚,如同置身梦中一般。
他不愿相信,不能相信,更不敢相信。
楚思晴倒还保持着冷静。
感性如她,细腻如她,却在知晓骇人的真相之后,还能够保持清醒和镇静。
她的承受能力本不该如此强大。
她之所以没有被这一个秘密击倒,只不过是因为在她的心中,同样隐藏着一个秘密,一个足以挽救洛家的噩梦,却不能挽救自己的噩梦的秘密。
时候未到,她不能说。
她有些茫然,还有些困惑。当她顶着这个不属于她的身份的时候,她不能跟心爱的人有结果;可是,当她剥离了这个身份之后,自己要面对的又会是什么呢?
她能够做回她自己,可还能够做回洛其琛心里的那个自己吗?
洛其琛对她的情意,不论是亲情、友情、爱情,还是关怀、怜惜、愧疚,都还会属于她吗?
在他的眼中,到底是对于自己这个人更在意,还是基于“楚思晴”三个字来得更直接呢?
她真的不清楚。
当局者迷,关心则乱,身在困局之中,她难免胡思乱想。
她的冷静,多少有一点还是源自于她的不自信。
而此时,当众人皆沉浸在各自的心事之中难以自持的时候,一个在暗处目睹了整个过程的人心满意足地离去。
她来了,很久了。
她期待的,上演了。
好戏不过才刚刚开始,真正的纷争远远还不止这些。
停的停,走的走。
楚思晴,也走了。
没人注意到她是什么时候离开丘山雅苑的。
她选择了一条弯弯绕绕的小路,曲径通幽,鲜有人迹。
她此举,是故意的。
她故意绕到了楚江阔的附近,故意去听上听那凄惨的哀嚎。
好像这样,能够一解心中的愤懑。
只是,她这么做,究竟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梦魂宫主?
第六十三章 不速的路人
这一边的丘山雅苑,给众人打了一个晴天霹雳,楚思晴沉默离去。
另一边的小梦,也离开了客栈。在离开之前,店小二还非常热心地找来了一件披风,送给了越无尘,嘴上还不忘嘱咐他说:“客官,您的夫人身子弱,小心着凉,最好是能赶紧找个大夫好好瞧瞧。”
“风寒是小,但也耽误不得。”
越无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热情的小二,再三谢过。
他又拿了些碎银子想要打赏,却被他拒绝了。
“您都已经打赏过了,再多,只怕就是小的故意占您的便宜了。”
这倒是令越无尘和小梦都很意外。
这年头,居然还会有嫌弃赏银多的跑堂。
“客官,需不需要帮您找辆马车来?”小二送他们到门口,询问着。
越无尘是有这样的想法,但是小梦靠在他的肩膀上,有气无力地摇着头。
她承受不住那样的颠簸。
越无尘也只好作罢。
二人就这样,漫步在小巷之中,一路走向城外。
这条路,小梦走过无数遍,唯独今日,分外特别。
漫长,却又无比温馨。
她不忍破坏这样美好的时刻,所以,在越无尘的支撑和陪伴之下,即使步履维艰也要硬装无碍。
只是,她再怎么忍受,也掩盖不住表现出来的颤抖。
从越无尘拥她入怀的那一刻开始直到二人并肩而行了这么久,她颤抖的状况不止丝毫未减,甚至愈发严重了。
她到底还是无法适应,无法习惯。
并且,在同一时间,她体内另外一种瘾毒悄然发作了。
“怎么样?要不要找地方歇一会?”从离开到现在,尽管越无尘刻意放慢了脚步,小梦的情况却并没有任何起色。
“我撑得住,没事。”
“我还是去找辆马车吧。”
“不用,真的不用。”太过颠簸的路程会加快小梦伤势的恶化,还会泄露她的行踪和情况,她宁愿两个人一起走回去,也不想有第三个人介入,“我很喜欢现在两个人的感觉。”
雨后清新的空气沁人心脾,依偎慢行,宁静温暖的时光令她倍感珍惜。
“我就是担心你……”
“别担心,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心中有数。”
何止她自己心中有数。
气息低沉,脚步沉重,但凡是稍微有些眼力的人都能够看得出她的伤势该有多严重。
屋漏偏逢连夜雨,连小梦自己没有料到,佳人醉的瘾性也会在今天提前发作。
佳人醉,对她而言,是续命的药,也是致命的毒。
她曾经被这种药物不停地折磨着,一次一次被当作试验品,承受着此物给她的身体带来的巨大伤害。
佳人醉和化功散在她体内相生相克,互相抑制,又互相滋长。
前者压制了后者的扩散,后者则抵消了前者的催情之效。
无数次更改的配方,无数次剂量的调试,最终,创造出此物的人得到了最满意的成品。
可以说,如今成型的佳人醉,是在她的血液中凝结而成的。
药与毒在她的身体里融为一体,渐渐成瘾,无法戒除,她必须定期服用解药,才得以压制,不让瘾性发作。
这次离开梦魂宫时,她随身带了解药,只是突发的状况,让她把解药留给了洛其琛,以作祛毒之用。
现在,她只能默默地盼着,这一路上,别再有什么突发的风波。
不幸的是,上天似乎并没有收到她的祈盼。
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
急促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正在逐渐逼近二人所身处的地方。
小梦停下了脚步,扯下裙摆的一角,遮住了自己的脸。
“怎么了?”
“有人。”她并不确定对方是敌是友还是路人,但是出于警惕,还是做了防备。
如果是路人,只不过会将他们二人视作漫步的情人,一笑而过;
如果是朋友,就是雨后送来的曙光;
可如果是敌人,小梦的佩刀不在身边,又身受重伤,她只求对方认不出她,不然她可是连还手之力都没有,不仅自身难保,还会拖累身边的越无尘。
马蹄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最后,消失在了他们的面前。
马,停在了他们身旁。
马上的人,竟然真的是为他们而来的。
小梦的心,凉了半截。
站在前面的男人手执一柄古铜色长剑,剑鞘古朴,稍显低调;一身白色的行装一尘不染,相貌英俊,目光冷淡,与越无尘倒有五六分相似;
站在他侧面的男子脸色苍白,十分秀气,眼神空洞、呆滞,仿佛所看到的一切都是死物一样,这男子没有带兵刃,只是手腕有力,手指骨节分明,上面的茧子透露着他所使用的兵器——暗器。
小梦看了他们一眼就低下了头,刻意躲开了他们的眼神,少了眼神的接触,多少还能掩饰自己的身份。
这二人均是高手,稍有举动就会被对方察觉。
只是,她对这两个人并没有什么清晰的印象,不曾亲眼见过,也不曾听谁说起过什么形容能够对应着他们。
她不认识倒也不算奇怪,因为此二人并非是针对她而来的。
这两个人,是来找越无尘的。
“二哥,阿武哥,你们怎么来了。”越无尘又惊又喜。
来人竟然是望岳城的二少主越兴尘,随行的是他副手,名叫云武。
“还不是因为你,说是出去散心,结果一去不回,还把保护你的人都甩开了,你知不知道爹有多担心你。”满是关爱之意,没有一点训斥的意味,“这都小一个月了,快跟我回去吧。”
“二哥,我难得能出来一次,你就别让我回去了。”他哪里是出来散心的,分明就是逃出来的。
“你难不成一辈子都不回家了?”
“那里哪有一丁丁点家的样子?偌大的一座城,到处都是算计,没有一丝温情存在。”一想起望岳城,越无尘内心就会产生无比的抗拒。
对他而言,那不是一座城,更不是一个家,那不过一座牢笼,困住了他的身体,困住了他的思想。
连呼吸都觉得沉重。
他是笼中兽,日日夜夜做着困兽之斗,日日盼着冲破牢笼,解开枷锁的那一刻。
他太向往真正自由的环境了。
越兴尘自然是了解自己弟弟的心性的,奈何父亲下了令,一定要把人带回去,他实在无从反抗,只能遵从。
毕竟,他从来也不会对自己的父亲,说一个不字。
第六十四章 望岳城的少主
百里之外的望岳城是近年来崛起的新势力,城主越昂驹,剑法一般但胜在怪异,好酒好肉,个性阴晴不定。
他有三个儿子,都是人中龙凤的长相,可是性格大不相同:
长子越冥尘狡黠善变,欺软怕硬,为人阴险,在他眼中从来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可以利用的人。他想要的,会千方百计得到,物尽其用之后,再毫不留情地毁掉,不管是东西还是人。
之前在温柔乡,他也算是贵客,不常来,但是每一次出现,一定出的是最大的手笔,要的是最好的享受,搂着的是最美的姑娘。直到梦兮的出现,他一下子从备受奉承的贵客变成了一次次被拒之门外的窘客,毫无疑问地令他颜面扫地。
后来,更是因为独孤鹰扬的嘲讽,导致他怀恨在心,可又碍于飞鹰门的强势,不敢造次。
不用想都知道,越冥尘心中所有的怒火,多半都是算在了梦兮也就是楚思晴的账上。一旦某天越冥尘得势或是楚思晴失去了庇护,结局可想而知。
越冥尘是一个极度危险的存在,容易讨好,但是不容易把控,只能托着,不能惹,毕竟小人一旦得志,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
次子越兴尘平易近人,对父亲孝顺,对兄长尊敬,对弟弟爱护,喜欢的人认为他重情重义,不喜欢的人只道他毫无主见、不分善恶。
有人说,他低调谦顺;有人说,他平庸无能。
事实上,他是夹在父与子二字之间最难受的一环,也是最被无视的一环。
越昂驹对三个孩子都是十分严苛的,但是严苛的目的却大不相同。
对越冥尘严苛是因为他最像自己,对他寄予厚望,望之青出于蓝;
对越无尘严苛是因为他最疼爱和看好这个儿子,希望他能够成为自己的接班人;
而对越兴尘的严苛,只是因为他并不在意,在这个儿子身上没有任何的指望。
所以,越兴尘始终都只能在家族、在帮派中充当执行者的角色,充当父亲和兄长的执行者。
他无心反抗,也无力反抗。
从小束缚着他的锁链随着成长愈来愈沉重,他被困在其中愈发动弹不得了。
他是活得最压抑、最矛盾的那一个。
至于三子越无尘,他看不惯父亲和兄长的作为,一心只想逃离。
越昂驹让他习武,练就绝世武功,他就草草了事,练成了半吊子,哪怕他确有极高的天赋,也根本不在意。
越昂驹让他办的事情,他全都与他对着干,父亲说东他就说西,父亲让他向北,他能一路飞奔至南。
虽然他看似对抗得十分叛逆、随性,可是他始终无法真正开解自己的内心。
只恨此生姓越。
也正是因为这种种,越昂驹对他的看管十分严格,这次能够离开望岳城也是付出了不少的心血,数不清演了多少虚伪的戏码。
奈何,脱缰的野马,最后还是被找到了。
“我原意是想去丘山雅苑拜访一下洛魂飞洛大侠,顺便询问一下你的行踪,谁知就在半路遇到你了。既然天意如此,那你就跟我回去吧。”
越兴尘只是猜测越无尘可能会去拜访洛魂飞,毕竟那是一位真正的侠客,也是越无尘极少表示过称赞和敬佩的人。
他心想,就算找不到越无尘,也可以与武林中真正的大侠相交一番,或许还能请他帮忙寻回无尘。
他不希望动用望岳城的势力,因为那就意味着他们兄弟的一举一动都会暴露在父亲和兄长的监视之下,那样,他们将会毫无退路可言。
利用外人的力量,虽然难免会欠下人情,但是却能给他们更多的空间、更多的机会。
“既然而都到了城外了,那何不快点去拜访一下洛大侠呢?你就当是没看到我,不好吗?”越无尘还抱有些许的侥幸。
“不好。”越兴尘果断地拒绝了。
“二哥,就算我求你了,我现在还有急事要办,不能跟你回去,等我办完事,立马去找你,绝不让你为难!我保证!”
