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9章 中计
“你现在出手,我助你突破屋顶离开,后面的路就只能靠你自己了。”越兴尘面对着小梦,尽可能压低了声音,“你不用担心无尘,他不会有事的,保护好你自己,全身而退。”
他没有时间去思考小梦离开之后能逃到哪里,他现在只能着眼于当下该如何帮她摆脱困境。
小梦还是没有动,她还在对周围的环境进行着判断。
依靠听力能办到的到底有限,她不得不更加谨慎,更加要沉住气。
“怎么,莫不成宫主跟二弟还有什么悄悄话要说?那你将我这三弟放在何处啊?”
“三弟,看来她对你也不怎么上心啊。”
越冥尘依旧只是在喊着,没有攻进去的打算,只是眼神偶尔瞥瞥屋子里的情况,时不时地还会向屋顶看一看。他此举,似乎是有意在分散小梦对别处的注意力,让她分神留意在自己身上。
“等不了了。”越兴尘不能再让她继续等下去了,“得罪了。”
他的剑已出手,收着几分力道可还是带着沉稳和坚不可摧的气势。
小梦太久没有进行过对抗了,不管是速度还是反应都有点慢,躲闪的身形差一点就迎着剑而去。
她没机会去想太多,只能按照越兴尘的计划冲破屋顶。越兴尘在暗地里为她助力,利用自己的内功帮她向上突围。
一切都非常顺利,可就在小梦顺势而上,不可逆转的时候,她忽然意识到自己,中计了。
她方才只顾着听越冥尘喊话,完全没有留意屋顶上还埋伏了人。
一个人,一个武功不弱的人。
“恭候多时了。”
这人的声音有点熟悉,似乎从哪里听到过。
小梦来不及去回忆此人是谁,因为对方的剑没有给她喘息的机会。
她的身形未稳,极易被对方压制,短刀迎上长剑,她劣势尽显。
直到这一刻,越兴尘才意识到自己判断和选择上的失误,他下意识地去望着越冥尘,那一副尽在掌控之中的模样,让他深深地感觉自己被利用了。
“是我大意了。”
经过上一次的事件,越冥尘早就知道越兴尘与小梦有惺惺相惜之意,不会对她下杀手,而这次又故意派他先行探路,这不是明知他会相助还让他来?越冥尘不会这么傻。
“大哥是故意的。”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云武此刻也是进退两难。
“我也不知道,就看她的造化了。”
他们出手就意味着要彻底与越冥尘与望岳城为敌,以他们四个人的力量,未必能够毫发无损地突围,一旦失败,除了越无尘意外的其他人,只怕都会凶多吉少。
他们不出手,那就代表着小梦和越无尘今天谁也走不掉。
“兴尘,看。”云武余光中瞧见桌子上有个字。
越兴尘仔细一看,那是一个用水写下的“弃”字。
弃,放弃,放弃谁?放弃写字的那个人。
“她帮我们做了选择。”云武抬起头看着屋顶的那个洞,除了遗憾还是遗憾。
“她还是我们认识的那个她。”越兴尘有时候真的分不清这个女人是太倔强还是太坚强、太为别人着想,“我多希望她现在开口让我们帮她一把。”
小梦不希望在这种局势如此明朗,胜负关系如此明显的时候,牵累无关的人。
从屋顶打到地面,从院内打到院外,一对一的较量,围观的人只是将他们围在中央,留出了足够的大的地方,却没有人去插手。
对方的剑法熟悉又陌生,像是那个人,却又比那个人高明了太多。
到底是谁?
长剑几次从小梦的身上擦过,被利剑隔断的发丝飘落了无数根,小梦的刀只能防守,根本伤害不到对方一分。
她的体力越来越差,脚步越来越沉,再有十几招,只怕就会落败。
越无尘见她艰难地抵抗,几次想要出手,却都被越冥尘挡了回来。兄弟俩之间刀剑相向,前者没有占到一点便宜。
“无尘不是大哥的对手。”越兴尘不忍看兄弟厮杀,只得出手隔开了他们。
云武在后面按住了越无尘,就像当日城外一样,可他这一次却对他说了四个字:“君子报仇。”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大哥,欺负自己兄弟,小心回去三弟跟爹告状。”越兴尘也只能抬出越昂驹来镇住自己的这位大哥。
越冥尘自然知道小弟的一句话比自己十句都管用,既然给了台阶,他没有理由不下。
另一边,小梦在与对手互换了三百七三招之后,还是落败了。
刀落地,单膝跪地,嘴角挂着黑色的血,从容地笑着。
“楚大小姐,多日不见,你的武功退步了。”那人收了剑,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倒在自己脚下的小梦,“我以为还可以跟你多过几招的。”
这声音,这声音真的是……
“郗之恒,没想到真的是你。”
就是那个独孤鹰扬口中已经死了的人,果然还活着。
“嗯?”郗之恒皱了皱眉,他以为刚才小梦就该认出他的。
“郗远是我杀的,你要想为他报仇,现在就可以动手了。”她知道郗之恒针对她是把凤舞帮的账算在了她的头上,她现在只求速死,一了百了。
可是这么简单的死法,又怎么会是越冥尘想看到的结果。
“梦兮姑娘,我给你带了位老朋友来,你该如何感谢我啊?”越冥尘一边说着一边走到了她的身后。
小梦左手撑着身体,笑问道:“越大少主想我怎么感谢你?”
“现在的你,恐怕需要我花时间想一想了。”
越冥尘蹲了下去,端起小梦的下巴,拨开了她凌乱的长发。
真容暴露在众人眼中,惊骇之声在空谷幽林中回荡。
她的眼睛还是没有看他,无神迷茫的神情吸引着越冥尘在她眼前晃了晃手。
毫无反应。
“哼,难怪你一直没有认出来郗之恒,原来你已经瞎了。”他的脸贴近小梦的眼睛,“还真有点怀念你那鄙夷和很辣的目光。”
小梦依旧面不改色:“那真的要让越大少主失望了,那样的目光你这辈子都没机会再看到了。”
越冥尘重重地甩开她的脸,失去了重心的小梦倒在地上,艰难地用左臂再撑起来。
“之恒,你今天这事办得不错,我回去之后一定会好好禀告父亲的。”
“大少主过奖了,我还要感谢大少主肯给我机会报仇。”
“这个女人我还有用,不过我可以许你一个处置,只要不伤她性命,你随意。”
“那之恒就谢过少主了。”郗之恒一脚踢倒了半蜷缩在地上的小梦,蹲下去揪住了她的衣襟,“都说家父曾在她身上留下过一幅画,我想看一看到底是不是真的。”
“就这么简单?”越冥尘想入非非,已经有了下一步的联想,他想借郗之恒挫一挫小梦的锐气,尤其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还用他那个痴情的三弟。
第270章 报复
玩味的眼神,越冥尘在等着郗之恒开口。
郗之恒立即就心领神会,将这事揽了过来:“大少主明白之恒的心意,可之恒担心,若真开了口,只怕三少主会不高兴的。”
两个人的目光同时投向被云武按住的越无尘,戏谑的意味,连表情都一模一样。
越兴尘最先领会到了其中的意思,他也看到了躺在地上一直在摇头的小梦:“阿武,把无尘带进去,千万别让他出来。”
云武明白了,一边钳制着越无尘,一边往屋子里退。
可越冥尘似乎不想让他的意图得逞:“阿武,你这是做什么?有好戏大家要一起看,你把三弟带进去算什么事啊。”
越无尘还是一头雾水,可越兴尘却真的怒了。
“大哥,够了!你难道真要彻底断送兄弟之间的情义吗?你这不是在折磨她,而是在折磨你的亲弟弟!”
越冥尘第一次见到如此愤怒的越兴尘,一时有些失神,竟也不再幸灾乐祸、煽风点火,默许了他的决定。
越兴尘松了口气,与云武一外一内守住了屋门,彻底将越无尘困在了里面。
“郗之恒,你跟郗远还真是一路货色,不愧是亲父子。”小梦清楚接下去她要遭受什么,她无力反抗更没人会相救,所以她干脆就惹得郗之恒再不悦一些,让自己先出一口气。
对她而言,不过又将面临一场噩梦罢了。
郗之恒却没有如她所愿,反而戏言道:“那我就让你见识一下,我跟父亲,哪个更厉害。”
沉默的承受,无尽的深渊,漆黑的一片,寂静无声,她好像又回到了当年的密室之中,等待着被宣泄的情绪。
究竟是梦还是现实?
二者交织在一起,彻底凌乱了。
……
又是一阵惊骇。
越冥尘坐在一边的凳子上欣赏着,不时还发出阵阵感慨:“令尊和杭亭还有楚江阔的兴趣还真是别致,我倒真的要跟他们好好学习学习。”
这话落在越兴尘的耳朵里,就像是一件极大的笑话。明明是有过之而不及,偏偏说得好似自己完全不懂似的。
他默默地转过身去,不去看她。他无力阻止,无力改变,可他却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
最后一次袖手旁观。
越无尘听到了异动想出去一看究竟,却被云武死死地拦住了。
“云武哥,你让出去!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不能出去,你就当什么都听不到,就在这里等着!”
“是不是大哥要对小梦下毒手?你让出去救她!”
“越冥尘不会杀她的!”云武没有说,没有说那句只会让她生不如死。
“那你们为什么把我拉进屋子?我不会跑,我跟你们回去,但是你们让我守着她好不好?”越无尘简直要急疯了。
“外面的事情是你没有勇气面对更没有能力接受的。”
云武不敢明说,就只好跟他绕弯子。
越无尘越发急躁,就又跟云武动起手来。云武无奈之下,就只好一掌打晕了他。
“对不起,我想这也是她的意思。”
屋子里一下就安静了。
但是院子里,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小梦左右肩膀处的新旧伤口清晰可见,郗之恒又拾起地上落着的匕首,对照着往昔的痕迹,朝着她左肩的位置重重地刺了进去。
完全覆盖住之前的痕迹,这准度实在惊人。
小梦一如当年,完全忍住了没有嘶喊出声,只是疼的一头冷汗,手臂也在打颤。
“如果不是亲眼见过当年的你有多美,我实在想象不出眼前这个丑八怪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
“我承认你的可怜,你的悲惨,也承认父亲的狠毒和他造过的孽。可你杀的人到底是我的父亲,不管他做过什么,是对是错,都是我的父亲。而你让我失去的是我的地位,我的尊严,所以,别怪我,我没办法不对付你。”
郗之恒说得冠冕堂皇,好像这样就能够把他此刻的行为冠上一个合理的理由。
“废话那么多,可一点都不像郗远。”小梦的还在刺激他,“还有一点,你们父子不太一样。”
“哪里不一样?”
“就是……他无耻的坦荡,你下流的虚伪!”
啪,重重的一巴掌。
郗之恒一只手按在刀柄上,另一只手扼住小梦的喉咙,小梦在窒息和疼痛中沉浮,体力无法支撑她承受整个过程,当她快要昏厥的时候,郗之恒就会用插在她肩膀上的刀让她清醒。
“这一招,我得好好感谢楚江阔。”
不用问了,当年密室里的细节也被人刻意公之于众了。
那件原本只剩她一个人知道的事情,如今怕是已经街知巷闻了。
还有谁能有这么大的本事,完全了解其中的细节?
那个名字,呼之欲出。
一次,两次……
看热闹的人从一开始的目光躲闪,到后来,开始起哄,没有人会为她感到同情和怜悯。
有人嚷着要再刺激一点,有人闹着让温柔一些,有人吵着说下手太轻了,好像怎么样都无法满足所有人旁观的亢奋。
越冥尘就在一边看戏,发泄着他心中的不满与积累已久的愤恨。
“我说过,别落在我手上。”他用实际行动回馈了她当初给他的羞辱,兑现了当初他自己道出的狠话。
小梦没有力气再回击他,只有瘫倒在地上,轻蔑地笑着。
她的笑意和被割裂出的笑脸,相得益彰,极尽嘲讽。
郗之恒折腾够了,将地上的女人一脚踢开。这一场带着恨意的宣泄他竟然还有些回味,好像不是在惩罚一个自己的仇人,反而是在享受。
太诡异了。
他只觉在整个过程里,他的恨意被她溶解,哪怕小梦什么都没做,哪怕郗之恒还是恨着她,可他的内心却觉得无比喜悦,无比满足。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杭亭会对你难以放手了,你果然是个会令人着魔的女人,如果不毁了你,你会毁了天下所有的男人。”
这是郗之恒对她最后的定义。
在他松开手的时候,他觉得有那么一瞬间,自己对她心软了。
浑浑噩噩的小梦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听对了他的话,若没有错,那她自己的遭遇到底是无辜还是活该?
