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众生牛马
我们村一直都有一个传统,就是每当佛诞日都要翻过两座大山到村子对面的和尚坞拜佛,满天诸佛有很多,所以生日也有很多,不过我们村通常都是在农历七八月份去拜佛。
我们小孩子都喜欢跟着大人去拜佛,主要是喜欢爬山,山上有很多蘑菇板栗野柿子等野果,一路上一群人热热闹闹的,也很快乐。
记得那天要起很早,夏天的早晨天还是黑的,你就说早不早?
那天早上我睡眼朦胧地被妈妈喊醒,因为我昨晚缠着让妈妈记得叫我,我今天要和她一起爬山礼佛。
村里几位一起约好礼佛的大婶大妈都已经起床了,满村都是她们催促呼喊的声音,她们一催,我妈也催起我来,导致我一着急裤带打了死结,一泡热尿就尿在了裤裆里。
妈妈只好给我换裤子,一边换一边数落:“多大了还尿裤子!”
很是奇怪为什么去礼佛的都是女人……还有我们一群凑热闹的小孩。
我们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走在清晨的小路上,太阳还没出来,沿路的草尖挂满露珠,不时有蜘蛛网拂上脸颊,树枝草叶间的蜘蛛网上也挂满晶莹的露珠,偶尔可瞧见一两只蚊子在蛛网上挣扎。
还没睡醒的知了受了惊,吱吱叫着飞过我们头顶,总是很讨厌地留下一串毛毛雨般的知了尿。
我们走过村口池塘边的小道,穿过公路,走过河上的小桥,就走进了高坑坞——我们那把山口都叫作坞,坞叫什么名字,那座山也就叫什么名字。
高坑坞的山脚下有我们家的几块地,种满了柚子树和橘子;山腰上也有我们的地,种满了茶籽树和毛竹。
每年秋天,柚子橘子熟了,黄橙橙地挂满树,大人们就要开始忙碌,先用剪子将柚子橘子剪下,装到竹筐里,再挑回家,然后还要用保鲜膜一只一只包起来。小时候我最怕干这事了,剪子磨得手都起泡,而看着满屋的柚子橘子,想着要一只一只用保鲜膜套起来,根本不知道要套到啥时候,心里就发慌。
好不容易忙完了,还得祈求今年卖个好价钱,其实全部卖了也就几千块。
摘完柚子橘子,就到了采茶籽的时候了,这也是个累人的活……
所以农民真的挺不容易。
……
爬到山顶,朝阳刚刚出来,满山金黄。
站在山顶俯瞰,房屋小小的,人也小小的。
我们有时候呐喊,喊小伙伴的名字,喊动画片里学来的口号。
翻过了两座山,再沿着山路往下走,走过一个小泉涧,里面有很多礼佛的人丢下的硬币,亮晶晶的在水底闪闪发光。有一年娟娟的弟弟易滑就因为捡了泉涧里面的硬币,结果当晚就摔了一跤,牙都磕没了……不管他是不是受到了天罚,很多时候,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本就不该拿的……
我在山上采到好多很大朵的蘑菇,拿回了家,但是我想到妈妈跟我讲爸爸小时候山上采到很多蘑菇,拿回家给奶奶煮了,一家人吃得上吐下泻,估计是采到红伞伞了吧……所以我害怕,但是我爷爷并不害怕,将我的蘑菇要了去,当晚就让奶奶煮了给他下酒了。
在和尚坞小小的寺庙里,虔诚跪拜,祈求佛祖保佑,保佑家人平安喜乐,身体健康。而大人们总会加上一句:保佑我家娃儿学习成绩好。
……
三十年众生牛马,六十载诸佛龙象。
小时候我以为自己有龙象之姿。
如今转眼三十,还是牛马。
47.劝君莫打枝头鸟
有一年浮涛也想跟我们一起去礼佛,但是他不想爬山,我想想也是,他那么肥胖,等爬到山顶还不给累坏了。
他提议从公路骑车绕到和尚坞,我想想也不远,就答应了,何况也喜欢骑自行车。
浮涛一路骑得飞快,我憋着一股劲想要超越他,虽然他的车子比我高级,他的是山地车,而我只是一辆女士自行车,但是毕竟他肥胖,没骑多久就骑不动了,我很快超过了他。
然而那公路坑坑洼洼,我没注意到前面就是一个坑,车轮碾上去,就翻了,而浮涛刹不住车,一下子从我身上压了过去,然后,也翻了。
还好我们都没摔伤,车子也没摔坏。
但是我们都不想再往前骑了,就折返各自回了家。
后来渐渐长大,我们就很少再去爬山礼佛了,村子里上了年纪的老人也爬不动了,但每当佛诞日,她们都会很虔诚地在门前供上香烛,遥拜远山。
信仰跟迷信是不同的,迷信让人迷失自我,而信仰,让人心里有希望,有力量,有善有爱。
不管什么教,只要是教人向善的,那就是好的。
刚到家,大头就来喊我去掏鸟窝,说他在大奶奶家门口那颗很高大的树上发现了一只很大的鸟窝。
我刚学过一首诗:
“谁道群生性命微,一般骨肉一般皮。劝君莫打枝头鸟,子在巢中望母归。”
深有感触。
于是就把这首诗念给大头听,希望他别掏鸟窝。
大头虽然比我高两个年级,奈何成绩差,所以听不懂这首诗,也就没什么感触,还是执意要去掏鸟窝。
他见我不肯,就叫上了杨菌,两人找来两根长长的竹竿,绑到一起,扛着竹竿来到鸟窝所在的柏树下。
我跟去看。
抬头果见柏树顶有个很大的鸟窝。
大头甚是兴奋,竖起竹竿对准了鸟窝,跟杨菌一起用力,一下子就将鸟窝捅翻了。
鸟窝摔了下来,却没有完全摔坏。这是一只用泥土和树枝还有各种毛发造成的鸟窝,看着就很结实,也很漂亮,可以看出鸟爸鸟妈是有多么努力用心去造自己的房子自己的家。
但现在,这个房子却被大头杨菌两个坏蛋图一时之快给毁了,里面的几只鸟蛋都摔碎了,可以看到里面都已经有了小鸟的形状——这个家,也被大头他们完全毁了。
我为自己无力阻止而感到羞愧难过。
大头他们捅完这只鸟窝还不过瘾,又在海鱼家门口的树上找到一只八哥窝,一竿子上去,落下几只小八哥,刚刚学会飞,所以飞了不远就停住了。
大头他们赶紧去抓,有一只小八哥飞到了我身边,我就将它偷偷藏在了身上。
来到村口,看见刚刚那被捅了鸟窝的柏树上一只大鸟叫得很凄惨,真的很凄惨……
后来我天天抓蝌蚪蚂蚱喂小八哥,小八哥渐渐长大了,能飞得很远,可是却一直留在我家不肯飞走。
直到某一天,它还是被大头偷了去,是我没能保护好它。
大头将白酒灌到八哥嘴里,没一会儿八哥就摇摇晃晃走不动道了,然后就被大头给煮了吃了。
大头一直祸害小动物,什么青蛙小鸟鸟蛋蛇鱼……只要能吃的他都抓。杨菌他家也是。
他们都不是好人,都是坏蛋!
