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无心人的算计(1)
漆黑的夜,寂静的街,无心的人却把算计留给了别人。
没有月色的晚上,谁都看不清谁的脸,唯有声音,此时相对真实。
“多日不见,你可想我?”男子倚靠在树上,高矮胖瘦完全分辨不出,可是这般温柔的语气,像极了独孤鹰扬。
“这样的话,你是不是每天都在说?对着另外一个女人说?”女人的声音冰冷异常,不带丝毫感情。
明明像是在吃醋,却给人一种压迫的质疑感。
“生气了?”
“我生什么气?”
“生气我跟她在一起,冷落了你?”
“哼,我可没工夫跟一个傀儡较劲,她还不配我费心思。”
“傀儡?”
“不过是个听梦魂宫那个女疯子使唤的傀儡,难得便宜给你,你就好好玩,腻了就走人。”
男人显然没有预料到女人会说出这样的话:“你再不喜欢她,至少你们还是……”
“停!”女人打断了男人的话,“她是她,我是我,懂吗?”
听上去,女人现在才是真的生气了。
“好好好,我不提了。”男人一把将女人拉进怀里,好生哄着,“你不喜欢,我就不说了,对不起。”
女人任由男人紧紧地抱着,不迎合也不抗拒,在冰冷的夜晚,能够感受到的全都是对方的温度:“上次要你帮我做的事情,似乎没有成功。”
“那件事被人半路搅了局,我原本想再找机会的,可是似乎总是有人在暗中保护她。你也知道我现在还不能跟那个女人撕破脸,总要给她留些面子。”
“你为什么没让阿宇去?如果当时他在,我想那个女人也没机会干预。”
“不过是个普通女子,就随便派了几个人,我没想到她命那么大,能逃出来。再者,我并不想让阿宇知道你的存在,你的事,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就够了。”说话的男人的的确确是独孤鹰扬。
“他不是对你一向忠心耿耿吗?”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他去虽然干净利落,可我也担心他察觉到什么。尽管他不说也不问,不代表什么都不知道。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他的忠诚,可是能少一个人知道就少一个,不是更好?”
“我就是喜欢你的谨慎。”
“如果你还是想要那个人的命,过几天我找个机会亲自帮你解决她。”
“不必了,现在的局面我还挺满意的。”
“嗯?这才多久不见,你的心思就变了。”
哎,女人心,海底针,不仅深不可测,还变化莫测。
“因为我今天忽然发现,她或许能够间接帮上我一个忙,一个很大很大的忙。”
“什么忙?”
“你不是一直想对付洛家又苦于梦魂宫那个女人不肯帮你吗?”
“是,我一个人,不是洛家三父子的对手,可偏偏那个女人还不肯帮忙。”
“如果梦魂宫主是我所猜到的那个女人,那么我大概是有办法令她改变的。”
“她的身份一向神秘,你竟然能够猜到?”
“我想除了我,大概也没有人敢猜。”女人的言语之中透着自信。
“她到底是谁?”
“一个借尸还魂的女人。”
借尸还魂四个字,在二人当下的环境之中提起,难免会让人毛骨悚然,即便是见惯了生死的男人,此刻也不免觉得阴风阵阵。
独孤鹰扬也不例外。
“你想我做什么?”女子说得含糊,他竟然也不追问。
“找一个梦魂宫主和楚思晴在一起的时间,把洛其琛给她们送过去。”
“什么?”
“我说的话,你没听懂?”
“你是让我把洛其琛引到她们两个人在的地方?”
“不是引,我是要你制服洛其琛,然后把这个让他吞下去。”女人取出一个小瓶塞到了独孤鹰扬的手里。
“这是什么?”
“这是杭亭在发疯之前研制出来的好东西,叫佳人醉,药性十分猛烈,所以需要你把握好时间,要是一炷香的时间之内没人救他,那我们的计划就白费了。”
“佳人醉,名字倒是不错,一听就知道是什么了。”见惯了风月的男人,自然是什么都瞒不过他,“你是想成人之美?”
“算是吧,既然楚思晴那么喜欢洛其琛,我倒也想帮她一把。”
“但是,我跟洛其琛交过手,我们的武功不相上下,想要制住他,谈何容易,更别说还要把他引出来,万一碰到了洛魂飞或是易攸宁,那我真的是要吃大亏了,到时候你不帮我,我不是要死在他们手里?”
“别跟我来这套,你的本事我还不清楚吗?一般人奈何不了你的。想让我出手,再等等吧。”
“好啦,你说吧,要我怎么做?”在这个女人面前,独孤鹰扬竟然完全收起了凌厉和傲慢,变得言听计从。
“选好我所说的那个时机,然后去杀楚思柔。”
“为什么?”
“洛其琛心里忘不掉的和脑子里百般惦记的两个女人都差一点死在你的手里,你觉得他现在看到你会不会想一剑了结你?而你再去打一打他夫人的主意,他不跟你算总账,就不是他的性子了。”
“你不说我还没发觉,左拥右抱都不止,三个佳人在他身边,洛其琛这小子艳福不浅啊。”
“这几日黄昏前,楚思柔基本上都会跟洛其琛待在悠然山庄。庄子里大多数是工匠,对你而言并没有什么威胁。你只需要把姓洛的引出去,找个机会点了他的穴,把药给他吞下去,把人送到那二位的面前,后面的事情,就不需要你操心了。”
“就这么简单?”
“这件事并不简单。”
第四十五章 无心人的算计(2)
“梦魂宫主闭关了半个月,一出关就去找了楚思晴,我想只要我暗示楚思晴明日我依旧不会去,想必梦魂宫主就应该能够和她在一起。时机,并没有你想得那么难得。”独孤鹰扬熟悉楚思晴和小梦的相处之法,就如同神秘女子熟知洛其琛和楚思柔的行踪一样。
他去到温柔乡之前,都会提前一天或是半天传消息给她,如果没有消息,他就不会来。
“你的意思是,只要你不在,她们就一直在一起?。”
“不错,至少大多数的时间里是这样的。”
“如此,那就明日动手。”
“明天?会不会太仓促了?万一一击不中,他们难免都会提高警惕,我们再想找机会就不容易了。”
“不是有句话说,择日不如撞日吗?我看明天挺好。”
“我看一点都不好。”独孤鹰扬抬杠的意味更多些。
女人也不管他:“明日你等在悠然山庄,待到楚思柔和洛其琛出现,你就伺机偷袭楚思柔。不出意外,洛其琛一定会护着她,你先与他相持,最好能伤楚思柔几分。这样一来,洛其琛积攒多日积的怒火更加容易被点燃,到时候你只需要暂时将他引出,然后制服他便可。”
“可是我又该如何让他与梦魂宫主碰面?”独孤鹰扬追问。
“梦魂宫主交给我,你让阿宇同你一起,你将洛其琛引出之后,阿宇就替我去温柔乡送个信儿,我自有办法将她引来。”
“那楚思晴呢?”
“楚思晴是不是出现我并不是特别在意,她若是跟得上,来便来,她若是不出现,或许对我来说效果会更好。”
“万一明天洛其琛临时改变主意呢?”独孤鹰扬总觉得她的计划并非万无一失,“他若是临时有事,不出现在悠然山庄,那么我们的计划,又怎么实现?”
女子却十分自信:“你放心,我自有办法让他出现。”
“既然你这么有信心,那事情就交给我吧。”独孤鹰扬对女子的信任远远超过其他人,“不过,我不明白的是,你要我这么做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我要试探一下,不,准确地说是要证明,梦魂宫主和我所想的究竟是不是一个人。佳人醉这个东西,知道的人极少,能够了解它的毒性的女人,除了我,也就只有那么一个人了,如果她真的认得,那我便可确认了。”
“你不会是想等着看她来质问我的样子吧?”
“她要是去了,你就随口编个理由搪塞过去,不过,我想不会的,那玩意儿是那个人生生世世都摆脱不了的噩梦,如果真的是她,她只会像疯了一样回想起被其支配时的无助和恐惧,根本顾不上你。”
“听起来有点意思,可我还是越听越糊涂。”
“只有激起她的恐惧和愤怒,才会让她失去理智,让恨,占据她的全部。”
“所以,只要你发现她失去了常态,就足够了。”
“楚思晴和梦魂宫主都不会眼睁睁看着洛其琛死的,我不管成全了他和她们中的哪一个,都是成全了你跟梦魂宫主。”
“什么?”
“那个秘密,也到了该揭开的时候了。”
“秘密?”
“一个会让梦魂宫主改变心意,对洛魂飞恨之入骨的秘密。”
黑暗之中,看不到女人的表情,可是这话,女人说得十分自信,仿佛她已经预见了后续的所有发展,所有的未知在她的眼中好像都变成了既定的事实,没有悬念;所有人都像是她手中的玩偶,任她摆布。
独孤鹰扬在遇到这个女子的第一天,就被她深深地吸引住了,他在她的眼睛里找到了一种感觉,一种掌控全局的感觉,令人难以抗拒,不得不信,不得不更深入地去了解、去感受。
“你这个女人,让我觉得有些可怕。”
“我不过就是个小女子,你怕什么?”
“感觉一切都在你的预料之中,明明还没有发生的事情,我却已经能够想象每一帧的画面,其实你根本就已经敢肯定了,对不对?”
“从第一次见面,我就讨厌她,讨厌得要命。可能命中注定我们是天敌,所以,就算化成灰,我都能认出她来。”女人说这话的时候,字里行间都透露着满满的厌恶,想要除之而后快的恨意。
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久到被遗忘,也近到历历在目。
“你放心,事情都搞定了之后,我会帮你搞定她的。”
“不,我可没说过让她死。对她来讲,活着远远比死更痛苦。”
“哎,你个小调皮,真是拿你没办法。”
这是寂静之中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相思与情感,近乎使人忘记时间,忘记了周遭的一切一切。
只是,时间不会停。
“你又要走了。”
每一次见面都无比短暂,每一次分别都令独孤鹰扬感到失望和不舍。
“不想我走?”
“当然不想。”
“这可不像你的性格,你应该也从来没有对她如此吧?”
“你是你,她是她。”
“有区别吗?”