“你能保证什么?就你小子,要真是等你办完事,只怕我得去关外找你了。”
“二哥,拜托你了。”越无尘本来是还想再跟越兴尘多绕几个弯子的,差一点忘了小梦的情况耽误不得,好在他还记得,不去兜圈子。
此时,云武在越兴尘耳边好像说了些什么,令越兴尘的注意力从越无尘的插科打诨上转移到了小梦的身上:“这位姑娘看上去病得不轻,莫非这就是你说的要紧事?”
越无尘收起了方才轻松的笑意:“二哥你既然都知道了还问。”
越兴尘觉得奇怪,问道:“看病应该去城里找大夫,可你们怎么一直往城外走?这岂不是南辕北辙?城外都是荒山树林,难不成是有什么隐士高人、济世名医藏在其中?”
“就当是有可以吗?二哥,我现在真的有很要紧的事情,十万火急,人命关天!你想知道什么,能不能等我回去再慢慢跟你解释。”越无尘虽不涉足江湖纷争,却也知道梦魂宫主的身份不能随便透露给其他人。
然而越兴尘并没有想让步的意思,反倒上下打量着小梦。
从一见面,他就从弟弟的眼中看到了柔情蜜意,关怀备至、体贴入微,二人的关系不言自明。
身为兄长,在弟弟找到所爱的时候理当祝福,只是眼前的女子时时刻刻透露着神秘和蹊跷,身为兄长、身为旁观者,也不得不提高警惕,多问上几句了。
“你们要去哪里,我让阿武送你们。”
“不用麻烦了,哥。”
“是不想麻烦,还是你有事不想我插手?”
“我……”
说着,越兴尘就扣住了小梦的手腕,半天没有说话。
“二哥!你做什么!”越无尘惊呼。
越兴尘没有回应他。
反倒是一直站在一旁的云武此时说道:“姑娘的武功已是同辈之中的佼佼者,左右手都有常年使用兵器留下的印记,若非用的是双刀之类的成双之物,那便是双手可用不同的兵器。而今江湖之中,并没有一个女子闻名于前者,想来姑娘属于后者。姑娘蒙着面纱,是不肯以真面目示人,还是你日常就从不见人呢?”
小梦的手微微攥拳,一半藏在衣袖之中,却还是被此人看出了端倪。
由此可见,这人目光如炬,心思细密,不容小觑。
“阁下好眼力。”小梦没有撤回手腕,她不想越无尘为难,也没有否认云武的话,毕竟没什么必要。
她否认了不会改变他们的态度,承认了也不会吓住他们的举动。
没有意义的事情,她不必去做。
越兴尘的手还握在小梦的手腕上,三指紧贴,力道不算重。
在诊脉这件事上,越无尘不过略懂皮毛,越兴尘却不一样。
他不仅探出了小梦伤势之重,更探出了小梦所中之毒的毒性之强、时间之久。
越兴尘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诊断有误,因为他还从来没有遇到过一个人,能够扛着毒性活了这么久。
越兴尘看着小梦,目光中尽是不可思议;
小梦也在看着他,神情紧张,似在哀求,不想让他说出实情来。
越兴尘松开了手……
第六十五章 专属的剑法
越兴尘松开了手,握紧了剑。
眼前女子的脉象太诡异了,时强时弱,中毒甚深。他基本上可以断定,此人绝非一般人,更绝非善类,心中不由得起了杀意。
这是他第一次想要主动去杀一个人,目的只是单纯地为了保护自己的弟弟。
当然,能够做出这个决定,也是因为云武刚刚在他的耳边悄悄地告诉了他一个名字,一个正确的名字,一个令他不得不杀的名字。
欲杀人者,难免会激起杀气,高手之间,一旦一方起了杀心,那在对方眼中,是想藏也藏不住的。
小梦感受到了。
看来,就算来者不是因为她而停下脚步,却要因为她而亮出刀剑。
该来的,终究还是避无可避。
那么,她只好应战。
于是,她推开了越无尘。
现在的她,拼尽全力还能发挥出三成的水平,她并不确定三成力能否制服眼前这两个人,可她还是要试一试。
越无尘还一头雾水地站在那儿,丝毫没有发觉形势骤然之间的变化。
云武从越兴尘的身旁偷偷地移动到了越无尘的身后。
剑已出鞘。
“二哥!”越无尘意识到的时候,他的人已被云武牢牢地按在了原处,他无法挣脱云武的束缚,只能喊着,“二哥,你做什么?”
云武在一旁道:“三少主,你不要被她柔柔弱弱的外表蒙蔽,此人就是杀人不眨眼的梦魂宫主。”
“她是梦魂宫主没错,可是你们根本不清楚她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你怎么知道的?”云武没想到越无尘竟然早就知道她的身份,更是不理解,“你既然知道,怎么还跟她在一起?”
“她从未跟我隐瞒过她的身份,是我一定要陪着她。我不清楚你们为什么都想要置她于死地,可她明明就只是个可怜的女孩子。”
“可怜?”云武还是头一次听到有人用这两字来形容梦魂宫主,着实觉得可笑,“她不过是在利用你罢了。”
“你们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对她随便下判断?”
“因为她做过的事情,就已足够。”
单凭梦魂宫主杀手这一身份,就足以令无数人想要将她置于死地了,因为谁都不想某一日,自己的对手或是朋友,拿着钱去和她交换自己的命。
谁让梦魂宫主至今从未失过手呢?
她从事着最古老的职业,遵从最简单的原则,从不问原因,更不分善恶。
另一边,越兴尘已占据了上风。
若论快,越兴尘的速度不过只是小梦的十分之一;
若论狠,越兴尘的招式更是远远不及小梦;
若论变,越兴尘的动作落在小梦眼中简直就是在一直重复。
但是,越兴尘的剑,实在是太稳了,一招一式,没有一点点花哨的炫技,不惊艳,不骇俗,却都是制胜的最好用的办法,简单直接,反而让人找不到破绽。
小梦从树上折了一根树枝勉强应对,真气凝聚又涣散,涣散再凝聚,她连三成力都难以施展。
空有招式,只能撑得住一时。
她只好拉开了距离,用树枝扫起地上的雨水,化为点点寒星,飞速地射向越兴尘。
越兴尘闪身避开了一部分,却还有一部分,打在了他的身上。
云武在一旁看着,心中一紧:“阿兴!”
好在,小梦内力虚无,传递在水中的力道有限,打中越兴尘的水滴并没有对他造成多大的伤害。
越兴尘暗自庆幸,也不得不对小梦刮目相看。
“都说梦魂宫主刀法出神入化,没想到剑法更强。”
树枝之形与剑更加相似,小梦不得不用出了隐藏数年的剑招。好在周围并没有其他人,她也不会因此暴露了真实的身份。
手上的树枝被折成了几段,几十个回合之后,小梦还是败了下来,单手撑在地上,气喘吁吁。
她筋疲力尽,实在是无力回天。
越兴尘表面气定神闲,实则内心也经历了一场斗争,此战赢得惊险,也赢得投机:“是在下乘人之危,胜之不武。可宫主之名在外,在下自认不是对手。此时若不出手,以后绝对不会有机会。”
成王败寇,小梦早已料到会有今日。她没有任何的不甘,只是遗憾自己的仇还没有报完,最想见的那个人,也不会再见到了。
她甚至都不多问一句为什么,即使自己与望岳城并无恩怨,却即将要死在望岳城少主的手里。
“二哥,你放过她吧。”越兴尘的声音近乎哀求了,“她从来没有伤害过我,甚至一直在替我打算,我答应过不会负她,你要是杀了她,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的,我也永远不能原谅我自己。”
云武只得在一旁劝慰:“三少主,二少主也是为了您和大局着想,您就不要再保她了。”他仅凭刚才不足三成的功力就看得出,梦魂宫主的实力要比传闻中更加可怕,加之悠然山庄被灭门之事传遍江湖,背后隐情无人知晓,只当是她嗜血成性在向正道挑衅,留她在世,恐成世人的心腹大患。
越兴尘慢慢靠近了小梦。
冰冷的剑,已落在她的颈边。
“宫主可还有未了心愿?”