对此我一直怀恨在心,有一天因为某种小事跟大头打了起来,我没能打过他,一气之下跑到他家把他一麻袋蝉蜕全给洒了,还砸烂了他家的脸盆。
他妈妈得知后对我破口大骂,然后又很心痛地说:“这可是我陪嫁的脸盆啊!用了十几年了,既能洗脸又能洗屁股,就这么被你砸坏了!”
做坏事,难道不需要付出代价的吗?
当然需要,而且必须付出!
48.关于小鸟
大头不但掏鸟窝,还拿着弹弓满村溜达打鸟。
有一天刚下过雨,我正好和大头他们一块儿无聊闲逛,走到一片小竹林里,我本来是想晃动一下竹子淋他们一头雨的,但是我刚一晃动,头顶就哗啦啦飞出一只麻雀。
我抬头一看,看到竹枝中间有一只鸟窝。
大头也看到了,问我:“有小鸟吗?”
我伸手进去一摸,摸到了一窝鸟蛋,还是温热的。
但是我说:“没有,空的。”如果让大头他们知道有鸟蛋,那这窝鸟蛋一定不保,一定会落入他们的毒手毒口之中的!
大头他们都信了我,可能是我好学生的口碑在村子里太响亮了吧,他们都以为我不会撒谎。
等他们走远,我害怕他们再折返回来确认,思来想去,就将鸟窝从竹枝上取了下来拿回家去了。
到了家爸爸正躺在床上午睡,我怕鸟蛋冷了孵不出小鸟,就把鸟窝放在了爸爸的脚边,还掖过被角盖了上去。
没一会儿鸟窝就被妈妈发现了,她端着鸟窝让我赶紧丢了,我只好又把鸟窝放回了原来的枝头,不知道鸟妈妈还会不会回来孵它们。
每年春天都有燕子来我家屋檐下造窝,但是后来它们辛辛苦苦造起来的窝总是会被麻雀给占领,我也就讨厌起麻雀,对之前那一窝麻雀蛋也就没那么愧疚了。
我很喜欢燕子,它们造好窝,还会邀请朋友过来参观,好似我们人类的新房上梁。
最让我欢喜的是,它们孵好蛋,还会丢下蛋壳。爸爸妈妈说这是燕子回赠给房子主人的礼物,感谢主人准许它们在屋檐下造窝。
有一天我真的在燕子窝下捡到了两只蛋壳,听爸爸妈妈说燕子蛋壳是一味中药,可以治难产,我就小心放进一只大大卷的盒子里收起来,想着以后我姐姐生小宝宝了或许用得上。
姐姐知道后,狠狠白了我一眼。
又一天,我没在燕子窝下捡到蛋壳,却发现了一只摔下来的小燕子,毛都还没长呢,身边都已经围满了蚂蚁……
我问爸爸为什么小燕子会掉下来,爸爸说:“天气太热了啊!燕子窝里热,它们自然就往外钻……也有可能它们饿了,你小时候饿了,也会满床乱爬找你妈要奶喝啊!”
我爸这个比喻,真的令我难忘呀!
初中的某个暑假,我去捡柚子籽,这个捡来晒干也是能卖钱的。来到一棵柚子树下,就发现了好几只小鸟,但是身上也已经围满了蚂蚁,已经救不了了。
我抬头一看,就看到一只很奇特的鸟窝。
普通的鸟窝都是开口朝上的,这只鸟窝却是侧面开口的,椭圆形,这样的鸟窝虽然雨淋不进去,但是肯定会热很多,也就避免不了小鸟会摔下来了。
我终于知道开口朝上的鸟窝并不是造窝的鸟儿不聪明了,虽然不能遮雨,但是凉爽,而且小鸟不容易爬出来。
各种鸟窝,各有各的好处吧。
我正想走,却瞥见树干的一根尖刺上居然还挂着一只光秃秃的小鸟,在一个劲挣扎。
我将小鸟带回了家,后来考虑到马上开学了,没时间养它,就又把它送回了窝里。也不知道,它会不会再摔下来。希望它别再爬出来了。
还是初中时候,有一天我爸爸给橘子树修剪完树枝,回来跟我说:“刚刚在树上发现了一窝小鸟,浮涛在爷爷家,我就给他了。”
我一听,忽然感到很委屈,为什么爸爸不知道把小鸟带回来给我呢?想着想着,鼻子一酸,眼泪就忍不住流了下来。
我爸一见大怒:“都多大的人了!都上初中了,还这么没出息。”
我妈关切地问我:“怎么了呀这是?”
“我想要小鸟……”我抽抽搭搭地说。
我爸狠狠瞪了我一眼,叹了口气,抽着烟往爷爷家去了,回来的时候,手上捧着一只鸟窝,窝里好几只伸长脖子大张着嘴巴的小鸟。
可惜我当时没有养小鸟的经验,尽给小鸟喂稀饭,结果小鸟肚子鼓鼓胀胀的,拉不出便便,后来就都……
还有一次,我和姐姐去菜园子摘辣椒,撞到了很矮的一棵蜜桔树,然后就响起了一阵鸟叫。
我们一看,低矮的枝头上居然有一窝小鸟,个个抻着脖子将嘴巴伸得老大,树枝的抖动让它们误以为是鸟妈妈回来了呢!
我和姐姐都很高兴,找了好几条辣椒上的虫子喂给它们。
第二天我们想再去喂的时候,鸟窝却空空如也了。
我想应该是鸟妈妈闻到了小鸟身上人类的气味,所以带着小鸟搬家了,应该是一只一只叼过去的吧!因为如果是被人拿走的话,一定会是连窝都一起拿走的。
令我想不通的是,那么短的时间,它是怎么重新造起一只鸟窝的呢?如果没有新的鸟窝,那么小鸟都搬到哪儿去了呢?
49.小小钓鱼佬
人是很奇怪的,我总是可怜小鸟,却从来不可怜鱼。
人总是以自己的喜好来归类好坏,区分善恶。我亦不能免俗。
也许原始的野性才是本真,人性既非本善,也非本恶,而是善恶共存,心中的佛压着魔,而魔又抗着佛。
我家里房间的门后放着几根鱼竿,一根爸爸的,一根我的,还有一根本来是姐姐的,只是有一次我们一起去承包的池塘钓鱼,姐姐好不容易钓上一条大鱼却甩到身后的水沟里跑掉了,被老爸一顿数落,从此她就收手不钓鱼了。
鱼竿都是竹子做的,没有现在这么高端。鱼线倒是跟现在的一样,是咕咚担上买的;鱼钩是绣花针烧红掰弯了做的,只不过后来我们都发现,咕咚担上的鱼钩跟绣花针是一样的价格,那何不直接买,还废那劲干啥呢?坠子是牙膏上剪下的铁皮做的,那时候牙膏的尾端都是铁皮,应该是铝,咱没仔细研究过;最值得一提的是,浮标是鸭毛或鹅毛做的,剪下一圈小小的橡皮管子,串到鱼线上,再把鹅毛或鸭毛插到小橡皮圈中……就这样,一支鱼竿就做好了。
别看不怎么高端起眼,大鱼小鱼都能钓,十几斤的大鱼拉上来不成问题。
想必农村的小孩小时候用的都是这样的鱼竿吧?