“你在心里,只有你。”
“油腔滑调。”
“字字肺腑。”
“等整个武林都成为你的囊中之物时,我会如你所愿。”
“快了,我相信。”
“我也相信。”
话音未落,女人的身影就完全消失在了夜色之中,身法之快,快到令人分不清她离开的方向;身形之稳,稳到连一片叶子都没有惊动。
不动则已,动则惊人,身轻如燕,无影无踪。
原来,在独孤鹰扬的身旁,这个女人,才是最重要的。
第四十六章 活着的理由
夜未尽,今夜的故事,仍在继续。
“你回来了。”
温柔乡灯火尽灭,得到满足的人们都已安歇。当楚思晴拖着一身疲惫回到自己的房间时,小梦已经醒了。屋子里没有点灯,小梦冷不丁的一句话,不小心就吓到了她。
“怎么不再多睡一会儿?”楚思晴一边安抚着自己小小的惊吓,一边点亮了一盏小小的烛灯。
光线并不算明亮,只够在相对靠近的距离之内照亮两个人的模样。
小梦的人蜷着身子缩在床边,看上去还是犹如惊弓之鸟,对周遭的一切都充满了警觉和防备。
然而实际上,她的人已恢复了冷静,她的神情也变得冷漠。
在烛光的辉映下,她的模样完全清晰了。
肤如凝脂,吹弹可破,令人不由自主地想去轻抚,又担心唐突了对方;
柳叶弯眉,双眸似水,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仿佛能够看透人心,摄取人魂;
素齿朱唇,脸衬朝霞,不施脂粉却胜过任何装扮,自是天然的美人。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小梦的双颊略显臃肿,不知是不是因为操劳过甚,未能得到好好休息的缘故。
明明是一张倾国倾城的容颜,却偏偏要遮掩住,实在是令人费解。
“睡不着了。”小梦温婉动听的声音再一次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沙哑。
楚思晴丝毫没有觉得奇怪,显然,她并不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嗓音:“今夜有些阴天,外面没有风却还是觉得凉飕飕的,估计是要下雨了。”
“难怪,老天是怕我闭关休养得太好了,忘了痛是什么滋味,所以专门来刁难我一下。”无助的口吻之中带着自嘲的意味,是习以为常的冷漠,也是不可改变的绝望。
“哎。”楚思晴无法安慰她,因为她即使明白她痛苦的根源,可她自己根本体会不到那种痛苦的实际之感,无法真正做到感同身受的时候,任何安慰的话、任何开解的话,都只能被称为废话。
小梦还是缩着身子,身体微微颤抖,如果不仔细看,根本不会发现她隐忍着的手,环抱着手臂,然而指甲已经完全嵌进了肉里,一点点渗出血来。
原本遮盖住手臂表面的皮质脱落了一半,露出一道道疤痕,指甲抠住的位置附近,全部都是类似的半月牙,新的,旧的,夹杂在或长或短的疤痕之中,更加刺眼。她完全感觉不到手臂被抓伤的痛,因为旧伤比这更痛。
每逢阴雨天气,小梦肩膀上的刀伤就会痛痒异常,身上的每一处伤口都像是被无数只虫子叮咬一样,体内的毒往往也喜欢趁着这个时候出来透透气,在她的体内搞着各种小动作,五脏六腑似有千万根针在交替刺着。
如果她现在在梦魂宫,这样的痛苦便会翻倍。在深山之中的住所,阴冷万分,同样的痛苦,十年如一日在发作。只有在温柔乡的个别日子里,她才有可能睡一个真正安稳的觉。
她的身体令她无法长时间离开梦魂宫,而梦魂宫却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她的身体。
讽刺,又矛盾。
世间大抵有不少的事情,就是如此吧。
小梦忍了许多年,无数个夜。
日子一天天过去,她习惯了,也麻木了。
每当她痛到难以忍受的时候,她就会死死地抓住自己的手臂,仿佛只有痛才能压制痛。
以痛止痛,以毒攻毒。
到头来,不过只是自欺欺人罢了。
楚思晴于心不忍,移开了烛火,自己借着光在柜子翻找能用的金创药,她这里别的东西不多,但是各种必备的药,倒是备了不少,瓶瓶罐罐,总有能派上用场的。
“你不用管我的,忍忍就过去了。”说话的声音还是平平淡淡的,只是底气已经没有刚才那般足了。
每一次,每一天,她都是这样告诉自己,忍一忍,忍一忍就不疼了。
楚思晴的困意早早就过去了,在小梦最需要人照顾的时候,她自己不能离开。备好了清水和药,她又将易容用的皮子一块块捡起来,清洗干净,收纳在特质的盒子里,还不忘劝道:“这些东西,以后还是少用为好,总归是对身体没什么好处的。”
“我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差错,别人看到或许只是会觉得诧异和恐惧,可楚家人看到,就一定会有所怀疑,我不能给他们机会。”
“好在楚江阔现在瘫痪在床,楚思柔守着病榻无暇顾及,你倒不用太过担忧。”
“他现在应该和我一样吧,不,他应该比我还要难以忍受。”想到这一点,再难承受的她都能承受了。
一直以来,小梦就是这样一个人,这样一种活法,以别人的性命养活无数条性命,以别人的痛苦抹杀自己的痛苦,以别人的希望当作自己的希望,唯独仇恨,是她自己的,也是她活着最直接的理由。
第四十七章 其琛的回忆
如小梦所料,楚江阔的状况,简直可以称得上是糟糕透顶。
楚思柔以不想打扰众人歇息为由,将楚江阔休养的地方从原来的房间换到了雅苑最偏僻寂静的角落,四周都是浓密的树木,与主院不知隔了多少道假山,可以说是鲜有人至,如非刻意绕道来探望,一般人是根本不会注意到的。平常不过有七八个人守卫在那周围以确保他们的安全。
洛其琛和易攸宁一起回到雅苑之后,一时放心不下独自晚归的楚思柔,便独自一人专程去探视,远远的,他就发现楚江阔的房间里仍然亮着光,还隐隐约约能够听到断断续续的嘶吼,就像是野兽受了伤之后还要装作若无其事恐吓其他敌人时发出的声响。
守夜的护院对于这道来自偏院的明亮习以为常,对于时不时传出来的低吼声也完全可以当作没听到,依然认认真真地以最警惕的精神观察着周围的变化。
“谁!”
洛其琛刚刚踏进院子,就被守夜的人发现了,他的脚步声极轻,人走得也极稳,却还是被察觉了。
洛其琛对此十分满意,经历过被人偷袭之事,他们在夜间的警觉性更高了。
“是我。”
熟悉的声音,并没有彻底打消守卫的疑虑,距离他最近的人拿着半出鞘的剑,一步步靠近了他。直到借着院子里的灯笼看清楚了他的模样,才总算放下戒心来。
“原来是少主。”这人收起了剑,恭恭敬敬地站在了洛其琛身侧。
洛其琛低声问道:“少夫人回来了吗?”
这人道:“回来了,少夫人回来之后就一直待在楚庄主的房内照顾着。”
洛其琛又问:“楚庄主的状况好些了吗?”
这人道:“每天都差不多是一个样子,有力气的时候嘴里就各种咒骂着,到了夜里也是时常会吼上几声。”
洛其琛追问:“咒骂?梦魂宫主吗?”
这人道:“梦魂宫主倒还好说,左不过就是骂她阴险狠毒。骂得最多的反倒是楚大小姐,各种难听的话几乎都用上了,兄弟们有时候都听不下去,可却没办法。”
到底是楚家的家事,外人多一个字都插不上嘴。
洛其琛点点头:“知道了,楚庄主重伤在身,难免思绪混乱,那些话你们就只当没听见,不要传出去,以免别人说我们刻意挑拨人家父女的关系。”
这人道:“属下明白。”
可是洛其琛,不明白。
在他的记忆里,楚江阔一直都是十分疼爱楚思晴的,十二年前,当他终于找到自己失散多年的女儿时,相见的那一刻,热泪盈眶,激动得久久不能说出话来。
那一幕,深刻地印在了十岁的洛其琛的脑海之中,一直未曾忘记。
楚思晴忽而到了陌生的环境里,对所有人都有一种与生俱来的距离感,对任何人都不亲近,最初的几年,她都是自己一个人,独来独往,没有什么能够引起她的兴趣和注意力。
尽管如此,楚江阔还是很乐意把自己的女儿介绍给他的朋友们,不管去哪里都会带着她,骄傲地跟别人介绍,尤其是在她一展身手之后,大家都知道楚家大小姐天资聪颖,小小年纪,剑法就已出神入化,谈及至此,楚江阔的脸上更是写满了得意。
许多人说,楚庄主是因为始终难以忘记对已故文茵夫人的感情,才会对他们的女儿倍加疼惜。具体如何,洛其琛不得而知,他只知道,当楚思晴失踪的时候,楚江阔的焦虑是真的,发动一切能够用到的人脉,想尽办法,也要找到她。
以前的楚思晴还会紧紧拉着楚江阔的手,称其一句父亲,称谓上的疏离也挡不住亲情之间的亲近。
明明是一出温情戏,奈何却变成了如今的模样。父女二人和和睦睦地生活了十二年,最后的结果,却是势如水火,如同敌人。
洛其琛不明白。
什么时候开始,一切都变了。
什么时候开始,楚思晴连悠然山庄都不愿靠近;什么时候开始,楚江阔提起女儿只剩冷嘲热讽;什么时候开始,父女相见,分外眼红。病榻前,只剩下一个女儿在照顾,病榻上,只留下污言秽语,吐都吐不尽。
楚江阔中毒到现在,楚思晴一句话都没有过问,连面儿都没在此露过,更别说关心他的情况了。
“哎。”
洛其琛除了叹气,心中多少也开始怀疑了,尤其是在不久前,听到了楚思晴的那一句承诺之后,他一直以来的想法,到底还是被影响了。他开始回忆过去,是不是遗漏了什么地方,是不是没有注意到那些细枝末节。
楚思晴不是绝情的人,她一定发生过什么,才会让她再难接受楚江阔。
他一边想着,一边走着,脚步被思绪耽误,不自觉地放慢了些。
当他还在一丈之外,房间的门忽然就打开了。
楚思柔站在门口一脸惊讶地看着他,洛其琛的表情也是一样。
“我感觉外面有动静就出来看看,没想到是你。”楚思柔说完就意识到不对,又解释道,“父亲现在犹如惊弓之鸟,总是怕有人要来害他,屋子外一丁点风吹草动就胆战心惊的,总是不断催我出来查看一下。”
三言两句,就将原因丢给了楚江阔。
只有绝顶高手才能够在一丈之外感受到另外一个高手的存在,没有杀气的存在,极其微弱的呼吸,近乎无声的脚步。
单就这一点,楚思柔清楚,洛其琛同样清楚。
第四十八章 楚思柔的矛盾
“我担心你,所以来看看,没想到吓到你们了,没事吧?”洛其琛刚才有一瞬间的疑惑,不过他接受了楚思柔的解释,并没有起疑。
“没事。”楚思柔走出来把门关好,“你的事情办妥了?”
“小事情,你不必挂心。”洛其琛脱下自己的外衣披在了楚思柔身上,贴心地说道,“夜深了,小心着凉。”
楚思柔低垂着头,轻声一语:“谢谢。”
夜风骤起,满是凉意。
“岳父的身体如何了?”
“不还是那个样子吗,死不了,活不好。”楚思柔的心也一天天沉了下去,早就没了最初的乐观和耐性,“只是今日,不知怎的,他觉得异常痛苦,一直在吵闹,怎么安抚都不行。”
“我听说,岳父的事情一直都是你亲自盯着,从来不叫其他人插手,白天你又要跟我去悠然山庄,晚上又在这里熬着,这样下去我怕你身体吃不消的。”
“我没事。你多少也清楚父亲这个人的脾气,他向来自负,绝不原意让任何人见到他现在这副模样的。有时候爹和羽涵来探望,我都没有让他们进去,怕刺激到父亲。山庄的老人儿都不在了,他现在信得过的也就只剩下我一个了。好在这些日子,他白天比较嗜睡,倒不用我一直守着。”
“那你明天就不要跟我过去了,留在家里好好休息。”
“无妨的,悠然山庄不仅是父亲一生的心血,也是我从小到大一直生活的地方,我当然希望能够跟你一起恢复它昔日的模样。”楚思柔的语气坚定,眼神更加坚定。
“那我今晚留下来陪你吧。”
“不用了,其琛哥哥,你真的不用担心我的。”
“那你照顾好自己。”
“好。”
楚思柔正要送洛其琛离开,只听见屋子内传来“啪”的一声,然后一声闷响,像是有人摔了下来。
楚思柔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立即转身跑回房间,身上披着的外衣也随肩滑落。洛其琛顾不得捡起来,紧跟在她的后面进屋一看究竟。
不看不要紧,看了一眼,洛其琛差点就没有认出躺在地上的那个人蓬头垢面的人是楚江阔。
原本乌黑的头发只剩下凌乱的银丝,原本锐利明亮的眼睛只剩下空洞和憎恶,原本不可一世的模样只剩下老态龙钟,原本体面的一庄之主只剩下衣衫褴褛。
哆哆嗦嗦地躺在地上,五十岁左右的人,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八九十岁的老人,无比得苍老和脆弱。
难怪楚思柔从来不让任何外人进来,甚至连熟悉的人都一直往外劝。
“少主,需要帮忙吗?”守卫听到动静,站在门外询问。
“不用,你们守好院子就够了。”
洛其琛还在震惊之中,楚思柔就已经用她娇小的身体去扶起摔在地上的父亲,每一个动作都十分吃力。好在,洛其琛立刻就去帮她了,用自己的肩膀承担起了楚江阔全部的重量,尽管他的动作克制着力量,可仍旧避免不了弄伤对方。蹑手蹑脚也不是,用尽力气也不是,倒真是难为了当女婿的。
楚江阔四肢的关节处不时有血渗出,整间屋子都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腥臭味,刺激着靠近人的感官。
洛其琛刚才还没有注意,现下只好强忍着。
“爹,您怎么又乱动。”楚思柔放好楚江阔的身体,替他清洗被碎瓷片割伤的伤口,“想喝水的话,叫我不就好了。”
“我要杀了她!她就不该活到现在!啊!杀!杀!杀!”楚江阔嘴里又开始低吼着。
楚思柔对此早就习惯了,听得多了,连问都不用问:“您又来了,我跟您说过多少次了,姐姐跟此事无关。”
“她不是你姐姐!我没有这么个女儿!快去给我除掉她!”
