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折兰摧(十六)
兰六挣扎着想要去看看玉随心如何了,她从未有过如此的恨意,再也支撑不住自己,半倚着门很快就摔在了地上。
男人不打算给她任何机会,一手抓起了她脖子后的衣服将她的拖了起来。
“既然敢逃,就要做好受惩罚的准备,无论生死你都是属于我教的,别想可以逃脱。”
兰六根本不是男人的对手,连丝毫都撼动不了其半分,更别说对方还有可以控制她的致命点。
而外面的那些曾让她感觉不安的守卫,恐怕也早遭了毒手,连小宝都能控制自如,来人只会是教中的高手,这个人从玉随心的房间里走出,这意味着什么她再清楚不过。
男人抓了兰六,没有任何打算逗留,在这里多待一会儿,危险也就多一分,他也不敢保证自己能够万无一失。
正当男人要展开轻功离开的时候,一道破风声而耳旁擦过。
一只短箭刺入了男人的小臂中,男人停了停脚步,看向了箭来的方向。
玉随心正趴在地上,手中拿着一把袖箭,目标正好是对准了抓着兰六的男人。
男人也没有管手上的箭矢,冷冷地看着玉随心,“本想饶你一命,你非要自己送上门来。”
兰六趁着男人看玉随心的时候,扭头拔出了玉随心送她的匕首,狠狠地刺入了他的腰间。
只是在出手的时候男人已经发现,匕首片了几分,根本没有伤到男人,只不过男人反手捏住了她的脖子将她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兰六在他手里根本无力反抗,他转向了只有几步之遥的玉随心。
“你以为就凭你手里的东西就能杀的了我,救她?想都别想。”男人残忍地说道:“换了是你那几位兄长或许我还会忌惮毫分,但玉家小姐不过一个废物人尽皆知,凭你,算了,多说无益,我便送你一程,好让你下辈子投个好胎。”
兰六惊恐地看着男人的动作,毫无顾忌地扑了上去。
“我随你回去,你别杀她,以后我不会逃了!你们想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求求你!”
玉随心手中的箭矢已经搭好,风一般地射了出去,男人嘲讽地看着她。
玉随心放下了手里的箭,轻轻整理了一下搭在前额的碎发,哪怕趴在地上依旧地从容不迫。
“你既然要杀我,何必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阿六,不必求他,他既然敢来,我也不会让他轻易离开的。”玉随心淡淡地笑了,朝着近在咫尺的兰六伸出了手,“我见过他的容貌,他不会留我性命的。”
男人还在想着玉随心的话,这个时候玉家的人都还被困在那边,不可能眨眼的功夫就回来救他们,而且他做事向来谨慎,不然也不会在挑在这个时候出手,谁能想到,正直正午,阳光正盛,如此明媚的一天,会有这种事情发生。
也就在眨眼之间,男人脚下一空,兰六也同时下坠。
好在这一瞬间,早有准备的玉随心已经一把抓住了兰六的手。
脚底下的是看不见底的深坑,在那一瞬间,兰六听到了机关启动的声音。
“别松手!”玉随心拉着兰六格外的吃力。
兰六冷静了下来,另外一只手攀到了地面上。
下面传来着一声又一声的回响,兰六惊魂未定,一点点朝上面爬。
看着兰六马上就要出来,略显狼狈的玉随心由衷地笑了起来,“居然派上了用场。”
兰六看着她温柔的眸子,情绪似被安抚了下来,而下一刻在看到玉随心眸中的倒影时,脸上的笑顿时就凝固了起来。
下意识伸手去推玉随心,但是玉随心先她一步将她抱住了。
鼻尖是熟悉的香味,是她每日都能闻见的味道,温暖的记忆。
被紧紧抱着,仿佛襁褓中的幼儿被人保护着。
抱着自己的人气息突然弱了下去,怀抱也无法支撑下去,兰六反手抱住了玉随心。
从机关中冲出来的人,已经消失不见。
兰六心里害怕到了极点,比被执天教的人发现,比被在执天教中被当做牲畜一般做试验还要来的害怕,这种感觉像极了离开执天教的那一天。
玉随心已经闭上了眼睛,兰六颤抖着将人抱在怀里,那个男人离开了,这里剩下的却依旧是绝望。
没有了男人的操控,小宝也倒下了,曾经给过她最多温暖的地方,如今只剩下一片死寂。
玉随心再也没有睁开过眼睛。
她知道自己又失去了一样如同生命一般的东西,余光看到了还留在旁边的匕首,她擦了擦脸上的泪水,连滚带爬地扑向了匕首。
已经没时间了。
取来匕首有锁骨往下靠近心脏的地方,一匕首狠狠剜了下去,仿佛匕首下不是自己的血肉。
从自己身体里取出了一只如同狼毫笔尖粗细的蛊虫,用连带剜下来的血肉在掌心中滋养着,转向玉随心手中的匕首却不敢下去。
“随心姐姐!”
无人应。
已经做好了决定,颤抖的手将匕首刺入了玉随心的胸口。
白皙的皮肤浸出一股股血迹,仿佛是展开的花朵。
“你在干什么!”一道年幼的声音惊慌不已。
兰六根本听不进去,也感觉不到外界的一切。
铿——匕首被她扔开。
“你杀了姑姑!”机关另一边的玉行歌震在了原地,年幼的他根本无法接受眼前的一切。
将命蛊送入了玉随心的胸口,她也不知道有没有用,将玉随心紧紧抱在怀里,或许,万一会有奇迹。
玉随心给了她曾经梦寐以求的温暖,让她真正地明白了什么才是活着,到底该如何活着,她对她来说一直都是不一样的存在,与外面所有人不同,甚至与玉歧山都不一样。
她像姐姐,会教导她,会告诉她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样的,甚至她都没有真正地出去见过世间的全貌;她也像母亲,给她包容给她温暖,她从小不曾得到过多少的关心,也不曾被人重视,仿佛田间的野草,圈养里的禽畜,没有人会在意她到底如何,会不会寒冷会不会饥饿,会不会疼;也像朋友,会谈心会分享,仿佛两人生来就是平等。
而这样一个人,现在就在自己怀里,感觉到生命的流逝,仿佛自己有什么也不见了。
玉折兰摧(十七)
兰六记不清自己是怎么被带走的了,但记得请放开已经冰凉的玉随心的时候的感觉。
人人都说是她杀了玉随心,人证物证确凿,根本没有她辩解的余地。
她也不想去解释。
蜷缩在黑暗的角落,脑海里全是玉随心最后的眼神。
她看见了即将来临的危险,那个时候只要她松手,死的那个人就会是自己。
为了一个卑贱的自己,值得吗?
她很想问,只是根本没有人再来会回答她了。
她后悔离开了执天教,或许死在那里会比现在更好,玉随心不会遇见自己,更不会遇到危险,更不会死。
自己才是那个最该死的,放她走的阿姆没了,连玉随心也不在了。
“本就是遥不可及的东西,为什么要奢望?真是个扫把星,你怎么不去死呢!”
嘎吱——门被推开了一条缝,一丝亮光从门口倾泻了进来,刺眼的光线让她立即埋下了头。
吃食被人粗暴地丢了进来,仿佛给狗喂食一般。
平日玉随心有多受人喜欢,这个时候他们就有多厌恶这个“杀人凶手”,如果不是不可以,他们都恨不得自己亲手杀了她泄愤。
唯一的光线又被隔绝在了门外,兰六无声地抱着自己,不敢哭不敢动,这是她在执天教学会的。
从小她就知道不能哭不能吵,不然只会有更痛苦的惩罚,这是她学会的生存法则,不过现在她根本没有想要什么。
玉随心的死让整个名剑山庄都蒙上了一层阴霾,玉随心是玉庄主最疼爱的一个孩子,从小乖巧懂事,比起另外几位公子,更是随和也更讨人喜欢。
“爹那边如何了?”玉乘峰的脸上罕见的悲痛。
素来爱笑的玉鸣远早已经没有了笑容,“大夫看过了,气火攻心,调养一段时日便好。”
两个人对这个话题都不太进行的下去,玉随心比他们都小,都是他们看着长大的,只离开的片刻便有了这样的噩梦,任谁都接受不了。
“今日开始着手办随心的后事吧。”玉乘峰的声音沙哑,“爹那边我去说,其余的事都交给你了,随心平日与你关系最好……”
说到这里这个严肃刻板的男人已经说不下去了,拍了拍玉鸣远的肩膀,无声地宽慰。
玉鸣远挤出了一个十分难看的笑,“大哥,人怎么处理?”
“你觉得呢?”
“没有动机。”
玉乘峰叹了一口气,“我不了解她,但是既然你这么说了,我信你的话,只是行歌亲眼所见,他尚且年幼,性子我熟,他不会撒谎的,那边你问出什么来没有?”
“大伯下了死令,我提不出人来。”
“老二呢?”玉乘峰拉下了脸,“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人呢?”
“这……”玉鸣远犹豫不决,玉歧山的态度最为奇怪,玉随心已经去了两日,他竟如同个没事人一样,若非是他了解他,这个时候恐怕也会同其他人一般气愤。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的弟子慌慌张张跑了进来。
“大少爷!庄主醒了!正准备提人替小姐报仇!”
玉鸣远一把拉住了玉乘峰,“事有蹊跷,兰六暂时还不能死,那日我们兄弟二人不在山庄,恰好二哥也被人调虎离山,随心还启动了机关,那么大的声响,偏偏守卫们反应迟钝,即便是因为兰六深得随心信任,才会得手,但事情太过巧合,还需慎重处理,绝对不能让真正的凶手逍遥法外!”
“我心中自有算计。”
玉鸣远看着玉乘峰离开的背影,感觉背后仿佛压了一座小山,让他一点儿也喘不过气来。
随后便去了一趟玉歧山的院子,里外找了一圈,根本没有见着人影。
正当要离开的时候,恰好与回来的玉歧山撞了个正着。
“二哥!”
“嗯。”玉歧山并不想理他,抬步就往里走。
玉鸣远赶紧追了上去,“二哥,你这几日都去哪里了?大伯已经昏迷两日了。”
“你是想说我不忠不孝?”玉歧山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玉鸣远一眼。
玉鸣远被他身上的寒气镇住,叹息道:“出了这么大的事,大伯一直在气你,你这几日又不见人影,少不了一些闲言碎语。”
“爱怎么说就怎么说。”玉歧山对外界如何根本不在意,在玉鸣远的欲言又止中离开的玉歧山突然又转了回来,递给了玉鸣远一张残破的纸,“立即帮我找到这个地方。”
玉鸣远看着上面陌生的几个字,不太理解,“这是?”
“少问多做。”
“随心刚死你要我怎么做到什么都不闻不问!”玉鸣远第一次因为玉歧山的态度恼了,“我知道你做事有分寸,但是这样你要我怎么全心全意地相信你?随心是你亲妹妹!她的死就不值得你多停两日吗?”
然后脸上被人打了一拳。
玉歧山抱着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现在不去,等到人逃了再去吗?”
玉鸣远退了两步,“既然要追你,你又回来做什么?”
