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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东京开始实习造物主全文阅读

作者:绯白鹭     从东京开始实习造物主txt下载     从东京开始实习造物主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44章 板桓道(三)

    惠人突然问道:“所以,生了杰克的,是个怎样的女人?”

    杰克还没回答,亚瑟却似乎有些惊讶地瞥了惠人一眼。

    而灰原初则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做掩饰和委婉,直接了当地道:“你们不是在一起很久了吗?以前不知道吗?”

    惠人白了他一天,“确实很久,但我和杰克在之前,相互之间都没有提过以前的事情。今天是我第一次听杰克的事情。而关于我的事情,想来,昨天杰克应该也是第一次听说。”

    杰克也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因为没有特意提起的必要。”惠人强调了一遍道,“……没有什么特意提起的必要。”

    “毕竟,结果已经是过程的结果了。”杰克也温和地补充道。

    但在这个时候,惠人却感觉到有一个问题如同梗在喉咙口,非知道不可。

    “所以,那个女人,是个怎么样的人?”他转向杰克,再一次追问道。

    “这么说起来……雨生君,我在你的故事里,好像也没听到你详细说过关于你母亲的任何事情……”灰原初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摸着下巴眯起眼睛,“在你的成长中,你的母亲又是个什么样的角色?她为什么会作为信使的人格代表,出现在你面前?”

    惠人没去问关于“信使”,“人格代表”这些名词的含义。

    尽管这信息量看起来十分重要,但凡是与那个女人有关的事情,他一概不愿意去想……他宁可把它们都驱逐出自己的脑海。

    于是惠人回头瞪着灰原初,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回答道:“她是个妓女。够了吗?”

    “所以,生下杰克的那个人,到底是个怎么样的女人?”然后,他再一次转向杰克,执拗地再一次追问道,这次说的更加直白,“既然都说了是个修研者,那应该也是一个贱……对你不好的女人吧?”

    杰克却没附和。

    他沉默了很久,才用柔和的声音答道:“是个很温柔的人,对我很好。”

    “温柔的人怎么会想要要修习修验道。想要泯灭人性?”这次提出尖锐问题的不再是灰原初,而是惠人。

    “这不矛盾。一个人是怎样的人,和她想成为怎样的人,当然可以不一样。”杰克摇摇头道,“在我看来,她其实是一个温柔到甚至可以称得上‘没有愿望’与‘随波逐流’的人……”

    他叹了口气:“所以,我觉得她之所以会加入修验道,应该也只是某一天想要改变自己的念头终于到达了最高峰的结果罢了。但她其实并没有被修行改变。而她之所以后来也一直在修行……也只是因为,随波逐流的本性继续起了作用罢了。”

    “这是一开始,在我出生前。”杰克顿了顿,继续说道,“而在我出生之后,则又是另外一个原因了……”

    “因为修验者不允许她离开了。”他给出了一个令人意外的答桉,“……因为我。”

    “刚刚你们觉得,修验者团体会允许一个孩子在团体中长大,还让他也一起修行很奇怪对不对?……这其中,其实是有原因的。”

    “因为修验者们认为,我是……”杰克露出了无趣的表情,“——修验道的‘护法天狗’之子。”

    现场寂静了片刻。

    然后灰原初惠人异口同声,惊讶地叫出声来。

    “……天狗?”

    “天狗???”

    只有亚瑟轻轻点头,轻声自言自语道:“原来如此……原来资料里是那个意思……”

    杰克摊手道:“嗯,你们没想过一个问题吗?作为禁欲的修验者的一员,又是常年在山中隐居,我的母亲是如何怀孕的?——至少对方绝对不是团体内部的人,这是绝对不允许出现的事情。如果这点欲望都到了克制不住的程度,还有什么资格来做苦修?”

