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治乱循环新解(下)
姜乾只做了很简单的一件事,那就是对缭绕在众凡民身上的红尘气做了个小小的调整再分配。
他先是看向仝子义、郭振二人,摇了摇头,这两位可是核心焦点,是最受瞩目的存在,无关紧要的时候发个神经也还罢了,谁还没个情绪低潮,可若在关键时刻做出不符合他们“人设”的行为,这是绝对不行的。
在暗中管理的同时,更重要的是“顺理成章,合情合理”。
若只此一法可用,那他宁愿看着这茬韭菜地彻底废掉,也绝不会出手。
同样的道理,那些现在正活跃的,要为此间局面负至少一半责任的“劣币”群体也不能大动,可以适当削弱一点,但“劣币人设”却必须立住。
所以,最适合动手脚的是两个群体。
其中一个群体,细究起来,内涵并不完全相同,但若简单归纳,便是“沉默的大多数”。
他们或是力量微弱,或是心性软弱,或是地位低微,无论客观还是主观,他们选择被动等待,自我麻痹,当做没事发生,一切还好。
当然,这是他们呈现在外的结果,其内心情绪之激烈,波涛之汹涌,并不弱于人,愤懑不甘之意,更是充溢心胸。
可是,谁在意呢。
姜乾同样也不在意。
他将缭绕在他们身周的红尘气一点点的剥离,那些内心愤懑不甘者,情绪渐渐平和下来;那些内心情绪激烈,波澜跌宕者,也渐渐心如止水,似乎有种淡看风云,淡看生死的悠然超脱。
此前,他们选择什么都不做,但内心却还受着煎熬,现在,他们依然什么都没做,但内心却如古井平湖。
外在与内在,完成了统一。
“我这也算是帮你们知行合一了。”姜乾心中如是想。
而这些从“沉默的大多数”身上剥离出来红尘气,姜乾没有私吞,全部注入给了另一个群体。
相比于沉默的大多数,这个群体数量不算多。
所以,当这些红尘气集中在这一小撮人身上,缭绕其身周的红尘气陡然浓郁了数倍不止。
在姜乾的“视界”中,在这次红尘气注入之前,这个小群体分散,零星,彼此不相连,就像夜空中相隔极远的点点萤火,又像大海中相隔遥远的一座座孤岛,他们冲不破黑暗,也跨越不了大海。
可随着这一波浓郁的红尘气的注入,萤火仿佛变成了一座座小小灯塔,可以遥遥照见彼此,找到同类,座座孤岛有连接成片之势。
这是只有他能见的微妙变化,在聚居地,此刻夜深人静,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同。
……
贺铁铸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躺在床上,睁眼看着昏暗的屋顶,内心只觉烦闷异常,干脆翻身而起,拿起一杆铁木长枪便大步向外走去。
母亲早在他不记事的年纪就已经去世,他自小随着也就勉强二流水准、却一心想要干大事业、梦想有大成就的父亲四处漂泊,恰逢开拓战争爆发,父亲带着年幼的他如飞蛾扑火般踏入这片蛮荒。
都没坚持满一年,志气与实力并不匹配的父亲,因为一次次自不量力的行动积累在体内的暗伤与蛮荒这样恶劣的环境彼此相激,来了个总爆发,忽然就撒手而去,独留下他这个才刚满十岁的孩童在这蛮荒之地。
因为自小经历使然,与人相处,他总给人一种疏离、难以融入其中、与人打成一片的感觉。
但他私心里,却已将这处新生的聚居地当成了故乡。
在来此扎根之前,自有记忆以来便随着父亲四处漂泊的他没有故乡,也从不知故乡为何物,当他走下法舟,和一群一起,用双手创造,在一片荒芜中亲手建造出了这样一处家园。
劳动,欢聚,可以放下一切顾虑安心入睡的香甜……还有读书学习,仙长为师。
此间所得,远远超出了他踏上这片土地前最好的预期。
所以,他理所当然的将自己的心与这片新生的土地烙在了一起。
他常听一些老人回忆故乡,经常感慨:“这里啥都好,不过,这辈子怕是再也归不了根了。”
落叶归根,将长眠的身体埋在故乡的泥土下,是他们的执念。
“我却不同,这里就是我的故乡。”
也正因如此,当知道两位仙长忽然就要离去,他才会那般失态的质问。那一刻的他,仿佛代入到了这片土地,在为这片土地发声。
而自两位仙长离开后,他清楚的感受到曾经欣欣向荣的家园在一点点的衰败枯萎。
仝子义的软弱无能,郭振的无事生非,一群心思各异的人把持着话语权,他无数次想要持枪上前,喝问他们是不是都是猪脑子,看不清现在真正的要务是什么吗?
我一个年不满十五岁的小孩都知道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
可是,我确实就知是个年不满十五岁的小屁孩啊!
黑夜下的演武场,贺铁铸演练着一套家传枪术,一朵朵枪花如同暗夜昙花倏开倏灭,将内心激荡却又无处宣泄的情绪尽数融入到手中一杆长枪之中。
今夜,心中的烦闷之气远超以往,借着演练枪术发泄,那种酣畅淋漓、一泻千里的通达之感却也同样前所未有。
贺铁铸坚持着将一套枪术演练完毕,大口喘息着停在原地,感受着五脏六腑如同浸泡在温水中的舒畅愉悦,枪柄杵地,心中也有些不敢相信。
心中郁气发泄得差不多,修为又有了一个跨越式的提升,贺铁铸也忍不住心中喜悦。
正这时,忽听得旁边传来两声“啪啪”的拍掌声。
“谁?”贺铁铸一惊,扭头循声向黑暗方向看去。
因为中心区域的围屋和绕围屋而建的棚屋区有些零星的灯火传出,使得演武场朝向中心区域的方向有些淡淡的微亮,与之相反,朝着蛮荒野地一侧就被反衬的分外黑暗,贺铁铸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能看见漆黑一片。
这忽然从黑暗中传出的掌声,让贺铁铸吃了一惊,忍不住心中有些发毛。
一手平平的端着长枪,似乎只要稍有不妥,就要直接向前刺去。
“贺兄弟,别动手,是我们。”
一个年纪在三四十之间的中年将空空如也的双手摊开,示意无害,从黑暗中走了出来,而在他身后,则还跟着三人,他们低垂着头,大半身形都还在黑暗里,贺铁铸只能稍稍见到些许轮廓。
中年上下打量着贺铁铸,眼中满是掩饰不住的欣赏:
“刚才我也是唐突了,不过,实在是没忍住,贺兄弟现在还不满十五岁吧,居然已经到了【炼脏腑】境界,真是了不起!”
见都是熟人,贺铁铸将枪头稍稍下垂,避开中年的要害之地,但眼中警惕却并未完全消散,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中年身后沉默跟随的三人,喝问:“你们深更半夜鬼鬼祟祟的干什么?”
第二十四章 损公的窃贼
夜色下的演武场,空旷清冷。
中年看了看左右,“贺兄弟,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若是不嫌我那棚屋粗陋,到我那去坐坐?”
随着目光对黑暗的适应,沉默跟随在中年身后的三人,贺铁铸也看得更加清楚。
他们分明正合力提拽着一头巨物,虽然已经过精心的处理,甚至还有几种浓郁是草叶味以作遮掩,已经突破到炼脏腑层次,嗅觉大增的贺铁铸还是嗅到了淡淡的血腥气。
再看那巨物的体型轮廓,他心中估测,应是一头体重超过六七百斤的大型野物。
“他们深夜外出就是为了这个?”
这个猜测让他稍觉心安,可新的疑惑又爬上心头。
看向旁边中年人诚挚的态度,他稍微犹豫了一下,便颔首道:“好。”
便跟着中年往旁边窄巷走去,刚走了两步,贺铁铸忽然停住,转身正对中年,郑重道:“棚屋区现在确实有些粗陋,却不会一直如此,以后绝不会比围屋条件差。”
走在他旁边的中年闻言,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反倒是默默跟在两人身后的三位青年脸上显出无声的讥嘲之色。
中年领着贺铁铸回了自己的房间,真就只是一个小小的房间,里侧一张床,床前摆了张可折叠的小木桌,随着五人进入,内部空间显得非常促狭,中年将小木桌收起塞到床底下,腾出一片空地,对三位青年道:“就放地上处理吧。”
一只个头巨大、浑身漆黑,面目狰狞的长獠野猪被三位青年轻轻的放在屋中空地上。
三位青年根本就没有理会一旁欲言又止的贺铁铸,各自抽出随身佩戴的刀具便蹲在野猪身周就认真处理了起来。
他们先是熟练的将野猪皮给剥了下来,平铺在地上,当做一个现成的操作软案,已经剥得光溜溜的大野猪在他们的刀具挥动下被迅速分解,猪蹄、猪头、脏腑……
大部分从野猪身上分解下来的东西都被他们随意扔到一堆,并不太过在意,但当他们分解到一些特殊部位时,神色便会显得异常慎重,动作也都变得更加缓慢。
一个青年把墙角一个空木桶取来,另一个青年双手捧着一颗比成人头颅还大的猪心放进桶中,然后,又是两颗巨大的猪腰,沿着脊椎中线,从头颈一路延伸到尾巴末端、色呈粉色的脊肉……
空木桶被一点点填满。
从进门后贺铁铸便沉着脸看着这一切,中年也只是安静的站在他旁边,与他一起看着三位青年分解野猪。
“今天你们出去了一整日,回来时收获并不多,你们这是将真正的猎获藏在了外面,然后趁着夜深偷偷取回来……想要将其私分?”待到分解已经进入尾声,贺铁铸终于忍不住开口。
一个埋头分解野猪的青年没有抬头,呵呵道:“这不是明摆着的吗。”
“你们这样做不对,按照规定,所有猎获都必须直接进送入公库……你们却偷偷的暗中私分,这种行为,和蠹虫何异?”贺铁铸对于他们这种行为非常不满。
手执短刀,青年一边低头分解着野猪,一边回怼道:“我们自己把命豁出去猎到的收获,为什么要送入公库?”
贺铁铸盯着他,认真道:“因为野猪是你们猎到的,功劳就全是你们的?!
那你们住的屋子,是你们一手打造的不成?
那些石料木料,也都是你们亲手采伐来的不成?
你们的一日三餐,菜蔬米粮,又有多少是你们亲自栽种收割的?你们又亲自动手开荒了多少了土地?”
一气连发数问,贺铁铸停顿了片刻,才缓缓道:
“在这危机四伏的蛮荒,没有整个团体的支撑,你们算什么?连生存都困难!拿什么去猎杀这样的巨物?!”
“哐当——”
青年忽地将手中刀具扔在地上,豁然起身,站在贺铁铸对面,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此刻青年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喘着粗气,双目已经布满了血丝,可见他心中情绪有多激烈。
相比于高大魁梧的青年,十五岁不到的贺铁铸反倒显得异常娇小,需要抬头仰望才能与青年的目光碰撞,寸步不让。
贺铁铸可没有丝毫心怯,在今晚之前,他的修为就比青年强出一大截,今晚的意外突破,双方的差距变得更大,他那点身材体格上的优势,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别说面前这位,便是将中年算上,屋中四人同时向他出手,他也丝毫不惧,正因为有这底气,面对中年的冒昧相邀,他才敢这般轻松就答应了。
他冷笑道:“怎么,说到痛处,恼羞成怒了?不过,我劝你冷静点!
只要你们将这些猎获送入公库,我也就当这事没发生。”
“要是不呢?!”青年灼热的吐息都喷到了贺铁铸额头。
贺铁铸冷声道:“那就不要怪我把事情闹大!”
说着,他环视屋中四人,执枪倒退两步,摆脱他们气机的隐隐辖制,目光先是在三个青年身上扫过,最后,将注意力全集中在中年身上。
“我劝你们最好别走到这一步!”
这四人虽然都是武者,可三个末流、一个三流水准,对现在的他来说,根本毫无威胁,但考虑到现在的局势,他并不想将这事暴露在阳光下,或许这四个“窃贼”会受到惩罚,可本就不好的局面也会因此变得更糟糕,这绝不是他希望看到的。
武者第一步乃是【炼皮肉】,入门的门槛非常低,只要不是重度伤残,哪怕缺胳膊少腿都可以修炼,打熬身体,锻炼气力,让皮肤更坚韧,脂肪、肌肉的比例更合理、更强大,统统都可算作【炼皮肉】。
但并非所有凡民都能将炼皮肉修至大成,也唯有到达这一步,才能称作真正的武者,不过,这一境的武者只能算是【末流】,至于那些距离炼皮肉大成还差些,但已经练得比寻常人强大,即便强称之为武者,也得备注一个【不入流】。
【炼皮肉】之后是【炼筋骨】,四年前,贺铁铸就借助灵桃仝子义赠予的灵桃冲破此境,也从一个末流武者成为三流武者。
即便放在现在,这成就也能排进前百之列。
由此也可看出,这四人的实力绝不算弱。聚居地虽然武者很多,但大多都是不入流和末流武者,如中年这种三流武者已经算得上是绝对的中坚力量。
而从【炼筋骨】晋升至【炼脏腑】,是三流武者成长为二流的标志,除了强大的力量和体魄,更有奇妙的劲力于脏腑滋生,传遍四肢百骸,三流与二流虽只一境之差,战力却实有天壤之别。
所以,面对贺铁铸平静却底气十足的“劝诫”,暴怒的青年迟迟不敢真的动手。
可让贺铁铸奇怪的是,那位邀他来此的中年,神色间非但没有丝毫紧张,看向他的目光越发欣赏。
这让贺铁铸心中警惕又疑惑:“这家伙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第二十二章 围屋集团
这样的对峙并没有持续太久,青年不忿道:“你的意思,因为我们这些后来者享受了你们这些先来者施予的实惠,我们就该把命拿出相报,一辈子给你们做牛做马,是吗?”
气势一直占据上风的贺铁铸却似被这话戳中了命门,忙解释道:
“你怎么会这么想,无论先来后来,大家都是在这蛮荒挣命的伙伴,咱们能够依靠的只有彼此,才能真的再次立足扎根……青禾先生不也说了吗,这可是战争,咱们是背靠背可以互托性命的战友才对,什么做牛做马,舍命相报,你怎么能这么想!”