心愿?她的心愿,唯独就是想见那一个人。
小梦平静地凝视着某处,眼前浮现出的都是她幼年时的点滴岁月,师徒二人互相陪伴,无忧无虑。
“不必多言,动手吧。”她现在只盼着越兴尘的剑快一点、准一点、狠一点,毕竟一剑封喉的滋味她体验过一次,那滋味并不好受。
她在安静等待着鲜血从她颈间涌出的那一刻,也在等着自己的人生真正的终点。
剑光一闪,却只听到了剑落在地上的声音。
小梦还活着,而且被人护在了身后。
“阁下是何人?为何要救她?”越兴尘后退了几步,质问着来人。
“在下易攸宁。”
“丘山雅苑洛大侠的义子?”
“正是。”
易攸宁自悠然山庄外不断寻找洛其琛的踪迹,始终无果,后来看到了丘山雅苑发出的信号,得知洛其琛无恙,于是便立刻返回雅苑。
怎料在半路就遇到了方才的一幕。他领教过梦魂宫主的身手,所以起初不想出手,后来见她真气不稳,方才察觉她有伤在身。
更为关键的是,他看到了小梦使出的剑法。
独一无二的招式,他此生只见过一个人用过,而且,只可能是那一个人会用。
一切,似乎都能解释得通了。
易攸宁告诉自己,必须要救她,他们一定是朋友。
“既然阁下是洛家的人,就该认得此女子,就不该阻止我为武林除害。”
“梦魂宫主于洛家有恩,恕在下不能袖手旁观。”
“有恩?此人屠尽楚家满门,又在喜宴之上与洛家大打出手,何来的恩?”
“此事一言难尽,个中隐情绝不是外人可知的,请少侠不要听信无关之人的一面之词。”
“如此,在下也无话可说。既然洛少侠要保她,那么在下就只好告辞了。”
这事倒真是稀奇了,当事人都为自己的敌人说话,越兴尘心中感到无比的困惑。
可既然易攸宁选择相救,他自己也不好再多说,或许是上苍不想自己错杀了好人,才令易攸宁在紧要的关头出现。
不管怎样,这里毕竟是楚、洛两家的势力范围,他实在不好造次。
退一步,也没有任何损失。
唯一令他担忧的,就是梦魂宫主会不会在伤愈之后,报这“一剑之仇”。
顾及眼前,他选择暂时留下隐患。
越无尘松下一口气。
不过很快,他就就被云武扔到了马上,随越兴尘一同离去了。
此番别离,不知何时才会再相见,连一句告别的话都还没来及得说出口,就渐行渐远。
只是,在险些面临一场生死离别之后,越无尘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情感,坚定了自己的选择。
他依依不舍,也只能耐心等待、慢慢寻找再一次的重逢……
第六十六章 小梦的解惑
易攸宁的出现,虽然救下了小梦的性命,可是她身边的危险暂时仍未消除,更何况小梦对此并不觉得庆幸,因为她深知,有些东西,越家人没有见过,但是洛家人再清楚不过了。
尤其是与她一起成长起来的易攸宁。
儿时的切磋,尽管不过三四次,却已足够证明一切。
“谢谢。”
“不必,我没想救你。”冷冷淡淡,完全不似他以往的口气。
小梦仍跪在地上,胸膛之上,顶住的是易攸宁的剑。
“你身上一点杀气都没有。”
“可这不代表我不会杀你。”
“想问什么,尽管问吧。”
小梦根本不相信易攸宁对伤害自己,她知道,他不过是有太多的疑问需要自己来解答了。
所有的疑问,归根结底,只需要一个关于她真实身份的答案罢了。
“说,你怎么会那套剑法?”
“你果然是为此。”
“据我所知,那正是当年擎苍若问的独门剑法,而他隐退多年,三十多年之中不过只有一个徒弟而已。”
“不错,就是若问。”若问两个字,从小梦口中说出来,带着神圣,带着温柔,带着一切一切可以想象到的美好。好久没有人提起过这个名字了,她内心最重要的名字。
“可他的徒弟不应该是你。”
“不应该?”
“是,不应该。”
“攸宁,既然你的答案了然于心,又何必再试探?”
易攸宁的手臂缓缓垂了下去:“我宁愿你编一个解释给我。”
当真相真的如他所料时,他反而觉得有些失落。
“你心细如尘,若不是早就有所怀疑,就不会专门救我,来找我要一个答案了。”小梦试着站起来,却失败了,“更何况,所有与他有关的一切,我都不会说谎。”
她的师父是若问,这是她一辈子都不会去否认的事实。
易攸宁收起剑,将剑鞘的一端递到小梦的面前,以给她助力。
借着易攸宁的帮助,小梦得以站直了身体。
“你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多了现在这层身份,是不是跟你八年前你的失踪有关系?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当年,当年,当年。”小梦连续重复了三次当年,当年种种,岂是三言两语能够说清楚的,“攸宁,当年的事情我会在适当的时候全部告诉你们,只是在那之前,我请求你,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告诉任何人,可以吗?”
“这件事都有谁知道?”
“老宫主和素衣姐,还有你们见到的思晴,还有你。”
“我可以替你保守秘密,但是我需要你告诉我一点,是什么导致你对楚庄主和悠然山庄下那么重的手。”
“化功散。”小梦挽起了双臂的衣袖,“还有这些,够了吗?”
易攸宁倒被眼前所看到的震惊了,他简直不敢相信:“你说,这都是,这都是楚江阔干的?可你的武功?”
“攸宁,别再逼我了,我现在能告诉你的就是,除了楚江阔,我还要找杭亭和郗远算账。我求你,求你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帮我守住这个秘密。你我相识多年,我无心伤你。若你不肯,就干脆一剑杀了我,到时候思晴自然会说出所有。”
“你放心,我不会告诉给任何人的。”
“谢谢。”
易攸宁的猜测被印证了,他反而不愿意去相信了,他无法接受当年清丽美貌的她被人坑害至此,而坑害她的人竟然是三个算得上是德高望重的前辈。
八年前,在她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让她不得不隐姓埋名?
又是为了什么,让那三个人对一个十几岁的花季少女痛下毒手?
——她是我的命,我是她的魂。
小梦当初对他说的这一句话,不断回响在他的耳畔。
真假互换,一个相似的人以她之名活着,而真正的她,却不得不以另外一个身份去圆这个秘密,将这一场悲情的闹剧,终结。
“攸宁,介不介意把你的剑借我一用?”
“拿去。”
小梦拔出剑,浅浅地在自己的左腕之上划开了一道口子。
“你这是做什么?”易攸宁惊呼。
小梦垂着左臂,让紫黑色的血顺着口子滴落出来。
那顺着手腕滴落的黑色,显得是那么得扎眼,又那么得残酷,不需要任何言语,就能够诉说主人的悲惨。
“只有这样我才能让自己保持清醒,暂时压制发作的毒性。”小梦掏出一块方巾将佩剑上的黑血擦干净,还给了易攸宁,“对不起,脏了你的剑。”
她深知使剑之人对于佩剑的爱惜,就如同对自己恋人一样珍视,自己不得已的下下策,让他视如珍宝的兵器染了不该染上的血腥。
“你中毒了?”易攸宁更关心她的情况,“我马上去找羽涵来。”
“不用,羽涵根本束手无策。”小梦这已经不是普通的病了,融进血液里的毒,就算华佗在世,也无能为力,“我也就是这个样子了,习惯了。”
“你还能撑多久?”
“半柱香。”
时间很短,然而他们现在的位置,用俗话来讲就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无处可去。
小梦的精神已经开始涣散了。
“城外凉亭,给。”小梦递给易攸宁一支用蜡包好的细长圆筒,“还好雨停了,你可以用了。”
易攸宁认得,他不仅认得他还用过,是梦魂宫的烟花。
“这是黄色的,素衣看到自然会出现。”
上一次是红色,这一次是黄色的;红色的是对小梦的呼唤,黄色的是对凌素衣的召唤。
易攸宁将烟花收好:“还能走吗?”
小梦试图迈出一步,可脚上就像有千斤铁块拴住一样,连抬都抬不起来,摇摇欲坠的身体,她只好无奈地摇摇头。
易攸宁一把将她背在身后,对她说道:“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亭子的距离不近不远,易攸宁将轻功发挥到极致,片刻不敢耽搁。
当黄色的彼岸花绽放在天空之中,而后又一次凋零的时候,凌素衣就赶到了。
“小梦!”
此时的小梦已经不省人事了,尽管如此,她的身体始终在颤抖。
“她似乎受了很重的伤,又跟别人交过手。我带她来这一路上,她一直在发抖。”
凌素衣清楚她的状况:“多谢易公子。情况紧急,素衣先行一步。”
“晴儿就拜托前辈了。”
“你?”
