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4章 深夜造访
又过去了一夜,这一夜,丘山雅苑的每一个人都过得非常不踏实。
洛魂飞与洛羽涵先是对着那两具尸体检查了好几个时辰,别说找到线索了,就连他们的四肢和头颅为什么会变黑的原因,他们都还是百思不得其解。洛羽涵从来没有接触过这么荒谬的现象,连在书中,都没有读到过。她自幼就熟读熟记各种医书医理,自认为储备的知识已然足够应对,可现实却告诉她,过去的很多事情是无法解决当下所发生的问题的。
万事万物都在不断地发展和变化着,固守就有的知识是远远不够的。而她常年于深闺之中,所见所闻还是相对贫瘠,以致于想要快速地触类旁通,是几乎不太现实的。
对于这种古怪邪门的现象,她毫无思绪,甚至不禁要去叹息:“要是那位医毒双绝的慕容前辈能够在这里就好了。”
那个女人好像已经成为了这一代人眼中的传奇,无所不能,无所不会。不管他们遇到什么麻烦,不管他们是不是真的认识她,他们第一个想起来的人竟然都是慕容情。
而就在洛羽涵折腾了几个时辰之后,她又亲眼看到了两具尸体上最后仅存的躯干渐渐化为一滩血水的过程。
血的颜色是红色的,是惹眼的红色,是鲜艳的红色,是和正常人一样的红色,但是红色流干之后留下来的,是如炭一般的颜色。
整具尸骨都早已被毒完全侵蚀了。
“毒入骨髓,药石无灵。”洛羽涵只能做出这样的判断。
或许真的是噬魂散的毒太烈,烈到不是没有表象,而是所有的伤害都直接深入到了骨髓之中,根本就没有给人任何生还和治愈的机会。之所以中毒之人无感,或许就是因为毒发作得太快而彻底麻痹了神经,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爽。只有在死去之后,或者是毒性强行被逼出体外之时,才会显现出它真正的威力。
噬魂散,这般神秘奇特的毒药,到底还有多少待解的秘密?
后半夜,父女俩也没有获得太多的休息机会,客房里还躺着那些感觉病得不重但是一直都没有醒过来的病人,他们生怕会出什么岔子,一丝一毫都不敢懈怠。
“难道真的要加强药性才能解毒?”洛羽涵斟酌着原因,极有可能是自己的解药出了问题。
她以为对症下药就能达到最理想的状态,可是事实却给了她当头一棒,让她三日的努力全部付诸东流。
“怎么?你调整后的解药一点效果都没有吗?”洛魂飞不相信凭着洛羽涵的聪慧和谨慎配制出来的解药会毫无成效,“是不是抓药的时候少了什么?不可能一点作用都没有的。”
“爹,噬魂散这种毒药真的太奇怪了,到底是我学艺不精,还无法参透此物的奥秘。”洛羽涵非常失望,她感觉自己多年的医术都白学了,“爹爹,我想知道这药方最早的版本,我该去找谁?”
找谁?估计这个时候她要找的人都已经转世为人了吧。
洛魂飞不确定轻珊是否能够清楚地记得最早的配方,但是除了她,他也想不出第二个人了。从那一日无忧城中沐子歌的反应来看,他可能只是见过当年的方子,记得一个大概的印象,但是真的清楚到每一味药都是什么,只怕是不太现实的。至于若问,就算他知道,恐怕洛魂飞等人也是寻他不得的。
思来想去,找来找去,最后能找的还是只有轻珊。
“如果这世上还有一个人能够给你你想要的答案,应该也就只有梦魂宫主了,如果她都不记得,那么也就不会有人再记得了。”
他们没有那个本事让一个已经死了二十多年的人开口说话,更没有本事让一个故去差不多有四十年的人再重新写一张方子。
四十年,就算是转世为人,那年岁都该与洛魂飞相当了。
“那我白天去找一找宫主好了。”洛羽涵迫切地需要找到最原始的配方,找到自己的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但是新的问题又来了,她该去哪里找梦魂宫主。
没有了小梦的温柔乡,再也不是梦魂宫对外联系的驿站了。
没有了小梦的梦魂宫,再也没有可以对外接生意而留下的信号了。
没有了小梦,洛家与梦魂宫的联系也就断了。
不过,没有了小梦,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件事情叫做巧合。
“苑主,外面有一位姓凌的女子来访,说是您的故友。”
深夜到访,护卫们不敢放松警惕,可是来见的女子优雅从容,倒也不像是什么奸恶之徒。
“姓凌?”洛魂飞所认识的朋友里,姓凌的还真就只有一个,“可是一个大约三十几岁的女人,持一柄朴素银剑,衣袖上绣着彼岸花?”
护卫回忆着自己所见:“不错,衣袖上确实有彼岸花。”
那是梦魂宫的标志,来的人真的是凌素衣。
“快请。”洛魂飞有些喜出望外,就在他们父女苦于无处寻梦魂宫主的时候,轻珊的徒弟竟然就先来了,“真是来得太及时了。”
“素衣姑姑这么晚来会不会有什么事情?”洛羽涵反倒替凌素衣考虑了起来,毕竟深夜到访,是一般人不会做的事情。
凌素衣在护卫的带领下走到了客房外,烛光之下,她袖口的彼岸花显得格外妖艳。其实,准确来说,彼岸花并不是梦魂宫的标志,而是梦魂宫主的标志,每一任宫主都可以选择自己所爱的花代表自己的身份,不必留用上一任所用,以免造成误解。就像轻珊所选的是慕容情挚爱的鸢尾,到了小梦这里,则换成了代表无果之情的彼岸。轻珊劝凌素衣换一换,既不想她睹物思人,亦不想让她也放不下过去。奈何凌素衣始终认为,在她这一代,梦魂宫只有小梦这唯一的宫主,自己不过是替她暂时打理着,等到有合适的人选能够让她替小梦将重任托付出去的时候,再由那个人去更改也不迟。
“洛大侠,深夜叨扰,还请见谅。”
洛魂飞想用一个称谓唤她,结果却一时卡了壳,竟是找不到一个准确的词语来表达。
小辈们可以称她为姑姑,陌生人可以唤她为宫主,但是洛魂飞的身份,实在是有些尴尬。
第405章 定下约定
想想看,凌素衣是明如雪的女儿,与谷梁文茵亲如姐妹,谷梁文茵是洛魂飞的心上人,这么算来算去,他与凌素衣不仅是同辈,还算是有些亲近的关系。可是直呼其名太过唐突,称为宫主又与轻珊混淆,叫她一声凌姑娘倒是无伤大雅,只是他自己觉得怪怪的。
想来想去,好像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凌姑娘客气了,快请坐。”
洛羽涵腾出地方来让凌素衣就坐:“姑姑这边请。”
“多谢洛小姐。”
“不知姑姑这么晚来是不是梦魂宫出了什么问题,需要爹爹帮忙的?”洛羽涵没有跟她太客气,直接就去询问了她的来意,她担心万一真的有什么严重的状况,有寒暄的那点工夫就已经能够解决一些问题了。
好在,凌素衣没有任何的状况需要他们帮忙解决的:“洛小姐多虑了,我冒昧前来只是因为路过雅苑的时候见里面灯火通明,守卫森严,担心是不是苑中出了什么意外,想来看看自己有没有能够帮得上的。”
温柔乡外偶遇易攸宁,又见他尾随独孤鹰扬与晏弦思回到丘山雅苑,凌素衣的直觉告诉她,雅苑最近不太平。
洛羽涵又惊又喜,顿时就觉得是楚思晴在天之灵听到了她的渴求将凌素衣带到了她的身边:“不瞒姑姑,我确实有事想请姑姑帮忙。”
凌素衣耐心地问道:“什么事情,你尽管说,只要我能帮得上的一定帮。”
洛羽涵拿着药方,指着躺在屏风后的那几个人,忧心地说道:“这两张药方是轻珊前辈留给父亲以解噬魂散之毒的,而另外那两张是我试图改进之后的。但是,我明明只改了剂量,可效果竟然大打折扣,连人都救不醒了。”
“我实在还是想不通哪里出了问题,需要找一位了解药性的人帮我看一看。”
“噬魂散?你好端端地研究这个做什么?”凌素衣嘴上问着,心里已经知道,在她们回来这不过几天的时间里,真的出现了不可预计的事情。
洛羽涵道:“这几日里,已经有好几个中了噬魂散之毒的人来到雅苑求助了。”
凌素衣觉得事有可疑:“来雅苑求助?这还真有些奇怪了。”
洛魂飞道:“凌姑娘,事情说来繁琐,只怕不是三言两句就能够阐明的。”
凌素衣道:“我明白。洛小姐,你是想找师父来帮你吗?”
洛羽涵道:“是的,我想见轻珊前辈,想跟她探讨一下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同时,我还想知道当年慕容前辈最原始的配方是什么样子的。”
她说出了自己的心愿和诉求,将希望寄托在了凌素衣的身上。
凌素衣把方子还给洛羽涵:“你们放心,我这就赶回去请师父,明日一早,我们还在这里见面,如何?”
梦魂宫的所在依旧要保持着她的神秘,所以她不能带洛羽涵去,只能与轻珊来。
洛魂飞却还是不免一问:“敢问凌姑娘,若他日里我等再想与你或是宫主联络,又该如何?”
上一次小梦出事,是易攸宁用烟花去找到的她们,但是洛魂飞也清楚,烟花这种东西,一次两次可以,但是次数多了就会引起别人的注意,要是有人学了去,到时候陷梦魂宫于险境,那就是他们的过失了。可是江湖的风波不停,他们总有需要找她们帮忙的时候,总该有一个合适的办法。
凌素衣想了想:“我每逢四、九的都出现在温柔乡,你们若是有事,派人跟那儿的老板娘说一声或是留下什么书信,我自会前来。”
每月初四、初九,十四、十九,二十四、二十九,三十天之内有六天会离开梦魂宫,对她来说已经算很多了。
再多,那边不是梦魂宫的作风与习惯了。
“洛大侠,恕我冒昧,我还是想提醒你,梦魂宫的初衷是远离江湖纷扰,独立于斗争之外的。我知道你与师父算是相识一场,且师父一直都视你为非常重要的朋友,有事相帮,只要我们能够做到的,自然会竭尽全力。不过,一些太过复杂的事情,我个人的能力实在有限,而师父这些年远离江湖,过着平稳自在的生活,好不容易从失去姐妹们的痛苦中走出来,我这个做徒弟的也不想她再过多涉及所谓的武林纷争。”
“小梦的死让她非常难过了,我不希望她回到这里或是路过悠然山庄、温柔乡的时候,会触景生情,平白扰乱她的心绪。”
“我记得攸宁的手中应该还有一支烟花,我今日便再留下一支,到时候,要真的有十万火急不得不需要我们出手的时候,攸宁知道该如何用烟花找到我。”
当年相赠给易攸宁的三支烟花,一支在救冷舒窈的时候用掉了,一支在救楚思晴的时候用掉了,还剩一支,还可以帮他们做一些事情。但是在凌素衣眼中,已经没有比救这两个人更值得着急的事情了。
她的话有些冷冰冰,也颇有些不近人情,可实质上,她不过就是让梦魂宫和轻珊都回到正轨罢了。
洛魂飞体谅她的苦心,收下她相赠的烟花,致谢道:“多谢姑娘,请姑娘放心,若非要紧之事,在下是不会随意打扰你和宫主的清梦的。”
他不想让别人惹祸上身,尽管当下丘山雅苑燃起的还只是一撮小小的火苗。
可就是这一撮小小的火苗,也同样拥有可以燎原的能力。
凌素衣没有听洛羽涵讲最近的事情就先行离开返回梦魂宫请轻珊出关了。
洛羽涵的陈述是一定要听的,只不过就算要听,也要等轻珊来此之后两个人一起听,不至于再让他们把一件事情说两遍,就算听不烦,只怕说得人也会烦。
一件事情,说一次都未必能够说得完整到位,若是说得太多,细节只怕就会遗漏得更多。
翌日一早,天色微明,轻珊与凌素衣就来到了丘山雅苑外。
这是轻珊第二次来到这里,距离上一次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月了。
上一次,她从这里得知了楚思晴的身世,得知了谷梁文茵与洛魂飞的点点滴滴,得知了自己唯一钟情的男子在离开自己之后发生的故事。
那么,二十年过去了,经历许多风雨和别离,更加成熟的她,现在还爱着那个男人吗?