青年脸皮抽动,露出了个很古怪、很扭曲的笑容:“这话你信吗?”
贺铁铸错愕:“什么信不信,事实就是这样啊!”
青年幽幽道:“我也想吃灵桃,可至今都不知道这是个啥味,你能给我尝尝吗?”
贺铁铸迟疑了一下,还是点头道:“可以……其实灵桃连续吃上五六颗以后于人体的效果就已经很轻微了,也就是一种可口的水果罢了,下一次分桃时,我可以把我那份给你们尝尝。”
青年摇头道:“看来,你没明白我的意思。”
“……?”贺铁铸疑惑的看着他。
青年:
“我们这些去年迁来的,还有前年迁来的那一批人,今年迁来的这一批人,除了寥寥几个例外,有几个分到桃吃了?
除了你们这第一批人,每年人人有桃吃,咱们这些后来者,十个里面有九个连灵桃到底是个什么味都不知道,说是人多桃少,总有人吃不到,这这糊弄鬼呢!
一年三茬桃,成果四五百颗,便是抓阄,两年也能混上一次吃桃机会了,可事实呢?
你们这一批人,每年每茬必得一桃,一年稳得三桃,只有剩下的那些,才会考虑到我们这些后来者……这,还不够明显吗?!”
青年盯着贺铁铸,“你可是亲口说了,灵桃的效果在食用了五六颗以后就会很小,你们要真把我们这些后来者当并肩作战的战友,难道不该是从第三年开始便主动不参与分桃了吗。
真有五六颗桃下肚,普通凡民成为不入流武者很轻松吧?
不入流提升为末流,末流提升为三流,机会都很大吧?
要不了两年,咱们这八百多人至少也能战力倍增,这难道不是好事吗?”
“可是桃呢?他M的该分给我的桃在哪呢?”青年摊着空空如也的双手,愤怒低吼,双目圆瞪,死死盯着贺铁铸:“这个事,你能搞定吗?!”
贺铁铸脸色时青时白,他张嘴想说什么,可事实如此清晰,有什么可说的。
因他本身疏离于群体之外,再加上这些年最主要的精力都投入到了此生难再得的、由仙长授课的学习中,凡民内部的管理有仝子义这些人在,也不需要他这个未成年小屁孩去操心。
所以,心思根本就没有往这方面去琢磨,此刻被青年猛然揭开,让他看见,本来光鲜的外壳下却是如此丑恶的污秽。
对他的心理冲击过于巨大,一时半会儿都回不过神来。
既然将话说至此,青年再无丝毫遮掩。
“好,你们先来,也没谁规定这几株桃树就该是所有凡民共有的,你们先到先得,将其视为你们的私物,我认了,谁叫我来得晚呢!
没得到桃吃,我们就辛苦点,多猎些蛮荒野物回来,只要吃得足够多,效果也不会差太多。”
蛮荒之地对凡民武者之所以如此有吸引力,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生长在蛮荒的野兽,天生便气血强健,生机充盈,一些体型巨大、年岁较久的蛮荒野兽,体内一些部位甚至也会有灵气富集,经常食用,于武道修炼而言,也大有裨益。
“……可每次,咱们豁出命去猎到的野物,送入公库后,那些最有价值的部位很快就会消失不见,留给咱们的,就只是一堆仅能饱腹的肉。”
说着他伸手指向那已经装满的空木桶:
“这些东西,咱们要是不主动想些办法,一次都不会出现在我们的碗里!”
“你以为我乐意半夜不睡,鬼鬼祟祟的出去吗?
可不如此,还有什么办法呢?
你告诉我,你来告诉我!”
他一步步逼近贺铁铸,再次变成了最初时那种居高临下的俯视:“或者你告诉我,我不该再妄想继续修炼,因为得过你们的些许实惠,接下来一辈子就该为你们打猎上供,哪怕把命搭进去也要毫无怨言?!”
在青年的不断逼问下,贺铁铸面无表情,牙关紧咬,一言不发,内心汹涌激荡,今夜让他失眠的烦闷感十倍百倍的向他心中袭来。
“咔嚓——咔嚓——”
刚突破【炼脏腑】境界的他,对于从五脏六腑滋生的劲力控制还很不足,此刻心中情绪过于激荡,稍不注意,手中那杆铁木长枪便被一股股紊乱劲力侵入,寸寸碎裂。
掌中紧握着碎裂的铁木渣,将他掌心刺出道道血痕,他也丝毫不觉痛楚,却将他从沉思的状态中唤醒。
他看向旁边中年,问:“叔,您是不是有什么话想与我说?”
他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让三位青年都有些始料未及,特别是对着贺铁铸一通狂喷那一位,似乎将他当做了“反派代表”,心中积郁已久的怨气朝着他劈头盖脸的就浇下来,但……贺铁铸却是这样的反应,让他一时间有些懵。
自进入房间后,中年终于说出了对贺铁铸的第一句话。
“贺兄弟,你行事低调,从不插手具体事务,努力做一个安分懂事的小孩,所以你或许不知道,你在我们这些后来者中的声望却非常大,单就声望名气而言,说你是仝子义、郭振之后的第三人一点也不夸张。”
不夸张?夸张到离谱了好吧!
贺铁铸没有回答,但他的表情却已经给出了明确的回复。
“我可不是在诓你,现在谁还不知道,你可是最受仙长器重看好之人,仙长都看好的人,能没点能耐吗?!”
“你还曾当着彼时所有凡民的面,拒绝了仝子义的招揽,这证明你骨子里是个有傲骨、有坚持、有原则的人。”
“你更是唯一一个敢对仙长提出批评质疑之人,不惜得罪仙长,也要为这片土地发声,为八百多凡民的未来鸣不平,你是少有的没有先来者后来者之念,对八百多位凡民一视同仁的既得益者。”
“你说,这样的你,没资格让人心生好感吗?!”
第二十三章 鱼水春风
贺铁铸陷入沉默。
中年的话即便有些夸张,但自己在暗中受到的关注也绝对比他自以为的多得多,在听到这席话之前,他以为自己就是个“小透明”。
实情却是,自己远比自己以为的有名得多,也受关注得多!
他的心中感慨很多,唯独没有喜悦。
他再次深刻的意识到,“仙长的另眼垂青”在其他凡民眼中给自己加了多大的光环。
前后分四次迁来的八百多位凡民中,有大半都是结伴而来,其中至少有一位成年青壮,孤身而来的人不多,且除了贺铁铸之外,都是正当年的青壮年男女,按照常理,既是未成年,又无至亲相伴的贺铁铸会非常艰难,可实情却是,他从未受到过任何恶意的针对和刁难,无论两位仙长在时,还是离开之后,皆是如此。
在今日之前,他从未深思,以为大家相处本就该是这般模样。
可今晚看见的、听见的一切,都让他恍然意识到,自己以前看到的都只是光鲜的表象,内里远没有他以为的那般温情脉脉。
“原来我身上还有这样一层光环。”
贺铁铸恍然,这是他自身感受与他人认知间的巨大偏差。
而另一层感触,却让他心情复杂。
后面三批凡民对他的异常关注,稍微再深想一层,他便意识到,这种关注绝不只在他一人,他们这些第一批迁来的凡民,就像是一个个发光体,吸引着后来者的目光。
这让他联想到那些中下层民众对权贵高层的特别关注,只要是发生在权贵高层的一切,哪怕只是再正常不过的日常,都会是中下层民众津津乐道的谈资。
还有如父亲这种中下层的武者对那些一流强者、绝顶高手超乎寻常的关注,每到一个武人扎堆的地方,谈的十件事里面,至少有八件与这存在相关,哪怕并不直接相关,便是生拉硬拽,也会在谈论者口中与这些存在扯上关联。
他们这第一批人,享受到的就是这样的待遇。
他没有喜悦,只觉毛骨悚然,浑身冰凉。
“怎会这样!”
这一刻,贺铁铸想到的是在高空盘旋的秃鹫,周边阴影中逡巡的鬣狗,嗡嗡飞来的苍蝇。
它们,在期待着什么?!
想到这里,对于中年男子这貌似有些唐突的邀请,贺铁铸心中又有了新的解读。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这是,将我当成了突破口吗?
贺铁铸看着中年,面无表情的问:“你想得到什么?”
面对他忽然转冷的态度,中年的态度却坦诚至极:“现在这种局面,我非常看不惯,我想改变它。”
“……”贺铁铸。
“但在今夜之前,这想法只能是个想法,我一个三流武者,加上三个刚入流的莽汉,还能翻了这天不成?……我能做的,也就偷偷摸摸做点损公肥私的事情罢了。”
“……”贺铁铸。
“可现在,我却觉得我的心思可以更野一点。”中年道。
“……为什么?”贺铁铸。
“因为你呀!”中年看着贺铁铸,满是诚挚与热切。
“……”贺铁铸。
要不要这么坦诚,我是想翻脸来着!
“要终结这个局面,靠我不行,在你们这第批人没死光之前,这对我们这些后来者来说难度都过于巨大。
可靠仝子义、郭振那些人同样不行,无论是主动还是被动,他们身上都已经贴上了‘仝家人’和‘非仝家人’的标签……便是他们真有能耐将这标签撕掉,那眼界格局,也根本不是能做成这种事的人。”
说到这里,中年啧啧摇头:“一个个的,浑身上下,从内到外都透露着一股小家子气,能管好一家一姓就已是他们能力的极限了。”
“而你,是我唯一看好的一个。”
“……”贺铁铸。
“只不过,你也有你的问题,年龄小,实力弱,就是你最大的硬伤……可现在,你亲手将这硬伤抹除了。”
中年眼中浮现出敬佩与叹服,赞道:“果然,被仙长另眼相看之人,必有非凡之处,你能在这时突破,改变的可不止你一个,原本一潭死水的局面也都被彻底盘活!
当你力量不足时,年纪小是你的弱点,可当你力量足够,年纪小却反倒成了你最大的优势!”
“你……到底想干什么?”
中年的每一句言语,都不在贺铁铸的预料之内,这让他感觉有点烦躁。
中年却仿若未闻,自顾自道:
“你们这121人,我却更喜欢将之看做55户,围屋刚落成之时进行住宿分配,除了仝家和郭家,因为人口多、内部关系也错综复杂,都选择按照小家庭进行分配,那些成年未婚青壮也都和其他单身青壮一样,单分出一户出去,其他拖家带口过来的,却都选择和父母妻儿住在一户名下,他们当时一定想不到,他们那一次错过的,是最容易到手、也是最重要的权利。”
“随着次年第二批凡民迁来,凡民数量超过三百,除了还未成年的小孩,第一批凡民混得最差的手上也有两三人可供差遣,因为他们是老手,老带新很合理,既是这个小团体的负责人,也是责任人。
随着人口增加,需要处理的事务也越来越多,最初仝子义将所有人召集起来开大会的形式也越来越不合时宜。
渐渐的便有了议事制度,一事一议,专事专议。
参与者理所当然都是所议之事的相关负责人,这种小型议事会每天都在发生。
而每月又有一两次涉及更广更杂的大型议事会,一些重大决策甚至需要获得广泛的支持才能施行,按理所有负责人都要参加,但要么家中有老人小孩,要么待产怀孕,或者别的琐事羁绊,全都出席是不现实的,所以,便有了每户只需出一个代表的规定。
时间长了,这便成了定例。”
“第三年,又一批新人到来,凡民总数量增加到五百多人,管理越来越正式严格,议事制度也从定例变成了铁律,发展到现在,便是以仝子义、郭振的地位和声望,都只能遵从,绝不敢别出心裁另搞一套花样。”
贺铁铸见他答非所问,心中本来有些恼火,可听着他的讲述,他也有种拨云见日,恍然大悟的感觉。
经过中年的娓娓道来,贺铁铸才知道,这些自己亲身经历、习以为常的现象背后,居然隐藏着这样一条脉络。
这家伙绝对不简单!
意识到这一点,贺铁铸再次低声喝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中年却自顾自继续道:
“所以我才说,后来者想要改变现在局面,除非你们这批先来者死一大半,不然根本就是妄想。绝不是将仝子义或者郭振拽下来就能成的,那得将整个议事制度都给颠覆了……这不是找死是什么?”
说到这里,中年看向贺铁铸的眼神再次变得灼热,就像是在看梦中女神:
“而你不同,你虽从没参加过议事会,但你却是有资格参加的,这种资格,包括仝子义、郭振在内,凡是在此制度下受益之人,任何人都无法剥夺!”
贺铁铸被他这灼热的眼神“烫”得惊了一跳,本能往后退去,直到后背贴墙,退无可退:“你……你到底相干什么?”
“噗通——”
中年忽然双膝一软,直挺挺的跪在了地上,骇得贺铁铸差点把眼珠子瞪掉。
“主公,您自小便得仙长青睐,岂是无因?
您在这最关键的时候突破,难道只是运气?
这是天命选中了您,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将这盘死棋走活,就是天命与您的任务呐!”
一边说着,中年已经膝行向前,想要来抱贺铁铸的大腿。
“别……别……别过来!”
要非身后便是墙壁,贺铁铸已经转身开溜了。
“你……你到底想要干什么啊?!”
“主公请听我慢慢道来。”中年。
“你先起来!”贺铁铸。
“主公您先坐下!”中年。
“……”贺铁铸。
……
时间流逝,低声絮叨了一整晚的中年看了看窗外,低声道:“主公,天快亮了。”
再大的波澜,时间都会慢慢消弭,澎湃的心潮也早已归于平静,与他同榻对坐了一整晚的贺铁铸只是无奈道:“别叫我主公,我不过就是你选中的杆枪而已,你这般称呼,我只会觉得刺耳。”
中年:“主……贺兄弟,请你务必相信,时间会证明我的心意!”
说出这话,他的眼神异常坚定。
贺铁铸主动将眼神移开,翻身下榻,向外走去。
大步走到门口,他的脚步还是顿住:“你叫什么?”
