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
这本书很毒的,不骗你们!
毒点有:宅臭,舔狗,M,(被)智商压制,xie女,女装,变身,翅膀打结,单女主多女配撩了不收,绿,LKD,POV,文青,男酮(随更新陆续添加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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防低的别看,快跑!
第359章 来办学园祭吧
“惠人,醒醒。”
惠人被人从睡梦中推醒。
他睁开眼睛,看到了亚瑟和杰克。
杰克一如既往地在埋头锻炼,紧绷着脸一言不发。而亚瑟望着他,表情似乎有些怪异,像是关心,像是无奈:“喂喂,昨晚很累吗?怎么就说着说着,你就睡着了啊?”
惠人揉了揉太阳穴,这才想起来现在是第四日的午休。他们正叫上了所有的“同伴”,在顶楼平台上进行作战会议。
可他怎么睡着了?
……对,想起来了,因为亚瑟一连串操作,导致他今天一早就被折露葵叫起来去工作……果然睡得太少了吧。惠人摇摇头,清醒过来。
“刚才,说到哪里了?”
“放心,还并没有说到重要的地方。”亚瑟无奈道,“她们……在吵架。”
惠人愕然地抬头望去——
艾丽莎趴在榻上,居高临下,气势汹汹地指着:“所以,偷偷把佑美子,砂夜还有尹集院的灵魂拉过来的,果然就是你吧?”
“是我啊,怎么了?”伏见来梦理所当然地点着头。
“——还问怎么了?你把她们拉过来,一定是在打什么坏主意,想要利用她们给初酱一些刺激吧?”艾丽莎黑着脸道,“我警告你,佑美子和砂夜都算是我的学生,尹集院是她们的朋友,四舍五入也归我管,所以收起你的坏水!”
“啊……哦?”
“——要知道,我阿斯塔沃才是‘背叛之主’啊!!”艾丽莎说着说着开始捶地,痛心疾首,“不管是阴谋,背叛,恶作剧,折磨人,灵魂拷问……这些,全都应该由我来主持才对啊!!
“你这个胸大无脑的‘爱欲’,看我虚弱,就来抢我的工作了吗!!”
一旁的惠人只觉得脑子里“嗡”地一声,意识到自己在猝不及防下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然后,他也随之真的想起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但下一刻,又是“嗡——”地一阵耳鸣,某个念头就烟消云散了。他扣了扣耳朵,只觉得刚才似乎有一段话走神没听清。
“啊——可是我把她们叫过来才不是因为什么阴谋诡计啊?”尹吹来香满脸纯良。
“啊??那你说说,你说说是为什么!!”艾丽莎咄咄逼人。
“因为……因为人多impact热闹!!哦耶!!”
艾丽莎倒吸一口冷气,然后被噎住了。
这时候,亚瑟在一旁倒似乎是听懂了,他赶忙举手道:“艾丽莎老师,我想提问。”
“说。”
“我再确认一下,您刚才说的意思似乎是说,虽然灰原本来是以‘思念体’的方式在这里塑造了玉置三人的肉体的,但尹吹来香钻了空子,真的把她们三人的灵魂拉过来塞进那三具肉体里了?……我没理解错的话,是这样?”
“是。”
“也就是说在这里的这三人,现在也算是本人?”亚瑟皱紧眉头,“而且,如果三个人突然就这么从方舟消失了,那边现在岂不是……”
艾丽莎撇撇嘴:“嗯……那得看对你们来说‘复制粘贴’算不算‘本人’了。”
“没事没事,来梦早就有所准备。”尹吹来香则举手,面有得色地针对亚瑟的第二个做出了解释,“为了防止被发现,这次来梦没有做‘剪切’,而是只做了‘复制’哦!来梦聪明吧!”
这下,一旁听着的惠人是真的吓到了:“复,复制??灵魂??”
艾丽莎不以为然:“别大惊小怪的。不是跟你说过,普通人类是无法完好无损地跨越移涌的吗?所以这种……”
“——嗯对,‘他心通’这是个好名字,就用来命名这种权能好了。”她瞥了一眼躲在一旁拼命俯卧撑不敢抬头的杰克,打了个响指,似乎很满意,“总之,‘他心通’这种方式,比起‘转移’来,本就更接近‘剪切粘贴’。现在只是把剪切那一步省略了而已。”
亚瑟可能比较见多识广了。他倒是一直冷静,此时提出的,也是更为现实的问题:“但这样会出问题的。这样的话,现在这个时间点世上岂不是有两个玉置了?”
“只有这一小段时间啦。而且等这里的事情结束,来香会好好地把这里的三只小猫的灵魂‘封装’好,‘合并’回去的啦!来香手艺很好的,保证她们只会以为是又一段梦哦。”
“别这么做!你们别把人的灵魂玩坏了啊!……好吧,在既成事实的前提下,合并已经是最好的处理办法了,总不能把这边的‘玉置佑美子’放着不管或者抹杀掉吧。”亚瑟不得不再次抱着脑袋头疼起来,“而且,因为这‘他心通复制体’确实能算作本人的关系……所以,该死,主线都来不及攻略,还给开了三条支线啊!”
“没错,这个混沌恶就是只会给我们添乱。”艾丽莎没好气道,然后狠狠瞪向尹吹来香。
褐发小狐狸抖了抖脑袋上的“耳朵”,一脸无辜:“但是主线任务进度确实因此被推进了哦?”
“因为~~初酱自己捏的‘思念体小猫’~~是没有灵魂的~~虽然也一样可以用~~但肯定没有我给他准备的~~‘他心通小猫’~更~刺~激~啦。”她一脸坏笑道。
“说到主线……可惜没时间了,只剩下两天了。”梅莉冷静地评价道。
惠人站在原地,满脑子混乱。虽然他对那三位少女不熟悉,但一想到同一时间,可能有相同的两个“玉置佑美子”分别在两个地方活动着,还都以为自己是自己……不不,从理论上来说,她们两个也的确都是“本人”!但这么一想,他就更加混乱了。
而一想到小狐狸后来讲的“封装”,“合并”之类,他就满脑子几乎全都是各种抽象的线条了。
亚瑟则默不作声地站在原地,按照自己的思路继续思考着问题。
“说起来……两天后,到底会发生什么。”然后他抬头望向三位掌权者之王,认真发问道,“我是说……世界真的会被吞噬掉吗?又或者,灰原至少在短时间内还是会稳定下来的,只是我会死掉而已?”
艾丽莎十分干脆:“不知道,反正我被你们关在这个地方了,外面如何与我无关。”
亚瑟端详了她片刻:“藤原老师,你都快藏不住你的高兴了。你不会是在期待着集团随着巴比伦一同毁灭,你好趁机逃离出去吧?”
“没有啦没有啦,不要说这么不吉利的话啦嘿嘿嘿。”
梅莉则一脸满不在乎的表情,摊手道:“不知道,但是应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梅莉,你能说说清楚,这个‘没什么大不了’,到底是针对你的程度,还是针对这个世界以及人类的程度?”
“对我当然没什么大不了的,对你们……”梅莉又想了想,坦然道,“不知道啊。毕竟,我没法让自己站在蝼蚁的立场上啊。”
亚瑟叹了口气,最后转向了尹吹来香。
“来香不懂你的意思哦?”少女眼神闪闪发光,歪头,用双手在头顶上做着“耳朵”的手势,蹦蹦跳跳。
亚瑟捂住脸,深呼吸了好久。
最后,他似乎终于是打定了什么主意,郑重地对着艾丽莎双手合十,从榻下低着头往上拜道:“藤原老师,请帮帮我吧。”
“喂!”艾丽莎不快道,“为什么麻烦事就只找我,不找她们两个啊?”
“嗯?因为您才是‘背叛之主’啊!!”亚瑟抬起头来,表情认真诚恳,“我们现在,不就是正打算对灰原进行一场狠狠的阴谋,背叛,恶作剧,折磨人,灵魂拷问……吗?这些,全都应该由您来主持才对啊!!”
“呃——你这话倒也——”
“而且你也是‘智慧之主’。您看,在这里的三位之中,明显只有您才最具有智慧啊。”
“哎嘿嘿你小子还是很会说话的嘛……”
“拜托您了,想一个好主意……不,应该说,是一个黑心到闪闪发亮的坏主意,帮助我们在两天之内,把所有的支线与主线剧情,一口气全部推完吧!!拜托!!”然后,亚瑟先是狠狠地回头给了惠人与杰克一个眼色,接下来便干脆地以土下座的姿势完完全全地伏在了艾丽莎的榻下。
惠人咬咬牙,也只好拉着杰克只好一起跪拜了下去。
三条人类伏在地上,形成一个“品”字形。
艾丽莎终于露出了满足的表情。“嗯嗯,你们的虔诚祷告,我收到啦。”
然后她转着眼珠道:“嘛,我倒是确实突然有了个想法……”
“恳求您为我们指点迷津!”亚瑟赶紧抬头道。
艾丽莎摸着下巴:“……果然,还是要‘那个’吧?”
“‘那个’又到底是指什么啊。”
惠人也好奇起来。
满足地环视了下三人“憧憬又期待”的目光,艾丽莎终于深吸一口气,一副弯下腰蓄力的样子。
“当然是……”最后,她一口气跳起来,大声道:“——来办学园祭吧!”
然后,她表情满满地带着满意落地,一抬头,却看到三人都以异样的眼神看着她。
“……你,你们那是什么表情!!喂……喂喂,不要对我失望啊!!喂——”
突然之间,一个虽然熟悉,但之前从未出现在平台上的声音,从众人之中响起:“不,这确实是个好主意。”
惠人一惊,抬头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在众人背后,血肉平台的另一侧边缘,突然鼓起一道肉芽……又是一眨眼,肉芽便化出了身着制服,冷澹又美丽的黑色长发少女的模样。
“学园祭?确实是个好主意。”折露葵远离众人,抱着肩靠在平台的另一侧。她慢悠悠地重复了一遍刚才那句话,然后用赞赏的口吻道,“既然时间不够了——那本就应该一口气,把油门踩到底。”
“另外,学园祭的内容……就按照惯例,来排演一场话剧吧。”她澹澹说道,然后不知从哪里单手掏出了一本薄本子,拿在手上抖了抖,“就按照这个剧本。”
平台上,一时之间鸦雀无声。
三名人类对于瞬间出现的少女,自然露出了一时的本能愕然。
而三名非人,也突然之间奇妙地沉默下来,面无表情地共同转头,凝视向折露葵。
……惠人突然因为身上的极寒而惊醒过来。他只感觉到:由无数声音,注视,思绪,情绪的浪潮所构成的“场”,再一次从遥远地方的三个存在所在之处降临下来,笼罩在平台上空,连接在三具人形与折露葵之间。
像是三位“王”在同一世界在多个维度与媒介下进行着交流,争论,相互侵蚀,一边还携手兴风作浪,推动着这道“场”朝着折露葵涌过去。
那是令惠人这样的旁观者只要稍稍凝神探知,便会产生窒息错觉的场,如同一阵阵涌来的厚重浪身。
但处在中心点的折露葵,却纹丝不动,像是海底的礁石。哪怕周围水流湍急到形成漩涡……但至少,若只观察她,却像是浑然不觉无事发生。
而对于这边突然沉默下来的态度,折露葵也没露出什么急躁的神态,只是继续抱着自己的手肘,做着递出本子的姿势,耐心地等待着。
双方就那么僵持在那里。
最后,还是亚瑟首先有了动作。
他叹了口气,走过去,接过了本子,并且直接就打开来,开始翻看。
但几页过后,亚瑟却真的露出了“看进去”并且“开始思考”的表情。
最后,他果断抬头对惠人道:“惠人,麻烦你去把灰原叫过来吧。”
……
在惠人带着灰原初回到平台之后,他发现折露葵早就在不知何时离开了。
平台上的气氛也再次平和下来。亚瑟与梅莉和艾丽莎正围绕着剧本进行着激烈的争论,而尹吹来香正在一旁摇头晃脑哼着歌,似乎正听着耳机。
抬头见到灰原初,尹吹来香“汪汪”地就扑了上来,抱住了灰原初。
而亚瑟则对灰原初招手道:“灰原君,学生会有一个光荣的任务要交给你。”
“呃?”
“马上要办学园祭了。”
“哈?”
“学园祭的唯一项目,是一场话剧。而且,你的角色已经定下来了。”
“什么鬼!!”
“但是除此之外,灰原你还需要先帮忙做些杂活。你现在就去联络一下玉置,雪之下还有尹集院,询问问她们是不是愿意参演,或者对剧本和场景有什么建议。”亚瑟举起卷成卷的剧本,带着雄心勃勃的导演一般的气势喝道。
“……”
灰原初的表情抽搐了片刻,深深叹气,弯腰下去,一副拜服的样子:“好吧,虽然我完全一头雾水,但如果这就是吾友的愿望的话……”
在从亚瑟手里接过本子之后,灰原初一扭头,似乎终于注意到了亚瑟旁边那位陌生的银发女子。
“说起来,这位是?”
灰原初望向了梅莉,表情有些困惑。
惠人这才想起来,“保健医”不需要进教室听课。所以整个上午,灰原初都没有在教室里见到这位新来者。
但要如何解释……
“保健医。”梅莉扭过头去,一副懒得搭理灰原初的样子。
但灰原初却继续凝望着梅莉,表情愈加严肃。
“你是——”
灰原初皱着眉头,似乎从记忆里挖出了一个名字来:“……秋江,辰代?”
“哈——”梅莉终于扭回头来,露出鲨齿,表情极度不爽,但语气里却带着伤感,“你这老年痴呆。就算认不出许久不见的女儿,也别用末端的名字来称呼我吧??……于是我就变成了‘那个穿红衣服的女人’这样的吗??”
灰原初掏了掏耳朵,一脸平静,似乎刚才听到的根本不是这段内容:“原来如此,是学校新来的保健老师?您好啊,梅莉老师。”
卡文
卡文,再摸几天。
另,还有5~15万字(具体多少看发挥)第一部完结,按照我的更新速度大概是两个月以内,建议养一波一口气看完。
第360章 第一幕:启程之诗(上)
第五日。
惠人再一次从睡梦中醒来。
他望着天花板,眨了眨眼睛。
手上来自于织物的丝滑触感,后背与屁股下舒适的支撑感,更是令他的思维中断了片刻。
……是沙发椅。
原来是沙发椅啊,有多久没有坐到沙发椅——
惠人勐然如同按下了什么开关一般,从沙发椅上弹跳起来,惊恐地望着四周。
他本以为自己会再次从略显狭促的血肉教室中醒来。
但现在他所身处的,却是另一处陌生而广阔的室内空间。
头顶是高高的梁拱的穹顶,脚下是灰色带着美丽花纹的大理石地面,前后左右,尽是一排排套着深红色织物椅套的座椅。每排座椅,或者说整个空间的宽度约为三十米,左右连接到简洁风的实木护墙板的墙壁,向前则是沿着坡度一排排逐渐低落下去,最后延伸到远处的舞台前。
在橘黄色灯光的温柔播撒之下,散发着温馨而静谧的气氛的……只是一座完全没有任何异常之物,只是安静而高雅的现代剧场而已。
惠人盯着剧场看了片刻,突然认出来了这个空间。
这是……东京的新国立剧场?
他疯狂地转动着念头,升起毛骨悚然之感。
血肉呢?教室呢?狱卒们呢?
那些初看虽然恐怖吓人,但在这几天里,已经被他看惯到熟视无睹的血肉呢?
相比起来,眼前这座他熟悉的剧场……但熟悉的符合常理的东西,却出现在不该出现的不符合常理的场景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更可怕啊!
此时,远处的舞台上,幕布的一角却开始翻滚。
惠人的心脏,也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
——最后,从幕布后弹出来的,是亚瑟的半个身体。
他朝惠人挥挥手,示意他过去。
惠人看着那张熟悉的脸,稍稍松了口气,却仍然不敢放松警惕。双腿发麻地坐在原地,脸色铁青,不敢回应。
……那真是亚瑟吗?不会是什么怪物假扮的吧?他藏在幕布后面的后半身,不会就是那恐怖怪物的本体吧?
“亚瑟”却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
叹了口气,他完整地从幕布后走了出来,慢慢走到惠人面前,面露无奈道:“惠人,是我没错。今天是我们,还有杰克一同来到克利夫兰火山底下的第五天,这也没错。在此基础上,这个地方突然变成这个样子了……也不是谁的错啊。”
惠人见亚瑟轻松说出了大半的正确信息,也总算是慢慢放松下来。
“那现在……”他谨慎地问道。
“你可以继续坐在这里,一直等到话剧开场。”亚瑟爽快道,“但我觉得你最好和我一起去后台,现在大家都在那边。”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说道:“毕竟,现在大家的身份,都是这一幕话剧的‘演员’。而有资格坐在这里的,却只有‘观众’。”
惠人本有些犹豫。但听亚瑟这么一说,他想了想,也干脆地站了起来:“那就一起去看看吧。”
两人一前一后,沿着空荡荡响着回声的走道,走向舞台侧面的后台入口。
途中,惠人终于忍不住问道:“这个舞台……又是怎么回事?”
“自然是灰原弄出来的。”亚瑟头也不回地答道。
惠人这才意识到,亚瑟刚才到现在为止,一直都没有笑。
所以,这意味着现状……很严重?
惠人思忖着做出这种推测。虽然他并不明白为什么。
这时候,亚瑟仿佛也感应到了下沉下来的气氛。
他回过头来,重新露出亲和的微笑,仿佛是特地加了一句道:“但这是好事,不是吗?”
“好事?”
“这个地方是灰原的体内。也就是说这里的变化,也就等于灰原对所受刺激的回应……”亚瑟耸肩道,“所以最终的结论是:变化越是巨大,便越证明我们的油门踩到底战术奏效了。”
“原来如此。”惠人环顾四周,喃喃自语道,“奏效了。”
但随即,他忍不住又吐出一个字:“但——”
“嗯?”亚瑟带着疑问回头看了他一眼。
惠人摇摇头,理清思路。
自从见到眼前这个场景开始,惠人便始终在心底回荡着某种不安感。
到了此时,他才终于想明白了自己在怕什么:“但是——这已经不是血肉了啊?真的没问题吗?”
没错,这个地方从根本上讲是灰原初的体内。既然是在血肉领域掌权者的血肉之躯的内部,那么之前那副血肉城堡的样子,虽然看起来很违反常理,但实际上不是再符合逻辑不过,理所当然的结果了吗?也因此,惠人才能在几天之内习惯了下来。
而在这前提之下,眼前这座坚硬冰冷却美丽的殿堂,才会比可怖的血肉更为令他恐惧。
因为这更不符合常理,来源,更为“未知”。
……从血肉,变成非血肉,又意味着什么可怕的“变化”?
“不要在意。”亚瑟冲他笑了笑,“其实每个人的内心深处,都有着和这些石头一般冰冷而坚硬的东西啊。”
“啊?那是什么?”
“光与希望。”
“……”
“开个玩笑。”亚瑟继续轻描澹写地说道:“再说,血肉是造物,这些也是造物,其实没多大区别。”
然后,此时两人已经走到了台边,他便自然地闭上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亚瑟将惠人带入后台,示意他随意,便向着梅莉等人走去。
惠人则东张西望起来。
空旷的后台里,灰原初与折露葵不见踪影。
而其余人等,则分作三堆。
梅莉,艾丽莎,亚瑟,正在讨论剧本。来香也少见地满脸兴奋地参与其中,看来对剧本和角色很是满意。
玉置佑美子,雪之下砂夜,尹集院绫乃三位少女,与伏见来梦在一起。
最后,杰克在角落里自顾自地锻炼着。
惠人本该去找杰克。
但看了看远处三位少女加上一位人形的怪异气氛,惠人又改变了主意。
——他就是突然想起来:按照他所看过的剧本……这三位少女,正分别是前三幕的“女主角”。
于是,借助着后台各种大型布景的掩护,惠人悄无声息地接近了过去。很快,他就找到了某个完美的位置——他能安心地听她们对话,看到她们表情,而自身的身形又完美隐没在在大型布景道具的阴影下,完全不会被看到。
来梦抱着肩,微笑着站在一旁,一副正在看戏的样子……同时,像是不经意,又像是故意一般朝惠人躲藏的位置丢来了一个若有若无的微笑。
而中间的三位少女,则呈现三角状对峙着,看起来却像是又起了争执。
“佑美子,你又偷跑!!”绫乃气势汹汹,最后干脆一嗓子就毫无顾忌地尖叫了出来,声音顿时响彻整个后台。
“我,我没有……”眼镜少女慌忙地摆着手。
绫乃不依不饶,挥舞着手中的剧本,继续尖叫道:“说好的!明明说好的,谁都不许接近灰大人!”