“您又在说气话了。”楚思柔心平气和,脸上依旧保持着耐心的笑容,“其琛,你别介意,爹自从中毒之后,经常会说些没意义的话。”
“他嘴里说要除掉的人,是思晴?”洛其琛怎么都没想到,楚江阔对楚思晴的恨意发展到了如此地步,不仅咬牙切齿,甚至时时刻刻都想置她于死地。
楚思柔撇了撇嘴,看似无能为力,点着头:“是啊,起初还只是骂骂咧咧的,后来干脆就想让姐姐死,还总是说不认她这个女儿。”
洛其琛在一旁给楚思柔递东西,略有感慨:“好好的父女俩怎么就搞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楚思柔还在低着头仔仔细细地给楚江阔包扎:“你也不能怪父亲,谁让姐姐这一次实在是太过分了,不仅在楚家没落的时候让楚家颜面扫地,而且还是跟仇人在一起。我还听说她跟梦魂宫主有一些不清不楚的关系。你想想看,如果不是那两个人,悠然山庄怎么会被毁,爹又怎会沦落到现在这般寄人篱下的落魄地步。姐姐如此与他们亲近,你让爹怎么能忍,怎么能不恨?”
简单一番话,却已与不久前所说的完全相反了。
不同的角度,得出的结论,必然不会一样。
楚思柔的语气倒还算好,没有刻意地加重,平白直叙,却令楚江阔的心情更加激动,两只眼睛布满了血丝,恨恨地瞪着前方。
“易位而处,的确很难不恨。”洛其琛内心唏嘘,却也没有完全表露出来,“思晴不是是非不分的人,她一定有她的道理。”
楚思柔放下了床帘,隔断了他们与楚江阔的接触,洗净了手上的污渍,双手恢复了白嫩,分明是一双不染春水的手。
听到洛其琛的话,她不禁冷笑了一声:“你难不成还认为姐姐是故意跟他们走得很近,伺机报仇吗?”
洛其琛反问:“你难道不会这样想吗?”
楚思柔冷哼一声,不置可否。
洛其琛问得也奇怪,他问出口的不是“不是这样想”,而是“不会这样想”,如此的说法,从一开始就包含了他自己的臆测,提前假设出了前提,无关是与否的问题,而是会与不会,看似没什么分别,实则差之千里。
楚思柔一开始并没有在意,后知后觉才意识到洛其琛言语之中的试探,或许,他今夜的突然到访,就完全都是一场试探。她心中有了盘算,却没有解释,她清楚得很,有时候欲盖弥彰往往会起到完全相反的作用,不解释可能是当下最好的解释,她不想让怀疑变成肯定。
“父亲的情况每夜都是如此,今天闹得凶了点,其琛哥哥别见怪?”一如既往温柔的嗓音,居然还带着些许娇嗔。
“哪里话,这些事情原本就应该是我来做的。”
“其琛哥哥这话就见外了,你我夫妻,本就不该分得那么细致了。外面的大事由你去做,但是照顾双亲这种事情,自然就应该由我来做了。说起这,我还要跟洛爹爹道个歉呢,这么长时间都只顾着父亲,没有好好孝敬爹爹。”
“爹是不会在意这些的,何况羽涵还在,你不必担心。”
“那便好。”
洛其琛仍想留下替她些时辰,然而楚思柔始终不答应,半推半哄地把他送了出去。
各自安寝,这一夜总算是结束了。
天亮之后,又是一番怎样的光景?
风,又起了。
第四十九章 小厨房内的情敌
天没有亮,因为乌云挡住了太阳的模样,让人分不清时辰,分不清早晚。
雨声细腻,不大但是很密,街上空无一人,连赏雨的佳客都没有。
温柔乡今天格外的寂静,没有人进,好像也没有人出。
这样的天气,的确适合安眠。
楚思晴原本打算开窗透透气,闻一闻自然的空气,让泥土清新的气息带走血腥的味道。
但是雨随风动,不小心就让被风吹进来的雨水打湿了自己的衣衫,无奈之下,只好又将窗户紧紧地关上了。
小梦的状况说不上好转,也没有更加严重,身子缩得僵硬,头埋在怀里,看不到是睡着还是醒着。手指上的力道轻了不少,大概也是痛到没有什么知觉了。
楚思晴打了清水,取了药酒,轻轻地移动开小梦的手臂,替她清洗着伤口,洗干净指甲里的血渍,一举一动,小心翼翼。
旧伤历历在目,新伤又来增色,两个小臂上,已经完全找不到半块完整无瑕的肌肤了。
“你这是在自己折磨自己。”楚思晴又心疼又无奈。
小梦对此无动于衷,就像是完全没有听到一样。
“我一会去叫人准备些吃的,你吃点东西好好休息一下,我守着你,你还可以睡得踏实一点。”
小梦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楚思晴只当她是睡着了,耐心、细心又小心地替她处理好伤口,轻手轻脚地收拾好东西,离开了屋子。
小梦其实都听到了,她只是没有什么力气、也没有什么心情去回答她。
她太累了。
后厨离得不远,楚思晴里里外外找了个遍,连个人影都没有看见,想来是厨子们难得偷得半日闲,也都去歇息了。
做饭这种事情倒也难不倒她,卷起衣袖,选好材料,简简单单切了点菜,淘了些米,就算张罗了起来。
谁成想,楚思晴这边刚起灶,外边就有人迷迷瞪瞪地在厨房外转悠了来:“人呢?人都去哪儿了?快来人给老娘上菜,饿死老娘了。”
楚思晴往门边瞥了一眼,见老板娘扒着门框,睡眼惺忪的模样,自然是懒得理会。她素来很少与这位老板娘交谈,生怕说得多了,会有什么口误,误了小梦的大事。
当然,另一个原因多半也是因为她不屑与她说话,她虽不曾看低过风尘女子,可她却无法看得起这曾经逼着人下海的老板娘。好在,小梦收了这地方之后,老板娘碍于她的武功、忠于她大把的银票,倒是收敛了不少。
小梦发过话,在这儿的姑娘不管做什么都可以,只有一点就是这一切都要情出自愿,并且不得随意被人带离。因此从那时候开始,温柔乡除了楚思晴之外,就只有一些迫于生计选择卖艺的女子来寻求庇护了。
有的走,有的留。
不过,这丝毫没有影响温柔乡的生意,反而因为梦兮一个人的存在,比以前更加兴旺。
老板娘见没人理她,顿时火冒三丈:“诶,都聋了吗?老娘说我要吃饭,还不赶紧伺候着!”
还是没人搭理她。
老板娘更气,揉了揉眼睛,撸起袖子就要进去打人,结果刚抬起步子,就看到楚思晴自己一个人在里面忙乎着,瞬间就换了嘴脸,笑得花枝招展,比蜜还甜:“原来是楚小姐,您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这种粗活怎么能让您自己来呢?随便吩咐下人做就好了。都怪我,睡过了头,都没看清楚是谁。”
“大家都还在休息。”楚思晴的语气依旧冷淡,“又不是自己做不得,何必麻烦别人。”
“这哪儿能啊!要是让大老板知道了,她可是要心疼的。”老板娘言语之中,极尽谄媚。
楚思晴把菜倒进锅里,刺啦的声响和燃起的热气令老板娘挡着自己的脸趔趔趄趄地往后退了几步。
“本就是做给她吃的,没什么大不了的。”
老板娘只觉自讨没趣,悻悻地溜了出去,又刚好遇到了刚出房门的晏弦思,她自己是没法子跟楚思晴套近乎,可眼前这个人跟她关系倒是不错,可以借其示好。
“那个弦思啊,来来来。”
晏弦思道:“有事吗?”
老板娘道:“那个楚小姐在厨房忙活着,你去帮帮忙,她一个大小姐,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万一烫着了我可没法交代。”
晏弦思点点头,径直走到了后厨。她在门口瞧着楚思晴有条不紊的样子,完全是驾轻就熟的感觉,哪里像是没有下过厨的样子,在心里不免暗暗赞叹。
“你怎么来了?”楚思晴还在精心地摆着盘,头也不抬,却能够察觉出来的人是谁。
晏弦思走到她身边,欣赏着桌子上摆好的几份精致造型:“真好看,想不到你居然还会这些。”
楚思晴好像并没有听到那句赞叹:“是老板娘叫你来的吧?她还怕我烧了这地方不成?”
晏弦思笑道:“她是怕厨房把你烧了。”
“小题大做。”
“这也不能怪她,谁能想到悠然山庄大小姐竟然有一手这么好的厨艺。”晏弦思轻轻举起盘中的一个小雕花,“这花瓣雕得栩栩如生,怕是少有人能比得上。”
“宫主一直都没什么胃口,摆得漂亮些,或许她还能多少吃一点。”
“你们之间的感情,还真好。”
“她于我有恩,我理当报答。”
“可你付出的,是不是太多了些?”
“比起她受的苦,我这些又算得了什么呢?”
“有时候,我也会好奇,你们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在她身上又发生过什么。明明都是性情温和之人,却偏偏装作冷血无情。”晏弦思在一旁帮忙打下手,还不忘闲聊。
“可是你却从来都没有问。”
“不该我问、不该我知道的事情,我不会去探究。”
“不错,关于我们,你知道的越少对你而言越安全。”
楚思晴又拿了几个碟子出来,将烧好的菜一分为二,一份盛在了普通的碟子里,一份则放在了摆好造型的碟子里。
晏弦思不解:“怎么还分成了两份?”
楚思晴道:“给你的。”
晏弦思受宠若惊:“我的?”
楚思晴递给了她一双筷子:“尝尝看。”
晏弦思也还没有吃早饭,闻到饭香的时候就感觉饥肠辘辘了。她夹起一片放进嘴里,细细地品尝着。
“宫主口味挑剔,你就当是帮她试菜吧。”
试菜哪里需要自己这个外人,还准备了那么多,晏弦思明白她不过是嘴硬:“谢谢。”
从最初相识,她原以为楚思晴是个冷漠不讲理的女人,而后来,自己在她的照顾下,安稳生活,而昨天的事情更令她对其有了不同的认识,现在,她更加觉得眼前的女子冷淡的个性之下,藏着的是一颗细腻且多情的心。
“这有什么可谢的?”
“谢谢你救了我,谢谢你一直保护我。”
“救你的人不是我,保护你的人也不是我,所以,你这句谢谢,我担当不起。”
“那我应该谢谁?”
“宫主。”楚思晴放下了手上的东西,郑重其事地说道,“我可以告诉你,她不带你去梦魂宫,是因为那里并不适合你,梦魂宫看似独立于江湖之外,实则仍在江湖之中。尤其是这几年,那里已不是当年的样子,所要面临的敌人和危险,不计其数。独孤鹰扬的势力之大,也远非你所能够想象的,一招不成,他还有千百招。只有把你留在身边,才能确保想杀你的人不会得逞。我明白你心里的委屈,可是你要明白,她并不是刻意为难你,也没有人刻意想要为难你。”
晏弦思没想到楚思晴忽然跟她说了这么多,一时间不知如何回应,只有低着头,沉默不语。
她心有不甘,满腹委屈,因为她真的不懂为什么梦魂宫主和楚思晴偏偏要硬留她在这里,而现在,她也只能是似懂非懂,毕竟她们口中的梦魂宫也好,独孤鹰扬也罢,都离她太过遥远,太过虚无,难以理解。
昨夜面对洛其琛的那副笑颜之下,也有说不出的心酸。
楚思晴见她不说话,大概也是在意料之内:“我不强求你能明白,我只希望你知道,她和我都不会做任何伤害洛家人的事情,就够了。”
仅此,真的够了吗?
晏弦思想要完全体会到其中的因果,一时之间,实在是不容易,不过她选择了信任,相信楚思晴,相信梦魂宫主。
她抿着嘴,浅浅一笑,不是勉强,更像是释然。
“简单的材料,做出这么美味的佳肴,以后要教教我。”
“做给其琛?”面对情敌,说出这样的话,楚思晴的语气竟然出奇得温柔。
晏弦思没想到楚思晴会这忽然说了这么一句话,脸颊一下子就泛起了红晕。
事实上,楚思晴自己都没料到怎么就脱口而出了这四个字。
下意识的反应超过了理智和真实的情感,仿佛刚才的一瞬间,并不是她自己。
她的模样并没有比晏弦思好多少,端着手上的餐食低着头就走了。
第五十章 互相的猜疑
“小梦,我亲自下厨给你做的小菜,都是你喜欢吃的,起来尝一尝。”楚思晴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做过吃的给她了,回想起当初自己在她身边照顾的时候,那段日子虽然各自痛苦,却也是再也回不去的安宁。
还是没有人回应。
楚思晴以为她还在睡着,放下手上的东西,去叫醒她。
然而,人,已经不在了。
阴雨连绵,小梦会去哪里?