“取东西。”玉歧山把纸条从他手里抽了回来,“去不去随你。”
“大伯已经去提人了,说是要亲手杀了她替随心报仇。”
前方的人影顿了顿,“他不是蠢货。”
“但他也只是一个疼爱女儿的父亲,就算随心不是她亲手所杀,但是你敢说随心的死就和她没有一点关系?”玉鸣远努力让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行歌亲眼看见她动的手,随心身上根本没有别的伤口,院子里的所有侍女都死了,你安排的守卫亲眼看见她自己从你院子里走出去的,就算我知道她与随心感情甚笃,我也不信她会杀随心,但是死无对证你知道吗!如果她不是真的凶手,那随心因何而死,你比我要清楚的多。”
玉歧山背对着玉鸣远,“你以为执天教为什么会执着于阿六一个药人?”
“不知。”
“因为新的秘药,可以让人不仅能保存原来的实力,而且在短时内力量内力增强数倍,力能扛鼎拔山,肤如玄铁不破不损,没有痛感不会死亡,对主人会有绝对服从,这样的高级傀儡你以为他们会用来干什么?”玉歧山余光锐利,“举一教之力你以为就只是为了南疆那块已经在嘴里的肉?”
玉折兰摧(十八)
名剑山庄的三位少爷,玉乘峰稳重老练,玉歧山剑术卓绝,在天资方面玉鸣远不及二人,但人缘却是其中最好的,不出半日,玉歧山要的消息他已经查到了。
“这一趟你就别去了。”玉歧山收好了他给的东西。
玉鸣远朝着玉歧山怀疑的方向去查,也嗅出了一些不同寻常的地方,“不如再带点人……”
“人越多越麻烦,我自己去就够了。”
玉歧山刚刚牵着马走出名剑山庄,走过街尾的拐角,一个人影突然从旁边冲了出来,玉歧山赶紧拉住缰绳,马蹄险些就踩到了来人脸上。
“是你?”
莫桑取下了头上的斗笠。
“我还有事……”
“你要查伤害玉小姐的凶手。”莫桑没有丝毫退让,“带我进名剑山庄,让我见玉小姐,你们查不出来的,我查的出来!”
玉歧山手中动作一收,没有言语,注视着莫桑,“随心不在了。”
“我知道,我也知道阿六被你们抓起来了,也知道玉庄主要杀了她。”
话还没说完,剑已经抵住了他的咽喉。
“你早就该离开的。”
莫桑这个时候根本不怕他,“我不可能放她一个人在这里,我没有二公子的本事,但是论医蛊术,二公子却不及我毫分,二公子这一趟是要去追人,如果我告诉你,只要我查清楚玉小姐的死因,我就能知道凶手是谁呢?”
“随心已去,我不会让你碰她。”
“你既已知道玉小姐去了,知道真凶的机会就在你眼前!”
“让你如此冒险出来,你的条件。”玉歧山刻板但却不是迂腐之人,莫桑的养父是南疆的名医濮士,本事自当是有一些,最重要的是,在这里恐怕也就他最为了解南疆。
“条件只有一个。”
……
刚刚入夜,名剑山庄更是笼罩在了一片戚然中,来往都少了几分生气。
“要是有误,我会亲手杀了你。”玉歧山的剑始终没有离手。
莫桑甚至比他还要紧张,“若是如此莫某无话可说。”
周围的寒气让两人脸上都起了一层白霜,躺在冰棺中的玉随心五官栩栩如生,如果不是那毫无生气的脸色,祥和的表情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
玉歧山看着买莫桑的动作,一点也没有放过细节,他对莫桑没有太多的信任,只是被说服了而已,如果他有任何的不对劲,他绝对不会手软。
“唯一的伤口在心口偏上一些,刀口不平整,不是出自擅长用武器之人。”莫桑早就打听清楚了不少的消息,“这应当是阿六所为,不过光这里并不算致命。”
玉歧山冷着脸从身上取出了一个小瓶子,“这是在随心院子里找到的。”
莫桑取了过来,反扣住瓶口,一条已经干瘪的虫子出现在了手心。
“我不认得这个。”莫桑没有隐瞒,然后将其放到了鼻尖嗅了嗅,“没有腐败的气息。”
也就在这个时候已经干瘪的虫子突然动了动,在莫桑怀疑自己眼睛的时候,它似乎怕莫桑注意不到它,又扭一圈。
“是蛊虫。”莫桑已有判断,伸出了手指去逗弄,“不过没有任何攻击性,应该是命蛊。”
说到命蛊,莫桑的眼神就变了,“阿六现在如何?”
“性命暂且无忧。”
莫桑像是在隐忍什么,“如果我猜的没错,这应该是阿六自己的,执天教的药人每日试药培养蛊虫,需要极为强悍的体魄,这种蛊虫就是他们专门研制出来用于培养药人的,名为命蛊,效果我也不多说了,总之玉小姐不会因为这个东西而死。”
他心里记挂着兰六,手上的动作也快了几分。
玉随心的死蹊跷,除了兰六的那个伤口根本看不出任何的伤,也没有任何中毒的症状,看似奇,但莫桑也不是第一次见。
从随身带着的包裹中取出了几味不知名的药材,玉歧山看着他的动作眉头始终未曾舒展,他对这些手段并不欢喜。
在莫桑全神贯注的操作下,玉随心渐渐有了一些变化,莫桑不敢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冒犯了。”
玉歧山见有状况,这个时候也没有计较他冒犯的动作。
“人会说谎,死人却不会。”莫桑的眼神锐利非常。
莫桑仔细检查了一圈,随着时间的流逝之前出现的症状逐渐又消失了。
“可有发现。”
“执天教圣女为尊,为一教之主,圣女下有五圣使。”
“名字。”
“凤栖。”莫桑解释道:“凤栖不是现任的五圣使中的任何一位,但是如今的五位圣使皆出自他手,极善用蛊,常迷人心智,功法更是诡秘多端。”
“你可确定?”
“确定,我的养父曾经接手过一个病人,与玉小姐的症状无出其二。”
“我如何信你?”
莫桑知道玉歧山没有那么好打发,从袖中取出了一张地图,摊开在了玉歧山的面前,“因为阿六的关系,来之前我调查过执天教不少的消息,从这里到这里,是执天教接近这里最近的一条路,他们忌惮名剑山庄必然不会轻易出手,所以凤栖这一次会来,阿六没有被抓走,依我看凤栖必然受了伤,而这个地方……”
莫桑的手停在了某处,不起眼的地点与玉歧山调查的地方不谋而合。
“是他的必经之路,因为只有他的实力才可以从这个地方安全离开,这么铤而走险的路线除了他不会有第二个人选。”
玉歧山看了一眼闭着眼仿佛睡着了的玉随心,心里早已有了打算。
让莫桑离开,玉歧山转身就看到了沉着脸的玉乘峰。
“还不死心?想要整个名剑山庄一起陪葬吗?”
“私是利己,不想有人蒙冤,公是利天下,名剑山庄该担起责。”
玉乘峰再了解不过他,“爹的病又犯了,他也不想看见你,别白费这一趟了,明日等爹醒来,会立即诛杀谋害随心的凶手。”
“不是她所杀。”
“但是因她而死。”
玉歧山无话可反驳,手中的剑却是握的紧了。
“我不想再看见有人步随心的后尘,你明白吗?”
玉折兰摧(十九)
“二公子,庄主有令,不能放你进去。”
玉歧山对他们的话置若罔闻。
“还请二公子不要为难我们!”
最后一个字声音还没有消失,玉歧山已经出手将两人击晕。
他看向院子隐秘的角落,“父亲尚还在昏迷之中,你们现在去求援恐怕等不及了,如果不要与我交手便与我让开,我也不想与同门子弟兵戎相见。”
幽暗的地方那些气息逐渐散去,玉歧山大步走了进去,看着门上坚固的铜锁,挥剑一剑斩断。
锁应声而落,在地上碰撞出响亮的声音,而陈旧的室内,有些不一样的寂静。
没有了命蛊,兰六的身体肉眼可见地颓败下去,加上心里的负担,精神一日一日地低迷着,连玉歧山走到她身边她都没有回过神来。
人活着,却仿佛死了一般。
玉歧山只字未言,腾出手来将瘦小的人抱了起来。
一路走出去,没有人敢上前去拦他。
直到他离开名剑山庄的大门,都无人出现在他的眼前。
兰六看着逐渐远去的景色,空洞的眼神突然多了一抹不明的情绪。
“你信我吗?”
玉歧山的脚步沉稳有力,每一步远离名剑山庄的脚步都让兰六心生惶恐,她在害怕,害怕连他也会和其他人一样。
“不是你。”
没有起伏变化的声线,让她的泪水一瞬间决堤,紧紧咬着下唇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眼前远去的景色也在这个时候逐渐清晰了起来。
“可是如果不是因为我,她不会死。”
玉歧山没有再说话,在踏出名剑山庄的第一步的时候,伸手轻轻捏了一下兰六后颈,还在轻声抽泣的姑娘已经昏睡了过去。
他如今实力放眼江湖都是数一数二,在确定了周围没有了别的眼线后,朝某个方向看了一眼,立即施展起轻功朝着某个方向去了。
这个时候一直在看着这一幕的人不由担心,“就让二公子把人放了?庄主醒了要如何交代?”
玉乘峰摆摆手,“让人都回去罢,父亲那边有我,你不必担忧,剩下的照着我安排的去做。”
玉歧山一路赶到了城外,这个时候已经子时已经马上过完,僻静的路上一个人影也看不见,就在这个荒芜的地方突然间使出一辆马车。
马车在他面前停下,莫桑揭开了头上的斗笠,目光紧紧地在玉歧山怀里的人身上探寻。
“她可有受伤?”
玉歧山摇了摇头,莫桑脸上紧张的情绪淡了些,想要把人接过来,但是玉歧山却没有放手的打算。
“我要你立誓。”
莫桑要去接兰六的手一顿,没有犹豫地换了姿势。
“我以我的性命担保,绝对不会让任何人伤她。”
誓言说到底也不过口舌之说,即使有所敬畏的人在有时候也会触及誓言的底线,更别说一个普通人了,誓言之说哪怕是玉歧山自己也不尽相信,但是在夜色下,莫桑的一双眼睛却是亮的惊人,眼神诚挚透亮。
莫桑将兰六小心翼翼的抱了过来,仿佛抱小孩一样的姿势,然后将她放进了一早准备好的马车里。
“放走阿六,你要如何向庄主交待?”
“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事。”玉歧山暗暗警告,“这一趟你们不要直接南下了。”
莫桑笑了笑,“我也有此想的,接下来不知道二公子有何打算?”
玉歧山一手握剑,眼神锐利如同利刃,“凤栖会永远留在中原。”
莫桑沉默了片刻,语气不乏担忧,“凤栖实力不俗,在执天教内也是数一数二的高手,我并非是有看不起二公子的意思,只是执天教出来的人都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手段诡秘狠毒,还望二公子谨慎行事。”
莫桑的话未说完,玉歧山已经转身离开。
他看着离去的背影,神色凝重,凤栖如果实力不强,也不会敢只身闯名剑山庄,玉歧山的决定恐怕并不是那么好实现。
知道事情的轻重,莫桑跳上马车,架着车朝着反方向去了。
如今人已经找到了,其他人已经与他无关了。
并非他冷漠无情,他如今的亲人也只剩了兰六一个,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她,他不想再失去一次了。
等到兰六醒过来的时候,莫桑已经连夜赶了一夜一日的马车,早就离开了名剑山庄的范围。
莫桑面对的是兰六的戒备警惕,以及惊恐。
“别怕!”莫桑轻轻放下了药碗,“我只是带你离开去安全的地方,不会伤害你的。”
兰六的记忆还停留在名剑山庄的时候,再之后便是玉歧山,一想到了玉歧山,浑身是刺都冒了出来。
“二少爷呢!你把他怎么了!”