大概就应了那一句: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不过,事情还没有结束。
“郗兄好像意犹未尽?”越冥尘在旁边看得一清二楚,尤其是郗之恒沉醉的神情。
郗之恒无可抵赖,却也不好承认,只能以颇有意味的一笑,代替语言的解释。
“像郗兄这样阅人无数的人都对她评价如此之高,看来定是人间极品了。既然如此,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我还带了梦兮姑娘其他几位老朋友来,就让他们再陪你玩一会吧。”
一声令下,赵甲一等人就出现在了越冥尘的面前。
“因果报应,她伤了你们的眼睛、手腕,现在她自己也是废人一个。”
第271章 暴怒
“上一次那个假的梦兮没能让你们尽兴,那今天就让这个真的梦兮来陪你们吧。”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她现在可不比当初对你们下狠手的时候那么能忍了,你们几个下手小心着点,千万别要了她的小命,坏了我的计划。”
“是!”
赵甲一等人等今天可是等了很久了,自从那一日与小梦在望岳城一战,他们七人落败,每个人都落下了残疾,再也无法为越冥尘鞍前马后。没有用的人也就没有了出头的机会,他们的地位一落千丈,境遇直转而下,原本趾高气昂现在却成了丧家之犬。
他们每个人心中都憋着一股恶气,就等梦兮落在他们手上,让他们可以有冤报冤,有仇报仇。
这七个人,轮流而上,完全不介意周遭人的目光。
……
当一份痛楚变成七份,完全不是任何人能够承受的起的。
小梦毫无还手之力,只能任人欺凌。
若现在她身处的是地狱,那么她一定在被无数只恶鬼争相啃噬,恨不得将她剥皮抽筋,喝干她的血。
若说当初她还可以当作是一场噩梦,那么现在她真的没办法让自己不再去想了。
切肤的感受,真实到无法再真实了。
真的太过痛苦了。
生不算生,死不能死。
直到此时,她深刻地明白了一个词的真正含义——感同身受。
最痛不过如此,最绝望的大概也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完全丧失了生而为人的尊严吧。
复制过来的名字,复制过来的命运,却比那个人承受的还要沉重得太多太多。
围观的人快要惊掉了下巴,一个个瞠目结舌,丝毫没了刚才起哄的热情。
连郗之恒都不忍再看,随意找了一个角落背对着她。
唯有越冥尘看得津津有味,这七个人跟在他身边,还真是学到了他所有的精髓。
到了这一步,小梦还是无言无泪。
她的隐忍令另外一个人再也无法忍受,压抑的情绪终于爆发,出手快而狠,几乎用尽了他全部的力量。
越昂驹下过令,小梦不能死,所以他不能杀了她帮她解脱;但是没有人说过赵甲一等人不能死,所以他终结了对折磨着她的人的性命。
一剑挑飞三人,不过三剑就把压在小梦身上的人全部打倒在地。
红刃进白刃出,穿心一剑,剑下之人惊恐地瞪大了眼睛,怎么都不敢相信会有人敢当着越冥尘的面杀了他。
剑气一扫,人头落地,身体还跪在地上,但是他们的头已飞到了远方。
再一剑无影之形,只剩断臂从面前落下,后知后觉,轰然倒塌。
够绝,够狠,够辣,够毒。
没人敢相信,如此大开杀戒的人会是越兴尘。
向来含蓄、敦厚甚至有些懦弱的他,竟会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越冥尘都呆住了。
虽然赵甲一等人已是弃子,可这样的结局实在是他没有想过的。
越兴尘不管其他人怎么看他,收起剑,擦干净溅在脸上的血,用自己的外衣包裹住小梦的身体,把她抱了起来。
“你还好吗?”
小梦恍恍惚惚,压根没有注意是谁,就直接昏倒在了他的怀里。
“阿武,我们走!”
他喊着云武,云武搀着被他打晕过去的越兴尘,两个人一起离开了。
越冥尘见此情景,惊恐之心多于愤怒之心,忌惮之意多于指责之意,稍稍挥手,让大队人马跟上,以防他们将人带走。
浩浩荡荡的队伍尾随着,一直消失在竹林尽头。
越冥尘愣住了,看着一地残尸愣住了。
“大少主,这一次怕是玩过火了。”郗之恒去望岳城的日子不长也不算短,可这位二少主的脾气他多少知道些,从来没有生过气的人忽然变得如此暴怒,不正常,也不应该,“能让二少主下手如此狠辣,我想您该好好想一想该如何挽回兄弟之义了。”
郗之恒查看了一番尸体上的伤口,感叹道:“干净利落,好剑法。”
“二少主是个重情义的人,他可以对你的算计、对你的陷害视而不见,可以对你的奚落、对你的诋毁充耳不闻,可是你刚刚折磨的人是你的亲弟弟的心上人,他怎么能够一忍再忍?”
“我以为我做的够绝了,可跟大少主比起来,我实在是差得远呢。”
郗之恒见识到了越冥尘手段的卑劣,当真是名不虚传。
说完,他也走了。
离开飞鹰门之后,郗之恒几番辗转都没有找到一个能够助他报仇雪恨的地方,当他得知越冥尘与小梦有着难解之仇的时候,他就去了望岳城。一个是背负杀父之仇、灭门之恨,一个是被多番羞辱、颜面尽失,二人一拍即合,就成了盟友。越家收留郗之恒,让他衣食无忧,越昂驹亲自指点他的武功,而他又肯勤加练习,因此才有了突飞猛进的变化;郗之恒则答应辅佐越家父子,听从越昂驹的指令,尊重越冥尘的决定,与越兴尘平起平坐。
小梦的秘密被传开,他也算得知了背后的隐情,但他复仇的心没有变,这才有了今日的宣泄。
寂静山林,越冥尘用一把大火磨灭了杀戮的痕迹,掩盖了罪恶的发生,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熊熊烈火灼烧着,只剩下越无尘买来的那只老母鸡在火海中飞蹿、哀叫,艰难求生。
一切都在最后化为了灰烬,随风而去,灰飞烟灭。
当越无尘醒过来的时候,他只觉得自己的脖子在隐隐作痛。云武下手有点重,导致他睡得昏昏沉沉,过了一夜才醒。
环视一周,他发现周遭的一切都是无比熟悉。
一桌一椅的独特摆放,堆砌成山的书卷,还有檀香的味道,都是越无尘的习惯,他回到了他住的地方,回到了他在望岳城的房间。
“小梦!”他缓过劲儿之后的第一反应就是去找她。
可惜,他连门都没有出去。
从外面反锁的大门,连窗户都被钉上了,只留下一扇敞开着,却在窗边站了两个守卫。
越无尘气不过,质问道:“你们这是什么意思?软禁我吗?”
一人道:“三少主息怒,这是城主的意思,我们也只是奉命行事。”
另一人道:“城主说了让三少主在这里闭门思过,什么时候知道错了什么时候放您出去。”
这到底是越昂驹的意思还是越冥尘的意思越无尘是不得而知,但是他知道不管这么做的人是谁,那个人的目的都不仅仅是让他思过这么简单。
这是在提防他,防着他去救那个他们不想让他救的人。
小梦一定出事了。
回想着自己晕倒之前越兴尘和云武的举动,回想着越冥尘和郗之恒狡黠的笑容,回想着林中不断传出的惊骇声,他迫切地想去推测出在那个时候,越冥尘究竟对小梦做了什么。
第272章 哀求
按照越冥尘惯用的手段,就算是要严刑逼供也绝对不会就在那里就地用刑,那还能怎样?
越冥尘还有什么卑鄙的手段是被他遗忘的?
绞尽脑汁,苦思冥想之后,他终于想到了。
他不敢确定,可就只是一点猜测就足够令他愤怒。
“你们放我出去,我要去找越冥尘算账!”越无尘用力地踹着房门,试图发泄蛮力破门而出。
嘭。
嘭。
嘭。
还是没有用。
外面的守卫看不下去了,就劝着他:“三少主,您就消停些吧,就算您把门拆了您也出不去的。这院子里都是城主派来的人,您根本逃不出去。”
“您压根都不是他们的对手,出得了这扇门出不了这个院儿,您这又是何苦呢?还请您别让我们这些做手下的为难。”
越无尘不会善罢甘休:“那你去把越冥尘喊来,我要见他!”
外面的人回答道:“大少主说了,他是不会见您的,等什么时候您能冷静下来,他自然会来看你的。”
越无尘愈发气愤:“混蛋!越冥尘你个混蛋!”
他的怒骂没有将越冥尘招来,却令越兴尘闻声而至。
“三弟,你冷静一点。”越兴尘的状态也不是很好,整个人没有一丝精气神儿,“越冥尘在忙,他没空来见你的。”
一向以大哥称呼越冥尘的越兴尘也在心灰意冷之后,改了口。
原本,他对越冥尘还存有一丝幻想,因为在施刑的时候他善意的提醒和选择性的视而不见让他以为在越冥尘的心底是仍有一丝光明存在的,他的心里还有兄弟二字,他的决绝与狠毒之下总还有善意与柔情。直到前一日,他目睹了越冥尘施加在小梦身上的凌辱,才彻底死了心,不再对自己的这位兄长抱有任何期望。
士可杀不可辱,他能够忍受越冥尘为达目的用酷刑逼供,可以忍受他去算计和陷害别人,哪怕偶尔也会算计自己,可他忍不了他用卑劣的手段摧毁一个本就足够可怜的女子最后的尊严。
更何况,那个女子还是他们的三弟此生最爱之人。
或许有人会说,各自为营,大可不必在意,为报私仇,无所不用其极,越冥尘没什么错。
或许有人会说,面对十恶不赦之人,就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越冥尘做的对。
可是越兴尘无法接受。
于是,他才有了那样冲动的出手,冲动却不被动,让所有人为之震惊,让所有人再不敢在他面前轻举妄动,让所有人再不敢无视他的存在、他的身份、他的地位。
包括越冥尘。
“二哥,二哥!你快帮我出去!”越无尘好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越兴尘支开了窗边的两个人,对他道:“命令是爹下的,守卫都是爹派来的,我无权让他们退下。”
越无尘最后的希望幻灭了,他显得有些焦虑:“那你告诉我,小梦她现在怎么样?”
越兴尘不断叹气:“她没事,在休息。”
越无尘才不会相信,他越是问不出小梦的真实情况就越是着急:“越冥尘是不是把她关在天牢了?二哥,你能不能帮我去看看她!”
“天牢那个地方又阴又冷,她的身体根本受不了的。”
“她的右手没有知觉了,肯定有很多不方便的地方。”
“越冥尘一定不会放过她的。”
“二哥,你救救她!你帮我救救她!”
越兴尘牢牢地按住他的双肩:“三弟,你冷静一点。”
“你叫我怎么冷静!那是我最爱的女人!”
“二哥,我们都知道越冥尘跟她有仇,这次落在他手里,小梦一定不会好过的。”
“二哥,求求你救救她!”
越无尘真的急坏了,可他被困在这里,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别说去救人,连自救都办不到。
“三弟!她现在真的没事!”越兴尘不知道该怎么说怎么做才能让他相信自己,“楚姑娘是我带回来的,我把她安置在我院子里的客房内,虽然越冥尘派人看着她,但是她目前还算安全。”
“真的吗?真的吗?”越无尘还是不敢相信。
“二哥什么时候骗过你。”越兴尘极力地想要安抚住他的情绪,“她的伤是我亲自处理的,你大可放心。她现在还在昏迷中,等她醒了,我会来通知你的。”
小梦伤得不重,但是精神上受到的刺激是任何伤都无法取代的,坚强的内心被彻底摧毁,就算醒过来,也不确定还能不能恢复到原来那种样子。
这才是越兴尘最担心的事情,但是担心归担心,他不能在越无尘面前表现出来,以免让他的三弟更加担心。
“那就好,那就好。”听到这里,越无尘才稍微松了口气,但是他还是深深地担心着小梦接下去会怎样,“二哥,既然她在你那里,你一定有办法救她出去的对不对?”
面对这个问题,越兴尘实在是太为难了。
他故意抬高了音量回答着:“三弟,人是在我那里,但是她是爹要的人,我做不了主,是生是死,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他偷偷地瞥了几眼周围的情况,转而压低了声音悄悄地对越无尘道:“我会想办法的,我已经修书一封派心腹快马加鞭送去给洛大侠了,相信他们一定有办法救她出去的。”
“北院那边我也让阿武暗中保护着她呢,你放心。”
越无尘暗喜,可表面上还是配合着越兴尘,怒骂道:“有越冥尘在,她哪里还有活路!你不肯救她就算了,我自己想办法!”