定心沉思,隐约之中传来琴声阵阵,楚思晴不懂音律,但是也能感受到琴声悠扬,抚琴之人的内力深厚,才能从极远处奏响千里之音。
小梦多半是被琴声引走了。
窗户半掩,吹进阵阵微风,地上的一张小纸条被吹动。楚思晴捡起来,只见上面写道:我知道你是谁。她的心底一沉,更加确定小梦的突然离去与此物还有远处的琴声定有脱不掉的干系。
琴声还未停,说明小梦还没有找到弹琴之人,现在去追或许还来得及。
楚思晴根本顾不上去想自己的武功是不是能够帮得上忙,她担心的是小梦会不会再一次失控。
失控的梦魂宫主是危险的,她会让对手陷入危险,也会让自己陷入危险。
循着琴声的踪迹,楚思晴做着和小梦同样的事情。
就在不久之前,有人从窗外用暗器穿过那张纸条直直地扔向一动不动的小梦。
暗器发出的手法极其精确,角度尤为刁钻,落点十分精准,从小梦的颈后飞过插进墙壁之中。
在这个转瞬即逝的过程中,一旦小梦惊诧,稍稍抬起头、直起身,那枚暗器就有九成会插进她的咽喉。
好在她并不惊慌,好在对方也并不是真的想要她的性命。
终于抬起头的小梦,满脸的疲倦,身心的疲惫没日没夜、无时无刻不在缠绕着她。她取下飞针,看到了纸条上面的字,也听到了随之响起的琴声:时而如空谷回声,时而如飞流直下;时而低沉如深思,时而婉转似倾诉。
旋律中蕴含丰富多变的情感,似乎在讲述一个悠长而起伏的故事,弹琴之人不仅琴技超凡,内力更是不容小觑。
刻意而为之,多半是陷阱,请君入瓮之举,不明目的。
小梦接受了琴声的邀请,纵使是陷阱、是虎穴龙潭,她都要去瞧一瞧,闯一闯。
她在雨中连续施展着轻功,雨水打湿了她的发梢和衣襟,她却浑然不觉。
那琴声一路引导着她走到一片废墟面前。
——悠然山庄。
昔日的气派景象早已被小梦手中的火把、心中的火焰燃烧殆尽,可那琴声的的确确也是从其间传出。
琴声此下又变得凄清起来,曲调绵长,如泣如诉,在这阴雨连绵的天气中,显得分外凄凉。
是未亡之人的追忆,还是已故之人的追索?
是人是鬼,只有进入一探究竟才能下结论。
悠然山庄内院的残垣大都被清理掉了,虽然尚未恢复原貌,但是也比之前干净整洁了不少,小梦就站在院中,机警地望向四周。
四周琴声回荡,已很难再分清楚具体的来源。
“阁下大费周章,目的就是想引我至此。我既然来了,阁下为何还不现身?”
雨水渐渐模糊了小梦的视线,可她的话始终无人回应。
“既然阁下不想相见,那在下只好告辞了。”
她转身就要走。
话音刚落,小梦就感觉到身后有一股阴冷的气息不断逼近,琴声骤变,化为利刃,从她的身后突袭而来。
小梦一个凌空侧翻,惊险闪避,而不远处仅存的一根立柱却应声坍塌。
雨水和寒风令人的头脑变得清醒,却也令动作变得略有迟缓。
出手的方向也同样暴露了对手的位置。
确定了对方身处的位置,小梦才找了一处能够遮挡风雨的地方,面对着那人,背靠墙壁。
“你的速度慢了。”琴声消失,弹琴之人缓缓开口,“是你退步了,还是你的伤限制了你的出手?”
是女人的声音。
是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
是一个经过伪装的年轻女人的声音。
是一个经过伪装的年轻女人无比娇媚的声音。
“我的伤?这从何讲起。”小梦故作镇定,心里闪过无数个念头,无数个名字,有可能知道内情的人的名字。
“让我仔细算一算,你身上的伤有多久了。”女子的音调又起了变化,这下子又像是个年迈的老人了,“一年,两年……差不多有八年了吧。你说,我数得对不对?”
小梦的脑海中最终定格在了一个人的名字上,她不是十分确定,因为那个人的武功,看上去远没有现在这个人那么高,可是除了那个人,她再也想不出第二个。
“尊驾怕是在说笑吧。”
“是不是说笑你自己清楚。其实,你我之间大可不必遮遮掩掩的,我既知道你是谁,我料定你也已经猜到我是谁了。”
没错,她们两个人心中都有了清晰的答案,只差一个实证。
然而,她们之中任一个都不会承认,也不会否认,因为承认和否认都代表对方的猜测是正确的。
所以,她们谁也无法从对方的口中得到证实。
小梦仍在掩饰:“阁下找我来,难道就是为了说这些无关紧要的话?如果是,那抱歉,在下失陪了。”
“别急着走呀,我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呢。”女人的声音又变成了稚嫩的童声,听上去俏皮欢脱。
“不知道小姑娘要跟我说什么?”小梦配合着她的表演。
“楚江阔现在每天都活在痛苦之中,我知道你不希望他那么快就死了,所以我就帮你延缓了蚀骨水的发作,表面上是缓解了他的痛楚,实则却是在日复一日摧残着他可怜的自尊。我如此帮你,宫主该如何谢我?”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我要帮我最亲的人报仇呀。”那声音又变成了妙龄少女。
“最亲的人?”
“没错,至亲之人。”
小梦冷冷一笑:“你什么时候把她当作亲人了?”
那人反倒是吃吃地笑了起来:“你怎么知道我说的是谁?你怎知楚江阔有没有别的仇人?你就这么肯定自己猜的没有错?”
连续三个反问,既像是回答了,又好像没有回答。
“如果你不是她,就没必要在此装神弄鬼,躲在暗处不敢现身了。”小梦还是无法准确地找到对方的位置,因为声音的来源一直在变化,而雨声则成为了对方有利的掩护。
“如果你不是她,就没必要整日戴着面具,跟我一样装神弄鬼了。”
针锋相对,两个人都在进一步试探。
“那你认为我在隐瞒什么?”
“你在隐藏,隐藏你面具之下精致的容颜,隐藏精致的容颜之下满目疮痍的面孔……”
“隐藏你的丑陋、你的不堪、你的悲惨……”
“隐藏你那颗极度愤恨的心,隐藏你最不堪回首的时光!”
那声音竟然变成了男人!
成熟的男人的声音!
还是三个不同的男人!
那声音,
像极了楚江阔!
像极了杭亭!
又像极了郗远!
这个神秘人,完完全全掌握了小梦的弱点,抓住了她的痛处。
小梦面具之下的脸已经在颤抖了,她的手紧紧握成了拳,她努力地压制着自己近乎崩溃的情绪,压制着不断涌现的痛苦回忆当给她的巨大刺激。
那人所说的一字一句,明显是在故意刺激小梦,可小梦却无法不去在意。
因为每一个字,都戳中了她的内心,戳在了她的痛处。
那人并不打算就此作罢。
“你曾是令人惊叹的武学奇才,而今却连姓名都不敢透露。”
“你曾经是名动江湖的美人,而今也不过是个藏头露尾的鼠辈。”
“你曾经冰清玉洁,而如今已然是残花败柳。”
“现在的你不过就是个借尸还魂的怪物。”
“一剑封喉都没能要了你的命,你竟然还不好好珍惜你的这条贱命。你要知道,有多少人想要苟活于世都没有机会。”
小梦的耳畔不断回想起一个女孩的惨叫声,是那么无助、那么绝望、那么悲凉,她的眼前浮现出一副血淋淋的身体,是那么娇弱、那么破败、那么惊颤。
她近乎要疯了。
那人对此似乎非常满意,又发出了娇嗔的笑声,妩媚动听:“怎么不说话了,是不是让我说中了?我就知道是你,哈哈哈哈哈。”
“你说中了什么?”小梦强忍着心中极大的惊恐和愤恨,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地从牙缝里挤出来,“我并没有承认什么,也并没有否认什么。”
“可是你在紧张,你在害怕,不是吗?”
“是吗?”小梦不能承认。
两个人的身份,在对方面前,就隔了一层薄如蝉翼的纸,不用捅破,就已明了。
而就在小梦在崩溃的边缘徘徊的时候,突然,从她的右手边掠过一个黑影,她正要去追,就发现一个人朝自己的方向被扔了过来。
她认得那个人。
——洛其琛。
洛其琛被人封住了穴道,然后像根木头一样被人扔到了小梦的面前。小梦反应还算快,凌空跃起,接住了他,没有让他和墙壁或是地面来一个亲密接触,保了他一时的周全。
只是刚稳住了身形,小梦就快速地弹开了。
只看洛其琛虽然一动不动,但是愁眉紧缩,手臂在不断地颤抖,呼吸十分急促,目光时而清醒时而迷离,表情异常痛苦。
更诡异的是,他的身上居然还散发出阵阵撩人的香气,完全没有被泥土气息掩盖住的香气。
那香气,似百合,似牡丹,似杜鹃,又似兰花。
小梦的脸色一下子就白了,她永远都忘不掉这个味道!
第五十一章 思晴的爱与恨
“佳人醉!”这三个字,她仿佛用尽了毕生的力气,说得咬牙切齿。
如果不是她让洛其琛倚靠在了墙上,只怕此时的他就已经死在了小梦的掌下。
“哈哈哈哈哈,果然是你!在这个世上,能够闻出佳人醉的女人,只有你!”
佳人醉的出现,就是那女人给小梦的致命一击。
毫无疑问,小梦被击倒了,现在的她已经完全陷入了恐惧之中,一旦有人趁机对她出手,她只能坐以待毙,任人宰割。
好在,生死一线之际,楚思晴及时赶到了。
楚思晴寻着琴声寻找到城外,再想更进一步的时候,琴声就突然完全消失了。她慢慢摸索着,隐隐约约听到打斗的声响,又好像听到了小梦和别人的对话,她不知道该朝哪个方向继续走,只好凭着感觉移动着步伐。
结果,她就鬼使神差地走到了悠然山庄。恰巧在这个时候,她也看到了一个黑影,便顺着黑影移动的方向追了过去。
然后她就找到了小梦,还有陷入痛苦之中的洛其琛。
楚思晴的担忧,果然成真了。
“宫主!宫主!你怎么了?”
楚思晴疯狂地在小梦眼前晃动着双手,可是小梦的眼神完全地迷离了,根本没有任何的回应。
她根本就听不到楚思晴在叫她!
而此时,院子里肃杀的气氛瞬间消失殆尽,黑影和女人,全都在眨眼间消失了。
楚思晴完全顾不得洛其琛,只是拼命地想叫醒小梦:“小梦,小梦!宫主,宫主!你醒醒,一切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还是没有反应。
小梦呆呆的,左顾右盼,像是在寻找着什么,又不断往后退,像是在逃避着什么。
她陷入了挣扎和逃窜之中,在一个没有人能够想象到的环境里,艰难求生。
楚思晴慌了,那柄能够给小梦安全感的剑此刻并不在身边,那是唯一能够安抚她的东西。
想到了那柄剑,楚思晴忽然想起了一个人,剑的主人,她眼前一亮,闪过一个想法,或许能够有效。
“晴儿,晴儿。”楚思晴用那个人对小梦最亲昵的称谓,她试图用小梦记忆深处最美好的片段消除小梦回忆里的恐惧,“晴儿,晴儿!”
晴儿。
小梦竟然也开始重复了起来:“晴儿?晴儿!”
突然,她大声地嚷道:“师父,是你吗?晴儿在这里!”
“师父?”
“师父。”
“师父……”
再一次次呼唤无果之后,小梦一点点安静了下来,眼神里也恢复了神采,整个人慢慢恢复了正常。
只是。整个人散发的,是淡淡的忧伤。
楚思晴长舒一口气,这才有心思去查看洛其琛的状况。
“其琛,你怎么了?”
洛其琛无法讲话,只是目光中充满了担忧和疑惑。那份担忧源自自身,而那份疑惑,则是因为他看到了梦魂宫主的失态和楚思晴唤她的称谓。
晴儿,这两个字,是巧合,还是另有深意?
楚思晴见他不动不语,立马就要为他解开穴道,就在这时,小梦拦住了她。
“宫主?”楚思晴不解。
小梦并没有完全恢复平静,可是她的思绪已经清醒了,她十分了解佳人醉的药效,更清楚一旦穴道解开,后果会是多么严重。
“先把他带回温柔乡,要快!”
楚思晴没有多问,她相信小梦。
可是,她的轻功并不高明,带着一个被点了穴的洛其琛,她根本走不快。
拙劣的步伐,吃力地移动着,楚思晴带着洛其琛,哪里算得上轻功,简直就是在拖着他一步一步往回走。
悠然山庄距离温柔乡并不近,要快,究竟需要多快?