莫桑早已想到过兰六对自己的抵触,叹了声气,“二公子那么高的武艺,以我的身手能把他怎么样?”
兰六听到这话,心里的惶恐稍去,但人始终还是紧张不已。
“你一日未进水食了,先喝点东西。”
啪的一声,兰六拍开了靠近自己的手,像一只浑身是刺的刺猬。
兰六被关了几日,取出命蛊受了点伤,这个时候早已经没有了什么力气,莫桑也只是被推开了一些。
“你先冷静冷静,我等会再回来。”以后相处的时间还长,莫桑并不想两人的关系继续恶化下去。
等莫桑离开了车厢,待在狭小的空间里,兰六这才有了一丁点儿的安全感。
周围是淡淡的药材味道,与执天教里的药池有些类似,却又有着本质上的不同,她潜意识并不排斥这种味道。
透过帘子的缝隙时不时还能看到莫桑的忙碌的身影,她这个时候心思却完全没有在他的身上。
玉歧山把她带了出来,如果不是他点头,这个人怎么可能会带走自己。
这个时候莫桑已经收拾好了东西,回到了马车上。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莫桑递过去了一杯尚有余温的水,这次轻轻放到了兰六前面的小桌上,保持着两人之间的距离,“二公子知道真相,但是你留在名剑山庄他也保不住你,一边是你一边是自己的父亲,玉庄主执意要杀你,他也是不得不把你送走。”
玉折兰摧(二十)
“为什么是你?”兰六紧咬牙关,某种情绪快把自己淹没。
莫桑手心微微沁出一丝冷汗,面对兰六他还是有些紧张,“阿六,我说的话没有一个字是骗你的。”
漆黑的瞳孔透着光,带着让人不得不信服的力量。
兰六别开了脸,拒绝的姿态莫桑稍有失落,但从心里立即兰六此时的心情。
架着马车风雨无阻地赶路,去哪里兰六没有问过,甚至连一句都没有再同莫桑说过。
莫桑不敢走正路,怕被人盯上,也不敢走太过廖无人烟的小径,事有反常必有妖,那样自己可能会更加惹人怀疑,所以离开中原的路让他费尽心思。
兰六时常不吃不喝就在马车里坐上一日,好在他学医多年,也能暂时保住她的命,但他也清楚,这样绝对不是长久之计。
“阿六,我们再过一段时间就能到了。”莫桑言语间有些兴奋,“你体质不好,受不得寒,我在南海边上暗中置办了一处家业,本来我们也生在南方,那里再合适不过了,四季如春,到了夏天,在海边有凉爽的海风,还有满天的星辰,到了冬天也是十分暖和,想来你的那些痼疾也不太会发作,到时候我们买几只鸡,圈在院子里,还可以养条狗,反正只要你喜欢。”
相比他的兴致勃勃,兰六根本没有什么反应,莫桑看到她这个样子,心也不免揪了起来。
他知道她心里始终有心结,这么长的时间相处下来,她对自己已经没有了最开始那般的排斥,但这还远远不够。
“我不去。”长时间没有说过话的兰六发出的声音十分的不自然,“你自己走吧。”
她这些日子以来看得见莫桑待她的好,可是这对她而已,又能是什么好事呢?
第一个对她有丝善意的阿姆,早就死在了执天教,再有那样好的随心,最后也依旧因为自己不在人世,或许那个人说的对,人就要看清自己的命,她根本不配得到这些。
她就是一个执天教的工具而已,生是奢求,死是解脱,千万不该的就是从别人身上奢求一丝温暖,那种温度对她而言太过炙热,会伤了自己,更会害了别人。
“原来你不喜欢那边啊。”莫桑装作没有听懂,“那去北城如何,我和那里有些人还有些交道,而且我也去过,那里景色秀丽,民风淳朴……”
“你听不懂我的话吗?”兰六的音调陡然上扬,“你和我非亲非故,能不能别管我!”
说着揭开车帘就想跳下马车,莫桑赶紧勒紧缰绳将人抱住。
马嘶吼一声,在地上留下几道深深的马蹄印,莫桑心有余悸地抱住兰六,心差点就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到了嘴边的呵斥,在看到兰六空洞的眼神的时候,心最终又软了下来。
“你拦着我有什么用?你拦得住这次,以后呢?”兰六嗤笑,也不知道是在笑莫桑的不自量力还是笑自己。
莫桑的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像安慰一个孩童一般,“以后我也会在你身边,下次你要走,我也会跟你走,我不会再丢下你了。”
兰六被放回了车厢,身体日渐孱弱的她很快就睡了过去。
这个时候离莫桑预计的时间已经不短了,还有两三日就能到港口了,绝对不能出一点意外,在给兰六配药的时候,不得不将某味药多放了毫分。
等兰六醒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在船上了。
她看着宽阔的海面,一时间忘记了很多东西。
海天之间只有一条望不见尽头的线,耳边是船桨击水的声音,一道道波涛从眼前翻滚而过,蔚蓝的海水透彻清明,仿佛晴空后的星空,广阔而包容,好似能容纳下世间的一切。
而她自己在这一切面前,是那么的渺小,那么的无足轻重,也那么的无枝可依。
“你怎么出来了?”莫桑焦急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这个声音让她从自己的世界里抽离了出来,她警惕着身边的一切,包括莫桑,人不停地后退,在边缘处已经感觉得到浪花冲荡上来的水,打湿了她的衣角,冰冷刺骨。
莫桑不敢再往前,兰六的身子朝着外面倾泻,再后退半步随时可能被大海淹没。
“你是不是以为你不吃不喝,到了现在你以为你死了,什么都可以一了百了了?”她如此明显的意图让莫桑第一次感到真正的生气。
兰六眼神茫然,也在无形中默认了莫桑的话。
“你因为玉随心,觉得对不起她,终日觉得痛苦愧疚对吧?觉得对不起他们待你的好,觉得自己才是罪魁祸首,所以想死了便可以解脱了是不是?”莫桑掩饰不了语气中的颤抖,“可是呢?你死了,怎么对得起她的用心!”
莫桑感到离奇的愤怒,玉随心想要保护她的心他理解,自己换了是她也会这样做。
“你说话啊!玉随心是因你而死,但是你知不知道她既然这样选择了,她想的是什么,如果连你都如此不在意她用命换来的东西,你扪心自问,对得起她吗?”
他的话每一句都在质问着兰六的内心,兰六知道答案吗?自然知道,但是她根本承受不了这么沉重的关爱。
“死的人应该是我。”她喃喃自语。
“既然你已经决定了,我也不拦你了。”莫桑自嘲道:“我找了你十三年!十三年啊!你以为我这十三年来是为的谁活的吗?你失踪的时候三岁,同年爹娘接连去世,我从离家起就一直在找你,你如果死了,我也不必再继续寻了,你既然想要寻死,我们这些人也无关轻重了,玉随心也好,二公子也好,我也好,反正你也不会在意,你除了可怜自己自怜自艾,可有再多想想其他人?”
兰六的手紧紧抓住栏杆,孱弱的身体里却有着一股拧劲。
莫桑在等她做决定,兰六第一次认真打量这个并不高大的男人,斯文秀气,像极了从玉随心故事里的文弱书生,而这样一个看似文弱的人,在这个时候却让她明白了很多。
玉折兰摧(二十一)
那日过后,兰六对莫桑少了许多的敌意。
莫桑不同于玉歧山那样的人,可以说是截然相反的两种人,莫桑对她的照顾几乎是无微不至,不过她始终对这种好有些抗拒。
与玉随心那似亲似友的关心不一样,莫桑待她的温暖再直白不过,却不会让她感觉违和,仿佛这样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他的那般做派更似理所应当。
心态平和下来后,她才发现两人之间那种不用说的熟稔,明明才认识几个月,甚至还只是莫桑单方面,两人之间却好像是认识了许多年。
他越是对她好,她越是害怕。
“我问过了,明日船就能靠岸了,也不用天天吃这些海鱼了。”莫桑兴奋的像个孩子。
第二日一早,远远地看见了海岸,看着越来越近的海岸,兰六突然有些害怕了起来,这是她第一次到海上,但是这段平静的日子却让她记忆深刻,在这一刻她甚至不想去面对,生怕被人打破了这种宁静。
莫桑带着她上岸,穿过人群,鼻尖是被太阳晒过的海腥味,身边擦身而过的是等待丈夫归来的妻子,盼望父亲的孩子,这些都让这种味道变得深刻了起来。
她看着莫桑熟悉地和邻居打招呼,随着他到了他的小院子,看着他在院子里忙里忙外折腾着。
“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家了。”
家。
眼圈突然涩了起来。
莫桑兴致勃勃地给她讲着院子里如何安排,房间如何分配,认真的模样让他在阳光变得无比的高大。
“没了命蛊,以后你的身子会比寻常人差一些,不过这也不一定是坏事,命蛊虽然对你有益,但终归还是他们的东西,你放心,我会把你医治好的,这几日我先将住的地方弄好,我已经在镇上盘了个铺子,后面慢慢就会开始坐诊,如果你在家里闲的无聊了便可以过来帮我。”
兰六将莫桑所做的一切都看在眼里,这么快就安顿好,绝对不会是一时的冲动。
他恐怕已经想了很久了。
到了现在她也将他的话信了大半。
莫桑白天都会去坐诊,医术高超的他在这里颇受尊敬,连着兰六都备受关照,哪怕在家里都时常收到街坊邻居们的赠礼。
“遥遥姑娘,婶和你打听个事儿,你大哥,就是莫大夫,可曾有了婚配?”
兰六脸色为赧,莫桑相貌清秀,医术高明,人更是温和有礼,很久之前上面来打听消息的人就络绎不绝,每隔几日兰六就不得不替他处理掉一些。
“大哥已有心上人。”兰六照着莫桑的意思推掉。
“还有个事儿婶还想问问你,遥遥姑娘啊,不是婶夸你,你人又漂亮,性格又温柔,可有不少人家向我打听了,名儿都在我这,你要不瞅瞅,以你挑,婶替你做主。”
不知何时回来的莫桑笑道:“那婶子为何不先给我看看?看看哪家青年才俊才配的上我家遥遥。”
将人送走,莫桑便去了厨房,兰六随即也跟了上去。
“要是他们知道了每日都是你做饭,恐怕那些人家会直接上门来抢人了。”
莫桑一边做事一边回道:“都说君子远庖厨,要是知道了恐怕人都要被吓走了。”
在这里待了一年多快两年,兰六看得清莫桑是个什么样的人,似乎对他来说,生命里只剩下了两件事,一是治病救人,二则是她。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兰六倍感珍惜,哪怕这个时候只是帮莫桑摘摘菜叶。
“遥遥。”莫桑突然叫了了她,“我最近想了很多,我们在这里待了这么久了,我看着你日渐开朗我也很开心,但是我不想你只是因为不想让我担心才装作这样,遥遥,我比你想象中要了解你。”
兰六摘菜的动作停了下来,脸上淡淡的笑也散去了,“我不明白你的话。”
“你明白的。”莫桑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你不问我要如何告诉你?遥遥,你要明白你亏欠任何人,包括我,你从来没有强求我们如何,我们既然做了是我们愿意这样做,并不是希望从你身上获得什么?你不必如此。”
兰六藏了很久的心事被莫桑点透,有了一种解脱的轻松。
在这里待了这么久,在那件事上两人心照不宣地再也没有提起过,但这并不代表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我想知道那个人怎么样了。”兰六的声音低沉了下去,指尖的菜叶已经被捏碎。
莫桑手上的动作一直没有停下,似乎兰六问的事再普通不过。
“他活不成。”
兰六沉默着,莫桑叹了一口气,“遥遥,事情到这里结束了好不好?”