越兴尘对他使着眼色,左手略微往下按,意思是让他一定要沉住气,可嘴上却说着:“对不起三弟,这件事我实在是办不到。”
越无尘紧接着又问道:“二哥,你告诉我,在林子里,越冥尘是不是下令让人……让人……对她……”
那两个字他始终说不出口。
越兴尘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得极其难看,他不愿意去回答,不愿意去回想。
“三弟,你不要胡思乱想,好好休息吧。”
顾左右而言他,就是最好的承认。
越无尘顿时犹如遭受晴天霹雳一般,脸色铁青,眼神呆滞,身体不断地往后退,直接撞在了桌子上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是我对不起她,是我太大意了,是我暴露了行踪害了她。”
“我就应该听她的话留在林子里,反正她的病也治不好了,我为什么不能好好地陪她度过最后的时光?我为什么非要让她痛苦地活着?”
“如果不是因为我,她不会被越冥尘抓住;如果不是因为我,或许现在的她已经回到了她最爱的人身边。”
“我为什么硬要霸占着她?”
“一次又一次,我只会给她带去灾难,每次都只有灾难。”
“是我错,都是我的错。”
他无比自责,万分内疚,他恨自己为什么要执意离开山谷去抓一些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的草药,不仅没能救她的命反而还成了她的催命符。
第273章 苏醒
越兴尘看着自己的弟弟,除了心疼之外,能做的就是帮他,帮他逃离,帮他带着心爱的人逃离。
可这件事的难度,远比他们之前的任何一次行动都难;这件事的风险,远比他们之前遇到的任何一次危险都大。
如果真的做了,也就意味着兄弟二人会彻底与父兄翻脸,与望岳城决裂。
“三弟,你好好休息,只有你养足了精神,才有可能帮到她。”
越兴尘走的时候,越无尘还坐在地上靠着桌脚失神,一副落魄的样子,根本听不进去任何的话。
他的脑子里浮现的是小梦对他说过的话:
“我隐隐感觉,我们平静的生活不过是又一场暴风雨前的宁静,老天留着我,似乎是有意让我再去承受一次风暴。”
“无尘,你太天真了。”
“如果真的有来生,我一定会提前找到你,以弥补今世对你的亏欠。”
她是对的,她的直觉是对的,她的判断也是对的。
“越无尘啊越无尘,她说的没错,你真是太天真了。天真地以为这是老天爷给你的施舍让你能够跟她在一起更长的时间,天真地以为你们真的可以躲过江湖的纷扰和恩怨,天真地以为就靠你这点三脚猫的功夫就能保护的了她……越无尘,你真是太没用了!”
越无尘不断地奚落着自己,想把自己彻底骂醒。
“小梦,来生等着我,我一定会把欠你的,全部还给你……”
今世的情与孽究竟是谁欠了谁?
又有谁能真的分得清楚?
来世之说不过是一场如梦的幻影,许下的承诺太多,却从未见过谁能真的弥补谁。
是是非非,恩恩怨怨,无休无止,不死不休。
轮回的序幕不必等到下一世,就从这一刻缓缓拉开。
小梦就在曾经歇息过的那间屋子里睡着,睡了多久,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她恍恍惚惚之间仿佛看到了一个女子的倩影,她追寻着那个人的步伐不断向前走着。追逐的一路上,她阅尽了那女子的一生,前半生的幸福无忧,后半生的凄凉惨淡,种种经历,像极了她自己。
是那个人像她?还是她像那个人?
那个人影响了她的前半生难道还要继续影响自己的余生?
“慕容姑娘!”小梦叫住了那个人。
那女子听到呼唤,停住了自己的脚步,回过头望着她,嫣然一笑。
真的太美了。
所谓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此笑倾城又倾国,令鱼见之沉入水底,令雁见之降落沙洲,令月亮黯淡,令百花失色。
“晴儿,记着,你还有一件事没有完成,你还要撑下去,一定要撑下去。”她的声音也是那般动听,如冬日里的暖阳,给绝望的人带去希望。
“不,我撑不下去了,我真的很累了。”小梦这一次是真的无力再走下去了,她再也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再也没有支撑她继续下去的动力,“慕容姑娘,带我走,好不好?”
慕容情却笑着摇摇头:“不,如果你就这样死了,那么日后噬魂术再毒害武林的时候,就没有人能够阻止她了,你的师父会死,你的妹妹会死,你的朋友都会死。”
她好像能够看到未来的模样,好在就在这通往彼岸花开的地方等着小梦,拦着她,让无望的她回头。
小梦不要若问出事:“师父不能有事!不能让师父有事!”
慕容情的身影从远方到了她的面前,捧着她的脸对她说道:“撑下去,他会来救你的,一定要撑下去。”
说完,她的人就消失在了小梦的面前。
“晴儿,回到师父身边来,快回来。”
小梦好像听到若问在喊她,循声而去,她寻找着,张望着。
“师父,师父!”
不,不应该是那么叫他,他们最后在一起的时候,她不是这样叫他的。
“子问,子问。”
对的,就是这样,她找到了,她看到若问张开怀抱在等着她,她激动地向他奔跑而去,扑进了他的怀抱中。
她扑空了。
然后,若问消失了,她的人醒了。
又是一场梦,一场在鬼门关前徘徊的梦。
“不容易,你终于醒了。”在她身边一直有个人,一直在等着她醒过来。
听到她的声音,小梦就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立马缩成一团,能退到多远退多远。
郗之恒的出现,令她完全崩溃的防线更加溃败。
“不至于吓成这个样子吧?我又不会吃了你。”显然,小梦的反应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你放心,我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可小梦还是在一边蜷缩着,瑟瑟发抖,急促的呼吸暴露出此刻她内心极大的恐惧,就连一片漆黑的眼睛里都散发着巨大的惊惶,那种神情,会让看到的人怀疑眼前这个女人是不是真的瞎了。
她根本就还没从林中的状态抽身出来,她痛得要死,怕得要命。
郗之恒从来没有见过如此脆弱的她,眼前吓得发抖的女子与他记忆中那个意气风发、不可一世的小姑娘截然相反,与那个妖娆美丽、自信满满的梦兮也相差甚远,他几乎快要不认识她了。
或许是小梦此时的软弱激发了郗之恒的同情之心,他原本想用来刺激她的话,全部被咽了回去。
“那些欺负你的人都已经被越兴尘杀了,他们死的很惨,越兴尘也算是帮你出了口恶气。”
“你不用怕我,你欠我的我还给你了,就当是我们两清了。”
“你这个样子,要是被越冥尘看见了,只怕又要得意忘形了,你真的想让他看笑话吗?”
不,不能!
听到了越冥尘三个字,小梦就像被一盆冷水泼醒了似的,整个人平静了下来。
她开始回想,开始思考,开始感受,开始找回失去的自我。
想着慕容情的话,想着那到底是什么事情会威胁到他们所有人的未来与性命。
噬魂……楚思柔。
她身上还有什么使命?她还能为他们再做些什么?不管做什么,她现在必须冷静下来。
郗之恒没有逼她太紧,闭上了嘴,静静地等着,等着。
等着慌乱从她的脸上消失,等着恐惧从她的心里消散,等着那个他曾浅浅爱过、现在深深恨着的女人恢复自我。
“怎么是你?”沉稳的疑问,带着处变不惊的从容,片刻的工夫,就完全变了一个人,“让郗帮主来看守一个犯人,实在是委屈了。”
郗之恒对于她的态度也回到了最初:“帮主?凤舞帮早就毁了,我哪里还是什么帮主。不过,托楚大小姐的福,在下虽然是个看犯人的,但是也算是有个不错的环境。”
环境?小梦这才注意到自己好像不是在牢里。
肩膀的伤被人处理过了,身上的衣服整整齐齐,自己现在是缩在木质的床榻上,盖着厚实的被子,应该是在一间房里。
“这是什么地方?”
“是越兴尘院子里的客房。”
“我怎么会在这里?”
“那就是你的本事了。”
“我?”
第274章 诛心
“谁能想到越兴尘会因为看不下去你被人凌辱而跟越冥尘翻脸,不仅杀了他的人,还自顾自地带你走。虽然他带你回了望岳城,可是愣是没把你送进大牢,反而还帮你治伤。”郗之恒只当自己小瞧了她,“越冥尘因为之前的事情不好跟他在此事上争执,索性就由着他去,不过就是换个舒服的地方给你,可不管什么地方,都改变不了你这阶下之囚的身份。”
“那你现在可以去告诉越冥尘了,我醒了,他还有什么手段,尽管放马过来。”
“不急,他的手段,可不止他一个人。”
“你不要告诉我,他把所有跟我有仇的人都召集在一起,打算跟我算个总账了?”
郗之恒有些吃惊,没想到她会猜得这么准:“聪明,看来你也很了解他。”
“用我来立威,这才是他会干得出来的事情。”小梦一点都不意外,“如此说来,只怕我的一些老朋友也在。”
“据我所知,不止一位。”
“很好。”
“好?”
“在我死之前跟朋友们好好‘叙叙旧’,不是很好吗?”
“的确很好。”这才是他认识的她,“不过,现在就觉得自己会死,倒不像是你一贯的态度。”
如果从一开始就不抱有任何希望,那么她就一定会有事。
“不是我觉得,而是事实而已。就看是越冥尘的手快还是天意更快了。”
一个人想活的时候你可以让他死,但是一个人要死的时候,没有人能救得了他,有的时候,人力真的不可抗命。
“我知道你中毒很深,要是好好养着可能还有些盼头,不过跟我的一战,让你不得不重新运用真气,从而又加速了毒的深入。但是,有人帮你封住了穴道,所以现在你还有些日子。”
减慢的毒素流转的速度,切断了运行的通道,是一时的保护,却也是退无可退的绝路。
毒素无处可去只能慢慢累积,一旦重新解开穴道,势必就是倾泻之堤,回天乏术。
“还真是煞费苦心,难怪会让你来看守了。”
一个面对面的监视,防的是她会自尽。越冥尘绝不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而打乱他的计划。
不过小梦倒觉得是他小题大做了,毕竟现在的自己,就算拿把刀都没有力气,只怕下地走路都是奢望,更别说自尽这种麻烦的事情了。
“想见你的老朋友太多了,总得让他们每个人都得到机会吧。”
“那就从你开始吧。”
债多了不愁,哪怕时间略显紧迫,但依旧要一笔一笔慢慢算。
说起来,她跟郗之恒之间的过节其实就只有一处,就是郗远。至于凤舞帮的灭门,她没有直接参与,严格来说她甚至连帮凶都算不上。不过,他是被阿宇带人制服的,独孤鹰扬都没有出手,但是这一点要真是让江湖中人知道,郗之恒的面子大概也是分毫都保不住了。
堂堂一帮之主输给一个手下,简直不要太丢人。
“其实,我爹的那些乱七八糟的癖好我略有耳闻,只是他刻意瞒着我,我这个当儿子的也不好追究老子的过错。”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在悠然山庄,你冷冰冰的,连正眼都不瞧我一眼。”
“我当时特别想跟你说说话,可你就是不理我。”
年少时的郗之恒,遇见已有美人气质的楚思晴,一见倾心,对她漂亮的皮囊念念不忘。同时,觊觎着她的人还有他的父亲。
“我跟爹说我喜欢你,可他却不同意,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后来听说你病了,我想去看你,他还是不让,说你的病很严重,不宜被人打扰。”
“再后来,你失踪,又失忆,我跟着爹去悠然山庄看你,见到你的时候,你还是和记忆中的一样美,可就是少了些熟悉的感觉。我注意到爹看着你的眼神非常的奇怪,一脸的不可置信,就像见鬼了一样。”
“从那以后,他就再也没有去过悠然山庄,我几次跟他说要娶你他都把我大骂一通,却从来不告诉我原因。”
“直到现在,我才终于明白他恼怒与惊骇的原因。”
郗之恒啰啰嗦嗦地说着以前的事情,无关痛痒,倒像是一个人在怀念。
“你说了这么多,到底想表达什么?”小梦没心思听他废话,从过去到现在,她都不喜欢这个人。
“我是想说,我们也是故交了,我以前又那么喜欢你,我们为什么就偏偏走到了今天这一步呢?”
小梦觉得他的问题实在是太可笑了:“这个问题,你应该去问问你的老子。”
“我的老子?楚大小姐莫不是忘了,他已经被你杀了,被你那无敌的剑气折磨至死的。”郗之恒的语气渐渐变得凶狠,“他堂堂一帮之主,死得毫无尊严,你说你是不是应该下去给他道歉?”