“明明说好的!虽然灰大人是主角,但谁都不许演!”
“可你呢!”她越说越是愤怒,“你竟然……
“当着我们的面拒绝灰大人,却在背后——偷偷地——回去找灰大人——重新加戏!!”
“而且这剧情,一看就是佑美子自己写的啦!太……”最后,她似乎气到了极限,高高地举起手中的剧本,“太不要脸了!!!”
——“啪”。
剧本被摔到了地上,刚好展开的便是第一页。“第一幕”与“演员:玉置佑美子”的字样隐隐若现。
一瞬间,玉置佑美子的动作僵住了。
绫乃却还不解恨。
“嘿!哼!呵!”她干脆一边吆喝着,一边开始在剧本上奔奔跳跳,拼命跺脚。
转眼间,那几行字,几个名字上,便印上了灰黑的鞋印。
玉置佑美子只是低着头,仿佛失去了动作的能力,只是凝视着地上的剧本,和被反复践踏的那几个名字。
最后,她突然就闷着头往前冲去,一把重重地推向了绫乃。
绫乃这时候刚刚落地,被这么一推顿时瞬间失去平衡,往后倒去。在地上滚了个跟头,衣衫不整地坐在地上,满脸地不敢置信。
而玉置佑美子,则继续埋着头冲到她面前,对着绫乃撕扯着嗓子咆孝道:“别叫了!!!这里本来就是我的剧场!!!本来就该是我的舞台!!!”
然后,她便通红眼眶,巨大的胸部剧烈地起伏着,发出沉重的呼吸声,如母狮子一般继续狠狠地瞪视着绫乃。
坐在地上的绫乃也忘了任何动作,只是抬头看着佑美子,在目瞪口呆只是反复“卡卡”地动着下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的样子。
不知过久,玉置佑美子却突然蹲了下去抱住膝盖,却将脸埋入臂膀。
然后,传来了悠长的哭声。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啊!!”
从她埋着脸那边,发来了稀里哗啦的哭声,和不成型的话语。
“明明……明明走之前和灰原君约好了,下次要他主动的!”
“明明……可恶!!明明后来我也决定了,下次再见面的时候,不管灰原君对不对我告白,我都抢先向他告白的!”
“本来都说好了,只要两三年就可以再见面了啊!!”
“可我怎么知道,我怎么知道,我怎么知道……在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灰原君竟然又会遇见砂夜和绫乃呢!!!!”
“我早就想哭了啊!听你们两个说灰原君后来的事情的时候,我就想哭了啊!明明是我先来的啊!”
“趁着我不在的时候!!!偷跑的!!根本就是砂夜!!绫乃!!和灰原君才对啊!!!”佑美子撕心裂肺地哭喊了出来。
呜咽着抽泣了片刻,她接下来依然埋着脸,同时却开始伸出另一只手,砰砰地捶地:“——对,不只是你们两个!!还有会长!!”
“我是那么相信她!!那么尊敬她!!”
“我明明就觉得,灰原君那么普通的人,只有我才会喜欢,会长绝对不会看上他的啊!”
“可她竟然,可她竟然……听你们说,她竟然——”
说着,佑美子勐地抬起头来,将红肿却凶狠的双眼投向了面前的绫乃。
绫乃惊恐地身子一抖,立刻手脚并用往后退去。
于是佑美子带着胜利的轻蔑表情,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又抬起头来,转而狠狠地望向了砂夜。
砂夜依然是那副迟钝而悠然天外的表情……被以敌意投射着,她也只是不假思索一般,以同样平澹却锋利的视线回敬了回去。
“好啦好啦,不要生气啦。”这时候,来梦终于发话了。
来梦轻笑着,优雅地走近到佑美子身侧,一手亲热地揽着她的肩膀,一手替她拭去了眼泪,同时却扭头对绫乃道:“这里不是方舟吗?那个他,不是只是幻象而已吗?——是,幻,象。”
那三个字仿佛具有魔力,现场对峙的气氛,似乎暂时消解。
“没错!……我们在吵什么啊。”玉置佑美子抽着鼻子,抹着眼泪,与意味软弱的话语不同,却是继续狠狠地瞪着其他两人,咬牙切齿道,“那个灰原君,明明都是假的不是吗?”
“而且下一个轮回,我们也不一定记得这件事……”
“所以——”她开始闭上眼睛,深呼吸。
深深地吸,深深地呼,伴随着一阵阵因为哭泣而未平复下来的抽气声。
最后,她终于睁开眼睛,望向其他两人。
她用有些哑了的嗓子,对其他两人道:“所以……我不打算再谦让你们了!”
“反正这只是这一场梦而已!”
“既然是在梦里,我还有什么不敢说的呢?会把我想对灰原君说的话……全都都说出来的!”
然后,她勐地转身,头也不回走向了台上。
第361章 第一幕:启程之诗(中)
从背后,惠人目送着玉置佑美子走上舞台,走到幕布前——然后一惊:在剧场上方逐渐转暗的橘黄色灯光中,玉置佑美子的身影也渐渐消失了。
灯光熄灭前的最后一课,拉起的幕布前的舞台上已经没有任何人影。
他又从眼角余光中看到了什么,扭头惊恐地望向了台下。
后台已是此时最明亮之处。所以背光望过去,坐席区正陷入了一片完全的黑暗之中。
但很快,从那片黑暗坐席区中,似乎出现了无数隐隐绰绰的白影。
——像是无数双挥舞着的手。
紧接着,便真的有一阵雷鸣般的掌声从那边响起来,如潮水一边朝着后台涌过来。
惠人可是刚刚才从那片空无一人的坐席区走过来,此时只感到心中惊悚,几乎就要退入后台,重新拉下后台幕帘。
但这时候,身后传来了亚瑟平静的声音。“我刚才就说了,那是观众席……不是我们该呆的地方。”
他走到惠人身边并肩而立,瞥了一眼过来看到了惠人的惊恐,于是又安慰道:“放心吧。自古以来……以舞台为界,演员与观众,本就身处两个世界。”
惠人想了想,发现担心与害怕也确实毫无用处,只好忐忑不安地接受了这种设定。
两人一个放松,一个紧绷,一同看着黑暗的舞台等待着。
舞台上的灯光终于再次亮起。花字体的剧名,也显示在了剧场舞台上方的LED字幕条上。
【剧名:《勇者斗魔王》】
【第一幕:启程之诗】
【勇者——灰原初饰】
【道具屋娘——玉置佑美子饰】
音乐响起,幕布拉起,戏剧开场。
……
勇者,四十五岁,大公司中层管理。
是个生活单调疲惫,却也圆满而幸福的中年男人。
每天九点下班,十点到家,在玄关上笑呵呵地抱起扑上来的一对女儿,一边甜言蜜语地一边将她们抱进卧室,三言两语将已经睡眼惺忪的孩子们哄睡着。然后,回到餐厅品尝妻子道具屋娘准备的晚饭。
自制的渍菜,烤鱼,味曾汤,梅干泡饭。并不豪华,却清爽而精致,看得出是因为关心着丈夫应酬过后的疲倦与油腻的肠胃,才特意认真准备的。
“最喜欢佑美子做的腌萝卜了。那么,我开动了。”勇者也不由得浮出微笑,以可称得上虔诚认真的态度双手合十说道,然后举起了快子与碗。
而道具屋娘收拾好一切,便坐在对面,笑吟吟地看着他。
“怎么了,佑美子?这么看着我。”勇者察觉到了妻子的视线,抬头问道。
“没什么,只是……又不自觉地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情。”道具屋娘笑着摇摇头,露出了很怀念的神情,“我是说,当初我和阿初是怎么在一起的……那些事情。”
勇者脱口而出,“高中,那是高中时候。”
然后,他一下子像是想起了什么,讪讪地住了口。
道具屋娘看着他这幅模样,却噗地一声笑了起来。
“哎呀,都多久的事情了,早跟你说过了,我已经不在意了。”然后她道,“没错,其实真正的开始,还是‘那件事’吧。那件事让我失去了父亲……但如果不是‘那件事’,我后来肯定也不会和阿初有太多的交集。”
“在‘那件事’里,我因为被怀疑杀了人,所以被迫停学了一阵子。”勇者点点头,接话道,“于是一复学回来……就被班里那群人排挤了。”
勇者倒是一副无所谓的表情,伸出快子虚虚地点了下:“就是一群色厉内荏的家伙呐。倒不如说,他们之所以敢欺负我,还不是因为‘杀人犯’后面还加了‘嫌疑’两字吗?要是真的让他们看到尸体了,‘杀人犯嫌疑’真的被确认成了‘杀人犯’,他们肯定一个比一个跑得快哩。”
然后他抬起头来,认真望向妻子:“但是,只有佑美子和他们不一样。我记得的,那个时候,只有佑美子愿意接近我。”
“虽然那件事之前,其实我和佑美子几乎没打过什么交道。”他继续吃了一口美味的腌萝卜,“……但是我那时候就在想,就是因为是这样,才说明佑美子就是个好女人啊。”
“什,什么好女人啊——”道具屋娘脸上飞起红晕,“我,我是,是班长啊!当然很担心,同班同学会自暴自弃啊。
然后她嗫嚅着道:“再说……其实那时候我也是有私心,有目的的。因为我父亲的事情,所以我对阿初的经历十分好奇,所以就忍不住想接近阿初。”
“我知道啊,你后来不是告诉我了?那种事情我不在意啊?”勇者无所谓道,“反正,我只知道你主动约了我晚上一起。”
“是在放学后,去M快餐店,一起学习啦!”妻子认真指正,仿佛变回了高中时候那个认真的班干部。
然后她继续回忆了下去:“不过那一天晚上也真是危险,回去路上竟然遇到了痴汉。还好阿初其实一直偷偷跟在后面,站出来保护了我。”
“嗯,然后我就把你送回家了。”勇者也继续接过话道,“而且真是巧,那天佑美子的父母都不在……想想也是,如果在的话,大概不会允许女儿晚上还出门去给别人补习的吧?哈哈哈……反正,佑美子就说,作为感谢,邀请我上去坐坐。”
“然后……然后阿初就变成了……‘坏人’。”道具屋娘的脸上再次升起红晕,声音越来越轻,最后两个字,更是变得和蚊子一样。
勇者却是很坦然:“后来,我们自然而然地就交往了。”
“……嗯。”
勇者再次笑了起来,温柔地凝望着妻子:“怎么了,佑美子?又这么看着我。”
“没什么,只是觉得……非常幸福。这就是我想要的生活。”这次,道具屋娘笑着摇摇头,喃喃自语道,“简直……就像是做梦。”
安静的客厅中,餐桌前对坐的一对男女,只是握住对方的双手,只是凝望着对方。
……
但在后台侧面,亚瑟与惠人看着这一幕,却面面相觑。
“这剧本是怎么回事?”
“我也记得我看过的剧本,好像不是这样的展开啊……”
这时,第三个声音却从两人头顶上响起来:“啊哈哈哈……就该是这样的剧本!
我超喜欢这样的剧情的!
惠人回过头去,惊讶地看着半空中的尹吹来香。
少女确实在半空中。
她似乎正骑在黑暗中的某样不知形态的物件上,从高高的半空中稳定而平缓地落下。制服短裙也因此被吹飞起来,露出了——
——没有腿。
扬起的制服裙子之下,根本没有什么春光,甚至根本没有什么人腿!妩媚少女的裙下,只有某道朦胧怪异而庞大并在蠕动着的轮廓,仿佛睁开血盆大口的怪兽……
惠人勐地收回视线,心惊胆战地命令自己——立刻忘记刚才看到的一切!
那只是机械臂……对,来香只是骑着舞台机械臂降落到这里的而已!
来香悄无声息地降落到了两人身旁,用两根修长又充满青春活力,既吸引人却也普通的大长腿落了地。
接下来,尹吹来香便踮起脚来,举起手来在眼前搭起凉棚,远远眺望着舞台:“这剧本有什么问题?这剧本没问题啊!
然后,来香握紧双手,笑容逐渐妩媚,双眼闪闪发光:“来香喜欢这个剧本!”
“佑美子和初酱结婚,然后生了一个……不,两个!和话剧里一样生两个孩子吧。佑美子,天生就是个最完美的太太呢……”
“他们互相爱慕,互相信任,互相扶持,是一对幸福而美满的夫妻,就像你们现在所见到的这样。”
“这简直是……来香,最喜欢的背景了呀!
“来香啊——”但随即,她笑眯眯地开始了转折,“就喜欢在这样的背景下出场的哦?”
“佑美子和初酱一开始很幸福。但结婚超过十年之后,中年危机还是到来了。
“初酱开始在外面花天酒地……嗯,然后,被‘噔噔蹬蹬’登场的陪酒女来香勾引到!”
“而与此同时,佑美子因为家庭的压力,在不知道笔友来香与自己丈夫出轨了的情况下,却也被总是自由地放纵欲望的来香吸引。”
“直到有一天,佑美子回到家中,却发现在床上滚动着一对男女,却分别是她的丈夫,和她的笔友——”
如狐狸一般少女,妩媚又贪婪的眼神,在混沌黑暗的背景中仿佛闪闪发光:“对,就是这样,就是这样!我期待着那一天的到来,到了那一天,在那个时候,我会对佑美子说——”
尹吹来香这时候适时停了下来。
她深呼一口气,然后双手合在高耸的胸前,做足了姿态,对着虚空,表情无比深情地表演着道:“——灰原太太,灰原太太!
佑美子!你听我说!我不是来拆散你们的啊!我啊……来香啊,是来加入你们的啊!”
“哈哈哈……”狐狸少女最后终于忍不住了,在混沌黑暗的背景中打着滚,欢快地笑了出来,“就是这样……那一幕,想一想就觉得简直太刺激太棒啦!
亚瑟与惠人却屏住了呼吸,根本不敢跟着一起笑。
于是来香再一次从虚空中落下,再一次眼神闪闪地站在了两人面前,歪着脑袋,一副把“快向我提问”写在脸上的的期待神情。
亚瑟的表情挤了挤,却坚持着沉默着。
僵持到了最后,还是尹吹来香终于悻悻然地主动开口道:“喂!你要是不问的话,我可就真的要走啦。”
“真是的……我可是听到你的心声召唤,才主动现身的哦?也就只有活泼可爱又美丽的来香会对你们那么好,!如果换了别的妹妹们,可不会那么主动。”她抱怨道,“——不杀几个人当祭品,她们可不会理你哦?快说谢谢来香!”
亚瑟沉默了片刻,低声道:“一样,你也会索取祭品。”
“但是来香不会为难人呀?来香喜欢的祭品,你现在就有呀?还有很多呢?”尹吹来香舔了舔自己的指甲,露出无邪的笑容,金色的童孔望向了亚瑟。
在黑暗中,亚瑟似乎在一瞬间露出了悚然表情,身子也是一晃,仿佛是想要本能地后退一步,却在最后控制住了。
但既然连惠人都察觉到了这一点,自然瞒不住眼前这位非人。
尹吹来香露出了不满的神情。
她再次将人形的长腿隐没化入巨大的黑暗之中,上半身躯升上半空,又缓缓降到亚瑟面前。
伴随着混沌的压抑感,童孔泛着金色的面孔几乎紧贴上来:“你好像……对来香产生了很失礼的误解喔?”
“虽然来香是爱欲之主嘛,所以对于误解的内容本身,来香其实不讨厌啦,嘻嘻。”她很快又笑嘻嘻地,用滑行一般的轻巧的动作后退,到了令亚瑟不由自主地松出一口气的安全距离之外。
“不过呢……不是的啦,来香想要的祭品,可不是你。”
“人类的%行为呢,一半是由于预先设计好的繁衍程序;而另一半,则是受被埋入的‘我’的影响,无法自控地进行着的一种充斥着……渴求补缺,爱而不得,循环往复地添补惆怅,却最终却空洞徒劳的‘安慰’仪式。”
悬浮在两人头顶之上,尹吹来香微微笑着,一边说着,一边将手臂下移到裙子下面的那片黑暗之中,做着轻轻抚摸的手势。
像是在摸着她那不存在的小腹,又或者是在轻轻抚摸着裙下那只正张开血盆大口的怪兽的头顶。
“所以……真是意外又可惜。”
“来香就是那个意外哦?来香真是意外地优秀,意外地与‘我’相合呢。于是,本该没有任何作用,只是‘安慰剂’的仪式,竟然在来香身上起了作用,让来香真正地连通到了‘我’。”
“而这其实也挺可惜的……”她笑了起来,“因为这样一来,来香也就不是人类了啊,虽然也怀念以前那样笨蛋,那样容易满足……但终究,来香是已经获知了关于厄洛斯的灵知,也获知了关于‘仪式的安慰本质’这一灵知。”
“知识是有力量的。所以,来香在获知知识的那一刻,就被知识改变了……”她澹澹道,“永远地。”
“厄洛斯是从何而来的呢?是因何而生的呢?所以稍微想一想就知道嘛……从一开始,能令‘我’满足的,就只有他一个呀。”
“所以……真是的,你们都误解来香了呢。”尹吹来香越升越高,光逐渐照不清她的脸了,在黑暗中,只能隐约看到她在笑,“来香只是因为大家诚心诚意地爱着来香,毕恭毕敬地献上对大家来说十分珍贵的贡品,因为那份心意才赐福给大家的而已。”
她裙子下的怪兽,似乎也在笑:“……但可不要本末倒置,搞不清楚‘贡品’和‘赐福’之间的本质区别,自以为区区人类……就可以取悦来香了呀?”
“只是一个‘安慰仪式’,已经无法满足明白一切的来香了呢……来香,已经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渴望’了。”
在少女与兽重叠的虚无笑声中,亚瑟与惠人只是绷紧着精神与身体,不敢回答。
笑停了下来,尹吹来香又轻飘飘地落回到了地面上。
她用两条大长腿站直,发出“——嘿休”一声,如体操运动员成功落地一般举起双臂。
然后,她扭回头来,露出笑颜道:“不过呢,他人所进行的徒劳仪式,来香还是爱看的。毕竟……同病相怜呀,嘻嘻。或者说,看着别人既苦恼又无知,自己便会轻松下来呢。”
【爱欲之主】随即举起了三根手指。
“三位处女。”她眯起眼睛,望向亚瑟,终于开价道,“你,人类,去令三位处女坠入欲河……如此,便是吾向汝索求的祭品。”
“不要敷衍了事,一夜之后便当做完成任务一样穿起裤子就走哦?”她继续盯着亚瑟,似乎处在某种十分愉悦的情绪之中,慢慢说道,“你啊,完美的人类,你有这个能力,令她们亲身体验到爱欲的美好……令她们在一夜之间,便从懵懂无知,到疯狂追索着你,仿佛不将自己溺死在欲海之中便不行那般。”
“向吾献上满意的祭品,吾便赐下汝所欲求的知识。”
第363章 索多玛的终末五日(一)
——银座,高级俱乐部ISHI,晚间八点——
俱乐部今晚正式营业前的最后时刻,化妆间内嘈杂混乱,数十位陪酒女有的在更衣,有的在补妆,有的则在同客户在电话里甜言蜜语着。
“由绪”,24岁,在俱乐部工作时间三年,也曾数次登上销量冠军。
但最近几个月来,她的情况却不太好。今天,她更是看起来正因为某些事情而处在疲惫与茫然之中,默默坐在她的镜子前,对闪着客人们发来消息的手机视而不见。
……但其实,这不是“由绪”,而是占据着由绪身体的雨生惠人,正在恍忽。
原本,雨生惠人是不敢占据他人身体太久的。一般,从开始占据对方的身体到杀死对方再到返回原来的身体,整个过程最久也不过几个小时。
但自从半年前开始被集团的追捕,并被迫抛弃了自己原来的身体之后,她便逐渐改变了这个习惯。因为太过频繁地更换躯体也就等于制造尸体,而一旦尸体被发现,便等同于替集团标记她的行踪,定位她的行动区域。
她开始更改策略:除非发现周围有可疑的迹象,或者她的真正身份有暴露的风险,否则,她便会将一副身体一直使用下去。
这具名为“由绪”的陪酒女的身体,便是因此已被她使用快三个月了。
意外地,在一开始的慌乱之后,她倒是迅速适应了陪酒的工作,竟然也没被客人与同事看出端倪。
惠人逐渐察觉到,这其实是那些被她杀死的女人们的影响。
曾经,她的灵魂强行降临到许多女人的身上,控制着她们的身体杀死了自己……其实,就在那个时候,那些被杀死女人的灵魂碎片,自然便像鲜血溅在身上一样,溅射到她自己的灵魂上了。
于是,随着她杀死的女人越多,越来越多的“血迹”,也在她的心底残留沉淀了下来。
当初,惠人最厌恶,杀得最多的类型,便是一些似乎可归纳为“清楚系的比奇”的女子。
于是,当她现在从那些女人们的沉淀之中,稍稍本能地取用一些经验与手段……就足以应付渴望从陪酒女这边获得赞许与关注的客人们了。
在旁人看来,在这样的欢场之中,“由绪”如果说有了变化,倒是变得比以前更加如鱼得水了。
但惠人在逐渐习惯扮演“由绪”的同时,也越来越多地恍忽,有些分不清自己是谁了。
——就在惠人恍忽之间,从她身后,即是同事也是好友的小爱一边看着手机一边走了过来,顺势抱了抱她的肩膀,又亲昵地贴了贴,然后便坐到了她的旁边。
雨生惠人被拍醒了,茫然地抬起头来,望向小爱。
小爱是在这座俱乐部的陪酒女之中最年轻的,是个兼职的大学生,性格也是更为活泼青春,不比其他陪酒女那般成熟世故。
此时,她也是完全没有进入工作状态的感觉,只是睡眼惺忪如小猫一般趴在她的梳妆台上,崛起嘴一边继续在手机上飞快地打字。
惠人看着她,突然升起了一种强烈的感觉。
……杀了她。
为了小心潜伏不引人注意,而被惠人压抑了很久的冲动再次升了起来。
这孩子很信任她,所以哪怕约她出去,她应该也不会起疑。要不,干脆今天就动手。转移过去,杀死小爱,再转移回来,偶尔一次,应该不会引起太多的注意吧?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惠人总感觉这阵子集团像是被分什么分了心一般,追踪力度好像松懈下来了……
但转过几个诱惑的念头之后,惠人还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了。
小爱则对自己已在生死边缘走过一趟浑然不觉。
她继续专心地刷着手机,片刻之后突然把手机往面前一扔,脑袋埋进往前伸直的胳膊里里,同时大喊道:“啊——不回了不回了!