她很清楚如今平静的生活来的有多不容易,更是清楚莫桑为了眼前的这一切付出了多少。
“好。”
几句话后两人都默契地好像从来都没有提及过这件事一样,莫桑依旧每日出去给人看病,莫桑空闲时候会教她一些药理,莫桑忙起来,她就在家里翻晒药材。
莫桑去了隔壁村子给人看病,才走了半日,就有人找上门来了。
她并认不得来人,对方指名道姓要找莫桑,而且来人嘴很紧,除了要找莫桑外多的话一句也不说。
好在兰六知道莫桑今日的去处,很快就将人找回来了。
莫桑在看来来人的时候,眼神骤然凝重了几分,不过转过头面对兰六的时候又是如平常一般的温和,“遥遥,这是我的好友,这地方也是他帮忙找的,辛苦你去沏一壶茶来。”
等兰六走开,莫桑的语气焦急了几分,“这时候你怎么会过来?”
“放心,没人跟踪我。”
莫桑叹了一口气,对方是他多年的好友,而且他们的关系并没有其他人知道,连到这个地方都动用了对方不少关系,对这个人他是完全信任的。
“我不是担心这个,你来找我,可是发生了什么?”
“濮士先生那里出了点事。”他看着莫桑,“如果只是小事,我暗中帮一把倒也没有什么关系。”
“到底出什么事了?”
“濮士先生出门看诊走夜路的时候摔了一跤,如今只剩下了一口气尚存。”
玉折兰摧(二十二)
兰六停在了几步之位,他们的话她听得很清楚。
装作什么都没听见安静地将茶水放好离开,莫桑看了她一眼,表情越发的纠结。
濮士是他的养父,也是他的师父,他一身的医术都是从他那里学来的,这一次他找到兰六,也没有想过要带回去,玉随心当初质问过他,不仅是养父那边不一定能接受兰六,甚至他也不能保证,火不会烧到养父身上。
养育之恩重于泰山,他绝对不可能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只是……他担忧地看着院子里的小屋。
“我只负责将消息告知于你,如何抉择全在你一人。”
莫桑医术不错,当然明白对有些人来说轻轻绊一跤都可以要了人命,养父年事已高,不少老人摔一跤下去可能人就没有了,这比什么病都要来的快,也更让人绝望,长则一两月月,短则三五天。
他根本没有多少可以犹豫的时间。
友人留了下来,到了晚上兰六静悄悄地敲开了莫桑的房门。
“那位先生对你来说是很重要的人吧?”兰六小心翼翼地问着。
“嗯。”
兰六劝着他,“既是重要的人,如果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只会让你追悔莫及。”
“我明白。”莫桑语气疲惫,“可是我说过我不会再把你丢下,父亲人在南疆,我怕你同我去会遭遇危险,我们好不容易才能安稳下来。”
桌上的蜡烛忽明忽暗,跳跃的火光让人的心情也忐忑起来。
“那我……”
“把你留在这里我做不到,遥遥,你理解不了我的心情。”在他小时候,出门了一趟,明明离家的时候妹妹还在家里玩,等他回去的时候人就已经丢了,同样的事情他接受不了第二次。
“你不是说这个地方除了你别人都找不到吗?我们都在这里住了快两年了,如果他们找到了我们,又怎么会等这么久。”兰六眼神暗了下去,“如果当真他们找上门来了,我们也不是对手。”
她的话仿佛一根刺,莫桑感到一阵无力,兰六的话毫不遮掩,事情就是这样残忍,执天教连名剑山庄都敢碰,更何况是小小的他们。
手突然被握住,他诧异地看着兰六,虽然这么久以来兰六对他已经算是信赖了很多,但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对她亲近过。
“来这里的这两年,是我过的最开心的日子。”平淡的日复一日,却不需要日夜担心,更不需要如履薄冰,从懂事开始她面对的都是日复一日的试验,见的人都是那些从来不把他们当人看的上位者,他们是执天教的功臣,大多秘药都出自他们之手,但对他们来说这些人全都是噩梦。
被她的情绪感染,莫桑笑了起来,“我也一样。”
“那位先生对你有养育之恩,我知道你很想回去,只是放不下我,你并不需要在我和老先生之间选一个。”兰六宽慰道,“你来去也就几日,我便在这里等你。”
她已经替自己做了决定,莫桑轻轻抱了抱她,两人之间还是第一次这么亲密的气氛。
“那你好好等我回来,我一会儿去找趟林伯他们让他们过来陪你,免得你一个人害怕。”
莫桑的心里担心濮士,如果不是因为兰六,他第一时间已经在回去的路上了。
既然已经有了决定,莫桑便连夜出发,同行的友人对他的选择倒也不感到稀奇。
“我以为你起码还会想一晚。”
莫桑看着逐渐远去的岸边,闪烁着的光亮似乎照亮了来时的路,让他突然很想飞奔回去。
“父亲待我不薄。”
两边都是他最亲近的人,友人没有再说话了。
从这里走水路一路顺流,速度一日千里也不为过,连睡觉耳边都是汹涌的波涛,让他本来就焦虑的心情更为烦躁不安。
尤其是到了岸上以后,这种心绪不宁似乎更加严重了。
在海上耽搁了几日,他担心养父那边出状况,到了岸上就换了快马,一路往回赶,一刻也不敢耽搁,人命在前,生怕迟上一时半刻就会出一点意外。
一路风雨兼程,所有的担心在看到那个精神矍铄的老人时全都化为了乌有。
一瞬间他就想明白了,只是后路已经被信赖的友人截断。
“为什么?”他质问着他最信任的人。
友人避开了他的视线,却始终没有退让半步。
老人阴沉着脸站朝他缓步走了过来,“为什么?你倒是说说为什么?私自调查圣教,不顾一切丢下这里跑到中原去,当初我劝过你没有,还记得你当时和我说的话吗?是不是在你看来,我这把老骨头说的话已经不顶用了,翅膀硬了就不听使唤了是不是?”
莫桑气的发抖,他离开兰六回到这里全是他们的算计,现在他根本不敢想她那里如何了。
“让开!”莫桑紧握着拳头,“我以为我们这么多的交情,至少你还可以相信,给我让开!”
“让他走!”老人气的满脸通红,“他要是敢踏出这个门口,腿给他打断!”
友人看着低气压的莫桑,始终还是不忍心,“阿桑,先生也是为了你好。”
“为了我好所以就要欺骗我,让他们伤害我妹妹是吗!”莫桑咬牙,“你是知道我为了找她付出了多少!如果你我之间尚且还有一丝情谊你就让开!”
“不……”
莫桑之间与其扭打在了一起,友人因为兰六终还是有所愧疚,前面几下根本没有还手,但是在莫桑准备趁机逃跑的时候,立即把人按在了地上。
“连我你都打不过,你要如何去救?你为了你妹妹可以赴汤蹈火在所不辞,那你要置先生于何地,你知不知道执天教早就查到了你的头上,你以为的世外桃源不过就是一处假象,要不是先生放下脸面去讨了个人情,你以为你能活着回来?你的妹妹是人,先生他们就不是了吗?”
“够了!”老人打断了他的话,“不必和他多说,把他关到后山去,没有我的命令不准他离开。”
莫桑抵死也不配合,友人也不愿伤他,“你妹妹也知道,她也同意了。”
莫桑恶狠狠地瞪着他,他眼中有些愧疚,“我去的时候就告诉她了,她想的和我们一样,执天教已经查到了你们,一个人总比两个人好。”
“什么叫一个人比两个人好!”莫桑的心仿佛被人用刀划开了一条口子,“你们根本不明白!”
莫桑挣扎着,哪怕伤害自己也要离开这里,最后老人看不下去,一根银针刺晕了他。
“先生,这样做他恐怕会恨你的。”
老人叹了口气,“他说我们不理解他,他何尝也不是不理解我们的用心,他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我不会让他去送死的。”
玉折兰摧(二十三)
“早就提醒过你,你偏偏不听话。”一道戏谑的男声从阴暗的通道尽头传来。
兰六微微抬起了头,无神地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脚步声一点一点靠近,对她来说既然又回到了原点,那么来人是谁根本不重要了。
白发男子在地牢中如入无人之境,目光停留在被锁链锁住的兰六身上,“一走走几年,结果呢?”
兰六没有理会他,仿佛眼前的人根本不存在一般。
“很可惜,你终究还是输了。”白逸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见她不出声他倒惊奇,“到处拼命要逃出去的是你,现在认命的也是你,如今你这副样子倒是让我看轻几分了。”
兰六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始终一声未出。
白逸把玩着手里的宠物,“说句实话,你丢了命蛊,其实已经和废人没有什么两样了,对我们根本没什么用。”
“所以,你这条不值钱的命如今只有我能救。”白逸指尖轻抚手中小蛇的头顶,“即使你不出声,我想你也清楚你会有什么下场,你没有命蛊,在你身上已经没有试毒的价值,甚至抓你还费了不少精力。”
兰六嘴角露出一个冷笑,“你想说什么?我早是叛教之人,无论我是生是死,你们都不会放过我,不是吗?教规,我不比您知道的少,银蛇使,若是无事还是早点回去吧,若是圣女知道你今日所为,恐怕也不会放过你。”
“想反过来威胁我?”白逸露出一个微妙的笑,“不过还有件事我还得谢谢你。”
兰六有些疑惑,她与白逸并没有多少交情,只是一次误打误撞搭手救了他一次,虽然他也并不需要,不过她不会蠢到以为这里还会有什么人存有什么善意。
“若不是你逃走,凤栖又怎么会死在中原,没有了凤栖这个爪牙,你以为圣女还能和之前一样?”白逸银眸中闪着光亮,“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我不过一个小人物,何德何能让银蛇使搭手相救,到了你手中与在这里又有什么区别?”兰六突然笑了,“况且我这样的人,死了就死了,又有什么干系?”