易攸宁微微颔首,二人心照不宣。
不需要过多的解释,简简单单两个字,一个她最爱的称呼,足以说明一切。
晴儿。
晴。
他希望她可以安然度过危险,看到属于她的,晴朗。
第六十七章 深宫的女子
离开梦魂宫不过两三日,小梦又把自己搞得浑身是伤得回来了。
她有家、有师父、有至亲、有朋友,然而在她每一次受伤、每一次最需要人照顾的时候,她能够去的地方,只有梦魂宫。
八年前她从这里获得重生,八年间她在这里延续生命。
小梦现在的状况,是自当年她伤势痊愈之后,最严重的一次。发着高热,心脉受损,内伤在身,内力虚耗,余毒和瘾症同时发作,浑浑噩噩的样子,说得已不是梦话,而是胡话了。
梦话是因为她还会做梦,梦里还有清醒的意识;而胡话则是完全混乱的。
凌素衣简单处理了她手腕的伤口,施过针,又喂了药,将自己的真气注入到她的体内。
她的内力不如小梦,所以多番尝试后,丝毫没有任何起色。
无助之下,她只好去寻求另外一个人的帮助。
偌大的梦魂宫,不见天日,常年依靠烛火和晶石获得光明。它的构造奇特,内部曲折迂回,每个人都有独立而隐蔽的房间,无事时,几乎谁也见不到谁。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多少带着些不想被人探知的伤心往事,每个人的内心都至少封闭了一半。没有交流、没有朋友的日子或许孤独,却能令她们感到足够的安全和满足。
凌素衣一直往里走去,穿过层层石门,终于到达最深处。
除了凌素衣和小梦,宫中再没有人敢踏足此地。
“师父。”凌素衣用悬在门口的石块敲击着石壁,一下,两下,三下,一下两下,三下。
快三下,慢三下,正是告诉石室内的人,来的人是凌素衣。反之,慢三下,快三下,则来的人是小梦。
石门打开,传出淡淡的鸢尾花香。
石室之内轻纱暖帐,淡紫色的房间,温馨且浪漫。石墙上挂着几幅画像,都是倾国倾城的美人,其中最中央的那一幅画上的美人,容貌与小梦的脸,一模一样。
“素衣,你今天往我这里来得可真勤快。”说话的是位女子,声音如水一样,“怎么?有事?”
凌素衣从轻纱间穿过,见那女子正在作画,神情专注:“小梦……不,晴儿受了伤,我能力有限,只好来打扰师父了。”在老宫主面前,凌素衣叫回了小梦的本名。
女子立即收了笔:“能让你来找我,绝不是一般的伤,怕又是到了九死一生的情况了吧?”
女子抬起头,将双手洗净、擦干,一举一动透露着优雅。
纤纤玉指,楚楚腰肢,成熟的体态,年轻的容颜,谁能看得出这已是个年过半百的女人?
“不瞒师父,的确是这些年来最严重的一次。”
女子听闻后,也只剩下叹息:“哎,实在是苦了这孩子了。”
当年,她与凌素衣救下了被人追杀的小梦。初见时,小梦的体无完肤令她们难以置信。身中数种奇毒,武功全失,却还能拼着力气与对手一战,直到力竭。就算被人一剑从喉咙划过,她都能够活下来。
这一切,完完全全是凭借着超乎常人的求生意志。
女人拼尽今生所学为小梦解毒、疗伤,也只是希望她的余生少一点痛苦,原以为小梦活不过三年,却不知不觉已过了八年。
完全就是一个奇迹。
女人终于离开了五年未曾离开过的房间。
迈进小梦的香闺,她第一眼就看到了小梦被包扎过的手腕,不用靠近,就猜到了情况会有多糟糕。
用放血的方式缓解毒性发作带来的痛苦、暂时达到解毒的效果,不过是个饮鸩止渴的方法,一时的效果,只会带来更严重的后果。
女人千叮万嘱,不到万不得已,小梦绝不可以用。
“素衣,你先扶她起来。”
“是,师父。”
女人借助自己的功力先行将小梦体内涣散的真气聚集,再行运功为她疗伤,两股真气相互融合,于全身游走,在体内各处形成了保护。
之后,女人又将她手腕处的包扎拆了下来,不断推逼出紫黑色的血。
“师父,会不会太多了?我怕她受不了。”凌素衣捧着接住的半碗黑血,无比担忧。
“无妨。”女人嘴上说着没事,其实也揪着心。
对于小梦而言,时间拖得越久,各类药草对她的作用就越小,当身体开始难以吸取药物的成分、不再被外力所能刺激,那就与药石无灵没有任何区别了。
兵行险着,虽然危险,可必须要搏一搏了。
幸运的是,女人赌赢了。
小梦虽然没有醒,但是人已经安静多了,呼吸也均匀了下来。
凌素衣给女人递来了帕子,让她擦干净手心的冷汗,又给小梦换了一块冷水浸过的贴在她的额头上。
女人松了一口气,坐在小梦的床边,看着她熟睡的模样,不由得看出了神。
她在心中惋惜:纵使拥有了一模一样的面容,又有什么用呢?
“师父,师父?”凌素衣见她半天没有说话,喊了几声。
女人回过神,不由得感慨着:“这孩子到底还是放不下,执念太深,受苦的只能是自己。”
凌素衣不懂:“师父在说晴儿?”
女人道:“你看她选的这张脸,是不是很美?”
凌素衣道:“是啊,如果不是在师父的画中见到过,徒儿真不敢相信这世间还会有这么美丽的女子。”
女人道:“你可知这女子在四十年前,令多少人神伤?”
凌素衣一惊:“真的有过这么美的女人?”她一直认为,这样的人只能活在画中,不料,却出现在江湖之中。
女人笑了:“你不会以为我房中的画都是自己想象出来的吧?”
凌素衣不语,这确实是她的想法,因为她见过每一幅画,画中的女子各个都是罕见的美人,虽然有一些眉眼相似,可气质大不相同,她就单纯觉得是师父闲来无事用纸笔幻化出的模样,没有多想。
女人解释道:“那些女子都是为师的好姐妹,虽然我们不是亲人,可感情远比真的亲人还要亲。”
凌素衣如梦初醒:“原来如此。”
女人继续说道:“小梦没有用自己本来的面貌,而选择了这张面孔,你可知道其中的原因。”
凌素衣道:“徒儿不知道,大概是因为足够美吧。”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何况是被毁了容的女子,既然有机会可以选择更加动人的面目活下去,又有谁会拒绝呢?
女人却不以为然:“你说的或许是一个原因,却不是关键所在。”
凌素衣道:“莫非还有隐情?”
女人道:“这女子名唤慕容情,是为师亦师亦友的恩人,更是晴儿的师父此生最爱的女人。”
凌素衣既感慨又感伤:“问世间有多少男人能够抵挡如此美貌的魅力?又有多少女人能够取代她在一个男人心中的位置?晴儿虽美,可到底不及她。晴儿……”
凌素衣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晴儿,慕容情,情,晴,莫非?”
情,晴;思晴,思情。
“这或许就是若问哥哥对情姐姐最深的思念吧。”女人记忆的闸门被打开,“今日你我师徒难得坐在一起,我便与你说一说当年的事情,你愿不愿意陪为师絮叨絮叨?”
凌素衣搬了凳子坐在她的对面:“师父哪里话,徒儿高兴还来不及呢。”
师徒二人已有多年不曾面对面聊过天了,难得的机会,她自然是开心的。
第六十八章 此情无欢的过往
“那差不多已是四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为师那时候不过还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女,跟在姐姐们身边,被她们保护着。”
“我们姐妹大多是孤儿,年龄相仿,都是被情姐姐所救的。她救下我们之后,给了我们新的生活,还给我们起了新的名字:轻君、轻灵、轻尘等等,而为师名为轻珊。”
“其实,她比我们大不了几岁,可却是她一直在照顾我们、保护我们,教我们武功,还有琴棋书画。”
“可以说,她是我这辈子遇到过的最完美的女子了。”
“我想她一定是个天赋极高的人。”凌素衣赞叹道。
“没错,她不仅美丽,而且聪明,刀法出众,医毒双绝。十一二岁,就已成为他的父亲身旁最得力的助手。”
“那她现在人在哪里?”
“三十六年前,她就已经香消玉殒了。我并不清楚她最后一战经历了什么,只是知道她为了赢下最后那场决斗,选择和对手同归于尽。各中夹杂了太多情感纠葛,恩怨与仇恨,很多事情也是后来灵姐姐讲给我听的。”
“这大概就是红颜薄命吧。”
“她这一生,活得潇洒果决,唯独败给了一个情字。”
“当初,慕容家发生内乱,她被人算计,身受重伤,坠下悬崖。就在那里,她被人救下,而救她的人一个是慕容家的死敌,另一个就是晴儿的师父若问。”
“若问当年算是对情姐姐一见钟情,可情姐姐却对自己的宿敌芳心暗许,若问碍于自己的身份和兄弟情谊将自己的感情藏在心底,默默守护。”
“他们二人将当时失去记忆的情姐姐带回了自己的帮派,精心照顾,情姐姐以为自己遇到了所爱,谁知对方早已识破她的身份,一直在利用她。”
“最后,她被自己深爱的人出卖给了陷害自己的人,更被其禁锢在府中,百般折磨和凌辱。”
凌素衣忍不住追问:“后来呢?”
“后来,是若问背叛了自己的帮派,只身前去救出了情姐姐。当时我们姐妹几个也在伺机而动,恰巧遇到了若问带着重伤的姐姐被人围困,于是我们便掩护他们离去。只怪为师和其他几个姐妹当时学艺不精,被人抓住,成为了要挟情姐姐的筹码。”
“是她救回了您?”
“不错,抓住我们人让她自己去换,否则就杀了我们。情姐姐为了我们,又一次回到虎穴。不过,她当时已与若问商量好了对策,在我们离开之后,就由若问带我们一起去偷袭那个叛徒的手下,帮姐姐争取时间和机会。”
“是啊,她绝对不会白白便宜了她的对手。”
“从那之后,若问就一直留在我们身边,跟我们一起想办法救姐姐。只是,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个叛徒竟然死了,而情姐姐还把慕容家辛辛苦苦建立起的星辰让给了自己的世仇。”
“这真是太奇怪了,难道师父没有问过慕容前辈其中的原因吗?”
慕容情当年的举动,别说是凌素衣了,就是轻珊本人在当时都很难理解。
“我当时还小,也没了解太多内情,还以为情姐姐是为情所困,把自己的家业全部给了情郎。可是,那个时候那个男人早就娶了别人,我实在替姐姐不值。”
“那她呢?”