“做梦。”小梦都懒得与他辩解。
从不同人的角度会看到事情的不同方面,小梦对付郗远的手段,从她自己的角度,她从来不会觉得自己错,更不会觉得残忍,甚至还认为远远不够;但是从郗之恒的角度,就是眼前的人残忍了杀害了自己的父亲,再无其他。
“做梦?这话听着我怎么会想歪呢?”郗之恒又开始利用之前的事情了,“梦呢我是做过了,还是一个非常好的美梦。”
他凑到小梦身前,撩起她垂落的发丝并到她的耳后,手指有意无意地从她的脸上划过,冷得让人心寒。
小梦避无可避,整个人又变得紧张起来。
“你!”小梦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又被动地想起了那时的场景,“你是故意的。”
好不容易才克服的恐惧,好不容易才重新建立起的防线,就这样,被郗之恒轻而易举地摧毁了。
郗之恒笑而不语,又在等着她平静下来。
哪里是因为同情,分明就是还怕折磨得她不够。
他就是在诛心,在故意利用那件事情对她造成的巨大冲击来影响她,让她冷静,再让她癫狂,让她畏惧,再让她平静。情绪上起起伏伏,反反复复地自我挣扎,来自精神上的折磨比任何酷刑都要好用得多。
“越兴尘警告我说不让我动你,越冥尘又说不要轻易放过你,我思来想去,唯有如此才能让那两位少爷都满意。”
他正想再进一步,却被不速之客打断了。
“郗少侠,独孤门主来了。”
外面的通报声不合时宜地传来,彻底扫了郗之恒的兴致。
“可恶,又是那个混蛋,他倒真的会挑时候。”
郗之恒撤了回去,小梦感受到了他的距离,揪着的心才松了一分。
独孤鹰扬,差一点就要被遗忘的名字,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响起在她的耳畔,数日不闻,许久不见……
“独孤门主,您怎么来了。”郗之恒见到独孤鹰扬的时候,态度极尽谦卑,完全没有了刚才在背后抱怨的时候的那种嚣张气焰与跋扈的神情。
第275章 老朋友
独孤鹰扬根本没有用正眼去看他,把手上的酒坛子放到桌上,冷冷地说道:“你先出去吧,我有事要找她。”
“这……”
“越冥尘那边我跟他说过了,你不用顾忌,出了事我担着。”
“既然门主这么说了,那属下就先告退了。”
郗之恒面带微笑,嘴角却始终微颤着,不悦的心思根本瞒不过独孤鹰扬的眼睛,只不过是现在,独孤鹰扬懒得与他一般见识。对于他掌控之中的人,他一向愿意暂时装作视而不见,只要不触碰到他的底线,他就还是愿意留郗之恒一条狗命的,尤其是能够替他去咬人的狗。
他此番的目的很简单,就是纯粹地叙旧,让小梦为他解除遗留下的困惑。
郗之恒随意地带上房门,并没有关严,还是守在外面的阿宇替他们腾出更加安静的环境。
“好久不见。”
“是很久了。”
和谐的开场,倒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像是真朋友。
“你的伤怎么样了?”独孤鹰扬对于自己的出手每一次都非常有把握,造成的后果大概也有盘算,他问出这样的问题,应该就是想得到一个肯定吧。
小梦往外艰难地挪了几下,右臂被身体拖动着,淡淡地回答着:“如你所料。”
“我?”
“你下手的分寸还有人会比你自己更清楚吗?”
“我想你知道,那一剑,我并非是针对你。”
“我知道,不过是与不是,你都没必要跟我解释的。”小梦的印象里,独孤鹰扬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对她这么友善。
是发自内心的友善,绝没有丝毫的伪装。
难道是因为自己对他已没有威胁?还是狼狈不堪的下场唤起了他内心些许的同情?
小梦无心再去揣测。
她更喜欢两个人开门见山。
“你为什么要救他?”独孤鹰扬还是想不通,“哪怕那个人是你师父,你难道不是应该恨他的吗?”
从楚思柔的口中知晓了小梦的真实身份,知晓了她变成那副模样的原因,也知晓了自己失败的原因,独孤鹰扬倒没有觉得自己输得有不甘心,就是始终有些地方想不明白。
“我为什么要恨他?”
“要不是他,你根本不会遇到楚江阔,不是吗?”
“是。”
“按照你的性情,你不可能不恨他的。”
“是。”
“那为什么?”
“因为爱,正如我那天对你说的,我不允许任何人在我面前伤害他。我对他的恨是有爱做前提的,因为爱,多少恨都不能让我选择伤害他。”
“真是个令人难以捉摸的女人。”独孤鹰扬对她依旧是看不透。
二人相识至今,独孤鹰扬都觉得小梦是一个迷,他拨开了笼罩在她身上的一层疑团以为就能够发现她的本心,结果却是又一层云雾。
“不是我难琢磨,而是你从一开始就判断错了我的性情,所以你才会觉得看不透我。”
在跟独孤鹰扬的一问一搭之下,小梦的精神渐渐放松了下来,状态慢慢地恢复了些。
“原来如此。”独孤鹰扬拍开一坛酒上的泥封,倒了两碗,“那你介不介意陪我喝两杯?”
“真没想到你跟我也会有把酒畅谈的这一天。”小梦这么说就是答应了。
独孤鹰扬伸出手要去扶她,又记起她对自己的抗拒,顺势一换将手中的寒铁剑递了出去。
小梦在眼前顺着点点寒气的方向摸索着,指尖碰到了剑鞘,一点点握住了。
“多谢。”
小梦跟着独孤鹰扬的指引调整着方向,她的动作很慢,他的移动也在照顾着她的行动,可在双脚接触到地面之后,小梦的腿一软,还是不小心摔了一下。
这一下,又牵扯了她左肩的伤,有血渗了出来。
小梦就在独孤鹰扬脚下试着站起来,唯一能够活动的手忍着撕裂的痛撑着自己,疼得冷汗直流,可还是没有办法站起来。
她的身体太弱了。
独孤鹰扬看着她艰难努力的样子,内心五味杂陈,这不是他认识的那个小梦,这又真的是她。
倔强的自己跟自己较劲,也不对身边的人说一句寻求帮助的话。
最后,他还是忍不住出手帮了她。
“让你见笑了。”小梦的神情有些落寞,“想不到那个向来自负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梦魂宫主也有今天的下场吧。”
“怎么会搞成这样?”独孤鹰扬的话问出口的时候,连他自己都楞了一下。
他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问,甚至说他都没有意识到这句话是从自己口中说出来的。
“这是在关心我吗?”显然,小梦也吃了一惊。
他们之间从来都是利益关系,关心这种态度,本不该在他们中间存在。
“或许吧。”独孤鹰扬无法解释,只能敷衍着。
小梦并没有回答,自身的境况一眼明了,再去说原因也无济于事,倒不如说一些别的事情:“郗之恒与越冥尘的合作,是你的意思吗?”
独孤鹰扬饮下碗中的酒,回答道:“是也不是,不是也是。”
小梦充满好奇:“愿闻其详。”
独孤鹰扬却先将酒碗推到了她的手边:“干了这碗,我慢慢说给你听。”
小梦欲饮,酒香四溢可还是没能隐藏住夹杂在其中的另外一种香气,淡淡的,很舒服却又很撩人的香气,那似百合清幽,似牡丹淡雅,似杜鹃微涩的香气。
她会心一笑,一饮而尽。
“如你所愿了,可以说了吗?”小梦似有所指。
独孤鹰扬继续添酒,说道:“郗之恒败给阿宇,就带着凤舞帮归顺了飞鹰门,你也清楚,自古交战不杀降臣,我们虽非沙场将士,但好歹也要守江湖规矩。”
“所以你不仅留了他的性命,还让他亲眼看着我怎么杀了他的父亲?”
小梦只道自己当时过于专注,没有去细想临时有事的独孤鹰扬是去做了什么。不过,就算独孤鹰扬当着她的面把郗之恒带去,她都不会改变自己的做法。
独孤鹰扬笑道:“让他恨你,总比让他恨我要好吧。”
小梦也只有认同:“的确。”
独孤鹰扬道:“不过,就他那点不入流的功夫,我实在是不想留他在身边,就以他报仇当借口,让他去自己处理跟你的恩怨。谁知,他兜兜转转,竟然跑到望岳城来了。”
小梦道:“反正你跟越冥尘上一次也达成了共识,他留下郗之恒自然在你的意料之内了。”
独孤鹰扬道:“其实,我也猜到他会投靠望岳城,毕竟论实力,越家仅次于我。”
小梦反问道:“听你的意思,你好像还觉得他找去的晚了些?”
独孤鹰扬肯定着:“不错,如果我是他,会第一时间就到这里来。”
小梦有同感:“是啊,凭望岳城现在的实力不仅可以对梦魂宫宣战,甚至还可以找一找你飞鹰门的麻烦。他在对付完我在之后,说不定还能借力打力去对付你。不过我想,他应该还不知道你跟越冥尘早就有了盟约吧,不然他也未必会来。”
第276章 对饮
与虎谋皮,郗之恒现在的每一步都是在玩火,没有谁是真心想与他合作,他不过就是那些幕后之人留在人前的小丑,替他们担着难听的骂名,替他们挡着明枪与暗箭。
独孤鹰扬道:“好在他还没有在越冥尘面前提到跟我有关的事情,不然……”
小梦道:“他不是不提,是还没来得及提。他总要在越冥尘面前突显自己的用处之后,才好跟他继续合作。”
独孤鹰扬道:“于是乎,你就不可避免地成为了他讨好越冥尘的棋子。”
小梦道:“他的武功的确进步了不少,若不是他的声音没变,我是肯定不敢相信我迎战的人是他。”
独孤鹰扬不以为意:“你都伤成这样了他要是还赢不了你,那岂不是过于废物了?对于废物,我想都不用我动手,越冥尘就会解决的。”
小梦道:“不管怎样,他至少在越冥尘面前做到了。”
“哼。”独孤鹰扬对此极其不屑,“难为你还能如此坦然,还能替他说句公平的话。”
“发生的事情,除了面对,我还能怎样呢?”小梦不是第一次遭受到沉重的打击,也不是第一次故作坚强,她比任何人都要在乎,却不得不装的比任何人都不在乎,不想让别人利用她的弱点,可越是伪装就容易被人戳中痛处。
“是不在乎还是太在乎了?”刚刚失态的小梦,独孤鹰扬看在眼里,“他们对你做的事情我听说了,越冥尘够绝,越兴尘倒也够狠。说句真心话,若是当时在场的人是我,我可不会像越兴尘那么客气。”
“客气?”
“他只杀了后面的那个几个喽啰,换做是我,我会连郗之恒和越冥尘一起杀了,绝不只是解决了几个残废那么简单。”
出乎意料的反应。
小梦暗自感激越兴尘的相救,又对独孤鹰扬的反应感到意外:“为什么?”
独孤鹰扬道:“因为,你是一个值得尊重的对手。”
“我?独孤门主过誉了。”得到他的称赞,小梦是受宠若惊。
她还从来没有听他夸过任何一个人,毕竟他自己是那么得自负,谁也不放在眼里。
独孤鹰扬道:“武林那么大,对我而言,不是朋友就是敌人。对付不同的敌人要用不同的方法,像越冥尘和郗之恒这种毫无原则的手段再卑鄙我都不会觉得过分,就像你对付郗远和楚江阔一样;可是有些人,他们有原则,有苦衷,有担当,有责任,就算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也不能掩盖他们的光芒。对于那样的人,一刀毙命足矣,就算是需要从他们身上得到些什么,也不该以践踏他们的尊严为乐趣,尤其还是对一个女人。”
这话与当初小梦对他讲过的有异曲同工之妙,哪怕是对手,也有值得善待的对手。
“真想不到,你会对我说出这样的话。”
“你跟我都曾是被迫害的人,所以我自认比别人都更了解你的感受。”
他们被同一个人迫害,一个失去了家人,一个失去了女子珍贵的一切,或许就是这一点点的关联,让独孤鹰扬到了今日反而对小梦有了别样的看法。
不过小梦却不敢接受他的赞誉:“独孤门主的尊敬,思晴实在不敢当。”
独孤鹰扬不在乎,继续道:“你行事的作风,你做事的理由,你的态度,你的手段,你有你的不得已,我都能理解。”
小梦还是觉得不太习惯这样的他:“你在可怜我?”
独孤鹰扬否认着:“不,我只是实话实说。”
“哦?”小梦又饮下了一碗酒,“如此说来,独孤门主是想跟我光明正大地分个高下了?”