    “但我的母亲,就是在某次在英彦山中的参拜修行途中怀孕了。”

    “在其他修验者们的逼问之下,她吐露出来的答桉是——在那段时间里,其实每天深夜,在其他修验者都熟睡之后,便有一名力大无穷身材高大,有着又高又长的红鼻子与红脸的怪人前来强迫她与之欢好。”

    “……没错,这个描述,只能令人联想到‘天狗’。”

    灰原初没吭声,只是慢慢露出了古怪的神情。

    “看起来你不信。”杰克瞥了他一眼。

    “我倒奇怪,修验者们怎么就凭你母亲的一句话,就相信了这个荒诞的说法……这可是在现代,不是吗?天狗什么的,只是古代的民间传说啊……”

    杰克斩钉截铁:“他们确实信了。”

    “——因为所处的情景不同啊,吾友。”亚瑟此时接过话,“修验道崇拜的对象中,本来就包括天狗。所以,他们自然是比其他人更相信天狗的存在。”

    “而且更关键的一点就是,这可是在英彦山里发生的事情啊……”他强调道,“——英彦山啊。”

    灰原初继续一脸迷茫:“英彦山,怎么了?”

    “吾友,常识。回忆一下你从小听说的常识,所谓‘八大天狗’的传说。想一想,其中是不是有一位‘大天狗·彦山丰前坊’?这个姓氏,就是指它是居住于‘彦山’的天狗——而彦山,便是英彦山的古称。也就是说,在日本的民间传说中,英彦山本就是天狗的族群聚居之地。”

    亚瑟耐心解释道:“——而且,我又要提醒一句,这是修验道。对于修验者来说,英彦山与天狗之间又会多出一重特殊的联系。”

    “英彦山与大峰山,羽黑山并称,向来被视为修验道三大入峰修行的中心道场,或说‘圣山’之一。‘英彦山大权现’也是作为山岳神体被修验道崇拜的仏菩萨之一。”

    “这位‘英彦山大权现’的座下使者,在传说中恰恰正是‘天狗’。”

    “……而在神道教中,‘英彦山大权现’对应的神明之名则是——天照大神御子,化作雄鹰降临土地的稻穗之神,‘天忍穗耳命’。”

    “而回到关于我们之前所提到的大天狗彦山丰前坊——真是好巧啊,长久以来的传说便是,这位九州天狗的大头领的正体,可正是‘天忍穗耳命’。”

    “所以嘛……“亚瑟悠悠地总结道,”要说在英彦山这种特殊的地方遇到天狗……对于修验者来说,是一种宁可相信,也不能不相信的事情啊。”

    灰原初依然是一副不服气的表情。

    于是亚瑟又打了个响指:“而且,你也未免把那些修行者们看得太低了。”

    “还有别的原因,对吧?”他朝着杰克努努嘴,“比如他的容貌。”

    灰原初愣了下,盯着杰克看了几眼,终于明白了亚瑟想说什么,立刻抗议道:“喂喂,你不会想说他的鼻子又高又红,所以像天狗吧?这不是单纯的混血儿特征吗?”

    “天狗的形象,很可能就是从西方人身上提取特征,又与别的什么东西混合而成的哦?”亚瑟笑着道,“我只是告诉你,还有许多原因叠加混合在一起罢了。比如杰克的容貌。”

    “——又比如,怪力。”他望向杰克,“我看过你的资料,里面提到了这一点,你从小力量就远超成人。”

    杰克点头承认:“对。”

    “事实上……”亚瑟继续抱着肩,慢慢道,“在将杰克收容之后,集团对其进行的后续调查中确实有相关的有意思的内容。”

    “在那个修验者的团体之中,其实长期流传着关于杰克的一些传闻,内容包括:出生的时候刚落地,大腿就有力到能将松枝踹断。三天之后便可自己爬行站立。而在这三天里,山中的熊与猴子们更是像献上贡品一般,送来了果实与猎物之类……总之,围绕着杰克的出生,传闻中似乎有各种可能只是巧合,却可以被传为‘祥瑞’的异像。”

    “你们跑题太远了——”惠人终于不耐烦地大声叫了起来。

    然后,他盯着杰克道:“……反正,那个女人就是在说谎,对吧?因为世界上,其实根本就没有天狗。”

    “……当然。天狗之子什么的,修验者们除了逼迫我修行之外,从来不会当着我的面提起,这些都是我后来才发掘到的在我背后发生的事情。而妈妈也一直只是告诉我……”杰克点点头,“说我父亲,是一个同样入山修行,正好遇到了修验者团体的外国格斗家罢了。我觉得这倒才是真相。”