第406章 希望落空
轻珊说不上来。
时过境迁,她早已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女,也不会再因为一眼而惊艳,或许还会有着最后的好感,只是到了现在,也只能停留在对一个有情有义之人的欣赏之上吧。
洛魂飞交代过护卫今日有客人到,护卫还是昨晚的那几个,所以他们认得凌素衣了。
“二位姑娘请随我来,苑主昨夜已交代过,不管二位今日什么时候来,他随时都可以相见。”
一人引着他们去往客厅,一人去禀报还在休息中的洛魂飞。
刚走了没几步,他们就同要出门的易攸宁迎面而见了。
易攸宁见到她们,礼貌地打着招呼:“轻珊前辈,凌姑姑。”
“易少侠,多日不见,可还安好?”轻珊也不知道该问候他些什么才更加合适。
易攸宁微微颔首:“一切还好,劳烦前辈挂心了。”
除了还好,他又能说什么呢?糟心的事情接二连三,可他不能让这些无关的人平添烦扰。
“前辈是来找父亲的吗?”在轻珊的面前,易攸宁没有必要再避讳称谓。
轻珊点点头:“是也不是,素衣说是羽涵那孩子想见我,所以我这便早早就赶来了,担心会误了那丫头的事儿。”
一听是洛羽涵邀她来见,易攸宁大概就知道是什么原因了,他不好耽搁,只得先行离去:“辛苦前辈走这一趟了,晚辈还有事情要办,只好失陪了。”
轻珊道:“无妨,易少侠请自便。”
“晚辈告辞了。”
易攸宁与轻珊和凌素衣等人道别之后,就又循着浩影和柳上原可能的离去路线寻找着微乎其微的线索,争取能够将自己的嫌疑洗清。
而轻珊和凌素衣几乎没有怎么等待,就等到了洛魂飞和洛羽涵。
“劳烦宫主跑这一趟,真是惭愧啊。”洛魂飞连连致歉。
轻珊倒不以为意:“洛大侠何出此言?我与你是故交,大家都是老朋友了,什么劳烦不劳烦的。”
相比于凌素衣的疏远,轻珊反而没有刻意要避开江湖纷扰的意思。她的大仇已报,现在的她,其实更想做回那个玲珑轩里无忧无虑的小丫头。那年的轻珊,没有任何的责任要去承担,没有过多的烦恼要去自扰,有的只是随心所欲,想爱就爱,想玩就玩。
“轻珊前辈,想必素衣姑姑已经跟您说过我请您来的用意了,羽涵就不多做赘述了。”洛羽涵将自己的药方递给她,“您看,我自认为这药方并无任何不妥之处,但是给中毒之人服下之后,他们毫无起色。”
昨天被点晕的那几个人现在还躺在丘山雅苑的客房里,他们的印堂依旧发黑,脸色依然难看,清醒的时候还是到处找着洛魂飞的身影,嘴里始终喊着救命。无奈之下,洛羽涵只得用银针控制着他们的意识,让他们昏睡过去。那灌下去的汤药,完全就泡了汤。
她将全部的希望寄托在了轻珊的身上,希望能够从她那里得到指点,突破现有的瓶颈,奈何,她的希望只怕也要泡汤了。
论起医术,轻珊实在是自愧不如。尽管她将慕容情用毕生所学著成的医书与毒经全部理解,可是运用起来还是少了几分灵活度,总是要反复试验过许多次,才敢给人使用。当初的楚思晴是因为已经到了绝境,让她孤注一掷,不成功便成仁,就算死了,也不过是提前给了她结局罢了。她一生只大胆过了那么一次,而那一次,的确成功了。
再后来,那些开给越无尘带走的药,对那时候的楚思晴而言,就没有任何的作用了。
轻珊对自己的医术一直有所保留,所以当她看到洛羽涵递给她的方子的时候,第一反应是有些惊喜,因为在她眼中,这的确是更加完美的结果。可是,当她听到这药根本没有起效的时候,她的惊喜变成了失望。
“羽涵,不瞒你说,这方子我觉得不错,实在是挑不出什么毛病来。”轻珊没有刻意隐瞒自己的水平,对于不懂的事情,她不会摆出一副过来人的样子佯装明白,“若是换成我,只怕也未必能够找到比这更合适的办法。”
洛羽涵有些沮丧:“可是前辈,这方子没有用,还不如您写的这两张有效。”
轻珊道:“那两张并非出自我之手,我只是一个默写之人,配制的人已经不在了。”
洛羽涵道:“前辈,家父说这药方最初也不是您写出来的那个成分与剂量的,敢问您还记不记得最初慕容前辈的法子?”
慕容前辈,轻珊再一次从别人口中听到这几个字的时候,还是会感到恍惚。那个被她一直视为姐姐的人,那个音容笑貌停留在十八岁的人,原来已经是这一辈人的前辈了。
慕容情写的那一张……轻珊只是隐隐的有些印象,真的要让她完全回忆起来,难度着实不小。
当时的情况很复杂,慕容情自愿被蓝溪所擒,忍受着后者出于嫉恨而施下的折磨,想要逼她对自己使出噬魂散。后来,她终于等到了。然而,当噬魂术的乐曲响起的时候,慕容情竟然不为所动,凭借着超乎常人坚定的意志力,没有给噬魂术留下半分的空隙。她拼着重伤将解药的配方口述给了潜入敌营相救的轻君,再由轻君背默下来交给了专攻医术的轻灵。
这一切的一切,轻珊都没有参与过。
“你这可真是难住我了。”作为聆听者的轻珊,根本就记不得了,“四十年前噬魂散出现的时候,我并没有在情姐姐他们身边,之后灵姐姐怕我误把方子用错地方一直小心地收着,直到她……”
轻珊顿了顿:“直到她临终前,才告诉我。我现在只记得最早里面有一味生天南星,再多的恕我实在是想不起来了。”
生天南星,只这一味,根本起不到作用。
洛羽涵的希望落了空,样子有些消极:“难道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
难道一切努力都只能是白费?三天的钻研全部化为了零。
轻珊关切地问道:“你们用了解药?是谁中了噬魂散?”
她不希望自己担心的事情就此发生,可是目前的情况,似乎并没有如她所愿。
洛魂飞道:“宫主,事情是这样的……”
第407章 遇人不淑
洛魂飞将这几日里发生在雅苑和其他地方的所有古怪之事一一道出,他的语气有些沉重,在轻珊面前丝毫没有掩饰他的烦忧。
轻珊听完,连连叹气:“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我想这些人来这里极有可能是被人控制了心智,那个人在他们的意识里灌输了这样的想法,不然他们不会找上门来。”
洛魂飞表示认同:“不错,这也是我的想法,奈何我现在找不到来源,更找不到破解之法。”
轻珊宽慰着他:“洛大侠别急,既然有人做了,就总会露出她的马脚,眼下当务之急,是赶紧替攸宁洗清嫌疑才是。”
江湖中的事情,一传十,十传百,上午发生的纷争,可能到了下午就成了街知巷闻的故事。人云亦云,口口相传,到那时再想改变别人既定的看法和想法,就真的很难了。人言可畏,以后的路,只会越来越难走。
“难怪他一大早就要出门,真是难为他了。”轻珊有些心疼易攸宁。
对于易攸宁和楚思晴这两个无辜被牵连的孩子,轻珊和凌素衣一样,内心都是充满了疼惜的,尤其是在楚思晴故去之后,她对易攸宁的事情也似乎有些上心。孰不知这是不是也算是一种寄托,寄托了对从未认自己为师的小徒弟的思念之情。
洛魂飞本来是想请易攸宁一起来的,结果却被告知他不在房中,没想到他跟轻珊倒也没有完全错过,还是碰了个面。
“还以为他坐镇雅苑会得些清闲,结果反倒更加忙碌了。”
方子的问题也就只有这些,没什么话题可聊,就只能自己找些了。
轻珊道:“说起攸宁,怎么不见其琛那孩子?他去哪儿了?”
洛魂飞道:“其琛出远门了,只怕最快也得十天半月才能回来。”
轻珊道:“逝秋被他带走了?”
洛魂飞道:“是啊,让他带着逝秋匕首远离,未尝不是一种保护。”
轻珊道:“不错,暂时远离飞鹰门和楚思柔的视线,让他们暂且不至于太针对你们。”
可惜,她把事情想得太天真了,不管逝秋在不在洛其琛手上,在解决了楚思晴之后,楚思柔要针对的人就只有洛家。
“对了,还有那个晏弦思,她怎么样了?有没有发现她有什么可疑的?”轻珊没有忘记冷舒窈的转述,“她是个不定因素,还是趁早让她离开雅苑得好。”
话虽如此,可无凭无据的怎么把一个弱女子赶出去呢?
这可不是洛魂飞一贯的作风。
可就在这个时候,竟然有人替他们解决了这个隐藏在丘山雅苑的大麻烦。
那便是晏弦思自己。
“启禀苑主,那位晏姑娘收拾好东西走了。”
在轻珊替洛魂飞苦于没有理由送走晏弦思这个隐患的时候,她竟然自己主动离开了。
这倒是令在场听到这个消息的人都感到了极大的意外。
洛魂飞问道:“什么时候走的?”
护卫道:“就在刚才。”
洛魂飞又问道:“那她有没有说为什么?”
护卫道:“没有,但是她留了一封信给少主。”
这人将一封用蜡油封好的书信递给了洛魂飞。
洛魂飞犹豫了片刻,还是拆开了。只见信中的字体歪歪扭扭,字写得非常难看,别说是什么体了,就连最基本的工整都很难做到,其中还不乏一些错别字,可见写信之人的文学素养并没有多高。
而跟着信一起掉出来的,还有一根泛着蓝光的针。
叮。
银针落在地上的声音非常轻。
轻珊用指尖捏住针身的位置,将它放在了洛魂飞的眼前:“洛大侠,此物便是噬魂针。”
平平无奇的一根银针,跟一般的暗器并无不同,可却比任何暗器都更令人闻风丧胆。
“噬魂针?她怎么会有?难道她真的跟楚思柔是一伙的?”洛羽涵怀疑过,可她还是有些不敢相信,“爹,她信中说了什么?”