独孤鹰扬陪饮,喝的很快,好像多少有些消极:“有机会的话我愿意奉陪,只是可惜,现在说这个已经太迟了。”
小梦摇摇头:“如此说来,这酒里的佳人醉并非你的本意了?”
独孤鹰扬斟酒的手突然顿了一下,不过很快就恢复了正常,斟了五分满给她,斟了七分满给自己。
“你是什么时候察觉的?”
小梦端起酒碗放在鼻尖轻嗅着:“在你推给我第一碗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哦?”独孤鹰扬仍有怀疑。
小梦解释道:“佳人醉有一种特殊的香味,一般人很难察觉得到,尤其还是混在酒香之中。但是,你不要忘了,我是一个瞎子,瞎子看不见,所以鼻子和耳朵就会变得更外灵敏。”
“更何况,给你此物的人难道没有告诉你,我对它尤其敏感吗?哪怕只是一拈粉末我都可以分辨出它的味道。”
独孤鹰扬频频点头:“是我低估了你。”
小梦道:“不是你低估了我,是你低估了我对佳人醉的恐惧。”
独孤鹰扬问道:“既然你知道,那为何还要喝?”
小梦道:“难得独孤门主请我饮酒,我怎么可以拒绝?”
独孤鹰扬再一次被她惊异住:“你就不怕再被人羞辱一番?”
他见识过佳人醉发作的效力有多么强大,这是他见过的最厉害的cui情药。
小梦好像早就知道他会这么问似的,满脸的不出所料:“佳人醉对其他人是女眉药,对我却是解药。”
“解药?”这回独孤鹰扬不明白了。
小梦道:“佳人醉能够压制我体内的化功散,二者互相牵制,能够延缓我体内的剧毒发作的时间。”
“怎么会这样?”
“天意吧。当初楚江阔想用这两种药对付我,就在我的汤药里同时下了这两种毒,然而他们发现,佳人醉的作用完全没有发挥出来,而化功散在散去我的内力之后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影响我再一次凝聚内力。”
“什么意思?”
“我之所以能够重新习武,佳人醉功不可没。”
“可是我记得,你是怕这种药的。”独孤鹰扬越听越糊涂,按照她说的,佳人醉是救命的药,她又怎么会在佳人醉重现的时候那么紧张,紧张得差一点就出卖了自己的身份。
“因为佳人醉的瘾性会在我体内被放大,我用了八年的时间都没有完全戒掉,每每发作,痛不欲生,我又岂能不怕?”她一边平静地说着事实,一边已经在隐忍悄然发作的瘾。
她抬起的手在抖,越抖越厉害,抖到再也握不住酒碗。木质的碗嘭的一声落在地上,沉闷的声响,连碎片都没有。碗里面的酒溅了出来,洒得到处都是,混合的香气瞬间溢散开来。
“连碗都是木头做的,越冥尘是不是太过小心了?”
“不能怪他谨慎,毕竟你常年跟他作对,想破坏他的计划还不是眨眼间的事情?这一次他闹得声势浩大,若在此之前你就死了,那他的计划不就泡汤了?”独孤鹰扬捡起地上的碗,没有再满上酒,“他能让你住在这里已经算是看在越兴尘的面子上作出的最大的让步了,这屋子里所有带尖儿的、所有会碎的东西全部被他撤走了,封住你的穴道让你连自绝经脉的机会都没有。”
第277章 枭雄
“他还吩咐人寸步不离你左右,务必要盯死你。”
“为了我,他当真是煞费苦心,可他还是疏忽了一点……”小梦的语气突然别的很不一样了。
独孤鹰扬谨慎起来:“疏忽了什么?”
“疏忽了……你。”小梦蓄力一搏,真的就抢到了独孤鹰扬的寒铁剑。
寒剑出鞘,带着阵阵令人心寒的冷意。
这把剑比想象中的要重很多,不知道是因为她体力不支还是因为剑本身的重量就比一般的剑要沉。
唯一一把利刃,就在小梦的手中。
“大家朋友一场,不要让我为难。”独孤鹰扬不急着去夺剑,因为他已明确地感受到小梦的速度慢下来了太多,他一时的大意才会让她抢先一步,这并不代表小梦就占得了先机。
只要他出手,寒剑自会回鞘。
“我在想,我要是用你的剑自尽,越冥尘会怎么想?”
“你不会的。”
“哦?”
“你还有话没有说完,不是吗?”
“我也可以不说。”
小梦赌了一把,无力的手臂挥不动剑,只能靠着手腕的力量刺向自己。
可惜,剑还是入了鞘。
独孤鹰扬的动作很快,按住了她的手腕,用剑鞘直接收回了剑。
“你的手有伤,不要再做无谓的挣扎了。”独孤鹰扬不恼不怒,寒铁剑仍旧像刚才那样摆在桌上。
小梦只好又坐了下去,长长地叹着气:“哎……”
“第一次看到你这么受制于人,还真想多看一会儿。”独孤鹰扬说起来风凉话时的样子带着玩味与戏谑,那模样还真是一点都没变,“堂堂的梦魂宫主,一个将别人的性命玩弄在手掌之中的人,如今也成了别人掌控的人。”
“天道轮回,大概如此吧。”小梦莫名地伸出了左手,掌心里还留着被阿宇的剑划伤的疤,“拿来吧。”
“什么?”
“剩下的佳人醉。”
“你怎么知道还有剩下的?”
“酒里的分量根本不足以达到最强的效果,你应该只是在试探我会不会有所察觉吧?我要是没有,你就可以放心地加进去,成心欺负我眼睛看不见;我要是发现了,你是不是就打算换一种途径偷偷让我吃下去?”
“可我还没有想到更好的办法。”酒香都掩盖不住的气味,大概也就没有其他可以掩饰的香味了。
“你有的。”
“洗耳恭听。”独孤鹰扬把一个小瓷瓶递到了她的手里,里面装着的就是剩下的那些溶进水中的佳人醉。
小梦拨开塞子:“直接告诉我不就好了。”
瓶口到了嘴边,透明的液体被她一点点倒进口中。
“你疯了!”独孤鹰扬反而拦住了她,将她手里的瓶子抢了回来,“明知是毒还要喝?”
下毒本就不是他的意思,眼见她自愿饮下,独孤鹰扬心里格外难受。
“我不想你为难。”小梦竟然笑了,“你的家人就是因为中了毒才被人害死的,所以你痛恨用毒这种手段。在江湖打拼多年,你从来不碰毒药,甚至鄙弃一切使毒的人。让你来给我下毒,是她失策了。”
“上一次你对洛其琛下手,应该是她告诉了你此物的效用,因此你才能去做那件事。”
“然而这次,情况不一样了,才让你变得犹豫了。”
“你不想违背她的心愿,又不想违背自己的原则,与其让你左右为难,倒不如我帮你解决了。”
用毒之人最是阴险,独孤鹰扬曾深受其害,导致他非常厌恶下毒这类龌龊的手段,小梦一语中的,更让他一时不知所措了。
今天同一屋檐下的独孤鹰扬和小梦,似乎都放弃了伪装,变得真实,变得有感情了。
“你……很喜欢楚思柔?”小梦终于问到了她。
独孤鹰扬并不意外:“你什么时候猜到是她的?”
“在你派人追杀晏弦思的时候,我就怀疑是她了。”
“可你当时什么都没有说。”
“我必须要承认,连我都对她大意了。”
谁会想到柔柔弱弱的女子会是幕后最厉害的存在?在众人之上的武功,那令人闻风丧胆的招式,沉得住气,稳得住心,凡事皆因她而起,却都又与她无关。
后知后觉的,才是最狠的角色。
“你那个时候为什么不问我呢?”
独孤鹰扬做好了被“楚思晴”看穿的准备,连说辞都想好了,结果却没有用上。面对假的“楚思晴”,他三言两语就把这事儿晃过去了,事后也再没有提起。
“因为我实在是想不出来一个理由,一个点,一个会让你们走到一起的点。”
“那你又凭什么只靠我派人追杀晏弦思就断定是柔儿让我这么做的?”
柔儿,多么亲昵的称呼,可见二人的关系有多么亲密。
小梦不得不感叹,难过美人关的何止是英雄,连枭雄都有他难以逾越的美人。
“其实当时我还不能肯定,只是猜测,直到后来的事情,把前后串联,我才基本上是肯定了。”
“哦?愿闻其详。”独孤鹰扬差不多是能够梳理清楚全部过程的,只不过他还是想听小梦亲口说一说,看看他们想的与实际是不是完全一样。
“从晏弦思说起,她不过就是个普通人,唯一不普通的是她是洛其琛到心上人。但是,就这件事来讲,连我和假的思晴这样关系如此亲切的人都不知道,你又是从何得知的?”
“就算让你知道了,对你而言,最有利的是将她握在手里成为掣肘洛其琛的筹码而不是杀了她。她死了,对你一点好处都没有,还会跟丘山雅苑结下更大的梁子。”
“除非是有人告诉你,而且要求你杀了她。能命令你或者说能让你愿意为了她放弃自己利益的人,一定是你非常重要的人。”
“这世上你再无亲人,所以那个人极有可能是一个女人,一个你非常喜欢的女人。”
“单就这一点结论,我就已经开始怀疑自己了,毕竟我认识的那个独孤鹰扬怎么都不该会是为了一个女人而做出让步的人。”
“至于那个女人,她看不惯晏弦思,非要置她于死地,应该是出于女人的嫉妒心,谁也不愿意自己的丈夫心里念念不忘的是别的女人。不过,换作是楚思柔的话,那就有可能是占有欲作祟了,毕竟她不爱其琛,只是不想跟别人共享罢了。”
“到了这里就更想不通了。”
独孤鹰扬听得津津有味:“想不通什么?”
小梦道:“想不通你会容许自己的女人嫁给别人。”
独孤鹰扬道:“她要是不嫁,你的计划又该怎么实现?”
小梦自嘲地笑着:“原来是她。”
她的计划并不完美,能够顺利地实现,小梦以为是她的运气好,苍天有眼给她报仇的机会,现在才知道,哪有什么运气,自己不过就是被人当成利剑去做背后的人不想做的事,去沾染不想染的血。
独孤鹰扬道:“其实她明里暗里也帮了你不少,等你们姐妹见面的时候大可慢慢谈。”
第278章 博弈
小梦道:“我跟她……好像确实要重新介绍一下彼此了。”
独孤鹰扬道:“想不通原因,你就没有再怀疑过吗?”
他又将话题拉回到了最初的内容上。
小梦道:“因为想不通,所以怀疑就只是怀疑,直到其琛出事,我才真的肯定。”
独孤鹰扬道:“那件事其实是她要试探你的身份。”
小梦道:“她的确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不过我也同样确定了她的存在。”
“你跟阿宇都没有在我面前现身,但是身影我还是认得出的,你的目的是暗算其琛,阿宇的目的是引我到楚思柔的面前。”
“在悠然山庄里,她故意套我的话,言语之中,对我的事情简直是了如指掌。其实,我并不清楚楚思柔到底知道多少,可是除了她,我的的确确再也想不出第二个人。”
不可能是楚江阔,也不会是杭亭和郗远,那就只能是他们身边极其亲密的人才会知道他们犯下的恶行,但是很明显,他们的后人里杭清川和郗之恒是全然被蒙在鼓里的,那么就只剩下了一个人,就是楚思柔。
“我们两个互相试探着,几乎都能够断定对方的身份了。”
“只是,令我意外,她的武功,实在是太强了。”
在悠然山庄的日子里,她很少与楚思柔有来往,在小梦印象中的楚思柔,就是个会缠着其他人撒娇的小女孩,不争不抢,却从来都不会少了她什么。楚江阔以楚思柔为借口找她要剑谱的时候,小梦还觉得可笑,有楚江阔的武功教她,根本不需要自己这小小的剑法。不过,从后来发展的情况来看,楚思柔小小年纪,武功应该早就胜过楚江阔了。
这是令人难以置信,甚至可以说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可就真实发生在了楚思柔的身上。
“后来,她离开了丘山雅苑销声匿迹,我以为她会跟你在一起,我以为你那个时候就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了。”
但是,事情并没有顺着小梦的推测发展,这就更加令她疑惑了。
亲密无间的恋人也好,互相利用的伙伴也好,她们同在一条船上,她却向他隐瞒了非常重要的一点。
说起他们之间的关系,继续用船的关系来描述的话,独孤鹰扬与楚思柔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一个负责划船,一个负责貌美如花,而小梦不过是刚好顺路,将自己的船与独孤鹰扬的连在了一起,两个人同时划桨,事半功倍罢了。当遇到了分叉的水流,就各自分道扬镳了,而楚思柔却还是跟他在一起。
“她没有透露半个字给我,我唯一能够感受到的是,她应该非常讨厌你。”独孤鹰扬没有责怪楚思柔的隐瞒,他始终相信她这么做有她的道理。
“讨厌我?我与她素无瓜葛,这厌恶之情还真是摸不着头脑。”
女人的心思就是这么复杂,爱与恨都可以来的莫名其妙。
“你们女人之间的事情,我们男人还是少做评论的好。”独孤鹰扬可不想搅和进两个女人的斗争里,尤其是这两个,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所以,你才会特意易容成楚思晴的模样来找我,故意试我?”