洛其琛的状况愈发糟糕,他的身体发烫,他愈发不能控制自己的意识了。
小梦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洛其琛毫无选择地在此地被逼至绝境,无奈之下,只好克服着极大的心理障碍,拖着近乎虚脱的身体,强打起精神,以瘦弱之躯架着他,近乎是扛着洛其琛的重量一路跃起。
楚思晴跟在后面,勉强不被甩下。
这一来一回,令小梦元气大伤。
等到三人踹开温柔乡的大门,小梦近乎力竭。
温柔乡的众人听到声响纷纷来看,结果也不过只看到了楚思晴殿后的身影。没人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出去的,也没人知道她出去做了什么。
小梦用尽最后的气力,将洛其琛悄无声息地带进了房中。
小梦、楚思晴、洛其琛,身上的衣服都完全湿透了。
是雨水,也是汗水。
小梦的面具之下,鲜红的血液顺着边缘一滴一滴流出,她扶在桌旁,背对洛其琛,摘下面具,却没能控制住从口中喷出的血。
大口地喘着粗气,她是真的累了。
然而,事情到这里并没有结束,甚至不过只是一个开始。
为了洛其琛,也为了楚思晴,她还不能离开,更不能倒下。
小梦用湿透的衣袖挡在脸上,身体靠着圆桌,不让自己倒下,点中了洛其琛身上的一处大穴。
洛其琛还是无法活动,但是已经可以开口讲话了。
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不,不要管我!你们,你们快点离开!”
楚思晴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两头都想照顾,却哪个都照顾不上。
“宫主,你的伤?”
“其琛,你哪里受伤了?”
小梦没有给他们废话的机会,直接说出了重点:“洛其琛,是谁给你下的佳人醉?”
“佳人醉?”楚思晴重复了一遍,她没有听过这种药。
洛其琛的痛苦并不比小梦少,他艰难地回答:“独孤鹰扬。”
“呵,呵,竟然被他们俩摆了一道。”
楚思晴这时又问道:“这药有毒吗?”
小梦转过身,不让他们二人看到自己狰狞的表情,解释道:“佳人醉是当年青龙门掌门杭亭的独门女眉药。”
“女眉药!”楚思晴差一点就大叫了出来。
“不错,那是杭亭花了数月的时间调配出的,药效比普通的合欢散要强烈三倍。服下之人,遍体生香,合欢交好,只在片刻。”每一句,小梦说得云淡风轻,可是内心早已崩溃。
“可有解药?”这才是楚思晴目前最关心的事情。
小梦无奈地摇摇头:“杭亭研制此物,一是用来暗算对手,令其血脉喷张而死,并落下狼藉的名声;另一方面,就是令女子屈从于他,任他摆布。所以,中了佳人醉,要么死,要么……”她没有再说下去,也不必再说下去。
“我懂了。”楚思晴的内心已有决断。
洛其琛和小梦都听懂了她的心思。
“思晴,杀了我!趁我现在还能控制自己,快点杀了我!”
“虽然我不想他死,可是我也不想你再陷得更深。所以,是杀还是救,我尊重你的选择。”小梦还希望楚思晴可以再考虑清楚。
洛其琛却还在央求:“思晴,不要。”
可是楚思晴怎么舍得:“我救他。”
她只要有一丁点的能力可以救他,就绝对不会眼看着他死。
意料之中的答案,可是小梦还是不死心:“你要想清楚,佳人醉的药性一旦彻底发挥出来,他未必能够控制自己,当初被杭亭抓去试药之人有不少都是武林中的高手,最后大多都被折磨至死。你要救他,是在用你的命赌他的命。”
小梦每每想起杭亭那近乎疯狂的举动,就心有余悸。
楚思晴苦笑:“可他是我爱的人,我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去死呢?”
她心意已决,小梦也只好任她去了。
毕竟,小梦能够理解楚思晴对洛其琛的感情,出于爱,任何牺牲在付出的人眼中都算不上是牺牲。
易地而处,如果眼前中毒的人是若问,她一定比楚思晴还要决绝。
痛苦会随之侵袭,可是她,绝不后退。
为了所爱,甘之如饴。
刚解开洛其琛的穴道,小梦就被处于半失控中的洛其琛扑倒,死死地压在了地上。
洛其琛的眼睛里充斥着血丝,神情凶狠,那个模样,已经不像是一个人了,更别提是往日里那个翩翩公子了。
他的力气太大,受了重伤的小梦在惊慌中拼命挣扎,却怎么都挣脱不开。
千钧一发之际,洛其琛凭着最后半分的清醒,强行收起快要不受自己控制的手,放开了小梦。
小梦慌慌张张地躲到角落里,环抱着自己,紧紧缩成一团,半天没有动弹。
楚思晴从后面死死地抱住洛其琛,湿透的衣衫贴在一起,冰冷的寒意并没有使洛其琛清醒,反而更加张狂。
洛其琛用近乎哀求的口吻一次次让楚思晴了结自己的性命,他不想楚思晴再一次为自己牺牲。
只是,楚思晴又怎么舍得呢?
她舍不得,尽管,她依旧恨着他。
恍惚之中,她只觉得自己很讽刺,不停地冷笑着,是在嘲笑着自己。
一边恨着,一边爱着。
一边爱着,一边恨着。
爱与恨交替,恨与爱交织。
躲不过,逃不掉,摆不脱。
最是情字折磨人,爱也不得,恨也不得。
屋外的雨,越下越大……
第五十二章 无尘的发现
屋外的雨,越下越大。
小梦扶着墙边,艰难地站起来,移动着沉重的步子,离开了这里。
她无法忍受那房间里的氛围,更无法承受那于她而言如噩梦一般的香气。
她全身湿透,无比狼狈,神情恍惚,甚至忘记要遮掩住自己的脸。
温柔乡的大堂里有人开始打扫,有人开始走动,几个姑娘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讨论着什么妆好看,什么发饰精致。当小梦视若无人地从他们的身旁经过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再落魄的装扮都无法消减那张绝世容颜带给人的心动,而她的病态与忧郁反而令她的美更具韵味。
“好美啊。”无数相同的赞叹不断响起。
“她是谁?我怎么从来都没有见过?”
“我居然都不知道世间还能有如此美丽的女子。”
不少人听到了外面的议论,也都纷纷从房间里出来一看究竟,老板娘见了,也只道自己白活一场,干了许多年的生意,养的“女儿们”竟没有一个能比得上分毫。连晏弦思都没有忍住好奇,瞧上了一眼。
一时间,惊为天人。
没有人能够否认,这就是当今最美的女人。
众人完全沉浸在了对小梦容颜的痴迷里,这反而无意之中帮了楚思晴,令他们无心去关注其他。
小梦的步子很慢,可是再慢,也总会走出去。哪怕人已经离开了,围观的人却久久没有散去。
“老板娘,你何时找来了这么好看的姑娘?”下人们半开玩笑地抱怨了起来。
老板娘自己都傻了,她根本没有见过那女子。
晏弦思却一眼认出了她的穿着,轻声道:“她是温柔乡的大老板。”
老板娘恍然大悟,没错,那打扮的确是。
众人更加惊叹,那个心狠手辣的大老板,竟然是个十足的美人,这着实令人又爱又畏。
晏弦思同样也看得出小梦的神色有异,虽然担心,可还是对她心存畏惧,于是想去找楚思晴问个清楚。谁知,刚走到门外,就听见屋子里传来了异动声。
她并不是不知趣的人,只好装作什么都没有听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如果她知道那个是她所深爱的洛其琛,又该有怎样的反应呢?
不过一门之隔,却将这对恋人的距离拉得更远了。
楚思晴是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可事实,远比她所能想到的还要痛苦百倍。
直到此时此刻,她好像才能理解为何提及往事小梦就会深陷其中,难以自拔,尽管,她所承受的不及其十分之一,却也足够令人绝望了。
而小梦,走出温柔乡,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荡。她不知道自己想去哪里,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更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
她如同一具行尸走肉,任凭雨水的冲打,浑然不觉。
终于,内伤外伤的夹击之下,身心俱疲的小梦,因为体力不支,倒在了街上。
或许,对她来讲,一直睡下去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可惜,她还是被人救下了。
一个被她的琴声征服的男子,一个誓要守护她一生的男子。
越无尘。
越无尘在去找小梦的途中遇到了昏倒的她,尽管不曾见过,可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的身影。他顾不得雨势之大,扔掉伞冲上前去,抱起那虚弱的身躯,找了最近的一家客栈安置了她,又拍了好几家医馆的门,却始终无人肯冒着大雨出诊。
他不得不失望而归。
“客官,您看您这衣服都湿透了,赶紧换身干净的,小心着凉。”小二见他垂头丧气地回来,赶紧凑过去问候,“还有您的夫人,本来就病着,不赶紧把湿衣服换下来,整不好病情会更严重的。”
小二的话提醒了越无尘,他现在还有事情要做。可是,雨这么大,他去哪里给小梦找一套干净的衣服呢?
小二察言观色的本事不赖,立马瞧出了越无尘在犯难,脑筋一转就明白了,赶紧说道:“客官要是不嫌弃,小的去那两套跑堂的衣服来,您和夫人先将就着,等天儿放晴了,您再去街上买好的。”
小二左一句夫人,右一句夫人,显然是把他们当作遇到了麻烦的夫妻了。越无尘没有多做解释,只是掏了些碎银两出来赏给了小二:“那就麻烦你了。”
小二拿到钱,自然是乐得开花,连连称谢,连走路都快了许多。
衣服是直接送到房中的,不同的尺码,干净整洁,是全新的。
这还不算完,拿了银子的小二想得自然周到,忙里忙外跑了好几趟,又是送热水,又是送温好的酒,还送了全新的床单被褥,最后还不忘拿了两个炭盆给他们取暖。
等到他消停了,越无尘才换上了一身干的衣服,质地粗糙,做工也粗糙,好在他自己并不挑剔,能够有得换就已经满足了。
小梦身上的衣裙一直在滴水,越无尘此时又犯了难,眼下房中只有他们两个人,他顾虑男女有别,又一时之间找不到更好的帮手。
“得罪了。”面对昏睡的小梦,越无尘还不忘道歉。
他的脸在发烫。
温暖的手还是不可避免地接触到了小梦冰冷的皮肤,极大温度的反差,令她不由得打了个激灵,从昏睡中醒了过来。
“你醒了!”激动之下,越无尘转过头看向小梦,又意识到不妥,迅速地转了回去,“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梦兮,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小梦咳嗽了几声,用十分微弱的声音问道:“你怎么在这?”
“我原本是去温柔乡找你的,谁知在半路看到你昏倒在街上,就找了间客栈让你休息。你的衣服都湿透了,我担心你会生病,不得已才……”说到这里,越无尘反而说不下去了,他毕竟还是个少年,这种话多少还是羞于说出口。
小梦并不是一个不讲道理的人,所以她并没有怪罪,反而松开了手:“无妨,多谢。”
“没什么。”越无尘收回自己的手,整个人都背对向了她,“既然你醒了,那个什么,你,你,你自己收拾一下,我,我,我,我去,我去外面等你。”
“等下。”
越无尘刚要起身,就被小梦叫住了。以她现在的状况,根本虚弱到连坐都坐不起来,更别提其他的了。
“有劳越公子扶我起来,可以吗?”她的语气无力,每说一个字都很艰难。
越无尘点点头,用被子挡在小梦的身前,阻隔开两个人的接触,慢慢、慢慢将她扶起来。只是,还未等他撤身,小梦便再一次昏倒在了他的肩上。
“梦兮姑娘?”