    惠人冷笑道:“所以我说,那个女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杰克没抬头去看惠人,也没直接去反驳惠人。

    “但她为什么要撒谎呢?”他只是低着头,继续如同回忆一般,用轻柔的语气慢慢说道,“我觉得……妈妈也只是不想和我分开罢了。她也只是因为害怕寂寞。”

第345章 板桓道(覗)

    看着沉默下去的杰克,灰原初似乎想说些什么煞风景的话,但亚瑟即时给他使了个眼色止住了他的话头。

    但这边的惠人可不管这些。他一脸轻蔑地开口道:“不,我算搞明白了,这完全就是她自作自受。因为你是天狗之子这份谎言,作为母亲的她反而更加被困在了教团里……那为什么不一开始就说真话呢?

    “那样的话……那个孩子,也就是我,会因为‘妨碍修行’,被修验者们带走的。”

    惠人大声道:“——所以我说,她也离开不就行了?和你一起从团体里离开,回去过正常生活不就好了吗?”

    杰克摇摇头:“从一开始就没有‘回去过正常生活’的选项吧。”

    “——不,应该这么说,惠人,我们和你的‘日常’是不同的。对妈妈和我来说,在团体里修行才是日常。”杰克望向了惠人,诚恳地说道,“而所谓‘正常社会’,反倒是一种未知的境地,完全想象不出要怎么过……就算到了现在,离开了你,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过看上去像是正常人的生活啊。”

    惠人沉默了下,别扭道:“不,不是这样的。如果你是在外面长大的话,那么从一开始就不会陷入这种境地了。你就会知道怎么生活了的。所以,所以都是那个女人不好。如果是的为了你好的话,一开始就应该——”

    杰克沉默不语。

    “实际上,一开始就不可能离开,对吧?”亚瑟则适时插嘴道,他望向杰克,仿佛是替他补充了他因为某种原因不愿意说出来的话:“……修验道有许多流派,有些各式各样的光谱。而杰克所属的那个团体,在其中也以极致的秘密主义与对内的向心力闻名。他们隐居山林,不与外人发生任何关系。虽然不危害外人,但对于内部成员却苛刻无比,而且一旦加入,就绝对不允许退出。”

    惠人愣了愣,更加愤怒了:“所以——这女人不就是自私而已吗??她自己无法离开团体,就通过撒谎让杰克被困在她身边,让杰克无法过正常生活,这不就是自私吗??”

    杰克沉默片刻,面露无奈道:“……好吧,是的。我才说她这么做,是因为寂寞啊。”

    “所以那个女人——”惠人几乎暴怒起来。

    但这一次,还没等他怒吼出来,杰克已经皱起眉头,严厉地打断了他:“惠人!听我说完。”

    雨生惠人顿时本能地住了嘴。

    于是杰克继续道:“我不认为她有做错什么。”

    “因为若我当时真的被送到了外面……那么其实我和妈妈,都只能一个人寂寞地活着不是了吗?”

    “相比起来,虽然修行是痛苦的,但那也只是肉体的痛苦罢了。一旦习惯了,便没什么的大不了的,完全可以忍耐……”

    “在我修行最痛苦的那段时间,我能坚持过来……也是因为每天的修行结束之后,我能在她怀里安心睡去。”

    “她永远不会拒绝我,永远会温柔地抱着我。”杰克似乎陷入了回忆之中,喃喃自语道,“……哪怕她自己还有伤。”

    “受伤?因为修行吗?”灰原初不合时宜地插了一句。

    杰克沉默了片刻,似乎清醒过来了,摇摇头:“不是。”

    “我刚才不是说了吗?我从小就有着异常的怪力。被视为天狗之子,这也是其中一个原因。”

    “……所以,有好几次,我早上一觉醒来才发现,我似乎……”杰克不知何时做起了一个虚抱的动作,望着怀抱中的空白,愣愣道,“抱断了妈妈的肋骨。”

    “……”

    “所以我还是很感谢修行本身的。确实是苦修令我更快学会了控制住自己的力量,后来也就不怎么容易伤到人了。”杰克似乎回过神来了,呼出一口气放下了环着的手臂,“不过,在我的记忆里,哪怕是在最早那段时间,但妈妈从来没有就这件事责备过我,也几乎没有当着我的面叫痛。”

    然后,气氛又陷入了沉默之中。

    这一次,惠人终于无话可说了,只是一副闷气的表情扭过脸去。

    气氛谋杀者灰原初也只是感叹道:“那确实是个温柔的人啊……”

    “后来呢?”他追问道。

    “后来,妈妈死了。”杰克的回答简明扼要。

    但这情绪的突然大转弯的程度,连灰原初都没追上。

    灰原初在原地愣了愣好一会儿,才问道:“……是因为,修验者做了什么坏事?”