“她临走的时候,留下了她全部的积蓄,安排好了我们的生活。我还记得,当时她是和若问哥哥一起走的,原以为他们会有一段幸福的隐居生活,怎知当我再听到情姐姐的消息时,竟然是她的死讯。”
“她是怎么死的?”
“被她所爱之人的大哥杀死的。”女人的情绪变得愤怒,但很快就平静了下来。
“那师父有没有替慕容前辈报仇?”
“没有,那个时候我们的事情还是君姐姐和灵姐姐做主,她们一直在调查整件事情,还有一些其他的事情。我们原本是不信的,直到看到了若问哥哥,方才不再抱有任何幻想。”
“因为若问前辈没有保护好自己心爱的人,所以才会一辈子都忘不掉她吗?”
“如果事情就此结束,又该多好。”
“事情起了变化?”
“是的,情姐姐并没有死,是她的敌人手下留情,令她诈死,之后更是改头换面,以新的身份回到了我们身边。只是我们当时傻傻的,居然没有发现。”
“世间真的有可以令人改头换面的办法?”
“有,但是太过难寻。”
“那晴儿的伤是不是还有希望?”凌素衣忽然看到了曙光。
不过,轻珊马上就泼了一盆冷水:“你以为,为师没有想过吗?可是晴儿的状况与情姐姐当时大不相同。先别说回颜草实在难求,就算找到了,姐姐不过是脸上有一道鞭伤,还有一些小伤口,加上她内力深厚,所以对身体并不会造成太大的伤害。可是,晴儿身上成百的伤口,若要治愈,与脱皮换骨无异,你认为她的身体能够经得起那般折腾吗?”
凌素衣的希望又落了空。
“现在想来,或许一切都是注定的,若问哥哥给她起了同样的名字,上天就把同样的命运加在了她的身上。伤害她们的永远都是最亲近的人。”
“我曾听别人提起,当年江湖之中出现了一场浩劫。”
“那场浩劫就是由情姐姐所爱之人的妻子因为嫉妒所掀起的。那个男人虽然负过姐姐,可到底自己也没能全身而退,两个相爱的人在经历了一次生死之后,反而又在一起了。若问哥哥深爱姐姐,更尊重她的选择,装作一副不知情的样子,保护着他们。”
“情深至此,夫复何求。”
“我后来才发现,若问哥哥深爱着情姐姐,而君姐姐早在初遇的时候就爱上了若问哥哥,更为了他,背叛了情姐姐。那场浩劫,轻君也算是半个共犯。”
“本来是好好的姐妹,还是为情翻脸了。”
“他们后来都为了终结那场纷争而努力,我与另外两个姐妹并没有一起。直到事情全部结束,君姐姐为救若问而死,情姐姐也和自己所爱死在了若问面前,二人一起长眠地下。其实,他们之间的爱恨情仇我并不是了解的很多,尤其是那个时候,我完全不懂情爱这回事。有一些,还是轻灵在数年后告知我的。”
“所以,若问前辈最爱的人和最爱自己的人都死在了他的面前?”
“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都以生命为代价,在他的心里占据了位置,再难以被任何人取代。”轻珊不禁叹气,“所以,抛开晴儿与若问之间的师徒关系和年龄的差距不谈,晴儿也根本不可能成为若问心里的那个人。她可以和所有人争、和所有人抢,她可以赢过任何一个活着的人,可她赢不了死人。因为生命的消逝让爱成为了永恒。”
一场单相思,一场空欢喜。
小梦的痴、小梦的执,什么都得不到,她的思念、她的执念,什么都换不来。
或许,在很久很久以前,小梦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她不奢望、不奢求,她自欺欺人,不听,不想,这样就能一直骗自己了。
或许,在很久很久以前,小梦的愿望就只是陪在师父身边,陪在自己爱的人身边,陪他切磋剑法,陪他花前月下,陪他饮酒作诗,陪他共赏繁花。
或许,在很久很久以前,小梦就明白了什么是爱……
第六十九章 “我不是楚思晴,她才是”
小梦日日难以忘怀的梦,终于在轻珊的回忆中,彻彻底底地破碎了。
她的爱,她对若问的爱,她等得再久,也难以得到结果。
当彻底绝望的心碎化作眼角流出的晶莹泪珠,悄悄滑落,悄悄带走的,是她超乎常人意志的根源,还有一直以来支撑她在痛苦折磨之下活下去的坚定信念。
信念一旦被摧毁,还有什么能够救她?
“师父,你看。”凌素衣闻到了淡淡的、咸咸的味道,找到了这味道的来源。
小梦的眼泪失了控,不断从眼角流下,像彻底断了线的一串串珍珠,无休无止。
人未醒,意识先醒了。
“糟了。”
“怎么了?”
“我不该在她面前提若问的。”轻珊本以为以她的伤势会需要很长的时间才能醒,结果她却听到了自己说的所有事情,“她的梦醒了,她的人……”
她的人,或许再也醒不过来了。
这是最糟糕的情况,也是轻珊和凌素衣最不愿看到的情况。
“师父,那位若问前辈现在身在何处?我们能不能把他找来?”
“我派人打听过,说是若问十几年前就出关去了,至今音信全无,连他大哥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回来。这些年,我也一直在暗中托人寻找,可茫茫人海,谈何容易。唯一可以确认的是,他仍健在。”
唯一的消息就只有若问还活在人世。
远水救不了近火,一句活着,救不了一个快要死了的人。
轻珊掏出袖中的丝帕替小梦擦拭眼泪,却怎么都擦不完,就好像在小梦的眼眶里放置了两股泉眼,流不干,擦不净。
仇恨,在爱的面前,一下子没了分量。
因为她最恨的人已经受到了惩罚,然而她最爱的人却还在遥远的未知。
如果加重仇恨的筹码,会不会令她重燃生的欲望?
可是,就算可以,又要去哪里寻这分量不轻的仇恨?
就在轻珊愁容满面,思考着如何救人的时候,房间的门打开了。
能够未经允许,私自闯进宫主卧房的人,整个梦魂宫算上小梦就只有四个人,既然三个已在室中,那么来的人,只剩一个。
楚思晴。
楚思晴进来的时候,整个人也是冷冷的,眼神空洞,表情呆滞,昔日里的神采一扫而光。她一路从丘山雅苑走回梦魂宫,一边走一边在想着洛魂飞的话,想着洛其琛,想着小梦,她越想越偏激,越想越恨。
“你,你怎么回来了?”凌素衣已是许久没有在梦魂宫见到她的出现了。
轻珊同样觉得意外,她甚至一时不知道该叫她什么,干脆沉默不语,让自己的徒弟去解决。
“宫主也在啊,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你们师徒有事的话,我就先走了。”楚思晴的话,连一点生气都没有。
她向来是十分尊敬轻珊的,可是今天却显得异常冷淡。
突然转变的性情,一定出了大事。
“你的脸色怎么那么差?”凌素衣觉得不对劲儿,走到她的身边上上下下瞧了好几遍,“病了吗?还是哪里受伤了?”
“我没事。”楚思晴在石室内四处张望着,“她人呢?她人在哪儿?我有事要问她。”
她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愤怒,想让小梦给自己一个明明白白的解释。
凌素衣指了指床:“她受了重伤,还在昏迷。”
“那她什么时候会醒?”楚思晴并不死心。
“不清楚,有可能一天两天,有可能十天八天,也有可能这辈子都醒不过来了。”
“醒不过来?呵,呵呵。”楚思晴几乎是搓着地晃到小梦床边的。
轻珊见事态不对,担心昏迷的小梦,也担心眼前的楚思晴,所以并未离开。
“她怎么可以不醒过来?我还等着她告诉我一件事呢。”
“什么事?”凌素衣追问。
楚思晴抬眼望着凌素衣,望了片刻,又低下头望着昏睡的小梦:“你告诉我,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楚思晴是洛魂飞的女儿?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楚思晴和洛其琛是亲姐弟?你是不是早知道楚思晴不可以爱上洛其琛?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洛其琛这辈子都不可能娶楚思晴为妻?”
“你在胡说些什么?”
楚思晴却根本没有听到凌素衣的话,继续说:“如果你早点告诉我,我是不会让自己爱上他的。就算我爱了,我也会克制自己的情感,不让自己陷进去,不让自己抱有任何希望、任何幻想。可你为什么要瞒着我呢?你告诉我,我又不会怪你,也不会拒绝你啊。还是,你根本就是一直在利用我?说什么我的事情全凭我自己,你不会强求,根本都是骗人的?你早就算好了是不是?算好洛魂飞不会同意洛其琛娶楚思晴,算好楚思晴会因爱生恨任你摆布,算好她会成为你报复洛家的棋子?说什么不会伤害洛家的任何人,其实,你最恨的就是洛家,对不对?”
“思晴,你究竟在胡说些什么?”凌素衣拉住她,找她要一个解释。
楚思晴却说道:“思晴?你在叫谁?叫我吗?我不是!我不是楚思晴,她才是。”
是的,楚思晴不是楚思晴,小梦才是。
小梦才是那个真真切切、实实在在的楚思晴。
只是,除了少数人知道的独门剑法之外,她的模样,已经无法证明她的身份了。
而就在小梦容颜尽毁的时候,一个与她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出现在了她的面前,于是乎,就有了这一出李代桃僵的戏码。
“舒窈,你说的都是真的?”轻珊终于开口了。
冷舒窈,是眼前的楚思晴原本的名字。
她不过就是一个很普通的女孩子,只是她少年时父母被贼人所害,变成了孤儿。后来她顶替了小梦“楚思晴”这一身份,才又有了新的亲人和朋友。
所谓的亲人,所谓的朋友。
“是洛羽涵说的,洛魂飞承认了,楚思晴是他的女儿,所以才一直不肯让楚思晴嫁给洛其琛。”
冷舒窈没想过自己会爱上洛其琛,可是情感不讲道理、不讲身份,当她完全把自己当作楚思晴的时候,她真的曾天真的以为自己或许可以用楚家大小姐的身份嫁给自己最爱的人,所以她心甘情愿做着这个替身。
然而,洛其琛不爱自己,娶的人也不是自己。
她怀疑过楚江阔,因为这个人早就知道自己并非真正的楚思晴,只是因为需要一个幌子所以没有否认;
她怀疑过洛魂飞,认为他不喜欢楚思晴,不满意她做自己的儿媳;
她怀疑过洛其琛,认为他给了自己错误的感觉,而他的本心属于别人。
但是不管怎样,她从来没有怀疑过小梦。
而现在,什么都变了,她开始觉得一切从开始就是一场阴谋,自己一直在被人利用,自己的脸,自己的身体,自己的情感,都不过是在被人利用。
可是冷舒窈错了,这件事,在场的人,无一知晓,包括真正的楚思晴。
第七十章 “你说的都是真的!”