小时候我一直都跟着爸爸到自己承包的池塘钓鱼的。大概是从四年级的暑假开始,我就跟着小伙伴们到池塘水库钓鱼了。
确切地说是偷鱼,毕竟池塘都是别人承包的,鱼也都是别人养的。
所以要想不被抓,只能趁着正晌午太阳最毒的时候去,那个点大人们都午睡着,养鱼的人自然也午睡着,不会到池塘里去喂鱼。
基本上我们钓鱼团队(或者说偷鱼团伙)里稳定有我、大头两人,不稳定的有绿剑、易滑、杨菌三人,偶尔禾村的小学同学杜子俊会加入,还有海鱼的表哥峰峰来我们过暑假的时候也会加入。
这天我、大头、杨菌、绿剑四人又约好了中午去钓鱼。鱼竿都准备好了,就差鱼饵,也简单,就地挖些蚯蚓就好了。
小时候真的怪,胆子说不大吧,连蚯蚓都敢徒手抓,现在反而不敢了。
各自挖好蚯蚓,带上桶,我正要去找离我最近的大头,就听见大头大叫着从自己家跑了出来:“大家快来看呀!我爸妈在打架了,连衣服都打掉了!都光着身子哪!”
我知道他是故意的,因为他不止一次这么干过了,也是够坑爹的。大头啥都懂,知道他爸妈不是真的打架,所以笑得很开心;他那么早熟,也少不了他爸妈身体力行的功劳。
人齐出发,浩浩荡荡向村子后山进发。
后山是有三口池塘的,不过只有里面的两口池塘有大鱼,最外面的一口池塘只有小鱼和泥鳅。我们都想钓大鱼,自然就往里面的两口池塘去。
到了地儿,先把桶装上水,方便一会儿装鱼,然后就各自找好位置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了。
大人们都不允许我们去钓鱼的,但是如果钓到大鱼作下酒菜,那么我们就能收获一顿夸奖;倘若空着手回,自然就免不了一顿数落了。
所以我们都迫切地想要钓到大鱼。
当然钓鱼的过程也是很享受的,每次看着浮标下沉,心也跟着下沉紧张激动起来,期盼着一会儿提竿时候会是沉重的手感……
从神秘水下拉出来的,不仅仅是鱼,更是每次带给我们不一样的心里体验,或惊喜,或失望,大起大落的,仿佛一支鱼竿就能体会百味人生。
这一点,应该钓鱼佬们都是感同身受的。
其实钓鱼的心理,跟现在拆盲盒、女生拆快递时的心理感受差不多的……
50.童年夏天的西瓜
话说这天我大头绿剑杨菌四人一起去钓鱼,我们先选了后山的第二口池塘,一人挑了一个觉得好的位置,便在各自的树荫下坐着,下了钩,盯着鸭毛浮标等着鱼儿上钩。
然而这么大口池塘还不够杨菌一个人钓的,一会儿我的浮标动了几下,杨菌见似乎有鱼,就提了鱼竿跑我一旁来了,还故意将钩抛在我附近,害得两人鱼线差点儿缠一块,说又没法说,毕竟这池塘也不是我的。
可能是因为他的惊扰,我的浮标动了两下就不动了。
一会儿大头的浮标动了,杨菌就又提了竿屁颠屁颠跑大头身边钓去了,然后过了一会绿剑浮标动了,他又跑绿剑旁边去了——说实话这种人贼讨厌。
后来再约钓鱼,大家也就都心照不宣地不再喊这家伙了。
一定是因为杨菌这货,导致我们今天都空军,铩羽而归。
虽然是空军,我们也怕回去的路上碰见养鱼人,若是如此他必定会防着我们,下回就没这么好钓了。所以我们决定从另一条小山路绕回家。
走到半路,杨菌看见一株西瓜,上面只结了几只很小的小西瓜,也就才大拇指那么点大,他就把它们全摘了下来。
就不能等它们长大了再来摘吗?
还是那句话,这种人就是讨厌,他一定是怕被我们捷足先登,到时候他就得不到了,所以与其到时候得不到,不如现在就毁掉。
说到这小西瓜,我就想起了一件事,在河边我家也是有一块地的,种的是橘子,相邻的是跟我们有矛盾的一户人家的地,种的也是橘子。
有一年夏天——应该就是浮涛差点被淹死的第二年夏天,我们再次去河边玩,跑到河边的橘子地里,看见不知何时多了一株西瓜,上面结了好几个小西瓜,浮涛就上手摘,看他摘我也跟着摘,那时潜意识里以为这是有矛盾人家种的西瓜,后来发现,这是我自己家的地……知道真相的我眼泪掉下来……
应该是我爸种的西瓜吧!
我打小爱吃西瓜,爸爸就每年都会种西瓜,基本都是种在我奶奶家门口那块地里,这样可以很大程度避免被偷。
各种西瓜都种过,有一年种了一种特别大的西瓜,皮是浅绿色的,不像以往西瓜的那种深绿条纹,也不是圆的,是长椭圆的,就跟冬瓜一样,但能长得比冬瓜还大。
不过这种瓜成熟得慢,皮也厚,但甜是真的甜!
好不容易等地里的西瓜长得很大快要成熟了,爸爸会摘些干草盖住西瓜,避免被晒裂了,然后我们就跟着爷爷奶奶一家到芳镇大姑姑家玩了两天。
回来一看,最大的那只西瓜被偷了。
后来有人告诉我们,是大建偷的。
这家伙一直就不是啥好人,那一年他都快结婚了,半夜还带着女朋友跑到我爷爷家偷梨,被抓了个正着。
这些年我爸也没再种西瓜了,大概是因为我常年在外,一年难得回家一回,故乡只剩了冬天,春夏秋都混在外面。
城市水果店的西瓜,不甜,还贵。
童年夏天的西瓜,才是最甜的。
51.竹林春游
转眼我就四年级了,在这个时期,我的作文天赋被老师发掘了出来。
在三年级的时候,我的文笔在同龄人当中还不是那么出众,只是因为我看的课外书比较多,所以每次写日记作文啥的都能比别的同学多写好几句废话,什么排比拟人一股脑用上,虽然写得不好,但是字多啊!所以也被老师拿来当作榜样表扬。
四年级的时候,慢慢的有点儿文采了。
我们的班主任就是语文老师。
有一天他看了我写的一篇作文,甚是欣慰,拍着我的肩膀说:“多亏你有个好语文老师,这样,这个周末,老师给你加个作业,这不春天来了嘛!你写个关于小蝌蚪的文章吧!”
但是一放学,我就把这事儿给忘得一干二净了,约了易滑和葫芦红去后山春游。
前面说过我们周五放学都很早的,而且这周五不是我值日,所以我走得更早,太阳还老高呢!