越无尘探过脉息,试过额头的温度,果不其然,不轻的内伤之下又发烧了,情况不容乐观。
越无尘从未想过,在她的身上,会有那么多可怖到底伤痕。
那些新伤和旧伤,遮掩脱落下来,小梦还没有来得及补救,就被越无尘全部收入眼底。
一个个半月牙凌乱地分布在她的手臂上,还有鞭子抽打过的痕迹,留下一条条如蜈蚣一般狰狞的印记,交叉其中,竟然还有刀刃划过的伤口,一道道,仿佛在嘲笑自己的宿主。
然而,这些,也不过是冰山一角。
“是谁伤得你?”越无尘在这些或陈旧或崭新的伤痕之中,仿佛看到了小梦的十年岁月。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她的琴声总是透露着绝望,他终于发现,这副身体还藏着另一副模样。他不忍再看,也不忍揭开她的伤疤,唤醒她的悲惨。
小梦脸上的泥泞最后被擦干净,展现出绝美的容颜,和手臂形成巨大的反差。
越无尘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女子,不由自主地抚上了她的脸颊,轻轻拨动着她弯弯的眉,就好像是一位丈夫在看着自己生病的娘子陷入沉睡之中一样。
然而,就在这看似温柔的照料下,越无尘又发现了端倪,发现了小梦她脸上的端倪。
这幅面孔,同样是假的。
越无尘的手僵在了原处。
联想到刚刚没有深究下去的事实,回想起昨日小梦对自己的一反常态,记起楚思晴一个个奇怪的问题,他心间的疑云渐渐消散,他明白了小梦不愿与自己牵扯太多的原因,也明白了楚思晴为什么要自己许下那么多关于未来的承诺。
因为眼见的,非常有可能全部都是假象。
面对真相,自己是不是真的能够如自己所说坚定不移,越无尘现在没办法回答。
他没有勇气揭开那副面具,也不敢令她卸下伪装。
只是,他的心在隐隐作痛。
他害怕了,不是害怕她美丽下的丑陋,而是害怕真实的她会更加疏远自己。
他现在只盼着一件事,这场雨,赶快停下来,身边的人,赶紧醒过来。
温柔乡的楚思晴,客栈里的小梦,在不同的地方,面对不同的人,陷入了相同的境地,昏昏入梦,方得片刻的平静。
可惜,平静过后,迎接她们的会是更大的风暴。
第五十三章 洛魂飞的遗憾
风雨中的丘山雅苑透露着安谧和祥和,这座建在城中的宅邸,外表平平无奇,内院别有洞天,错落有致的假山和茂密的树木、绽放的鲜花构成幕幕小景,随意组合都是新的景象。
不同于悠然山庄的气派,丘山雅苑给人的感觉更加亲切,就如同主人随和的性情。
此处的少主人已成家。
洛魂飞自婚宴之后就甚少露面,家中大小事宜全部放手交托于洛其琛和易攸宁。
洛其琛细腻,易攸宁稳重,二人互补长短,令他放心。
为楚江阔逼毒疗伤耗损了洛魂飞不少内力,又因为楚思晴的受伤导致心情郁结,在各种剪不断理还乱的复杂形势之下,在纷纷扰扰的各种乱事的叨扰之中,洛魂飞竟然觉得有些力不从心了。
若是放在十年之前,他定会踏平飞鹰门和梦魂宫为楚家报仇,也会想尽一切弥补自己心中对楚思晴不为外人道的亏欠。
可是,现在的洛魂飞,根本没有想过报仇,而对于亏欠,更是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之中。
他或许真的已经老了,没有了年少时的无所畏惧,也没有了行走江湖时的快意恩仇。稳定的生活逐渐消磨了他的远大抱负,错失的缘分不知不觉蚕食了他的昂扬斗志。
压在他心头的那个秘密,已有二十多年了。
随着时光的流逝,这个秘密也在不断成长,显得愈发沉重,压得他无比疲惫。
为什么不肯说,或许就是因为情意深重,才开不了口吧。
今天的雨,勾起了洛魂飞的思念之情,令他想起他与此生挚爱初遇时候的模样,历历在目,奈何斯人已逝,留下的全部都是遗憾。
“文茵,你我相见,就是在这样一个阴雨天,我永远不会忘记你在雨帘后微笑的模样,也不会忘记你对我回眸一笑的动人,一笑倾城,再笑倾我心。”
“我爱你,可我没想到还有一个人同样对你一见倾心。如果是别人,我都不会放弃你,唯独他,让他看着你与我郎情妾意,我实在做不到。”
“是我自私,才害你遗憾余生。”
洛魂飞捧着一方精致却略显陈旧的丝帕,念念有词,丝帕上绣着鸳鸯戏水,绣着并蒂莲花,都是双双对对的绵绵情意。丝帕一角,绣有“文茵”二字,应该就是主人的名字。
“文茵,女儿长大了,出落得亭亭玉立。她从小就是个聪明的孩子,学东西很快,只是性格孤僻了些。好在其琛他们几个跟她还算合得来,倒也没让她落了单。”
“我知道你一定在天上看着她,你看到她现在的处境一定特别怨我、恨我,你当年拼了性命也要好好保护的女儿,却因为我的一个决定而堕落。”
“文茵,如果你在天有灵,就保佑女儿平平安安的,保佑她早一点忘记那段孽缘,重新生活。”
文茵,是洛魂飞今生最爱的女子,也是楚思晴的生母。
当年,在江湖上已是小有名气的洛魂飞与千金小姐谷梁文茵在郊外的小院因雨结缘,二人一见钟情,私定终身。
谷梁文茵不害怕洛魂飞会带给她的江湖恩怨,一心只愿与他相守;洛魂飞也有勇气跨越身世背景的障碍,给心爱的女人幸福。
郎情妾意,本该是天作之合。
然而,最后的结局,却走向了另一个极端。
谷梁文茵以悠然山庄为嫁妆下嫁给了当时的另外一位更加英俊也更加有名的少年侠客楚江阔,而洛魂飞则自行修建了丘山雅苑迎娶了另外一名女子。
一段佳话,却没有圆满的结局,各中因由,也只有当事人才知晓。
而与谷梁文茵的这段无果之情,更是成为了洛魂飞心中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他维护了兄弟情义,舍弃了自己的爱情。
他对楚思晴疼爱有加,很大程度上也是出于内心的愧疚和对旧爱割舍不掉的情感。
“爹,你在吗?”
洛羽涵的敲门声,将洛魂飞的思绪从遥远的往事中拉扯了回来。
“进来吧。”
洛羽涵的手里拎着一个食盒,摆在了圆桌上:“闲来无事,女儿我做了些点心,特意拿来给爹尝尝!”说着,就拿起了一块递到了洛魂飞的面前。
洛魂飞放下手中的丝帕,接过糕点,一边吃着一边笑着:“难得你不去缠着攸宁,还记得自己有个爹。”
“攸宁是攸宁,爹是爹,都是羽涵最亲的人,您跟他较什么劲儿。”洛羽涵低头瞧见了那方丝帕,“好精致的绣工,没想到爹还会存着这样的东西。”
洛羽涵清楚,她的父亲身上一向少有这些丝帕、香囊等女儿家的东西,就算是自己送的,也基本上会被他转送给自己的母亲,不会留在他的手上。
洛魂飞没有急于抢回或是掩饰什么,任由洛羽涵翻看着。
“文茵?不是娘的名字,是爹的朋友吗?”洛羽涵粗略看过之后,仔细叠好,放回了原处。
“算是吧。”
“绣这方丝帕的人一定是个很贤惠、很美丽的姑娘,而且,爹一定也非常喜欢那个姑娘,所以才会一直留着。”洛羽涵说这话的时候,倒没有一丝一毫的不悦。
洛魂飞虽然了解洛羽涵的脾性,倒还是多少有些意外和好奇:“如果我说是,你会不会觉得你爹对不起你娘?”
“为什么?”
“明明我娶了你的母亲,却始终对其他女子念念不忘。”
洛羽涵想了想:“还好,我猜爹跟那个叫文茵的姑娘应该在认识娘亲之前就已经相识了吧,你们关系那么好,最后却没有能够在一起,应该是您心上是莫大的遗憾了。何况,爹对娘也很好啊,你们两个相敬如宾,我们一家人也有非常幸福的时光。在娘亲过世的这许多年里,您也一直没有再娶,我猜想爹的心里也是惦记娘的。只不过呢,爹和娘的之间或许是亲情多一些,和那个姑娘怕是爱情多一些吧。人生在世,或多或少都有些不能圆满的事情。”
“羽涵长大了,能够理解我的心情了。”
洛羽涵之所以能够理解,也是受了不少兄长的影响。
在见证了洛其琛与晏弦思相爱不相守的情感之后,她懂得了,人生在世,最不缺少的就是遗憾。
第五十四章 藏不住的兴奋
“这位前辈现在在哪里呢?”洛羽涵出于好奇追问了一句。
洛魂飞摇摇头:“她已经不在人世了,二十多年前,她就已经不在了。”
洛羽涵对此感到遗憾:“可惜了,如果她还在,我真想去拜访一下,让爹如此深爱的女子究竟是什么样子。比娘亲还令人难忘的女子一定有她独特的魅力。”
洛羽涵的母亲是一个贤内助,性情温和却又热情,淡如菊又暖如朝阳,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家中俗事操持得井井有条,从来不给丈夫徒增无谓的烦恼。对待孩子,关怀备至,哪怕是面对收养的易攸宁,也都一视同仁,不偏不厌,甚至是更加疼爱。
她是羽涵心中完美的母亲,也是洛魂飞感激的女子。
只是,说到情难忘,终究还是输给了文茵。
“你真想知道?”
“是啊,只可惜没有机会了。”洛羽涵的态度诚恳,并不是装出来的。
洛魂飞好像不想跟她隐瞒:“虽然你没有见过她,但是她的女儿你总是见过的。”
“谁呀?”洛羽涵更加好奇了。
“是思晴。”
“思晴!”这个名字出乎了洛羽涵的预料。
“嗯,那女子叫谷梁文茵,是思晴的生母。”
有了这样的答案,洛羽涵忽然想通为什么自己的父亲会对楚思晴那般偏爱了。不只是因为她幼年的颠沛惹人怜惜,也不只是因为她孤僻的性格令人想去改变,更是因为她是父亲最爱之人的女儿。
未了之情,得以延续,才会更加珍惜吧。
但是,解开了一个疑惑,却令洛羽涵心中的另一个困惑更加难以理解了。
明明有机会在这一代弥补的遗憾,为什么结果却是导致了更大的悲剧。
除非……
洛羽涵有了一个大胆但是却最为合理的假设。
不过,她还没来得及跟父亲求证,就被人打断了这短暂的天伦。
“义父!”是易攸宁。
“有事进来说。”
易攸宁推门而入,神情略显着急:“我来找羽涵的,她在这就好。”
“找我?”
“嗯,楚思柔受了伤,我来找你去看看。”
“受伤?她不是跟大哥在一起吗?怎么还会受伤?”
“目前还不清楚,其琛也不知道去哪儿了,楚思柔淋了一身雨,我刚吩咐人送她回房了,你去看看吧。”
“好。”
洛羽涵心急,匆匆就赶了过去。
她刚离开,易攸宁就被洛魂飞叫住了。
“攸宁,出什么事了?”虽然洛魂飞近些日子少管府中事宜和江湖恩怨,可是既然让他知道了,总归会问上几句。
“我现在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早上其琛和楚思柔一起去悠然山庄,可是现在就只有楚思柔一个人受伤回来,其琛下落不明。刚才我不方便多问,想着等羽涵帮她治了伤再去。其琛的武功不弱,估计是被什么事情缠住了,一时脱不开身吧。”
楚思柔刚刚狼狈回府,她本来就是娇娇弱弱的样子,被雨水淋湿之后就显得更加虚弱,手臂又受了伤,易攸宁纵使有再多的问题,也不好立即问出口了。
“今天的风雨不小,他们好端端地去什么悠然山庄?”
“其琛原本也是不打算去的,可是楚思柔说昨日落了重要的东西在那边,今天一定要找回来。其琛不放心她一个人,就跟着去了。谁知道竟然出事了。”
“这么巧?”洛魂飞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洛魂飞从没有对楚思柔产生过任何怀疑,只是,他敏锐的嗅觉似乎闻到了一丝危险气息。
易攸宁其实也有怀疑,没有说破罢了:“我现在什么都没搞清楚,不敢妄下判断。您放心,我已经派人出去找其琛了,相信很快就能有结果了。”
“你若有任何想法,不妨说出来,我与你一起分析。”
洛魂飞是出于好意,可是他又能让易攸宁说什么呢?
说他怀疑楚思柔远没有外表看上去那么楚楚可怜,还是说楚江阔的为人或许阴险?是质疑洛魂飞的儿媳还是质疑他多年的义兄?