跪坐在榻上的中年展颜道:“刘善长。”
“那我就叫你刘叔吧,咱们以后相处还是实在点好,咱们这小小聚落还没个村子大,被你搞得像是君臣奏对,我心中臊得慌。”
丢下这句话,贺铁铸再不停留,匆匆走了。
第二十七章 十大高手
这日。
围屋一楼,议事厅。
照例今日将有一场大会,每一户都要出一位代表,一些结婚不久,对那事儿兴趣正浓,又正是嗜睡年纪的青壮也都打着哈欠进入议事厅中。
最开始,他们对此还有些懈怠,甚至心中还有些埋怨,以为这挤占了个人的休息时间——劳动就已经很累了,别人休息时还要来这里听人絮叨讲经,没有直接趴桌上睡去都是给仝首领面子,每次大会缺席几人都是常态。
可很快所有人就渐渐回味过来,别说缺席,便是迟到的都没一个。
特别是那些单身青壮,因为仝子义的特别要求,才在第二批移民中找到了另一半,解决了个人问题,无一例外,他们每场必到,哪怕从来没有任何建设性的观点输出,只是做个附和表态的看客。
一般他们都是最早到达的一批,但今天他们进入议事厅后都愣了一下,因为就在议事厅前排中央一个极醒目的位置,坐着个出乎所有人预料的小屁孩。
他们都很诧异,问:“柱子,你怎么在这?”
贺铁铸疑惑问:“我不能来吗?”
他这一句话就将这些人的疑惑全都堵了回去,而且,作为情形与贺铁铸最相似——都是孤身一人来此,没有亲人故旧,唯一不同也就年纪比他大了几岁而已,面对此问,都是斩钉截铁的回答:“你当然能来!”
他们彼此相视一眼,都暗暗下定了决心,若是待会儿有人对柱子出现在这里提出质疑,他们一定要坚决为他出头,捍卫本该属于他的权利。
不然,今天可以用这种理由质疑柱子,明天这理由落在他们身上也将同样合理。
于是,原本应该默默坐在边角,把自己当成一个“小透明”的他们坐在了贺铁铸周围,其中一位见贺铁铸朝他看来,还呵呵解释道:“这种议事会你第一次参加,有很多规矩可能还不太懂,我得帮你照应着点。”
贺铁铸表达了感谢,心中却想,给那家伙全猜中了。
而后陆续进来的就是“仝家人”代表和紧密围绕在郭振周围的核心成员,刚进来就看见“边缘群体”坐在了最醒目的一块区域,都很诧异,看见被团团围在中间的小屁孩贺铁铸就更感惊讶,不过,他们的情绪也仅是如此,然后就找位置坐下了。
待到所有人都到齐,仝子义、郭振两个老头几乎不分先后的走了进来。
他们的目光照例在全场扫过,很快,今日这太过违背传统的座次安排便吸引了他们的目光,然后自然也就看到了堂而皇之坐在人群中,几乎是议事厅焦点位置的贺铁铸。
两老头的目光都落在贺铁铸身上,仝子义更是直接问:“贺铁铸,你怎么跑这来啦……你这是有事?”
他对贺铁铸当然不陌生,曾一度想收他做义子呢,便是此事最终没成,他现在这名字也是他给改的,可谓渊源不浅,加上他与自家几个晚辈年纪相当,他也自动代入到了长辈对晚辈态度,甚至隐隐有些“这可不是玩闹的地方,你可不要胡闹”的警告意味在其中。
贺铁铸恭敬道:“是有些事情要向大家汇报,不过我不着急,等正式议事结束后我再也大家说。”
“……”众人。
仝子义目光盯着他看了几次,似乎在警告他不要胡来,便也不再理会,正式进入议事环节。
渐渐地,其他人的注意力也都被一件件与众人自身密切相关的议事内容吸引了注意力,对贺铁铸也就渐渐不再关注。
而见贺铁铸对所议具体内容兴趣寥寥的模样,有聪明人以为看穿了这小屁孩的盘算,大概也是想通过这种方式让大家熟悉他的存在,逐渐接受他。
还真是机灵鬼,不过,也不是太奇怪,在远离蛮荒的和平后方,他这年纪结婚生子的人可不在少数,再加上他无助无靠的孤儿背景,想得多些,早熟些,也很好理解。
“……好了,大家还有没有什么要补充的?没有的话我就宣布这次议事结束了。”
仝子义目光在议事厅中扫视,却是故意将之前贺铁铸的言语忽略了,在他想来,一个小孩能说些什么大事,他以为天大的事情,拿到这里来讨论只会显得轻佻儿戏,所以,待会儿结束后私下问问就得了。
见被人忽略,贺铁铸主动站了起来,不顾仝子义陡然转利的目光,看着厅中众人,“昨夜修炼福至心灵,修为突破到【炼脏腑】层次,我就想为大家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他这一句话就把厅中所有人惊得说不出话来,差点掉了一地的眼珠子。
贺铁铸继续道:“我也想过继续当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小孩,可又想到当下咱们的处境,若再如此行事,我就不敢这么自私。”
说到这里,他还求证般看向仝子义,问:“仝叔,若是我没记错,就您和郭叔借着灵桃之力有了准一流实力?如我一般稳入二流的把我算上也只有八位?”
虽然两老头做他爷爷都绰绰有余,但刘善长还是叮嘱他万不能以孙子辈自居,让他们一个辈分就是极限了。
贺铁铸几乎没做多想就答应了,他想的却没有刘善长那么复杂,只是觉得,有机会当仝乐乐的长辈,他就是乐意的。
而经他这么一“提醒”,感受着他刻意散出的磅礴气血,一波一波的劲力宛如波涛一般以他身体为核心向外扩散,众人这才恍然意识到,因为这次完全不在所有人预料之中的突破,贺铁铸这个十五岁不到的小屁孩已经是他们这八百多人中的“十大高手之一”了!
其他“十大高手之九”都是个什么情况呢?
最“年轻有为”的也都有三十多岁的年纪,这还是服用了许多颗灵桃的结果,可见这“年轻有为”有多大的水分。
至于他们这些被仙长特意挑中之人为何在武道上平庸得这么均匀,道理也很简单,因这本就是仙长们仔细筛选后的结果,人家的目标群体就是这个。
第二十四章 超级工程
虽然两位仙长从没明确透露其筛选凡民的标准,但从结果大家也能倒推出来。
首先,必须身体健康,筋骨强健,至少,在白天清醒劳作时,可以凭着自身的气血抵抗死瘴污浊之气的入侵,武人是最好的选择,不然,若来的是一群孱弱书生,要不了半年,全都得埋进土里去。
其次,心思不能太野,不仅要在一地长期扎根下去,还得有放下刀剑,拿起锄头柴刀铁锹等工具,长期从事生产耕作的心理准备,而这要求却是与武者秉性相悖的,实力越强,天赋越好的武者,便越是如此,便是他们真个因各种原因报了名,也会被剔出去。
最终能被选中迁来的武者,基本都符合以下一种甚至多种特征:老实巴交,天赋才情皆平庸,心性软弱对于拿拳脚刀剑甚至生命来搏前程的武者思维打心底里发憷,只懂些三脚猫的粗陋法门压根就没有混进真正的武者圈子里去……
所以,此间武者数量看似很多,可在迁来之时就有二流水准的,仅仝子义、郭振两人,且年纪都很大,潜力已尽。
其他大多都是不入流和末流武者,有着三流实力都不多,以其天赋心性,余生还能有一两次突破都算是天命垂青。
这几年间,仝、郭二人能够达到准一流的层次,另有七位三流突破成为二流,另还有大量不入流变成末流,末流变成三流,整体实力相比刚迁来时强了数倍不止,大半都要归功于灵桃,再就是此间水土养人,野兽气血充盈,地里长出的作物也很补人,长期食用对武者的气血有不小增益。
可这种外物带来的增益基本也到了极限。
所以,此刻大家看贺铁铸的眼神都非常复杂。
有种土狗群中忽然出了条狼獒崽子的既视感。
在仙长眼中,凡民或许都差不多,可在凡民的角度,内涵就丰富得很了,普通人,武人,穷人,富人,贱民,权贵……
而武者对个体实力的强弱是非常敏感的。
年纪,资历,贫富,贵贱,这一切在实力面前都得往后靠,若实力差距足够悬殊,这一切更是完全不值一提。
实力等于道理,等于话语权,等于地位。
谁强谁就有理。
前一刻,众人在贺铁铸面前都有着足够的心理优势,把他当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
他的任何言语,都可被轻描淡写的消解成妄人妄语。
可现在,虽然很多人都意识到这小屁孩“来者不善”,可在他那明亮目光的扫视下,硬是没有一个敢跳出来搅局。
便是另外七位修为与他相当,年纪却都能给当他爹的二流武者,也都木桩一般坐着,面对周围各种意味不明的暗示目光,全都无动于衷。
笑话,一个十五岁不到、都还没彻底长开的二流武者,和一个三四十岁、潜力基本用尽的二流武者是一回事吗?
“想为大家做些力所能及的事”,这摆明就是伸手要权来了,他们这时候要是跳出来,除了遭人恨还能落个什么好不成?!
仝子义感受到越来越多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轻咳了一声,平易近人的问:“柱子,你想做点什么?……现在大家都在,你不妨说出来大家参详参详。”
感受到厅中氛围的变化,再无一人敢将他当个小屁孩,而是个需要认真对待的大人物,贺铁铸心中暗自一叹,殊无喜色,他不想如此,这样的相处他并不喜欢,但刘善长却仿佛告诫他:
“不要指望用道理说服他们,哪怕你话再有道理,他们也只会当你在放屁。
你得先将自己的力量展示出来,然后,再去跟他们讲道理!”
现在,就是大家听我讲道理的时间了。
他摇头道:“关键不是我想做什么,而是什么地方最需要我来做点什么!”
不需要!
仝子义心中是这么想的,面上却温和到底:“是哪里让你觉得有不足之处吗?”
贺铁铸点头:“不足之处有很多,不过,我今天不是来找茬的,我就捡最主要的几个方面说说吧。”
……
刘善长:“不要给他们留面子,你第一次出场,给他们的冲击是最大的,也是他们顾忌最多的时候,你若不抓住机会,只是说些无关痛痒的话,那么第二次你再想说点什么、做点什么,效果至少也会打个对折!”
……
你还真喘上了!
仝子义心中不满,从老到小,就没一个是省心的,笑容也变得敷衍起来:“那我倒是要听听。”
贺铁铸已经从人群中走出,站在议事厅前方,面对众人,将议事厅当成了自己的讲演专场。
“只要不瞎不傻,自两位仙长走后咱们面对的到底是个什么狗屎局面,我相信大家都心知肚明。”
他第一句话就让所有人脸色剧变。
大家当然心知肚明,可在这种场合如此毫无遮掩的说出来的,这还真是第一次。
仝子义脸上的假笑凝固,郭振盯着贺铁铸的眼神阴鸷而锐利,其他人心思不一,却都为他如此“愣头青”的表现而惊骇不已。
“……那些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算计我没兴趣,也不掺和。”
众人:“……”
全场寂静,鸦雀无声。
还真是敢说了,真就一点顾忌也没有,把一切遮掩都撕得干干净净,有人恼恨小孩子的不谙规则,不知轻重,也有人为他将一些心照不宣的事情忽然端到台面上来,所有人再也无法装瞎装傻,为很可能失控的事态而忧心忡忡,却也有一些人幸灾乐祸,对于这种局面暗爽不已。
贺铁铸没理会这些,继续输出自己的道理。
“……我只说两件在我看来和咱们所有人都生死攸关的事情。
两位仙长没离开前,大家是个什么心气,他们离开之后又是个什么心气,大家都看在眼里。
仙长的去留我们自然无法决定,但另有一个不同,我不知道有没有人看了出来。
此前,咱们都有着清晰具体的远景目标,至少,大家对未来几个月,甚至一年内要做些什么心中是明确的,采石,伐木,修筑房屋,开荒……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在完成一件件事务的同时,我以为这些大计划还有更多的积极意义。
首先,这些事情都极耗精力,再加上耕种狩猎采集这些事务,每天早出晚归,忙得精疲力竭,根本没心思去想别的,偶尔聚在一起聚餐一次,就是一次莫大的享受,所有人都喜笑颜开。
现在,这些大计划停了下来,人也就闲了下来,人心也就像长了草一样。
再一个,这些大计划天然便是凝聚人心的利器,所谓‘人心齐,山可移’,人心往大计划倾斜,自然就没闲心琢磨蝇营狗苟的龌龊事。
一旦这种大计划没了,人心自然也就散了,乱七八糟的念头自然也就多了。”
贺铁铸扫视全场,斩钉截铁道:“所以,现在这种局面要想改善,最简单的办法便是搞一个大计划出来,只要大家一天到晚有事做,自然就会消停下来。”
有道理!
对于贺铁铸这番言语,在场众人心中都颇为认可,但包括仝子义、郭振在内的大部分人都默不作声,但终还是有人忍不住道:
“事情哪有这么简单,你所谓的大计划要达到这种效果,重点不在大计划,而在这个计划符合所有人的需求,让大家都认可,不然搞些虚头巴脑的大计划没有任何意义,甚至会起反作用。
比如开荒这事,咱们之前就讨论过,继续开荒已经没有意义,而且,现在咱们没了仙长的庇护,离聚居地太远很容易发生意外,若是因此造成了死伤,现在这还能勉强维持的局面得直接散掉!”
贺铁铸正色道:“虚头巴脑的大计划当然没意义,可眼下咱们正有一件事关所有人生死安危的事情,把它作为一个大计划,我甚至想象不出有谁敢公然反对。”
所有人都狐疑的看着他。
“修城墙啊!
现在咱们可没有仙长庇护,既然都知道这里危险,都心中不安,修道城墙把这处聚居地围起来不是理所应当吗?
只要这个计划推行起来,有多少精力填不进去?
只要人心不安,那就说明安全感不够,城墙还不够厚,咱们就可以一直修下去,直到彻底心安为止!”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看着他,对他提出质疑那人更是差点下巴掉地上:“咱们这么点人……修城墙?”
你这是喝了几斤酒啊,这种超级工程,手里没个几万人,你也敢想?!
贺铁铸道:“你就说这个计划大不大吧……而且,城墙一时半会儿修不起来,可以先修围墙嘛,反正不用担心大家没事做!”
第二十五章 招贤聚义
“至于担心有人死伤?”
说到这里,贺铁铸冷笑一声,环视厅中众人,道:
“青禾先生离去前的告诫都忘了吗?