我带上了一只苹果,易滑带了一瓶牛奶,葫芦红带了一包辣条,我们仨在村里的一块柚子园里碰面集合,正要出发,被绿剑发现了,他兴奋地大喊一声:“二娃,你们在干嘛?”
我对易滑和葫芦红说:“快走快走!”说完我们仨就嘻嘻哈哈地飞快跑掉了。
我也不知道为啥要避开绿剑,应该是怕他抢我的苹果吃吧!毕竟更小的时候吃的没少被他骗走。
来到后山,我们找了片竹林,就坐下,各自吃着自己带来的食物,一边晒着太阳,一边感受着空气中青草的芬芳。
竹林里很多春笋都冒出了尖尖,我们吃完就找了根小木棍去刨竹笋,但是木棍都刨断了也没能刨出来。
然后我们又在草地上尽情地打滚,放肆嬉笑,快乐极了。
那时候无忧无虑的,真是好。
要不怎么说小孩子不懂事呢!懂事的话,就不会盼着长大了。
玩够了闹够了,我们就准备回家吃晚饭了,再晚了爸妈可就要满村喊我们的名字了。
我注意到路旁有一棵很大的板栗树,就跟葫芦红易滑他们相约秋天的时候过来捡栗子。
他们都说:“好!”
路边的小山溪里也有很多的小鱼儿,我又约他们哪天来抓小鱼儿养。
……
我至今记得在禾村一年级或二年级的春天,有一篇课文描写的就是春天,具体名字我忘记了,说的是一颗黄豆从泥土里探出了头,呼吸到了春天的空气,过程中还跟蚯蚓打了声招呼。然后老师布置的课后作业就是让我们回去种黄豆。
我回去问爸妈要了一颗黄豆,种在了一只废弃的铝勺里,没过几天黄豆就发芽了,后来下雨了,因为铝勺底下没有洞,所以积了很多雨水,导致黄豆长着长着,就长成了一颗瘦弱的豆芽……
不过从此我就爱上了种这种那,也知道花盆底下得开几个口子;姐姐种下的花和树,我也不会再去拔掉了。
这个春天我在一只生锈的铝罐里种了一些玉米。
周六的早晨玉米都发芽了,在铝罐里拥挤着,绿油油的甚是喜人。
我将它们移植到了甘蔗地里,期盼着秋天能收获玉米。还分了葫芦红两株,后来我的玉米没有长大,葫芦红的长大了,却没有结玉米,可能是没有施肥的缘故吧!瘦瘦小小的跟它的主人葫芦红一样。
然后直到星期天傍晚我才想起我还有一篇关于小蝌蚪的作文要写,于是提笔草草写了几个字不了了之。
52.上清华的料
作文交上去以后,老师并没有说什么,既无表扬,也没有批评。
只是拿了几本书来给我看,一本是《匹诺曹》,又叫《木偶奇遇记》,故事很生动有趣,我很喜欢看;但是另外一本讲老鼠的故事我就没看下去,也是国外的,大概是翻译得不好。
《木偶奇遇记》对我的写作还是挺有帮助的,极大提升了我的想象力。
但是对我想象力提升最大的还是妈妈,小时候睡觉前妈妈都会给我讲故事,虽然她从来没上过学,也不认识字,但是她讲的故事都很生动,有兔子精的故事,各种仙女的故事,还跟我讲外婆家以前山上有很多老虎的故事。
我印象最深刻的一个故事,是这样的:
话说以前山上老虎还是很多的,有一天夜晚,有个男人为了多赚工分,所以准备去生产队干活,大半夜的干活,真的挺不容易。男人的女儿哭着要跟男人一起去,男人让她回家,女儿不肯回去,男人就加快了脚步想甩开她,一直跟到山路上,却渐渐地听得女儿的哭声越来越远了,男人以为女儿自行回家了,但走了几步发现不对劲,怎么哭声往山上去了呢?回过神来的男人大叫不好,循着哭声追过去,只见到了山路上的血迹,女儿就这样被老虎叼走了……
这个故事听得我很心痛。
关于老虎的故事妈妈讲得很多,还有就是夏天外婆她们在门口纳凉,老虎总会下山觅食,村里人一见到老虎来了,就敲起锣来,大家就都慌忙跑回家将大门紧闭了。
妈妈一定是故意讲老虎的故事吓唬我的,因为每次听着听着我就害怕起来,然后就缩进被窝,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我想既然是妈妈故意讲的,所以故事多半是编的,所以故事里的小女孩一定没有被老虎叼走,她一定还好好的。
听故事的好处就是锻炼了我的想象力,但是也有坏处,坏处就是一直到初中,十几岁了,我还不敢一个人睡一个房间,还跟爸妈睡一间房,导致初中的住宿生活很不习惯。
但这也不完全是故事导致的,主要是一直到五年级的时候我家才起新屋,之前一直都住在老屋,而老屋只有一间房。
看完《木偶奇遇记》,县里正好举办了小学生作文比赛,班主任便帮我报了名让我参加。
这次比赛我一举夺得了一等奖,只是奖品只有一张奖状,我也没有看到将我作文印成铅字的作文集。我听说是有奖金的,不知道是不是被班主任给私吞了,毕竟报名费是他掏钱交的,他拿了也是理所应当的事。
放学回家的路上,我美滋滋地拿着大红的奖状,被路边抽烟的几个小混混拦了下来,他们接过奖状看了看,夸道:“了不起,上清华的料!”
从此,我对清华有了向往,居然是因为几个小混混。
我万万没想到我会得到小混混的夸奖,本以为会得到一顿暴揍的,毕竟他们之所以会成为小混混,就是因为成绩不好,而成绩不好的孩子,与我们这样成绩好的孩子总是正邪不两立的。
也许只是因为他们当时心情好所以没有打我而已,因为没过几天,我就因为成绩好而挨了一顿打。
这次得奖除了给我带来一张奖状和并不实用的虚名外,更多的是烦恼。
有一天大课间我正玩得好好的,莫名其妙地就被一个校外人员给打了。
打我的是一个外号叫作“利疯子”的家伙。
54.记忆里遥远的春天
长大了离开家乡之后,才知道家乡的春天是有多么的美,才多么想念家乡的春天。
也不止想念家乡的春天。
记得小学的时候学过一篇课文,叫“摘荠菜”,还学过一篇课文,叫“打碗花”,这两篇课文,都令我想起我的春天。
若说我的秋天是漫山遍野金黄的橘子柚子,我的夏天是绿油油圆滚滚的西瓜,我的冬天是漫天的雪花满眼的雪白,那么我的春天,则是田埂上一片一片绿油油的马兰头。
春天我们采得最多的野菜就是马兰头。
提着篮子,拿上把小剪刀就出发了。
马兰头多喜欢长在小水沟的路边,绿油油的一大片,青翠欲滴。趁着嫩,剪下来,拿回家用鸡蛋一炒,鲜嫩可口,还带着点儿涩。
家里有了冰箱之后,妈妈会把春天没有吃完的马兰头装进保鲜膜,放进冷冻里,想吃的时候拿出来,解了冻,虽然比刚摘的差了那么一点儿味道,但也很好吃。
剪马兰头的时候,也会看见一棵棵的野葱,连根拔下,葱香扑鼻,拿来炒鸡蛋或炒蛋炒饭都是一绝。
还记得有一年春天,我还小,爸妈外出干活了,我独自一人摘了野葱回来,又仔仔细细地将它们择干净。过了一会儿姐姐回来了,我便叫着让姐姐给我炒蛋炒饭吃,姐姐说她不会炒,我就很生气,伸手一扬,将刚择好的野葱甩了满地。
姐姐蹲下身子,默默地将野葱重新收拾好,又默默地进厨房给我炒蛋炒饭去了。
炒好一吃,果然没有妈妈做的好吃。
马兰头这些年的春天也偶尔能吃上,但野葱已经二十多年未曾尝过了。
也二十多年未曾剪过马兰头了,春天根本就没时间回家,打工的日子,也就过年回一次家,马兰头刚刚发芽,我就得重新收拾行囊奔赴异乡,混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想明白得到了什么,失去的,倒是挺多。
四年级的春天,水井旁姐姐种下的桃树和梨树都开了雪白的花,桃是黑桃,不是很好吃;梨是圆滚滚的青皮梨,大小均匀,最大能长到六七岁小孩拳头那么大,肉多核小,很甜。
刚刚我搜了半天,也没搜到这种梨学名叫啥,姑且就叫它青皮梨吧!