轻珊和凌素衣在听到这个惊人的身世秘密之后,心情十分矛盾。
一方面,她们庆幸这个秘密揭开得及时,对于真相进一步的探寻会让丧失求生意志的小梦有了新的理由醒过来,恨是爱的另一面,她曾经有多感激洛魂飞,她现在就一定会更恨他,原来令她悲剧至此的罪魁祸首另有其人,这就是她活下去的动力;
可是,另一方面,她一旦醒过来,就一定会拖着满身的伤去问个究竟,到时候,知道了完整真相的她一定会比冷舒窈还要崩溃、还要绝望,谁也不敢保证那时的她会不会变得过激,她的情绪会不会再一次失控?如果真的难以从悲愤中挣脱出来,那么只怕她又要再一次重现父女相残的惨剧了。
到了那一步,她们,又该怎么办?
是袖手旁观,还是出手阻拦?
其实,轻珊不是没有怀疑过楚思晴与楚江阔的关系,因为处于常人的考虑,是没有人会相信亲生父亲会把自己的女儿推进火坑的,除非她并不是自己的亲生骨肉。
但是,她也只是停留在小小的怀疑之上。
相比于其他人,轻珊更了解楚江阔的为人,那是一个为了满足一己私欲,什么肮脏的手段都能使得出来的人。
她亲历过,见识过。
小梦身上有足以吸引楚江阔出手的武功宝藏,所以就算是亲生女儿,他也不会放过。
可最后,真相竟然是双重的。
“师父,你快看!晴儿的手在动!”凌素衣惊呼!
小梦手腕上的伤口渗出了血,她的双手紧紧握成了拳,青筋暴起,突兀分明。
恨,果然能够重燃生的欲望。
当她爱着若问的热情被浇灭,当她的残念被打碎,小梦真的差一点就放弃了自己。可偏偏冷舒窈在最后的紧要关头里,讲出了她身世的秘密,令她都惊讶的秘密。于是,她不断暗示着自己,一定,一定一定要醒过来,一定要去找洛魂飞问个清楚。
她需要一个解释!
她就真的醒了过来。
猛地睁开双眼,面露凶光,满身杀意,小梦的情绪到了愤怒的极点:“你说的都是真的!”她的声音本就低沉,这下子更叫人感到恐怖。
近乎嘶吼的质问,是瞬间爆发出来的情感。
冷舒窈也被吓了一跳,慌张地往后退了几步:“是……都是,真的。”
她的底气完全没有了。
小梦撑起身体就要往外走,她完全忘记了伤痛,或者说,现在的她根本感觉不到痛。
好在,轻珊及时地按住了她:“你要去哪儿?”
“我要去找洛魂飞问个清楚!”
“去找洛魂飞?就凭你现在这个状态,只怕还没到见到丘山雅苑的大门,就昏倒在半路上了。真相你没有问出来,小命却保不住了。”
“就算死,我也必须要问个清楚!”
“你以什么身份去问?是小梦还是楚思晴?你难道现在就想告诉所有人,梦魂宫主就是楚思晴吗?你觉得有人会相信吗?就算你让他们相信了,难道也要让其他人知道吗?让所有曾经对不起你的人有所防备?让你的仇人继续逍遥度日?还是让那些伤害过你的人把真相公之于天下,让你的弱点暴露在所有人眼中?你不是还有很多计划还没有实现吗?你甘心吗?”
“我不甘心!”
“那就把伤养好!然后再去一一解决你的仇人们!”
小梦又重重地摔了下去,整个人再一次虚脱。
轻珊不忍看她如此绝望的神情,点了她的穴道,让她再一次沉沉地睡去。
她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她只觉得很多事情,自己没办法再置身事外了。
“舒窈,现在你可以相信,思晴她是真的并不知情了吧?”凌素衣在一旁安慰着冷舒窈。
是的,她信了,她真的相信了。
冷舒窈在看到小梦恶狠狠的眼神的时候就知道自己错了,自己完全错怪她了。
她忽然意识到,这个真相,对于她的残忍,远远超过对自己的。
“我错了,我不该在这个时候说出来的。对不起,我实在是被气昏了头。我怎么能忽略了她的感受,如果她早就知道,她一定恨死了洛魂飞,以她有仇必报的个性,不可能处处对洛家手下留情的。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凌素衣将她揽在怀里,轻轻拍打着她的背,安慰道:“不是你的错,你不要自责。相反,是你的一席话又救了她一次。要不是你说出这件事,要不是你激起了她的愤怒与恨意,她恐怕连最后一个活下去的动力都找不到了。”
“可我现在该怎么办?”冷舒窈完全不知所措了。
“你现在,还愿不愿意继续以楚思晴的名义继续替她活着?”
“我愿意。”
“那就委屈你再坚持一阵子,相信我,真相大白的那一天不远了。”凌素衣在发现易攸宁知道小梦身份的那一刻起,就能够确定,小梦的秘密藏不了多久了,“我知道你爱着洛其琛,可现在你们暂时没办法在一起,可是只要你撑过了这一阵,一切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好。”冷舒窈此时此刻哪里还顾得上自己的儿女私情,她现在关心的只有小梦。
相交多年,扮演着多年,她与小梦之间的恩情、友情叠加起来的分量并不会比她对洛其琛的爱情轻。
“相信我,楚思晴三个字不会成为你们之间的阻碍的,相信我。”
“我相信。素衣姐,你放心吧,我不会再冲动了,就算我跟洛其琛没法在一起,我也不应该怪宫主的,他的心从来就不属于我,这才是最大的阻碍。我现在还是楚思晴,不是冷舒窈。”
“好孩子。”凌素衣紧紧地抱着她。
说到底,她们不过都是被命运捉弄的可怜人罢了。
在凌素衣的安慰和开解下,冷舒窈的情绪慢慢缓和了下来。她抛开了诸多负面的想法,再一次成为了楚思晴。
“素衣,给我看好晴儿,等她醒了让她老老实实地卧床休养。”轻珊思虑再三,最终还是决定自己去走这一趟,“舒窈,跟我再去一趟丘山雅苑。”
“我?”冷舒窈略显疑惑。
“既然你现在是楚思晴,你就有权力了解清楚你的完整身世,了解整件事情的全部,包括开端和过程。”
“我知道了。”
她明白,她此去并非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那个昏睡中的人儿。
轻珊取走了小梦妆台上的白玉面具,代替她,去了解一段完整的往事。
只是,往事又是不是会那么轻易被想起?会不会那么轻易被还原?
所谓“前尘往事成云烟,繁华三千醉人间”;
所谓“往事共销沉,前期各衰晚”;
所谓“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
所谓“十载悲欢如梦,抚掌惊呼相语,往事尽飞烟”。
往事如梦,往事如烟……
二十多年过去了,过往,会不会已经灰飞烟灭?
第七十一章 楚思柔的面目
“你说什么?思晴是义父的亲生女儿?”
易攸宁刚回到丘山雅苑,还没来得及坐下喝口水歇一歇,就从洛羽涵的口中得知了这个惊人的秘密。
洛羽涵晃着手,示意他小点声儿:“这个事情我们也都是刚知道不久,还好思柔和楚伯伯他们不知道,不然这府里可就要乱套了。”
现在的丘山雅苑可不止洛家一家人,还有借住在此养伤的楚家父女。
虽说洛魂飞与楚江阔是好兄弟,可是这件事要是传到楚家父女耳朵里,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
“我这不过就是离开了几个时辰,怎么就,就,就感觉什么都不一样了呢。”易攸宁暂时没能缓过神来。
可洛羽涵没有给他消化的机会,又说了另外一件重要的事。
“还有一件事,我也要告诉你,但是这是大哥现在最难接受的地方,也是他的痛处,更是爹的痛处,你做好心理准备。”
洛羽涵从来不曾像现在这样紧张和踌躇。
易攸宁感到非常的不安:“你说。”
洛羽涵看了看四周,踮起脚尖贴在易攸宁的耳边,声音低到不能再低:“大哥跟思晴已有夫妻之实。”
“思晴?”易攸宁的第一反应是疑问不是震惊。
这令洛羽涵非常困惑:“是啊,思晴。”
如果是众人所看到的那个思晴,易攸宁反而放心了。
“攸宁,你一点都不觉得事态的严重吗?爹为这事都气得昏倒了。”
洛羽涵紧张得不得了,而易攸宁却一下子冷静得不得了。
洛羽涵眼中严重的事态,对于知晓内情的易攸宁而言,根本就不算什么。
他现在最关心的反倒是洛魂飞。
“义父现在怎么样?”
“不太好,气血不畅,胸口一直堵着一口气舒缓不出,到现在还没醒。”
“其琛呢?”