在他的眼中,楚家有太多的疑点值得去追问了。
但是,在洛魂飞眼中,这些极有可能是别人的恶意中伤,不值一提。
易攸宁思虑再三,还是没有说:“义父放心吧,孩儿能应付。”
“既然如此,那为父也不强求,你切记凡事要小心。”
“孩儿明白。”
绝对的信任,绝对的尊重,这是洛魂飞给予易攸宁的最大的关爱,是一个父亲对于孩子最好的鼓励。
楚思柔的伤势并没有刚才表现出来得那么严重,手臂被剑划过的伤口不深,肩膀中了一掌却并没有什么大碍,不过是一点淤青,出手的人若不是被人制衡或是武功低微,那就只能是根本没有伤她之心。
洛羽涵看在眼里,不动声色,耐心地帮她包扎好伤口,又命人煮了驱寒的姜汤,开了几副调养的药,并且叮嘱她好好休息。
“麻烦你了,羽涵。”
“都是一家人,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
在这二人之间,还是陌生感更多一些。
“易大哥在哪?我有事情找他。”
“他就在门外,我帮你叫他进来。”
“谢谢。”
楚思柔面带倦容,没什么精神,可是憔悴之下却还是没有藏住嘴角的零星笑意。她的心里想着一件十分值得高兴的事情,所以实在是难以完全隐藏住。
或许,这嘴角里的两分春意,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易攸宁,一眼就察觉了。
只是他向来都是看破,甚少说破,有自己的打算和防范,耐得住性子,从来不去打草惊蛇,尤其是面对善于伪装的人,他更是耐心。
他与楚思柔没有深交,所以不曾对她有过多的了解和观察,直到婚宴上见到了她的出手,拙劣之下是深不见底的掩饰,愤恨之下是得意与冷静的并存。再加后来种种,令他深感忧虑,不得不留心了。
“思柔,其琛去哪儿了?你们怎么没一起回来?”
楚思柔略有委屈地说道:“他,他去追独孤鹰扬了。”
第五十五章 失态的羽涵
“独孤鹰扬?怎么又是那个混蛋。”最近这位门主就好像是跟楚、洛两家杠上了,但凡发生什么事情,就一定跟他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易攸宁对他的仇视也是与日俱增。
“你让大哥一个人去追?”洛羽涵担心洛其琛的安危,心急如焚,“发生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现在才说?”
楚思柔被她吓到了,说话的声音更小了:“其琛的武功那么高,不会有事的。”
洛羽涵听完,更是又急又气:“那独孤鹰扬是什么人?明刀明枪较量,大哥跟他也不分伯仲,万一他提前设好了什么陷阱,等着大哥往里面跳,那大哥岂不是很危险?更何况独孤鹰扬还有个帮手,他要是与梦魂宫主联手,那我大哥还有命吗?”
说完,洛羽涵就拉着易攸宁往外走。
她很少发脾气,很少如此急躁,可现在是真的生气了。
兄妹连心,她没办法让自己冷静下来。
“羽涵,你先别急,我刚才已经派人出去找其琛了。”易攸宁安抚着她,“我们现在根本不清楚他们往哪个方向去,就算追都没得追。”
“那怎么办啊。上次思晴只是被独孤鹰扬刺了一剑就差点丢了小命,还有那个梦魂宫主,她的武功更是深不可测。万一他们联手,大哥肯定凶多吉少。”洛羽涵忽然在自己的慌乱与言语中意识到什么,质问起楚思柔,“你确定是独孤鹰扬伤得你?”
楚思柔点点头。
“可是你的伤口却比思晴那一次要轻得多。”洛羽涵的态度已经不似以往随和了。
寒铁剑的威力她见识过一次,再也不想看到第二次,可偏偏现在,她却惊异于没有见到。
楚思柔把头压的更低了:“我也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洛羽涵气不打一处来:“那你知道什么!”
楚思柔哪里还敢吱声,支支吾吾,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你确定是独孤鹰扬?”易攸宁拦住了洛羽涵没让她再质问下去,反倒是怀疑起伤人者的身份。
“嗯?”楚思柔一时不明其意。
易攸宁道:“你可曾见过独孤鹰扬?”
楚思柔摇摇头。
易攸宁又道:“那你可曾见过寒铁剑?”
楚思柔又摇摇头。
易攸宁再道:“那你怎么就知道是独孤鹰扬?你跟其琛在悠然山庄究竟看到了什么?在哪里你们又发生了什么?你说要去找一件对你而言非常重要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东西?是什东西让你在如此不好的天气之下非去不可,一定要立刻找到?”
易攸宁的连续发问,语气也不似平时那般和蔼了。
他和洛羽涵都是普通人,都是有情绪、有情感的人,在兄弟、兄长陷入危机的时候,就算表现出来的再冷静,也没办法完全控制得住自己内心真实的状态。
楚思柔越来越觉得委屈,声音开始哽咽:“我,我昨天,不小心,把忆寒落在了悠然山庄,那是爹送给我的,自然是十分重要的。”说着,她从枕畔拿出匕首,紧紧地握在手中,十分重视,“我在山庄外院的角落里找到了它之后,原本是要和其琛一起回来的。可谁知道,一个穿了黑色衣服的男人突然袭击我,我用手臂挡了一剑,跟那人过了几招。我完全不是那个人的对手,后来其琛赶到,是他喊了一声‘独孤鹰扬’,我才知道那个男人原来就是飞鹰门的门主。他们两个缠斗在一起,独孤鹰扬还几番向我发难,要不是其琛削弱了他的掌力,我只怕根本没办法活着回来。其琛让我先行离开,他跟独孤鹰扬就一路从外院打到内院,然后一路追过去。他们的速度太快,我实在是跟不上,就只好回来了。”
叙述连贯,形容流畅,好像是见过无数次一样,连回想的时间都没有给自己。
楚思柔的“记性”和“胆量”倒真的不错。
“照你这么说,独孤鹰扬的目标应该是你,可是现在你好端端地回到了雅苑,我大哥却下落不明。”洛羽涵的疑心半分都没有减轻。
面对质疑,楚思柔自知无法解释,低着头,默默流下了自责的泪水:“是我不好,要不是我非要出去,就不会遇到独孤鹰扬,其琛就不会遇到他了。都怪我。”
“当然怪你!”洛羽涵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样失态,像现在这样指责一个人,毕竟是自己的亲哥哥,焦虑的心情已完全占据了她的内心,其他什么都顾不上。
易攸宁在一旁打着圆场:“思柔,羽涵是太担心其琛了,你别在意。”
楚思柔摇摇头,没有吭声。
“我们现在急也没用,还是把其琛找回来要紧。你淋了雨又受了伤,好好休息吧。”
说完,易攸宁就拉着洛羽涵离开了楚思柔的房间。
“攸宁,你拉我出来做什么,我还有话要问她呢!”
易攸宁“嘘”了一声,回头看了一眼,拉着洛羽涵一直往前走。
直到走到离楚思柔非常远的地方,才停下脚步。
“羽涵,你冷静一点。”
“攸宁,那是我大哥,你叫我怎么冷静。”
“你难道没有发觉,今天的事儿就是冲着其琛来的吗?”
“我只知道今天的事情都太巧合了,我不相信世上会有这么巧的事情。”
“表面上听起来像是独孤鹰扬想要将楚家人斩草除根,可是最后,他却更像是刻意要引开其琛,这是为什么?”
“这还用问吗?他当然是想对付大哥。”
“他们的武功不相上下,如果他要对付其琛,不可能不带着寒铁剑。”
“你想说什么?”
“我觉得独孤鹰扬的目的不是要杀其琛,反而是有什么别的用意。只是现在我实在想不出他要做什么。”
“你是说大哥没有生命危险?”
“没错。”
洛羽涵顿时感到松了一口气,她相信易攸宁的判断,尽管他们都不是十分肯定。
“对了,攸宁,你觉不觉得,思柔怪怪的?”今日一事,让洛羽涵对楚思柔有了新的看法,“她之前都一直在照顾楚伯伯,这些日子却反常地每日都跟着大哥出门。特别是今天,为什么忆寒不偏不巧地就丢在了外面,然后就那么刚好地与独孤鹰扬正面碰上了?”
“你认为是楚思柔故意的?”
第五十六章 错过的线索
洛羽涵点破了易攸宁的猜测。
“我不确定,如果说楚思柔是独孤鹰扬的帮凶,我万万不会相信;如果一切都是独孤鹰扬早有预谋,我又实在接受不了今天这样的巧合。没有人会在这种天气动手,要是他了解大哥他们的行踪,就必然会发现他们要去悠然山庄的机会还有很多,而今天动手,在雨天里,模糊的视线,谁都没有必胜的把握,他本不该这般冲动。”
除非,他只能在今天出手。
洛羽涵想到了,但是她没有说。
易攸宁想到了,但是他也没有说。
因为他们都想不出一个非此不可的理由。
“我也不相信楚思柔是独孤鹰扬的帮凶,且不说楚家与飞鹰门势如水火的关系,单就今天的事情,一旦其琛出什么事,楚思柔就是最先被怀疑的对象,以她的谨慎,断不会这么做。”
洛羽涵想来想去,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她一向生活得无忧无虑,哪里遇到过需要她去探究的事情?真是越想越烦,越想搞清楚,就越是搞不清楚。
“算了算了,还是先找到大哥要紧,只要他平安无事,其他的也就没那么重要了。”在洛羽涵心中,最重要的始终都是洛其琛的安全。
“放心,我现在就出去找他。”
“你要去哪里找?”
雨水会冲刷掉所有的痕迹,想要发现蛛丝马迹实在是不容易。
“我去找思晴,以她和独孤鹰扬还有梦魂宫主的关系,或许会有线索。”易攸宁其实是想直接去找梦魂宫主的,可是天气不允许他放出烟花,他又找不到梦魂宫的具体位置,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你要去温柔乡吗?”洛羽涵的态度忽然变得很奇怪,有点勉强,有点难过,有点生气,还有点醋意,小女孩儿的性格一下子显露无疑。
易攸宁被她嘟着嘴、皱着眉的模样搞得忍俊不禁:“我是去找朋友,又不是去找姑娘的。”
“可那毕竟不是什么好地方,你,能不能不进去?”
“不进去我怎么找人?”
“你就,嗯,你就站在门口,让人把思晴叫出来,这样不就好了吗?”
“这和进去有区别吗?”易攸宁有点无奈。
“当然有!哎呀,反正我就是不让你进去!”说着说着,洛羽涵反倒撒起娇来。
易攸宁本还想跟她说一下晏弦思的事情,可看她现在这个打翻了醋坛子的警惕模样,只好暂且不提,遵从洛大小姐的指令了:“好,好,好,我不进去就是了。”
得到了易攸宁的保证,洛羽涵笑得如盛开的牡丹一样灿烂,令周围的一切花草黯然失色。
他记住了洛羽涵这一刻的笑容,便是记住了她对自己唯一的要求。
或许,这就是最美好的情感吧。
温柔乡的门口,易攸宁真的撑着一把纸伞站在檐下,等着小厮去叫人。
不过,他等来的人,不是楚思晴,而是晏弦思。
“怎么是你?”这是易攸宁没有想到的。
晏弦思把大门关好,跟他解释道:“楚姑娘不方便见你,我来跟你说一声。”
就在刚才,晏弦思在楼中徘徊,看到有个小厮往楚思晴的房间走,她就立马拦了下来,询问了几句。
小厮是认得易攸宁的,所以报上了名字。
晏弦思听后,随便说了几句将小厮打发了,自己出来与易攸宁相见。
“她不在?”
“她在,只是,她不是一个人在。”
不是一个人,那就意味着有客人。
众所周知,温柔乡头牌梦兮的客人只有两个,一个男人,一个女人。男人自然就是为了佳人一掷千金的独孤鹰扬,女人便是神秘莫测的梦魂宫主。
但是,许多时候,人们以为的,往往不是真实的。
没人会想到,此时此刻,她的客人,二者皆不是。
易攸宁自然也不会想到。
“宫主在这里?”易攸宁想着,既然梦魂宫主在,那洛其琛的危险就又少了几分。
然而晏弦思的答案与他所想,截然不同:“宫主出去了,我想应该是那位独孤门主。”
“不可能!”易攸宁否定得十分坚决。
“我是亲眼看着宫主离开的,她当时整个人有些恍惚,我打算去问下楚小姐的,还没进去,就在门外听到了异动。”她毕竟还是个单纯的姑娘,说道异动二字,她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可是,易攸宁还是无法相信:“你是亲眼看到了独孤鹰扬?”
“没有。楚小姐的房间总是无缘无故会有人出现,大家都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
楚思晴接触的人都是武林一等一的高手,那几个人呢,通常也不太喜欢走寻常路,翻翻窗户,飞飞大堂之类的,实在是太平常不过了。
“那你怎么肯定是他?”
“因为除了独孤鹰扬,其他人不敢也不能留宿在她房中的。哪怕是那位越公子,也不过半个时辰就被请出来了。”
“越公子?”