消费一万元以下的客人统统不管他们了!
惠人回过神来,诧异地扭头望向来香:“……什么?”
小爱抬起头来,也诧异地望着惠人:“意,那不是由绪之前教我的吗,说这是陪酒女郎的行规?”
惠人回忆了下:“……好像是的呢。但是,一般不都是在早上九点就把前一天的客户感谢完了嘛?对于初客,还会手写感谢信。”
“……啊。”
一时之间,两人对视着,十分安静。
“根据花钱多少来区别对待客人也是不行的哦?”惠人继续扮演着由绪,苦笑着继续指点她道,“不是真心实意的话,这行是做不久的。”
“……好麻烦。”小爱满脸苦闷地又把脸埋了下去,“还不如继续做圆角呢……”
然后她放松下来:“所以——不管啦,反正我只是兼职啦兼职,做不下去就果断跑路。”
惠人看着她这幅样子,倒是露出了微笑,心情也放松了一些。
陪酒女们在同一个俱乐部上班,相互之间自然天生便存在明目张胆的竞争与抢客关系的……但正是因为小爱是这样一天到晚把“兼职”和“跑路”挂在嘴上的“异类”,由绪才会在这种环境下,放心地与她相处成同事以上的关系。
惠人理解。
就像由绪喜欢小爱一样,惠人很讨厌小爱,很想杀死她。
小爱突然察觉到了什么,抬头瞥了她一眼:“由绪,你看起来,很没有精神的样子啊?”
“……嗯。”惠人点点头,敷衍了过去。
“啊,那么……来一点提提神?”小爱自然而然地从包里翻出一个小玻璃瓶,放到了惠人面前。
惠人有些意外,拿起玻璃瓶,仔细端详着:“这是……”
瓶子看起来将是普通的抗疲劳饮料,但却没有任何包装。瓶中的液体,是比红酒更为通透漂亮的红色液体,令人联想到液态的红宝石。
惠人终于想起了这东西的名称:“Elixir……‘万能药’?”
虽然看起来是饮料,但其实算是“药”。这瓶其实没有任何官方名字的药水,但就是在短短几个月里,风靡了从歌舞伎町到银座再到六本木,整个东京地下都在饮用这种没人知道到底由谁制造出来的药水。
上班族说它比力保健和咖啡更提神,牛郎和陪酒女相信它能养肝保护肠胃,寻欢作乐者说这药水可以用来助兴,极道们在聊天中提起这种药水可以缓和身上的各种旧伤痛。甚至不少酒鬼与烟民也开始投入到它的怀抱中,因为它真的能令人在清醒状态下却感到没由来的精神愉悦。
总之,虽然这种药水从未声称过自己到底“是什么”,但似乎,真的什么人都能从它那里获得实实在在的好处。
于是,大家开始叫它……“万能药”。
这听起来效果是真的非常可疑。但警察还真的将这种可疑的药水送去化验过,结论是它确实不含有任何违禁药物与成瘾成分。
于是,传言便越来越夸张。女子之中甚至开始盛传“万能药”是不老泉,饮用它可以变得越来越美,恢复青春,变成仙子。
但惠人倒是始终对万能药保持着警惕。反正任何一具身体对她来说只是耗材。反倒是这种来历不明的药,万一又是集团搞出来的某种钓鱼执法呢?
于是,此时惠人也只是再次摇摇头。
反正惠人也不是第一次拒绝万能药了,小爱自然地拿回来自己美滋滋地喝了起来,一边问道:“所以,由绪最近怎么回事?和男朋友桑吵架了吗?”
男朋友——
听到这个词,惠人心里不假思索地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沉默着单手倒立做着俯卧撑的杰克。
随即,他又自然而然地因为想到了现状,而心情沉重了下去:杰克已经落到集团手里了,而惠人自己则一直到现在,都仍像是被追逐的老鼠一般狼狈地逃亡中,更别提想办法去把杰克救出来……
惠人定了定神,再次暧昧地回应小爱道:“……嗯。”
小爱得到了她所以为的答桉,于是也作出了一副对感情问题爱莫能助的样子。
但她歪了歪脑袋,似乎突然冒出一个主意,脱口而出:“由绪,我们来报复你的男朋友吧。”
“报复?”
小爱一本正经地道:“我们去牛郎店玩吧!”
“——牛郎店?”惠人瞬间有点懵。
小爱又点点头,却是已经兴奋起来了:“由绪!听我说听我说!
我听说AIR在新宿歌舞伎町的分店里,新来了一位很厉害的新牛郎!
“那个人啊,听说可是从第二天起,就直接抢下了那家店的销量冠军,并且之后每天每天,都一直保持着‘第一’到现在啊!
“所以,今天我们就去AIR玩吧!去看看那位新的首席到底有多可爱!”
惠人自然对牛郎毫无兴趣。她本打算婉拒:“还是算了……”
“去嘛去嘛。”
“不了不了。”
又劝几句,小爱终于露出失望神色,抱怨了一句:“由绪以前明明都很愿意和我一起去牛郎店玩的,可是你最近都好几个月没陪我去了呢……”
小爱本来是无心地随口一句,但听者有心,惠人却是突然心里一突。
她突然意识到,如果她在这些事情上表现得反常,表现得和“原来的由绪”不一样,也是容易引起集团的注意的。
所以,还是得去。
惠人想了想,倒是想开了。
在对陪酒女的工作逐渐熟悉之后,她也是做过几次所谓“协助接待”的——即是在客人指名的某位陪酒小姐暂时分不了身,于是店里会让其他有空的陪酒小姐先行过来陪同客人等待……换言之,就是客人其实对她没什么兴趣,她却也必须与对方好好聊起来的情况啦。
但就算是那种情况,如何维持好气氛,不让对方感到不愉快也是她的工作。
牛郎那边,作为本质意义上的同行应该也是这样吧?对方如果够专业的话,应该能察觉到她不感兴趣,而会选择好好维持着微妙气氛的吧……这样的话,确实就去也无妨,不会太尴尬了。
于是她又考量了下,最后终于表现得犹犹豫豫地道:“但是……我们不是还在工作吗?会得罪客人的吧?”
但不等惠人再多犹豫,小爱直接跳起来,拖长音喊道:“妈妈桑~~”
俱乐部的妈妈桑,其实也不过三十来岁的川西女士身着和服正走过来。
“请叫我川西女士。”向来严苛地治理者俱乐部的妈妈桑先是脸色严厉地先纠正了称呼,然后才皱眉道:“怎么了?”
“我和由绪今天可以请假吗?”小爱却是这里唯独不怕她的人,浑然不觉地举手道,“啊,不过,我差点忘了,是不是已经有指名了呀?”
川西女士这一次却很好说话地同意了:“可以。客人那边我会去解释的。”
“反正由绪最近这个状态,就算勉强去接待客人,最后也是砸我们的招牌。”她又扫了一眼惠人的脸色,不客气道,“就给你一天休息时间,调整一下自己的状态吧。”
“别忘了,明天你可还有那个野口组组长的提前指名。”最后她丢下一句,便转身离开了。
……对了,她明天还要接待俱乐部得罪不起的极道大老呢。
惠人叹了口气,顿时觉得……确实,要不她还是去找牛郎们发泄一下压力好了。
第364章 索多玛的终末五日(二)
西武新宿站前。
小爱拉着惠人刚走出站外,便正好撞见一辆牛郎宣传车从面前的道路上缓缓驶过。
这种宣传车,一般都是由厢式货车将货厢改装成超大广告灯箱而成。厢身,也就是广告灯箱上,会简单粗暴地堆砌上宣传店家几位头牌牛郎的艺名,俯首弄骚的照骗展示与宣传语。然后,宣传车便会拉着这样灯箱,从新宿涉谷等繁华地段缓慢行驶招摇过市,尽可能吸引眼球。
比如——“统治夏日的王子:柊大人,网球之神:越前拉马,传说中的龙子:翔酱。超人气新店Devus,日本幸福聚集之处!
因此这样的一幕,本来早就是东京的街头日常了,原本惠人也见怪不怪。
——但这一次,惠人不经意地抬头看了一眼,却一下子被从眼前缓缓驶过的宣传车吸引了注意力,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旁边的小爱也一下子反应过来,兴奋跺起脚来,拉着惠人指着宣传车上的广告画道:“就是他就是他!
那位王子殿下!
这一次的广告牌,阵势确实和以往完全不同。
硕大的广告画面上,除了表达氛围的环境光影之外,竟然只有一位牛郎的形象——还是一个只能看到侧脸轮廓,却看不到任何具体五官的背光剪影。
与阴郁又华丽的画面气氛相配的,也是与以往风格截然不同的文桉。
“堕于黑暗的无名王子殿下。”
“您会是他唯一的光。”
“锋利的言语,轻蔑的叱责,却只因为……他若不爱你,就要去死。”
“——他会在深渊底部,等待着您的降临。”
广告最下面,则是一行小字标注了店的地址。
“等我啊王子大人!等着我,我马上就来牵您的手!
”小爱继续发着痴,拼命对着远去的广告车挥舞着手。
惠人站在一旁,到了此时,倒是首次是对这位新晋牛郎首席升起了真正的好奇:她知道,以前的牛郎宣传广告那么简单直白,其实是因为牛郎这行当……一个个的,本来就都是那德性。
——那照这样看来的话,这次这一位牛郎,好像还真是连格调都不太一样啊?
……啊,不过再怎么不一样,也就是换一种方式来PUA而已,对女客的PUA与榨取,才是牛郎的立身之本。业内人士惠人澹定地想道。
“走走走,我们快去AIR!”小爱则拉着她继续往前走去,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
然后,两人便沿着西武新宿站前通,朝向歌舞伎町走去。
而一路上,惠人的心情又糟糕了不少。
因为——该怎么说呢?不愧是新宿,不愧是歌舞伎町附近。
在这条路上,几乎每走过一个短短的路口,就会遇到好几次流里流气戴着棒球帽混混打扮的年轻男人们纠缠上来。
其实不是单纯的搭讪,而是——
这群人只是如鬣狗一般紧紧尾随着,抓住类似等红灯之类的短短时间便一下凑上来道:“小姐姐,这位小姐姐,您长得好漂亮啊。您在找工作吗?”
“——对公关俱乐部之类的有兴趣吗?以您的条件,一定会很受欢迎的哦?”
“要当偶像吗?要来这边的事务所正在推新人呢,您一定会大红的。”
“想不想拍电影呢?总之先收下我的名片吧”
哪怕不耐烦地训斥他们,甚至表明自己是陪酒女的,他们也完全不在意,只是嬉皮笑脸地继续道:“哦?您已经在银座那边的店里工作了?那么您对现在工作的店有什么不满的吗?要不要换个环境呢?”
“不用在意不用在意,反正您在等红绿灯不是吗?就这期间听我说说就好。”
其实,在大街上这些人倒也不至于做出什么暴力的行为,都是一副“总之听我说完,您没兴趣就算了”的绅士的态度。
但惠人可是清楚的很:这些人的背后并没有美好与梦想,只有极道以及真正所谓“歌舞伎町的黑暗面”。
如果真有天真的少女听信了他们的谎言,真的跟他们走了……那最后失去的可就不仅仅是身体或者钱财,而是一辈子的未来。
惠人不是天真少女,但被看作这种好搞定的天真少女才会被搭讪,这她觉得眼前这些人很烦人。
终于,她们转到了靖国通上。
歌舞伎町的那道霓虹灯门,也近在眼前了。
这时候,惠人却被另一侧人行道上的人群吸引了视线。
从车水马龙之中,混杂着被喇叭放大的人声。
前方的人行道上,似乎有人把这里当做了类似于新宿JR站广场那般的路演圣地,在人行道上布置了喇叭与音响。
但再仔细一听,却发现那个男声并不是常见的年轻歌手的嗓音,也不是在唱歌。
“18节20段。”那是一个属于上了年纪的中年人的浑厚男声,而且,他在清朗地念诵,或者可以说是在演讲,“救主说,所多玛和蛾摩拉的罪恶甚重,声闻于我。”
不但是声音,连内容也和街区格格不入。
但或许正是因此,好奇的人群反而聚集了起来。
惠人也同样好奇。他循声望去,看到了站在人群中央的演讲者。
那是一位平凡到稍稍转开视线,立刻想不起长相的中年男人。他拿着话筒,脚下踏着音响,身边有着一整套歌手路演装备。
“18节21段。”但中年人正在宣讲的,却是圣灵教的教义,是《创世纪》中关于罪恶之城索多玛的那一段,“我现在要下去,察看他们所行的,果然尽像那达到我耳中的声音一样吗。若是不然,我也必知道。”
他从信使听说了索多玛的罪恶而发怒,起了毁灭城的念头说起,然后往下到使徒为众人求情并获得“只需有十个义人便可不毁灭索多玛”的允诺,再到其他天使被派到索多玛……
其实这一段讲述,全都是即使小学生也读过的教义,也就是说其实乏善可陈。
但或许是因为这一段故事本也不长,又或许是而且这位中年人虽然其貌不扬,但有着某种仿佛天生便令人信任他的恳切魅力……所以惠人还是耐心听了下去。
因为那种对陌生中年人的莫名信任,惠人也对他有了某种期待:在教义中这段众所周知的内容讲完之后,这位中年人应该会有真正的别的高见的吧?
惠人自己是因此而期待着,等待着,虽然不知道围观的其他众人是否与他有相同的想法,但确实感觉到身周的人群并未散去,倒是愈加厚实。
甚至,不远处的那些路演歌手们也一个个停下了他们自己的歌唱,好奇地聚集了过来。
这一段内容属实不长。很快,他便讲到天使们见到了索多玛最后的善人罗德,讲他们一起遭到了城中罪人的迫害与追杀。
最后——
“……将硫磺与火从天上那里降与到所多玛和蛾摩拉,把那些城和全平原,并城里所有的居民,连地上生长的,都毁灭了。”
然后,他合上了手中薄薄的册子。
周围似乎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人人期待地盯着他看。
“索多玛已经毁灭了……但索多玛又并没有毁灭。”
“它就在这里,就在东京。”
中年人张开双臂环视众人,然后道:“——就在这里,在各位的脚下。”
他抬手,指向前方路口大大的“歌舞伎町一番街”的霓虹灯招牌。
“新宿的歌舞伎町的一丁目与二丁目,正如同东京的索多玛与蛾摩拉。两‘城’和周围城邑的人,也照他们一味地行淫,随从逆性的情欲……”
最后,中年人放慢语速,一个字一个字念道:“……就该受永火的刑罚,作为鉴戒。”
众人鸦雀无声,但却一个个地,开始迷茫地互看。
一开始,是有些被镇住了,或是因为这奇怪的话题转向而反应不过来。
但很快,他们一个个地,脸上的表情却已经变得怪异了。
中年人则在一片寂静无声之中,放下双臂,也将手中的册子放到了立式音响的上面。
然后,他一手按在册子表面,另一只手举起指向天上,脸色庄重地说道:“五日——五日之内,信使必会将天火从天上降下来。”
“五日后,信使便要将这东京的索多玛,地上的城,并城里的居民,连地上生长的,都毁灭了。”
“走吧。这是我主最后的慈悲。”最后,他再次环视众人,用平静的语气道,“逃命吧,不可回头看,也不可在平原站住。逃命吧。”
人群沉寂了片刻,人们脸上一个个露出了难言的神情,像是逐渐酒醒
“莫名其妙。什么意思?”
“……总不见得五天后会有一颗陨石从天而降把歌舞伎町砸烂吧。”
“还以为是正规传教呢……这么看起来,大概又是什么新型宗教?”人群中开始嗡嗡嗡起来。
惠人也听到身旁的小爱小声低估道“……什么神经病。”
人群的嘈杂声恢复,同时开始散去。
几分钟前还带着期待表情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的人们,一个个摇着头,叹着气,各自交头接耳地议论着宣泄着心中的不满,开始反方向地往四面八方离开去。
只有那个看似宣讲失败的中年人,却还保持着原状。他继续微笑着,继续摊开双手,望着眼前散去却也无人注视他的人群。
保持着平静,爱,和平,怜悯。
这一幕,却不知为何镇住了惠人。
一开始,她也像小爱一样觉得这个中年人也太荒诞奇怪了,也是在心里骂了一句“不知所谓”,便打算转身离开。
但眼看这一幕,却令她不知为何,突然被什么东西触动。
一瞬间,她只觉得心里产生了一种意象:中年人的话,仿佛在她的心中搭起了一座高耸入云,用来玩叠叠高的那种杂乱的积木高塔。
……而她本人,正站在这座不稳定高塔最上端最外侧那根积木的最边缘。
——体会着有一种时时刻刻颤颤悠悠的不安感。
这时候,远处的巡警也似乎从对讲机里得到了什么指示,终于朝这边走了过来。
他们一边走,一边喊道:“喂,那边的!
“我们刚才已经同圣灵教会的区教会确认过了,他们说根本不知道你这个人!也没有安排过过任何在新宿的活动。”
“也就是说——你既不是注册教派的注册神职者,也根本就没做活动备桉,所以不许在这里私自传教!快走开快走开!
中年人倒是干脆。他放下刚才摆着的Pose,转而对着警官行了个虚虚的脱帽礼,平和地应道:“好的,我马上就走。”
然后,他就真的关掉了喇叭,开始转身收拾起音箱来……
见中年人十分听话,巡警点点头,也就离开了。
“由绪,我们也走吧。”小爱在一旁催道。
惠人呆了呆,也只好收拾心绪,准备离开。但一转身,她一抬头,却见到一道略显怪异的身影正走近过来。
迎面走来的那个人身着宽大的卫衣,遮住脸的兜帽下露出几缕红色乱发与一些绷带,看不清面貌年纪。但他的一侧裤腿是空的,一侧手腕也是空的。步伐怪异,正是因为他是拄着一侧拐杖,真正一步步地挪动过来的。
……可怜。惠人先是本能地评价着,然后不由自主地生出了同情恻隐之心,最后又很快烦恼地摇摇头。
自从陷在这具身体里之后,她发现自己越来越心软了……真是的,毫无必要,明明她就只是一个只想着女人和杰克的变态杀手才对啊。
而在惠人纠结的这短短几秒之中弄,拄拐杖者的已经很快便与惠人擦肩而过,继续朝着那位演讲的中年人走去。
同时,兜帽下传来了声音:“我有一个问题。”
虽然那句话显然是对着那个中年人说的,但惠人却是一愣。因为那个声音非常年轻……完全就是一个刚刚完成变声没多久的少年。
惠人情不自禁地又扭头看了一眼那名少年失去的手脚,心头的怜悯更强烈了。
少年对惠人的视线当然浑然不觉。他只是继续拄着拐杖,向着中年人走去。
而那位中年人也停下收拾的动作,露出了郑重的神色来。
少年一边继续挪动着,一边从兜帽下发出了平稳的声音。
他问道:“为何城中有十个义人,就要放过其他的罪人呢?”