相比于黑桃,我更喜欢吃青皮梨,也许因为这层缘故,所以我喜爱梨花,更甚于桃花。
每次我们家桃梨成熟的时候,兵兵他们村一个龅牙女人就会来到我们村自行采摘,特别讨厌。这女人贪吃是出了名的,因为她女儿跟我姐姐是同学,我妈也不好说什么。
最气愤的是有一次,她又来到我们家,坐在客厅跟我妈聊着天。这时姐姐刚做了一份白糖凉拌西红柿,端到妈妈面前高兴地问:“妈,你吃不吃?”
妈妈说:“我不吃。”
结果这龅牙说:“我吃我吃!”二话不说抢过碗去,哗啦哗啦母猪抢食般几秒钟功夫就把一碗凉拌西红柿给吃完了!
吃完还说:“不好吃,不好吃。”
姐姐看着空碗,一下子愣住了,眼泪也忍不住流下来:“我自己一口都没吃呢!”
也不知为何妈妈打了姐姐一下,姐姐哭着跑出了家门,跑到邻居金鑫家门口,正碰上我和杨菌在玩水。
杨菌说:“霞你怎么哭了?”
我这才注意到姐姐眼睛红红的。
姐姐没有说话,默默压了水洗脸。
回到家后我才知道了事情原委,妈妈也不停安慰姐姐,语气中满是自责。
……
青皮梨在这城市的大超市偶然还能遇见,黑桃却是从未见过的,而番茄,也远没有小时候自己种的香甜粉糯,皮又柴,跟塑料一般,肉也酸,只能拿来做番茄炒蛋或番茄蛋汤。
大城市里没有春天。
而我的春天,在去城里上初中的时候,就已经结束了,成为了记忆里遥远的春天。
55.落在那座野村
没过多久,娟娟家新屋上梁,请村里人吃席,那个龅牙居然也来了,带着她的女儿,我不知道她跟娟娟家是有什么关系可以来吃席,还是纯粹的因为贪吃来吃席的。
糟糕的是我居然跟她们坐了一桌。
吃到一半桌上上了一盘腊肠,这玩意儿我吃不习惯,闻到味都难受,所以就没有吃。但是龅牙的女儿却很喜欢吃,一口一片一片一口的,我看她吃这么欢,便也想尝尝是啥味儿,筷子刚伸过去,最后一片就被她吃进了嘴里。
我懊恼地放下筷子,随口说了一句:“都被你吃光了!”
结果……结果这位上了初中的女孩一听,眼泪就掉下来了,然后就嘤嘤嘤地哭了起来。
我爸正在帮忙传菜,传到我们这桌,见她哭,便问我们咋回事,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但心里还是很暗爽的:叫你们贪嘴好吃!这也算是间接地为我老姐出了一口气了!
说到吃席,我就又想起了小时候的一件事儿,关于阿飘的……
那是娟娟她叔叔结婚的那一天。
娟娟她叔有个绰号,唤作野村人,也不知道是谁起的,何时起的。但是她叔叔刚结完婚,就随着老婆去了老婆的家乡广西,从此再也没有回来,成为了真正的野村人,不得不说这外号起得挺贴切,起外号的人,也着实有远见。
广西的姑娘长得都挺不错的吧!反正小时候见了野村人的老婆感觉挺美的。晚餐的时候我就坐在他老婆旁边,眼睛都不带眨地盯着她吃完了一条鱼,她吃得很慢很耐心,仔细地将每根细小的鱼刺都吐出来,整齐地码在桌上。
长大后我出来上班,遇见一位广西的姑娘也挺美,是我喜欢的类型,温柔娇小,人家还对我表达了爱意,可惜……
可惜没如果……
话说野村人结婚那天,晚上正餐前,我和小伙伴们正在打谷场上滚着一只破轮胎玩儿,玩得满头大汗不亦乐乎的,不知不觉天慢慢黑了下来……
突然轮胎被海鱼推得滚下了打谷场,滚到了打谷场下面的一块地里,那块地是野村人家的。
我们跳下去,正准备捡轮胎,忽然听到寂静的黑暗之中传来了一声咳嗽,我不知道海鱼他们汗毛有没有竖起来,但那一瞬间,我的汗毛全都竖了起来,甚至腿肚子都有点发软——因为这声咳嗽我们都太熟悉了,是野村人他爹的咳嗽声,而他爹,不久前刚刚过世。
突然之间,我们看见不远处的田梗上慢慢走过一个身影,也特熟悉,正是野村人他爹!