洛魂飞将信上的内容略看了一遍,说道:“她在跟其琛道歉,她说她的身世、姓名全都是假的,她不过就是一个被楚思柔买来的丫鬟,被她逼迫着做她不愿意做的事情。而今,楚思柔要她将噬魂针打进其琛的体内,她实在于心不忍,既不敢违背楚思柔的命令,又不想伤害其琛,所以她就只能离开了。”
这是洛魂飞的叙述,而信上的内容远比这还要煽情,还要动人,别看她的字写得丑,但是通过这一封信,字里行间都透露着她的委屈、她的隐忍还有她的无可奈何,好像所有的事情都由不得她,怪只怪她的身世可怜,没办法掌握在自己手中。到最后,她还不忘加上几句柔情与问候,仿佛是因为她对洛其琛的爱,所以她才不得不选择离开似的。
信上的内容三分真七分假,避重就轻,承认了她与楚思柔的关系,却自始至终都没有提到她帮楚思柔做过哪些事情,唯有最后,感情充沛地提到了让她陷入两难的这一件事,反倒容易让不知情的人对她产生怜惜之意,故而原谅她无从选择下的隐瞒和欺骗。
洛魂飞有些庆幸,先看到这信的人不是洛其琛,不然就以他那说好听叫做重情重义,说难听了叫做优柔寡断的性格,或许此事还真的会不了了之。
“没想到她那么一个单纯的女孩子,竟然一直在骗哥哥……”洛羽涵替洛其琛感到难过,自己的哥哥遇到的女孩子似乎都是表里不一。
“单纯?说起单纯,又有谁能比得过楚思柔呢?”凌素衣想起第一次见到楚思柔时候的那样,那双懵懂的大眼睛里都是无邪的情感,那时候的她打死也不会相信,那样一个可爱的小姑娘会是所有灾难背后真正的幕后推手。
“人不可貌相,单纯凭外表就去判断一个人,实在是有些肤浅了。”轻珊在这方面吃过亏,所以她更能明白外表所具有的迷惑性和杀伤力。
“但是,她们的眼睛……明明是那么干净……”洛羽涵一直认为,一个人伪装得再好,也不能隐藏住眼睛里流露出的情感与情绪。那双黑色明亮的眸子,是所有人思绪的体现,骗不了人的。
第408章 辗转反侧
轻珊明白她话中的意味,说道:“那或许是因为连她们自己都已经相信她们是没有任何恶意的。”
自我催眠之下,是非善恶的标准已经只属于她们自己了,所以,不在乎世人眼中的对或错,只在于自己是否遵从内心而已。在一定程度上,她们从来都不觉得自己的做法有什么问题,所以才会显得她们懵懂和单纯。
楚思柔是这样,而晏弦思恐怕是因为听了太多念经式的教导之后沉浸在其中,无法分辨了。
“她在洛家这么久,你们真的没有什么问题吗?”轻珊还是担心晏弦思在背后对洛家人,尤其是洛魂飞下了什么毒手,她最怕的就是噬魂散,“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有没有出现什么幻觉和幻听?”
洛魂飞道:“宫主多虑了,在下和几个孩子都无恙。”
现在无恙,只不过是因为他们中的毒还没有被催动。
不,是还没有被完全催动,而中招的人却仍旧浑然不觉。
这才是楚思柔最厉害的地方,也是完全超乎了书中的记载,不被任何人所了解的地方。
轻珊还是不放心:“不如这样吧,我陪羽涵再研究研究有没有更加合适且有效的办法去抑制或是解除噬魂散的毒性,省得她一个人顾及不到那么多,恐怕不小心有所遗漏。你看她,眼圈都有些乌青了,一定是很多天都没有休息好了。”
她之所以主动要求留下,帮洛羽涵还是其次,她最主要的目的其实是想找个机会试探一下洛魂飞等人有没有中毒,如果能够提早发现,倒还能够留下些余地,不至于被人掣肘。可她不敢冒昧地要求洛魂飞冒着未知的风险一试,就只能先缓一缓,再缓一缓。
洛羽涵非常欣喜:“要是有宫主的帮忙,我相信我们很快就能得出解药的。”
她的愿望总是那般美好,奈何现实总是不断地在浇灭她的热情。
“师父……”轻珊的决定出乎了凌素衣的预料,“你的意思是,你要留宿在这里吗?”
轻珊道:“是啊,不过几日而已,你不必担心。你只需照顾好梦魂宫上下即可,我这边,想必洛大侠是不会亏待的,对吗?”
洛魂飞笑道:“那是自然,宫主是贵客,必须要好好招待。”
他也没有想到轻珊会因为要帮洛羽涵而留下,留在一个她极其陌生的地方,留在那两处与世无争的世界之外的地方。
晏弦思的信,洛魂飞收好了,他要等着洛其琛回来,将信交还给他,那毕竟是他所喜欢的女人,该怎么选择也该由他自己去决定。他相信洛其琛能够稳住,用最理性的态度去处理好这件事,也相信这一趟回来,他所了解的真相会远远超过这一封有情却失去了真实的书信。
他就是有一点想不通,晏弦思为什么会突然离去……
晏弦思为什么突然决定要离开?关键就在于这一夜之中,她的辗转难眠。
从温柔乡见过楚思柔之后,晏弦思的脑子里不断回想着她的话,不止她,还有洛其琛和易攸宁。他们几个人的试探、行为,一幕一幕在她的眼前闪现,她开始变得慌乱和紧张。而就在她侧卧在床上惶惶之时,她的屋外又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认得出,那个人是易攸宁。
从里面看出去,易攸宁似乎在跟另外一个人说话,他们说了什么晏弦思听不到,但是易攸宁出现的时间实在是太巧了。
晏弦思在独孤鹰扬的护送下,顺利避开了所有的巡逻和岗哨,无声无息地回到自己的房间中,她天真地以为出入无人知晓,结果就在不到一刻钟之后瞧见了在她屋外徘徊询问的易攸宁。要知道,她所住的小院,易攸宁为了避嫌几乎从不踏入,而今夜在这么巧合的时间点出现,晏弦思不得不去怀疑自己刚刚小心翼翼地离开,已经被易攸宁察觉了。
“他是不是跟着我一起出去了?”
“他是不是看到我跟独孤鹰扬在一起了?”
“他是不是看到了楚思柔?是不是看到了她给我的噬魂针?”
她猛然地想起了凌素衣袖口上微微露出的彼岸花的图案,这类似的标志她在小梦的衣服上也见过。
“那个白衣女人是不是楚思晴的人?”
“她怎么会来?她会不会把楚思晴的死迁怒到我的头上?”
“是不是易攸宁叫她来的?他们究竟知道了多少?”
不断地自问,可惜她自己却没办法回答自己。
除了这两个人,最让她无法心安的还是洛其琛。
“他为什么要跟我说楚思晴一切安好?他是不是已经知道我跟楚思柔有关系?他是不是故意在试探我的反应?”
“他会不会认为是我害死了楚思晴?他会不会为了她找我报仇?”
“他去我的家乡不是为了提亲,他是为了查我?”
“万一让他知道我出身一点都不清白,万一让他知道我以前做过的那些事,万一让他发现我杀过人……”
“不,他一定会发现的!”
“我该怎么办!”
“我什么都没有了!我能怎么办?”
“其琛一定会赶我走的,他一定不会再要我!我没有办法成为洛家的少夫人了!”
“楚思柔也不会留我的,她一定会杀了我的!”
“不!她会让别人杀了我!就像当初她让我去杀那些人一样!”
“不!她会折磨我!她会让我成为她发泄愤怒的工具!”
“对!就是这样,这个可怕的女人!她一定会这样!”
晏弦思一个人喃喃自语,一想到楚思柔的眼睛,她就会被吓得身子蜷缩在一起瑟瑟发抖。
她害怕,她真的害怕。
噬魂针还在她的眼前,她盯着那根细小的针看着,好像那针要扎进的是她的身体,而不是洛其琛。
楚思柔说,这是留住洛其琛在身边的唯一办法,她告诉晏弦思,只要有了这一根针,洛其琛日后会听她摆布,对她死心塌地,再也不用担忧被他怀疑和抛弃。
对于她的话,晏弦思真的差一点就信了,可是这一次,她没有。
跟在楚思柔身边这么多年,她也算多少摸清楚了她的一些处事之道,凡事心情为上,常常前一刻晴天,后一刻就是暴风骤雨。她说的话更是能不信就不要信,信了就一定会惹麻烦。
第409章 无处容身
思来想去,辗转反侧了一整夜,晏弦思最终决定,她要逃离这个是非之地。与其夹在中间当炮灰,不如趁早脱身,说不定还能保住性命。这几年楚思柔依照承诺给了她不少钱财,也到了该她享福的时候了。什么荣华富贵,什么名望尊荣,在生死面前,简直一文不值。
如果一个人连命都要保不住了,她拥有再多的尊敬又有什么用呢?
不过,她也没有完全将自己的退路堵死,若是有朝一日洛家胜了楚思柔,她要再试一试赢回洛其琛的心。
于是,这才有了那一封带着绵绵情意的道歉之信。
只不过,她应该怎么都没想到,先看了这信的人是洛魂飞,而至于洛其琛,当他看到的时候,他已经再也感受不到字里行间的任何情意了。
因为晏弦思做梦都想不到,楚思柔会安排了人,故意将她的身世透露给洛其琛。
那被血淹没的小巷,那遍地陈尸的弄堂,那一片死寂的街道,都是晏弦思抹不掉的过去。
离开洛家的时候,她故意留下了一支洛其琛送给她的发钗,隐藏在妆台的角落里,不会看不见,但是又不会一眼就看见。那位置,最适宜怀念的时候不经意地瞥见,拾起之后握在手中,勾起回忆连连。
她睡过的枕边还留有泪渍,似乎就是在表达着她内心的不安和自责。离开,对她而言成了不得不做的事情,告别的原因是因为深爱。
该有的铺垫都准备好了,只是不知道后续的发展能不能如她所愿了。
千里之外,洛其琛根据过往晏弦思的描述和自己所了解的情况找到了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城,找到了那个晏弦思曾经提起过的小镇子。
初来乍到,他对周围的一切都感到十分的陌生,然而,很快的,他就被小镇上朴实的民风所影响到了,那份疏远与不安渐渐随之消散。
这镇子不大,没有他所住的那个地方那般繁荣,但是镇上的百姓们踏实地做着自己的小生意,邻里之间,没有那么多的斤斤计较。
他看到卖菜的大叔不会去跟买菜的大婶计较到底给了几个铜板,他看到卖肉的屠夫磨刀霍霍,可是递给客人的肉都是非常干净的,他看到总会有路人停下脚步给路边无处容身的流浪客一些散碎银子,好让他们不至于饿肚子。
他看到了很多很多,可却没有一样儿像晏弦思口中所形容的那般乌烟瘴气。
街上的人们都是客客气气的,往来之间说说笑笑,看上去是那般其乐融融。
在一瞬间,洛其琛以为自己来到了另外一座无忧城。
距离晏弦思离开这里不过五六年的时间,如果真的按照她所说这里的人每个都自私自利的话,那么在这有限的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改变了这里的一切?眼前看到的是假象还是根本有人在刻意颠倒黑白?
他一时半刻不敢下判断,毕竟时间的作用远远要比认知之中更强大。
既然来了,也不是一日之内就能够离得开的,他首先要找到一处落脚的地方,再慢慢安排后面的事情。
可是一眼望去,这里竟然没有一座明显的高楼,看哪里都不太像是客栈的模样。
他驻足在原地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了。
洛其琛从马上下来,拦下了一位看上去非常面善的老人;“大叔,请问这镇上可否有客栈?”
老人家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之后才道:“小伙子,外地来的吧?”
洛其琛道:“是啊,在下的确是远道而来。”
老人道:“我们这小地方已经好多年没有见到过外人了,你来这里应该也不是来游山玩水的吧?”
此处偏僻,不依山不傍水,更别说有什么人文古迹历史遗骸了。
洛其琛道:“在下是来找一位朋友的。”
老人道:“这就难怪了。小伙子,实话告诉你,我们这小地方没有客栈。”
洛其琛有些意外:“没有?”