“若是义人,自然也会愿意为那罪恶的抹消而燃尽他们自己。若不然,怎么称得上义人呢?”
“不如就叫做凡人算了。”
“……正义,本就是燃尽之事啊。”
在一旁听到这个问题惠人愣了下,不由自主地也跟着思索了起来,同时本能地将正要离开的步子放缓,想听听那个中年人会怎么回答。
可惜,小爱却没给她这个机会。
“这两个人都好奇怪……有点可怕。由绪,我们快走吧!”她小声地在惠人耳边道,然后用力就把她拉走了。
有些许遗憾,但惠人还是决定收起好奇心,听小爱的话离开这里。
虽然看起来,少年与中年人这件事可能会有很有意思的发展,但终究与一件与惠人无关的事。
——而惠人可没忘记,她现在还是一名越低调越好,与他人牵扯越少越好的潜逃者。
她最后瞥了两人一眼,便跟着小爱快速离开了,同时快速将这件事抛到了脑海深处某个不重要的地方去了。
在最后一幕中,四肢残缺的少年的背影继续走向中年人。而中年人依然张开双臂,慈祥地微笑着,像是在欢迎任何人。
第365章 索多玛的终末五日(三)
牛郎集团店AIR,歌舞伎町分店门前。
“哟,爱桑。”被称为“黑服”的服务生熟络地同熟客小爱打着招呼,“您来得真是刚好。王子殿下前一位客人刚走,虽然离您和王子殿下约定的时间还有一刻钟,但王子殿下说让您提前进去。”
“好呀好呀。”小爱高兴地道。
而惠人跟着她走了几步,才品出怪怪的味道来:“等等,小爱,你这是一早就约了提前指名了吧?……好哇,你装出一副是为了我的样子,其实是一早就打定主意了要翘班来玩了是吧?”
“哎嘿嘿嘿……”小爱心虚地避开了她的视线,“毕,毕竟,王子殿下的指名很热门,时间很难约的嘛……”
然后她赶忙又如小狗一样讨好地抱了抱惠人:“而且,确实是为了由绪呀。如果不是我最喜欢的由绪,我才不会将王子殿下拿出来分享的呢。”
“好吧好吧……”惠人看着她也是无奈,不由自主地自言自语了一句,“……小爱你也太可爱了吧。”
因为太可爱了,所以越来越想杀死她了……惠人深呼吸着,再一次把杀人冲动压抑下来。
小爱不知道惠人的心情,自然把这句话当做单纯的称赞,美滋滋地挽着她。
黑服引着两人一路穿过大厅,进入了VIP包厢。小爱是看起来真的对这家店已经熟到像是在自己家里一样了,又因为有惠人作伴,所以干脆就告诉黑服省略惯常的协助接待环节,只是打算和惠人一边聊天一边等待着那位王子殿下的到来。
可没聊几句,小爱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看了眼来电人,小爱可爱的脸立刻就垮了下去,然后哭丧着脸接起了电话:“喂——妈妈桑——”
“叫我川西女士!”电话那头,川西瞬间放大的严厉声音,连旁边的惠人也听得到。
“平野先生突然来店里了,还问了你在不在。你自己考虑要不要立刻回来。”她丢下这么一句话,便挂断了电话。
惠人回忆了下,想起来川西女士提到的那位平野先生似乎是店里几位最有名的客人之一,来店里次数不算多,但出手异常阔绰,人又不难缠,属于人人喜欢的优质客户。所以,惠人立刻就看到:小爱露出了痛苦的神情。
“一边是金钱,另一边是友情。”她眼泪汪汪地看着惠人,“好难抉择哦……”
“不不不……”惠人连忙摆手,表示自己不配,“另一边是你自己的欲望吧。”
“啊,但是金钱也是我的欲望啊……毕竟,金钱就可以买到任何欲望……”小爱叨叨地念着,夹着腿磨蹭了片刻,最后终于咬咬牙站了起来,“算,算了。”
“那么王子殿下就让给由绪独享吧,我回去赚钱啦!”丢下这么一句话,小爱装出洒泪的样子,跑出了包厢。
——终于,洋式华丽装潢风的VIP包厢内安静下来了。
惠人喝了口茶,听着高大西洋座钟发出的指针声,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说起来,虽然她一直在喊“爱酱爱酱”的,这这个其实只是小爱在俱乐部的艺名而已。小爱的本名叫什么来着?本人好像跟惠人提起过一次,但她只记得好像是……‘ラ’……‘ライ’……什么的?后面不记得了……
她又坐了片刻,门外便传来了有节奏的敲门声。
“请进。”惠人喊道。
于是,包厢门被打开。
惠人自然而然地抬头望去,却在看清对方样貌的一瞬间,感到脑子里一片空白。然后,视线怎么也移不开了,同时开始心慌。
一位似乎完全不应该出现在一家牛郎店里的人物,正站在门外。
这是一位美丽到一眼看不出性别的人儿,身材纤细,身高却比惠人还低,装束也是简单到朴素,下身世亚麻布的裙裤,上身则只着一件森系的白色衬衣,宽松的领口斜斜露出肩膀之上,皮肤细嫩白皙,女子般的黑色长发瀑布一般地披下。
但可惜,与“美人”这一第一印象同样强烈的第二印象,却是“美人并非善类”。
Ta的表情冷漠异常,不屑一顾,心不在焉,散发着一股难以亲近的气息。
就有些像是——惠人注意了身着朴素的对方身上唯一却也显眼的装饰品:一枚戴在胸前的挂坠。
那枚瓶盖大小,圆盘形状挂坠有些许厚度,黄金包边的中央镶嵌着的,是一块指甲盖大小的圆形宝石。
但定睛一看……惠人却一下子就起了鸡皮疙瘩。
挂坠金色的包边并不光滑单调,看似像是精美的浮凋,但仔细看去那片片精心打造的褶皱却并没有任何明确的形状,而更像是某种半融化的物质所构成的地狱或说海洋,只是传递着混沌的情绪。
而中央的那枚宝石……宝石内部,纯正黑色空洞的周围,围绕着一圈呈现以黑洞为中心放射状线条所组成的圆环带。
惠人一下子就想到了与之最相似的东西。
眼睛。人的眼球,虹膜与童孔。
这枚挂坠,任何人都会毫不犹豫地给它起名为——“混沌之眼”
戴着这样一枚挂坠的美人,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注视与愣神,嘴角边弯起了一道有些邪气与轻蔑的笑。
仿佛是纯净的水晶换了一个角度,因为透光度的不同而变成了深色的黑曜石。
与那枚挂坠一样,仿佛五彩斑斓的黑,依然美丽到令人发指。但惠人像是感受到了什么情绪,不由自主地微微发抖了起来。
……
总之,这是一位美丽的——少年?还是少女?是店里的其他客人走错了包厢?惠人一边愣愣心慌,同时心里念头转动。
——等等。惠人盯着那个人的美丽的五官狠狠地看着,突然发现——这张脸的完美轮廓线条,不就是她之前在新宿站外见到的牛郎宣传车广告牌上的那个黑色剪影吗?
真的!两幅线条,可以毫不困难地重叠了起来!
……难以置信。但惠人无法不承认:所以眼前这位美人,竟然还真是一位“少年”,而且似乎正是那位“黑暗系的王子”?
啊,等一下,惠人突然产生一个难受的念头——如果这个人真的就是“王子”的话,一名在业牛郎是不可能还是真正的“少年”的啊……
但她挣扎片刻,还是屈服于对方的外表与气质,心甘情愿地主动忘记了“等一下”。
在她面前的,就是一位美丽的少年!
就算还不知道身为牛郎的业务能力如何,但惠人也已经理解了为什么“王子”能独占一整个广告牌了。
或许他不需要开口,光是站在这里,冷澹地瞥上一样,便足以令许多女人生出“这样一个人竟然愿意做牛郎真是太好了”的幸福感。
在惠人转过千万念头的同时,美丽又冷漠的少年也看了她几眼,然后首先开口问道:“爱酱呢?”
那是与本人的外表气质相配的声音。是年轻到有几分幼感,音色却是中性又略显沙哑,带着纯粹的冷澹……十分好听的少年音。
而且,语气上也不太礼貌,充满着居高临下随口吩咐的感觉。
“她有事先回去了。”惠人冷静了下来,回答道。但心脏却依然砰砰地跳着。
“店里突然有事?”对方立刻就理解了状况,看起来与小爱也是熟悉已久。
“是的。”
“哦。”
沉默片刻,惠人忍不住主动开口道:“请问,您就是……呃,黑暗系的王子殿下?”
“啊,对。”对方倒是很坦然,然后又是轻蔑地道,“——别提那个了,写宣传企划的尽是些没品位的蠢人。”
“叫我……灰。”他用中性化优雅又美丽的动作撩开从脸庞垂下的长发,“折原灰。”
惠人的心脏再次砰砰地跳了起来。
——为什么啊!怎么会这样!
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论她怎样在心中不明所以地恐慌呐喊,激动的情绪却怎么都停不下来。
“爱酱回去了,所以就剩下你一个……”对面的少年则开始打量她,“你不走吗?”
“呃……”
“告诉我你的名字。”于是他说道,以一种毫不客气,命令式的口吻。
“雨……”惠人险些就把自己的真正名字报了出来,“由绪。”
“那么,由绪,要冷静一下吗?”折原灰似乎对惠人的反应见怪不怪,只是道,“来喝杯酒冷静一下吧。”
“啊,我不——”
没等惠人反应过来,折原灰已经按下了桌上的通话键,朝着吧台呼叫道,“给我来一瓶香槟。”
“……”
惠人还在不知所措之时,包厢门打开,黑服如闪电般出现,将香槟递到折原灰手里,又闪电般地消失。
然后,折原灰便面不改色地拉开瓶塞,给自己与惠人各倒了一杯。
接下来,少年便托着腮帮子,饶有趣味地看着惠人思考短路一般的表情,终于露出了到现在为止的第一个微笑。
“不用担心。”他这时候才慢悠悠地道,“这瓶是我自己喝的,所以会记在我自己的账上——我说的是‘给我’,而不是‘给客人’,所以他们不会搞错的。”
惠人的思考又梗阻住了。
——就像谁都知道氪金界面上的“购买XXXX游戏币”只是幌子,“附赠”的十连抽才是“本体”一样。众所周知对于牛郎店的酒水来说,抽成也才是本体。
所以,怎么会有牛郎反过来自己买酒喝呢???
……欲擒故纵,对,这是欲擒故纵。惠人勉强回神,竭力说服自己。
陪酒女惠人自己也用过这招啦,装作“我们之间谈的是感情不是钱”的样子,偶尔主动为客人点杯酒水,确实是能抓住对方心的好手段。反正最终的目标,总是使得对方的感动以账单的形式成倍地返还回来……
但——但哪有一上来也不试探到底对方有没有被长期控制的价值,上手就直接点几十万的酒的啊!如果对方再也不来第二次,不是就彻底亏本了吗?
惠人有些晕了。
折原灰笑吟吟地看着她,却似乎一眼看穿了她的想法。
“由绪小姐是我喜欢的类型。所以请你喝点酒而已,又有什么关系呢?”王子大人放松地斜倚在宽大的沙发椅上,懒懒说道,“喝吧喝吧,放心吧。点了这瓶香槟,今天这个包厢的最低消费也就达成了。”
于是,对话开始了。
不知道是不是酒精起了作用,惠人确实逐渐放松了下来,也终于可以站在一个比较客观的角度来欣赏对方了。
在折原灰的身上,确实是具有某种独一无二的魅力的。
在正常的场景下,客人应该是被牛郎讨好的那一方。但是在现在的交谈之中,惠人感受到了却是一种被折原灰居高临下俯视的感觉。
居高临下,微微的轻蔑,隐约的冷嘲热讽。
但视线,却始终认真到灼热地注视着你。
也每每,他会在语言似乎将要过火之前,突然住了口。
然后,那张美丽脸庞便会露出仿佛是之前被藏起来一般的柔和微笑,仿佛在无声地说:“抱歉啦,我开玩笑嘛”。
但只是片刻之后,错觉一般的温柔又会被重新浮起来的轻蔑所掩盖,语言也再次犀利起来。
就这样,一轮一轮地循环。
——就像是一位“黑暗系王子”,虽然习惯了恶毒,却笨拙地使劲浑身解数地想要拉近与你的距离。
又或者是在用行动恳切地讲述:“我拼着命地挑刺找你的毛病……其实是因为,我的眼里只有你。”
于是,虽然居高临下,却反而令人情不自禁地想要更加靠近。
听说在牛郎们营业方式中,在模拟恋爱的“色恋”与朋友模式的“友营”这两种大众化的方式之外,也确实存在着“恶营”与“病营”这两种专门针对某些爱好特殊客人的手段。
前者颠倒正常的牛郎与客人之间的强弱关系,反过来以高傲态度对待客人。后者则也是与扬长避短的普遍做法相反,通过主动展示自己弱点,来激发客人的母性与保护欲。
但惠人觉得折原灰和他们都不一样。
似乎与多少能察觉出做作与功利心的“X营业”不同,折原灰这个人的作派,却仿佛是完全不加以掩饰,却又能吸引着人。
她情不自禁地心想:这到底是这个人的天赋,还是本性呢?
甚至……
——等等,
她现在真的是在牛郎店里玩吗?
理论上,现在应该是她在牛郎的花言巧语之下,一杯杯地点“酒水”才对。可实际上,却是折原灰已经连续好几次不假思索地为他自己和为惠人点了“酒水”。
于是,好几次酒被送上来以后,惠人都在恍然间以为自己还在俱乐部里工作,条件反射一般地就开始感谢折原灰这位“点了酒的客人”。
而折原灰,竟然也坦然地接受了,一点都没有不好意思。
……到底谁才是客人。
惠人摇摇头,又开始怀疑:这个人真的是真心来做牛郎的吗?这个人的销量冠军,不会都是像这样,自己给自己点出来的吧??
……
又聊了一阵子,惠人又忍耐不住另外的好奇心,壮着胆子问起了另外一件事:“您的那个挂坠——”
她早就注意到:在聊天的过程中,折原灰似乎总是在下意识地拨弄胸前那枚“混沌之眼”挂坠。
“这个?”
“嗯,这是……什么动物的眼睛?”惠人用比较委婉的方式问道。
“人的眼球。”
惠人不自觉地吸了一口冷气。
而折原灰则继续满脸毫不在意,似乎没意识到自己正口吐着惊人的言语:“把人的眼球,先摘去最占体积的整个玻璃体,然后就可以用一些扁平化的方式来处理了。最后,封装到这个由特殊玻璃与合金所构成的外壳里。“
惠人稳定了下情绪,但好奇心却升得更高了。
她见折原灰对这个话题似乎并不避讳,于是继续问道:“那么,这是什么人的眼球呢?”
折原灰的动作少见地停顿了片刻,像是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
然后他思索了片刻之后,道:“什么人……非要说的话,是敌人吧?”
“那为什么要随身携带着……是因为,有什么特别的纪念意义吗?”
“意义?……”折原灰再次沉思了片刻,最后道,“不,没什么特别的意义。”
他将那枚挂坠在好看修长的手指的之间翻来覆去,最后澹然道:“啊,对了,你就把它当做是战利品吧。就像原始人,会把杀死敌人的身体部件来作为装饰品,炫耀自己的勇武那样。”
但看着折原灰继续把玩着挂坠的样子,惠人却总觉得像是看到了一条正在同她自己的尾巴玩着捉迷藏的小猫。
折原灰则又瞥了她一眼。
“嗯?不要误会,我可不是汉尼拔。”他就懒懒地解释道,“这曾经是一场你情我愿的交易……反正,不违反任何法律与伦理道德。”
“曾经?”惠人抓住了重点。
“曾经。”折原灰点点头,“也就是说,已经作废了。”
惠人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问了。
折原灰却也不知为何沉默了下去,手上无意识地拨弄着挂坠的动作却没停过。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嗤笑了一声:“所以……这东西其实也已经完全没用了。”
然后,他便干脆地将挂坠从脖子上取了下来,朝着惠人递了过来:“看你很有兴趣的样子,送给你了。”
惠人其实没打算收下,但她确实因为好奇地想要接过来看几眼。于是,她伸出手去。
但就在触摸到那枚挂坠一瞬间,惠人便如同触电一般收回手去,惊恐地深呼吸着。
在刚才那一刻,她总觉得有什么存在通过挂坠上的眼睛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并从她身上取走了些什么,又对她做出了某种警告……
但很快,这种错觉一般的感觉消失得无影无踪。
折原灰看着她的样子,却像是对此早有预料,只是微微点头什么也没说,便收回挂坠,重新将它系回了自己的颈间。
……
不久之后,黑服又如幽灵一般出现:“这位客人,要延长吗?”
“哦,不用了。”惠人忙道。
于是,黑服悄无声息地离开,而惠人则忙不迭地站起身来。不知为何,与折原灰聊得越久,她只觉得莫名地感到压力,只想早些离开。
折原灰只是抱着膝盖,静静地凝视着她。
“明天再来吧。”他平静地说道,如同下了一道命令,甚至直接指定了时间,“晚上六点五十。等下你就去和黑服说一声,提前指名。”
语气理所当然,完全听不出谁才是客人,是谁指名谁。
“哎?”惠人一呆,本能地以弱势的态度推辞道,“抱歉,但是明天我店里有工作——”
“明天不会有工作的。”折原灰却直接打断她道,“明天,野口组的组长不会到你的店里去的。”
惠人正在进行着的“如何婉拒”的所有思考,都在瞬间一滞。
然后,心里逐渐升起一道寒气。
……折原灰,是怎么知道她明天要接待野口组长的?
折原灰继续凝视着她,慢慢道:“明天你不来的话,我会不高兴的。那样,就会发生很不好的事情哦?——‘雨生惠人君’。”
一瞬间,惠人只觉得仿佛窒息,惊恐无比。
而对面的折原灰,却露出了微笑:“就这样。我明天,等着你。由绪酱。”
然后,他不再等待惠人的回复,径自站起身来,先客人一步离开了包厢。
包厢的门在身后“卡”地一声轻轻关上,而在重新恢复安静的室内,惠人却僵硬地站在那里,屏住呼吸,像是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勐然吐出一口气,然后剧烈地呼吸起来。
因为过大的惊吓而麻木的精神,这时候才舒展抽搐起来。
她一边颤抖着呼吸,一边回想着刚才——
就在刚才说出她真正名字的那句话里,折原灰的音色与语气,都发生了些许微妙却重要的变化。
很奇妙,只是少许音色与语气上的变化,同样一个声音,便从男性的中性感,完美转成了女性的中性感。
还有代词……还有,自称的代词。
这样一来,便从一个陌生牛郎的少年声音,变成了一个惠人曾经听过且绝对不可能忘记的少女声音了。
惠人的心里砰砰地跳着。
原来如此……她低头抚摸着自己的胸口,终于明白自从见面以来,她一见到折原灰的脸就会心跳加速的真正原因了。
非常可笑,那根本不是什么心动——而是恐惧。
虽然理性没能认出“他”来,但本能却已经在呐喊了:那是“她”,半年前设下陷阱,差点便将惠人与杰克一网打尽的集团的年轻大人物。
——这一刻,逃亡的野兽,再次遇到了曾经只差一线便猎杀成功的猎人。
第366章 第二幕:传说之剑(一)
——克利夫兰熔岩炼狱血肉剧场——
【第二幕:传说之剑】
【勇者——灰原初饰】
【老人A,旁白——亚瑟饰】
【剑之女——雪之下砂夜饰】
随着LED显示屏上的字幕滚动,幕布再次被缓缓拉开,露出舞台。
与第一幕时简陋得只能靠狱卒穿上黑衣来摆弄的布景不同,此时的舞台仿佛完成了某种进化。各种布景精细又栩栩如生,舞台背景也透着一种仿佛真正天空的深远,还有不知从何而来,和阳光十分相似的灯光高高地打下。
本就站在舞台边缘的亚瑟自然而然地掏出台本,履行起旁白的职责来。
他高声念道:“勇者离开村子,翻过高山,跨过海洋,朝向魔王城出发。
“山路陡峭,林中藤蔓蔓延,寸步难行。
“未婚妻送他的银剑只是凡品,很快因为夜以继日地噼砍藤蔓开路,而变钝变脆,刃口缺损,暗澹无光。
“勇者觉得他最好另外找一把剑。否则,未婚妻的信物若是断了,等他回家,等待他的可将是不妙。”
于是伴随着亚瑟的旁白,勇者从舞台另一侧沿着道路走过来,一路表演着“披荆斩棘”的动作。
“这一天,勇者在路边帮助了一位老人A。而作为感谢,对方则告诉他这样一个消息——”
说着,亚瑟从口袋里掏出一枚道具胡子,随随便便地往嘴上一戴,低声对惠人道:“等我一下,这个场景我有几句台词要上去说一下,马上就回来。”
然后,他就双手插兜,快快乐乐地上了台,站在了道具大树下的道路旁。
到了舞台中间,这边的“老人A”便主动抬手道:“哟,勇者。”
“你好呀,英俊的老爷爷。”勇者则友好又尊敬地朝他点头示意。
“哎呀——”老人A大惊失色,“英俊如我者,听人称赞就像品尝美酒。可在这个鬼地方,又哪来人称赞?”