“大哥在照顾爹。”
“我去看看他们吧。”易攸宁将双手请搭在洛羽涵的肩膀上,瞅着她愁云满布的小脸,郑重其事地说道,“你放宽心,我向你保证,事情绝对没有你想象的那么那么糟糕。有一些隐情我答应了别人暂时不能说,但是你相信我,这件事还有转机。”
“转机?”洛羽涵实在想不出易攸宁得出这个结论的依据是什么。
“嗯,你真的不用担心,先去歇着吧。对了,最近跟楚思柔和楚庄主尽量不要说太多话,言多必失,不好再刺激他们。”易攸宁想趁此机会,让洛羽涵与楚家父女保持距离。
他自己对楚思柔的戒心加上小梦透露给她的隐秘,足以令他对楚家父女提防再三。
越是看似不起眼的事物,越是看着弱不禁风的人儿,越是危险。
易攸宁没有立即去探望洛魂飞,反而无声无息地潜入到楚江阔和楚思柔所居住的小院附近。
府中的守卫他了如指掌,避开他们易如反掌。
靠近之后,易攸宁更发现原本应该在门口还有楚江阔卧房周边的大部分人都被支开了,人手都被集中在了院落外围,能感受到院中风吹草动、却听不到屋中任何动静的位置。
只是,对于向易攸宁这样的高手,想堂而皇之地落在院中不被守卫察觉,实在是一件轻巧的事情。
他此番只想暗查,不想惊动楚家父女。
今日没有阳光,倒是不错的掩护。
从门窗的细缝偷偷瞄进去,易攸宁恰好看到了一幕:楚思柔从袖子里不知拿了一个小瓶子,将里面的蓝色粉末倒进了楚江阔的饮食之中,然后又小心翼翼地收好,将桌子反复擦了又擦。蓝色粉末溶在羹汤之中,竟没有任何颜色。只看楚思柔一边扶起楚江阔喂他吃饭,一边挂着狡黠的笑意同他倾谈。
“爹,我现在可以确定楚思晴她并没有死,还活的好好的。”
“一直以来,虽然我们一直都知道眼前这个是假的,可是始终没有找到真的楚思晴的下落,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我知道您其实一直都不安心。”
“可为了堵住悠悠众口,不得不跟假的楚思晴逢场作戏。好在她不会什么武功,威胁不到咱们。”
“您说您当年养的杀手怎么那么差劲啊,都一剑刺中她的喉咙了,居然没有杀了她,不仅被人救走,还被救活了。”
“现在好了,您用化功散废了她的武功,她现在就原原本本都还给您了。”
听到这里,楚江阔就显得激动了。
“哦,我忘了说了,那个梦魂宫主就是楚思晴,您的乖女儿。不对,是您义弟的乖女儿。”
易攸宁心中大惊,原来楚家父女比他们都要更早清楚楚思晴的身世,这就难怪楚江阔会对楚思晴下那么狠的手了。
他不禁要暗自庆幸,要不是现在的楚江阔变成废人一个,只怕洛家的下场堪忧啊。
“她现在的武功可比八年前还要精进,化功散的牵制似乎一点用都没有。”
“不过呢,只要提起八年前的事情,她就跟疯了一样。也是,那样的日子搁谁身上都不会再愿意被提起。”
“哎,想想她也怪可怜的,要是当初就死了倒还落得个一了百了,现在呢,活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我都替她愁得慌。”
“您当初装作一无所知,故意抢了洛魂飞的女人,原本是想看他难受的样子。结果,反倒还白送给了你一个女儿,让你有机会再给他一个致命的打击。”
“说到底还是楚思晴投错了胎,生到谁家不好,偏偏要落在谷梁文茵的肚子里。”
“不过,楚思晴可比她娘要强得多,撑了那么久、下场那么惨,不仅没死,还有心思回来报仇。”
“您倒也不用太气愤,我听说洛其琛被什么人暗算和楚思晴有了肌肤之亲,洛魂飞得知后气得当时就昏过去了。”
“洛其琛现在也知道他们的关系了,整个人像个石头似的,傻乎乎的,什么都不会做了。”
“我们都知道那是个假的,可洛家人不知道啊,洛家有的闹了,您说妙不妙?”
“我估摸着,真的楚思晴也差不多该从假的楚思晴那里知道她的身世了,以她的脾气,恐怕现在要恨死洛魂飞了。”
“这一招连消带打,可真是大快我心。”
一字一句,她的声音并不大,却全部被易攸宁听到了,一字不差,一字不落。
易攸宁顿时只觉得楚思柔这个女人太恐怖了。
他完全想象不出,外表温顺柔弱,向来恭谨贤淑的楚思柔在说出这些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该会是什么样,单单嘴角那一抹笑意,就足够令人感受到这个女人的阴险和狠毒了。
易攸宁不想再听了,手悬贴着地面,绷紧神经,放松身体,一点点移动着自己下蹲的身体,力争不去惊动到楚思柔。
可就在他快要退到安全的距离外时,还是被发现了。
“谁!”
楚思柔在换碗筷的时候,察觉到了屋子外有人出现。
她想都不想就追了出去,快速地在小院里里外外查探了一遍,确认没有多余的人之后,才半信半疑地回到房间。
究竟是谁?
她现在只有两个想法:若不是自己多虑了,就是真的有人在偷听。而那个人极有可能听到了自己所说的一切,那样会对自己非常的不利。放眼整个丘山雅苑,现在还有本事来去无踪、半天不被自己察觉的人,就只有易攸宁一个了。
是错杀还是错放,她现在还没有下决心……
第七十二章 故人的重逢
此时,屋子里忽然爬进来一条青色的小蛇,楚思柔一掌就将其分成了两半,连血都没有看到。
这条蛇的出现,是巧合,还是有人故意为之?
刚才偷听的人到底是蛇还是易攸宁,楚思柔并没有准确的答案。
她并不惧怕身份和性情被人揭穿,她并不惧怕洛家的任何一个人,她留在这里,不过是想看看她此生最厌恶的人,这场借尸还魂的戏,后续是如何演下去的。
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比起楚思柔的冷静,易攸宁可谓是惊魂未定。
刚刚,楚思柔在小院内外飞过的时候,没有惊动到任何一个守卫,连自己都没有完全看清她是如何变换身法的。
楚思柔敏锐的洞察力、矫捷的身手、狠辣的掌法、超然的轻功都令他大吃一惊,他不是没有猜测过楚思柔有刻意隐藏实力的可能,可他绝对没有想过,楚思柔的武功,已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
不论是自己还是洛其琛、小梦,包括独孤鹰扬,都未必是她的对手。
他能够顺利逃离,纯粹是胜在了对于地形的熟悉。
他之前还在犹豫要不要把这一切告诉给洛家其他人,现在反而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一旦摊牌,洛家人未必能够全身而退,与其冒着如此之大的风险,还不如暂时装作若无其事,见机行事,见招拆招。
现在他最烦恼的,是如何能够在不透露小梦身份的前提之下,解开洛魂飞和洛其琛心里的结。
天色暗淡,夜幕降临,今日,是多少人度过的最为漫长的一天呢?
洛魂飞的屋内,洛其琛正守候在塌边。
“其琛,义父怎么样了?”
易攸宁喊了洛其琛一声,完全没有回应。
“其琛?”
还是没回应。
要不是亲眼看见洛其琛就坐在那里,易攸宁真以为他不在此地呢。
“其琛,想什么呢?”轻拍他的肩膀,才发现他整个人僵硬地坐着,神思倦怠,从侧面瞧着就跟失了魂似的。
感受到触动,洛其琛才略微动了动,挺直了背:“你回来了。”说话都是有气无力的,明显是受了极大的打击。
倒也并不奇怪,周遭再大的变故,只要意志仍在,就不会轻易被击倒,而这一记心上的重创,则需要时间去接受。
“义父还没醒吗?”
“没有,爹的内力深厚,我尝试将真气输进他体内替他打通血脉,可都被他自身的内力弹了回来。”
“那你没受伤吧?”
“我倒情愿自己受伤了。”洛其琛这话透着两层意味,藏着两件事,“羽涵应该都告诉你了吧。”
“她三言两语,过程不是很清楚,但是重要的地方一点都没落下。”易攸宁其实更想了解的是洛其琛与独孤鹰扬之间发生了什么,在悠然山庄内外,具体分经过如何,可现在洛其琛这副落魄的模样,他实在是开不了口,只能劝慰,“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你就该想办法去解决,把对周围人的伤害减到最低,能弥补、能挽回的尽量去挽回。”
“别的事情都可以,这件事,我实在无能为力了。”
“话不能这么说,所谓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凡事不会一点余地都没有,峰回路转,没准你跟思晴之间还有转圜的余地。”
“事实俱在,还能有转圜的余地?”
“我倒也想知道此事是否真的能有转圜的余地!”
易攸宁未及开口,从屋外传来的女子的质询打断了他,声已至,人却姗姗来迟。
“阁下是谁?”易攸宁跑到门口,警觉地观察着四周的变化。
只有风吹草动,没有一丝踪迹。
他仍伫立在原地,以防不备。
直到洛羽涵和楚思晴并肩而来,方才稍稍放下了防备。
“有个人想见洛大侠。”楚思晴还是如往常一样的淡定自然,只是语气之中多了几分尊敬。
易攸宁想起刚才的声音,问道:“是刚才外面说话的那个女人?”
楚思晴默认。
“她是谁?”
“梦魂宫老宫主。”
能够惊动上一任宫主出面,易攸宁大概能够猜到两三成了,事关重大,需要一个能与洛魂飞地位、年龄、阅历相当的人来替楚思晴过问。
另外,只怕现在小梦的伤势没有好转,根本无力出面。
于是,他站在院中喊道:“义父目前尚在昏迷,前辈有何吩咐,可先交付我等小辈。前辈若不介意,请现身一见。”
一股清雅的香气扑鼻而至,一个身影从他们眼前掠过,此时人,已在房中。
易攸宁、洛羽涵、楚思晴三个人跟着进来。
轻珊长袖轻甩,关上了房门。
阻隔了与外界的纷扰。
房间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只有洛魂飞的呼吸声略显沉重。
轻珊道:“令尊病了?”