老人道:“是啊,那客栈是用来给外地来的客人住的,可是我们这地方一年四季都见不到几个外人,开一间客栈给谁住啊?”
洛其琛想了想,倒也是这么个理儿。客栈是给人住的,没有人的客栈除了养灰赔钱还真找不到别的用途。
理解是理解,可是眼前的问题立马就难住他了。无处可去,难不成这几日他都要露宿街头了?
就好像那个街边的流浪客一样,说不定明日一早他醒来的时候自己的身边也多了几个铜板,几两碎银子。
他忍不住苦笑起来,那画面实在是有一点点的滑稽。
老人见他的笑容有些无奈,自是一眼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小伙子来找人怕是一时半刻离不开这里,想必是在为住宿问题为难吧。”
洛其琛只得承认:“是啊,不知道老人家有没有什么好的建议。”
老人瞧着他一表人才的样子,眉眼之间透着正气,沉默了片刻之后方才道:“若是小伙子不介意,不妨就到小老儿家住下吧。”
洛其琛不太好意思:“这样只怕不太好,不知附近有没有什么酒馆酒肆之类的,让在下歇歇脚也是可以的。”
老人道:“小伙子,这么跟你说吧,别的地方那些什么茶寮酒馆、客栈青楼什么的我们这里都没有,大家基本上都是夜不出户,只有白天才出来做点小生意,买些小东西的。”
“你要想休息,只怕就得像那些大街上的乞丐一样露宿街头了。”
这让洛其琛有些为难了,他既不想打扰和麻烦萍水相逢的人,又不想这么狼狈地靠在街头。他倒不是不能,只是一日两日可以,但是三五日过去,别说查事情了,只怕都没有什么人愿意与他说话了。
“再者说,你要找人,总要四处打听,没准你跟我说说,我还能帮上你一些呢。”老人又把自己可能会对洛其琛有帮助的地方点了出来。
“小伙子,你要是觉得麻烦,咱们就按照你们那里的客栈来,我给你地方吃住,你给我些银两,大家钱货两讫,不就好了么?”
这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洛其琛没有再推辞,只是先取出一锭银子塞到了老人的手里:“既然如此,那就麻烦您了,这点银子,还请您收下。”
这锭银子,够他在雅苑那里的城中里找最好的客栈的上房住上十天半个月了。
第410章 专业专攻
老人推脱了几次,最后还是勉为其难收下了。
热情好客的老人,让洛其琛对这座小城打心底里有了一股亲切感。
老人的家在街尾,一间很小的土坯房,用木块简单围出了一个小院子,院子里又用树枝搭了几个小栅栏将小院分割成了几个部分,种了一些容易照料的菜,还圈出了一点地方养了几只鸡。
屋子里面倒还算干净,只不过房子比较矮,在里面待的时间长了不免会感觉到闷,而且稍微有些潮湿气,再加上屋外的肥料味道偶尔飘进去,以致于屋内的气味不会太好闻。
地方不是很大,只有一桌一床,还有个垒起来的灶台,一个用原木打磨拼凑出来的小衣橱。就是这些东西,再加上堆起来的柴火,差不多要把整个房间填满了。
洛其琛站在门口,竟有些无处落脚的尴尬。他倒不是什么娇气的人,各种环境都可以适应,可看到眼前的陈设也不免要皱一皱眉头,因为实在太过拥挤了。他有些担心,多了自己这么一位“不速之客”,老人家是否能够休息得好了。
“小伙子,是不是不习惯我这小地方啊?”老人见他有些犹疑,并不觉得有什么,只是笑呵呵地对他说着,“我一看你呀,就知道是富贵人家的公子,肯定是适应不了这么破旧简陋的屋子的。”
洛其琛连连解释:“老人家您误会了,我只是觉得您这屋子一个人住刚刚好,我进去只怕会打扰了您平常的休息。”
老人家忙着收拾地上的东西、重新摆放桌椅好腾出地方来,但是嘴上还搭着话:“多好的小伙子啊,还想着我这老头子。不过,这一点你倒不用担心,看我这老头子给你再变出一张床来。”
说着,老人就从自己的床下面拉出了几筐木板和木块,上上下下比划了几次,之后就利用榫卯将所有的木头拼凑了起来。不过一会儿的工夫,就真的搭出了一个长长的方形,里面还有横纵的井格,显得更结实一些。
整个拼接的过程,老人都显得格外地专注,每一个细节、每一块板子都没有出错。
随后,老人从小橱里取出用黑色的布包裹好的被褥铺在了上面,就真的变出了一张床来。
洛其琛看得眼睛都直了,这是他从未接触过的事物,他看着新奇,更深感敬佩。
“小伙子,这下你就不用担心老头子我没地方睡了吧?”老人略显得意。
洛其琛不住地赞叹:“没想到您竟还是个高人!”
老人家谦虚道:“咳,什么高人不高人的。老头儿我年轻的时候是个木匠,给人家做做衣柜、修修桌子什么的,现在年纪大了,眼睛不好使了,也就只能做些个小玩意拿到集市上去卖,赚点铜板换口饭吃。”
他一边说着,一边又拿了一筐小玩具出来,有各种小动物,还有小摇鼓,竹片蜻蜓什么的,最奇特的莫过于一个方形的板子里放着七块形状各异的木块。
洛其琛有些好奇,于是问道:“敢问老人家,这是什么?”
老人从里面拿出那东西,介绍道:“这玩意叫智慧板,就是根据燕几图弄出来的,你看这每块小木头有不同的颜色,可以变换位置任意拼凑出不同的图案。不少孩子都喜欢玩这个,有意思着呢!”
洛其琛觉得新鲜,忍不住摆弄了几下。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小玩具,在他的童年记忆里,他似乎更多的时间是在跟易攸宁一起舞蹈弄剑,要不就是玩玩石头,射射箭。
老人见他似乎颇感兴趣,就从中挑了几样递给他:“我看你喜欢,来来来,这几个就送给你了。”
洛其琛摆摆手:“老人家,您误会了,我就是觉得好奇而已。我已经很麻烦您了,怎么还能要您的东西呢!”
老人把小物件硬塞给他:“都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我看小伙子你这年纪应该也成家了吧?赶明儿个你媳妇儿给你生个大胖小子,你就能逗他玩了。”
成家?洛其琛听到这两个字都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了。
他的确跟一个女子拜过天地,可那个女子与他并无夫妻之实,而今也转投他人怀抱;他的确跟一个女子有过夫妻之实,可他到现在不仅没能给对方一个名分,反而让她心灰意冷,两个人趋于陌路。
所以,他这样子到底算不算是成家?
老人见他还在犹豫,故作不悦地说道:“小伙子,你是不是嫌弃老头子的手艺粗糙,配不上你们这种阔少爷?”
这下,洛其琛是不敢不要了,不仅将东西一一收好,还连连道歉:“老人家您别误会!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觉得这些都是您要拿去卖的,白白送给我岂不是浪费了?”
他正想着要给老人多少银子才合适,可是转念一想,又怕自己一直用钱打发人家会让老人误会。
好在老人家又乐呵呵地跟他说着:“咳,这点东西值不了几个钱儿,不过一个上午的工夫就做出来了。更何况你给我的留宿钱绰绰有余,送你些小玩意,就当是我这老头子的一番心意了。”
“那就多谢您了。”
洛其琛不再推辞,他瞧着手里的小木马雕刻得栩栩如生,小蝴蝶也是活灵活现的,不得不在心里暗暗赞叹,术业有专攻,这世间的高手又何止于武林。
“你呀先坐在这里歇一会,我呢去街上买点菜,一会儿啊回来给你做点吃的。我看你这风尘仆仆的样子,多半也饿了。”老人从桌子上拎起菜篮子就出门了。
洛其琛没有拒绝老人的好意,因为他真的有些饿了。
他就坐在老人专门为他搭好的木床上,摆弄着那个名为智慧板的小物件,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一路颠簸,他休息的时间并不多,既然答应了易攸宁要在一个月之内赶回去,他就一定要遵守承诺。而这座小镇只是他此行的第一站,之后他还要去无忧城再次拜访若问和沐子歌,所以,他并不想在路上耽误太长的时间。
在这张有点硬但是可以平躺容身的床上,他终于睡了近几日来最舒服的一觉。
第411章 回忆来袭
洛其琛不仅睡熟了,还在梦里遇到了一个人。
一个他几乎都没有想到过的人,一个跟他虽有联系但是关系并没有多紧密的人。
不是晏弦思,不是冷舒窈,而是楚思晴。
他梦里的楚思晴恢复了本来明艳动人的模样,武功更胜于从前。她就站在雅苑的那颗大树下面,自信地笑着,等着,等着洛其琛这个手下败将再去向她发起挑战。
“其琛,来呀,让我看看你有没有进步?”
“我还用上次的那套剑法跟你比!”
“输了可不许哭鼻子哟。”
“你呀你呀,都快十年了,竟然还赢不了我!”
“其琛,你也太笨了!”
洛其琛在梦里好像真的跟楚思晴在比武,一直都比武,从少时到成年,从青涩懵懂到日益成熟,他们都长高了,他们也长大了,仿佛在这十年里,他们的比试从未间断过,仿佛楚思晴一直都还在他们的身边,不曾离去。
那是他的梦,也是他的未完成的心愿,而那段过往,亦是他年少记忆里一段非常美好的回忆。
他不自觉地就上扬了嘴角。
“其琛,这次你要是输了,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你先别问什么事,你就说你答不答应吧!”
“既然你答应了,可不能反悔呀!”
“放心,绝对不会叫你去干坏事的!”
“笨蛋!你怎么又输了!”
“嘿嘿,愿赌服输,现在要履行你的承诺啦!”
“其实事情特别简单,特别特别简单!我只是希望你答应我,如果……”
“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帮我照顾好我唯一的妹妹。”
“记住没?”
“问你话呢!记住没有!”
“你答应了!就不许反悔了!”
梦里的她笑得是那么开心,却又笑得越来越无力。
洛其琛的眼前,楚思晴的身影越来越模糊,她还是站在那颗树下面,向他招着手,可是洛其琛离她的距离变得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直到最后,他的眼前什么人都没有了,唯有那一句: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帮我照顾好我唯一的妹妹……
“帮我照顾好我唯一的妹妹……”
“唯一的妹妹……”
洛其琛一下子就惊醒了。
“思晴,你是在替舒窈怪我吗?”