真以为咱们是来此种田安居的吗?咱们面对的可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既然选择了踏上这片蛮荒,那就要做好随时都可能死去的准备。
怕死,只会死得更快!”
他看向已经陷入沉默的质疑者,问:“城墙修起来,咱们会不会更安全?”
“当然!”质疑者颔首。
“那值不值得咱们拼尽全力去做?”
“当然!”质疑者重重点头,声音变得更加高亢,眼神也变得明亮起来。
不仅是他,厅中还有不少人似乎也受到了感染,精神明显振作了不少。
此前,他们都深陷于“如何做人”的漩涡中,不管愿意还是不愿意,整个氛围就是如此,贺铁铸却提供了一个新的思路,将如何做人抛一边,一心做事就行!
对一些人来说,有种心灵卸下重担的轻快感。
贺铁铸却没有就此停止,“在修墙的同时,还有另一件事咱们也得推进,不然,局面不会得到根本的改变!”
质疑者疑惑:“什么事?”
“开路!”贺铁铸道。
“开路?”众人都是茫然,仝子义、郭振和另几个聪明人倒是隐约听懂了,却又有些不敢相信。
“现在,咱们可没有仙长驾驭法舟让我们在天上飞,也不会有人给咱们空运补给,虽然粮食咱们可以自给自足了,但还有太多东西必须从外界获得,包括刀枪箭斧在内的各种武器,锄头镰刀铁锹锅碗等各种日用器具,现在虽然还有不少存量,却会越用越少。
还有布料衣物,各种药物,咱们都需要从外界获得。
一旦城墙计划推行,各种消耗都变得更大,要是咱们不能赶在各种储备消耗完之前与其他聚居地建立联系,会是什么后果我相信大家都能想得到。”
听了贺铁铸这话,很多人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还有这样一把利剑悬在头顶,都忍不住看向首领仝子义,神色间隐隐有些埋怨之意。
“……”压力忽然给到自己身上,仝子义也有些始料未及,却也不得不开口道:“每次青禾先生迁来新人,都会筹备很多物资,特别是常用的精锻武器、铁料、布料、药物等,足够三五年之用,所以,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会出现贺铁铸说的这种情况。”
“这岂不是正说明咱们现在就必须行动起来……难道真要等到这些储备告急,你们的妻儿老小连遮身的衣服都急缺时才想办法解决吗?
那时还来得及吗?!”
仝子义心中恨得牙痒痒,看着贺铁铸道:
“不需要你说,这事的意义我们都知道,可这不是上下嘴皮一碰就能做成的事!
咱们现在连深入荒野十里地就要考虑安全问题,开路的危险十倍百倍于此,除了沿途可能遭遇的各种凶险,咱们这里距离其他聚居地超过百里的距离,必然还牵扯到野外露宿的问题,这里可是蛮荒,这可是能要人命的事!
而且,其他聚居地的情况不见得就比咱们好,要想补给到你说的这些物资,那得去更后方的营地才成,距离咱们最近的营地可是远在三百多里之外。
青禾先生他们在天上高来高去惯了,这可都是直线距离,咱们若在地上开路,三百里变六百里都算是撞了大运,兜兜绕绕上千里地也是很可能的!”
说到这里,仝子义盯着贺铁铸:“所以,必要确实必要,却也不能枉顾现实,更不能好大喜功,贪大求全,那只会把大家全都带坑里去!”
仝子义的解释,将躁动的人心死死的摁了回去,这些摆在眼前的现实困难,单是想想就知道这不是他们这点人手、这点实力玩得转的。
贺铁铸看着心气被仝子义一席话打落的众人,看着仝子义,不满道:“仝叔,您不仅夸大了开路的难度,而且还扭曲了事实!”
仝子义气得吹胡子瞪眼:“我夸大扭曲?”
贺铁铸平静道:“针对您列举的这些问题,我一条条说。
咱们开路最大的困难,就是和最近聚居地连接的这百多里,或许实际开路会更长些,但这些年听青禾先生讲课,对周边形势我也不是一无所知,这段路最多也不会超过百五十里!
危险确实会比周边区域大,但既然青禾先生说了他的老师已经提前进行过清理,那我相信即便遭遇危险也都是我们可以应对的。
所以,最大的危险就是你说的野外露宿这件事,但,这难道真就无法解决吗?”
他看向众人,道:“我既然提出这想法,当然不是空口白话,我的设想是这样,我会亲自带队负责此事。”
嗡~~~
此话一出,议事厅中都响起嗡嗡声,就连仝子义、郭振都没想这小子会这么干脆揽下这苦差,他们刚才还担心这小子给他们这些人挖坑呢。
难道……真的误会他了?
贺铁铸这种自蹈险地的做法,让仝郭等人疑他别有用心的念头有些动摇。
“……既然危险,想法又是我提出的,没有让别人顶在我前面去的道理,所以带队人必然是我,这想法我其实早就有了,也是直到修为突破到炼脏腑层次才敢说出来,不然真就是带大家去送死了。”
“除我之外,其他人至少也得达到炼皮肉大成的修为,当然,若都达到三流炼筋骨层次最好,这样才能保证整个开路队伍有足够的行动力。
假设这段线路最终要开出百五十里的里程,以我们的行动力,可以连续两三日不睡觉的耐力,根本不用考虑露宿问题,完全可以回来休息,等到与对面聚居地搭上线,甚至可以直接去对方那里休息,这根本不是问题!”
“至于您说去补给营地需要开出上千里路的说法,更是无稽之谈。
又不是只有我们才有补给需求,其他聚居地同样需要,而且,考虑到普通人的行动力,每个聚居地既是终点,也是节点,去往补给营地的路线上,每隔五六十里的路程便必有一处聚居地存在,以供往来之人歇宿落脚。
难道我们放着这些现成的道路不用,自己去另开新路不成?!”
“……”仝子义张着嘴,却不知如何辩驳,感受到那一双双异样的目光,仝子义心中暗恨,也后悔刚才为了将贺铁铸的说辞堵回去刻意夸大了行动的难度,还被这小子当场驳斥了回来,给他当众来了个难堪,都有些下不来台。
贺铁铸却没有顾忌仝子义能不能下台的问题,对众人道:
“好了,我要说的事就这样两件,修城墙这事如何推行落实你们自己看着办,开路这事不管你们同不同意,我都会去做,你们要是支持,可以和我一起,要是不支持,我便一个人去推动。”
说罢,他都没多做停留,更没听去等待仝子义、郭振等人就他所提议两事主持意见表决,直接大步出了议事厅,让人明白,他这次过来就是为了说这两件事,至于他们同意还是不同意,他都无所谓,他都会朝着这方向去努力。
众人面面相觑,在这小家伙——哦不,少年天才的衬托下,他们越发像是一群目光短浅,抓不住重点的酒囊饭袋。
……
“啪!”
仝子义回到屋中,心中那口郁气不仅未消,反而越来越浓烈,一巴掌拍在桌案上,气得吹胡子瞪眼。
郭老头的挑战也还罢了,现在居然连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都敢这般无视自己的权威。
更让他气愤的是,家中还出了两个叛徒,仝幺姐和仝乐乐正听故事般缠着大儿子询问会议细节,每到贺铁铸大放光彩的地方,他们就像是自己在大杀四方一样,眼中都像是在放光。
仝乐乐更是边听边嘀咕:
“这家伙怎就忽然突破了,难道被仙长看重的家伙真就这么玄乎?”
“可恶,居然喊爷爷作叔,这岂不是平白大了我一个辈分?”
“……”
仝幺姐在旁默默听着,没有吱声,眼中却是笑眯眯的。
“你们两个怎么回事,里外都分不清了吗?”
仝子义看着二人,十分不满,看着幺姐眼中蕴着笑意的眼神,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幺姐,仝乐乐这混球不懂事也就算了,连你也不晓事吗?”
仝幺姐噗嗤笑道:“爹,我倒是觉得贺铁铸说的那两件事都非常在理,特别是他自请去做开路先锋,有想法,敢担当,若非女儿修为差点,我都想跟着一起去做些贡献呢。”
“你……你……”仝子义气得手抖,指着仝幺姐似乎想要狠狠发作,但终究只是恶狠狠的道:“你可别被那奸猾小子蒙骗了,别听他说得好听,肚子里坏水多着呢!”
就在这时,他的一个徒弟快步走入屋中,急道:“师父,您过来看看!”
仝子义闻言,快步走到围屋外侧的窗边,屋中包括仝幺姐、仝乐乐在内的其他人也都随他一起来到窗户边,一眼就看到了远处演武场上正在发生的事情。
只见贺铁铸手执一面简陋大幡,上写四个大字“招贤聚义”,下面则用更小的文字讲述了开路的迫切性与必要性,并对那些潜藏在八百多人中的“贤人”“义士”发出邀请,与他一起来做这件大事,文末还特别强调了对准入实力的要求和巨大的危险性,请大家在应招之前仔细想清楚。
这份看起来冠冕堂皇的招贤聚义幡,看在仝子义眼中就是扯旗造反,他咬得牙关咯咯作响:“看看,看看,我说什么来着,这小子看似纯良,却是满肚子的坏水!
他刚才在议事时故意让我下不来台,为的就是这一刻啊!包藏祸心,这小子一开始就是包藏祸心呐!”
第二十四章 大势聚人心
聚居地本来就很小,藏不住什么秘密,便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都会成为大家津津乐道的谈资。
贺铁铸在演武场竖起招贤聚义幡,这种兼杂着表演和行为艺术的做法,就像是主动往身上打了束光,立刻就成了这八百多人中最“亮”的仔。
在仝子义一大家子凭窗观望的时候,居住在围屋各层的住户也都被吸引了过来。
而就在围屋外围的棚屋区中,也有一道道身影走出,就像是受到灯光召唤的飞蛾,自动就往演武场方向汇聚而去。
而在这过程中,今日议事厅中发生的一切,特别是与贺铁铸相关的一切,迅速的扩散开来。
那些从棚舍区中陆续钻出来的身影,看向贺铁铸的眼神也从看一个另类的异样目光变成一种带着温度的明亮。
感受着越来越目光落在身上,贺铁铸心中本能的不适,他更喜欢如一个小透明般活着,也不想现在这般站在舞台中心的感觉。
但他却强行克服了心中那股想要逃避的念头,以最挺拔昂扬的身躯,最坚定的眼神,最诚挚的态度,回应着所有的目光。
“这一次,你去议事厅的目的不是去说服人或者推销你的理念,无论你的辩才多好,理念有多正确,这都是不可能的。
你出现在那里,并让人无法就此提出质疑,那便是最大的成功。
择机将两个计划公布出来后你就立刻走人,别去等他们的回复,我不知他们会给出个什么回复,我唯一可以肯定的就是,绝不会是你期望的那种。
所以,你继续呆下去有害无益,若真等他们议出个结果来,反而会让局面变得尴尬。
那时你是听他们的呢还是固执的坚持己见呢?所以,不要让局面演变到这一步才是正确的做法!
……
接下来,事情就很简单了,你只需要如此这般,事情就妥了。”
贺铁铸看到站在人群中的刘善长,自然便又想起了他的交代。
贺铁铸虽对这种刻意的作秀心有抵触,但他更关心的还是实际效果,对此,刘善长信誓旦旦的保证:
“相信我,如你,如我这样的人并不在少数,你只要让自己变得足够醒目,把所有的目光都吸引过来,他们会主动出现在你面前。”
他看着站在围观者中间,眼中带笑的看着这一切,却并未继续上前一步的刘善长,心道,要是结果没有你保证的那般乐观,我要你好看!
正这般想着,便见一位身高超过两米,无论个头还是体型都远超常人的大汉伸手轻轻拨开阻路的人群,那小心翼翼的模样,就像是在拨开几个小鸡仔,在他身后还跟着四个身高超过一米九,个头体格都比他小了一圈,可和周围人相比依然是小巨人般的粗蛮大汉。
他们就这么旁若无人的来到贺铁铸面前,最前那位身高两米多的巨汉真就如看小鸡仔一般的目光俯视着他,闷声闷气的问:“你这幡上说得都是真的?”
贺铁铸看着巨汉和他身后的四个伴当,有种揭盅就中大奖的感觉,这五人在聚居地的名头也不小,巨汉和他身后一人是第二批迁来之人,另三位则是第三批迁来者。
单论武道修为,最强的巨汉也只能算是“末流”,勉强达到了炼皮肉大成,迟迟未能突破“炼筋骨”层次,另四人更是连“炼皮肉”大成都还差些火候,但耐不住人家天赋异禀,本钱雄厚。
仅炼皮肉大成的巨汉就可以压着三流武者打,皮糙肉厚的他挨上十下都不痛不痒,可他那比砂锅还大的拳头只要捶中一下,三流武者也得吐血重伤。
老天分明给了他一身靠“蛮横”就能吃香喝辣的天赋,可这汉子骨子里却没有一点武人习气,心中全是“凭力气吃饭,有劳才有食”的朴实念头,性格憨实鲁直,他们这个小团体在聚居地的名头不小,不欺负人,却也从不受人欺负,仝、郭双方人马从来没有停止过拉拢示好,他却从来都只傻乎乎憨笑回应。
此刻,他却是如此明白直接的往招贤聚义幡下而来。
于是贺铁铸明白,这汉子既不憨,更不傻,傻乎乎的憨笑背后,却跟明镜似的。
贺铁铸重重点头,“当然都是真的,我的初步计划是招募二十人,向锻炼队伍,等到大家都攒够经验,开路也有了一定的成果之后,再继续扩大人数。
本来,按照我的设想,第一批队员至少得有炼皮肉大成的修为,确保整个队伍的行动力和战斗力,不过,若是你这几个伙伴想加入,倒是可以稍微破例一下。”
俯瞰贺铁铸的巨汉歪头想了想,忽然向贺铁铸缓缓伸出了蒲扇般大小的巨掌,“咱们先搭个手吧。”
不管是真是假,先称量一下贺铁铸的实力总是没错。
看着大汉如山倾般压来的巨掌,贺铁铸没有躲闪,平心静气,也缓缓伸出了一掌。
两掌相接,一大一小的鲜明对比,就像是成人的大手覆在刚出生婴儿的手上,强弱之别似乎也该如此鲜明,但巨汉却像是伸手按在了一块烙铁上被狠狠烫了一下,只接触了一瞬便本能的收手后撤。
因为他清晰的感觉到一波波劲力从贺铁铸的小掌涌入他身体,他那自诩可与蛮牛角力的体格在这股劲力之下根本毫无反抗之力,如针插入棉中,如热油泼入雪中,根本就是一触即溃。
“炼脏腑”和“炼筋骨”虽只一境之差,实力上却有天壤之别。
“厉害!你做领队我没意见!”巨汉当即表明了态度。
贺铁铸从怀中掏出一个册子,翻到第二页——第一页被他自己占用了,和一只炭笔一起递给巨汉:“那你们都留个名字吧。”
巨汉于是在第二页留下了自己的名字。
樊虎。
而后,随他一起过来的四人也都留下了自己的名字。
他们几人的行动就像是打破了某个沉默的封印,甚至贺铁铸都没机会再度吆喝,便有人沉默的排队在后,在那本册子上留下了他们的名字。
很快,贺铁铸就不得不收起册子,一脸抱歉的看着还在排队的几人:
“现在大家都没经验,刚开始人太多反而不妥,下次,大家等下次吧。
而且,大家也用不着沮丧,咱们不仅要开路,还要修城墙呢,需要你们的地方多着呢。
好了,我要先去准备一下,这次入选者也请回去早做准备,咱们明日一早便要正式开工了。”
说罢,他的眼神在刘善长脸上停留了片刻,只是微微点头,没再做任何额外的交流,他便转身离去了。
按照他们的约定,若是这次报名者不积极,刘善长四人会主动加入,若是报名者很多,那他们四个反而会后退一步,把机会留给其他人。
……
演武场上的一幕早就散了,仝子义也再次回到了屋中,心中却兀自气愤难小,周围人没话找话想要纾解他的情绪,他也不做理会。
直到某一刻,仝幺姐轻手轻脚进入屋中,来到他身边,俯身对着他耳朵“低声”道:“爹,贺铁铸在外面想见您呢。”
“见我?他居然还敢来见我?!”