洛羽涵道:“家父受了刺激,一时气血不畅。”
轻珊道:“的确,洛大侠内力深厚,这两个小子就算再厉害,跟他相比还是差了些。”
她站了起来,走到了洛魂飞身边。
“一晃几十年了,你也还是没能抵挡住岁月的侵蚀,我们都老了。”
“前辈认识义父?”易攸宁从话中听出了惋惜。
“有过一面之缘,只怕令尊根本没有印象了。”轻珊竟然有一丝丝落寞。
长辈们的往事他们无从得知,只是隐约能够察觉到几分浅浅的情愫。
这或许,又是洛魂飞的另一段未了情缘吧。
在轻珊深厚内力的刺激下,洛魂飞胸口的淤血吐了出来,气血顿时畅快了,人也醒了。
“爹。”
“义父。”
三个孩子惊喜之余,不忘谢过轻珊,而后全部都凑到了洛魂飞的身边。
唯独楚思晴,还是远远地,躲在轻珊的背后。
“洛大侠,我能体会你此时心中的苦闷和自责,可我还是希望你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个清楚,让孩子们心里有个数。是非对错,他们也要有自己的判断和想法。不然,我实在是没办法保证晴儿这孩子,会不会恨你一辈子。”
“你是?”洛魂飞死死地盯着这副白玉面具,好像要把这副面具看穿、看碎一样。
轻珊迎着他的目光,而后低下头,摘下了面具:“二十几年未见,不知洛大侠可否还记得我。”
面具下面孔惊艳了众人,惊艳了时光。
明明是个成熟的妇人,可却不过是三十岁出头模样。
“星辰总舵,湖心小轩。”轻珊提醒着。
二十年,时光在她的身上停滞不前,她昔日里就是令人过目不忘的美人,何况现在与当年,并没有什么差别。
尽管萍水相逢,洛魂飞还是一下子就想起来了:“你是玲珑轩的轻珊姑娘?”
“正是。”
“芳驾与梦魂宫主是什么关系?”洛魂飞本想称其为姑娘,可毕竟他们都不再年轻,又觉得直呼其名不妥,就只好客气了起来。
轻珊也不在意这些琐碎的称谓:“梦魂宫是我创立的,小梦和思晴都算我半个徒弟吧。”
“是你?梦魂宫二十年来不断挑衅悠然山庄,与我义兄为敌,也都是你在背后指使?”
“哼,不错。既然你也提到了楚江阔,那我们今天就好好说一说这位人前大侠、人后小人的伪君子。”
尘封的往事如同牛毛,数也数不清,今夜之中,能够被吹散落土的又会是哪些令人或喜或悲、或生或死的过往呢?
第七十三章 上一辈的相遇(1)
岁月如梭,将悲欢离愁紧紧交织;
往事如烟,飘进各家心头。
“细细数来,差不多是二十三年以前的故事了。那天,原本我和义兄约定了在城中客栈会合。我在城外赶路之时,天空突降大雨。因为雨势太大,所以我不得不就近找了个地方避雨。小小别院,我与文茵就是在那个时候邂逅的……”
二十三年前,仲夏。
当时,洛魂飞还只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少年,大概要比现在的洛其琛大上一两岁。
尽管年岁不大,可那时候,他也已经算是江湖上颇有威望的少年侠客,年少成名,闯出了些许明堂。只是,他的这点侠名和他的义兄相比,还是稍稍逊色了一些。
某日,他与楚江阔兵分两路去相助不同的门派惩奸除恶,后二者约定在城中朋来客栈相见。
约定之期已至,谁料,洛其琛行至半路,突逢大雨,一时难以行进。
于是,他便在那附近找到了一座别院,站在屋檐下暂时躲避。
他以为这场雨很快就会过去。
谁知,这场雨带给他的竟然是一段当下的刻骨铭心和未来的自责难当。
说是别院,却也没有常见的别院那么大。三四间屋子还有个种满花的院子,装饰简洁朴素,摆设古色古香。
大概是因为此地鲜有人至,所以院门并没有关,但是出于礼貌,洛其琛没有私闯进去打扰。
这座小小的院落,就是谷梁文茵自己别致的小居所。
“公子,外面风雨交加,小姐请您到屋内避雨。”一个妇人打着伞出现在了洛魂飞的身后。
洛魂飞难免被雨打得略显狼狈,说道:“在下已是叨扰了府上,不便再给府上添麻烦了。我就站在这里,等雨停了就好了。”
妇人道:“这雨恐怕还要下些时辰,公子还是进去坐吧。我家小姐一片心意,公子就不要推脱了。”
“既然是小姐盛情,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打扰了。”
洛其琛跟着妇人的指引走过花园的小路,抬起头,远远就望见了雨帘之后那个婀娜的身影,越是靠近,那个身影就越是清晰。
他能够看见雨帘后那女子在对自己微笑,那种感觉,甚是微妙。
“公子,这就是我家小姐。”妇人收了伞,将洛魂飞引见过去,又转身出去了。
洛魂飞抱拳行礼:“在下洛魂飞。多谢姑娘美意,在下打扰了。”
女子欠身回礼:“举手之劳,公子不必客气。”
洛其琛这才又抬起头,清楚地看清了女子的模样。
清丽娴静,端庄温和,长相没有令人一眼惊艳的美貌,反而十分耐看,越看越觉得有魅力。
洛魂飞微微有了一种心动的感觉。
“恕在下冒昧,敢问姑娘芳名?”
“差点忘了,小女子复姓谷梁,名文茵,这位是我的乳母明如雪。”
明如雪刚好从外面进来:“公子的马我已牵到后院的棚子里了。”
“多谢姑姑。”
“恕小女子冒昧,公子这是要到何处去?”谷梁文茵与他闲谈了起来。
“不瞒姑娘,在下此番是要去城中的朋来客栈与我义兄会合的,只是突逢大雨,不得不先避一避。”
“义兄?都说江湖中人喜欢结交朋友,每每遇到志趣相投之人都会结拜为兄弟,公子与你的义兄,应该也是志同道合之人吧。”
“姑娘所言甚是,不过……”
“不过什么?”
“在下与义兄结伴行走江湖,一路走来互相扶持,虽不是亲兄弟,感情却胜似亲兄弟。”
“难道公子没有别的亲人吗?”谷梁文茵有些好奇。
“嗯,在下从小就是个孤儿,是由家师抚养长大的。家师多年前病故,我便独自离开师门行走江湖。怎奈自己学艺不精,过程中屡遇凶险,多亏了我的义兄多番照应,我才能至今无恙。我们兄弟二人一起打拼,倒也逍遥自在。”提起自己的义兄,洛魂飞就无比感激。
一句话,透露了身世,透露了处境,也透露了洛魂飞乐观爽朗的性情。
“原来如此。”
谷梁文茵同情他孤零零的身世,欣赏他乐观积极的态度。
三言两语,很快就没了下文。
屋子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微妙起来。
明如雪倒是没什么,在一旁关着门窗,清理着水迹。
反而是谷梁文茵和洛魂飞,二人面对面站着,时而偷偷地瞄上对方一眼。
可当发现对方也在看自己的时候,又会不好意思地扭过头去。
谷梁文茵的脸上更是泛起淡淡的红晕,娇羞的模样实在是可爱。
洛魂飞自己也不知道怎的,心脏扑通扑通直跳,连手忽然都不知道该放到哪里才好。
而他现在整个人的模样,也不是太好看。
洛魂飞的头发在滴水;
洛魂飞的衣袖在滴水;
洛魂飞的长衫在滴水;
洛魂飞的剑穗在滴水;
连洛魂飞腰间的玉佩都在滴水。
滴答,滴答。
整个人分明就是一只落汤鸡,滴下的水洇湿了地面,把他围在中央,又像是一朵滑稽的“出水芙蓉”。
谷梁文茵瞧着他这出狼狈的样子,忍不住掩面笑了出来。
洛魂飞也一反常态,平日里反应一向很快,现在却显得异常迟钝,看到谷梁文茵在笑,自己也跟着一起憨笑了出来。
谷梁文茵低着头,又忍不住偷偷瞥着洛魂飞,把自己的丝帕递给了他:“公子,擦擦吧。”
洛魂飞这才意识到她为何而笑,窘迫地脸都红了,只能继续傻笑以掩饰内心的尴尬。
丝帕上绣着一对戏水的鸳鸯,还有文茵这两个字。
洛魂飞接过丝帕的时候,他和谷梁文茵两个人的指尖不小心碰在了一起。
点与点的短暂碰撞,却在那一刻燃起了一生的火花。
四目相对,懵懂的情感,在彼此心间漫延。
伫立在原地的两人,久久没有动弹。
身后的妇人将这一幕全部收进了眼底。
“咳,咳。”明如雪不合时宜又恰如其分地打断了他们。
失态的两个人快速恢复了正常。
“你这样穿着湿衣服容易生病的。”
“没事,江湖人奔波惯了,不碍事。”
“乳母,别院可有男装给公子换上?”谷梁文茵询问着明如雪。
明如雪道:“小姐你忘了,你把下人都打发走了,这别院从来都只有你我二人,哪里会有男装?最多是有几套您男扮女装时穿的衣服,可这尺寸也不合适呀。”
“这可如何是好?”谷梁文茵犯了难。
正犯着愁,一阵强风吹开了门,吹进了屋子之内,令洛魂飞不由得打了个喷嚏。
明如雪见状,又仔细想了想:“以前老爷健在的时候小姐备了几套换洗的衣服,好像一直放着。只是老爷已去世多年,不知道洛公子是否忌讳?”
去世之人生前所穿的衣服,很多人会觉得不悦。
好在,洛魂飞向来没有这种顾虑:“只怕冒犯了令尊。”
“无妨,不过是件衣裳罢了,公子随乳母去换吧。”
“多谢姑娘,有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