楚思晴生前没能亲口对他说一句嘱托的话,死后仍旧不忘入梦来交代她未完成的心愿,那是她的牵挂,也是她在尘世弥留的眷恋。
“再给我一点时间……”
洛其琛起身环视了四周,发现老人还没有回来,再一看外面,原来时辰并没有过去太多。他几乎是一下子就睡过去了,入梦之后,很快又苏醒了。
他的剑还在手上,他的刀还别在腰间。
屋子里潮湿的味道让他有点不习惯,他就站在门口透透气。
大概又过去了一刻钟的时间,老人才回来。
“小伙子,等着急了吧?”老人的手里提着一条鱼,篮子里被各种菜填得满满当当的,“等会儿就能吃饭了。”
洛其琛接过老人手里的菜篮:“老伯,您太客气了,这么多菜,怎么吃的完啊。”
老人没跟他客气,把手里的东西交给他:“年轻人饭量大,这点菜不算什么。”
“对了,小伙子,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他们互相聊了这么多,却还一直都没有问到对方的名字。
“我姓洛,洛其琛,老伯您叫我其琛就好了。”
他的名号在江湖中近乎是无人不知,要是有人听到他就是洛其琛,那基本上都会有一种出乎意料的反应,然后立马变得恭恭敬敬,不管之前是什么样的表情,但是之后一定是笑容满面。真心也好,假意也罢,他都已经习惯了。
只不过,他的名字落在这么一个老人的耳朵里,就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名了。
“小洛啊,你这个姓氏还真是不常见。”老人依旧和颜悦色,“不像我老头子,姓李,满大街一抓一大把。”
洛其琛跟着老人回到小屋内,把菜和鱼放好。在这之后的事情,他是一点忙都帮不上了。
想起当初楚思晴跟他第一次打赌,赌注就是做饭,虽然他口口声声说要帮忙,但是到了最后差一点被楚思晴拿着菜刀从厨房里赶出去。从那之后,他是发誓再也不进厨房这种地方,但是他的胃却已经被楚思晴的菜完全地攻克了。
“小洛啊,你去歇着吧,一看你就是个从来不进厨房的人,做饭这种事情,还是我这个小老头来吧。”老人家摆了摆手,让洛其琛到一旁歇息着。
对于不善厨艺的人,还是能把他们赶得离灶台越来越好,不然大家都容易有生命危险。
“那就辛苦李伯了。”在这件事上,洛其琛是绝对不会推辞的。
他坐在凳子上,喝了一口冰冷中有些涩的水,然后就看着老人杀鱼。
一把小刀快速地挥动着,鱼鳞便一片一片被剥落,奄奄一息的鱼摆动着身体做着最后的挣扎,直到无力反抗,变成一条任人宰割的鱼。
这一幕,让洛其琛再一次想起了楚思晴。她做的鱼很鲜美很好吃,刚开始的时候,洛其琛几乎每一次都吵着嚷着要她做给自己解馋。每次比试,楚思晴都说要他能打赢自己之后再下厨,可最后都架不住洛其琛的死缠烂打、软磨硬泡,赢了和输了没什么两样。
但是后来,楚思晴就不再亲手杀鱼了。
当时,是易攸宁先问的她为什么,洛其琛到现在还能记得她当时那种无助的神情。
楚思晴说:“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不想成为刀俎,更不想体会鱼肉的那种无力感。”
那是一种无力抵抗的悲哀,眼睁睁地看着别人剥下自己的鳞片,掏空内里的一切。
然而,后来的她,亦还是没能躲过一劫,成为了别人砧板上的鱼。
“小伙子,想什么呢?”李伯宰着鱼还不忘跟洛其琛聊上几句以免他坐等着无趣,“没见过杀鱼吗?”
洛其琛道:“见过,见过一个姑娘杀鱼的样子。”
李伯道:“这年头会杀鱼的姑娘做饭的手艺一定都不赖,看你想事情想得那么投入,一定是想念那姑娘了吧?”
洛其琛道:“是啊,还真有些想她了。”
李伯打趣道:“那姑娘莫不是你的心上人?你来这寻得人是不是她?”
第412章 相依为命
洛其琛无奈地叹了一声:“李伯您说笑了,那姑娘是我的一位好朋友,我此番来寻得人并不是她。”
李伯又道:“哎,那么好的姑娘没能娶过门,实在是可惜了。”
是啊,真的有些可惜,只不过,在这个世上,友情往往要比爱情保持得更加长久。尽管他们从不曾相爱,却依旧互相关心着惦记着,尽力去保护对方,去体谅对方的感受,这样岂不是更好?
洛其琛不禁惋惜着:“可惜,再也没有机会吃到她亲手做的菜了……”
李伯并没有听出他话中的深意,依旧笑呵呵地说着:“看吧,人家姑娘嫁人了你知道后悔了,以后啊,再遇上好姑娘,可不能再错过了。”
老人家的一句无心之言,戳中了洛其琛的痛处,他真的遇到了第二个好姑娘,一个属于他的“晴儿”,可偏偏他总是一次又一次地让她失望,给了她所谓的希望之后,让她的心寒得更快。
不能再错过,而今是不是已经错过了……
老人见他半天不言语,就知道是自己的哪句话勾起了他的伤心事,也不再絮絮叨叨,专心地烹调着今晚的晚饭。
不大会,米饭的香气就弥漫在了这间狭窄的小屋子,令洛其琛愈发感到饥肠辘辘。
“小老头手艺不好,小洛你就凑合着吃吧。”老人把饭菜逐一端上桌,递给洛其琛的筷子还专门在沸水中滚了滚,生怕他是个讲究的人。
桌上的菜样子真的不算太好看,但是闻起来还是很香,洛其琛夹了一口菜,味道竟然还不错:“很好吃啊!”
他忍不住又夹了一筷子,品尝得更加仔细了。
见他吃着开心,老人也感到非常高兴,自己张罗的这几个菜,心思和时间总算是没有白费。
李伯情不自禁地挑了鱼肚子上的一块肉递到了洛其琛的碗里:“小洛,尝尝这鱼,鲜着呢!”
洛其琛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又不忍驳了李伯的兴致,就放进嘴里尝了尝。
他由衷地赞叹道:“真的很好吃!肉质鲜美,入味三分,这手艺可比酒楼里的大厨还要好得多!”
老人听到他的称赞,开心地又往他的碗里夹着:“好吃就多吃一点!”
不大会,洛其琛的碗里,就被鱼肉堆起了一座小山。
老人自己吃的不多,他的眼睛一直看着洛其琛,看着看着,脸上的笑容就渐渐消失了。
“哎……以前小虎最喜欢吃我做的鱼了,每次他都能吃两大碗饭,一整条鱼……”
“他呀,就喜欢我把鱼刺都挑干净了给他,蘸着这鱼汤儿和着米饭,吃得那叫一个香啊!”
老人的语气里,悲伤之意初现。
洛其琛听着他的话,不由得放下了手中的碗筷:“小虎?”
老人道:“是我的儿子。”
洛其琛问道:“他人呢?”
老人道:“死了……死了好多年了。”
洛其琛无意勾起老人的伤心事:“抱歉,是我失言了。”
老人摇摇头:“不关你的事儿,是我啊,一见着你,就想起我那不成器的儿子了。”
洛其琛感觉到老人内心积攒着不少的苦水无处倾吐,于是他愿意去做那个聆听的人:“要是您不介意,不妨说与我听。”
老人端着碗的手微微地颤抖了起来:“我家老婆子去世的早,就只留下我们爷俩相依为命。小虎子小的时候懂事、听话,我干活的时候他就坐在我的身边帮忙,递东西、收拾木屑什么的,可勤快了!”
提起儿子的小时候,老人的嘴角里含着笑意。
“我们这地方读书识字儿的人不多,我也没打算让他去考个秀才什么的,就想着把自己这手艺教给他,等他长大了有个养活自己的本事就完了。开始的时候他倒也学得认真,小玩意儿做起来也是似模似样的。”
“可是后来,也不知道他从哪里认识了一些三教九流的地痞无赖,成天跟他们厮混在一起,好的不学,净整些乱七八糟的事儿。”
“从那以后,别说做木工活儿了,连家都不回了,不管我怎么劝,他就是不回来。”
“整日里不是跟别人喝酒赌钱,就是干些小偷小摸的事儿,被人抓着了就痛打一顿,但是打了半天,他是一点记性都不长。”
“有钱了,就去巷子里胡来,整日花天酒地,无所事事。”
“可最后呢……”老人的眼睛突然就湿润了。
洛其琛没有插话,他在等着老人自己慢慢地将情绪平复下来。
“最后,他愣是被人发现,他死在了那条花柳巷子里!造孽啊!”老人手里的碗掉在了桌子上,里面的菜洒了出来,但是他的双手捂着脸,只觉得无颜将实情讲出来,“真的不好听啊!你说他死就死吧,非得活活死在那么个地方!”
都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可真的死在牡丹花丛中的时候,可没多少人会将其真的视为一件风流韵事,反而会成为那人死后第一件令人诟病的耻辱。
“小虎子死的时候,全身光溜溜的,身边还抱着两个姑娘。”
“他们都死了……”
“他死的时候也才二十二岁……”
“可怜我们爷俩相依为命,到头来,就只剩下小老儿我一个人呐!”
老人越说越激动,声音渐渐沙哑起来,不断拍打着桌子,可就是这样都发泄不出他心中满腔怨恨。
“到底是什么人啊!那么丧心病狂!居然要杀了他!”
“不,不止他!所有人都死了!”
“整整一条弄堂啊,血流成河,尸横遍地,吓得狗都不吠了!”
“活活吓死了好几户人家!”
“我的小虎子就那么死了啊!死了,死了……”
整整一夜,老人都在不断重复这最后一句话。
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缘分,李伯的儿子死的时候,年岁刚好跟现在的洛其琛一般大,难怪老人看见他吃饭的样子,就会情不自禁地想起了自己的孩子。
饭菜的香味逐渐被老人痛哭的苦涩与腥鲜取代,洛其琛早已无心下咽,只能默默地静坐在一旁。他无法分担老人的丧子之痛,也不懂该用什么更好的言语去开解一个晚年失去唯一的亲人的老人内心的哀怨。
他唯一能够做的,或许就是解开当年血案背后的真相,还老人一个公道,还所有死去的人一个公道。
第413章 此地无银
李伯思念儿子,一整夜都是以泪洗面。他不想打扰身边的年轻人休息,就自己捂着被子默默地啜泣。
他的哭声并没有影响到洛其琛,但是他所讲的过往震撼了他。一座小小的城,一个小小的镇。乡里乡亲的就只有那么些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又有什么人会下如此狠手,造下如此之大的杀戮?
是不是就是因为那么一场血案,才导致这个地方日渐萧条?没有人会选择这么个地方歇脚,传了出去,估计路过的人都会想尽办法绕道而行吧。
事情过去了约六年的时间,而晏弦思举家搬迁的时间也差不多是在那个时候。
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关联?
洛其琛不由自主地要将晏弦思和老人口中的惨案联系起来,是巧合还是他自己多心了?
当第二日洛其琛再问及此事的时候,他才知道六年前,城中有太多人失去了儿子,失去了丈夫,失去了朋友。时至今日,悬案未破,而那一条小巷亦成为了此处的禁忌。许多人畏惧冤魂,不得不选择背井离乡,原本还有些繁华的小镇子,落得个惨淡收场。
“小洛啊,你的朋友不会也是当年死去的那些人中的一个吧?”李伯的声音有些沙哑,“这么多年了,城里的人啊都不敢再提起此事了。”
洛其琛否认道:“李伯多虑了,在下的朋友仍健在。不过我很想知道那条巷子在哪里,虽然事情过去了六年,说不定还会有什么线索留下。”
他这话说得连自己都不信。
李伯劝他赶紧打消这个念头:“小洛啊,你可别去!那地方吓人极了!”
洛其琛见惯了流血和厮杀,心里早就有了准备,更何况时间都过去这么久了,那地方还能留下什么呢?