我们都惊叫起来,七手八脚地爬上打谷场,慌里慌张地跑进了野村人他家。
他家灯火通明的,大伙儿都在等着吃席,敲敲打打好不热闹。我们也就没那么怕了,各自将这事跟大人一说,大人们都出乎意料地没有认为我们撒谎,反而也激烈地讨论起来,说野村人结婚,他老父亲肯定会回来看看的。
正说着靠在门边的大头他妈一声尖叫,说刚刚感觉手上一凉,好像被人摸了一把。
大人们于是接着讨论,说野村人他爹进屋了。
野村人他爹对儿子这么好,可惜他儿子就没那么孝顺了,结完婚拍拍屁股就一走了之,了无音讯。
不过说实话野村人他老娘也挺为老不尊。她女儿嫁给了我小舅舅,我小舅舅又怕老婆,每次野村人他老娘去小舅舅家,总是联合女儿暗地里欺负我外婆,而我三位舅舅又都是怕老婆的主,外婆她也是受尽了委屈。
也怪我外婆重男轻女啊!小时候就把三位舅舅宠坏了,结果长大了不孝顺;那时候老人大多数都重男轻女,养大了儿子,要么不孝顺,要么跑出去做了野村人。
不知道说啥好。
哎,城郊牧笛声,落在那座野村……
56.车马慢
又是一年暑假到来,四年级的暑假。
每年暑假姐姐都要到外婆家找我二姐玩。
今年暑假,姐姐又骑上咯吱咯吱的自行车到了外婆家。
我已经很久没去过外婆家了,只有过年的时候才去,因为我性格内向的缘故,在外婆家跟当地的小孩玩不到一块,不像刘跃和峰峰,来到我们村他们的外婆家,总能跟我们打成一片。
我不能跟当地的小孩打成一片,而是常常被他们打得肿成一片,连大舅的儿子我的小表弟都要欺负我,所以我不喜欢去玩。
只有一年的暑假过去玩了几天,那时候还挺小,就记得二表哥带我去桑葚林里摘桑葚吃,树上红的紫的好多桑葚,我吃得很过瘾很满足。
那时候大姨妈家养蚕,所以种了很多桑葚,晚上他们喂蚕宝宝吃桑叶,一群蚕宝宝吃起桑叶来沙沙沙的,好似下了一场春雨。
大姨妈让我摸一下蚕宝宝,那蚕宝宝白白胖胖的,但太像毛毛虫了,所以我不敢摸。
妈妈说蚕宝宝很温柔,而且可爱干净了,你要是手不干净,摸了它们会生病的。我才鼓起勇气,洗了手,轻轻摸了摸胖乎乎的蚕宝宝。
我以为手会像被毛毛虫爬过一样火辣辣的疼,没想到一点也不会辣不会疼,反而软乎乎的,很舒服的感觉。
大姨妈家和大舅舅家都种西瓜,暑假二姐经常被拉去瓜棚看瓜,等到西瓜成熟了又被大姨夫叫去街头摆摊卖瓜,一张俏脸晒得黑乎乎的。
大姨妈和小姨妈都嫁得近,就住在外婆旁边,数我妈嫁得最远了。
不过跟现在大多数人动辄千百公里的远嫁比起来,算非常近了,同一个县,才二十多公里,开个车也就半小时。只不过当时没有汽车,只能骑车,所以每次妈妈回娘家都得花上一两个钟头。
现在交通发达了,也拉近了缘分的距离,让千百公里外的人能相识相爱。
不过我还是觉得近点好,至少饮食习惯说话方言啥的都相同相近。我和我老婆就相隔有点远了,六百多公里,我吃不惯丈母娘做的饭,她也听不惯我回家说的方言,最主要的是路途遥远孩子跟着受累,孩子在一方,另一方就不方便看望……因为这些大大小小的事儿我们不知吵了多少回架,已经到了离婚的地步了。
车马快了,离婚的速率也快了起来。
还是车马慢点好……
扯远了。
这次姐姐在大姨妈家住了几天,回来的时候提着一大袋小姨妈和几位表哥的旧衣服,有给她自己穿得,有给爸妈穿的,也有给我穿的。
我对衣服不感兴趣,扒着衣服寻找吃的,果真被我翻出了一只大西瓜。
也真佩服姐姐,这么远的路程,还是大夏天,愣是骑着自行车将一大袋衣服一只大西瓜给扛回了家。
半路上姐姐还碰上了一直对她有意思的国兵哥,国兵哥骑着一辆三轮车,想帮一把姐姐,却被姐姐拒绝了。
国兵哥是爸爸的好朋友上海叔的儿子,上海叔是爸爸为数不多的好朋友,是真正的好朋友,比老爸口中那几位战友靠谱多了。
也是因为爸爸的好朋友上海叔,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其实朋友不需要多,真正的好朋友,一两个就足够,就很值得珍惜了。
57.秋天的葡萄架
一整个小学下来,学校只组织了一次秋游,是在四年级的秋天,地点是学校前小河对面的山上。
我记得我采到了野山楂。
山上的橘子刚刚被采收过,山路上不时有挑着满满两箩筐橘子的叔叔伯伯们经过,他们肩上的扁担随着他们的步伐有节奏地“咯吱”作响。
有调皮的学生明目张胆地从他们箩筐里抢了一只橘子,他们也佯怒喝骂一声,不会真的生气。
但我却不敢。
箩筐里的橘子都还是青色的,采回来放家里几天,就变黄了。
这几天我家应该也开始采收橘子柚子了。
我在一片采收过的橘林里某棵树上找到一只被遗忘的橘子,还很大,可是枝头太高我摘不到,于是我想算了,就留着给鸟儿或者松鼠过冬吃吧!
放学回到家,我和绿剑到海鱼家看动画片,看的是野猪和水牛还有一堆水果的动画片,但具体叫啥我忘记了,只记得里面的每只水果都对应着我们每一个小伙伴,而我,是一只香蕉。
看完动画片,我们站在海鱼家的葡萄架下,听海鱼说寒假他就要跟爸妈去京城了,以后就在那里上学生活,不回来了。
葡萄架上总是会偶尔飘落一片或两片枯黄了的树叶,像蝴蝶。
我和绿剑没有多么伤感落寞,只是想着以后看动画片玩积木骑自行车就少了一个人了。
周末我们又去海鱼家,他家大人都在忙忙碌碌地收拾东西,我就趁机将他的那本笑话书借回家,用一天时间读完了。
第二天去还书的时候,看见海鱼将他那辆自行车锁进了杂物房里。
寒假的时候,海鱼果然随他爸妈去了京城,没有跟我们说一声。也许小孩子不懂离别为何物,自然,也就没有告别。
我跑到他家正看到他奶奶独自一人在锁门。
我喊了一声“奶奶”,他奶奶转过头,笑着摸了摸我的头。
“奶奶你去哪?”我问。
“去禾村我女儿家住咯!”奶奶说。
她蹒跚着走远,伛偻的背显得落寞。
我独自站在葡萄架下,想着和海鱼的过往时光:一起去抓小鱼儿来养着,结果小鱼儿全被他的小乌龟给吃了;海鱼喜欢吃豆腐渣,有一天我家磨了豆腐,中午有豆腐渣,他就馋得赖着没回家,在我家就着豆腐渣吃了两大碗米饭……
海鱼走后的第一个夏天,葡萄藤上大串大串的葡萄又成熟了,我们都没有去摘。
海鱼走后的第一个春节,我和绿剑拿着鞭炮去炸牛粪,总觉得缺了些什么;晚上我俩提着灯笼在村里晃了一圈,倍感无聊,便各自回家了。
当我们感觉无聊的时候,也许就已经悄然长大,已经开始有了烦恼,而无忧无虑的童年,开始慢慢离开我们了。
很多年之后海鱼才回来,但我们都只是彼此打了个淡淡的招呼,然后,相顾无言。
我在他身上没有找到童年。
我想他也一样。
58.农忙
秋天跟春天不一样,秋天是比较容易伤心的季节。
这天中午,我不知为何,就是不想在学校吃饭,就独自一人,提了饭盒往家里走,回到家,看到爸妈正在吃糯米饭,没有菜,两人却依然吃得很香,一边吃,一边看着小寸的黑白电视机,过了好一会儿才察觉到我回来。