仝子义瞪眼错愕,扭头看向幺姐,问:“他来做什么?”
已经十五六岁年纪少女瞪着一双大眼睛,似乎为父亲问出这么简单的问题而满是不解:
“您是首领啊,他一不小心搞出这么大的动静,敢不来向您解释解释?还真反了天不成?”
“你……你……好得很!”
仝子义那个气啊,什么叫“一不小心”,那小崽子根本就是蓄谋已久啊,要真把他当首领,那小崽子能干出这种事来?!
还“反了天不成”,事情都做到了这个地步,你居然还帮着他糊弄你爹?
“不见!”
仝子义脖子一梗,这一刻的他有种死也不会低头的凛凛傲骨在。
然后,仝幺姐也不说话,就只是拉着他衣袖一角,拽呀拽呀拽,晃得他心烦意乱。
终于,高昂着脑袋的他不得不扭头看向旁边只是低头拽他衣袖的女儿,“那小子来见我,另有目的?”
仝幺姐低声道:“他们明天不是就要深入蛮荒了吗,现在正在做各种准备呢,其他都好说,他们自己就能解决。
可唯独武器和药品……这不都在库房里吗,他们这第一次出去,没有经验,当然各方面都要尽善尽美,能备的东西当然都得备上,我记得库房里还有很多套百锻全身甲,还有几柄巨斧,拿个樊虎几个正好合适……
还有,青禾先生给您的地图……”
仝幺姐说话时脑袋本来就是低垂着,却依然能够感受到父亲那越来越锐利,仿佛要吃人一般的眼神,声音越来越低,彷如蚊蚋,直指终不可闻。
造孽啊!
仝子义面无表情道:“让他进来!”
……
次日一早,天色还没有彻底明亮,二十道全副武装的身影就已经在演武场上集合,在八百多双目光的注视下,贺铁铸最后再度仔细检查了一遍,包括武器、防具、药品、食物、水、各种必备工具。
“好,出发!”
随着他一声令下,二十道高矮胖瘦相差悬殊的身影如箭矢般笔直的向远处的蛮荒射去。
那些自动聚拢在演武场周围的身影并没有散去,二十人远去的身影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的烙印在他们心中,宛如巨石投入死水之中。
本已死寂的心潮渐渐激荡起来。
不知是谁开的头,很快,一个目标成为了所有人的共识。
“修城墙!”
“我不能去开路,却也不能什么都不做……我们要修城墙!”
这种呼声,不止广泛存在于后来那几批凡民之中,便是围屋中的许多人,对于修城墙这件事也是支持的。
很快,“修城墙”就成了聚居地内任何人都不可阻遏的大势。
谁要是敢这时候跳出来唱反调,只会被大势无情的碾掉。
第二十五章 打造地下溶洞空间
“红尘气总量增加了三成!”
姜乾自从对区域内的红尘气进行了微调再分配,便没再施加任何影响,任其自然发展演化,他只是默默地看着。
变化,很快就发生了。
当贺铁铸率领开路二十人队冲出聚居地,聚居地内其他人受此刺激根本未经议事会通过便将修筑城墙确定为未来大计,聚居地的人心从“泥潭”中走出,再次有了能够凝聚所有人心的奋斗目标,姜乾便发现,缭绕在区域内的红尘气总量在很短的时间内上涨了三成左右。
这意味着他的收成也将在原来的基础上上涨三成有余!
之后的日子里,贺铁铸率领的开路队伍一里路一里路的向前推进,于莽莽丛林中开辟出一条安全的行进路线,清除周边一切可能存在的隐患,每一次回归,都会带回一段新的线路图。
而聚居地内同样没有闲着,一道由原木、藤条、条石、泥土等物共同拼搭而成的围墙绕着聚居地迅速成型,在修城墙之前,他们先用最快的速度用百搭围墙将聚居地包围起来。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推进,随着工作的持续推进落实,红尘气也在随之一点点上涨,不过,却已没了此前猛涨三成的冲势。
姜乾也逐渐将注意力从地表凡民聚居地移开,除了每月定期收割一次红尘气之外,大半精力都放在了地下。
……
早在苏醒后不久,姜乾就意识到身下很可能有条地下暗流,只不过,这条地下暗流实在太深,直到两次进阶后,意识观照范围扩增至半径百米之内,深藏在地下六十多米深处的一条地下暗河终于进入他的“视界”之内。
地下暗河水势湍急,奔涌向前,而在其上下左右四周,尽是坚硬至极的岩石,任水势如何湍急凶猛,都不能奈何分毫。
若将大地视为躯体,这条湍急暗河充其量就是一条毛细血管。
对于这条地下暗河,姜乾重点关注了一段时间,从中发现了多种极微小的浮游生物,这也是这条暗河中唯一可与“生命”扯上关系的东西,除此之外,再无任何生命存在。
他原本还想着,若是此暗河中有鱼虾之类的生命存在,这条暗河岂不是能够成为生死二气的供给地。
到时候自己上割红尘之气,下采生死二气,效率直接翻倍。
可实际考察后他不得不放弃此念,这条地下暗河于他而言就是一条“死河”。
不过,“在地下深处采集生死二气”这个念头一旦滋生,便再也抹除不掉了。
地表区域内发生的一系列变化,源头的源头就是他肆意调动生死二气造成的,吸取了这个教训,地表的生死二气他是一点都不会碰了。
地表碰不得,地下可不一样啊。
在这次进阶之前,观照区域只有十米半径,自己所能干预的地底最深处也不过才十米,太“浅”,安全感严重不足,有很多想法他都只能压在心底,不敢胡乱尝试。
可现在,观照区域提升到百米半径之内,安全感大有提升,一些原本被他牢牢压在心底的念头便再次“浮”了上来。
虽说地表三五米以下便是岩石,越往深处,岩石的质地便越紧密,越坚硬,但地下依然依然存在大量裂隙空洞,特别是自地表往下二十米至“视界尽头”的岩石,有很多溶蚀性的空洞,本身就是一个个小型溶洞。
大地,并非致密凝实的整体,内部充斥着大量的“气泡”。
姜乾用意识将其中一团“气泡”包裹,推动,在“念化虚实”能力的影响下,这团“气泡”被他往地下深摁了五十多米,与另一团更大的“气泡”融合,一个更大的“气泡”诞生了,而原来“气泡”所在位置就像发生了置换反应,悄然间转化成为实心。
接下来,姜乾感觉自己化身成为“屎壳郎”,那一团团地底“气泡”就是自己需要努力的目标,它们被一点点的聚拢在一起,最终,在越过地下暗河的更深处,在距离地表足有八十多米的幽深之地,悄然出现了一个地下溶洞。
这个地下溶洞的形状极不规则,没有丝毫人为的痕迹,处处都透露着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姜乾确信,除非有人亲眼目睹了“小气泡”融合成“大气泡”,小溶洞整合成大溶洞的过程,都不会对此地下溶洞生出丝毫怀疑之心。
当这处大型地下溶洞形成以后,那个被姜乾藏在岩石内部的“九星剑气果灵草”种植小空间仿佛变成一枚“秤砣”,往地底深处、地下溶洞所在方向笔直“坠落”而去。
很快,这处地下溶洞空间的大小又有细微的提升,更关键的是,生长其中的十五株九星剑气果灵草移植进了这片地下溶洞之内,看不出丝毫异样之处,仿佛从其生机蕴生、破土发芽那一刻便已在此地扎根“定居”。
将现有的灵草移植完毕后,姜乾又看向“岩心封存库”,有大量灵草籽被他以这种类化石的形态封存在岩心之中。
“等下次时令到来,除了留些种子,其他都种下去。”
姜乾这般想着,似乎已经看到了每年随着剑气果成熟,灵草迅速枯萎死亡,大量生死二气散逸出来,被他尽数收取的场面。
虽然,每年只能收割一次,但收获多寡,全在“种植”规模的大小,而在这里,姜乾没有丝毫顾忌,他的最终目标,便是将这个地下溶洞打造成一个每年都能够尽可能提供更多生死二气的“灵草种植园”。
姜乾心中一边整理着这些未来规划,一边将“岩心封存库”挪往地下更深处。
实在是里面有不少敏感的东西,特别是死气结晶,和噬生魔兰生机充盈的根须,他现在可不敢让任何人发现端倪。
最终,他将这些库存珍藏紧贴着湍急暗河的坚硬底部进行收藏,距离地面足够深,也足够隐蔽,基本可保无虞,便是哪天真有事,只需稍稍动念,这一切库存就会被湍急的暗河冲得无影无踪。
这般处置了一番后,姜乾心中安稳了许多。
第二十八章 十八年代谢(上)
在十五株剑气果灵草九层二十七枚剑形叶片全部长成,花期将近,姜乾又分出了一片小小的空间,和两株剑气果灵草一起再次移回距离地表只有七八米深的岩心之中。
姜乾通过与凡民记录的日期对比发现,灵草长势相比往期慢了二十天左右。为了摸清背后原因,便又分出去两株作为对照组。
果然,剑气果彻底成熟之时,近地表的两株比地下溶洞中的十三株又早了十八天。
从灵草籽破土之日算起,足足延迟了近四十天时间。
“是灵气。”
“越往地底深处,灵气便越稀薄……而剑气草每一个生长阶段,灵气都是刚需,灵气稀薄了,时间自然就得延长。”
随着灵果成熟,灵草迅速枯败死亡,大量生死二气从中逸散而出,直接被姜乾吸收,化为天赋孕生的资粮。
这点生死二气虽然远算不上丰收,却也证明以“种田法”收获生死二气是确实可行的,对于解决这个问题的内在动力也越足。
看着那些或大或小、或明显或隐秘的岩石裂隙,想到了当日青禾青雨以四散的灵气根须寻找地下水源的办法,姜乾心中有了灵感。
一条条大小不一、显隐不同的岩石裂隙被他“移栽”到了地下溶洞的上方,在他的全知视界中,就像是在给秃头的地下溶洞插秧种发,又像是一种倒着往上长的特殊“根须”。
草木根须往地下深处扩散,因为它们需要的是地下的水源,而裂隙根须则是从地底深处、以地下溶洞为源头,向上扩散,因为它们需要的是上方更浓郁的灵气。
事实证明,这种改造非常有效。
次年,通过对照观察,灵果成熟期虽还略有延迟,但已经缩短到了十天之内。
姜乾又对这些裂隙根须做了更进一步的优化调整。
第三年,地下溶洞中充斥着灵气,剑气果灵草遍布地下溶洞所有角落,生长周期彻底恢复正常。
除此之外,还有另一种植物,韭齿草。因其常年不见天日,其形态与地表时已有颇多不同,另还有几种以其根茎芯叶为食的昆虫,组成了一个小而微的独立生态。
这当然不是为了点缀,更不是画蛇添足,其性质和广泛植树以保持水土不流失差不多,只不过这里却是为了保持生气不流失,同时,也是为了“合情合理”。
虽然这里非常隐蔽,很难被发现,但姜乾却不能不为此预做准备。
这里一旦被人发现,只有剑气果这一种灵草就会让这里显得很诡异,很不合常理。
因为剑气果自动成熟后,灵草籽会陷入休眠,直到次年天地时令再次回到某个节点,它才会在适当生气的激发下苏醒,开始新一次的轮回。
而灵果成熟后灵草会迅速枯萎死亡,散逸出生死二气,死气下沉,生气上逸,灵动轻盈的生气在无所依附的情况下,很快就是流失殆尽。根本不会留到次年只为了将灵草籽重新“唤醒”。
这就是个死结,根本就解释不通。
可若加上生命力顽强、终年不败的韭齿草,一切就解释得通了。
而后,为了更合情理,姜乾还特意“移植”了几条比较明显的岩石裂隙,与一些天然曲折的巨岩裂隙对接。
这样一来……
当雨季来临,大量降水通过密密麻麻的岩石裂隙向下渗透,有细小的草籽、灵草籽、昆虫也被挟裹着一起向地底渗透。
这很合理。
其中有一部分没有渗入暗河中,而是完美的避开,顺着一些裂隙进入这处地下溶洞。
这同样很合理。
若完成这趟旅程的只有韭齿草,那么这处地下溶洞平平无奇,若只有灵草籽闯过了这些关卡,那同样不可能有这样的地下奇观,唯有双方同时到达,才能造就这处地下奇观,难度可能很大,概率低到亿万年都很难再重现一次。
但在理论上,这是很合理的。
“这就妥了。”
从那些凡民的思维中,姜乾知道,这种天然的地下奇观虽然罕见,却也不是没有,比这个更夸张的都有不少,甚至大多数能在凡民口口相传中流传数十上百年的奇闻逸事,一处类似这样的所在简直就是标配。
既如此,姜乾相信,对修行者来说,这种所在只会更加寻常,哪怕真的暴露出来,只要“合情合理”,就不值得大惊小怪。
而且,即便是九星剑气果,其品阶也不算高,筑基境修士都不太看得上眼,也就练气修士会将它当个宝。
便是真个暴露了,影响力最多止步于筑基境修士。
“那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大刀阔斧的干吧!