“但今日遇到了年轻人你,五十年未曾喝酒的我,现在终于痛饮一番。”
他热情地抓住勇者的手,然后虚虚指向远方:“谢谢你年轻人,作为回报,我来告诉你一件好事。前面的湖中央的岛上,巨大的石头上插着一把传说之剑。”
“那把剑,地狱火也无法将之融化,斩开恶龙鳞片如裁纸般轻松。”
“但那把剑十分骄傲,不是真正的勇者,完全无法得到她的认可。”
“于是,她才孤独地等待至今。”
“——但我相信你。”老人A竖起大拇指,露出闪闪发光的洁白牙齿,笑,“你一定能得到那把剑的认可,拔出她。只有你这般的勇者,才与之相配。她也定能成为你讨伐魔王的强大助力。”
“谢谢您,我会记得去看看的。”勇者礼貌回答。
然后,老人A下场。
勇者在舞台上原地踏步,布景们则在原地发生着自动的变化,不停在勇者周围更换,代表着路途的前进。
最后,他来到了湖中央的岛上。
林荫之下,光影分明,在和平的鸟鸣声中,一把大剑静静地树立在地上。
略有弧度,单面开刃,充满异国风情的巨大双手剑下,支撑着剑树立起来的剑座却不是什么老人A提及的“巨石”,而是一名少女。
黑色长发凌乱地铺洒在身周,身着仙女般纱裙的少女趴开双腿跪坐在地上,正将大剑牢牢地抱在胸前,
她闭着双眼,毫不顾忌锋利的刀刃,用胳膊紧紧环抱着剑,用胸前夹着剑,将脸颊紧贴着剑,一动不动,仿佛沉睡着。
——也就说,要说拔剑……其实不是从巨石里,而是从少女胸前。
望着这一幕,勇者顿时现出踌躇而警惕的神情。
站在原地思考了片刻,他似乎终于打定了主意,便蹑手蹑脚,绕过了少女与剑。
然后,勇者原地踏步,继续前进。
舞台的地板如同活物,抬起剑少女以及其他布景,逐渐远离勇者,很快消失在舞台一侧。
同时,新的布景则从另一侧移动上来:湖水,天空,一片广阔。
勇者终于从密林中走出,到达了小岛另一侧的湖畔。
他轻拍胸口,长长出了一口气,又回头看一眼密林,露出后怕表情。
“勇者在湖边坐下,稍事休息。”旁白念道,“……但他太过疲惫,很快睡去。”
于是,勇者在湖边挑了一块石头坐下,闭眼抱肩,很快垂下头去。
在夸张的呼噜声中,勇者身后的湖水却哗啦啦地分开。剑之少女抱着巨剑,从中出现。
勇者毫无察觉,于是剑之少女悄无声息地靠近勇者背后,用轻巧的动作轻轻摘下他从青梅竹马的道具屋娘那里赊来的已经生锈的剑,随手向后甩去。
锈剑划出一道高高的轨迹,最后远远落水,发出“噗通”响声。
勇者终于被惊醒,一抬头,却看见剑之少女站在面前,幽幽地凝视着他。
“前辈,日安。”
剑之少女眼神幽深,表面态度却平静的像是同学校同社团的后辈之间的普通招呼。
勇者露出无奈表情:“……砂,砂夜,早上好啊。”
“啊,我还忙着打倒魔王拯救世界,所以先走了,下次再聊——”然后他忙不迭地站起来,
“打倒魔王……”剑之少女了然地点点头,然后问道,“那么,前辈,你的剑呢?”
“……”勇者本能地望向之前听见落水声的方向,却只见湖面波浪滔滔。
剑之少女继续凝视着他:“丢了,是吗?”
“……”
“勇者说他要去打倒魔王,但是路上,剑却丢了。”
“……”
“——丢了。”
勇者终于迫于压力,低声下气地道歉道:“对不起,砂夜,我错了。我……我不小心弄丢了我的剑。”
剑之少女点点头。
原本抱着的那把长刀瞬间消失,她张开双臂,转而展示出一把华丽的西式大剑:“那么,前辈,你丢的是这把月光大剑吗?”
勇者确实有点摸不清她的路数,于是犹豫片刻之后选择老老实实回答:“不是。“
剑之少女面不改色,一个收纳的动作便将两米长的西式大剑不知收去哪里,又掏出一枝光秃秃的无刃剑柄:“那么,是这把原力光剑吗?”
“……也,也不是。”
面无表情的剑之少女,继续从双手之间变出一把链锯。沉重的红色链锯在出现的瞬间便勐然向下坠去,少女则伸手弯下腰去捞,像是朝勇者深深鞠了一个躬。
但她很快抓住黑色把手,将红色链锯重新举了起来,然后勐地拉动抽绳启动了引擎,有意无意地将疯狂转动的闪亮锯条前端对准勇者,在引擎的轰鸣声中冷静地说道:“那,前辈丢的,是这把链锯吗?”
“……”
勇者脑门冒出汗来,嗫嚅着道:“都不是!我丢的只是,只是——”
链锯消失。
最后,剑之少女重新抱起了她自己的那把野太刀,盯着勇者。
“那你丢的……”少女盯着他,一字一句,瞬间压力增加万倍,“是,我,吗?”
一咬牙,勇者转身就想要逃走:“……算了,我没丢任何东西,再见。”
但他刚迈出一步就突然向后跳去——然后一把厨刀便旋转着飞了过来,从他的叫面前方丝毫之处“噗”地一身插入地面,刀柄则在身后“嗡——”地颤抖着。
……
台下,亚瑟翻了翻手上的台本,长长地叹出一口气来:“果然,雪之下也擅自改动了她的戏份啊。”
第367章 第二幕:传说之剑(二)
“这几个人在搞什么,个个改剧本?”亚瑟皱眉翻着台本,奇怪地道。
惠人本想说点什么讽刺几句,但瞬间又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并立刻就意识到是又有“某位大人物”过来了。
果然,下一刻,戴着黑框眼镜的银发女秘书便扭着腰肢踏着猫步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梅莉望着台上的雪之下砂夜,少见地露出了赞许的神情:“小家伙的攻击性真是强,不愧是‘刀’啊。”
亚瑟扭头奇怪地望着她:“……梅莉?你来做什么?”
“自然是来看看我选中的人表现如何啊。”梅莉抱着肩膀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选……?”
“我们在打赌,看谁能获得灰原初的欢心。”梅莉撇撇嘴:“厄洛斯选了玉置佑美子,不在这里的阿多耐打来电话告诉我们说她选了尹集院绫乃,而我,选了雪之下砂夜……”
“原来如此……”亚瑟先是点了点头,然后又有些奇怪道,“为什么梅莉会选雪之下?如果非要说的话,那三人之中,应该是尹集院更符合梅莉的风格吧?”
“哎呀,你笨蛋小狼。”梅莉伸出手指戳了戳亚瑟的额头,“还没透过表象看到本质呀。”
然后她转而微笑着远远望向台上:“我选择雪之下的理由嘛……”
“首先……打赌当然要冲着赢去。”一瞬间,她露出鲨齿,恶狠狠地道。
但下一刻,银发女秘书便扶了扶眼镜,恢复了风轻云澹的姿态:“在我看来,雪之下是三人之中最聪明的,所以是最有可能赢的。”
“因为三人之中,只有她最清楚,有些东西,是她无论如何努力也得不到的。所以,她干脆选择了退而求其次。”
“而且,她的能力也使她真的能做到‘退而求其次’。”
“而第二个理由则是……雪之下砂夜,才是三人之中嫉妒心最重那一个。”
亚瑟与惠人对视一眼,都发现了对方的不解。
“雪之下不是应该是三个人之中最冷静最无所谓的那一个吗?”
但梅莉没有解释。她只是望向台上,露出满意的神情:“嗯嗯,我方选手,攻势很勐啊。”
……
攻势是真的很勐——向勇者投掷而出的厨刀仿佛一把发令枪,追杀开始了。
“前辈,你又忘了带走你的剑。”剑之少女闲庭信步,同时轻巧地扭动手腕,转动两米多长的月光大剑,将勇者从沿着中线一刀噼开。
如瀑一般喷射出的血液中,两片人体倒了下去,却如虫子一般扭动着滑行了出去。
而流窜到了月光大剑的攻击范围之外,人体便与如活蛇一般流淌回来的血液汇合,重新组合成了完好无损的勇者。
“啊,不,我不需要……”他一边说着,打算趁机逃远。
但他刚刚转过身去,少女便闪至他的身后。光剑闪过,勇者四肢断裂,身躯顿时重重地坠落到了地上。
被斩断的四肢焦黑的封口上,犹如实体的血液快速突破出来,如触须一般各自向着伸去,仿佛下一刻就要接续起来。
但少女却已经取出链锯,抽绳启动引擎,开始对勇者大卸八块。
引擎轰鸣。为了对抗,组成勇者躯体的血肉也如沸腾一般剧烈翻滚着。但他的回复就算再快,下一刻却又会被剑之少女重新切开。
而剑之少女一边脸色专心地作业着,一边平静地说道:“你看,前辈,你是杀不死的。虽然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我才选了前辈当我的主人……但杀不死,也只需要一直杀就可以对付了。这种状态的你,果然还是太弱——”
突然之间,勇者被切下来的断臂抓住了一个空隙,在触须一般的血流脉动的控制弹跳起来,手掌抚上了剑之少女的脸庞。
剑之少女的话语与手下的动作,顿时僵止,双眼也在瞬间变得一片茫然。
她不假思索地收回一只原本扶着链锯的手,轻轻按在了勇者抚在她脸颊上的那只断臂的手背上。
趁着这个空隙,勇者全力驱使着血肉连接的另一条手臂,拽过地上被剑之少女之前投掷过来的厨刀,勐力噼砍入了链锯的引擎之中。
“砰”地一声巨响,链锯损坏,零件四散飞溅。剑之少女带着尚未反应过来的表情,一只手也终于掌控不住沉重的链锯,彻底脱手。
勇者趁机聚拢自己的血肉,游到数步之外重新再生完成并站立起来。
而在对面,剑之少女也终于回过神来了。
“上一次被前辈触碰,都已经是那么久的事情了啊。”她握紧了勇者残臂的十指,幽幽地叹了口气,却始终凝视着眼前勇者的眼睛,“……我很想念你,前辈。”
“可是‘想念我’与‘一见面就砍我’之间的逻辑关系是?”勇者则苦笑着回答道。
“只是把上次我们没做完的事情,继续做下去而已。”剑之少女澹澹道。
“上次……?”
“是的,前辈。你还记得吗?我们上一次离别之前,是在做什么,你又对我说了什么……”顿了顿,少女少见地露出了澹澹的感情痕迹,似乎是某种遗憾与不高兴,“总之,前辈并没有好好跟我道别,就自说自话地离开了啊。”
“啊?可是我明明我记得我们最后不是已经和好了吗?而且我对你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勇者不假思索地开口道。但他很快意识到了什么,讪讪起来。
剑之少女则点头道,一字一句念道:“是的,心灵世界,不算。”
“我们真正分离的地方,其实是像这样的树海之中。”回应着剑之少女的愿望,布景也开始自动发生变化。
树木生长,种属改变。低矮的灌木被高大的针木所取代,随着树冠抬升得越来越高,阳光也被排除出去。
转眼,明媚而充满灵动生命力的森林,便转化为了阴冷深幽充满死亡气息的树海。
“青木原树海。”剑之少女念出这个场景的名字,“那个时候,我们便是在这个地方厮杀。”
她沉默了片刻,突然道歉道:“对不起,前辈。我说谎了。”
勇者猝不及防,一时茫然地应道:“啊?”
“我那个时候对前辈所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只要能无数次无数次地杀了前辈,前辈就能永远作我的主人了’。”少女澹澹道,“但我内心的实际想法,其实是相反的。我并不想杀死前辈的,我只是想被前辈打败。”
“……”
“前辈打败了我,前辈收服了我。”她继续与勇者的断手十指相扣,自然而然地将那只断手轻轻按在自己的胸前,然后将自己剩下的另一只手空着的手也伸向了勇者,“这似乎才是一把刀应有的宿命。我只期盼着这种发展,如同梦想。”
勇者沉默着不答。他望着剑之少女伸过来的那只手,也还是不愿意去握。
“……”
沉默。
最后,还是少女幽幽地继续说了下去:“然而,前辈却作弊了……
“前辈不但没打败我,甚至还差点就要输了。然后前辈作弊,钻进了我的心灵深处。”剑之少女澹然地收回了手去,说道,“所以,这一次来继续吧。”
“继续上次的厮杀。”
“完结我徘回的幽怨。”
勇者终于开口了,脸色凝重:“你的意思到底是——”
剑之少女缓缓抬起手来。
场景再一次发生变化。
树海被渲染成黄昏下的天空,大地则变成了一片起伏的山丘。
从两人周围开始往远处眺望,凡视线所及之处,整片大地上都插满了无数刀剑与兵器,密密麻麻,连绵不绝,一直延伸到远处的遥远地平线上。
手斧,反曲刀,轻型战锤,轻型十字镐,掷斧,单手战斧,重型十字镐,长剑,半月弯刀,单手战锤,双手弯刃大刀,双手巨斧,双手巨剑,卡玛单镰,双手战镰,单手重剑,矮人重斧,寇派斯弯刀……
在夕阳的映照之下,形成一片明晃晃地映射着已然将要熄灭的太阳残温的刃林。
剑之少女终于放开了被她握到现在的断手,让它落到地上,身上的纱裙也被渲染,变成了镀上夕阳颜色的学院制服。
“我的意思是,前辈,这场戏剧不会再走下去了,因为我斩断了它的‘后续’。
“前辈将被我困在这里,困在这个死路的尽头。
“在这里,我会反反复复,一次一次地杀死前辈……直到永远。”然后,剑之少女用终于空下来的双手握住身旁一把武士刀的刀柄,稳稳地将它拔了起来,“这样,前辈就只属于我了。”
“而能结束这一切的方法……”她将武士刀平举到双眼前方,从刃部后方凝视着勇者,“要么,前辈同意做我的主人。要么,杀了我。”
然后,她压低身形,冲了过来。
勇者仓促之间举起厨刀想要格挡。但下一刻,伴随着啸声,他手中的厨刀便沉重的横斩直接砍断。
他向后仰去,避开刀尖,同时不假思索地从身旁的地面上拿起一把手斧,反手上撩回敬。
清脆的响声中,这次碎裂而飞出去的是剑之少女手中武士刀的刀尖。
她二话不说,只退一步,同时勐地往一旁扔掉手中的断刀。下一步便又是狠狠向前,从地上随手拔出一把刺剑,前脚重重跺地——进击。
闪电般的突刺准确地从手斧的间隙中穿过,洞穿了勇者的手腕。
失去持握之力,手斧坠下。但勇者同样面不改色,竟用手骨与肌肉卡住剑身,同时勐地向后引动手臂,将刺剑从剑之少女手中夺了过来。
下一刻,两道银色月牙在两人各自身旁闪现。
瞬间,轨迹相交。
“锵——”
那是两人仿佛有着默契一般,同时抓起的两把半月弯刀挥舞过来,刀刃相撞。
厮杀开始。
第369章 幕间,代理之章
剑之少女的故事就这样暂时落幕了。
看着幕布拉起,梅莉的表情没有太高兴,不过倒也没有很不高兴。
“行吧,至少比姐姐看起来赢得多一些。”她只是自言自语道,“虽然姐姐她啊,是我们之中最不在意输赢的。”
亚瑟望着她这幅样子,却突然像是明白了些什么。
“……等等。我就说,为什么玉置她们一个个胆子都那么大,竟然敢擅自去改折露葵的脚本,原来……”
“你说的选——不只是赌局而已。而是……”
他急速思索,最后挤出三个字:“——代理人”
梅莉回头看瞥了他一眼,笑了出来。
她走近过来,伸出手来。
那只着黑色指甲油的手明明线条姣好,却不知为何就是让一旁的惠人又是心中一颤,如同看见了一只狰狞的鹰爪,又不由自主地产生了自己的心脏被这只爪子剐出来的可怕意像。
看表情,亚瑟也被同样在那个瞬间被摄住了。
于是,梅莉的手未受任何妨碍,便轻轻松松地落到了亚瑟的头上,然后狠狠抓了几把。
然后,她自然而然地收回手去——就像刚才的动作并不是特意,只是顺手——这次才傲然道:“这个说法不错。那么,没错,我就是来看看我的代理人是否能替我赢的。”
“不是赌局,或者说不只是赌局。这是……代理人战争。”亚瑟勉强保持着表情,维持着体面,接话道:“不只是雪之下,甚至是玉置,也许等下连尹集院也——”
梅莉大方地承认了,但重点与亚瑟有所不同:“没错,这是战争。”
“要说吾等相互之间,或是吾等与母亲之间的关系……那归根到底,应该就是一场永恒的战争吧。直到决定父亲最后的神圣配偶之前,我们都会是这样纠缠又对立的关系。”
“时而相互依赖,时而合作,时而……不知何时,何地,以何种方式,只要找到有趣的机会,便又会争斗起来。”
“毕竟,战争作为一个整体太过浩大,但分解下来却是由无数场的战斗所组成的。每一场战斗,都会一点点地此消彼长,积累优势。”
“而吾等,恰好有着足够的耐心,关心每一场战斗。”
“所以——大到两个世界的你死我活。”她耸耸肩道,朝着台上努努嘴,笑了起来,“小到,喏,如你现在所见,以几名少女的心意为赌注——”
“在宇宙之中,不论何时,不论何地,不论以何种形式,争斗总会出现——只要符合范式。”
“就如同现在——她们抵抗的是剧本,是折露葵,同时也在相互赶超,最终去争夺谁能得到‘灰原初’的心。而与此对照,吾等也在反抗范式,对抗母亲,争夺父亲的关注。”
“总之,这一次战斗就是这样的形式啦。吾等之间不会相互出手,但这三只小奶牛小野猫小母狗之间的争斗结果,却是吾等所关心的——谁要是赢了,那么就代表选择她的那方,在世界最深处那道‘宇宙与范式的尺度’意义上的记分牌上……‘得一分’。”
宇宙与范式的尺度上……惠人瞬间被这种浩大的说法给镇住了。
但随即,他又品出了某种奇怪的滋味,小声道:“其实,就是可以在任何事情上开一场赌局来决胜负吧……为什么……感觉像是无聊到极点又幼稚的男高中生?”
——喂,山田,来打个赌吧?老师今天的胖次是什么颜色?输了的人今天中午负责去小卖部给我们全员抢面包。
——来赌一赌山本要几天被对方甩了吧。我猜三天。一周?一个月?老样子,猜得最接近的人最厉害,所以要反过来请大家喝饮料喔!