“怎么回来了?”爸妈还穿着干活的脏衣服,衣服上都是汗水和树屑,房间里已经堆满了柚子和橘子,散发着独特的芳香,这种香味令我记忆深刻,一闻到这味,我就知道,秋天来了。
“不想在学校吃。”我说,看到我们的床和桌子都移到了窗前,将房间里面的位置腾给了柚子橘子,它们就是我和姐姐的学费和我们的生活费。
每次秋收我们都会把床和桌子挪个位置,这个时候我就挺兴奋,感觉很新鲜,像搬了新家一样。
妈妈给我盛了一碗糯米饭,加了白糖一拌,没菜也很好吃。
吃完饭爸妈挑上竹筐继续到山上收柚子橘子了,我又默默独自一人走回学校上学。
这个时候我才觉得上学是幸福的,才没那么讨厌上学,因为我不用去摘橘子柚子,虽然它们是我家的主要经济来源,是我和姐姐的学费,我还是很讨厌它们,因为伺候柚子橘子果树实在太累人了。
春天的时候要去地里除草,夏天也要除草,反正只要草长出来,就得除草,还不能用除草剂,就扛着把锄头,一块地一块地锄过去,十几块地,锄一块地就得半天的时间,不是一般的累人。这活我也干过,不过不经常干。
我做得最多的活就是帮爸妈给果树杀虫打药。春天得打药,夏天得打药,秋天还得打药,我记得有一种药水叫硫酸铜,葡萄也经常打的那种,落在果子树叶上是蓝蓝的。
一年四季,每个季节要打好几次药。
一到给果树打药的季节,老爸就拿上一根长长的竹竿,最上面连接着喷头,后面接着长长的水管。然后挑上两只尿桶,拿上药水,挑着就到果园去了。
先把水桶放满水,然后各种药水拿出来,拿个量杯一点点兑到水里,跟个化学家似的。
兑好药水后,妈妈就拿个打气筒一样的玩意儿放到水桶里,就跟打气一样一下一下打着,老爸就拿着竹竿,一棵果树一棵果树地喷过去。
打气这活最累人了,我放假的时候就经常被老爸拉过来干这活,一桶药水打完,手都磨起泡了。
关键是果园还不是连在一起的,东边山上一块,西边地里一块,好不容易喷完一块地,又得挑上尿桶换战场,所有果园喷下来,得三四天的时间!
直到我上了大学,打气才换成了电动机,但是竹竿还得老爸人工提着,一棵果树一棵果树地喷过去。
然后还得给果树施肥,修枝,一年四季围着果树打转,最后也才卖个几千块钱,价格差的时候,化肥农药钱都挣不回来。
农民这活,真不是谁都能干的。土里刨食,也真的很不容易。
那时候就暗暗发誓一定要好好学习,等长大了赚了钱,就把橘子柚子树全砍了,大家也就不用那么累了。
可惜直到现在,我虽然长大了,依然赚不到钱。
种一棵柚子树,两三年就能结果卖钱了;把我养大,需要二十多年,却依然没有卖出去过。
而且养我,比养柚子树还辛苦多了。
我想,我还不如一棵柚子树。
59.那片茶林
我想秋天令我伤心的原因就是因为干农活太累了吧!
好不容易采收完所有的柚子橘子,还没来得及浸泡防腐剂包上保鲜膜,爸妈又得到地里采挖地瓜。
种地瓜的主要目的是为了洗地瓜粉,然后拿来做粉丝,余下的几只地瓜,就留给我们冬天的时候在火炉里烤着吃,或者煮地瓜粥吃。
挖完地瓜,还没等喘口气,又得上山采茶籽了。
茶籽的主要作用是炼茶油,炼出来的茶油也是自己吃,很少拿来卖,但却会拿来送人。
一整片山的茶籽炼出来的油,也勉强仅够吃一年。
茶籽倒不像柚子橘子那么麻烦,但也只比它们简单那么一点点,累人程度,不下一二。
茶树喜贫瘠,所以都种在山的最高处。
其实种茶树也不是爸妈他们的选择,而是我们村从生产队时期就作下的选择,后来联产承包责任制出现,这片山那块地就划归了我爷爷,再后来分家,那块山这片地就成了我家的了。
颇有些古代分封的味道,地越封越小……
茶树不需要怎么管,就是秋天快要采收的时候,需要带上长柄柴刀把茶山上的杂树全都砍掉,方便采摘茶籽,我们那方言将这一过程称之为“骟山”。
这活我也干过,揣着把磨得锋利雪亮的柴刀,一刀挥过,小树杂草应声而倒,称之为“骟”,倒也贴切。
先从山脚下开始砍,一直骟上去去,骟到山顶,直到把整片山的小树杂草全都清理掉,得干上三四天。
一开始干我还觉得挺新鲜挺好玩,但没过一会儿就干不动了,就丢下柴刀到处玩,去找野柿子野山楂。
茶林偶尔会有一两棵野柿子,个头很小,但是很甜,爸妈说是小鸟吃了柿子的种子,鸟粪落在茶林就长了野柿子了。
我觉得小鸟还真挺好的,真可爱。
我大学的时候我们山上的橘子林里还长出了一棵葫芦,妈妈说应该也是鸟儿叼来的种子,后来葫芦成熟了,妈妈采了几只,拿来做花瓶插花,很漂亮,后来小表妹来我家玩,顺走了最漂亮的一只葫芦。
摘茶籽的时候除了山太陡峭,最危险的当属马蜂和蚂蚁。
有一次我“骟山”的时候就看到一只野蜂窝,不知道是什么蜂,矮矮地挂在一株灌木上,我就用刀去劈,然后就感觉手上一阵刺痛,接着那疼就顺着被叮咬的手背一直延伸疼到肩膀,着实厉害。
而茶树上的蚂蚁咬人也很疼,不像家门口的小蚂蚁,咬人不疼。这种蚂蚁个头很大,最爱在茶树干上造窝,它们的窝一坨坨黑乎乎的,像蜂窝,见着了,只需拿刀敲破它们的窝就好了,它们虽然咬人,但不会像野蜂一样追着咬,毕竟也追不上。
见着蚂蚁窝一定要除之以绝后患,不然等摘茶籽的时候不小心手按到它们的窝,那它们绝对会顺着你的手钻得你满身都是,那可就太惨了。
有一次骟山,我不小心把手割伤了,刀也掉了,当时我还在山脚,爸妈已经爬到半山腰了。
其实伤口不深,但我一看那鲜红的血不停流出来,我就有点怕,就喊爸妈,说我的刀掉了。我妈一听,听成了我的刀砍在手上了,赶紧喊我爸,我爸哗啦啦健步如飞从山腰一下子就飞奔到了我跟前,才发觉是虚惊一场,用刀割了些茶树干上的树屑抹到我的伤口上,血就止住了。老爸说他每次自己割伤手都是这么处理的。
煽过山之后,就马上投入摘茶籽了,每次摘茶籽都是每年的阳历十一,一共要摘七天,正好一个国庆假期。
有时候我都怀疑我老爸是不是故意这么安排的,为的就是让我也上山干活。
小学时候我还没那么怕,自从初中开始,我就被老爸拉到山上采茶籽了,所以十一假期对我来说,并没有那么兴奋激动,因为我要干活。
60.也许是因为长大了
记得初一十一假期第一次跟着爸妈上山采茶籽,姐姐也来了,我们各背着一只尿素袋制成的单肩包,我和姐姐负责采低矮的地方,爸妈负责爬高采枝头的。
有时候我也会自告奋勇爬上枝头,就想着一个人把一棵茶树上的茶籽都摘光,这样才有成就感。
那山实在太陡峭了,那天我穿的鞋又小,一天活干下来,十个脚趾头趾甲盖里全是紫色的淤血,回到学校好几天之后才不疼了,但淤血还没消,一看全凝结成块了,我用针从趾甲缝里一点点挑出来,跟泥似的。
姐姐那时候上学,还得从家里带一大袋茶籽送给老师,还得帮老师采茶籽砍柴,他们那届的学生都干过这样的事,而且干了好几年,都是老师私自规定的,他们真的是“为人师婊”啊!