……
姜乾把主要精力放在地下的时候,依然不忘偶尔关注一下地表的情况,每月一次的红尘气收割依然是他的主要进项,略去细务,把握大势,确保这片长势越来越好的“韭菜地”不会忽然减产,甚至停产。
所以,持续关注其大势动态,依然是一项很有必要的工作。
自贺铁铸带着开路队伍第一次深入蛮荒,因为距离距离聚居地足够近,往返补给方便,又因青雨青禾二人在此坐镇数年,将一切可能存在的隐患犁了一遍又一遍,所以,前期进展非常快,哪怕大家都是毫无经验的新人,第一个月也完成了三十里线路的开拓。
从第二个月开始,随着距离聚居地越来越远,开拓难度越来越大,第二月只完成了十五里的线路开拓,刚好是第一个月的一半。
而且,那些修为低、耐力低的队员也逐渐无法跟上这种长期高强度的体力和心力的双重消耗。
从第三个月开始,一个开路队伍扩增至三个,除了修为最高的几个队员,其他队员都是外出一轮,修整两轮,修整期间这些队员则积极参与到修城墙的集体劳作中,避免长期与大团体脱节导致彼此疏离。
整个队伍的状态明显好转,老带新也不怕经验方面缺乏,但为了让后劲更足,贺铁铸听从了刘善长的建议,主动下压了开拓进度。
所以,从第三个月到第六个月,每月进度都是十里。
虽然速度慢了下来,但所有人的状态都非常好,而且,武者但凡能从这种长期高强度的消耗中挺过来,修为都会有明显的提升。
从第七个月开始,已经开拓出了八十五里路线的团队遭遇到真正的挑战。
一个巨大的、根本无法回避的沼泽地带横亘在路线前方。
除了探路本身的难度倍增外,更无数毒虫滋扰,蚊蝇蛇蛛蛾蝶蜂……没有一样是不带毒的,加上距离聚居地太远,每次往返只是赶路就要消耗近半时间,加上不能在蛮荒野地睡觉这个限制,每个月都只能几里地几里地的往前挨。
这个局面,持续了整整半年。
打破这个僵局的,不是来自于探路本身,而是发生在灵堂上。
这是自两位仙长离开后紧急修建起来的功能性建筑第一次投入实际运用,而且,一次就停灵两处。
唯一的“好消息”,是这两位死者都不是出自危险性更大的开路队伍,而是两位老人。
这是聚居地第一次死人,还一次就死了两位,虽说所有人对此都有心理准备,毕竟自从迁来至今也已经过去了六年,有人年纪到了,自然就该走了。
但这依然让整个聚居地的气氛变得凝重。
在贺铁铸的强行带动下,昂扬了一年的心气也再次显出颓色。
就在这种局面下,仝子义、郭振两人第一次联起手来,当着所有人的面,对贺铁铸公然发难。
第二十六章 大中教化,有法无法
贺铁铸本以为就是趁着回来修整的间隙参加一场追悼会,根本没料到会遭遇一场“突袭”。
郭振面对着垂首沉默的众人,追悼完两位老人后,忽然话锋一转,叹道:
“对于这个年纪的老人来说,最深的执念莫过于落叶归根,便是知道咱们现在是回不去的,若是能得到故乡只言片语的讯息,也是莫大的安慰。”
“同样,对这个年纪的老人来说,最遭不住的便是情绪的大起大落。”
说到这里,他扭头看向贺铁铸,眼神锐利如苍鹰:
“先给他一个大大的希望,然后再把这希望往地上狠狠一摔,有几个老人遭受得住?
贺铁铸,当初你信誓旦旦的言语,给了很多人希望,可现在整整一年过去了,你还想让大家坚持多久?
还是说,你当初那般做态只是为了利用此情此心,至于被你提得高高的希望被摔得粉碎,你并不在乎,可对?”
贺铁铸目瞪口呆,什么意思,这是要我为两位老人的死亡负责了?!
这是什么逻辑?!
“你等会儿!”贺铁铸连“郭叔”都懒得叫了,直接打断郭振持续射来的冷箭,道:“两位老人的去世我和你们一样难过,可这却不能成为你无端攻击攀咬我的理由!”
“理由?我这就给你理由!”
郭振冷哼道:
“头两个月你给大家尝了点甜头,进度喜人,可自从第三个月开始,整个开路队伍越来越大,作风却越来越保守,明明可以用十分力的地方,却始终只用七分力甚至六分力,每每可以两三个月做成的事,你硬生生拖了半年,现在已经一整年过去,你们还在沼泽地里转,这就是你当初信誓旦旦的保证吗?”
贺铁铸不悦道:
“这件事我已经解释过很多次,不留余力的行事,一次两次还行,谁能长期坚持?而且,长期疲劳行动,队员们的安全根本无从保障!
这种不负责任的……”
“这可是战争啊!你说的。”仝子义忽然道:“战争哪有不死人的?”
贺铁铸讥刺道:“嘿,因为战争要死人,所以,不死几个人就不叫战争?要是措施做得太到位,人没死成,还得特意去弄死几个,是这样吗?”
面对他的讽刺,仝子义一脸平静,道:
“你说责任,那我就来说说我这做首领的责任。
这一年,为了助你成事,我将库存的很多珍贵资源几乎掏空了来帮你。
这些资源,可是属于每一个人的!
而你,还有你的队伍,享受着从所有人身上硬抠出来的血肉,却打着最有利于自己小团体的算盘……其他人就被你忽略了吗?
是,你们若更积极一点,于你们而言,危险确实会大些,但效率提升,进度加快,于整个聚居地而言,才是最有利的选择,这么简单的道理,难道你不懂吗?”
“现在的你们,享受着整个聚居地的供应和支持,是属于整个聚居地的开路先锋,而不是你的私人武装,你要搞清楚!”
贺铁铸被他一句句犀利的言语逼得沉默,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应对,仝子义见此,心中只想仰天狂笑,嘴上却毫不留情,继续更加犀利诛心的输出。
“你那点小心我还看不出来,正事刚做了没两月,就迫不及待的扩大队伍,二十人变成三队六十人,后来遭遇沼泽地,三支队伍扩至四支,每支二十人扩至三十人。
好家伙,短短一年时间,一百二十位精锐武力,照着趋势下去,要不了半年,聚居地所有的武者都得跟着你混了。
到时候你一声令下,我这个糟老头是不是就得识时务的乖乖让贤啊?
旗号打得冠冕堂皇,却拿着从所有人身上割下来的血肉,肥了你自己……这就是你一心为公,一切为了聚居地的做派?”
“你……你……”贺铁铸气得想要吐血,有一肚子的话想说,但感受着那数百双向他身体“射来”,疑惑猜测不信任的目光,他就怄得一句话都懒得多说,狠狠一甩袖,咬牙扔出一句话,转身就走。
“三个月,我会在三个月内将这段路开通。”
贺铁铸狼狈的刚挤出人群,就被刘善长猛地拉进自己的房间。
刘善长拍腿痛惜道:“你上了他们大当了,那两个老家伙这是眼见着果子要熟了,伸手来摘果子了!”
看那表情,就像是痛失几个亿。
贺铁铸却根本没在意这些,而是目光如刀一般落在刘善长身上,问:“你当初建议我多搞几支队伍,轮流上阵,是不是就有仝子义说那意思?”
刘善长面对贺铁铸锋利的目光,毫不避让,大方承认道:“对呀,这本就我的目的之一啊,有什么不对吗?”
“……”贺铁铸。
他这么坦然直接,反倒把贺铁铸整不会了。
“从地图可以看出,出了这片沼泽地,距离对面聚居地也就二十多里路程,对方比我们更早落地扎根,准备比我们充分,人比我们多,各方面的形势都比我们好,他们自然也会向周边展开探索。
所以,我猜测当咱们走出那片沼泽地的时候,就是和对面碰头的时候。”
“接下来,你以为会发生什么?”说到这里,刘善长冷笑道:“他们热情洋溢的迎上来,与咱们嘘寒问暖,从此咱们便亲如一家,如兄弟般相亲相爱了?”
“这……”贺铁铸试着将自己代入对方的位置,有些迟疑的道:“……似乎有点不可能吧?”
“什么叫似乎,除非脑子进水了,正常人都不会做这种美梦!”
刘善长直接道:
“虽然有铁律,在开拓战争百年之内,凡民聚居地之间不得互相攻伐,更不得掀起大规模的凡民战争……但正所谓越怕什么越强调什么,这只能说明聚居地之间的竞争是何等激烈。
所以,只要咱们与对方接触上,咱们就已经不可避免的也进入到这场激烈的竞争之中……咱们这处聚居地武者的成色有多差你不知道吗?除了武者数量多之外,和其他聚居地相比,几乎一无是处。
据我所知,其他聚居地最次也会有一个一流武者坐镇。
咱们呢?就两个用灵桃硬堆出来的准一流的老梆子,我从不说暗地里诋毁人的话,但我却能用我这双眼睛保证,这两老货都是只敢窝里横,面对真正的一流武者,却是连大屁都不敢放一个的软蛋!
他们骨子里就是欺软怕硬,勇于内斗,怯于外战的货色。”
虽然毫无实据的诋毁人有些不对,但贺铁铸心中对刘善长对仝、郭两人的评价却是非常认同的。
“而你呢,这一年虽然成长很大,实力已经超过了聚居地内另七位二流武者,现在妥妥的第三号人物,但距离真正的一流之境……三五年之内是指望不上的吧?”
“别说三五年,十年内要是能迈过那道坎我就很高兴了。”贺铁铸道。
刘善长摊了摊手,道:
“所以咯,比高阶强者咱们比不过,那就只能尽量把武人多这个优势发挥到极限了。
现在,每一次出发,单边就是百多里崎岖道路,来回两百多里,要深入沼泽,应对各种恶劣条件和各种毒虫之物的侵害,与其说是在开路,不如说是借着磨砺之便顺便开开路。”
“按照我的想法,咱们聚居地的所有武者都应该去主动接受几次磨砺捶打,实力的提升都在其次,更重要的是把他们身上那些颓败气息消掉,打磨出几分武人特有的锋芒就好。”
刘善长心中补充道,这当然也是你奠定独一无二话语权的过程。
他再度拍腿痛惜道:“这么好的机会,就这么被毁掉了!”
看他那懊恼神色,说是痛失几个亿都是轻的,至少也是丢了十个亿。
贺铁铸也是惋惜的颔首不止。
可惜,局面已经被两个老梆子引导到了对自己最不利的境地,无论是聚居地的人心还是一些珍贵的库存物资也不可能一直这么等下去,也基本到了其能承受的极限。
那,他也只能迈步往前走了。
第三十九章 十八年代谢(下)
整个开路队伍在沼泽地带“挣扎”了半年,每月的进度不大,但半年下来还是有三十里的新线路被开拓出来,加上之前半年八十五里的成果,整年算下来一百一十五里,平均每月将近十里,这还是在未折损一个人的情况下完成的。
聚居地真正的有心人都知道这有多难得,而这一切都是在一个小孩儿的领导下完成的,贺铁铸也因这一年来扎扎实实的表现,毫无争议的成为除仝、郭之外的第三人,再加上那一百二十位唯他马首是瞻的精锐队员,不能不让人有芒刺在背之感,这个新威胁的忽然冒头,促使仝、郭二人第一次摒弃前嫌,打了一次配合战。
两个年纪加起来过了双甲之数的老家伙对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孩来了一次出其不意的偷袭。
追悼会后,贺铁铸何止是打出了十成力。
这一年来,所有队员都受到了磨砺,个人实力都有了长足进步,而进步最大的无疑便是贺铁铸本人。
当他彻底发力,整个队伍,拢共一百二十人的开路团队,就像是做了半年热身运动内心早已跃跃欲试的运动员猛地窜了出去。
全力而为下,只用了一个月便在沼泽地中前突了二十里,也将整个沼泽地彻底“捅”穿。
他最后一次率队探路归来,更是引起了整个聚居地的震动,所有人都清楚的看见,两位陌生的武者骑在高大威武的六脚异马背上,随着队伍一起,缓缓聚居地内。
这代表着什么,聚居地上下所有人心中都非常清楚。
所有人都用一种近乎病态饥渴的心态,关注着这两位陌生来客,从他们的身材长相,衣着配饰,到武器防具,鞍鞯马镫……就像是在玩“全民找茬”,每在他们身上找到些许熟悉的元素,他们就高兴的什么似的,仿佛一艘漂泊于茫茫虚无之上的孤舟,在这些熟悉元素的牵引下,摆脱了漂泊和虚无,再次与“真实世界”紧密的联系在了一起。
仝子义、郭振二人,更是释放出了前所未有的热情,大有将毕生的政治智慧在这一刻全部施展出来也在所不惜的架势。
而贺铁铸却不顾刘善长的苦苦劝阻,将从头到尾总共持续了十三个月的开路任务做了个简单的回顾和总结,亲手为此事画上句号,然后便主动往旁边一让,一副卸甲归田、重回山林的做派。
那两位他亲自带回来的、代表另一个聚居地的使者,别人都恨不得往他们跟前凑,他却主动从舞台中心离开。
他的做法让仝、郭二人很诧异,也很高兴,很快,他俩谁都没有精力再去关注贺铁铸的动向了,在聚居地各个领域缠斗得不可开交的两人,这一次都默契的将斗争的主战场转移到了外交领域。
对两人而言,这都是一个陌生的新领域,谁都不敢掉以轻心。
贺铁铸没有参与进这“风云激荡”的大变中,也没有参与到筑城墙的计划中,而是主动揽下了狩猎兼巡视周边的任务。
时间一晃,就是两年。
这两年间,或许在仝、郭等人眼中,他们一手缔造了许多具有里程碑意义的重大时刻,可看在姜乾眼中,却乏善可陈。
除了贺铁铸第一次带着两位外来骑士进入聚居地时红尘气象征性的波动了一下,接下来的两年中,聚居地的红尘气稳定得出奇。
而就这么乏善可陈的两年过去,区域内的红尘气再一次剧烈波动起来,居然,有了崩灭之兆!