架不住他的几番询问,李伯终于松口了。
“不是我不愿意告诉你,而是因为那巷子的出入口已经被人堵死了。六年前事情发生之后,没有人敢靠近那里一步,连自己家人的尸体都不敢带出来。于是当时有人索性就说把那地方封起来,就当是棺材了,谁也别进去,谁也别出来。大家呢,就每逢初一十五,在那周围拜祭拜祭。”
“我知道你们年轻人不信这神啊鬼啊的,要是你执意要去,就带上这个平安符,免得被不干净的东西缠上。”
老人交到洛其琛手上的就是一个小的红布包,里面包裹着大米、黑豆、茶叶,好像还有一些盐,最后还不忘塞一枚铜钱进去。这都是民间的土法子了,管不管用的没什么人能确定,可这是老人的一番心意,洛其琛便收下了。
他按照老人的指示,终于找到了那条被围堵起来的巷子。
垒得奇高的四壁,就算是三个壮年男子叠罗汉都未必能够翻进去。墙壁根儿处野草肆意横生,周围荒无人烟,只在侧面摆着一些贡品,烧着几炷香。
光是站在墙外,洛其琛就已经感觉阴风阵阵了。
青天白日,艳阳高照,装神弄鬼只怕也需要算算时机的。
“出来吧。”洛其琛保持着他的温和,回过头去,审视着空荡荡的四周。
“洛少主果然好耳力!”
应声而落,从四面窜出十来个黑影,齐刷刷地站在了洛其琛的面前。
所谓的阴风,不过是来自这几个人身上的杀气。
单独来看,他们每个人都没有那么明显,但是站在一起,就让各自的杀气融合成一股气势,不断向洛其琛袭来。
他们这些人都是黑巾蒙面,一身黑色行装,让人看不清楚身材和长相,唯一相同的地方就是所有人的衣袖口上都有一个鹰喙的图案,代表了他们来自何门何派。
“独孤鹰扬的手伸得还真是长。”洛其琛从容不迫,并没有因为自己现在身处弱势而感到紧张。
“是洛少主的好奇心实在太重,门主觉得你管的事情太多,所以不得不让我等来劝一劝阁下。”
“哦?劝我什么?”洛其琛倒不着急摆脱眼下的困境。
“劝洛少主莫要多管闲事。”
“闲事?”洛其琛冷笑着,“在你们门主眼中,什么事能够称得上是正事呢?”
这个问题有些犀利,只怕唯有独孤鹰扬才能回答他。
洛其琛本来是以为这地方的血案应该是一些流窜各地的贼匪做的,结果独孤鹰扬偏偏自己来了一出此地无银三百两。
然而仔细一想,六年前的飞鹰门应该还尚在初建或是壮大的阶段,对付这么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平民百姓根本毫无道理。跟他没关系的事情反而引起了他的关心,真的有一种越描越黑的感觉。他是为了保护谁而来阻止洛其琛寻找血案背后的真相?这堵高墙之后到底隐藏了谁的秘密?
“洛少主,门主交代了,只要你从今以后不再出现在这个镇子上,他就当今天的事情没有发生了。”
“他这是在威胁我?”洛其琛没有被激怒,也没有被吓退,“要想阻止我,他应该自己来的,不然就凭你们几个?简直就是在做梦。”
“洛少主,你背后不过就是一道墙,没什么特别的,这镇子上的人那么多,闲事就更多了,你觉得自己管得过来吗?”
“那就不劳阁下费心了,在下想做什么恐怕还无需向独孤鹰扬汇报。”
洛其琛低着头,目光落在他左手握着的剑鞘上,随时都可以利剑出鞘。
黑衣人见他不为所动,也只好道:“既然洛少主如此执著,那小的们就得罪了。”
明晃晃,一排十人亮出了他们的兵刃。一排闪着寒光的剑,反射出刺眼的光芒,直射洛其琛的眼睛。
洛其琛早有准备,在光线射过来的一瞬间,他的人就已经掠出了三步之外。身后无路可退,便竭力从身前杀出重围。
这十人见洛其琛向前,心中暗喜,刚好可以在他击出第一招的时候变换阵型,摆出剑阵,将其围困在中央。
不久之前,洛其琛刚刚经历过一场类似的战役,所以对于此种状况并没慌张。
然而,独孤鹰扬派来的十个人可不同于当初假模假样追杀晏弦思的那几个草包,其实力和默契甚至远胜于当初越冥尘的十大手下。他们一上来,手中的剑就差一点贴着洛其琛的喉咙而擦过。
第414章 点到为止
有人攻上,有人攻下,相对而立的两个人几乎是同时出手,封住了洛其琛的前后退路。
有人刺左,有人刺右,相邻而靠的两个人打出十字之剑,令洛其琛陷在其中,连侧身的机会都没有。
十人从圆化方,从方转圆,最后形成两仪之阵,而两阵眼在不断变化,一是黑衣人,另一则是洛其琛。
在内之人为主攻,在外之人为辅攻。主攻之人单挑洛其琛已不落下风,再加上周围的配合,留给洛其琛的转换之机并不多。
洛其琛被动地踩换在两仪的两个点位之上,力扛挥剑之下,试图突围,然留给他的位置就是别人刻意让他踩的那一点。
当他一脚落地,便有两剑点其双肩,他趁势躲闪,就有第三剑抵在了他的腰上。
几个回合反复下来,他的半身已逐渐开始变得僵硬起来。他不敢乱动,更不敢放松,稍有不慎,一步走错,随便飞来的一剑就足以要了他的命。
剑风阵阵,机械性地躲闪来自本能的敏锐,可是节奏完全掌握在对手的手中,他根本就是在被人带着走。
他还没有受伤,但是衣服上多了好几处破损。
他该怎么办?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类似的回合只要再多三次,对手的剑就一定会从他的身前身后同时刺进去。
拿回主动权,首先就是要快,要打乱对手的节奏,现在对手既然足够快,那么洛其琛要做的反倒成了拖慢。
拖慢一个人的节奏,说不定就会带乱所有人的出手。
他想到了一个十分大胆且冒险的办法。
就在迎面而来的一剑再一次对准他的左肩时,他没有躲闪,稍稍一侧身便迎了上去。那一剑不仅划破了他的衣服,更带出了一道鲜血。他是个用剑的高手,自然是知道从什么角度送过去才会让对自己造成最小的伤害。
出剑之人微愣,补阵之人所有的出手都落了空。
洛其琛抓住了短短的时间,又赔上了左臂一处深近一寸的伤口,才打倒了那个愣了一下的人。
两仪之阵终于出现了缺口。
当浑圆不再完整,剑阵的威力瞬间就被削弱了。
很显然,剑阵中人都没有想到洛其琛会选择这种方式破阵,顿时有些无措,全部停下手,等待主攻之人的下一步指令。
洛其琛任凭左手的血顺着手臂滑落下来,一丝一毫不敢松懈。
黑衣人排成一排,往后退了一步。
“怎么?这就打算撤了?我可还活着呢。”他言辞之中竟然还有些挑衅的意味。在他眼中,这一战不打到油尽灯枯,是根本不会结束的。
但是,主攻之人无意再战,收起了剑,其他人也就跟着一起收剑。
“洛少主当真是有勇之人,为了破阵不惜让自己受伤,这份魄力,在下佩服。”
“这是何意?”洛其琛摸不透对方的意图。
“门主交代过,只要洛少主破阵而出,我等便无需再战。”
“哦?独孤鹰扬什么时候这么仁慈了?”洛其琛觉得有些可笑,“这可不是我认识的那个无情无义的独孤门主。”
“此阵一破,我等就绝非洛少主的对手,纠缠下去,只会造成不必要的牺牲。”
“牺牲?”洛其琛对此嗤之以鼻,“既然担心你们的安危,又何必派你们来呢……实在可笑。”
“因为门主要跟洛少主赌一把。”
洛其琛不屑于此,他跟独孤鹰扬似乎没有什么可比较的:“跟我赌什么?”
“赌洛少主会不会赌上受伤的风险而赢下自己的活路。”
“难不成这就是破阵之法?”洛其琛抬起自己的左臂,看着手臂上还在出血的伤口。
“不错,这剑阵唯一的破解之法就是要被困在其中的人自愿受伤才可能有破阵而出的机会。”
即使受伤,破阵的机会也只是可能。
因为这几个人的配合愈发默契,他们只需要饮一杯水的工夫就能够重新调整好节奏。阵中之人只有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时机才可以突围而出,不然,就算他把自己整得遍体鳞伤,最后也只会成为这十个人的剑下亡魂。同样的,如果自己送上的这一处伤位置和深度没有把控住,那么单就拼的这一下,就足以要了他的命。
因此,洛其琛不仅时机把握得好,而且能够控制得住让对手伤到自己何处,所以他才能够活着冲出这剑阵。
“门主有言,所谓山穷水尽,柳暗花明,有的时候想要活下去,就不得不先做出一些舍弃。此阵之内,唯有先将生死弃之,才有可能获得生的机会。”
置之死地而后生,就是独孤鹰扬所设计的剑阵最核心之所在。
太多的人都想生,所以他们不会那么傻地去白白送死,所以那些人最后都死了。有时候,看上去最愚蠢的办法,往往就是最聪明的。
“洛少主,小的还是奉劝你一句,高墙背后的秘密,还是不要揭开的好。所谓的真相,对你一点好处都没有。”
“门主还托我转述阁下,梦魂宫主从来不会说没有根据的事情,她的话,一字千金,你只需要无条件地相信就够了。”
“言尽于此,我等,告辞了。”
这一战,来势汹汹,然而在结束之时,除了洛其琛手臂故意放出的一道伤之外,就再无其他,根本没有大的伤亡,完全不像他一贯赶尽杀绝的做法。
独孤鹰扬此举到底意欲何为,又让洛其琛想不通了。
尤其是最后令其手下转述的话,言下之意,独孤鹰扬似乎已经知道楚思晴临终前留下的遗言,独孤鹰扬让他无条件地相信,是不是在暗示所有的猜测不是猜测,而是事实?
明明他们是沆瀣一气,又为何要告诉洛其琛可信之处?
难道是因为他们已知此事再难瞒骗下去,所以干脆就直接承认,免得大家浪费时间和精力?如果是这样,独孤鹰扬又何必多此一举,既要派人与他缠斗一番,又要在最后用已故之人的话来给他暗示?
洛其琛心上埋下的那一颗怀疑的种子,莫不是真的要彻底生根发芽,引为实证?
第415章 知己难得
“败了?”