“嗯,我也是听别人提的,那位越公子喜欢楚小姐的琴,所以常常会同她聊上一段时间,楚小姐对他青眼有加,却不曾让他留宿。”
“但是独孤鹰扬明明出现在悠然山庄,怎么又跑到这里来了?”易攸宁对越无尘自然是没什么兴趣,他在意的只有独孤鹰扬。
“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是不是其琛出事了?”女人的直觉,有时候确实是不讲道理得准。
易攸宁不想让她担心,只好否认:“不是,不是,你别担心。”
晏弦思只道是自己多心了,也没多问。
易攸宁现在无法见到楚思晴,又得知梦魂宫主只身离去,彻底没了办法,只好说道:“如果你见到思晴或是宫主,麻烦你转告她们一声,说我有事找她们。”
“好。”
易攸宁思来想去,最终决定从悠然山庄寻起,他断定如果和楚思晴在一起的人是独孤鹰扬,那么在短短的时间内,分身而至,他们一定没有纠缠太久,也一定不会走得太远,在那周围,或许有迹可循。
他怎么都想不到,洛其琛,其实就在眼前。
第五十七章 农夫与蛇
雨势渐渐小了下来,有些人也醒了过来。
在小梦昏睡的过程里,越无尘寸步不离地守在她的身旁,额头上的冷帕换了一次又一次,总算有了些效果。
他听到了她梦中的呓语,将她的恐惧全部收在了自己的心里。
睡梦中的小梦,脆弱无力,痛苦挣扎,好像被人一次次逼上绝路,一次次推进深渊。这彻彻底底地激起了越无尘强烈的保护欲,一股想要去保护她一生一世的愿望。
他暗自决定,不论发生什么,他都要守护她,不离不弃。
当小梦睁开双眼的时候,她第一个看到的就是越无尘的脸。
他就那样静静地凝视着她,眼神温柔得可以沉醉一切。
可是,他们之间的距离太近了,近到小梦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往里缩着身子。本能的反应太过敏感,连自己都控制不了。
“你醒了!”越无尘不但不觉得失落,反而异常惊喜,“感觉好些了吗?”
小梦下意识的闪躲,伸出了手臂,身上空无一物,看见了自己手臂上的伤。小梦又慌慌张张地摸了摸自己的脸,确定还是平滑的肌肤。
她这才略微放松下来了一点点。
越无尘以为她在担心自己被占了便宜,连忙站起来,后退了几步,解释道:“梦兮姑娘,你别怕,我发誓,我对你秋毫无犯!”
小梦何曾在意过这些,她自己不过是被另一层皮包裹的怪物,犯与不犯,没有任何差别。
她在意的是自己的秘密,是自己一直隐藏着的秘密到底被眼前这个男人发现了多少。
她的秘密一次又一次在这个男人面前无意地泄露,她到底应该怎么办?
为了保守秘密,她不能留他;可他救过自己两次,那份恩情还有那份诚恳,令她又不忍伤害他。
小梦必须要承认,面对越无尘,她从始至终都无法狠下心。
也许是因为他的真诚,也许是因为他的单纯,也许更是因为他与另一个人相似的眼睛、相似的神情。
他的爱无法触动她的内心,可他与另外一个人的相似之处却能唤起她近乎深藏的爱意。
尽管那份爱,并不属于越无尘。
“你为什么要救我?”
越无尘觉得她的问题太奇怪了:“这还需要为什么?”
善良的人做事,往往是不需要理由的。
就算只是个路人晕倒在街上,他都会出手相救的,更何况他们之间不仅仅是路人的关系。
小梦道:“你知不知道,有些人是不能救的?”
“每个人都有活下去的权力,凭什么就有人不能救?”越无尘满目柔情地望着小梦。
相反,小梦的眼睛始终没有看过越无尘,因为她实在害怕看到他那一双似乎能够洞察人心、看透一切却依旧保有善意的温柔的双眸。
“你难道没有听过农夫和蛇的故事吗?有些人你虽然救了,可他们不仅不会感激你,还会反咬一口。你的好意不仅没有被回报,还往往会害了自己。”
这个故事越无尘自然是听过的,小梦想说的是意思他自然也是明白的。
然而,他丝毫不在意:“我相信你一定不是那样的人,你根本就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冷血。”
“你凭什么认为我不是?你不要自以为很了解我就妄下判断,这样太危险了。”
“你若真的会杀我,上一次就不会放过我了。”
上一次,小梦为救楚思晴损耗内力,出手相救的是越无尘;
这一次,小梦为救洛其琛乱了内息,出手相救的还是越无尘。
冥冥之中,似乎都是天意。
“上一次你发现了梦兮的秘密,这一次你又看到了梦魂宫主的秘密。你知不知道不是所有的秘密都能够让人发现,而这一次,你看到的是你最不该看到的。”
“我知道。”越无尘竟然笑了,“我还知道,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
只有死人的嘴才不会说话,才会让人放心。
“既然你知道,就该想到我不会再给你机会。”
“我知道。”
“那你也该知道,如果你要保全自己,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
“什么机会?”
“你只要趁着眼下我重伤在身,无力还手,先杀了我,就能保护你自己。”
越无尘还在笑:“我既然救了你,又为什么要杀你?”
“因为我会杀了你。”
“如果你真的担心我会把你的事情说出去,那你就动手吧。”
“你不要以为我真的不敢杀你。”
“没关系,这条命,只要你需要,我随时都可以给你。”
小梦简直就要被他气死了:“你是不是傻啊?我就从来没见过像你这么傻的人!”
越无尘不以为意,反而说道:“其实,在遇到你之前,我觉得我的人生压抑到了极点,那样的父亲、那样的兄长,我看不惯他们的行径,却又没办法改变他们。我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也无法选择自己要走的路,活着的每一天对我而言都是无趣的。是你和你的琴声给了我人生唯一的希望和向往,让我觉得日子不再那么难捱了。能够死在你的手里,是我的幸运,也是我的幸福。”
“你……”
“只是,我希望在你动手之前,能够答应我一件事。”提及生死,越无尘还是这般云淡风轻,他好像是真的早已将性命抛诸脑后,将自己的性命交给了自己所爱之人的手上。
“什么事?”
“希望你能够让我好好照顾你,等你的伤好了,我才能安心地离开。你现在的身体太虚弱了,我放心不下。”
都到了这个时候,越无尘在意还是只有小梦。
小梦的眼里已泛起晶莹的泪光,她一度以为的铁石心肠,最终还是败给了眼前一心一意的男子。
这份执著、这份守候,她多么希望是来自另外一个人。
尽管他们在某些地方是那么得相似,连温柔与善意都是一模一样的,可越无尘始终不是他,也无法取代他。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因为,从第一次见到你,我就喜欢上你了。”
一曲定情,一见钟情,喜欢一个人,往往就是在那一瞬之间,毫无征兆,不讲道理,而后却倾尽全力,只为伊人。
第五十八章 骇人的伤口
“可你现在总该知道,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根本不值得你浪费感情、浪费时间。”
“我承认,刚发现你伤得那么严重的时候,我确实感到非常惊讶,但是更多的是心痛,我不知道你遭遇过什么,可那一定是一段异常难熬的日子。我并不在意你的身体是不是受过伤,更不在意你的容貌是美还是丑,我在意的是你这个人。”
“哼,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你一定觉得我很傻,也很虚伪,可这就是我最真实的想法。既然眼见的不一定为实,耳听的也不全都是真的,那我何不遵从我自己的内心?用心感受到的,未必全部都是对的,可却是真正属于我的。”
在一切都可能是虚假的世界里,只有用心去看、用心聆听,才有可能收获来自伪装背后最真实的情感。
面对如此的回答,小梦竟然觉得有些可悲,她忽然放声大笑了起来,笑声低沉,充满了嘲讽和不屑。
“用心?你别傻了。我现在就让你看看,你用心选择的人到底是个什么怪物。”
小梦艰难地撑起身体,从床上走了下来,她将自己所有的伤全部展现在了越无尘的面前。
越无尘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震惊到了,慌乱之下用手挡住了自己的眼睛:“小梦,你别这样。”
小梦却说:“你看着我。”
她的声音忽然变得粗糙。
“你的嗓子?”
小梦一把拉扯下颈间的皮,露出一道两寸长、两份深的伤口:“就是这一剑,差点要了我的性命。我活了下来,却失去了曾经清亮的嗓音。”
越无尘缓缓放下手臂,看到了她所说的地方,那地方就像是一张合不拢的嘴,横在她的咽喉之上,肆意嘲笑。
小梦双手搭在肩上,又是一扯,露出更加骇人的疤痕。
两肩近乎模糊的样子,从颈下到腰间,被乱划了无数的痕迹,就像是游者遇到奇景忍不住要刻字留念一样。
针刺,鞭打,烙烫,刀砍。
就算是十恶不赦的犯人都未必会被人用刑至此,而她却承受了所有。
越无尘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堵在了他的喉咙里,想说,可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瞪大了眼睛,目光中是实实在在的恐惧。
正在他眼前上演的,就是一出活生生的画皮。
小梦的双腿近乎是黑色的。
用墨汁调成的颜色,各种狰狞的图案,占据了全部。
时间过去数载,颜色却没有淡化的趋势。
黥刑,没有出现在她的容颜之上,却占据了她一半的身体。
见者,只怕多半会觉得恶心吧。
隐藏的秘密一层层揭开,她的完美竟然成了最大的讽刺。
真实的瘦弱,竟是用伤痕撑起了体态。
“现在,你还会觉得自己喜欢我吗?我根本就不能算是一个人了,更别说是一个女人。我畏惧所有男人的接触,害怕一切阴冷的地方,日夜被体内的残毒侵蚀,永远都摆脱不了噩梦的纠缠。越无尘,你看清楚了没有?你想去生命去守护的女人,就是一个从地狱爬上来的鬼魅,她存在于世间的目的就是报仇,她会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她终会和她的仇人一起毁灭。”
越无尘想象过她会伤得有多重,可当他亲眼目睹了,才发现自己想得真的是太简单了。
“你害怕了,对不对?”小梦的笑容突然变得妖艳起来,“怕就对了,正常人见了,都会怕的。”
“如果这些你还不为所动的话,那我不介意让你看到我的脸。”说着,她的手已经探到了耳畔后面,“当你看到这张绝美面孔之下丑陋的模样,你一定会恶心到想吐的。”
“够了!”越无尘终于喊了出来,“你让我看到这些,是想让我死个明白,还是你根本就是想揭开自己的伤疤来刺激我,让我对你死心,然后为了苟活而杀了你?我是怕了,我怕看到你明明是在笑却透露着无力,我怕看到你空洞的眼神里毫无希望,我怕你被仇恨吞噬像行尸走肉般活着,我更怕你放下了伪装的同时更推开了我!”
他的一字一句,带着强烈的情感,带着与他平日里的儒雅从容完全相反的狼狈与急迫,他生怕说得慢了,就会不小心失去她。
小梦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完全说不出话来。
“就在刚才,就在我发现你受过伤之后,我拼命地问自己,为什么,我没有早点遇到你?为什么,我不能在你身边保护你?为什么,面对你的伤我什么都做不到?”
“告诉我,到底是谁对你下此毒手。我一定会帮你报仇的!我敢断定,能够如此丧心病狂对待一个文弱姑娘的人绝非善类,这种禽兽根本不配活在这个世上!”
越无尘的语气越来越激动,他是真的恨,恨自己,更恨那个令她无比痛苦的人。
“是不是楚江阔?你屠了悠然山庄,是不是因为这一切都是他干的?”
越无尘想到了悠然山庄的大火,自然而然地就将小梦的情况与楚江阔联系在了一起。他内心的苦与恨在不断激增,近乎到了极致。
在他看来,如果这一切真的是楚江阔所为,那么小梦以暴制暴的初衷就显得分外合理了。
没有人会真的愿意善待一个禽兽不如的家伙。
“你到底有没有听懂我说的话?”小梦真的觉得他傻透了,“我说了,我不值得,我也什么都给不了你,我甚至连自己还能活多久都不知道,你明不明白?”
“我明白,我明白除非你杀了我,否则我不会离开你。”
小梦终究是个女人,哪怕她心怀深仇大恨,哪怕她情绪喜怒无常,哪怕她不敢轻易相信任何人,她还是会被感动,被越无尘的痴打动。
她不能确定他对自己的包容是不是就叫做情,她无法理解他的爱究竟从何而来又为何至此,她现在肯定的是他的痴,他的执。
狠话说得再多,她到底还是下不了手,自己内心那许久未起波澜的情感不容许她去伤害这样一个痴人。
因为,他们一样,都是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