“娘希匹!”
饶是以姜乾那淡然到早已非人的心境,骤见局面忽然来了个断头式的坠落,也忍不住心中疯狂爆粗。
他的念头疯狂转动,想着破解之法,“看见”和一群伙计携带着大量猎获踏歌归来的贺铁铸,心中很快便有了一个大略的想法。
“哎,你老老实实当个工具人多好,这么咸鱼怎么行?不过,现在这情势,也由不得你了!”
姜乾心中吐槽着对贺铁铸这个不趁手工具人的些许不满,念头却牵引着区域内的红尘气以他和他那群百二十位铁杆伙计为核心,再次进行了一番微调再分配。
……
贺铁铸和一群兄弟携带着满满的猎获,带着丰收的喜悦,通过吊桥,穿过门洞,将所有猎获放入公库交由专人处理,便遣散大家各自归家。
贺铁铸也正要归家,忽见刘善长猛地窜出来,拦在他前面,满脸的焦急:“你怎么才回来,出大事了!”
看着这般作态的刘善长,贺铁铸却依旧是一脸的轻松,甚至笑问:“刘叔,你这次又想了什么招来说服我?”
两年来,他早已见惯了刘善长那皇帝不急太监急、恨铁不成钢的心态。
对于他在最好的时机“急流勇退”的做法,刘善长无数次用“愚蠢”来形容,最开始他还会弱弱的辩解一下,逐渐的,他也变得皮实了,任刘善长如何数落,他都能做到从外到内的“无动于衷”了。
同样,这两年间,每到一个刘善长认为的“好时机”,他便会这般在贺铁铸面前表演一番。
“他们正在安排人准备回访,你参与进去,名正言顺,谁都不能说个不字……不去?行!你清高!你了不起啊!”
“……你知不知道,那两个老货就为了那六匹六脚异马,给出去了多少东西?
那六匹六脚异马现在几乎成为了他们的私物,交易出去的物资却是从储备仓库里取的,这可是整个聚居地的公有之物,其中有不少还是你的猎获所得。
当初那两个老货是怎么攻击你的,现在他们又是怎么做的?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徒!
还是不去?你……你要气死我!”
“……又一个机会被你放弃了,你知不知道!”
“……”
贺铁铸知道刘善长希望自己怎么做,同样也知道自己这“摆烂”的做法让刘善长有多失望。
但他了解自己,若非万不得已,他是不想站在舞台中央,众目睽睽之下的,这两年在刘善长看来他是自甘堕落,但他却感觉很好,狩猎,修炼,心无旁骛,修为甚至比开路那一年多增长得还要略快些。
更重要的是,他感觉踏实,开心。
刘善长见他这副做态,气不打一处来:“你还笑得出来,你知不知道,那两个老货现在想要卷着铺盖跑路了!”
轻松的笑意僵在了贺铁铸脸上,时间仿佛凝滞了片刻,他才僵硬的笑道:“刘叔,您这危言耸听也要把握个尺度吧,这么离谱的说辞,您让我怎么信啊!”
刘善长道:“我傻吗?要真是我凭空捏造,我不会选个更合理的说辞吗?我编造说辞要讲逻辑,可现实他M的不讲啊,这么离谱的事,是我能编出来的吗!……你还当我在跟你说笑!”
贺铁铸笑容逐渐僵硬在脸上,变得郑重起来:“到底怎么回事?”
此刻,两人早已被刘善长引入自己屋中,刘善长低声道:
“还记得一个月前那事吗?”
根本不需多想,贺铁铸便知刘善长说的是什么事。
这可是近段时间以来聚居地的最大事件。
仝子义、郭振两人在此前用重资换来了六匹异马,为了达成这个交易,两个聚居地往来厮磨了很久,最终还是把最重要的仓库储备彻底掏空,两位仙长的遗泽算是真的被榨光了。
对他们这做法有意见的绝不止刘善长一个,六匹异马固然威猛神骏,可和其他人又有什么关系呢,他们连想摸一下都不可得,全被仝、郭二人及其亲近者把持着。
而且,六匹异马每日的消耗非常巨大,不仅吃得比人多,还吃得比人精细,其他诸如住宿,照料,讲究多得很,相当于一口气养了六个祖宗,仝、郭等人自不可能亲自来做这一切,这压力最终还是得有整个聚居地八百多人一起来扛。
未得其利,俱受其殃。
自然便有很多人心生不满。
两人不知是早有计划还是迫于人心压力,便打造了六辆大车,精选出六十位精锐武者,再以九位二流武者坐镇——自贺铁铸突破之后又有两人突破成为二流武者,仝郭两人因为互相牵制没有亲自下场,贺铁铸不冒头,他们也乐得不“打扰”他,除此之外,整个聚居地可谓精华尽出。
组建这么豪华的一支车队,是为了往地图上直线距离三百多里,路上行程将近六百里,距此最近的营地一行。
主要目的是探路、摸底、试水。
若是这趟行程顺利,以后将会成为一个于聚居地而言重要性堪比生命线的固定商道。
一个月前,正是这个承载了太多意义的武装车队出发的日子。
贺铁铸心中猛然一沉,问:“车队出事了?”
刘善长摇头:“没出事,他们已经快要回来了。”
“那……”贺铁铸一脸的疑惑。
“他们提前遣人快马传回来一个消息。”刘善长。
“什么消息?”
“赤矶营地将废营建城。”刘善长沉声道。
“啊?”贺铁铸彻底不会了,一脸茫然:“这和咱们有什么关系?”
他们这批人都是青雨青禾两位仙长在赤矶营地招募的,在来此地之前,贺铁铸也曾以一个未满十岁的孤儿身份在赤矶营地盘桓过许久,那体验可一点都不美妙,连带着他对赤矶营地的印象也非常糟糕。
更重要的是,赤矶营地距离他们实在太遥远了,单是直线距离,就超过两千里,若是陆上走过去,至少也有三千里。
所以,赤矶营地废营建城,和我们有个毛关系啊?!
第四十章 大中教化
刘善长叹了口气,道:“最开始,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仔细琢磨了一番,我也有些心得……知道废营改城最大的变化在哪里吗?”
赤矶营地非常大,而他基本都在外围边缘活动,贺铁铸回忆起自己印象中赤矶营地的模样,野蛮无序的扩建扩张,污水横流的巷道,歪歪扭扭如同怪物肌瘤的格局分布。
心道,废营改城后这丑陋的一切都将从根本上被铲除吧?
“整个营地的面貌,应该会有根本性的不同吧,我印象中的很多区域应该都会拆掉重建。”
刘善长点点头,又摇摇头:“这只是表象,本质的变化在于,这是无法之地到有法之地的转变。”
“无法之地?有法之地?”贺铁铸有些茫然。
刘善长道:
“也是,你在进入这片蛮荒之前,年纪还小,很多东西都不了解。
小时候的事你知道的不多,但庙会你总去过吧?”
贺铁铸连忙点头,他当然记得,和父亲四处漂泊,快乐的记忆不多,但逛庙会绝对是他童年快乐回忆的重头戏,每去一个新地方,无论繁华还是荒僻,风俗人情可能千差万别,唯有一件事是一致的,那就是热闹的庙会。
刘善长道:
“青禾青雨两位仙长都出身于大中书院,大中书院可不止有飞天遁地的仙人,也有如我们这样的普通人,无论是仙人还是普通人,其理念都是‘内修己身,外平天下’。
他们的‘平天下’却不是用蛮力去推平,而施以教化,这你是亲身感受过的,他们理想便是用这种春风化雨的手段,将这蛮荒世界点点转化为我人族永世之基业。
……
咱们这个聚居地的一切你都清楚,赤矶营地的模样你也见识过,拨开表象,你能发现,其实都是无法之地。”
贺铁铸皱起眉头,对此说法隐隐有些抵触不认同。
“这或许和你实际看见的有些区别,比如咱们这里,看上去还是蛮有秩序,对吧?
那你不妨这样设想一下,假如仝子义不是现在这种水平,而是相当于他、你还有郭振三人的综合体,他在这有着绝对的威信,那么,他若是看谁不顺眼,就把那人杀了,甚至再过分点,把他全家都杀了,你觉得……会有人来制裁他吗?”
“没……没有。”这让贺铁铸有些错愕,也有些……惶恐。
他以前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今天在刘善长的引导下这么一想,他第一次打心底里觉得,仝子义这个有些软蛋首领好啊!
郭振这个始终让他感觉有些碍眼的家伙,他也第一次觉得有些……可爱!
要是仝子义水平再高些,要是没有郭振……那是不是真有可能出现刘善长想得那种情况呢?
即便是没有那么恶劣极端,依然让贺铁铸感觉压抑窒息。
他心中一动,这……或许也是青禾仙长的有意为之吧?
见他脸色数遍,想来心中已经想得足够透彻,刘善长摊手道:
“你看,咱们现在的秩序其实是很脆弱的,而你印象中的那些城市却非如此,哪怕再有威望的人,也不敢如此肆无忌惮的行事。
其核心便在于大中书院打造的教化体系。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凡人族大量聚集之地,特别是城市,必有文庙,武庙和先贤祠,庙会便是以此三者为依托,这是教化黎庶之地,寓教于乐。
另还有学宫,书苑,以及形形色色的私塾管院,这是教化士人,也是其自我造血之地。
另还有衙署、监狱、刑场……”
贺铁铸忽然道:“这也是教化之地?”
刘善长颔首道:“当然,大中书院可不是老好人,他们的教化之道,信奉的是‘宽猛相济’……你就说,有这么一整套教化体系在,你是不是也感觉心中踏实?”
贺铁铸被刘善长勾起了童年阴影,那是父亲带着年幼的他在一个刑场近距离观看一群手拿各种精致刀具的家伙对一个据说穷凶极恶者现场“施以教化”时留下的,据说割了足足三千六百刀,而他只是看了不到十刀就把脑袋埋在父亲怀里了。
若这也算是教化,那这教化确实是够彻底的,不仅物理意义上彻底教化了那位恶徒,更是教化了满城百姓,当然也包括他。
见刘善长询问,他本能的点头应道:“是啊是啊,有这样一整套教化体系,心中确实很踏实。”
敢不踏实吗?
割你三千六百刀信不信!
“赤矶营地一旦废营改城,那这一整套教化体系自然也会立起来,那些乌七八糟之事,无论自愿还是被自愿,都将消散。
无法之地变成有法之地,武道强者靠拳头说话的时代也将一去不回,赤矶城将是一个讲规矩、有规矩,讲道理也有道理的地方。”
“可这和仝子义、郭振他们打算卷铺盖跑路有什么关系?”
此刻,贺铁铸自然已经知道,刘善长不是在跟他开玩笑,但他依然想不通仝郭两人怎会如此选择。
“咱们这些人,为什么要离开赤矶营地?还不是因为混不下去,在那里没有出头之日!”
“你道仝子义、郭振两家都是家大业大,愿意来这穷乡僻壤?还不是给逼的!”
“你应该也看得出来,这两老货虽然心思多了点,手段菜了点,可性情上都是不太喜欢用武者手段解决问题的,而更喜欢用人情世故、他们自己总结的那一套政治手段。
这在讲拳头的赤矶营地,自然处处碰壁,可若是变成了赤矶城,曾经的劣势反倒成了他们的优势。
而且,现在赤矶城正在草创阶段,有无数空白等着人去占领,先到先得,去得早吃肉,去得晚就只能喝汤。
而且,我猜测以他们的规模,赤矶营地那边应该也好有些故识旧交,实力这些年又有长足的进步,这次回去,也算是脱胎换骨,衣锦还乡了。”
贺铁铸皱眉道:
“可不是说‘宁做鸡头、不做凤尾’吗,他们回去后发展得再好,又能有多少局面?这里再差,他们也是当之无愧的鸡头啊!
为了这个位置,他们争了多少年?现在忽然就改性了?他们怎舍得放弃?!”
刘善长叹气道:“你难道没发现吗,自从与外面搭上线后,对于那个首领位置的争夺,他们都已经不热衷了,他们虽然还在斗,可斗的方向却已经从名位变成了更确凿可控的实利。”
“有吗?我怎么没看出来?”贺铁铸。
“你自己把耳朵捂上,怪得了谁?但凡你之前能够更主动点,又哪能到这步田地?”刘善长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你看他们耗尽库存物资换六匹异马还不够明显吗?这可是人心第一次对他们双方都生出不满,可见他们这做法有多不得人心。
以前,他们会很小心的避开这种局面的发生,可现在,他们对此却不是太在意了,这还不明显吗?
最近的事,就是这车队主导权的争夺,同样是因为实利。”
“为……为什么?”被刘善长这么一番提醒,贺铁铸才恍然发现,自己那“狗改不了吃屎”的总结是多么的浅显敷衍。
“还能为什么,自然是因为他们见识到了真正的聚居地是什么成色,也看清了自己是个什么货色,都还没有硬碰一次,他们就先一步萎了,怂了。
与其等到将来在与其他聚居地的竞争中一败涂地,头破血流,何不早点另谋出路?
我甚至怀疑他们组织起这趟车队的真正目的就是这个,为聚居地开辟商道反倒可能只是个幌子。
这时候获知赤矶营地废营改城的消息,你猜他们会不会有种瞌睡来了有枕头的感觉。”
贺铁铸只感觉有些头晕目眩,这一次,他信了,彻底信了。
因为,仝郭两人就是这样的人!
“不行,我得阻止他们!”贺铁铸猛然站起。
刘善长道:“他们现在议事厅中,自从快马传讯回来,他们就一直在开会……我猜他们是想拉更多人走,若实在留不下他们,你也务必要将损失降到最小。”
这时候的刘善长没有说什么风凉话,而是尽力给出自己的建议。
第二十七章 天赋使命
“嘭!”