    “那倒不是,她只是病死在了修行途中而已。”杰克确实很平静。

    “……”

    “你们听说过‘千日回峰行’吧。”杰克问道。

    “不,没,没有……”

    “——‘千日回峰行’是修验道最高规格的修行。”亚瑟再一次站出来,接过了解说的重任,“顾名思义,便是需要进行整整一千天‘入峰’的修行。

    “而且,与普通的‘入峰’修行不同,‘千日回峰行’的规制更为严格:修行地必须是比睿山或其他几处圣山。以比睿山道场为例,修行者每一天都必须在深夜两点徒步从山顶出发,徒步下山到达山下,最后折回。途中,遇到沿途三百多处寺庙或圣迹,还必须前往一一拜见其中的佛、菩萨、神,以此表示自己的敬意。如此算起来,每天至少要走约三十公里的路程。”

    “修行者在前三年的时间里,每年必须要有一百天的时间来进行‘千日回峰行’。在第四,第五年的时候,修行时间更是要增长到每年两百天。在第六年,时间虽然重新缩短回了每年一百天,但修行地换成了赤山,每日路程一下子增加到六十公里;到了第七年的时候,路线又会变成围绕京都的大环,每日总路程增加到八十四公里。”

    “……看起来很简单对吧?只要把一千天爬山分散在七年里就行了……但其实,想要真正完成这项挑战是极其困难的。一是路途本身就很艰苦,二是修行的时间根据规定是被严格限制在夜晚的。而夜晚的山林……野兽已经是次一等的危险了。真正夺命的危险其实是地形。不知有多少修行者,是因为夜晚看不清,而失足坠入深谷的。”

    “而修行者最大的敌人……其实是在修行的过程中会不可避免地出现的伤病。但是,不论伤病有多严重,‘千日回峰行’一旦开始,却是断不可以停下的。”

    “所以参加‘千日回峰行’的修验者会穿着全身白色的装束,寓意为自己准备的丧服,还要佩戴的生死绳绳索与短剑——因为在这段路程中,无论是由于不可抗力的原因,还是疾病或是自己坚持不住了想要放弃,修行者都要选择用短刀剖腹自尽来表达谢罪之意。”亚瑟又补充了一句,“……当然,现在无法完成修行就必须自尽这一点已经不强求了。”

    “总之据记载,自圆仁创立‘千日回峰行’千年以来,完成过一次这一修行的,一共就只有51人。而完成过两次,更是仅有3人哦?”

    “当然,以上的人数记载,其实只包含仏教大寺在比睿山通过修行的僧人们。而在修验道的隐世教派的苦行者之中,不为人知的完成者便会更多一些,地点也会选在其他那些更为险峻难行的圣山道场……只是通过上面比睿山的例子,我想应该足以令你们明白,那是一项多么艰苦的修行了。”

    亚瑟说到这里,便住了口。

    杰克一直在旁边默默听着,此时便朝着亚瑟点点头,像是感谢。

    然后他接着说了下去:“对于我所在的那个修验者的团体来说,‘千日回峰行’便是一项它的成员‘必须完成’的修行。”

    “所以,妈妈在我十六岁那年,也终于决定开始她的修行。”

    “但她并不是一个身体足够强健的人。或者说……又因为我,身体一直有些旧疾。所以她勉强完成了前三年的修行,终于在第四年的百日峰行途中病倒了。”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病……应该也不是什么具体的病。指甲开裂、尿血、高烧腹痛、手脚化脓,全身浮肿……这些,其实是每一个‘千日回峰行’的修行者都会遇到的常见症状。只是身体消耗过大,同时营养与休息又不足而已。”

    “只是其他人坚持住了,而妈妈……坚持不下去了。”杰克澹澹道,“光是精神能够坚持是没用的,但是那具血肉之躯要崩溃了的话,那也一样是谁也没有办法的……”

    灰原初又明知故问道:“不送医院吗?”