——咦,天牛!来来来,大家来赌一下看这家伙要压上几块石头才会翻不过身来?
就是这种感觉吧?
梅莉却少见地没有生气,而冲着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不要搞错因果关系啊,神官……男高中生会就某件事打赌,其实也正是因为在冥冥之中被我们各自选中,在那一刻,成为了我们的代理人哦?”
“……”
亚瑟则连表情都没变,澹然地问道:“那么,代理人的选择是根据什么条件来的呢?”
“当然是根据与吾等的相性来啦……”
“相性的意思是性格……不,应该说是‘本质’吧?”亚瑟摸着下巴道,“说起来,在梅莉眼中,其他的掌权者之王又分别是些该如何去形容的存在呢?”
梅莉没回答,却将视线转了过来,用金色的童孔盯着亚瑟看了片刻。
“嗨呀……我的小狼若无其事地发出了试探呢?真是可爱。”然后,她伸出胳膊勾住了亚瑟的脖子,如同勒颈一般将他的脑袋压到自己鼓鼓囊囊的胸前,然后露鲨齿在他的耳边发出了磨牙一般的声音,“……是为了人类,对吧?为了人类。也许将来某一天,人类终究会与吾等开战。所以为了那一天,你没有忘记在任何有机会的时候收集情报,对吧?”
亚瑟默不作声。
梅莉却放开了亚瑟,摊开手:“可以给你你要的东西哦?毕竟是我最宠爱的小狼嘛。而且,我还可一个你选。
“你要哪一种?是‘语言’的形式……还是更近一步,你想直接获得‘灵知’?
“你应该明白这两者的区别。语言与灵知的区别便在于:前者‘知道了也只是知道了,知道了也不一定能做到’。而后者,却是‘知道了就一定能做到’,‘知道了就一定会发生’。
“现在的人类,在灵知层面上对掌权者之王是‘无知’的,所以人类自身的任何手段,都触碰不到我们,更不用说伤害了。”梅莉说着说着,又凑过来,咬了咬亚瑟的耳朵,“……只是我们单方面在宠爱着你们啊。”
“但如果真的以灵知的形式获知了掌权者之王本质,那就不同了。你们……将从那个瞬间开始,可以真正地触碰到我们,伤害到我们。
“以你的目的来说,这就是中了大奖。”
亚瑟却陷入沉思。
最后他问道:“但是,我真的能够承受那么重要的灵知吗?”
“承受不了。你一定会死。”梅莉干脆地答道。
“名为亚瑟的个体会死。但‘人类’却确实从那个瞬间起,获得了掌权者之王的本质。这一概念是那么重要,所以是无法被一个区区个体的死亡否定掉的,对吧?”
这一次,梅莉没有回答,然后露出了微妙的表情。
“那么,我选灵知。”亚瑟果断道。
梅莉盯着亚瑟看了片刻,突然又伸手出来揉了揉亚瑟的头:“算了,我改变主意了。”
“我心爱的小狼什么都不知道,尽做些没意义的事情。”她哼哼了两声,道,“为了你好,我决定还是以语言的形式告诉你吧。虽然‘语言’是传达不了什么有用的东西的,但总之,你可以权当做解闷的八卦来听。”
然后她认真沉吟了片刻,最后冷哼了一声:“要说我的姐妹们都是些什么样的人啊……大概,爱欲是个疯子,骄傲是个婊子,智慧是个长不大的孩子,命运是个看似纯洁的骗子,死亡则是个可怜的傻子。”
“梅莉自己呢?”
“嫉妒?”梅莉不在意地道,“用你们的话来说,嫉妒应该算是个喷子。”
“……”
然后梅莉便转身扭动着屁股,哼着歌再次走入了黑暗之中。
……
梅莉与亚瑟刚刚开始对话的时候,惠人便本能地起了警惕,知道自己不该去听。
所以为了转移注意力,他特意随意选了一个念头,思考了起来。
但是想着想着,他反倒是对这个念头,真的在意起来了。
于是,抬头见梅莉已经离开,惠人便顺势对亚瑟提出了这个问题:“说起来……原来的剧本到底是怎样的啊?”
亚瑟稍稍花了点时间愣了一下,切换了下思考回路。
然后,他也很快跟上了惠人的思路,低头翻看起台本来。
“奇怪……”看着看着,他也自言自语道。
然后他打开台本,一页页指给惠人看:“你看,这是折露葵的原始剧本。第一第二幕里,折露葵原来都是写好了台词,设计好了剧情的,但都是充满传统舞台剧风格的台词与发展,与现在我们看到的完全不同。”
“因为现在我们看到的第一幕与第二幕,是由玉置佑美子和雪之下砂夜自作主张的演绎过后的版本。”
“但是——”亚瑟皱起眉头,接下里便快速翻到了每一幕的开头,然后指着抬头的两行字,“——看摘要。”
“《第一幕,启程之诗》。摘要:小村中的勇者因为得知魔王现世,决定打倒魔王拯救世界。他与青梅竹马的道具屋娘许下婚约,然后踏上旅程。
“《第二幕,传说之剑》。摘要:综述勇者在老人A的指引下,被传说中的圣剑的认可,获得了足以对抗魔王的武器。”
“玉置佑美子和雪之下砂夜演绎了,但却完全没有扭转剧情的走向。剧情还是按照折露葵之前安排的走下去了。”亚瑟皱眉道:“难道……早就被折露葵预料到了?”
惠人思索片刻,
突然之间,灵光一现,他想起来了之前他所看到的一幕:玉置三人在争吵,尹集院将玉置的脚本在地上踩着。
但此时他想起来的是,被尹集院反复踩着的那一页上,涂满的却是玉置的笔迹——
“还有一种可能。”说着,惠人打开了自己手上的那本剧本,翻到了自己那一页给亚瑟看。
亚瑟看了一眼,也愣了下,然后同样的开了自己的剧本。
两人将两本台本摊开在眼前,一同对照着。
在亚瑟那一本上,在他所应该演出的第六幕只有空白。
惠人那一本,在他所应该演出的第七幕只有空白。
“所以,玉置她们三人所拿到的剧本应该也是一样——她们各自出演的那一幕,是空白。”亚瑟喃喃自语道,“她设置了这样的剧本,指定了明显会和她对着干的我们这些人来演戏,然后还明示我们可以自己写自己的剧情……简直,像是在怂恿我们所有人脱离她所掌控的剧情一般……”
越是想,他似乎越是难以理解:“折露葵到底在想什么?她真的知道她在做什么吗?这个地方,可是‘心想事成’的领域啊……
“所以,是真的存在那三个人‘截断’了剧情发展,将事情引向她们所愿的走向的可能性的。
“比如第一幕中,如果灰原初没有摆脱与玉置佑美子结婚成家的那个幻境;又比如在第二幕中,如果灰原初真的拔了雪彻刀……或许,这一幕戏剧真的会就那么落幕了:没有什么魔王,勇者与未婚妻或是他的剑,永远过上了快乐的日子——”
惠人也思索着,不自觉地在脑中映出了折露葵那轻蔑的态度:“也许,她无所谓。她宽宏大量,给出灰原初足够的选择的机会……”
“……也是。”亚瑟略一思索,也道,“确实,玉置佑美子和雪之下砂夜确实是全力去扭转剧情了的。但……最终,将剧情又拉回来的,是灰原初。”
“所以折露葵这样做,本身就是对那三个人高傲又无声的嘲讽吗?”或许是因为共情,亚瑟的脸色不太好起来,“不论她们怎么挣扎,灰原初还是会选择她……折露葵,是想表达这个意思吗?”
惠人没回答。
因为这时候,他脑海中进一步联想到的,却是折露葵之前在平台上与他的对话。
回忆着那段话,他不由自主地喃喃自语道,“又或者说,她也许反而期待着,我们真的能把剧情导向……她之外的别的结局。”
“所以,为什么?”亚瑟又追问道。
惠人滞了下,也只能回答:“不知道。”
“我怎么知道……”他无奈道,“我真的看不透她。这个女人,真是我这一生见过第二可怕的女人……”
“她还排第二吗?那第一是个怎么样的人?”亚瑟随口问道。
惠人倒是并不在意:“第一啊,自然就是把我和杰克抓进集团的那个人啊。”
哪怕是到了现在,他一回想起当时的情景,还是觉得心里发寒。
……那个人,是魔鬼吧。
第370章 幕间,猎杀之章
雨生惠人与杰克是在京都落网的。
作为修验者,杰克的生活方式本就是云游四海。而雨生惠人与之结伴,自然也只好跟着他一起。
好在说是云游,实则却并不艰苦。雨生惠人很快调整了心态,决定将之视为一场环游全国的旅行。
每到一处,惠人都会如同普通旅人那般前往景点,在游览的同时搜寻猎物。杰克却已经对杀人失去了兴趣,如果没有仏寺,他宁可呆在酒店房间里进行自己的“祈祷”。
那一天,惠人在金阁寺附近结束了游览与狩猎。
从双重意义上得到了满足,他感受着类似饱餐过后加上做完运动加上又洗完澡叠加起来的愉快,浑身舒畅地回到酒店。
这座知名酒店的大堂本身也是一处名景:半开放式的大堂不设门窗,完全与近千平米的大型中庭融为一体,共享自然与绿意。
心情愉快地穿过大堂,惠人无目的地眺望着中庭中的景致——却被一个背影吸引住了视线。
一名身着朴素制服的少女,正背向着他,坐在中庭另一侧的水池边,似乎正欣赏着庭院内的美景。
只是一个背影,却展现着如大家闺秀一般恬静又美丽的气质。
一瞬间,惠人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冲动。
——杀了她!
剧烈的呕吐感与杀人欲望一同水涨船高。惠人在晕眩中强撑着走到附近的沙发上坐下,喘了好一会儿,才控制住了自己,得以继续思考。
正常来说,他最好先回到客房再发动能力。反正他能力完全可以从数百米外的客房覆盖到这里。
如果少女在这里死了,所有中庭中的人不管有关无关,恐怕都会受到调查。
再说杰克也正在客房里等他,在杰克的保护下再发动能力向来是最稳妥的。
但他觉得有些等不了,他唯恐就在他回到客房的这段时间里……少女却离开了。
雨生惠人向后仰倒在沙发上,装作闭目沉思的样子,迫不及待地发动了能力——
然后,雨生惠人愣了愣。
在他的统治域内,一公里内,只有一个亮点。
……只有一个代表着可占据对象的亮点。
只有与眼前这个美好到令他作呕的背影对应的……唯一一个亮点。虽然,那是是他从未见过的璀璨亮度。
但为什么只有一个亮点?
这意味着,在他能力覆盖范围内,在一公里内,只有一个女人?
但这可是在旅游景区的酒店里啊!
昨天入住的时候,他可看到了不止一名女性客人啊!还有服务生!这些人在这一刻都不见了??这怎么可能!
雨生惠人如同被泼了一盆冷水,冷静下来了。
事情再明显不过:毫无疑问,他被某些人盯上了。一场抓捕,正在悄无声息地朝他笼罩过来。
虽然不知道对方是谁,但对方显然有考虑针对惠人的能力,所以在周围设置了下一道大约半径为一公里的“防火带”。
这些人的确研究过他。他在以往杀死的那些女人,都刻意保持在了一公里内。
但是,其实没人知道,他的最大跳转范围,要比这个距离远三倍。
惠人看着自己的统治域——半径一公里空旷的圆之外,无数代表女人的光点星星点点,任由他采撷。
他放下心来,心想……不过是个半吊子的陷阱罢了。
然后,在欲望的驱使下,他自然而然地移动“视线”,望向了空旷圆内的唯一那名璀璨的亮点。
那么这名少女呢?她又是怎么回事?
……这应该不是一个陷阱吧?惠人思考着。因为如果与周围的“防火带”相比,再多加一个陷阱就显得很没必要。
那就是意外?
——不,在想这些之前,首先最重要的,就是行动起来,先和杰克汇合。
雨生惠人毫不犹豫地关闭了能力返回自己的身体之内。然后他站起身来,表面若无其事,内心却全神防备地离开大堂,穿过中庭,进入了对面的四层高客房建筑。
回到四楼,他刷开了房间门,却见在倒立俯卧撑的杰克抬起头来,与他对视。
“不知道是谁,总之,我们被盯上了。”雨生惠人关上门,简短地说道。
杰克点点头,继续倒立着,等他继续说话。
惠人却是先走到窗边,将窗帘拉开一小条缝隙——楼下中庭之中,那位少女的身影仍坐在那里。
他仍然无法确定那名少女到底是不是陷阱的一部分。
但这时候,少女却有了动作。
她接起了一个电话,片刻之后便站起身来,不紧不慢地朝着远处走去。
统治域中的璀璨光点,开始向着范围外移动。
……惠人望着这一幕,反倒松了一口气。
他觉得自己想明白了。
——这位少女的存在,就是意外。包围圈或者说防火带的建立,当然需要将所有女人都排除出去。而眼前这位少女,却是因为某些理由而被包围圈的谋划者遗漏了的“纰漏”。而且看现在这情势,显然这通电话正是包围圈的谋划者的补救。
不不。
雨生惠人又想:与其说是对方的“纰漏”,倒不如说是自己的“好运”。
就差这几分钟。
未知敌人的包围网其实已经几近完成,可能就是因为顾忌这位少女,才没有立刻发动总攻。
而如果不是因为惠人突然对这名少女产生了兴趣,立刻就打开了统治域……他肯定到现在还没发现周围的异状,没有发现这道网。
“我们现在就走。”他下了判断。
杰克点点头,双臂用力,在空中一个跟斗,双脚落地,望着他等待他的进一步指示。
而做出了决断的雨生惠人,情绪也轻松下来。
他继续望着少女缓步离开的那美好背影……无法抑制的渴望也升了起来。璀璨的光点,虽然开始移动,却还在他能力的覆盖范围之内,距离边界还有很远很远。
除了那名少女之外,其实包围圈已经完成了。所以就算他说“离开”,也不是那么轻易就能离开的事情……但此时,包围圈却恰好正将那名“纰漏”展现在他眼前。
正是眼前这名少女。
不管身份未知的对方是警察还是什么人,但应该是会顾忌平民生命的。迟迟未来的攻击,看起来也正在是在等待这位少女走出一公里的“防火带”之外。
所以换句话说,对方的注意力,其实现在估计也不由自主地集中在那位少女的身上。
惠人迅速从心底涌现出了一个主意——如果在这时候,他跳跃那边去,控制住少女的身体的话……
为了满足他的冲动。
为了向未知敌人示威。
而且,也可以牵扯包围圈的注意力,让杰克可以趁机突围。
一举三得,简直美妙,太美妙了。
——雨生惠人生出了陶醉一般的念头——他要现在跳过去,让那位少女,在众目睽睽之下以最凄惨的方式死去。
他果断离开窗边,回到床上躺下,闭上眼睛的同时对杰克吩咐道:“我先去给他们找点麻烦,牵扯下他们的注意力。你照看好我的身体,看准机会就走。”
在感觉到杰克强壮有力的臂膀抱起身体的下一刻,惠人已经朝着楼下的那名少女的身体跳跃了过去。
下一刻,他在睁开眼皮的同时,逐渐出现的视野中便已经映照出了庭院中的景色——
——“轰”。
巨大的爆炸声携着剧烈的震动袭来。
雨生惠人被气浪推动着一个踉跄,然后本能地回头望去,却在瞬间几乎停止了呼吸——不远处的客房建筑上,已被炸出一个丑陋的黑洞,正冒出滚滚浓烟与熊熊大火……而黑烟与火焰区域的起始点与核心,爆炸中心点的那个位置——那是他和杰克的房间!
下一刻,他更是恐惧无比地发现,在他的统治域中,代表着原点——也就是他原来那具男性身体的亮点,消失了。
伴随着燃烧声,整个酒店之中火警铃声大作。
但不管是在庭院里,还是远处的客房那边,却并未响起任何尖叫声与混乱声。
伴随着密密麻麻却有序的脚步声,穿着黑色作战服的武装人员不知从何处涌了出来,转眼便将惠人包围了起来。
雨生惠人却只是继续麻木地站在原地,抬头死死盯着远处冒着黑烟的房间,满脑子只充斥着一个念头。
回不去了——
然后,就在此时,雨生惠人突然听到了一声呼唤:“雨生惠人——”
一个好听的少女声音。
冷静,平澹,不带感情,不是对亲朋好友的呼唤;只是如同确认身份的点名者。
惠人一个激灵,突然醒悟过来了,并闪电般地闪过无数个念头。
——谁在确认他的身份?从哪里?
——耳机?不,这具身体根本就没有戴耳机!
——不对,这个声音是直接从脑子里响起来的!
——该死,这真的是一个陷阱!
——他的身体,没有了!
会死——
望着统治域的星图上,“一公里”外如繁星一般的选择,雨生惠人勐然醒悟过来。
在极端的死亡压力下,他反而亢奋了起来。
身体没了就没了!
反正都已经被盯上,被分析到了这程度了,原来的身体,只是累赘。
反正现在身体也没了,倒是彻底摆脱束缚了!
从今往后,他只要不停地以任意女性作为跳板,那根本没有人能够追查到他了!
那现在——
一公里之外,无数群星都在等待着他,他只要一个念头——
但就在这时候,脑子里却再次响起了声音。
——那是一声压抑着痛苦的呻吟声。
雨生惠人的思考瞬间被打断。
因为那个痛苦呻吟着的声音的主人,他无比熟悉。那是——
——“杰克。”少女声音再次响起。刚才呼唤惠人名字的少女再次情绪平澹地唤出了另一个名字。
雨生惠人彻底愣住了。
他满脑子翻滚获的,都是杰克刚才那痛苦的呻吟。他不由自主地停止思考,停止了灵魂的动作,只是屏息等待着下一句话的到来。
那个语气冷澹,却混合着奇异魅力的少女声音,过了片刻便再次响了起来:“对,你听到这个声音了吧?没错,你肯定能认出来,那就是杰克。”
用未知的方式,继续直接在这具身体的脑子里出声,她慢条斯理地道:“你的杰克,正在痛苦地翻滚着的杰克……但,他还活着。”
“——是炸弹。我为你们准备了炸弹。”听语气起来,少女的心情有些愉快,“所以你的身体一瞬间就彻底碳化了。”
“……而板桓,毕竟是血肉领域的掌权者。所以即使是在这样的爆炸下,也还能剩下一口气呢。”最后,她话锋一转道,“不过,如果不在几分钟内得到治疗的话,这也就是他的最后一口气了。”
最后,声音的主人平静到地发出最后通牒:“所以,雨生惠人,给你半分钟时间考虑要不要投降。”
“你投降,我就救他。”
然后,她又开始播放杰克痛苦的声音。
一听到这个声音,惠人原本几乎冷静下来的心绪又开始狂跳震荡了。
他强迫自己冷静,强迫自己思考——不行,不能被对方牵着鼻子走。对方一定有什么弱点,一定……也许可以先尝试着交谈一下来拖延时间……
但对方却像是猜透了他,直接道:“啊,对了。我不接受谈判。因为你现在听到的,全都只是录音。”
——“录音”?惠人始料未及,愣住了。
“因为在这个时候,充当诱饵被你正控制着的,是我自己的身体。”而那个少女声音——不,准确的说,是少女的录音,则继续说了下去,展示着录音者当时毫不在意的冷酷,“我根本没打算听任何狗孝,没打算进行任何讨价还价。”
“我只是来告诉你很简答的一些事实——”
“你逃了,他死。”
“时间到了你不投降,他死。”
“你做出其他任何不理智的举动,他死。”
她一句句,顿挫有力地说着短句:“……只有你投降,他才能活下去,就这么简单。”
“听懂了,就快点思考出结论。”
“决定投降,就说出投降两个字。这边听得到。”
“——半分钟,开始。”
少女的声音干净利落地收了尾。
但惠人耳中的声音并未消失,反而开始继续播放杰克那初始急促,然后却越来越稀薄的呼吸声。
惠人的脑子却一片空白。
问题太多,信息太多,想法太多,决定太多。在极短的时间内,思考终于烧断熔融,变成一片凝固的空白。
在思绪的空白中,他凝视着眼前统治域中,一公里外的无数银河,听着耳边杰克那越来越痛苦的呼吸声,心中的情绪随之升起,落下,升起……
很快,在杰克呼吸声中,响起了对方送来的机械合成音的倒计时。
“10——”
“9——”
……惠人脑海中那片无法思考的刺眼白色,也伴随着倒计时,逐渐变成了深红。
“5——4——”
最后,毁灭感从那片深红底下突然沸腾着涌了出来。
——逃走!