议事厅大门被贺铁铸猛然推开,厅中众人都被惊了一下。
见到贺铁铸那双似要喷火的眼睛,仝子义却表现得异常平静,招呼道:“贺铁铸,你也听说了?那就来一起听听吧。”
贺铁铸急得手臂挥舞,大声道:
“有什么好听的,这件事有什么值得讨论的吗?
几千里外的赤矶营地废营改城和咱们有什么关系,咱们踏踏实实的经营不好吗?”
郭振斜眼看他,一副“你个小孩懂个屁”的不屑神态,仝子义倒是耐心的多说了一句:“我倒也想踏实经营,可是,大环境它不允许啊!”
说着挥手止住了贺铁铸继续发言,道:“我们刚才正讲到关键时候,你先听一下吧。”
贺铁铸按捺下心头火气,找了个位置坐下,郭振继续讲道:
“……所以,随着赤矶营地的废营改城,赤矶营地以南的武修格局都将发生剧变。
现在赤矶营地周边活跃的那些武修势力,除了少部分愿意在法度森严的赤矶城扎根外,其他都将向南扩散,咱们都是从赤矶营地过来的,情况大家多少都知道点,可以想象,那些有着一流高手,甚至绝顶高手坐镇的势力如浪潮般南下后,会对赤矶城以南凡民聚落带来多大冲击。
每个营地、聚居地的武者都会在短时间内激增,整体实力加强,向周边开拓垦殖的速度会加快,可与此同时,武修间的内斗也将空前激烈。
外来的过江龙,早来扎根的地头蛇,即便拼尽全力赢了这一次,还有下一次,下下次……在大环境彻底稳定之前,这样的局面将永无止境。”
与会众人都是满脸的凝重,而有一肚子话想说的贺铁铸更是脸色数变。
仝子义在旁插话道:
“大势如此,岂是想躲就能躲开的?想要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那是做梦!
有一流强者甚至绝顶高手想要来此落脚,你应是不应?
有强大帮派要来此插旗立号,你应是不应?
真到那时,就不是走不走的问题,而是走不走得掉的问题!”
众人皆是沉默。
这让他们再次回想起曾经在赤矶营地的不堪,现在的他们却是死也不想再经历一遍了。
贺铁铸咬牙道:“你们会把所有人都带走吗?”
仝子义摇头:“当然不会,便是愿意随我们离开,若没到炼皮肉大成的修为,我们也是不带的。人越多行动力越慢,若是身体跟不上,这三千多里路就能把他们折腾死。”
此外,这个聚居地之所以能诞生,绕不开青雨青禾两位仙长,他们离去前虽然已经明确告知此地今后一切悉由凡民自择,但仝郭等人可不敢真的将这处聚居地就这么荒废掉。
“你们都走了,他们怎么办?”贺铁铸。
“好办,黑泽集对这里的兴趣可不小,只要我们稍微放出些风声,他们一定会很乐意过来接管,我们甚至可以此为筹码,再多换些物资过来。
你们不用担心他们的安全,只要普通人能够安心做事,不主动不搅合进去,武道势力间的倾轧是波及不到他们的。”
仝子义看着愣愣发呆的贺铁铸,直言道:“你的来意我明白,你要留下也随你,我反正是心意已定,我劝你脾气最好也改一改,可不是谁都有我这么好说话,没那份实力,就别操那份闲心,不然随手把你打杀了,你还指望谁给你伸张正义不成?”
贺铁铸有些失魂落魄的走出议事厅,身后还传出郭振的言语:“接下来就是这三棵灵桃树的问题,咱们应该……”
对于他们想要如何处置灵桃树,贺铁铸根本不关心,他只从他们这种态度中,感受到了“去意坚决”,这种局面下,任何说辞都动摇不了他们离开的决心。
走出议事厅,贺铁铸看到远处许许多多关注来的目光,他分不清这些目光中都蕴着什么情绪,也不想去分清,只是本能的不想承受这样的目光,转头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贺铁铸!”
贺铁铸扭头看去,却是仝幺姐在喊他,眼神中带着担心,想要跑上来与他说些什么,贺铁铸却只是摆了摆手,示意他现在只想静静。
他漫无目的的在聚居地各处走着,脑子里转着各种念头,他想了一个又一个办法,可归根到底,都会落到一个问题上。
心底那些烂漫的念头被他自己给扫了个干干净净,没有实力的散漫自在,一无是处,数千里外的一个浪头打来,就能让他珍视的一切支离破碎。
“实力,实力……还是实力!”
他狠狠的一拳捶在一根巨大立柱上,原木立柱发出一声咚的闷响。
他现在已经走到了木石工坊,场地很大,堆积着很多木石原料,此地现在空无一人,
即便是在发泄,贺铁铸还是很注意,没有直接将巨大原木立柱打碎,怕木石工坊因此坍塌,磅礴劲力顺着立柱倾泻进了下方地面。
很快,他就愕然的发现,立柱周边的地面在自己拳劲的倾泻下,居然如受力碎裂的瓷片般,迅速龟裂破碎。
大地什么时候这么脆弱了?
“我的力量有这么大吗?”
忽然,脚踏实地的双脚仿佛踩在了虚空中,他的身体不由自主的向下坠落:“这……这下面居然是空的?”
他感觉非常不可思议,这里可是木石作坊,天天人来人往,更有大量木石原料进进出出。
若下面是空的,这是怎么坚持到现在的!
……
早在贺铁铸闯入议事厅之时,姜乾就意识到,自己必须给贺铁铸更多、更实际的支持才成。
仝郭二人这时候若真带着大批中坚骨干离开,区域内红尘气能剩下三四成都属乐观,他花费了许多心思才经营起来的“韭菜地”岂不是直接废了。
所以,阻止是必须阻止的。
虽说直接将他们身上过剩的红尘气抽走,强行使其“清心寡欲”,也能达成目的,但事情当然不能这么做。
通过贺铁铸来撬动局势,就是最合情理的做法。
他对此地的特殊情感,不仅姜乾看得清楚,聚居地内所有人都看得清楚,他跳出来坚决反对,动机清楚明白,就连仝子义等人都不会感觉有丝毫突兀。
但贺铁铸心意虽足,力量却不够。
姜乾“看向”地底深处,如同化石一般封存于岩心之中的各种库存。
这些库存中,有很多鲜活的植物“标本”,单是成熟期的剑气果就不少,从六星到九星,各品类都有。
姜乾的视线分别在六星、七星、八星、九星剑气果上扫过,最后还是落在了九星剑气果上。
“反正要做,那就尽量做到最好吧,后面要面对的波折怕是还不少。”
这般想着,一株封存在岩心中的九星剑气果连带着整棵植株,都忽地虚化,穿过岩层,向着地表移动。
与此同时,地下溶洞空间忽地缺失了近十个立方那么大的一角。
当贺铁铸在聚居地漫无目的的乱转,姜乾给他精心准备的“大礼包”就已经准备就位,跟着他一起在聚居地乱转。
等贺铁铸走入空无一人的木石工坊,姜乾已经下定决心,一定要赶在贺铁铸走出木石工坊之前将这礼包送出去,哪怕原地忽然出现一个陷坑把他兜进去。
当贺铁铸一拳捶在原木立柱上,劲力向地面倾泻,“好机会”,姜乾心中这般想着,贺铁铸脚下的实心地面立刻变成一个只有一层薄薄的地皮覆在地面。
当贺铁铸的劲力顺着原木立柱往地面一吐,咔嚓嚓——
地面直接就碎成了渣。
姜乾承认,这一次的“合情理”弄得有些生硬,但,这不是时间太仓促了吗,只要理论上合情理,他也顾不得生硬不生硬了。
第二十八章 改朝换代,革故布新
双脚忽然落空,贺铁铸心中一紧,可还不待他多余动作,双脚一紧再次落到实地。
他匆匆一扫,就知这只是个长宽高都不足一丈的陷坑,轻轻一跃就能出去。
“咦!”
一抹仿佛散发着微光的红色吸引了他,他凝神看去,是一枚小小的、还不及拇指大的红色果实。
他本能的凑近了些,看着果实上最后一点黄色转变成红色,一股馋人的香气袭入他的鼻孔,也袭入他的心灵。
“吃了它!吃了它!”
他不知道此果为何物,他的身体也不需要知道,他的思维还在茫然疑惑,他的手已经伸了过去。
摘下,张嘴,吞入腹中。
一气呵成。
当他意识到自己吞服了一颗无名果实的时候,一股宛如温热岩浆般、宛若实质的灼流已经从他胃部扩散,迅速向周身侵袭。
这种感觉非常奇妙,像是吞了一口岩浆,又像是吃了一颗超级魔鬼椒。
一方面,他能够清晰的感受到这股灼流的炽烈、劲爆,可另一方面,在这股力量下他那脆弱的身体并没有感受到不适,此刻的他,除了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身体被这股灼流从内到外的改变,就什么都做不了。
一时间,他仿佛成了这具身体的看客。
他看见,本来只有心、胃两处脏腑被劲力成功浸炼的他,在这股炽烈灼流的“侵袭”下,肝,肺,肾,小肠,大肠……体内那原本蒙昧愚暗的脏腑就像大洪水面前的小小堤坝,根本不堪一击。
一一冲溃,一一通透。
炼脏腑,大成。
那股灼流根本不做丝毫停留,径直侵入血管之中。
血液开始变化,粘稠,沉滞,宛如水银在体内流动,灼流依旧未停,开始侵入脊柱深处,那造血的源头。
炼血髓,大成。
这是一流高手的境界。
这股灼流依旧为止,顺着脊柱与颈椎,直接侵入最脆弱、最敏感的大脑。
他心中有些慌乱,很多一流高手已经有了冲击绝顶的实力,却都明智的止步于此,因为这一步,太难,太险,前面几境的突破,出点小状况无所谓,很容易就能弥补,可这一步,任何一丝小状况,风险都是巨大且不可控的,轻则白痴神经病,重则爆头。
真·爆头。
可他心中的慌乱还没有散去,就愕然发现。
“成了!这居然就成了!”
他只感觉神智清明,神清气爽。
炼脑髓,大成。
这是绝顶高手的境界的,不仅浑身内外圆融如意,再无一丝短板,更是触摸到了一种更玄虚、更神秘的力量,精神念力。
“从今以后,我也能目光杀人,摄魂夺魄了?!”
这般想着,那股澎湃的灼流不过才十去二三,还有一大半在他体内左冲右突。
皮肉,筋骨这些地方被再炼了一遍,将他以往自炼时一些不圆满的地方、有瑕疵的地方尽数弥补。
身体内外,通透无碍。
剩下的灼流并未散去,而是在他体内一遍遍流转中,与他的劲力纠缠,融合。
他的劲力迅速状态。
而且,锋芒毕露。
当最后一丝灼流消融,贺铁铸只觉体内澎湃的劲力得像是要从身体中溢出去。
像是有无数柄细小的锋芒在身体内乱窜,但却扎不破被反复凝炼过的身体皮膜。
贺铁铸睁眼醒来,感受着体内似要喷薄而出的劲力,他循着一股本能,伸出双手,十指连弹,一道道锋芒劲力从指尖射出,射入陷坑四周泥土之中,一个个孔洞无声出现,不知这股劲力射入土中多深才止。
十指连弹数遍,找到感觉,贺铁铸双手如同虚空拨弄琵琶,森寒的剑气劲力如同疾风骤雨向周围土层射去,陷坑四周泥土瞬间变得千疮百孔。
好一番挥洒之后,贺铁铸这才逐渐止了兴头。
站起身来,只见自己浑身衣衫破烂,像是被无形利剑扎得千疮百孔,体表结了层黑稠恶臭的薄痂,这是身体在短时间被反复凝练排出来得污浊秽物。
感受到恶臭扑鼻,贺铁铸控制着体内劲力轻轻一抖,浑身薄痂如雨点般激射而出,身体立刻变得干干净净,只不过,本就千疮百孔的衣服也化作点点飞屑破碎四散。
赤条条一个人站在坑中。
贺铁铸没有理会这些,而是看向刚才摘果的地方。
此刻,虽已是深夜,但在他明亮的目光下,一切都纤毫毕现。
可那里,却是空无一物。
唯有地面躺着一株已经彻底枯败的植物。
他伸手想要去捡,不知是他力道控制不精还是此物本身的脆弱,刚一接触,就直接破碎,与周围泥土混融一体。
一点残留物都没有了。
“我到底吃了颗什么?”
贺铁铸心中茫然。
但体内那登顶武道之极的力量真实不虚,回想着今日奇遇,他从不曾想过,这种只能在故事中听到的奇遇,居然被自己撞见了。
他低头看着脚下地面,低声喃喃道:“这是您想借我之后,将这片繁华留住,对吧?”
他像是领悟到了什么,充溢至极的力量,圆融无碍的体魄,让他充满了底气。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他心中这般想着,他轻轻一跃,想从坑底跃出。
却见他身体嗖的一下离地腾空,本是想着跃起丈余的他,脑袋直接顶穿了离地六七丈高的工坊顶棚。
贺铁铸手舞足蹈的从空中落下,落在一个目瞪口呆的人影面前。
这人正是刘善长,他一直在关注着贺铁铸的动向,见他自进了木石工坊后久久不曾出来,便亲自守在外面,他虽不知里面在发生什么,但那隐隐传出的波动让他想起了三四年前贺铁铸深夜突破的事,心中有了些他自己都认为有些离谱的期待。
“你……你这是……”此刻,看着赤条条从天而降的贺铁铸,刘善长有些语无伦次。
贺铁铸打断道:“刘叔,其他咱们慢慢说,给我弄件衣服救救急。”
刘善长赶紧将外套脱下递过去,贺铁铸赶紧给自己披上,一边交代道:“里面有个坑,我在里面留了些痕迹,你帮我处理一下……我力量增长太快,怕控制不住伤到人,我先去熟悉一下。”
说完,刘善长便见面前贺铁铸的身影直接消失不见,一道劲风后知后觉的从他原本所在位置刮过。
刘善长很快就找到了那个陷坑,也看见了四壁密密麻麻孔洞,他长大了嘴巴,惊怔在原地。
“这……天命之人就这么不讲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