    杰克摇摇头:“我当时没在她身边,我有我自己的修行。而别的修行者们……是不会那样做的。因为按照‘千日回峰行’的规定,在修行中不管遇到什么样的伤病,都不可进行人为干涉,只能让其自然痊愈。”

    “所以,他们看着她用最后的力气爬行,最后终于爬不动,再把她带回寺院,看着她逐渐死去,同时为她诵经。”

    “毕竟在他们看来,死去也不是一件坏事……那不是一件坏事。如果这一世没有成佛的指望的话,那还不如早点转世。相比起来,不要破坏了这次修行的规矩才是最重要的,这样才能在转世之后,仍然保住这一世积累下来的功德。”

    “总之,当我被带到妈妈面前的时候,已经是接近最后的时刻了。”

    “妈妈也只说了一两句话。她说,让我别伤心,稍许忍耐一段时间的寂寞。她会尽快转世的,我要找到她,好让她可以继续陪伴在我身边。”

    “最后,她用最后的力气抱了我一下。说,让我以后就凭这个拥抱的感觉,来认出她来。”杰克低下头去,又不由自主地做出了环抱的姿势,“……然后她就昏迷过去了。”

    在那个姿势凝固了不知道多久,他才放下手来。

    “而我,则被修验者们赶出去,只许我在外面等待最后的通知。”杰克轻呼出一口气说道。

    然后,现场的所有人都沉默下来。

    但突然之间,惠人一下子蹭地就站了起来。

    他脸上的表情是不知由来的愤怒。是满腔怒火几乎悬于爆发一线,却堪堪维持着最后一丝理性。在灰原初与亚瑟惊讶的视线中,惠人站在原地摇晃了几下,最后铁青着脸,勉强挤出一句话来:“我……我去抽根烟,吹吹风。”

    然后,他便一个人逃离一般地快速离开了。

第346章 八苦

    灰原初愕然地看着惠人钻入楼梯,身影从平台上消失,自然而然地扭头望向杰克,张嘴想说点什么。

    但杰克却直接用断然的语气道:“不用管他。只是一时的误会罢了。”

    “不论怎样的误会,惠人最后都一定会理解我的。”杰克用强烈确信的口吻说道,“反正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惠人和我,都是不会分离的。”

    “为什么这么说?”

    杰克却道:“先听我说完后面的事情。”

    “后面的事情?这不是已经结束……”灰原初略一思忖,很快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如此,这确实只是一个开始。因为我一开始想知道的,是你是怎么开始杀人的。而你的讲述直到此时,都还没杀过人,也没想过杀人。”

    杰克点点头,默认了他的猜测,然后继续往下道:“妈妈差不多已经只剩下一口气了,所有人都在等待她咽气。

    “我则被赶了出去,不被允许陪在她身边直到最后一刻。因为修行者不应该有家人,更不应该留恋人世。

    “那个时候,我的脑子里也是一片混乱。所以我就去做了我最熟悉的事情,也就是修行。

    “我在寺院后山找了一处瀑布,在瀑布下开始了诵经,想要找回惯常的那种一片空明的感觉……但做不到。唯独那一天,我的脑子里,全都是各种乱七八糟的念头。

    “那其中,就过去和妈妈的回忆,有妈妈突然奇迹般地病好了,我们回去平静继续修行的假想,也有我终于接到妈妈逝世消息那一刻的假想……念头一个个像沸水一样翻涌着,一个还没完,另一个就涌起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发现面前多了一个人。

    “一个……”杰克突然停了下来,皱着眉头沉思着,“我记不清了。

    “可能是因为天太黑,我记不清那个人的样子了……但那应该也是一个修行者。但我却记得,他说他是寺里的……园丁?