“属下无能。”
“与你们无关,倒是我小瞧了他。保存好实力,以后有的是机会跟他再战。”
“那洛其琛……”
“随他去吧,既然无法阻止他靠近真相,就由着自己去承担痛苦吧。”
独孤鹰扬此刻就在城外不远处,他派人来阻止洛其琛的行动,是他自己临时起意做的决定,没有告诉给楚思柔。他这么做,日后让楚思柔知道了,能够理解为在助她一臂之力,不会惹得她不悦。而私心上,他是真的不想洛其琛太接近真相。
至于其中的原因,他三言两语很难形容得出来,简单一点,就是他对于楚思柔的一些行事方式开始有了不认同的苗头。
他是一个杀人的人,而楚思柔更像是一个诛心的人,当日演武场的一幕不止成为了越家父子的噩梦,同样也成为了独孤鹰扬心中挥之不去的阴影。
在他看来,假如那夜的猜测没有错,那么现在易攸宁应该已经非常清楚晏弦思的身份了,不过一句话,就足以将她和洛其琛最后的联系斩断,根本没有必要再去寻找一些时过境迁的真相。
知情之人死的死、亡的亡,要真的揪出一两个能够详细叙述出往昔之景的人,他们说的话的可信度估计都要抱有几分怀疑之心。
线索一定会出现,因为一切皆在掌控之中。
“阿风,你为何要帮他?”阿宇与他一道而来,带着不解,直到全员撤回之后,方才开口相问。
其实,他早就有了自己的想法,可他还是习惯性地要问上一句。他不喜欢胡乱去猜独孤鹰扬的脑子里在盘算什么,更愿意开门见山地去沟通。反正他从来不会拒绝,了解内情的目的只是为了更完美地去执行。
“我帮他?怎么可能。”独孤鹰扬保持着他如帝王般傲慢的态度,“我不过就是想试试他能不能破我的阵罢了。”
阿宇知道他避重就轻,顺着他的话继续道:“他是至今为止,第一个能够从两仪剑阵中活着走出来的。”
“没想到这小子在感情上是畏畏缩缩、拖泥带水的,但是在对敌之时倒还算干脆利落,有些魄力。”难得从独孤鹰扬的嘴里说出夸赞其他人的话。
没有魄力的人是不敢孤注一掷做出那样的选择的,而独孤鹰扬欣赏的就是这种敢生不畏死的人。
经过这次的试探之后,他对洛其琛的印象也大有改观,虽然对于洛其琛为人处事的态度仍旧不屑,但是对他的胆识和武功倒有了些敬意。
一路走来,他经历太多不为人知的磨难,身边除了一个阿宇可以信任之外,再也不能对任何人放下戒心。他噤若寒蝉、举步维艰,总算在十数年之后熬到了今时今日的地位。
人性本恶这四个字,是他识人的基础,与其认为对方是个好人最后反被算计,倒不如从一开始就将他想到最坏提前防备着。
他既不愿负天下人,亦不想被天下人所负。
所以他这一生,是无比矛盾的。
独孤鹰扬活到现在,能让他称赞的人并不多,他自认自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也不认为江湖武林之中会有多少真的君子。
他不耻于那些人前一面,背后一套,暗箭伤人的伪君子,也不屑于那些贪生怕死,为求活命毫无底线的真小人,可这些人他要留着去对付另外那些他不方便出手或是不愿出手对付的人,有时候他不得不伪装自己,摆出一副和善的面孔。
等他回头想的时候,也常常会质疑自己是不是一个虚伪的人。
那样的人见得太多,一度让他对武林中人丧失了自信,是不是一入江湖,就注定变得伪善,再难寻觅到一个真正值得尊敬的人,朋友也好,对手就更好了。
就在他不抱有希望的时候,他接连遇到了好几个足以令他在心底起敬的人。
敬字与欣赏之意只能留在心底,这,也是他的伪装。
就像他欣赏小梦的为人,可是为了自己的目的就算再欣赏他也会将她除之而后快;他觉得杭清川是个有骨气的人,奈何他要灭青龙门就必须从他的尸体上踏过去,所幸在他的身边有人阻止了他的出手,才得以保全了杭清川的性命;他也对越兴尘青眼有加,可惜他还是要对他的父兄出手;他看中易攸宁的敏锐,现在又见识了洛其琛的魄力,这些难得的品质,是他最想结交的,然而这两个人,却是他称霸之路上的拦路虎。
“阿风,你变了。”阿宇明显地感受到了他的寂寞。
那种寂寞,不只是因为再难找到一个好的对手,更是因为这世上再也没有能够明白他的人了。
“你是不是后悔了?”
“后悔?后悔什么?”独孤鹰扬没太懂,后悔二字从来不曾出现在他的世界里。
“后悔因为你的推波助澜,丢了真正的红颜知己。”这样的话,在整个飞鹰门,大概也只有阿宇敢在他的面前说出口。
真正的红颜知己,不仅是势均力敌,更是要能够读懂他的心。
这句话已算是对他的不敬,甚至还有些责备,但是独孤鹰扬没有因此而愠怒,他明白阿宇不过就是替他把心事讲出来罢了。
他只是淡淡地说道:“事情到了这一步,就算让我重新选一次,我还是会杀她,只不过,我宁愿在一开始就给她一个痛快。”
独孤鹰扬要是真的有那么一件后悔的事情,大概就是他早就该在无忧城外的时候,在小梦挡在若问面前的时候,就一剑从她的xiong前刺穿,结束她的生命,结束她背负着的爱恨,那样可能对谁都好。
小梦不至于承受后来加倍的凌辱和折磨,独孤鹰扬的计划也不会平添变数。
阿宇的判断没有错,独孤鹰扬真的变了,变得会开始回头去看自己走过的路,去回想自己做过的事。在见识了更残忍的手段之后,他也开始反思自己曾经用过的手段是不是也跟她一样。
“事已至此,多想无益,你对她,也算是仁至义尽了。”阿宇想起独孤鹰扬的练功房里莫名多出来的一个无字牌位,结合他今日的感触,也就不难猜测那是用来祭奠何人的了。
“不错,既然他非要把真相查个清清楚楚,那就随他吧。”
第416章 惊魂未定
独孤鹰扬转身离开,他还有未完之事要去完成,他的宏图霸业还差最重要的一块就要拼凑完整了。
一时的欣赏只会激发他更强的求生欲,打败易攸宁和洛其琛,就是他下一步要去实现的。
公平之战难求,不知他是否能抢得一线机会。
黑衣人退去之后,洛其琛没有去追,他背靠着高墙伫立在原地,手中的剑不敢有所松懈,随时准备应战再一次攻来的偷袭。
他甚至做好了与独孤鹰扬正面交锋的准备,在手臂受了伤的情况下,面对劲敌,他毫无胜算。
可是,黑衣人是真的一去不回头,独孤鹰扬也没有出现,洛其琛身处的环境一下子变得寂静起来。
风还是在吹,只是带着寒冬之中暖阳的温度,不再给人以阴冷之感。
洛其琛取出金创药洒在伤处,从衣摆处扯下一角,将伤口紧紧地包扎好。
回归风平浪静之后,他才开始寻找越过高墙的办法。
墙面不滑,但是没有落脚点,要一口气跃上去,难度着实不小。
洛其琛调息了片刻,蓄势而上,可到了一半的时候,重心变得不稳,稳妥起见,他又落回了地上。
手臂的伤势不重,可还是影响到了他的轻功,直接踩着墙面横身而上似乎是行不通了。如此一来就只好寻找可以借力的踏板,一级一级往高处而去。
方圆之内只有几间矮房,连棵树都没有。他不断地往外找着,估算着距离和高度,到最后,才勉强串起几个点作为助力。
轻功一跃而上,在各家的房顶和街壁上前行,他的脚步控制得很轻,尽最大的努力不惊扰到其他的人。
等他成功到达最高处的时候,他的额头上布满了汗珠。
松下一口气,他觉得自己这些日子实在是疏于练习了,不止武功没什么进步,连轻功都仿佛有了退步。
不,不单纯是这些日子,而是这数年来。
在没有了楚思晴督促的八年时间里,洛其琛虽然一直刻苦努力,未曾松懈过,但是他失去了他视为超越目标的人。他是个高手,可还远远没有达成他自己所想要达成的目标。
没有对手的人是寂寞的,没有了催动之力的人同样是寂寞的。
在这一点上,洛其琛与独孤鹰扬两个人似乎有些不谋而合。
不过,洛其琛的自愧并没有维持太久,当他稳住呼吸向脚下俯瞰的时候,他差一点就摔了下去。
遍地白骨,已然分不清是男是女,是老是少。
因为不确定能否顺利地从墙内翻出来,所以他没有轻易地跳下去。沿着墙壁仔细地观察着里面,只见白骨之上蛛网遍布,零落的肢体互相交叠着,风沙堆积在枯骨镂空处,有意去填满原本的血肉之躯。
这之内,完整地保留了当初案发之后的惨状,一个都不少。
除了有血有肉的人被时间化为了一具具骸骨之外,那姿态、动作,都并无差别。
整整一条小巷子,到底有多少人死在里面,洛其琛也数不清了。从巷子头数到巷子尾的时候,他已经数得乱掉了,刚刚还是三十几,到了后来就变成了五十几。
他不敢相信自己数得是真的,宁愿以为是自己错了。
单膝蹲在檐子上,他必须用没有受伤的手臂支撑才不会让自己的身形晃动。
他的眼前,在还原昔日的情景。
当一个人提着刀杀进巷子里的时候,巷子里的第一户人家正坐在台阶上悠闲地扇着扇子,而来人一刀杀死了她,让她毫无防备,以致于她的身体还是弯着膝盖、倚靠着门框的样子;第二户人家有了警觉,想要逃跑的时候,就被来人从后面捅了一刀,让她趴在地上,再也没有了气息;第三户人家从屋子里跑出来了三个人,他们想阻止行凶者继续杀人,想制服那个人,结果却一个接一个倒下了,他们的尸体摞在一起,手脚已然混了,分不清楚……
一户又一户,有蜷缩在角落里惶惶的人,有试图抢夺刀刃的人,有大声呼救的人,有四处躲闪的人,有……
有太多太多人,也有太多不一样的举动,但是他们的结局是一样的。
他仿佛能够看到漂浮在血湖之上的丝扇,女孩们用来招徕客人时手中挥动的方巾随着血纹在泛起涟漪,男人女人们的黑发交缠在一起,分都分不开。还有交叠在一起的两个人,彻底成为了彼此最后的温暖。
一个晴朗的天气下,一个原本平静的小镇上,一个寻欢作乐的小巷子,最后竟然酿出了堪比悠然山庄一案的惨案。
而洛其琛的眼睛朦朦胧胧地出现了一个背影,一个提着刀在巷子里肆意挥砍的背影。
“不会是她的,一定是我想得太多了。”他以为是自己日有所思才会不免将眼前之景与最初的目的联系在一起,“她没有这么大的能力。”
触目惊心的场景,看得他悲愤交加,终于从檐上跳回了平地之上。
结果,他这一跃,愣是吓坏了正在外面拜祭的人。
“啊!鬼啊!”、
“求求你不要害我!不是我害死的你们啊!”
“大哥饶命啊!不要带我走啊!”
三个年轻人,衣着相当朴素,手里本来是举着香,端着水果,被洛其琛这么一吓,全都撒在了地上。
还没等洛其琛说话,他们三个又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诶?不对啊,现在是大白天的,哪来的鬼?”
“是哈,青天白日,朗朗乾坤的,有鬼也不敢出来啊。”
“得了吧你,别从别人那儿学会了几个词儿就乱用,也不看看你用得对不对。”
他们又一下子缓过劲儿来了,眼睛同时一瞥,就看到了洛其琛。
“哥们,你从哪儿冒出来的?”
“我说兄弟,你大白天的装神弄鬼这合适吗?”
“你说你,做人不好吗?非要装鬼吓唬人?”
这三个人是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个不停,洛其琛是半个字还没说,就被他们三个数落了起来。听来听去,反倒成了洛其琛的错误而不是他们太过胆小。
“哥们,你是什么人?没事儿跑这里来做什么?”
“就是,你知不知道这里是镇子上的禁地,一般人都不敢来这里的。”
“你看着面生,外地来的吧?不会就是专门往这里来参观的吧?”
第417章 用心良苦
参观?洛其琛真是不得不佩服这位仁兄的大胆猜测,可以完全不问前因后果就做出判断。
“我……”
“这地方没什么好玩的,你还是快走吧。”
“就是,这就是个死人堆,小心被鬼缠上!”
“你是生人,里面的人有冤情,小心找上你!”
“我是来……”
“别管你是来做什么的,赶紧走就对了!”
“这地方不吉利,离得越远越好!”
“你要是半夜跳下来,说不定就被谁挑上了呢!”
这三个神神叨叨的年轻人越说越邪乎。
洛其琛对此十分无奈,他每次刚要开口解释的时候,就会被这三个人莫名其妙的话打断,反反复复,导致他半天都没有说上话。
“你呀,还是……”
“三位,能不能听我说一句?”他实在是没办法了,不得不打断他们。他的教养告诉他要听完别人的话,不能随意插嘴,但是现在他要是不插嘴,恐怕是没机会说话了。
“你说呀,我们听着呢!”