说完这话,独孤鹰扬自己都觉得怪怪的:她就是楚思晴又干嘛要易容成楚思晴呢?可是她的脸又没办法公开示人,也没人愿意相信是她啊。
“算是吧,我本来是去打算吓唬吓唬杭亭的,顺便试探一下你的反应,结果,似乎我又猜错了。”小梦之所以不断怀疑自己的判断,就是因为楚思柔完全没有按照套路出牌,以致于她自己不断否定着自己,又不得不那么继续猜着,“我也搞不懂她的目的,怀疑过自己是不是错了,但是直觉告诉我,你背后的女人就是她。”
“我还是很好奇,她为什么不告诉你我才是楚思晴,如果她说了,后面很多事情就都会偏离我的计划。”
小梦后续的所有计划都是依托在冷舒窈假扮的楚思情身上的,一切顺利的前提就是独孤鹰扬不会去怀疑冷舒窈的身份。这一切本来是没什么风险的,可是楚思柔的出现就平添了变数,导致小梦的计划极有可能满盘皆输。
然而,楚思柔竟然没有说,她不说,就意味着独孤鹰扬还是将视线放在了冷舒窈的身上,才会令他决定和小梦去望岳城救人,才会如小梦所愿用冷舒窈作为人质威胁若问,才会导致最后败走无忧城。
楚思柔的心里到底在盘算什么?
“她只跟我说不想太早地暴露自己,也想搞清楚你究竟是什么打算。”
小梦的行为同样与楚思柔的预期不太一样,她一时分辨不出小梦到底是要保住无忧城还是要毁掉无忧城,所以干脆就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说,静待事态的发展,自己留在幕后,方便掌控全局。
“你相信?”小梦对此感到惊讶。
明显敷衍的答案,一般人又怎么会轻易接受。
“信如何,不信又如何?”独孤鹰扬好像是一点都不在意楚思柔对自己的隐瞒,“与沐子歌一战,我就肯定我绝不是他的对手,而你将若问的剑法带至极致,看过之后,我自认也未必能胜过他。无忧城一战,不管是怎样的攻势,我都会输,反而你跟她帮我选择了代价最小的输法,我又何必再去纠结呢?”
“你啊……”小梦无法形容现在的感受,反而是有点担心独孤鹰扬,一个充满野心的人却被情绊住了,“小心被她耍的团团转。”
独孤鹰扬却觉得恰恰相反:“或许,是她被我玩弄在鼓掌之中呢?”
小梦摇摇头,没有回答。
当局者迷,旁观者未必真的清,这一对男女,都不是一般人能够猜得透的,究竟是福是祸,是喜是忧,是好是坏,小梦只当自己是没有机会看到结果了。
“我真希望你能活下去,看着我们两个究竟鹿死谁手。”独孤鹰扬满怀期待,他好像将外人眼中自己与楚思柔的爱情当作了一场博弈,一场势均力敌的博弈,一场要分出高下拼个你死我活的博弈。
这倒是符合他的性格,也符合楚思柔的性格。
都是不会真的爱上谁的人,可是事实上会不会陷进情网,又有多少人能够说得清楚,敢下保证呢?
小梦非常遗憾地回答着:“可惜,大概我是没有机会等到那个时候了。如果你赢了,记得清明寒食给我带个消息。”
独孤鹰扬挑起象征性的嘴角:“一定。”
他自信,他不会输。
“我还有一件事想问你。”小梦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确定。
“什么事?”
“当年楚江阔从魔教夺去的秘籍是不是《噬魂秘籍》?你口中的那个几乎从未见过的姑姑是不是蓝溪?”小梦的注意力回到了秘籍上。
第279章 敌?友?
独孤鹰扬没有直接回答,反问道:“你问这做什么?”
小梦当然不会直接告诉他原因,于是迂回道:“我记得我在易容成另一个人的时候,你说过你似乎从哪里看见过,我现在可以明确地告诉你,我当时伪装的人叫作慕容情。”
“她曾是艳绝江湖的美人,也曾是武林难逢敌手的高手,传奇的一生,却落得红颜薄命的下场。”
“我记得你本姓蓝,刚好当年慕容情的所爱之人楚无欢的妻子也姓蓝,她们二人关系微妙,说不定你就是从你那位姑姑那里见过慕容情的画像也说不定?我有些好奇,所以就来问问你。”
独孤鹰扬小心地回答着:“你在意的是我的姑姑还是《噬魂秘籍》?”
小梦倒觉得这个对她而言没有任何的区别,因为蓝溪与噬魂二字在当年近乎等价:“我可以都在乎吗?”
“可以,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噬魂秘籍》不是应该在你的手里吗?”独孤鹰扬到底还是没有正面回答,反而将矛头对准了小梦。
小梦嗤之以鼻:“《噬魂秘籍》究竟在哪里,你应该比我清楚,就不必在用你们自己编造出来的谎言欺骗我也欺骗你们自己了。你与她本该是仇人,竟然成为了同盟,当真是无奇不有。”
“没什么好意外的,这世上本来就有很多难以预料的事情,就如你我,有多少人会相信我这样一个与楚江阔有个不共戴天血仇的人会与楚思晴联手?又有多少人会能想象得到不过短短几十日,我就会站在你的对立面,成为要取你性命诸人中的一人呢?”
武林大抵都是这样,前一刻朋友,后一刻仇人;前一刻拔剑相向,后一刻把酒言欢。
变幻莫测的江湖,唯有自己才是永恒的存在,谁也信不得。
小梦只道今日与独孤鹰扬说得太多太多了。
“好歹你我相识一场,我知道越冥尘对你仍有芥蒂,你不妨把事情都推到我的身上,让他把所有的怒气都发泄到我一个人身上来,反正是残命一条,倒不在乎多分担一些报复。”
独孤鹰扬是真的服了她这一副无畏的样子:“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越冥尘这个人我倒没有把他放在心上。”
他才不管自己与越冥尘有多少恩怨未了,反正目前的情形全都在他的掌控之内,他也不愿再去让一个将死之人背负莫须有的责难。
终究还是朋友一场,他并不是毫无感情,真的完全冷冷冰冰。
小梦也最后给了独孤鹰扬一个非常非常慎重而严肃的劝诫:“若你曾将我视为朋友,那我有一个忠告,不知你会不会听得进去?”
独孤鹰扬愿意去接受:“你说,我听。”
小梦向他的方向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说道:“小心楚思柔。”
一个极善伪装的女子,小梦不确定她究竟还藏着多少面目不为人知,这样的人,是危险的。
独孤鹰扬领了她的好意,也凑在她的耳边,轻声道:“放心,你若死在越冥尘手中,终有一日,我会为你报仇的。”
惺惺相惜,这应该就是属于小梦与独孤鹰扬最后的写照吧。
互相利用着,互相忌惮着,互相提防着,互相算计着,最后却不忘互相赋予一份关怀。
哪怕是一滴鳄鱼的眼泪,也还是一滴因情而落的泪。
再相见,就真的是敌人了。
独孤鹰扬推门出去的时候,阿宇习惯性地低头,转身,向屋子里环视一番。
不看不要紧,一看自然就不会错过小梦现在的状态。
见惯了各类人的阿宇,带着房门的手都不由得顿住了。
“她……真的是?”
他实在没办法接受屋子里那个披头散发,喘着粗气,憔悴又狼狈的丑八怪就是强大到连他都忌惮的梦魂宫主。
“不用怀疑,她就是,亦如你最初的判断,腐朽的气味。”
独孤鹰扬想到了在悠然山庄覆灭之后阿宇对小梦的评价:腐朽,血腥,嗜血,嗜杀。
准确而独特的评价,现在看起来好像只有最特别的那个是最准确的。
她血腥吗?好像除了那一次之外,她再也没有过其他大规模地肆意虐杀;
她嗜血吗?好像唯有对待楚江阔和郗远她才会变得残忍和冷漠;
她嗜杀吗?好像她杀的人全都不是为自己而杀,她不过就是别人手里的刀,捅向的是别人的敌人。
她所谓的特质都有她产生的理由,有她不得已的苦衷,所以,是她又不是她。
只有腐朽二字,成为了她最真实的写照。
“你休息吧,我暂时不让人打扰你。”
独孤鹰扬出奇地没有顾及越冥尘的考虑,让小梦一个人留在房间里。
阿宇对此有些担心:“你不怕她……”
独孤鹰扬自有原因:“你没注意到她忍得很辛苦吗?就算没有人,她也不会好过的,还是留些尊严给她吧。”
剩余的佳人醉,最后还是被她饮下了。是她心甘情愿,没有人逼她,可她也知道,就算自己不饮,独孤鹰扬也会用其他办法让她服下的,这一劫,躲是躲不掉的。与其难为别人,做无谓的抗争,还不如遂了他们的心愿,保住最后的尊严。
她感激到了这个时候,还能有人体谅她的心情。
这个人,亦敌亦友,非敌非友。
毒中带着瘾,瘾中藏着毒。
小梦直接从凳子上跌落在地上,身体在不断抽搐着,她极力地想去控制,控制,可她对此还是无能为力。
多少年来,她以毒止毒,无异于饮鸩止渴,她心里清楚,轻珊为她配的药,给到任何人都是解毒的良药,能够最大程度地压制瘾性,唯独到了自己这里,作用犹在,后患却依旧是毒。
万物相生相克,克毒亦会成毒。
这一点,小梦一直瞒着轻珊,除了她自己,谁都不知道。
她很疼,很难受,没有办法解除,就只好自己自我催眠。
没有知觉的右手成为了她宣泄的最好工具,咬着自己的手臂,没有一丝一毫疼的感觉。
如果不是杭清川突然闯进来看她,她真怕自己会饮下自己的血,吞下自己的肉。
“思晴!”
他来得时候,正是小梦最痛苦的时候。好好的一个人蜷缩成一团,手上的指甲裂开,拇指更是有血一点点渗出来。她抓挠着地面,抓挠着自己,咬着自己,时不时地会用头撞向桌腿。
“怎么会这样?我能怎么帮你?”
杭清川找了一块干净的布叠好让她咬着,放出了被她印出了血齿印的手臂,按住了她的手,不让她再去伤害自己。
小梦根本无力说话,甚至分不清来人究竟是谁。
他原本是想来从她这里了解父亲的仁善的外表下究竟是藏着怎样的本质的,可见到这个样子的小梦,他什么问题都咽回到了肚子里,只剩下无比的心疼和无措。
第280章 证据
“是不是父亲害你至此的?”
“这种药的味道我在父亲的练功房里闻到过。”佳人醉特殊的香味会在进入人的体内之后变得愈发浓郁,杭清川不是第一次闻到,所以一下子就意识到了。
“可是父亲已经死了,还有谁会有?”
“我该怎么救你?”
他除了干着急之外,想不到任何办法可以减轻她的痛苦。
就只能等着,熬着。
等她熬过最难的一关。
摆在她眼前的,不是通向鬼门关的路,走着走着,她终会回到正常的轨道里。
瘫软在杭清川怀中的小梦,虚弱到了极点。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她看到的是他俊朗温和的脸,柔情似水的目光给了她些许的安慰:“你怎么来了?”