活着只能成为别人的拖累,她的心中一片死寂,如果活着只能连累亲近的人,那么这样的活着对她来说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白逸只是给她一个选择,既然她不答应,也不会勉强,兰六面无表情地看着白逸离去,慢慢坐了下来。
四肢脖子腰上每个地方都被铁链捆住,连世上高手都能困住的地方,更别说她了。
她从被抓回来的时候,就很清楚等待自己的下场会是什么。
但没有任何一刻比现在更平静,周围的阴森恐怖,时不时从地下传来的嘶吼,一切足以让人深感恐惧的东西,曾经是她梦魇的东西,现在却无法惊起心中的一丝波澜。
从阿姆到玉随心再到莫桑,她从来都只会拖累他们。
如果当初没有生起逃走的念头,说不定哪一次试毒的时候就可以魂归九泉,而不是拖累了一个又一个人。
被关在这里,从那次白逸来过一次后,再也没有过任何动静,周围只有无尽的黑暗,只是偶尔传来的嘶吼声才让她感觉得到还尚在人世间。
一关就不知道被关了多久,等她被人带出去的时候,对时日已经没有了任何概念。
被人架着走上了她从来都没有见过的路,路两边茂盛珍贵的植物足以说明,这个地方是她根本没有资格踏足的。
过了一道雕刻着火纹的石门,兰六一眼就望见了里面那簇耀眼的火光,热烈的颜色仿佛在眨眼之间就能烧尽世间的一切。
在她眼神迟滞的时候,她已经被带了上去。
“圣女,人已经带到。”魁梧的武士态度恭敬敬仰。
兰六这才看到了火焰旁边蒙着脸的女子,高挑的身材,高傲冰冷的眼神,与热烈的火光相比如同千年不化的冰雪,圣洁又无法靠近。
燃烧着火焰的圣坛被安置在本空中,圣坛下是一巨大的圆形池子,池子里的面蔚蓝如同星空,映着火红的火光,水火相融,显得是那么的美丽耀眼,让人根本无法挪开眼去。
圣女轻轻瞥过跪在角落的兰六就转开了眼神,兰六低埋着头,她与圣女之间有着无法逾越的鸿沟,如果不是这次出逃,又或者凤栖没有死在中原,她这辈子都不会见到尊贵的圣女一眼,这个在教内几乎等于是神明的存在。
淡漠的声音响起。
“开始吧。”
周围的祭司在圣女的令下,已经挥舞起了手中的手杖,内圈里的各种毒虫毒物也随着他们的动作翩翩起舞,柔美又默契的动作充满了诡异的美感。
圣女在众人的簇拥中慢慢登上了半空中的圣坛,火光围绕着她,火光映在她的瞳孔中,跳跃着,闪耀着与众不同的光线,美丽得不似凡人。
直到仪式结束,整个殿内再也没有一丝别的声音。
“可以了。”
圣女退了下去,兰六被人押了上去,在圆池旁边,她的头被人按着,她只能看到下面清澈透亮的池水,梦幻的颜色甚至比她曾经见过的海水还要漂亮,鼻尖还有一股似有似无的淡香,如果不是此般场景,或许还会以为是到了何种仙境。
“恭喜圣女,圣池已洗礼完毕,现在可以让药人去试了。”一位老者脸上洋溢着笑意。
圣女眼神至始至终没有任何变化,微微抬了抬手,兰六就感觉到了从水上扑面而来的冷意,刺骨的冷意让她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起来。
就在兰六以为自己要被抛进去的时候,圣女突然摆了摆手,被悬在半空的兰六即使早已有了心理准备,但这个时候还是感到了面临死亡的恐惧。
圣女看向了旁边的使女,使女传话下去,不多时使女便回来附在她耳旁说了什么。
“允。”
声音落下,几道脚步慢慢步入,如有所感的兰六突然挣扎了起来,但是她那点力量根本就是蜉蝣撼大树,起不了一点作用。
“叛教者,皆须一死。”圣女并不想在这件事过多纠缠。
“可总要死得其所,才对得起贵教的培养。”
玉折兰摧(二十四)
那道熟悉的声音让兰六的大脑瞬间停止了思考,“你来干什么!”
她尖叫着,惊恐着,明明他们答应过她,会保护好他,再他不会在过问自己的事,为什么这个时候他会出现在这里!
她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圣女眼神因为兰六变得不满,手下的人会意,立即用蛊让她“冷静”了下来。
“她丢了命蛊,如今如果让她去试圣池恐怕片刻都活不了,反而还会污了圣池。”莫桑直视着圣女,“圣池耗费了这么多年的心血,也是关系到贵教未来,一旦稍有差池,毁掉的就是贵教的根基,如果圣池的存在已经不是秘密,成功了那自然是好,自当是要恭喜圣女得到一利器,可如果失败了,外人没有了忌惮,恐怕对贵教来说没有任何好处。”
莫桑在这个地方说这些话,已经引起了不少人的恼怒,包括圣女在内,有谁喜欢在这个时候听到不好的话。
“那依你的意思?”圣女眼尾微微上挑,“她不行,那谁可行?你吗?”
“我们是同父同母的兄妹,我查看过,我们两人的体质极为相似,况且我习医多年,对各种毒物毒虫的抗性不比她差,而且我也稍习武艺,虽不精通,无论是哪个方面比她好上不止一星半点。”
“说的倒是让我有些心动了。”圣女眼中没有一丝波澜。
莫桑很清楚,药人对他们的重要性,不是自己三言两语可以说服的。
“莫桑,你可知道你能活到现在濮士耗费了多少心血?”旁边一位长老突然出声了。
莫桑脸上有些愧疚,但他到了这里就早就做好了准备,“我自知辜负了父亲的厚望。”
但他只有这么一个妹妹,他答应过病床上的母亲,会找到她好好照顾她一辈子的。
“圣女,我觉得他说的也有点道理。”一旁的白逸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六号虽然是这一批剩下的最后一个人,但丢了命蛊始终还是无用之人,与其赌这点希望,不如试试莫公子所说,想必莫公子既然都愿意代自己的亲妹妹去死,那自然会更渴望为了她而活着,而这个丫头早有死志,恐怕反过来还会坏我们的大事。”
圣女思考着,莫桑的手紧紧攥着,手心已经出了不少冷汗,如果圣女没有答应,恐怕这次他们都没有办法活着离开了。
过了良久,莫桑只觉得度日如年。
“你的条件。”圣女对莫桑来历很清楚,“怎么说你都是濮士的人,总不能白白让你留在我教。”
这算是在谈条件了,莫桑一颗心稳了下来,看了一眼在他们手上已经没有任何反抗之力的兰六,眼神异常的温柔,而兰六眨眼都无法做到,但始终感觉得到那道温柔的目光久久停留在自己身上,不用看,她都知道和每日谈天说笑时会是一样的。
可是这根本不是她想要的结果。
“我有个请求。”
“请讲。”
“能否先将她带下去。”
圣女想要在他脸上找出一丝算计或者一丝畏惧,皆是没有找到,摆了摆手,算是同意了他的话。
兰六被带了下去,莫桑的心里终于松了一口气。
“说吧,你的条件。”
莫桑对自己的处境很了解,这场博弈唯一的筹码就只有自己。
“保她的平安。”
用莫桑一个健康甚至可以说十分适合的傀儡母本换一个身体残败的兰六,绝对是一笔核算的买卖,莫桑虽然是濮士的养子,但濮士也仅仅是个大夫而已。
“你就不怕我现在答应了你,等你死了我再反悔,杀一个微不足道的人,只需要动动手指。”
“圣女乃一教之主,我自然信您,如果圣女是个言而无信之人,想必执天教也不会有今日盛况。”
“我答应你,不过。”圣女话锋一顿,“自然是要你活下来以后。”
她将活字咬的重,“我要的是能替执天教开疆拓土的武器,而不是一具尸体,如果你活不下来,那这个约定自然做不了数,她也会下去陪你。”
莫桑的心沉了下去,没有任何犹豫地点头。
即使是只有一丝希望他也会奋不顾身。
“请吧。”圣女心里虽有担忧,但已经没有多的办法了,制造这个傀儡早已是势在必行,兰六的体质特殊,同一批的药人里也就兰六剩了下来,如果不是这样,早在当初凤栖就可以直接把人杀了,何必等到今日。
莫桑没有一点反抗地被押入了圣池旁,冰凉刺骨的谁慢慢没过膝盖,温柔地侵蚀着自己的皮肉,仿佛能听到身体痛苦的叫嚣,只是这个时候反而平静了下来。
如果遥遥没有用了,他们也就能不再穷追不舍下去了。
闭上眼睛的最后一刻,是在那个遮不住风雨的破屋子里,出门的时候遥遥会对他笑,会追着跟着他跑,会依偎在自己的怀里叫自己哥哥。
她全忘了,但他始终记得。
父母卖了她,是为了已经揭不开锅的家,也是为了让他有书念,有朝一日能走出一代又一代的困境,就是这么一个对他们来说不重要或者说还是负担的小女孩,却是自己一辈子的挂念。
可那是他的遥遥啊,贫苦人家,没有多的,连多的时间都没有,父母忙于生计,连名字都是他去请村子里的先生起的。
在那个时候大孩子带小孩子不是稀奇事,从生下来老鼠一样大,慢慢看着她长大,会哭会笑会闹,都是他守着身边,她对他甚至比对父母还要亲,学会的说的第一句话也是哥哥,终日都爱围着他转,只要见不得他都会哭闹不止。
那几年他都不敢去想,没有他在身边,她会有多害怕。
这么多年,不知有多少劝过他,说不定她早就不在世上了,但他始终不信,他违背了亦父亦师的养父的意愿,不顾一切赶去中原,一眼就从人群中认出了她。
当初他没有保护好她,第二次他绝对不会放弃,哪怕只有一丝的希望。
玉折兰摧(二十五)
又被关进了之前的地牢,这个时候连捆住她都不用,有那些人的药,又失了命蛊,根本没有一丝可反抗的力量,连死都死不了。
不见日月,不知时日。
所有的事依旧朝着她最不想的方向去了。
“看来你是打算彻底放弃了。”
近在咫尺的距离,仿若鬼魅一般的男声幽然响起。
兰六猛地抬起了头,死死盯着仅有一墙之隔的黑衣人。
墨一般的黑色让他看起来仿佛和黑暗融为了一体,黑衣人看着她的表情,似有一丝满意,“如果你想报仇,我可以帮你。”
兰六没有出声,她只不过一个低贱的药人,甚至现在连药人都当不了,这样一个人,哪里会有人帮自己一把,更何况,她恨的人还是自己。
“已经过了这么多天,你就不关心关心莫桑?”
听到莫桑的名字,兰六眼神顿时就变了,“你是什么人?”
这个人进出地牢仿若无人之境,不是武功极高,那就只能是地位不俗,但她很清楚这个人绝对不会是白逸,如此的人物,又何必帮她这样一个毫无用处的人。
“我可以带你过去见他。”黑衣人的语气高高在上,每一个字都好像是在施舍怜悯,“到时候你再答应我也不迟。”
不可否认,兰六听到莫桑的名字后心里一句开始动摇了。
黑衣人既然来了早就做好了准备,兰六还在犹豫的时候,已经替她解了余下的药性。
“我凭什么信你?”