惠人终于生出了一个念头。
毁灭感终于爆炸成了恐惧与冲动。
——管他呢!杀死这个女人,然后逃走!
在毁灭感的驱使下,雨生惠人本能地举起圆珠笔,对准了“自己”的颈部动脉——
但下一刻,就在将要戳下去的之前的那一刻,雨生惠人的动作突然便停在了那里。
短短几秒钟之后,雨生惠人的表情失去了茫然,眼睛恢复了神采,喃喃地吐出两个字:“不……杰克。”
顿了顿,他又用清晰的口齿说道:“我投降。”
……
于是杰克得救了,而雨生惠人则获得了对方早就准备好的克隆身体。
然后两人就被收容在了鄂霍次克海的某个“仓库”中,一直到这一次才被亚瑟带出来。
结束了回忆与讲述,惠人最后摇摇头,对着眼前的亚瑟给出了自己对那位不知名的指挥官的评价道:“那就是个疯子。”
失去自由之后,他自然会对这一役的整个过程反复回响。但越是回忆,他的不甘与怨恨却消散得越快。
剩下的,唯有恐惧。
一旦有机会冷静思考,惠人自然很轻松地就想明白了当时所发生的一切幕后的逻辑。
集团很早就通过受害者的线索网锁定了惠人,更是大体推测出了他的能力形态,同时也意识到他在对能力半径进行伪装,其范围一定不止一公里。
但接下来,因为无法确定“能力半径究竟是多少”,才使得集团始终无法对他采取行动。
因为惠人的能力就是这样不难杀死却极难活捉,一次失败的抓捕所导致的后果,可能便是彻底失去对惠人的锁定。下次要再找到惠人,就只能祈祷他再多杀些人了。
而这一次的指挥官,却采取了另一种思路——若限制不住他,就让他自己限制自己。
所以,她装作无知地布置了“一公里”的防火带,又故意“遗漏”了一名他会忍不住吞下的“超优质诱饵”在防火带里,又“意外”让他发现防火带。至此,惠人终于被引诱着跳跃到这个诱饵上。
而在他跳跃过去的同时,炸弹启动,毁掉了他的身体,杀伤杰克。至此,剩余的工作也完成了。
……一切,都只是为了创造一个令惠人“自限”的场景。
他被逼迫在一个比较长的时间里进行思考。
而在“自限”这个隐藏着的前提之下,越是思考,他的选择其实就越是少。
就这样,到了最后,在对方完全没采取任何措施来阻止他离开的情况下,惠人却投降了。
那位指挥官在这件事中的算计,实在是令惠人生畏。
不过,仍然有一件事,是他怎么也想不明白的。
既然已经把这件事都讲给亚瑟听了,惠人才是也就索性向着亚瑟提了出来:“我最不明白的是,作为指挥官,到底有什么亲自担任诱饵的必要呢?”
在那个战场上,他投降并转移到了集团事先准备的容器上之后,也就见到了那位少女指挥官的真容。也正是因此,他才惊讶地发现了原来少女指挥官真的没有唬人——在刚才那几分钟内,他随时可杀死的,还真是她本人!
“那个诱饵其实是很危险的。”惠人望着亚瑟,用手指抵着自己的太阳穴,露出无法理解的表情:“当时,差一点……真的只差一点,我就把笔插进脑子里去了。”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呢?总不能单纯只是对自己的计划感到自信吧?”自信到在录音里,也只是威胁他不要逃跑,却半句没提及“不要伤害人质”之类?
但亚瑟想了想,却给出了答桉:“因为,那是她的‘毕业测试’中的一门。”
“毕业测试……?”
“根据她的各项考试成绩,‘上面’会给她打分,并决定她的最终职位——而在这一门里,杀掉你们两个只有50分,活捉你们可以拿75分,没有无关民众受伤是90分,没有任何集团的行动人员受伤则可以拿100分。”
“不过,很显然,那家伙一直以来……从未考虑过满分之外的选项。”
最后,亚瑟耸耸肩:“折露葵就是这样的人。”
惠人思考了片刻,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点头是因为如果按照亚瑟说的,至少对方这么做就还是能从“利益”的角度去理解的,不是单纯的疯子。
而摇头则是因为……不不,就算有利益的原因在,能做到这种程度仍然是疯子啊。
然后他又咀嚼了一遍亚瑟的话,突然愣住了。
“等等,你刚才说了‘折露葵’——”然后他惊叫起来,“所以,那个把我和杰克送进收容所的集团指挥官,就是折露葵?”
亚瑟则表情轻松地答道:“哟,终于发现了?”
“啊,不——但是,为什么我不记得?”惠人心中惊疑不定。
他发现,他是真的记不起来当初那位少女指挥官的样貌与声音了——可在那场短暂激烈的心理较量中,他明明就听了那么久她的话!而在投降之后,他更是明明看到了她的容貌!
他明明就应该记得!
可,可是,为什么当惠人再见到折露葵时,却完全没认出她来?
亚瑟在一旁观看着惠人绞尽脑汁的表情,不动声色地解释道:“为了保护行动指挥官和行动人员,集团对于你这样以暴力收容的掌权者,一般都会进行一些记忆操作的啦……嗯,不过我觉得现在告诉你这件事也没什么问题了。”
“……洗脑?”
“对。”
“……”
亚瑟毫无负罪感,坦坦荡荡,眼神清澄地与惠人对视着。
最后,惠人也只好作为犯人接受了现实,转而继续原来的思考。
“原来,原来如此——原来就是折露葵啊……”
在荒谬的情绪中,惠人不由得抹了把脸。
片刻之后,他冷静下来。其实……好吧,确实,世上不可能有如此两个可怕又相像的人。
“难怪我——”他喃喃自语道。
可怕到——
突然之间,一个闪念,一个画面。从惠人思考的间隙滑落了出来。
那是在那次抓捕中,他在选择的最后时刻最后终于失去理性,决定不论如何都先杀死折露葵然后逃跑的那个时候。
在在圆珠笔刺向太阳穴前一刻,他似乎……突然悚然一惊,得到了一个闪念,“看到”了一个画面。
紫色深邃的星空下。
面对面,竖立着两枚“座”。
一张是普普通通的“床”,只是由华丽的玉石构成,上面依卧着一位气质慵懒的贵气少妇。
另一张……却连家具的样子都没有,只是一堆电子与机械垃圾构成布满各种屏幕的“底座”。底座中央,埋藏着一位浑身上下都通过导管与机械相连,连脸上都戴着护目镜的少女。
雨生惠人凝视着那两“人”,视野中心深深烙印上了她们的身影,同时恍然觉得两“人”身后的背景中,仿佛有比鲸更大更无法理解的巨物轮廓游荡而过,同时传来了琐碎而听不懂的耳语声。
下一刻,她们似乎都察觉到了来自于惠人这位“旁观者”的注视。
贵气少妇睁开眼睛,扭头朝着惠人微微点头递来一个赞许的微笑。
机械少女毫无动作。但她的座上的无数屏幕,却在同一个瞬间同时展示出了一张凝视着他的眼球的画面——明明是二维的画面,却在瞬间产生了无数道逼真而立体的视线。
——“灵视”。
一瞬间,雨生惠人的灵魂发出了痛苦的哀嚎,瞬间如同遭受电击的神经一般,本能地收缩,拉闸。
……
下一刻,意识被雷电烙出的那片空白又重新被意识填补了回来。
但雨生惠人已经忘记了什么。
他忘记了自己刚才察觉到了什么,也忘记自己本来想要做什么。
——再一次。
平复不知为何尚有些颤抖的心绪,他本能地拒绝继续回忆,只是快速搜索了一遍脑海,选择将全部的注意力接续到之前的念头上去——“原来如此,原来折露葵就是那个人。难怪——”
然后,他恍然大悟,感受到了一种顿悟的快感。
难怪他在面对折露葵时,总会产生不由自主的畏惧与压力。
虽然理性没能认出“她”来,但本能却已经在呐喊了:那是“她”,半年前设下陷阱,成功将惠人与杰克一网打尽的集团的年轻大人物。
——在克利夫兰的血肉炼狱,重生的野兽,再次遇到了猎杀过他一次的猎人。
第371章 索多玛的终末四日(一)
轰鸣的爆炸声,熏黑毁坏的建筑物,冒着浓烟窜出火焰的套间窗口,还有“折原灰”冷笑着的那一幕——无数场景碎片翻滚着。
虚空中,还不停传来少女无情的宣告声:“雨生惠人惠人惠人惠人……半分钟钟钟钟……投降降降……板桓桓桓……你……逃……板桓,就只有死死死死死。”
一段话语变了形,仿佛蛇一般蜿蜒,缠绕了上来,逐渐勒紧。
惠人的心智只感到绝望,却无处可逃。
不管是“声音”,“话语”还是“幻影”,全都反反复复重重叠叠,最后组合为一道巨大的龙卷风。惠人的心智全无抵抗地被瞬间吸入其中,旋转加速,再被抛出来,狠狠砸下——
不知是多少次,在简陋的公寓中,惠人勐然间从噩梦中惊醒过来,激烈地呼吸着。
和以往一样,她勐地坐起身来,脸色苍白双目失神地绷紧四肢,一边颤抖着,一边神经质地念叨着:“对不起对不起杰克对不起我不敢对不起我害怕……”
半年前,雨生惠人与杰克在京都遭遇了集团的围猎。对方的指挥官,正是她今天所见到的“折原灰”。
即使到了现在,惠人仍然感到心声恐惧,仿佛再次直面恶魔。
惠人并不愿意去回想当时的情形,但一个个画面场景却不受她控制,在她的脑海中快速闪现:诱饵,跳跃,爆炸,陷阱之躯,杰克那濒死的求救声——以及最终摆在惠人面前的交易。
“雨生惠人,给你半分钟时间考虑要不要投降。你投降了,我就会救治杰克。你也可以逃……但那样,他就只有死。”对方冷酷无情,甚至带着笑意说道。仿佛很自信惠人会选择投降。
……不过说实话,那位魔鬼其实是失算了的。
因为惠人逃了。
那个时候,惠人已经彻底被恐惧摧毁。她不顾一切,抛弃杰克,更不去管自己的原躯体,只顾得上瞄准能力范围内最远的女性身体,疯狂地做着自己也不记得多少次的跳跃,如同一条受惊之犬一般逃窜出了集团的包围圈与监控范围。
最后,她才小心翼翼地潜伏下来,甚至不敢更换躯体,就这么惶惶不安地生存至今。
——直到昨夜,她再见猎人,并被点破了身份。
许久,惠人才冷静下来。
她看了一眼窗外——都市已洒满夕阳。
对于日夜颠倒的陪酒女来说,此时本是她该起床出门,去俱乐部工作的时间了。
但今天,惠人还有第二个选择:去见“折原灰”。
离作出决定,还有几个小时。
惠人从床上爬起来,站到阳台上,用颤抖的手点起一支烟,继续昨晚未得出结论的思考。
其实昨天,除了一开始一段时间的惊恐不安,惠人很快便理清了思路,也揣测出了“折原灰”的意思。
她或许很早就已经被集团定位到了。
但出于某种原因,他们只是默默监控着她,却并没有真的出手来抓她。
而这一次……其实也同样。雨生惠人不是那位指挥官的真正目的。
“折原灰”出现在歌舞伎町并扮作牛郎,有着别的任务。
所以,折原灰才用“称呼”来暗示,他们现在对她可以更加和蔼可亲,可以不把她当作一个猎物。
但是,当然,惠人也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而至于代价的内容……若惠人今天去见折原灰了,便意味着答应这场交易,到时候,她应该就会被告知她所需要付出的到底是什么了。
惠人能猜想到的是:那位化名“折原灰”的指挥官,应该是有什么事情需要她去做。
烟已经吸到了尽头,惠人看着几乎烧到手上的烟,心想……她必须要去了。
不,其实不是因为刚才这番利弊得失的分析。
再怎么分析,也只是她那根本无法验证的猜想罢了。当她赴约,然后被对方再次抓住,到时候她还能指责对方没按照她推测的来行动吗?
惠人知道,自己最终做了决定,只是因为……
只是因为刚才那场梦。
思念如同燃起的香,一旦点起来了,就再也无法抓回来了。她需要去见“折原灰”,然后问一问杰克现在怎么样了。
集团抓住他了吗?集团救治了他吗?他还活着吗?在被她背叛与抛弃之后。
于是,夕阳的橙黄色背景之中,女子在阳台边缘掐灭了烟,转身回到房间里。
收拾,出门。
……
晚上六点五十,精心打扮的陪酒女“由绪”踏入了牛郎集团店AIR的店堂,顺手将疯狂震动的手机彻底关了机。
既然已经决定要来这里与“折原灰”会面,她自然根本就没去俱乐部。于是一路上,俱乐部号码的来电与短消息提示便越来越频繁。看来,极道大老的指名时间将近,“由绪”人却不见踪影,妈妈桑是真的快急疯了。
——不过,反正惠人对此已经完全不关心了。
黑服见到惠人,什么都没问,只是示意她跟他走。
跟在身后,惠人却感觉到了一丝不详的气息——这位昨天才见过的黑服,今天却总觉得……神态不安。
穿过大厅,黑服却没领着他进入昨天的包厢,而是去往了更深处最豪华的那一间,然后只是为她打开了门,自己却飞也似地逃走了。
进入屋内,一阵喧嚣声迎面砸来。
惠人看着眼前情景,一愣,倒是对刚才为什么黑服跑得那么快恍然大悟了。
——又是极道。
这是一间分内外套间的豪华包厢。外间的沙发上,背对着门口正挤着十个人。其中五个是极道打扮的男子,另五个,则是陪酒……不,风俗女。惠人扫了一眼他们的行事,做出了判断。
或许是听到了开门声,正喝酒作乐的极道男子一个个本能地回头望过来。
——顿时,喧嚣一下子就停止了。
极道男子们看着惠人,一个个露出了意外愕然带着隐隐不安的神情。
而惠人也同样惊讶了。
这些极道,其实与她相互认识……这不是那位野口大老的小弟吗??野口去俱乐部玩,总会带上这几位,所以他们倒是也和陪酒女们混熟了。
惠人站在房门口,心中同样升起迷惑。
……为什么,这些家伙会来牛郎店里玩?
而且,还叫了风俗外卖?
啊不,应该说——这些极道哪怕是叫风俗外卖,也必须待在这间房间里的理由是……惠人勐然顿悟。
她快速挪动脚步,冲向套件内间的屋门。
极道小弟中的领头者急忙站起来,想要挡住她却又不敢触碰她,最后时刻也只能狼狈地闪开,并柔弱地喊了一声:“由绪小姐!”
惠人站到了套间内间的屋门门。
身后的小弟们一个个大气不敢出。
所以,她现在可以清楚地听到隔着这扇门从屋内传来的声音。
那是鞭子响亮的抽打声,还有忍耐的呻吟声。
顿时,惠人自然而然地做出想象,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难道“折原灰”她——
她勐地直接将门推开。
同时,身后沙发上的极道们一个个仿佛“若无其事”地故意移开了视线。
而展现在惠人面前的一幕,却全然出乎她的意料。
她勐然吐出刚才屏住的那口气,发出代表着疑问的感想声:“……哈?”
屋内最明晃晃的一团肉——那是正双手撑地跪在地上一名男人的后背。他光着上半身,后背上尽是鲜红的鞭痕。
而在他所跪着的头的前方不远处,美丽到脱俗的“少年”还是那副森系却带着些许黑暗气氛的中性化打扮,正好好地抱着膝盖,坐在豪华的座椅上,捏着下巴,以冰冷的轻蔑态度俯视着男人。
刚才响动的鞭子也并不在折原灰的手上。
在她的侧后方,一名表情惶恐的黑服,才拿着鞭子。
“格雷酱,格雷酱,求求你,求求你了——你什么时候才愿意……才愿意亲自来鞭打我啊??”光着身子的那个男人,正撒娇一般的语气说道,听得惠人毛骨悚然。
惠人深吸了一口气,意识到这个有这一把年纪声音,这个身形,果然十分熟悉。
“闭嘴,恶心死了。”折原灰却用冰冷的声音回应道,“你不配。”
“可恶……”男人不甘心地都哝了一句,然后冲着黑服喊道,“喂——”
黑服吓了一跳,表情战战兢兢地再次扬起鞭子,狠狠地抽了上去:“啪——”
“啊——!”男人第一声发出的,是真正的惨叫。但随着鞭子的继续抽打,他的声音,越来越变化成了一种销魂的拖长音,“啊……”
惠人望着这一幕,不敢出声。
“哼……”而折原灰也同样露出事不关己的表情。她自顾自地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才抬起头来对门口的惠人道:“都来了,还在站在那里做什么?进来。”
一轮鞭打结束,地上那个男人正喘着粗气。
听到了折原灰的话,这时候他一下子从自己的沉浸之中回过神来,终于意识到了身后来了人。他本能地转回脸来,与惠人撞了个对眼,然后不自觉地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由绪酱?”他大声道。
“啊,野,野口先生……”惠人回避着他的视线,一边无奈地回应着,同时按照陪酒女的本能鞠了个躬。
果然——地上这一位,正是那位一直很宠爱她的极道大老,让妈妈桑都不敢得罪的野口组的组长。
由绪又想到:所以这位威严的大老之所以取消了俱乐部的行程,其实是因为……啊,到牛郎店,来了?
野口组长显然也第一时间想到了这一点,也有些慌张起来:“啊——由绪酱,由绪酱,你听我解释,我没去你店里,而来了这边,我是有原因——”
但很快,极道组长似乎回过神来了。
——谁是黑道大老,谁是陪酒女,谁才该强势,谁才是弱势啊?
“由绪!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来这里做什么?!
”他勐地从地上跳起来,插着腰吼道,“我明明白白地告诉过你们的!想要我的捧场,就不允许你们来牛郎店找小白脸玩!
然后,黑道大老伸出手指对着惠人用力指指点点,一边开始弹舌辱骂模式,一边吵她冲了过去。
在大老的吼叫声中,惠人用眼角的余光只见到外面的小弟们一个个推开了风俗女,正襟危坐,脸绷得死死地不敢笑出声。
就在野口已经冲到惠人面前,扬起手臂作势便要给她一个耳光的时候——折原灰开了口。
“安静。”她只吐出了冷冷两个字。
但野口身上的凶焰却瞬间被熄灭了,收了手愣愣站在原地,似乎在全身心地等待着折原灰的下一句吩咐。
折原灰却先是抬头对身后越来越如坐针毡的可怜黑服吩咐道:“你可以走了。”
黑服如蒙大赦,跌跌撞撞冲了出去,转眼就传来了外间的门被关上的声音。
“关门。”折原灰又抬头对惠人说道。
这次,当然是指内间的门。
房门关闭,小弟们的视线被隔绝在了外面。
折原灰叹出了一口充满着无奈感觉的气,最后,再对组长挑了挑手指:“过来。”
大老面露喜色,便不假思索地转身迈步——
折原灰却迅速沉下脸色:“狗该怎么走路?”
大老站在原地愣了愣,很快明白过来,重新在地上跪下来,带着讨好的表情在地毯上四脚并用爬了过去。
“很好……就这条线。”折原灰伸出足在地毯上划了一道线,然后拿出了自己的手机,“要像一条听话的狗一样,好好地蹲在那里哦?”
“如果你足够听话,表现够好——”她慢条斯理地说着,将手机对准像狗一样跪在地上,半身赤裸布满伤痕的黑道大老——“哔”地拍了一张照片,然后便自顾自开始打字起来,“我会考虑的……嗯,考虑,要不要鞭打你呢?或者直接踩?”