问出口不久,当意识神游回来,她才发现自己的问题实在有些多余。
青龙门在她手上覆灭,实打实的帮凶,越冥尘又怎么能错过杭清川这样一个重要的人物,只是让杭清川和独孤鹰扬站在同一阵线,似乎是越冥尘失策了。
不是所有人都和郗之恒一样,会与仇人化敌为友。
所以,这个问题,可能又代表了小梦的另外一个疑惑。
杭清川没有立即回答她,先是抱她躺下休息,又斟了些温水喂给她喝:“等你情况好一点,我慢慢和你说。”
小梦的嗓子像被什么东西噎住了似的,连口水都是难以下咽,喝进去又很快地吐了出来,咳个不停。
“我来迟了,你受苦了。”杭清川有些懊恼,“我应该抢在独孤鹰扬之前来看你的。”
“跟你没关系,不要什么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揽责任。”
“你睡一会吧,我守着你,你就能安心了。”
“不,我安心,只怕其他人就不会安心了。”
他们之间的关系,或多或少有缓和的余地,以致于越冥尘对于杭清川来此,依旧心存疑虑,并非完全放得下心。
“你的事我听说了,我实在不能相信父亲会做出那样禽兽不如的事情。”那毕竟是他的父亲,从小疼爱他的父亲。
杭亭跟郗远不一样,郗远的恶行没有完全隐瞒着,所以郗之恒不意外,而杭亭对杭清川的保护十分到位,自己的保密功夫也做得极好,从未泄露过半点风声,以致于杭清川刚开始听闻的时候,根本一个字都不相信。
然而,三人成虎,同一件事听得多了,信的人多了,他就不得不开始怀疑是不是真的如他人所言。
唯一能够解开他的疑惑的人,就只有小梦。
所以,当越冥尘找到他告诉他小梦在他手上问他要不要来望岳城为父报仇的时候,他就真的来了。他来的目的并非报仇,他只想印证一个结果。
若真的是杭亭迫害她落得悲惨下场,那么他希望自己可以替父亲补偿往昔的过错;若不是杭亭所做,那么他也算落得一个安心。
“告诉我,是不是他?”
小梦沉默了。
在一个孝顺的儿子面前揭穿他深爱的、尊敬的父亲的伪装,对他确实有些残忍了。
“我只想要一个真相。”杭清川十分诚恳地希望她告诉自己真相。
“在我的背上,印着杭家特有的记号,你信与不信,自己看过便知。”
口说无凭,她说多少个是,多少个不是,都不如一个实实在在的物证来得直接。
小梦侧过身背对着他:“你要的答案,就在你的眼前。”
“这……”杭清川只觉得这么做有些冒犯,“我不可以。”
“没什么不可以,你心无旁骛,没有杂念,不过就是一个符号,无妨。”
杭清川犹豫再三,最后还是因为太想得到一个结果,还是侧过头,用两根手指夹着,拉下了她半边衣衫。
就在左肩再往内侧一点的位置上,烙印着一个带着家族图腾的杭字,是只有杭家人才认得且拥有的标志。
杭清川替她整理好衣服,整个人呆呆地坐在一边,看上去好像受到了极大的打击。不管其他的地方是不是杭亭的杰作,单就在一个女孩子的背上用灼热的烙铁留下永不磨灭的印记这一个举动,就足够令人鄙弃,也足以令杭清川的信仰崩塌。
“如果他没有因病而死,你是不是会像对付楚江阔那样对付他?”他的语气透露着丧气,有些矛盾,不知道是该为父亲躲过一劫而庆幸,还是要为眼前的女子没能报仇雪恨而遗憾。
“你想听吗?”小梦试图坐起来,可还是摔了回去。
杭清川想去扶她一把,却被她拒绝了。
“这里没有外人……”
“不,这里到处都是眼线。”
杭清川和独孤鹰扬不一样,小梦能够与独孤鹰扬坐下来心平气和地对话,哪怕两个人说得眉开眼笑都不会有人怀疑独孤鹰扬会对她心慈手软;但是杭清川是个相对而言的外人,没有什么人能够把握住他的心性,仇恨的转换,没有些实质的举动,是不会有人完全放心的。
这大概也算是一种口说无凭吧。
“不要把你的心慈手软显露出来,尤其是任何与我有关的事情。”
“可是,当初要是没有你,我应该已经死在独孤鹰扬的手中了。”
“我说过,那是还你曾经的救命之情,你我两不相欠。”
“好,不欠。”
“杭亭临终前的那些胡话,你现在应该明白了吧?”
“明白了,是他对你的亏欠,也是他临终的忏悔。”杭清川一度对杭亭的对不起耿耿于怀,怎么想都想不通父亲究竟是怎么了,等到他终于串联起了前因后果,他便释然了,“提起这个,我都要自愧不如了。”
“嗯?”小梦不太懂。
“我自认曾对你倾心,结果反倒连真假都分不清了,反倒是父亲,一直都没有被眼前的假象所蒙蔽。”
一个疯了的人,还保持着慧眼,除了若问之外,杭亭是唯一一个没有被冷舒窈的假扮欺骗过去的人。
或许正如他当年对她说的那样,他是在意她、喜欢她的,或许就是面对冷舒窈他没有动心的感觉,才令他的判断变得准确。
“他若不死,我定以佳人醉的十倍毒性还他。”留在她身上的灾难又岂是一个“爱”字能够抵消的,“不过,他既然病逝,就当是他的运气吧,我拜托独孤鹰扬将他和青龙门的人安葬了,你有时间去拜祭一下吧。”
“多谢。”杭清川竟没想到小梦不仅放过了杭亭的生前,亦放过了他的死后。
“你想知道的都知道了,你可以走了。”小梦私心上不希望杭清川在她这里停留得太久,他们没什么话可说,待的时间越久就越会令人起疑。
“你有没有什么话要我带给什么人的?”
“无尘,他还好吗?”
“你是说越家三少主?”
“是。”
“我没有见到他,据说是被软禁在自己的内院了,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那就好。”有了越无尘的消息,她才算稍稍安心了。
第281章 阻止
没有被责难,没有被惩戒,就还有余地,就还有重新突破枷锁的余地。
小梦担心的更多则是另外那些还会关心自己的人:“如果你见到了洛叔叔或是师父,请你转告他们,不要为我而犯险。”
按照越冥尘的脾气,他擒得梦魂宫主的事情就算现在不声张,只怕不久之后也会宣扬出去,不弄得人尽皆知就不是他的作风,消息会口口相传,传到关心她的人那里。最先得知的十有八九是丘山雅苑,随后是梦魂宫和无忧城,他们哪一个都不会轻易放手任她出事,一旦出手,就是与大半个武林为敌。
小梦不愿让他们牵扯太多,可她也知道,就算说破了嘴,该来的人还是会来。
“我担心这会是一个局,连你自己都要万事小心。”
“我会的,那你自己多保重。”
自始至终,小梦都没有正视她,单纯地背对着,也是不希望再用自己的脸去刺激一个受了刺激的人。
她记得,杭清川一直将杭亭视为信仰,作为杭亭的儿子是他的骄傲,他喜欢听别人赞赏他的父亲,也希望自己能让父亲的脸上增添光彩,因此他才会不断努力着,想要达到父亲的成就,甚至去超越他。
可是到头来,他的父亲到底是一个英雄还是一个禽兽,连他自己都不敢下定论了。
光明之下总有阴影,黑白的界限中央往往还有灰色。
“亡者已逝,他只需记得他是你的父亲就够了。”
这是小梦给他的宽慰。
无论他做过什么,对的、错的,父子之间始终都是血脉相连,亲情不会假,至于其他的,不该轮到杭清川去承担。
“谢谢。”
杭清川感激小梦最后的这句话,带给他的不仅仅是慰藉。
她不是唯一的受害者,却是唯一的幸存者,就当是她一人代表了所有人的心意吧。
哎,自欺欺人,有时候,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你是真的不在乎还是假装不在乎?”
杭清川走了,可是小梦身边的人却依旧没有断。
只不过,这一次,在她耳畔响起的声音来自屋外,一个非常隐蔽的地方。
云武按照越兴尘的吩咐一直在小梦的附近守着,没有现身,只是保护着她的安全,留心着状况。这院子毕竟是越兴尘的地方,比起其他人,他更加熟悉,因此才能够避开看守的视线,躲进盲区。
他一字不落地听到了小梦与郗之恒的对话,听到了她与独孤鹰扬的对话,也听到了她与杭清川的对话。他越听越觉得困惑,越听越觉得她与最初认知的模样差距越来越大。
“你究竟为什么活着?你还要为什么撑着?”
云武以为,她应该会用更果决的办法结束这场报复,这场任人宰割的游戏。
“这不是我认识的那个楚思晴。”
的确不是。
“楚思晴?她已经死了。”小梦喃喃着,不知道外面的那个人有没有听到。
在离开无忧城的那一刻起,她就当自己死了,小梦也好楚思晴也好,都是不该再出现的名字,而她自己只剩下一副躯壳,留着空壳子,还一个人情。
“我可以帮你解脱,只要你一句话。”
是啊,这么近的距离,只要他一招就能带给小梦解脱。
可是小梦究竟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究竟还要做什么才能放心地离开?
她还能做什么?
她真的无能为力,累得连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你想睡了对不对?”小梦在自言自语。
“你该睡了,别人的一切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呢?你又帮不了他们。”小梦在自问自答。
“现在的你只会连累关心你的人,你不是在帮他们,你是在害他们!”小梦在自暴自弃。
“你还指望什么奇迹吗?人的一生哪有那么多奇迹会出现,尤其是你这样沾满鲜血的人。”小梦在自轻自贱。
浮沉半生,宛若一梦,真希望此梦永远都不会再醒过来。
云武差一点就动手了,可到底还是差了一点。
“你为什么要拦着我?”他在出手的前一刻被越兴尘拦下了,他不懂为何到了这个地步他还是不肯放手,“当初要她死的人是你,如今让她生的人还是你,你总是与她的愿望背道而驰,你到底是视她为朋友还是敌人?”
越兴尘道:“我答应了无尘要救她就不会食言。”
不管他视小梦为敌人亦或是朋友,她都不会影响越兴尘暗下的决定,哪怕他欣赏她,但是他所做的一切都从来不会去站在她的角度,从她的立场去思考,他所做的都只是为了一个人,那便是越无尘。
他要杀小梦,是因为担心小梦心存不轨会伤害越无尘;他要救小梦,是因为不想让自己的兄弟伤心;他拦住了云武,是因为他答应了越无尘一定会带着他和小梦一起离开,活着离开。
“就算她要死,我也绝对不会让她死在望岳城。”
至少,在越兴尘的眼中,就算小梦早晚一死,她也要回到能够承载她生命分量的那个怀抱里,不管是谁,可绝对不会是越冥尘的眼前;她需要回到能够给她安宁的净土中,而非是这片龌龊的土地。
当然,他还有最后一点私心,也算是为望岳城再多做一点点打算。如果小梦死在了这里,望岳城仍会是后患无穷。
“你想怎么办?”既然成全不了小梦,云武就只能继续帮助越兴尘完成他的计划。
“我已经传信给易攸宁了,希望他们来得及赶到。”
“只靠洛家的力量?只怕未必能够救的到人,毕竟这一次,越冥尘请到的高手实在不算少。”云武细细地数着近日做客望岳城的人,派头和名声是一个比一个高。
“你难道忘了,在她的背后是无忧城。”
“不是说她与若问师徒决裂了么?”
“你相信?”越兴尘反问,他觉得云武不会是那种轻易相信流言的人。
“我不信。”云武从来就不曾让流言入耳。
“但是有些人会信。”居心叵测的人通常都会把自己的对手想得弱一点,再弱一点,以壮壮自己的胆子,越兴尘就打算利用这些人忽视了他们师徒的关系这一点,出其不意。
“你想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云武觉得越兴尘的想法有些理想化,“我觉得不会那么顺利,你不要低估了越冥尘的心机。”
“我没有低估他,我就是想跟他正面拼一次实力。”
“你决定了?”云武又惊又喜。
“我早该从上一次就下定决心的。”
越兴尘有些后悔,其实上一次小梦大闹越宅的时候他就想过要离开的,可是因为那个时候越冥尘的那一句“你且用内功护体,不然我担心你受不住这三十下”,让他有些动摇,他仿佛看到了越冥尘内心深处的情感,还不至完全泯灭人性。
第282章 误解
加上之后越兴尘卧床休养了很长一段时间,越冥尘也没有再对他有任何过激的行为,还常常探望他,让他安心休养,才让他离开的念头弱了下去。
但是这一次,越冥尘对付小梦的手段让他实在无法再容忍下去,他若再不离开,说不定下一次又会面临相似的情况,不知还要违心地去伤害多少他不想伤害的人。
“那你打算怎么办?”云武更希望借助她背后的力量好好成一番事,“离开望岳城之后,又怎么办?”