“来不来由你。”
黑衣人说着已经抬腿离开地牢,兰六颤巍巍从地上站了起来,看着黑衣人越走越远,不再犹豫地跟了上去。
黑衣人对她的选择毫不意外,自顾地往前走着。
兰六跟着他,即便这个时候心中有着莫大的疑虑,但是她更想知道莫桑如何了。
地牢入口的守卫如木桩一般站在两边,如果不是两人大摇大摆地离开他们都没有任何反应,根本让人想象不到是被人动了手脚。
越是往后走,她越是感到心惊,看来黑衣人早有准备。
很快就到了圣殿外,兰六看着紧闭的大门心快要跳了出来,每一步都走的异常艰难。
进到圣殿第一眼依旧是在半空中燃烧着的火焰,在冰冷黑暗的空间里,成了唯一的光亮。
越过黑衣人,不顾一切地冲向了圣坛,在即将到圣坛边缘的时候,一声怒吼在寂静的圣殿中响起,仿佛嘶吼的野兽在咆哮。
“他们成功了。”黑衣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她的身边,“不然我也不能趁机带你过来,时间不多了,再犹豫他们就回来了。”
兰六几步跑到了圣坛边上,火光倒映在清澈的池水中,中间如小山一般的巨人让她震在了原地。
因为有人的靠近,池中的莫桑变得狂躁不安,巨大的双手在水面上拍打着,想要驱逐闯入的人,巨大的水花洒到了兰六的脸上,冰凉刺骨的感觉让兰六很快清醒了过来。
庞大的身躯,狰狞的面孔,与清秀斯文的莫桑早已是判若两人,或者说现在的他看上去只像是一只狂躁的野兽。
这就是他们想要的武器。
莫桑的动静太大,黑衣人往后退了几步,出了他的视野范围,余下一个没有威胁的兰六,莫桑的情绪逐渐安静了下来,但那种天生的攻击性始终想要随时杀死靠近自己的人。
兰六的所有目光都在已经面目全非的莫桑身上,或者还有一丝期望眼前这个怪物一般的人不是他,但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她就知道是他。
一步步想要看清他,也想离他更近。
莫桑喉咙中发出低沉的怒吼,想要驱逐眼前的人。
兰六眼中只剩下了他,对近在眼前的危险全然不顾,哗啦——面前扬起巨大的水花,池中的人站了起来,高大的身躯在地上投下一道巨大的黑影。
被阴影笼罩着的兰六抬头望着他,面对强大的威压,第一次没有感觉到恐惧。
莫桑一双全黑的眸子看着她,离奇地安静了下来。
兰六站在圣池边缘,与莫桑之间只有一步之遥,缓缓朝着他伸出了手,动作轻柔得似乎害怕惊扰了他,看到她的动作莫桑缓缓抬起了手臂直接朝着她拍了下来,对于弱小的兰六来说,落下即刻就会没命。
只是宽大的手掌在最后一刻停下了,兰六感觉到耳旁剧烈而过的风,最后却只是被轻轻拍了拍头顶。
近在咫尺的人,没有呼吸没有心跳,却始终好像还是那个待她极好的哥哥。
“时间到了。”黑衣人提醒。
听到了黑衣人的声音,本来变得安静的莫桑突然又暴躁了起来,换了个方向想要挣扎出圣池。
现在莫桑还没有能力自己行动,说到底始终都还是一个傀儡,黑衣人根本不屑。
“你想要什么?”兰六紧握着拳头。
一句话自己已经处在了谈判的地位,她也知道她从来也没有选择的权力。
“先走吧,他们快回来了。”
即便兰六不舍,但也明白轻重缓急,再看了一眼莫桑便跟了上去,圣池中的莫桑因为威胁的远去逐渐平息了下去,重新又沉入了池水中。
“他是第一个成功的傀儡,只是听命于圣女,不过今日看来或许他还记得你。”黑衣人饶有兴趣。
“他……死了吗?”
黑衣人说道:“你认为他死了他便死了。”
兰六紧紧握着拳,压抑着心中的情绪,“你想让我做什么?”
黑衣人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倾全教之力制成的傀儡,自当会倾尽全力维护,即便你凭着与他之间的羁绊可以带走他,但没有了执天教的维护,他依旧支撑不了多久。”
她听得明白他的话,“什么条件我都可以答应。”
早就是一无所有,当了别人手中的傀儡又有何妨。
人生若寄(二)
“她现在连站起来都痛不欲生,如果真的生下这个孩子,她根本活不了,再说句不好的话,这个孩子再留下去……”越说殷九章心里越是烦躁。
“现在说这些迟了。”玉歧山始终一副从容不迫的模样,将熬好的药倒入药碗中。
殷九章恼是恼,但还是知道分寸,熟练地接过药碗给顾筝送去了。
他的脚步极轻,如鸿毛飘过,一点也没惊醒睡梦中的人,秀丽的脸庞如今像是秋红的莲叶,一点点枯萎,他却又无能为力。
将人唤醒,顾筝看着他的模样笑了笑,“回来一趟怎么就丧着个脸?”
本来想开玩笑,但看着顾筝的这幅样子心里也只剩下了苦涩,哪里还有心思说笑,将顾筝抱来坐着,正想喂她,她却先一步伸出手端过了药碗。
瞳孔微缩,看着她的眼神颇为诧异。
“你这……”
因为受这毒药的折磨,活着对她来说就是最大的折磨,连动动手指都如同受酷刑一般,根本不是普通人能承受的住的,尤其是在她执意离开温子轩的药炉以后,更是无限扩大了这种痛苦。
“疼着疼着就习惯了。”顾筝尽力地扯出一个浅笑,“倒是你,这时候天底下的人恨不得掘地三尺把你挖出来,尽力别出去冒险了。”
殷九章欲言又止地看着顾筝,心里已经乱成了一团。
穆三娘与他商议过这件事,他给玉歧山的建议也是穆三娘提出来的,她是用毒好手,这个方法或许真的能救顾筝,他信穆三娘的能力,只是所有的关键全都在顾筝身上。
因为腹中孩子,她能当机立断辞了温子轩,能忍受这么大的痛苦,他怎么可能劝的动她。
“在想什么?”顾筝难得精神好了一些,将药饮尽,牵过了殷九章的手放在了高高隆起的肚子上,“几日不见,他也很想你。”
殷九章的手一僵,面对顾筝有了一丝羞愧,这是她视若生命的宝贝,自己却在想着如何剥夺。
“有些事你也不必瞒着我。”
他想抽回手,但这个时候的顾筝却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让他没有办法抽离。
“九章,你年岁尚轻,还体会不到我的心情。”多说了几句话顾筝已经开始喘气,“我很清楚我的情况,开始我也犹豫过,但你知道吗,一天一天地感觉到他在我身体里长大,感觉得到他一日比一日活泼,我一日要睡十个时辰,睡梦里也能感觉得到与他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他的每一个动作我都感受的到,很奇妙吧。”
殷九章抿唇笑了笑,只是他知道现在自己笑的有多难看。
“现在他长大了,或许是不高兴了,也可能是嫌我睡的太多没有陪他,时常就踢我两下,我明明已经快要油尽灯枯,他却如春芽一样一点一点地长大。”
淡淡的笑在消瘦苍白的脸上让她看起来比任何时候都要光彩照人,“他是我的孩子。”
殷九章点点头,“别说这么多话了,好好休息吧。”
到了如今,结果怎样已经改变不了,他明白顾筝话中用意,“那些话我不会再提起了,你不同意我不会擅自做决定的,三娘那边你不用担心,我这趟出去已经联系上她了,不久她也会和我们会合。”
顾筝睡下,殷九章最后一次想要争取的机会已经彻底没有了,心情已经完全是糟糕透顶。
星辰教的支离破碎,现如今连顾筝也保不住,教主的嘱托他一样都没有办好!
想要喝点酒,随身带着的酒壶已经干干净净,连一滴多的都没有。
顾筝怀着的孩子月份越大,殷九章心里就越是忐忑不安,谁都清楚,一日一日消耗的全是顾筝的生命。
玉歧山每天都是那个表情,好像根本没有什么事情可以让他情绪有所波动。
即便是在顾筝分娩的时候。
只隔着一道竹门,殷九章又不敢进去,只能在外面踱来踱去,里面的每一声都让他的心揪了起来。
本来还算淡定的玉歧山反倒是因为殷九章变得有些紧张,“你能不能别动了?”
“你懂个屁!你以为人人都得跟你像块木头似的!”
一开了口殷九章就开始喋喋不休,只是玉歧山根本不搭话,倒像是他自己在和自己吵架。
“生个孩子用的着这么久吗?这天都要黑了!你找的人到底靠不靠谱!”他已经准备好再没动静就要冲进去了。
没有他担心的场景出现,甚至这个时候的顾筝精神比什么时候都要好,她轻轻揭开了怀中襁褓的一角,露出了里面一张小脸。
“这么小,跟只耗子似的。”殷九章嘟囔了一句,伸出手却碰也不敢碰一下,“怎么不哭也不闹,我看别的小孩刚刚生下来都只会哇哇哇的哭。”
顾筝眼角弯着,“或许是心疼我。”
见到顾筝平安,殷九章悬着的心算是暂时放了下来。
初为人母的顾筝像是才从水里捞出来似的,但眼神却亮的发光,怀里的婴孩不哭不闹,安静地在襁褓中睡着,稳婆已经检查过,是个健康的小孩。
让殷九章去安置稳婆,她不能让外人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
“往后你有什么打算?”玉歧山叹了口气。
顾筝眼神贪恋着怀里初生的小孩,“我没多少时间了。”
这个问题他们三人都清楚,即使熬过了这一关又如何,等到她的最终还是只有那个结果。
“那你要不要现在休息,孩子我会替你照顾。”
顾筝摇头,“九章带回来的药也只能保我这一时而已,我还没有蠢到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你瞒不过他的,虽然他看似顽劣,内里心思细密,你做的他都看在眼里。”
“九章年纪小,性子冲,是个吃不得亏的孩子,所以这件事我只能找你。”
玉歧山看着她怀里的孩子,小小的脸皱成一团,就像殷九章说的那样,和小耗子一个模样,“孩子叫什么?”
顾筝看着孩子的眼神温柔如水,一刻都舍不得移开目光,“叫什么不重要。”
人生若寄(一)
“小燕子,吱吱吱,不偷米来不偷粟,嘻嘻嘻,专偷你的心肝小宝贝呀!”
空无一人的大街上,夜里秋风席卷,满地的枯叶随风飘荡,矮小的人影在风中悠然漫步,得意的歌声在空旷的地上回响。
突然间他加快了步伐,歌也不唱了,很快就全力飞窜了起来,好像身后有索命的恶鬼在追杀。
还没来得及跑到街尾,肩膀就被抓住狠狠往后一甩,整个人在天上腾空一圈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哎哟喂,我这身老骨头!”
然后又被人踹了一脚,“别在我跟前哭丧,东西交出来。”
黄老头四肢摊开趴在地上,“要什么都没有,要命一条,要你就拿去吧!”
“你这条命还没隔夜的粪坑值钱,拿来做甚?”来人直接动手在黄老头身上搜了起来,在碰到他身子的一刻反手一巴掌就拍了回去。
被反撒了一脸药粉的黄老头马上就鬼哭狼嚎了起来。
“大家都是同行,别用你的脑子来想我。”
黄老头藏起来的东西已经被翻了出来,黄老头费尽心思得到的东西被截胡,气不打一处来,“我就知道又是你!大家都是同行,就你这么缺德干这档子事儿!想要你自己不会去偷啊,抢我的算什么回事!信不信明天我就去……”
“去武林盟告发我?”殷九章啧啧称奇,“你是嫌自己活够了还是想要改邪归正啊?”