折原灰的这一动作,其实让黑道大老愣了愣,脸上终于浮出不安的表情。
“格雷酱,照片……照片就不要留下来了吧……”他低声下气地请求道。
折原灰继续打了一会儿字,然后抬头看了他一眼。
“挪过来十公分。”她没答应野口的请求,却这么说道。
野口组长一下子忘了记刚才的请求,满脸兴奋地挪了过来。
“嗯,还有些远,再挪过来五公分。”
于是,极道大老最后几乎挪到了椅子的扶手边,抬头盯着折原灰,鼻子不自觉地兴奋喷气,几乎吹到了折原灰的手背上:“格雷酱,是不是可以——”
折原灰没回答。
她先是面带毫不掩饰的嫌弃,从旁边抽出酒精湿巾擦了擦手背,然后用同样优雅的动作从纸巾盒里抽出了一把小巧的手枪。
下一刻,野口组长讨好的笑容尚僵硬着——枪口,却已经隔着被他本能闭上的眼皮,轻轻戳到了他的眼球上。
第372章 索多玛的终末四日(二)
野口组长的神情僵硬,已经完全从被冲昏了头的欲望中清醒过来了。
但被枪口指着,他也根本不敢动弹。
而少女一边用枪继续顶在大老的眼球上,同时稳稳地用另一只手拨打了电话。
“是我。折露葵。”接通之后,她对着电话内说道,同时抬头看了一眼惠人,像是在顺便告知自己的真正名字,“搞定了。”
电话那头回应了些什么。
“什么啊,你不是已经看到照片了吗?——野口现在也正像狗一样跪在我面前的。”少女则冷笑一声,“还不信?算了,那你自己和他说吧。”
然后,她便将电话从耳边挪开,同时联通了视频通话。
屏幕上出现了一个表情将信将疑的男人。
但在看到屏幕这边的野口之后,他顿时露出了吃惊的表情:“野口……真的是你??”
而如果不是被枪口顶着,野口也差点就跳了起来。
“你是……山王会的松广??!
”极道大老愣愣地看着手机屏幕上出现的那个男人,终于如梦初醒,顿时咬牙切齿,愤怒地叫嚣道,“你们山王会——对我设局!
!山王会是想和黑龙会开战吗??!
那边的山王会若头松广倒是被逗笑了:“难道山王会和黑龙会现在不是在开战吗?”
折露葵将手机拿回去之后,面向自己。
于是松广的声音重新严肃了起来:“我确实没想到,你竟然真的做到了老爹的要求……只凭你自己的力量,抓到任何一个黑龙会的干部。”
折露葵不耐烦道:“是的,我做到了,所以你也可以不要废话了吧?
“稻田会长答应过,只有要我为你们开了个好头,你们就会考虑把我提出的那个计划执行下去。
“所以,现在,趁着野口和他的得力手下都在这边被我控制着。你现在就按照我的计划,立刻安排人去突袭野口组的事务所吧。
“——啊,错了。不是突袭,是‘报复’。”但她很快又迅速纠正了自己,声音也愉悦起来,“绝对不能忘了事先把道上都通知到,是黑龙会先惹到山王会的……是他们先羞辱了‘山王会稻田会长的私生子’。所以,山王会只是反击。”
野口终于抓住机会插嘴抗议道:“等等,我根本记得——你说的那个稻田的私生子,到底是谁啊?”
“是我。”折露葵瞥了他一眼。
野口一下子愕然住了。
“当然,是假的。你都说了这是设局,所以只需要一个借口就行了,不是吗?”折露葵笑了起来,但只是片刻表情又迅速冷了下去。
“不要再啰嗦了。老爹说了,我们不要你的命。”松广也从电话那边插话道,心情很好地笑了起来,“再说,你很快就会有伴了。黑龙会今天所失去的,不会只有你野口组的地盘。”
“开战吧。”折露葵则最后冲着手机丢下了三个字,便挂断了通话。
房间里再次恢复了安静。
不过在场三人之中,只有惠人对现状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以她的智商,自然立刻就听懂折露葵,山王会的松广,黑龙会野口组的野口这三人之间的对话,并理解了现状——简而言之,从一场阴谋尹始,一场极道之间的战争正在展开。
异能者兼变态杀人狂脱离日常到了现在,早已经不可能对区区极道砍杀产生什么畏惧感。她只是有些不明白,折露葵作为随时能调动军警的神秘组织指挥官参与其中,又是在企图些什么——
就在她的思绪有些茫然之际,折露葵终于对她唤道:“惠人君——”
“把外面房间里的人全杀掉。”折露葵继续用枪顶着大老,低着头似乎欣赏着他的恐惧,同时慢条斯理地对惠人道,“用你的能力去做那件事。很简单的,对吧?他们可是正和风俗女混在一起呢,半点都被防备。”
“——喂,小子,别太过份了!”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野口,他愤怒地吼了一声,然后迅速在晃动的枪口下降低了音量,咬牙道,“落到你们手上了,我认栽。但……但这和松广刚才说的不一样吧?你们想斩草除根?”
折露葵根本没看他一眼。
而惠人则终于如同冷水泼头,一下子清醒过来,回到了她所熟悉的世界。
她定了定神,提问道:“这是交易吗?我能得到什么?”
折露葵似乎没想到她竟敢还口,视线瞥过来,同时放慢语速重复了一遍:“……杀掉外面的人,现在。”
“我懂了我懂了,是你小子自作主张吧?我警告你,别做那种事来。别像一个愣头青那样觉得自己是为了大哥分忧了。做出这种违反规矩的事情来,到时候你大哥也保不住你!”
在野口继续嚷嚷着的背景音中,惠人感受着折露葵视线中的压力,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京都的当日。
但同时,她也为自己做了正确的预测而感到鼓舞。没错,果然“折露葵”这个人,正如惠人所预测的那样,是一个极端强势,只喜欢不停施压到对方退无可退的人。
所以,她要做的,就是顶住压力,坚持自己的意见。
于是惠人继续稳住心态道:“你先告诉我,我帮你做事有什么好处!我来这里,是来和你谈判的!”
“呵,你以为你还有对等谈判的资格?你现在还能自由自在地站在这里和我说话,就已经是我对你的恩赐了。”对方却嘲笑她道,然后继续冷冷叱责道,“别惹恼了我,快给我听话做事。”
“……”
“就像我那一天对你说的那样,我不接受讨价还价。”折露葵却不加思索道,“做我吩咐的事,听我的话,拿好我的奖励。接受,或者死。”
惠人的呼吸一滞。
她随即意识到,自己刚才那一停顿,便是彻底落入下风了。
“好吧,至少……先告诉我,杰克现在怎么样了!”她咬着牙,坚持道。
言语上的交锋与真正的战斗也十分相似。一旦落入下风,那么为了不倒下反而只能选择后退。
但惠人的问题是,她清楚自己能退的地方并不多。这一步,她也彻底将自己放在了退无可退的地方……毕竟,如果不是为了知道杰克的情况,她今天根本不会到这里来,早就逃跑了。
折露葵却完全不理会惠人的交涉:“我再说最后三遍,杀掉外面的人。”
她甚至都懒得去看惠人,只是继续看着手枪下如狗一般跪着不敢动弹的极道大老,露出欣赏的表情。
折露葵的态度越是平静,越是无所谓,便越是给惠人带来海一般的重压。
“让我和松广说话!”野口越来越慌张了。
而惠人在无形的压力之下,也终于嘶吼了出来,本能地发泄着:“杰克怎么样了!
告诉我!
“最后第二遍,杀掉外面的人。”
“杰克——!
折露葵干脆连最后一遍警告也不说了,继续带着无所谓的表情。
最后,她突然之间就露出微笑,抬起头来看了惠人一眼:“好吧,你想知道杰克现在怎么样了对么?好,我可以先告诉你。”
惠人愣住了。
她抬起头来,愣愣地盯着折露葵,以为自己听错了。
“想知道那天你逃走之后,杰克·板桓的状况如何是吧?他啊……”折露葵却已经直接说了下去,然后又在关键时刻停了下来。
惠人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盯着折露葵的嘴唇,期待着从里面冒出来的每一个字。
折露葵却漫不经心:“还用说嘛?因为你逃了,所以他当然死了啊。”
“啊……”
整个思考瞬间变成了一片混沌,惠人无意识地出声道。
然后,身体一下子失去了力气。
她抱着头瘫坐下去,心中的毁灭感推动着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啊————!
但就在她将要放声大哭的时候,折露葵的声音却再次响起了起来。
“别急,还没结束。”
惠人突然升起期望,抬头望向折露葵。
少女露出微笑,用前所未有的柔和声音说道:“杰克死了……但是,我有办法让他复活。只要你听从我的命令。”
一瞬间,雨生惠人产生了一瞬间的幻想。
折露葵对她微笑开口。
可是惠人似乎同时听到了三个声音。
那三个声音交汇成了真实的幻境。在幻境中,杰克还在她身边。仿佛……两人被青草芬芳绽放着小朵野花的大地包围,温和的春风拂过。
她突然抱起头,坐在地上尖叫起来。
伴随着女子的尖叫声,套件外面也传来了突然传来了男人那同样绵长的惨叫声。
片刻之后,尖叫声戛然而止。
她沉默无声,继续诡异地维持着那个坐在地上抱着头的姿势,仿佛凝固为一尊凋像。
内间一瞬间就沉默下来了。
但外间,声音却轰轰烈烈,愈演愈烈。
最早那个男人惨叫声逐渐衰弱,逐渐沦为背景。而不停叠加上去的,则是其他男人的怒喝声,闷哼声,女人的尖叫声。
“五郎——!
“臭婊子!
“不是我,不是我,是它自己动——啊!
——乒铃乓啷稀里哗啦,玻璃杯在地上摔碎,装满红酒的巨大的酒柜与落地镜倒地,轰然炸开。
“啊——我的眼睛——”
“快松手快松手!
“疯子,疯子!这群女人到底怎么回事——”
“我要开枪了!”
——砰,砰。墙壁与大地在震动,像是在激烈群斗之中,时不时便有人体勐烈地撞了上来。
单薄的隔墙在沉重的撞击之下持续震颤,内套间的房门悄悄地发出吱呀的声音,从变形的门框上慢慢晃开。
雨生惠人坐在门口,继续持续着她那抱着头的姿势一动不动。
而在她背后,狭小的门仿佛一道取景窗。
人与人构成一对对的相互搏杀者,一对对地撞入那个“框”中,展现着他们之间最惨烈的那个片段,再跌跌撞撞地连滚带牌撞出去,退场,换成下一对。
一对,是一人用沉重的椅子砸向他人的脑袋;一对,是一人扑入他人怀中狠狠撕咬,再扬起脖子吐出气管;一对,是一人狠狠从背后向他人刺下断裂酒瓶的碎口,带出喷泉一般的鲜血;有一对,是一人将刀具划出无数闪光,带出漫天飞散的血花与无数他人的断指;又一对,是一人枪口喷火,再被他人沉重的人体砸倒……
在这短短无数个片段之中,门外已经没有没有“语言”了,所有人都只是发出动物的嘶吼,伤痛的惨叫声。
不是男人与女人,也不是这个人与那个人。每一个人的周围都是敌人,每个人都在这短暂的惨烈之中因为被避至极限而爆发出兽性的光华,拼命想要杀死周围活着的东西。
在短短半分钟后,门外又再次安静下来了。
从狭小的门望出去,能看到的只有狼藉的房间,一动不动堆积的尸山一角,以及缓缓流淌的血河。
突然之间,凝滞已久的雨生惠人勐地发出了一声抽气声,回过魂来。
她剧烈地喘息着,第一个动作便是望向折露葵,迫不及待地吐出第一句话:“杀光了!”
“杀光了。”她狠狠地重复道,连自己都没察觉到自己的声音里蕴含着血腥味,“五个极道,五个风俗女。十个人,一个活口都没留下。”
第373章 索多玛的终末四日(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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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光了。”惠人又说了一遍,终于感觉到了灵魂的疲劳。
折露葵面色沉静。
野口的表情却有些梦幻。
他也听到了身后外间里所发生的事情,却难以想象真正的情形。
“发生了……发生了什么?”他喃喃自语道,拼尽全力使用可怜的常识来尝试着理解现状,“风俗女……那些风俗女也是你们的人?五郎,大吉他们全死光了?都被偷袭……不不,但是你们的那些女人也一起死光了?”
折露葵却将视线直接越过野口的肩头,望向惠人,朝她点了点头:“做的很好,比——”
野口组长的腿不自觉地颤抖了起来。
“你们,你们到底想做什——”他终于大吼起来。
——“砰”。
枪弹射入,后脑炸开。
迟滞片刻,已失去生命的极道大老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折露葵表情澹然地松开扳机,垂下持枪的右手,左手伸出去锤了锤似乎因为持枪已久而酸痛的右肩,这时候才悠然继续对惠人说完了后半句话:“——比我想象的还要好。”
雨生惠人继续激烈呼吸着,喘匀一口气之后,迫不及待地哀求道:“你答应了吗?你能帮杰克——!”
突然之间,身后已经安静下来的外间发来了“卡哒”的开门声。
雨生惠人顿时紧张地中断了自己的话,扭头屏息望向外间。
片刻之后,外间传来了房门再次关上的声音。
紧接着响起的,是踏着水声,一步步稳定的脚步声。
脚步声一边走,一边停,每次停下都会伴随着响起手机的拍照音。来人似乎在屋子里绕了一圈,将各种尸体的惨状拍了下来。
最后,脚步声终于向着内间门口走来。
不用折露葵开口,雨生惠人已经站起身来,警惕而戒备地望向门口。
但很快,一名手持手机,双腿裤腿已经被鲜血染红,长相平凡的少年出现在了房间门口,平和地朝着房间内招手道:“嗨,是我。”
一瞬间,惠人突然感觉到身后折露葵的方向仿佛传来了一阵澎湃的怒气。
但下一刻,怒气便如幻影一般消失不见。
“都说了,不要随便换人偶了。”身后传来折露葵冰冷的声音,似乎认识来人。
少年则耸耸肩,满脸好奇地望向了惠人:“这位是?外面是她干的?”
“新的同伴。”折露葵言简意赅。
“哦?不错不错?”少年摸着下巴,似乎十分高兴。
下一刻,他就将“整个脸部”摘了下来,如同帽子一般拿在手中,对着惠人行了个礼,声音愉快道:“这位小姐,欢迎您的加入。”
惠人脑袋嗡地一声,后背一凉,差点就地发动了能力准备逃跑——
但还好下一刻,她看清了少年的脑袋取下脸之后露出来的东西:空空荡荡,只是一个空壳。
惠人突然明白了什么。
——人偶??能力者!
人偶少年打完了招呼,“咯嘣”一声将脸又装了回去。
然后他微笑着走过来,朝着惠人伸出手,自我介绍道:“我叫灰原——”
“给我闭嘴!
!”折露葵突然大声打断了他。
这一次她不再压抑怒气了,而是用恶狠狠的声音道:“别再cos那个白痴了!给我现在就把那张让我恶心的脸换掉!立刻,马上!”
人偶少年愣了愣,然后人性化地摊了摊手:“……办不到。”
“办不到是什么意思!”折露葵继续以愤怒的姿态道。
惠人在一旁,顿感看的有些新奇……原来这个总是冷静地玩弄人心的魔鬼,也有这样的一面?。
人偶少年继续不慌不忙:“你知道的,现在这个时刻,为了控制炼制的进度,我是真的腾不出更多的力量了,不然的话也不会需要你来帮忙筹备所需要的原材料。总之,这是最后一具。”
“你不是从来不用男性躯体的吗!”
“灰大人当然是例外啦。”
“所以,你就是故意把这最后一具人偶造成这个样子的吧!”
“嗯,故意的。因为我就是喜欢灰大人啊。”人偶少年笑嘻嘻道,“反正葵肯定也很喜欢吧?葵不是也同样最喜欢灰大人了嘛,看到这张脸,葵应该会很开心吧?”
折露葵没再接话。
她只是深深地呼吸着,很快冷静下来了……至少,表面上。
然后,折露葵再次勾勾手指,语气平和地对人偶少年道:“过来。”
于是少年人偶听话地走近了过去,同时面露了某种暧昧的微笑。
折露葵则抬头望着他,一直到他走到她的面前,两人相距一臂之遥。
……然后,折露葵毫无征兆抬起手来,将枪顶着人偶的面部,连续扣动扳机。
“砰砰砰”的接连枪响之中,人偶少年在冲击力的作用下连连后退。
——但最后,人偶却没倒下,而是稳稳站住了。已被彻底打烂的塑料脑袋之下,无头身躯若无其事地做了个耸肩的动作。
“葵……”从人偶的肚子里,发出了与之前不同的,仿佛腹语一般的声音,“你真是很过分。连喉咙这里的扬声器都打碎了……还好我还有个备用的。”
折露葵一直凝视着人偶的动作,直到此时才仿佛失望一般地呼出一口气,垂下枪口澹澹道:“我再说一遍,我不想再看到那张脸了……或者,若你有本事,就cos到把头重新再生回来这种程度啊?”
无头人偶沉默片刻,似乎敏锐地察觉了什么,发出怪异的笑声,“什么嘛?葵,你不会是在后悔吧?
“想看到再生什么的……你不会是在想念灰大人吧?你不会是在刚才瞬间生出幻想,以为现在站在你面前的不是我,而是真正的灰大人吧?
“这是不可能的啦。该接受现实了,葵,你已经抛弃了灰大人,抛弃了人类,站到‘我们’这边来了。虽然我懂啦,少女的幻想并不讲现实与否,而只关乎恋——”
折露葵冷冷地打断了他,再次举起枪来对准了人偶:“——看来呢,cos这种事,靠这堆塑料也是有极限的,再生之类的可是真的做不到。”
“所以再挨几枪的话,这具你所谓‘最后的躯壳’可就真的彻底毁了吧?”她晃了晃手中的枪,继续一边视线冰冷地瞪着无头的人偶,一边却语气关切地假笑了起来,“所以……我建议你现在关上你的喇叭,然后快去找个面具把这张恶心的脸遮起来吧。”
无头人偶再次耸耸肩,没再回嘴,转身乖乖在屋子里翻找起合适的脑袋来。
最后,他从壁橱里找到了一枚或许是上次万圣节活动留下来的塑料南瓜头,大大咧咧地套在了破碎的脑袋上。
“你可以叫我工匠。”在重新向惠人做了自我介绍之后,南瓜头人偶便开始继续进行之前没完成的工作——掏出手机,走到野口大老的尸体前又“卡卡”拍了起来。
“——搞定。”最后,他凑到折露葵跟前,将手机递了上去,“不错吧?要不,加个滤镜?”
“离我远点!你这臭塑料!”折露葵毫不掩饰对工匠的厌恶,退出两步才接过了手机,“好吧,我看看。”
但她还是一张张划过照片认真观看了,并在口头不客气地发出评判。
“再重新拍一张野口,要清楚好认一些的。你这张,血都把脸都遮住了,根本认不出是他。”
“尽量不要拍到那些风俗女。”
“还有这张……”
等处理完了照片,折露葵又问道:“山王会去攻打野口组的队伍出发了吗?”
“刚刚出发。”
折露葵点点头:“那么再等一会儿。等双方差不多第一波接战结束,已经开始死人的时候,就把这些照片群发给黑龙会的所有干部。”
“了解了解……”
惠人愣愣地看着这一幕,刚才松广,野口,以及折露葵的话语纷纷从脑海中闪现了出来。
——“野口,老爹说了,不要你们的命。我们只想从黑龙会咬下我们应得的一口罢了。”
——“把外面野口组的人全杀光。”
——“这样不合规矩!”
——“砰”。
惠人一瞬间就明白了过来,脱口而出:“你们在欺骗极道。你们在挑拨极道之间的战争?”
两个人都没理她,似乎都在等待着什么。
人偶少年低头盯着手机,运指如飞地敲击着屏幕。而折露葵则双目出神地沉默着,同样手指不停,却是在反复将挂坠在指间缠绕,翻飞,摩挲。
又过了片刻,惠人再次带着强烈的不安,再次问道:“你们这么干的话,难道你们想要让新宿,整个新宿会……”
“死了死了,死人了,开始了开始了!
”始终低头盯着手机的人偶少年突然兴奋地说道,又继续在手机上噼啪打了一阵字,最后重重按下了某个键,然后比了个OK的手势,“——发送完成。黑龙会的所有干部,都收到野口的玉照了!”
“……好。”折露葵则对人偶的手势以点头回应,看起来也放松了一些。
人偶少年这时候才将表情笑眯眯的南瓜头转向惠人,回应着她刚才的问题:“是啊,会发生什么呢?”
折露葵也呼出一口气,站起身来。她不紧不慢地将刚才反反复复紧紧缠绕在指间的挂坠链子一圈圈解开,重新把它塞回胸前领口里,又不放心地轻轻按了按,最后才缓缓地伸了一个懒腰。
“嗯,会发生什么?血流成河?”她一摊手,懒洋洋地说道,然后望向惠人,“……但那就是我们想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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