还好等到了我们这一代,没有老师会要求学生这么干了。
等采完茶籽,爸妈偶尔还要上山砍柴,烧些木炭准备过冬。有一年实在太忙了,他们半夜还上山砍柴,留我和姐姐两人在家,害怕得不行。
忙完这一切,想着总算能松口气了,但是爸爸一算离过年还有几天时间,能多赚一点是一点,不然到时候买年货都没钱,就又提着行囊踏上绿皮火车前往外地干苦力了。
少时不懂父辈艰,等自己做了爸爸,才懂得爸妈他们的辛苦不易。
个中滋味,岂是一言两语所能道清?
这一年也一样,采完茶籽,老爸就又踏上了打工的异乡路。
有一天我站在家门口的泥土墙前,看着远处我们采茶籽的山上夕阳缓缓下落,染红了一片天,我莫名感到忧伤。
妈妈和姐姐来叫我吃饭,我只说不想吃。妈妈说晚饭是我爱吃的青菜炒年糕,我咽了咽口水,依旧望着夕阳发呆。
我也不知道为何突然感到忧伤。
也许是因为长大了。
妈妈怕我饿着,就烙了几只烧饼。虽然那时候穷,但妈妈也会经常变着法子给我们做烧饼大饼包子吃,即使馅往往是梅干菜白菜之类的,没有一点肉末,但依然很好吃,真的很好吃。
我本来也不爱吃肉馅的包子大饼。
夕阳下山之后,我回到家,一口气吃了好几只烧饼,烧饼在锅里用余火烘焙地脆脆的,吃起来老香了。
现在我的外甥女也很爱吃妈妈烙的烧饼,常常嚷着让我的妈妈她的外婆给她做。
吃完烧饼,我又莫名其妙皮痒闹起了脾气,妈妈和姐姐怎么劝都劝不好,就是一言不发地缩在床角,不肯睡觉。
妈妈也不耐烦了,把灯一关,等了好一会儿,我偷偷下床去厨房吃了一只烧饼,才默默爬进被窝睡觉。
似乎是从四年级开始,我不再那么无忧无虑了,开始有了心事,总是莫名其妙地忧伤难过,乱发脾气。
也可能是因为数学难了起来,我直到小学毕业依然不会解应用题,而直到上了高中,数学依然是我最拖后腿的弱项。
突然有一天就长大了,却又不是真正地长大,因为还是那么不懂事……
61.得让自己强大起来
中秋节那天,学校出黑板报,我背着书包准备回家,走到操场那一排黑板前,见一群同学正围着学习委员,学习委员努力想在黑板上画一只月亮,却怎么都画不圆。
这时一名一向调皮的男同学见了我,嚷嚷着要让我画,实际想让我出丑。我被硬推到凳子上,只好硬着头皮拿起粉笔,只一笔,就画了很圆的一只圆。
到现在我也不知道当时是哪里来的神秘力量让我一次画出了这么圆的一只月亮。而从此我再也没能一笔画出一只很圆的圆。
但总之,让我装到了。这也是我小学五年生涯唯一装到过的一次。
爸爸寄回来一盒月饼,包装十分精美。姐姐在学校没有放假回家。
本来我想留几只月饼给姐姐吃的,但是那天不知道为何浮涛硬跟着我来到我家,还要留在我家过夜跟我睡。
其实我心里是十分不情愿的,但是又说不出口拒绝。
结果那天月饼大部分都被浮涛给吃了,我第一次见包装这么精美的月饼,里面的那包干燥剂我还以为是调料,拆开撒在月饼上,结果吃起来沙沙的差点没把牙崩坏,还好吃下去没啥事儿。
我想起来了那天浮涛之所以要在我家过夜是因为第二天他家入新房,第二天要起早。
爷爷当天晚上就用竹筒做了好几只火把,用于第二天凌晨赶路去浮涛家用。
当天浮涛家帮忙的人可多了,七大姑八大姨的,毕竟他爸妈能干,有钱。说实话亲戚多数都是挺势利的,等到我家住新房,就几乎没人来帮忙干活,吃饭的时候倒是都来了。
第二天我因为想玩火把,也起得很早,天还是黑的。
妈妈因为想起爷爷不公正的待遇,心里也不开心,我问她要不要一起去浮涛家,她只是摇了摇头,默默坐在床头织毛衣。
妈妈刚嫁过来的时候,爷爷总是骂她,有一天嫌弃怀孕的妈妈起得晚,还拿堵门柱使劲撞我们房间的门,一边撞还一边骂,而小老扁的妈妈我的小姑姑还在一旁煽风点火。
虽然爷爷到现在依然势利,但妈妈也不计前嫌,我们家做了啥好吃的,总是会给爷爷奶奶端一份过去,来了客人,也会请爷爷奶奶一起过来吃饭。
其实说实话,一个家庭团不团结,完全看爷爷他们这样的当家老人有没有威望,当家当得好不好。
很显然爷爷当得并不好,不然老爸几位兄弟也不会如一盘散沙。
爸爸打工了这么多年,总算存起了几个钱,我们家也准备造新房了。
爸爸问爷爷要了一块宅基地,正好就是在他的四弟新屋旁,他四弟的老婆肥胖的三角眼一见,就很不高兴,因为那块地她觊觎已久了,打算到时候要过来做她家后院的,结果现在希望落空了。
所以我们造新屋的时候她是百般阻挠。
仇恨的种子就在那时候种下了!
妈妈属于很温柔的那种女人,她让爸爸将宅基地往后面退一退,这样前面也空阔,不会跟三角眼挨那么近,挨那么近的话,一定会有很多麻烦的。
可是爸爸很犟很固执,听不进去,而且他听算命的说,这个方位正好。
我学到了爸爸的固执,也学到了妈妈的温柔。
我不会听外人的话,会有自己的判断。
可为何,我现在依然混这么惨?
我得让自己强大起来,因为这个世界,对弱者来说就是势力的。
落后,就会挨打。
穷也一样,穷就是落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