又拍拍黄老头的老脸,认真地说道:“的确是活的够久了,既然你想去我这个晚辈也不好拦着,一会儿帮你叫个马车怎么样?”
“你你你!”
殷九章冲他抛了个媚眼,只是这时的他一副粗狂更夫的打扮,这一下黄老头比东西被抢还要吃不消。
“这东西算你孝敬爷爷了,我也不和计较太多。”殷九章像安慰小孩子一样摸了摸黄老头的头,“要是我哪天听到什么风言风语,那时候我一定会好好报答你的,乖,我走了,记住我说的话。”
东西到手,殷九章的目的已经达到,眨眼睛就消失在了大街上。
“不费劲的东西不要是傻子。”殷九章将盒子去了,单独取出里面的东西贴身放着,好在有个傻兮兮的黄老头,出了事反正有他背着,不然自己亲自出手恐怕还不太好收场。
目的达到,不能再久留,殷九章直奔城外。
等回去的时候,总共耗费不到三日。
时间虽短,但变故都在瞬息之间,一刻也不能耽误。
从竹林小径上去,越是快到越是不敢多休息一刻。
“来去这么快,世间恐怕就只有你了。”玉歧山面无表情地从竹屋里走了出来。
殷九章早已是累的不想说话,将怀里的东西直接扔给了他,“人怎么样了?”
“还是那个样子。”
“那就好那就好。”殷九章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往后一倒直接躺在了干草垛上。
玉歧山神色一凝,过去查看的时候发现只是太累睡了过去,才放了心。
将来之不易的药材放好待用,玉歧山才又回到之前的房间。
脚步声惊醒了熟睡中的人,只是现在的她已经没有可能和以往一样的机敏。
“人平安回来了,不必担忧。”
顾筝没有睁开眼,只微微点头表示知道了。
玉歧山知道她现在的身体已经快要支撑不住了,昔日的友人到了如此地步,再是铁石心肠也不会好受,“他带了些药回来,这炉火过了就给你熬来,多少会好受一些。”
“多谢。”
“是殷九章弄回来的,要谢也要谢他。”玉歧山将被子掖好,“你好好休息,稳婆已经找好,是山庄以前的仆人,很可靠。”
“你找的我自然是信的。”
短短一句话像是耗尽了全力,玉歧山没有再多说话,往日聒噪不已的人,现如今多说两个字对她来说都是折磨。
哪怕在发现中毒的第一时间,她当机立断废了自己的内力,但这毒始终还是无法拔除,一日一日蚕食着她的身体,即使是在温子轩手中也没有挽救的余地。
尤其是在她发现自己有了身孕后,初期脉象不明显,但她始终担心孩子一事泄露出去,便执意离开。
这一走,彻底断了那一丝渺茫的希望。
甚至连缓解一丝疼痛都无法做到,千叶流转是执天教为了对付中原高手,或者说是针对他们特制的毒,制药之人已亡,连由哪些毒物制成都无从知晓,更别说是解药了。
上一个中此毒的人是南海剑客公孙弘,被折磨得未出半月便自尽,一流的高手尚且如此,况且是没了内力怀胎九月的顾筝呢。
返回后院,玉歧山取出了殷九章带回来的药材开始熬,寂静的竹院里只有火苗燃烧的声音,这一点温度却在这个时候让寒冷显得更加寒冷。
“这是最后的机会了。”殷九章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旁边。
玉歧山没有说话。
“我知道你的想法和我一样的。”殷九章蹲了下来,“孩子还没有出生,况且并不一定活的下来,这是救她最后的机会了。”
顾筝在怀孕之前就中了毒,这毒性霸道,腹中的孩子他们都清楚很难幸免,但如果用孩子为引子,将顾筝身上的千叶流转全都转到孩子身上,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这是她的选择。”玉歧山面无表情地给炉火中添柴,他和顾筝相识多年,这个看似洒脱不拘一格的姑娘,性子却极为执拗,她决定了的事从来都不会反悔。
就像她奋不顾身扑向了那个人,哪怕千夫所指,哪怕与昔日同门反目成仇。
她既然这样选了,那他也会尊重她的选择。
他的沉默让殷九章极其恼火,若非眼前的药来之不易,他恨不得立马就将药壶给掀翻。
“难道你就打算眼睁睁地看着她去死?”
玉歧山看着他,语气严肃镇定,“我不能为她做任何决定,你也一样。”
殷九章突然笑了,但是脸上全是怒火,“你们不是至交好友吗?你看看她现在那个样子,不说孩子的事,你觉得她还撑的了多久?”
人生若寄(三)
指腹轻抚着稚嫩的脸庞,熟睡的孩子似有感应努了努嘴,她眼中满是笑意,“我只想她能平安安乐,不需要背负我们这一代的恩怨,她就是她,如果可以替她寻一个平凡的人家,星辰教不关她的事,恩怨也不关她的事。”
“只是。”顾筝眼神变得晦涩“殷玉楼的死,沉香令失踪,哪里有那么巧的事。”
玉歧山对事情的经过了解不少,顾筝的担忧并非杞人忧天,星辰教势力不小,教中高手众多,就算是武林中各大门派联手一时间也拿其没有办法。
而现在出现了这样的结局,不仅仅是胜败的问题,沉香令的失踪太令人遐想,外人自然不信失踪这一说辞,他们更认定的是沉香令是被殷九章与穆三娘这两个往日的得力手下所窃取。
沉香令如何失踪,顾筝又如何不清楚,早就有人把目光盯在了沉香令上,加上执天教若有若无的针对,如何让人不多想,而后面发生的太多事更是无形中印证了这一点。
只是如今顾筝早已自身难保,有的也只有怀里的骨肉,即使她有心想要找出幕后真凶,但她希望她的孩子能平安长大,远离这些纷扰。
“如果她注定无法逃脱,你就将她送到我师父那里去。”顾筝眼中泛起了水光,“我对不起她,让她出生就没有母亲,更对不起师父对我养育之恩,一有麻烦就老想找他。”
“我会离开名剑山庄很长一段时日。”
顾筝笑道:“你答应人的方式还真的别致,怎么老庄主还真的要把名剑山庄塞给你?逼得你要离家出走?”
没说几句玩笑话,顾筝就已经开始累了,眼中的神采渐渐暗了下去。
“你出去忙吧,我想休息一会儿。”
玉歧山最了解顾筝这个人,即使无奈也还是尊重她的意思,离开了顾筝的房间,外面将稳婆安置下来的殷九章已经在等着了。
“夫人情况如何?”
玉歧山摇头。
殷九章垂下了头,无力感贯穿全身,几步走到了顾筝门口的台阶上。
“我答应了教主要照顾好她,答应过他不在要守住星辰教,可是到了最后我一件都没有做成。”
“是她自己选的路。”
“有时候我也觉得奇了怪了,你不是和夫人是好友吗?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能这么淡定?”就像他,现在根本平静不下来,有些事即使不摆到明面上来,大家都心知肚明。
“我不会把我的想法强加在她身上。”
殷九章冷笑了一声,“还真的难以理解你们这种人的想法。”
两人一人一边守在院子里,月亮东升起至空中,没有谁离开过半步。
寂静的夜里只是时有时无的风声,穿过竹林让人冷得瑟瑟发抖。
哇——响亮的哭声打破了宁静,几乎在同一时间,两人快步朝房间里跑去。
只到了里间门口,两人都知道他们最不想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顾筝靠在床边,闭着眼睛好像只是睡着了一般,怀中的孩子哭声一声接着一声,声音不大却极具穿透力,仿佛受了天大委屈,或许是知道了母亲的离去,让人听了心疼不已。
“你先把孩子带出去。”
耳边是孩子的哭声,每一声都像是到了他的心里,几步过去,不忍心去看顾筝,抱起襁褓里的孩子走了出去。
外面起了风,吹在脸上让他清醒了不少,怀里刚出生的小孩皱起的脸因为嚎啕大哭涨红了,小小的一坨还没有自己的掌心大,脆弱的不堪一击。
嚎啕大哭逐渐变成了小声的抽泣,他伸出手指好奇在她鼻子轻轻点了点,她张了张嘴,没有得到任何东西又开始呜呜地小声哭了起来。
小猫一样的声音让殷九章的心都揪了起来。
这个时候他好像有那么一点理解了顾筝的话,就抱了这么一会儿,好像他们之间有生了某种羁绊。
顾筝的后事很简单,一座坟一块无名墓碑,就葬在竹屋后。
“你打算带她去哪儿?”虽然抱着孩子的是殷九章,不过他也知道顾筝最后单独留下玉歧山是有交待。
“她想把孩子送走。”
怀里的孩子听到声音努着嘴,只是这个时候还没有睁眼,看着有几分好笑,殷九章抱着她的手紧了一些,“送哪里去?”
玉歧山一手拿剑,一手伸出去把孩子抱了过来,“她该去的地方。”
“什么地方是她该去的?”
玉歧山听得出来殷九章的不情愿,关于顾筝的嘱托他并不想告诉殷九章,并非是他不可靠,顾筝既然在最后能把他留在身边,足以说明这个人是可信的,但他怎么说都是星辰教的人,如今星辰教教主空缺,这个孩子又是最好的继承人,顾筝想让她过平凡的生活,就不能和星辰教有半点牵扯。
殷九章不急不缓地跟在他后面,随手摘了一根草含在嘴里,不清不楚地自说自话,“要不是打不过你,你以为你把丫头从我这儿带的走?不过你也别得意,我打是打不过你,我这人也烂,吃喝嫖赌无所不能,不过嘛,我这人属牛皮糖的,你走哪儿我就可以跟到哪儿,你本想把我甩开。”
这话当真是不假,玉歧山也没有多少耐性,“我可以先杀了你再把她送走。”
“送走?怎么送走?你知不知道明里暗里有多少眼睛在盯着?”殷九章语气冷了点,自知实力差距的他很少在玉歧山面前露出这种脾气,“你觉得哪里安全?你是名剑山庄的二公子,与夫人素来交好,即便现在沉香令已经丢了,武林盟也马上把星辰教给破了,这样外面的那些人就会甘心了吗?你信不信你出了这里,不久就会有人盯上你,你在的时候他们是畏你惧你不敢动手脚,但你走了之后呢?”
几步绕到了玉歧山面前,用手比划着,“你看看她,还没我手臂大,这么小的孩子遇到危险,你要她怎么办?”
“那你想怎么样?”
殷九章长长吐出了一口气,伸手想要去把孩子给抱过来,“当然是给我养!”
人生若寄(四)
殷九章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着玉歧山,应该说是他怀里的孩子,无论什么时候都眼巴巴地在一旁盯着,玉歧山还没有防范外面的人,就必须防范起他来了。
也正如他说的,他要想甩掉这块牛皮膏药当真不容易。
“前面的镇子得等一下。”殷九章先替他做好了打算。
“为什么?”
殷九章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不是说过还有个人要来?”