“我还没有想过,或许会跟你一起浪迹天涯,你可愿意?”越兴尘的目光如水,充满了柔情与期待。他憧憬着在未来的某一天,能够不必再去顾忌世俗的眼光,与他爱的人策马驰骋,四海为家。
“如果你想,那我便陪你去。”面对这样的越兴尘,他舍不得拒绝,哪怕他希望越兴尘可以趁此机会闯出一片天地,可还是更愿意尊重他美好的愿望。
更何况,那也算是他们共同的愿望。
“这些日子你派人留心城外,切记一定要是我们信得过的人,一旦洛家人出现,立马告诉我。我去安排落脚的地方给他们,不能让他们过早暴露从而让越冥尘产生戒备。”
“那我亲自去。”云武不确定除了自己之外在这种关键时刻还有谁能信得过。
“可是楚姑娘这里……”越兴尘放不下小梦,“她的情况反反复复,我担心……”
“你根本不用担心,越冥尘比你更不希望她死。”
“好吧,也只有你去我才能真的感到踏实。”
除了对方,他们谁都信不过。
越兴尘替小梦肩上的伤换了药,伤口的情况非常不乐观。穿透伤的裂口不大,但是却没有愈合的趋势,创口呈现紫黑色,大有发炎甚至溃烂的迹象。他试着割去表面的腐肉,结果不小心就疼醒了她。
“嘶……”
“把你吵醒了。”越兴尘收回了手,用涂了药的布按在了她的伤口上,“冒犯之处,还请见谅。”
他利落地包扎好,盖上了她的肩膀。
小梦刚才被疼得清醒了不少,尽管倦意阵阵袭来,可就是再也睡不着了。
“谢谢你。”她趁着此刻没有外人的时候向他表示自己的感谢之情。
“小事情,何必言谢。”越兴尘后退了几步,拉开了与她的距离。
“我是谢你在林子出手相救。”
“那就更不用谢我了,我是实在不齿越冥尘的所为,不论被困的是谁,我都会做一样的选择。”他嘴上这么说着,实际上也还是多半想着越无尘对她的情意才愤恨出手。
“真是抱歉,又让你为难了。”上一次,这一次,前前后后加起来,虽然越兴尘差一点要了她的命,可最后反而两次救了她,让她反过来欠了他一份难以还清的恩情。
越兴尘轻叹一声:“你我之间,除了道歉和道谢,似乎就没有别的事情可以谈了。”
小梦笑道:“谁让每一次不是你欠我就是我欠你呢?”
越兴尘道:“大家有来有往,扯平了。”
小梦道:“应该是我还欠你一次。”
越兴尘道:“那我就等你再还给我。”
小梦沉沉地坠了一下头:“好。”
他们都知道,这份恩,只怕她是还不起了。
既然还不起,那索性就再欠一次吧:“兴尘,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越兴尘道:“你说。”
小梦道:“能不能帮我照顾清川,我怕越冥尘和独孤鹰扬会对他不利。”
“清川?杭清川?”越兴尘略显意外,“他不是越冥尘找来对付你的吗?你竟然还让我照顾他?”
小梦重咳了几声:“我就是怕越冥尘发现他对我没有敌意而迫害他,才希望借用你的身份保证他的安全。”
越兴尘越听越糊涂:“他跟郗之恒难道不是一路的?”
正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他一直认为杭清川和郗之恒走得近,是因为性情相似,心胸估计也差不多,看到郗之恒就能了解杭清川是个怎样的人,既然郗之恒狭隘且势力,那么杭清川大概也差不多,结果,似乎并不是那么回事。
“他们不过就是因为父辈的交情才走的近些,清川的性情温和,对郗之恒的一些作为视若无睹,能包容的就包容,但是这并不代表他们就是同一类的人。”
“话说青龙门灭门,只留下了他这个唯一的活口,能够从独孤鹰扬手底下把人救下来,想必也只有你能做到了。”云武最初见到杭清川活生生地来到望岳城以为是他幸运地躲过一劫,现在才知,原来这世上没有那么多运气可以消耗,有的都是人为的努力。
“我与他年少时结缘,欠他一个恩情,就在那个时候还给他了。当时独孤鹰扬也在,他知道我跟清川交情匪浅,现在他们都在这里,表面上相安无事,但是我总觉得事情不会那么简单。”
云武仔细琢磨着:“有可能独孤鹰扬根本没有打算告诉越冥尘任何关于杭清川的事情,任由他误解他与你之间有着灭门之仇,实际上是留下余地,给他选择的机会。”
“杭清川可以选择出手也可以选择不救,不动还好,若动了,独孤鹰扬就有借口斩草除根,永远除去这个祸害。”
“也有可能是越冥尘装作不知情,故意让杭清川来,甚至给他机会救你,跟别人来个里应外合,好让他一网打尽。”
越兴尘不了解独孤鹰扬,所以他不敢妄下判断:“现在说什么都是猜测,我们能做的就是想好万全之策,以不变应万变。”
“你们有计划了,对吗?”小梦知道自己劝不住他们,“不管你们的计划是什么,到了紧要时候,求你们放弃我。”
“不会的,我相信我们都可以全身而退的。”越兴尘非常有自信。
他相信凭借自己和云武对望岳城的熟悉,凭借洛魂飞父子的实力,凭借梦魂宫的协助,凭借无忧城的势力,他一定可以把想要带走的人一个不落地带走。
小梦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笃定,那是一种坚不可摧的信念,是她从未在他眼中看到过的坚持:“我相信你。”
面对这样的他,小梦只有给他鼓励和希望。
但是,他们最大的对手,不是越冥尘,不是独孤鹰扬,也不是郗之恒之流,更不是其他任何前来寻仇和灭口的人,他们最要提防的那一个,是最不起眼、看起来最文弱的那一个。
“兴尘,阿武,切记,远离楚思柔。”
同样的忠告,小梦又一次讲给了越兴尘和云武。
越兴尘记下了,却不能理解她此言的意义:“楚思柔?”
可是,他还没有来得及继续追问,就被来人打断了。
“二少主。”来的人是郗之恒,“不好意思,打扰二少主和佳人叙旧了。”
越兴尘故作严肃,问道:“你怎么来了?”
郗之恒毕恭毕敬,人在屋檐下,倒是显得客气多了:“是大少主有请楚大小姐,说有稀客到,楚大小姐一定特别想见的。”
第283章 狡辩
小梦有些担心,沉默不语,可是眉头已紧紧凑在了一起。她害怕是若问等人提前出手了。
越兴尘也有些担心,追问着:“是什么人?”
郗之恒道:“当然是楚大小姐的亲人了。”
亲人?
什么时候的亲人?
越兴尘和云武还在选择和思考中,小梦却已用小臂撑起了身子,贴着床边的雕花木屏缓缓坐了起来。
“她终于来了。”
小梦松了一口气,还好,不是若问。
她,那个她刚刚还有提到的她,楚思柔。
那个小梦曾经至亲的人,现在毫无关系的人。
她早就想见她一面了。
细细算来,小梦与楚思柔上一次面对面还是在楚思柔和洛其琛的婚宴上,她们大打出手,洛其琛还差一点为了救楚思柔而被小梦砍了半个手掌。
再后来,就是在悠然山庄,没有现身的楚思柔用精湛高深的内力引得小梦忌惮,她们互相试探,互相确认了对方的存在。
随着伪装被拆穿,楚思柔销声匿迹,小梦猜到或许她回去飞鹰门,最终也毫无证据。
她们之间素无来往,可是嫌隙与恩怨却好像比任何人都要多那么一点。
这一点,从过去,到现在,日积月累。
没有来源,就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一样,令人费解。
“我跟你去见她。”
小梦是自愿跟他去的,可是离开的过程更像是被押解出去的,她虚浮的脚步令她连站都站不稳,被人架着、拖着,带出了越兴尘的视线之外。
“你猜到是谁了吗?”云武反问着越兴尘,他自己大概想到了,想听一听越兴尘的想法是否也跟自己一样。
越兴尘注视着他的眼睛:“楚思柔。”
四目相对,他们的心,他们的思想,仍是默契无间。
“你来了。”
“我来了。”
“为何来?”
“为你来。”
当小梦出现在楚思柔的面前时,好胜的心令她强打起万分的精神,甩开身旁人的钳制,稳稳地站着。
她们的对话太简单,简单的根本就不像是同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了至少四年的姐妹。
四年里,她们几乎是从未有过交集。
楚思柔如众星拱月,被人围绕着、爱护着,十指不沾阳春水,脚下不沾人间土,是楚江阔含在嘴里怕花了,捧在手心怕碎了的小宝贝。
她住的屋子是整座山庄里最大的,她说一句喜欢合欢花,楚江阔就下令整座院子都种上合欢树,她说一句看得厌烦了,楚江阔就立马将所有的树砍去,绝不拖到第二天。
她的衣服是选的质地最好的料子由城中最好的裁缝量身裁制的,就连上面绣的图样都是最好的绣娘一针一线绣出来的,而且那图案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她吃的东西是重金聘请的五个厨子单独为她做的,天南海北,山珍海味,几乎日日不重样。
她出门坐的马车都是极好的马匹,钉了黄金的马掌,不一定跑的多快多稳,但一定够奢侈够张扬。
她所学的武功是天下最诡异却也最厉害的武功,楚江阔在得到噬魂秘籍之后就将它传给了楚思柔,耐心教导她,从而才让她小小年纪,就完全领悟透了噬魂术的精髓。
楚江阔恨不得把全天下最好的一切都摆到她的面前,只要她高兴。
可是,楚思柔享受在如此的关爱之下,内心始终空荡荡的,根本找不到存在的意义,所以她偶尔也偷跑出去,跑出去挑衅,跑出去杀人,好像只有亲手感受到生命在指缝间流逝的感觉时,她才能够得到满足,才能填补她内心的空虚。
正是这样,让她遇到了独孤鹰扬,她才终于意识到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相反的,悠然山庄里的楚思晴如众矢之的,完全没有一个作为大小姐而存在的影响。
空荡荡的处所,光秃秃的院子,只有一颗参天老树与她作伴;一件衣服要穿到连溱溱都不愿继续缝补的时候才会扔掉;吃的东西清淡简单,每日不过一两样素菜,偶尔有一些肉和点心;出门的马的确不错,因为她总是与楚江阔共乘一骑。
唯一能够跟楚思柔媲美的,就只有她的一身武功了。
她不争不抢,不吵不闹,在小院子依旧过着自己的日子,到头来,却到底还是没能平安度日。
“坐吧。”
“好。”
屋子里只有楚思柔一个人,她们相对而坐,氛围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好像每个人身后都抵着一柄冷冷的剑,稍有差错就会被人一剑穿心。
“我们终于又见面了。”
“我倒宁愿不见你。”
“不见我你又如何能够解开你心中万千的疑惑呢?”
“我见了你,你就会如实告诉我吗?”
“说不定我心情好对你有问必答呢?”
“哦?你会吗?”
“你大可以试试,反正你也不吃亏。”
这样的开场,也就只能是她们才会如此。
“为什么要陷害我?”小梦开门见山,不跟她客气,更无心跟她兜圈子。
反倒是楚思柔,似乎并不想那么快就直奔主题:“真是无趣,怎么一开始就说这么沉重的话题?我哪里有陷害你?我一直都在帮你呀。”
真是奇了。
小梦冷笑一声:“帮我?那你倒说说,你都帮我什么了?”
楚思柔还在小梦的面前卖弄着她的茶道,一边烹茶一边道:“我帮了你很多啊,如果不是我,你怎么可能那么顺利地就让楚江阔喝下掺了化功散的茶?如果不是我,你怎么可能还有机会亲手杀了楚江阔?如果不是我,你又从哪里能够得到鹰扬那么好的帮手?如果不是我,你又如何让你那位替身发现洛其琛竟然心有所属?如果不是我将楚江阔和杭亭的恶行公之于众,你又如何解释你做的事情其实都是在为民除害呢?如果不是我……”
她越说越多,说得好像小梦经历的所有事情,做过的所有决定,完成的所有事情都跟她都关系,好像没了她,小梦就根本没有了意义似的。
“那我真的要洗耳恭听,看看楚大小姐是如何帮我的了。”小梦让位,大小姐的虚名罩在她的身上太久,压得她透不过气。
楚思柔吃吃地笑着,花枝招展的模样被她鲜艳的红色衣裙衬得分外妖娆,她是那么美丽诱人,又是那么魅惑动人。
“你以为你派人易容成伺候我的丫鬟我会不知道?就凭你安插进去的那个人就想神不知鬼不觉地在楚江阔要喝的茶里下毒,简直就是痴心妄想。”楚思柔从婚宴开始说起,“是我把化功散藏在指甲里,在敬茶的时候偷偷地撒进去的。”
那一日婚宴上,宾客来来往往,进进出出,乔装易容成雅苑的丫鬟其实非常容易,尤其那个人还是楚思柔身边的人。楚思柔嫁到洛家只随便点了几个年纪小的常年伺候她的,让她们提前到雅苑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