“就是,我们又没不让你说话。”
“你这大活人一个的,有什么话就直说。”
洛其琛简直要被这三个人搞疯了。
刚才还是一股吓吓唬唬的状态,怎么不大会儿的工夫就变成了三个话痨一直唠唠叨叨呢?
“我是来替李伯拜祭他的儿子的,顺便去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洛其琛表明了来意,也透露出自己与镇子里的人的关系。
“李伯?哪个李伯?这镇子上姓李的太多了。”
“李伯的儿子?死在这里的?难不成是那个李伯?”
“哪个李伯?”
“就是那个李伯!”
“那个是哪个?”
“那个就是那个啊!”
这仨人又较起真儿来了,完全就忽视了洛其琛的存在。
“就是那个木匠李伯,住那条街街尾的。”
“哦!是那个李伯啊,你早说啊!”
“对对对,就是那个李伯!他儿子当年死得可惨了!”
“咳,死得再惨也是个风流鬼,说不定人家自己还乐呵着呢!”
“呸呸呸!这种话你也敢在这里说,小心他把你带走!”
“呸呸呸!我错了!对不住了小虎子,你晚上可千万别来找我!”
还是一脸的咋咋呼呼,也不知道他们是真的怕鬼还是装出一副时刻会见鬼的模样。
洛其琛感觉这三个人实在是有些不靠谱,还是先走为妙。
然而,这三个人见他要走,反而消停了,连忙叫住他。
“嘿!兄弟!你要去哪儿啊?”
洛其琛停下脚步,用他一贯谦和的态度道:“当然是回去了。”
“哥们,你从这就这么回去,不怕带点什么东西?我们这还有香烛什么的,你好歹拜一拜!”说着,就把三根点着的香递到了洛其琛的面前,“快上柱香,保佑你邪魔不侵。”
洛其琛的眉头拧在了一起,想推辞又架不住他们三个人的热忱,就只好礼貌性地拜了拜。反正也是他先打扰了亡者的安宁,道个歉是应该的。
那三个人也跟着三拜,又重新将贡品摆放好。
这之后,他们便拉着洛其琛这个少见的外人唠起了家常。
“小兄弟,你从哪儿来呀,怎么跑到这儿了?”
“你怎么会住在李伯家?你跟他是什么关系?”
“你还想帮他查儿子的事情,莫不是你们是亲戚?”
“你会查案子吗?你是官府的人吗?”
“你有没有发现什么线索?”
“你……”
洛其琛听得耳朵都快要起茧子了,可愣是甩不掉这三个人,一路上净是他们叽叽喳喳的声音,吵得他根本无法思考。在这三个人被动的拉扯下,他最后愣是回到了李伯的小屋外。
只见其中一个人朝着屋里喊道:“李老头,你家的客人我们帮你送回来了!”
听这意思,貌似是他们误认为洛其琛远道而来,人生地不熟地找不着回来的路,又怕大白天遇到什么鬼打墙的怪事儿,就拉着他边走边聊,言语之中偶尔带着的几个脏字儿,估计就是老法儿里趋吉避凶所用的办法。
洛其琛明白了他们的苦心,心中甚是感谢,他忽然觉得这三个人变得有些可爱了。
李伯从屋子里走出来,手里还用抹布在擦着手:“小洛,回来了,还好不……”
话刚说到一半,李伯就发现洛其琛的胳膊上挂了彩:“小洛,你怎么受伤了?怎么弄的?快进屋,让我老头子帮你上药!”
李伯拉着洛其琛就往里走。
洛其琛赶紧跟他说明原委,以防他担心:“李伯,您老别担心,我这伤没事儿。”
李伯可不认:“你看你的袖子都是血,怎么可能没事儿!快坐下,让老头我看看!”
洛其琛连连推脱:“李伯,我真没事。我这伤已经上了药了,现在都能活动自如了呢。”
他一边宽慰着老人,一边晃动了两下手臂。洛羽涵配的金创药非常有效,在刚涂抹上的时候药劲十足,疼得他需要咬紧牙关,但是片刻之后,不仅不疼了,而且伤口也开始愈合了。
只不过,他自己包扎的时候粗手粗脚的,才显得情况很糟糕似的。没有了那个专门为他包扎伤口的人在身边,他自己也就只有这样随随便便地处理了。
李伯见他气色如旧,对他半信半疑:“真没事儿?”
洛其琛笑着道:“真的没事,您就放心吧。”
李伯还是有些紧张:“你这是怎么弄的?难不成是那地方有不干净的东西?”
没有什么见识的人常常会把鬼神之力想得无所不能,但凡发生什么他们不知道或是解释不通的事情,最后几乎都会归结在神鬼之上。怪力乱神的话口口相传,就有可能成为方寸之地的真理。
洛其琛没有隐瞒自己受伤的原因,毕竟破除鬼怪之说最好的办法就是表明实情:“跟那地方没关系,是我的仇人跟着我到这里想要对付我,我与他们缠斗之下而受的伤。”
李伯有些意外:“仇人?小洛你这么好的人怎么还会有仇人呢?”
老人其实也不懂什么江湖仇杀,可他从见到洛其琛的第一眼开始就觉得他是个善良的人,不仅善良,还特别有教养,绝不是一般的宵小之徒,哪怕他没有什么依据。
第418章 细枝末节
洛其琛道:“都是些立场不同的人,看法发生分歧就难免会产生矛盾,也就因此生了不少是非。”
“都是些武林中的人和事,不曾想惊扰了此地,实在抱歉。”
老人似懂非懂,没再往下追问,他只道自己就算刨根问底,也还是搞不清楚内情和因果的:“那现在怎么样了?那些人呢?”
洛其琛道:“您放心吧,那些人我已经打跑了。”
李伯目露惊讶与赞许:“小洛,厉害啊!没想到你的本事还这么大咧!”
洛其琛谦虚道:“没什么,没什么的……”
他没办法跟他们解释明白江湖在哪里,武林是什么,那些东西对他们而言是虚无且遥远的,根本是这辈子都不会有交集的地方。而洛其琛自己,其实也还在迷惑着,到底什么是江湖,什么是武林。
这个问题,应该没有多少人能够给出一个精确的答案。
人们常把“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挂在嘴边,可却没有人把何谓江湖,何谓身不由己给出一个准确的定义。无人知从何时开始,从何地开始,就到了这纷扰复杂之处,就走进了这无可选择境地……
李伯还在不停地称赞着他的本事,又见他言谈轻松,手臂活动自如,这才算放了心。他拎着刚烧好的热水给洛其琛倒了一碗之后,又把那三个专程送洛其琛回来的人请进了屋。
“小洛啊,我给你介绍,这是大毛,这个是二毛,另外那个是小毛。”
原来是兄弟三人,难怪说起话来那么和谐,就跟合口说书似的。
“这位是小洛,别看他这么年轻,本事可大着呢!而且这小伙子,人好着呢!”李伯又开始跟外人介绍起洛其琛来。
言辞之中略显夸张,好像只有这样才能显示出他家的这位客人与众不同。
“是嘛?那我们可得好好跟洛老弟聊聊天!”大毛很开心能够认识洛其琛。
“一看洛老弟就是个读书人,跟读书人多说几句话,我都觉得自己要口吐莲花了呢!”二毛最喜欢跟读书人聊天,总觉得这样自己就能多学点东西似的。
“打住吧你!肚子里总共没有两滴墨水,还瞎显摆什么!”小毛最爱干的就是拆自己二哥的台了。
“去去去,就数你话多!”二毛不乐意了,“洛老弟,你别听他胡说!”
洛其琛被他们拌嘴的样子逗笑了,那笑容很明朗,没有丝毫的戒备,是真的把眼前的人当成了朋友。
几个人挤在一张桌子上聊天,越说越开心,主要还都是集中在兄弟三个人的闲事琐事,听着乐呵,还挺有趣的。可是聊着聊着,他们便不自觉地谈起了当年的事。
“不瞒你们说,我刚刚还以为二毛之后应该是三毛呢。”洛其琛被他们的气氛所影响,跟他们三两句地搭着话。
然而这句话,似乎不小心触及了兄弟三人不开心的回忆,让原本欢笑的他们顿时有了悲戚之意。
洛其琛预感自己说错了话,连忙道歉:“抱歉,是在下失言了。”
“不是的,洛兄弟多心了。”大毛强颜欢笑,试图缓解空气中弥漫的尴尬。
二毛也道:“所谓不知者不罪,洛老弟,此事怪不你的。”
他刚说完这话,立马又被小毛噎了一句:“什么乱七八糟的,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哪来儿罪不罪的,洛大哥,你别听他乱说。”
洛其琛明白他们没有恶意,可其中到底有什么原委,他很想弄清楚:“是出了什么事吗?”
李伯解释道:“小洛你不知道,他们原本啊是兄弟四个人,可是三毛在几年前跟我家小虎子一样,都死在那地方了。”
洛其琛恍然大悟,难怪刚才他们三个人会到高墙旁边拜祭。虽然当时他们嘴里没有清楚地说出来,但是好像确实在念叨着哥哥、弟弟之类的词儿:“原来你们三个人刚才是去拜祭亲人的。”
大毛道:“是啊,今儿个是我三弟的生祭,我们兄弟就带了他生前最喜欢吃的水果去拜祭他。”
二毛接道:“是啊,谁曾想刚准备把东西放好,就被从天而降的洛老弟吓了一跳,害得我差点以为是三弟活了呢!”
“呸呸呸!又说这些个不吉利的话!”小毛这次干脆打了一下二毛的头,“洛大哥,你别见怪,我这个二哥一直就是这样吓吓唧唧的。”
李伯帮着他们说明情况:“是这样的,二毛啊当时瞅见了几眼,可他没看见凶手的模样,可是人呢却被吓得几天几夜不敢出门,嘴里一直念念有词的,可就是没人听得清他说的是啥。”
“二毛呢,就天天觉得自己见鬼了,要不就是怕有人来杀他灭口,整日里嘀嘀咕咕的,大家都以为他中了邪呢。”
“后来,这不是没辙了么,他们兄弟俩呢就找了个茅山道士说是本事不小,就帮二毛驱邪。”
“之后又休养了小半年,他才算恢复了。”
大毛道:“是啊,只是从那时候开始,二弟就特别怕那些脏东西会靠近他,胆子也变得比以前小了,总是念叨着那些人会回来找他。”
“我们本来都没什么的,但是跟二哥在一起时间长了好像也被他影响了。”小毛经常拿二毛打趣,但是心里是非常同情自己的这位哥哥的。
洛其琛突然觉得线索可能就在二毛这里了,可又看他唯唯诺诺的模样,实在不忍心再勾起他惊吓的记忆。
“六年了,谁都没能给我们一个说法,许多人死的不明不白的,想起来都觉得后怕。”大毛替弟弟感到委屈。
“洛大哥,如果你真的那么有本事,能不能帮我们查清楚到底是谁那么丧心病狂做出那样泯灭天良的事情!”
小毛在看到洛其琛手上拿着剑的时候就对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知道手中拿着剑的人一般武功都不会太弱,至少要比他们这些只会些个花拳绣腿唬人的人要强得多。而且,他的剑看上去似乎非常有质感,有分量,绝非一般人能够举得动的,再加上李伯一直在夸赞他,就更证明他的猜测没有错了。
然而,二毛却与他有着完全相反的意愿:“洛老弟,你还是趁早远离这地方吧!哪来什么凶手,分明是女鬼!女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