“你没说过。”玉歧山不太想搭理他。
“你看这我俩大男人带个娃娃多不方便,你看这两天让小丫头都饿几次了,这是运气好碰到几个带孩子的女人,要是碰不到呢?你连口奶都没给她吃的。”
玉歧山看着怀里睡着了的孩子,刚刚出生不久的婴孩没有母亲的确脆弱,“你说的那个人能喂她?”
殷九章嘴抽了抽,一想到穆三娘那个得母夜叉,违心地点了点头,“应该能能吧。”
到了镇子上,殷九章沿途找着穆三娘留下的暗号,最后在一个偏僻的院子里找到了她。
看到殷九章,穆三娘愣了片刻,没有第一时间迎上去,殷九章只当她是因为有玉歧山在场,“放心放心,这人你也见过,除了整天拉着个臭脸,也没什么不好的。”
穆三娘勉强地笑了笑,在玉歧山的打量下显得有些不安。
“走啊,愣着干嘛?”殷九章直接拐了穆三娘一把,趁机附到她耳边悄声说道:“你替我看着他,我去弄点东西来,最好下点毒,把孩子抢过来。”
穆三娘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说话间他人已经轻身跳出门外,留玉歧山和她大眼瞪小眼。
正尴尬的时候,玉歧山怀里的孩子突然哭了起来,呜呜的啼哭像刚出生的小猫,不仔细听还听不见,在听到小孩哭声的刹那眼神又闪烁了起来,脚不禁往前了半步,但看着玉歧山的时候又有所顾忌没有再往前。
玉歧山面无表情,“他说你能喂她?”
穆三娘脸上的表情十分微妙,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这个时候没有得到吃的孩子哭的更频繁了,低声的抽泣让她伸手想要把孩子接过来。
“你这样抱她不舒服,给我吧。”穆三娘甚至不能肯定眼前这个人会答应她。
玉歧山一样在纠结这个问题,穆三娘和殷九章之间熟悉,但他对穆三娘并没有过多的接触,孩子的哭声越来越大,脸被涨的通红。
小心翼翼将孩子放到穆三娘手中,看着她娴熟的动作,防备心去了不少。
“应该是饿了,得先弄点东西给她吃。”穆三娘见玉歧山没有动作,眼神有些黯然,“我喂不了她,我的孩子已经夭折很久了。”
“抱歉。”
穆三娘勉强笑了笑,感受得到怀里孩子的温度,脸上的笑容越发苦涩。
让玉歧山出面在旁边人家要了点糖水喂了,孩子才慢慢安静了下来,吃了点东西后没有继续睡觉,睁着一双大眼睛四处转着,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好奇。
穆三娘看着那双眸子,失神了良久,玉歧山看着她的样子也有恻隐之心,穆三娘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微微侧过身子逗弄着孩子。
玉歧山也不得不承认,穆三娘比起他这个大男人的确会带孩子,在她怀里他还是第一次听到了孩子的笑声。
没多久殷九章就回来了,顺路还带回了一辆马车。
“你这路可还真够顺的。”穆三娘损他。
穆三娘抱着孩子,殷九章嬉皮笑脸地坐在马车上,玉歧山怎么看都觉得自己上了贼船。
比起殷九章,穆三娘要正常不少,她第一件事就是关心孩子的去留。
“我会照着她母亲的意思把她送走。”玉歧山还是那个意思。
殷九章立即插话,“说来说去就这句话,可我看你那样不像是要把她直接送走。”
穆三娘看着玉歧山,等着他的下文。
“我本也以打算隐居。”玉歧山话一顿,发现不仅穆三娘看着自己,连赶车的殷九章也把头给探了进来。
“那正好我也打算隐居。”殷九章学着玉歧山一脸严肃,“要不一起?”
穆三娘夹在两人中间颇有些尴尬,她怎么也不会想到会和玉歧山有这样的交道打。
“不必了。”玉歧山看了穆三娘一眼,伸手把孩子接了过来,拒绝之意不在言表,“你说几次我都只有这一个回答。”
殷九章不以为意,同样的话他也会说,玉歧山他是打不过,但他要跟着他还真甩不掉他。
“孩子太小,不能一直喝糖水,受不住的。”穆三娘适时出声,“还有,你这样抱容易让她被吐出来的东西呛到,你这只手抬高点,对对就这样。”
“三娘啊,我看你要不直接当小丫头的娘算了,小丫头没了娘,你没了儿子,这不刚好就凑一对。”
穆三娘忍着怒气笑了笑,外面的殷九章突然怪叫了一声,“你这臭婆娘心眼真小!”
晚上三人在村子里找了家农户过夜,弄了些米糊糊喂了孩子,只是米糊糊粗糙,没吃几口她就不怎么吃了。
“我出去逛逛。”殷九章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穆三娘逗弄着孩子,妩媚动人的脸上只剩下了温柔,不过眼中却有散不去的担忧。
“有人跟踪过我,在与你们汇合之前我将人甩开了,但我不确定人还在不在。”
穆三娘的话让玉歧山顿时警觉了起来,“有人是何人?”
“我不知道,但既然你都没有察觉,他们要不然就是实力太高,或者就是忌惮你的存在不敢现身,玉大侠,你与我们不同,我们尔虞我诈算计惯了,在外不得不比其他人小心,教主的死沉香令的失踪至今都是个迷,倘若真的是堂堂正正的败了那还好说,可如果不是呢?她就会是下一个争权夺势的筹码,我也是做过母亲的人,夫人的用意我能理解,但我可以告诉你,如果夫人还在人世,为了她不会仅仅是躲避,有些事是你想躲也躲不开的。”
“跟踪的你有几人。”
“我发现的已有两人。”
人生若寄(五)
“星辰教现在自身难保,成不了她的保护伞。”玉歧山很清楚局势,才初生的孩子如何能够掌控局势,最终也不过是沦为他人的傀儡。
“隐居是好,但必须彻底脱了这一层皮。”襁褓里的孩子咿呀咿呀地笑着,伸手想要抓住什么,穆三娘看着那双干净的眸子,脸上的笑越发绷不住了,“夫人身中剧毒,却能拖过这几个月,这孩子功劳不小,如果我猜的没错,夫人身上的毒素一部分已经转移到了她的身上,纵使她现在与寻常孩子无异,但以后的事谁也不知道。”
“在说什么转移不转移的?什么脱皮不脱皮的,咋人还能脱皮?”突然回来的殷九章直接开了门。
在看到他怀里裹着的东西时,穆三娘的眼神有些困惑,连玉歧山都十分费解。
“咩——”
一声羊叫恰好替他解释了。
殷九章揭开黑布,下面一只雪白的小羊羔已经害怕的瑟瑟发抖,他浑然不觉这里的气氛已经因为他变得有些怪异,“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两位……进来!”他扯了扯身后的绳子,一只奶羊晃晃悠悠走了进来,“这两位,从现在开始就是我们的新成员了。”
玉歧山故作没有看到,转过身继续询问穆三娘,“你所说的金蝉脱壳具体是指什么?”
“金蝉脱壳嘛,这个简单。”殷九章把奶羊栓到了旁边的柱子上,“脱身的办法千万种,你不问我去问她?早就听到你们说话了,你们说的那些人我也早发现了,不然小爷费劲心思给你们偷什么马车?既然他们跟踪的是你,自然是要从你入手了。”
“咩——”
有了殷九章,穆三娘想要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遁逃根本不是问题。
在反方向的马车中,殷九章得意不已,“怎么着?我这招狠吧,把你给杀了以后就他们也找不到人可以打主意了。”
彻底摆脱了他们的穆三娘却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高兴,殷九章不满,“女人心海底针,都帮你搞定了,怎么还不板着个脸?怎么这棺材板把你给传染了?”
“好好赶车!”穆三娘给了他一个白眼,拍了拍车厢中间的“伙伴”,“乖一点,我就取一些,给你儿子剩的多。”
最后去处敲定了锦川这个小镇,地方是殷九章提议的,他去过的地方多,也懂得如何避人耳目。
偏僻安静的小院子,周围是成片的山林,甚至后面还有溪流经过,算的上是个依山傍水的好地方。
玉歧山答应带上两人,还是因为顾筝的孩子,穆三娘善用毒,毒可害人也可救人,孩子身上天生带有千叶流转的毒,有穆三娘在身边最为稳妥,这就是唯一能说动他的地方,不然以他的实力,大可将两人击败后离开。
“对了,夫人给这娃取名字了吗?”殷九章好奇地围着摇篮里的孩子,“长的还真快,现在看着也不像那个黑猴子了,白白净净的倒有点像我。”
看着她白嫩的小脸,没忍住伸出手戳了脸蛋一下,刚刚碰到,还在睡的孩子突然睁开了眼,明亮的眸子顿时就将他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小丫头倒是越长越漂亮。”
“没名字。”玉歧山在旁边给自己的剑鞘重新镀一层颜色。
“那感情好啊,我这就给她取一个。”
“为什么是你取?”玉歧山轻轻擦拭着剑锋。
“她是我女儿,我不取谁取?”
玉歧山动作一动,眉头皱了起来,“你女儿?”
殷九章完全不在意他语气里的不自然,将孩子给抱了起来,“她姓殷,我姓殷,不是我女儿是谁女儿?”
“谁说她姓殷了?”
刚刚端着碗进来的穆三娘被房间里剑拔弩张的气氛有些惊到了,完全不知道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
“不能姓殷。”
“不姓殷姓什么?难不成跟着你姓玉?你这是不是就是间接承认你对夫人根本就是别有居心!”
“她姓顾。”玉歧山的脸完全黑了,“以后就叫顾平安!”
“噗!”殷九章寸步不让,“你这取的什么烂名字,还要不要我女儿出去见人了?”
就因为这么点小事,两人的架势简直就像是马上就打起来了一样,穆三娘十分无语,把孩子给抱了过去喂她吃东西。
玉歧山平时话少,虽然看着刻板但其实脾气还算是不错,反观殷九章看似大大咧咧,其实内里十分小气,完全就是睚眦必报的性格,他们一路这么久,几乎都是殷九章在挑事,时间一长,穆三娘完全懒得去管他的事。
“你吵吵了半天,你到底取了个什么好名字?说出来倒是让我听听。”
“那自然是比什么顾平安顾如意的好的多。”
“别卖关子。”穆三娘才不会与他客气。
“就叫殷小楼!”殷九章难得霸气一回,“她爹是殷玉楼,她就该叫小楼!”
玉歧山转过了脸带着剑就走了出去,换了个地方继续给剑改头换面,穆三娘也不想继续搭理他,很快就剩了他一个人。
“小楼小楼,哪里不好了,又好记又顺口。”
……
因为殷九章的执拗,孩子到了快周岁名字都还没定下来。
“平安呢?”穆三娘看着空荡荡的房间无奈至极,“殷九章!又是你!”
这个时候殷九章早就把“偷”出来的孩子带出去玩了。
“小楼,你看这个喜欢不?”
“小楼,尝尝这个。”
“小楼,我们一会儿去坐马马好不好?”
“小楼……”
殷九章要偷个孩子出去,没有十个玉歧山守着根本拦不住,他成天在孩子旁边念叨着这个名字,时间一长,殷小楼也只对这个名字有了反应,亲自敲定的名字也没有人能改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