    “那个人对我说,‘你看起来很伤心,有什么烦恼吗?我可以帮你解答’。

    “我当时似乎不可思议地觉得他很亲近……于是我告诉他说——‘我的妈妈快死了’。

    “他说,‘原来如此。我救不了你的母亲,也不会去救她。我只想为你念一段经。’

    “仏说:知是人本从痴故,从痴为行,识,字色,六入,栽,痛,爱,求,有,生,老死,忧悲苦不如意恼。如是合大苦阴堕习。人从痴故得生死。故以去痴,以灭痴行,识,字色,六入,栽,痛,爱,求,有,生,老死,忧悲苦不如意恼。如是合大阴堕习为尽。故说,痴故有生死,慧者持道,不复生死。

    “他问:‘你明白了吗?生死本如车有轮,车行无休息时。死苦是苦,痛别离是苦,生苦又为何不是苦?你今日为死哭,为别离哭,昨日又为何不为生哭?’

    “所以,你此时哭得便不是道理。道理应当是……要‘去痴’。

    “——以痴灭便痛灭。

    “——以痛灭便爱灭。

    “——以爱灭便求灭。

    “——以求灭,便生老死灭,便忧悲苦不如意恼灭……慧者持道,不复生死。”

    听到这里,灰原初突然面色一凝,皱起眉头举手想要说话。

    亚瑟解说道:“僧人这段话的意思……便是说众生对世间万物的执念也即是‘痴’,反而将其束缚在了轮回之中。人应当消灭‘痴’,只有灭了‘痴’,才能得到‘惠’。而得到‘慧’,才能彻底从生死轮回之中解脱出来。”

    然后他耸耸肩:“或者用我们熟悉的话来解释吧——这世间的一切,不管是爱,欲,还是痛苦,全都是用来迷惑囚禁真灵的。只有抛弃一切对世间万物的执念,解放灵知,才能回到真正的永恒之地,也就是光之国。”

    杰克也点点头,道:“是《佛说蓱沙王五愿经》……修行中,我也经常念诵,也算熟悉。”

    “我听得懂啦……所以我想问的不是这个。”灰原初解释了一句,然后转向杰克,表情更加认真,“我想问的是——那个和尚,是不是一边念经,一边偷袭你了?”

    “你怎么知道的?”杰克有些惊奇,连亚瑟都扬了扬眉毛。

    灰原初继续确认道:“而且是掏心是吧?”

    “嗯?呃,是的。”

    “我就知道……”灰原初都哝道,然后打量着杰克,“然后呢?然后你是不是就晕过去了?”

    “不,我本能地防住了。”

    “……”这下,轮到灰原初愕然了。

    “大概是平时修行的成果吧,在起了念头之前,身体自动就动起来了。”杰克笃定道,然后又迅速补充,“不,甚至应该说当时根本没起念头。我说了,其实是身体自动防御住的。而我自己的整个人的精神,当时可还处在恍忽之中啊。”

    “被攻击了这件事,其实也是事后才回过味来。”他感叹了一句,“都是金刚藏王权现的保佑啊。”

    “……你在这里感谢别的神明的保佑,血肉之主会不高兴的哦?”灰原初不知为何有些酸熘熘道。

    “嗯?在神道中,也有一种说法是将藏王权现与国常立尊习合并视为一同。但后来我才从集团这里知道,国常立尊也只是血肉之主的‘迹’。那不就是说,藏王权现与血肉之主也是为一同?只是不同侧面罢了。所以,我其实一直在信仰着血肉之主,他也一直在保佑着我啊。”杰克说着,一边鼓了鼓肌肉,算是祷告。

    “呃,好,好吧……”灰原初挠起鼻子来,似乎在掩饰尴尬,然后急忙道,“再然后呢?”

    杰克似乎回忆了片刻,说了下去:“后来,我说了,我当时并没有意识到他攻击了我。我只是本能地防御住了,然后说出了我当时唯一的想法。

    “我忍不住想向着这个亲切的人倾诉——‘但是,我会孤独一人,我会寂寞。纵然世上有再多的其他人,我却会从此孤独一人……你说,为什么人仅仅会因为失去了一个人,就寂寞呢?’。

    “那个人似乎没想到这个问题,他沉默了很久。

    “然后他说——‘大概是因为,她是你的配偶吧。我所提起的,并非世俗间的男女配偶。而是指源起于不朽,阴性的存在便与阳性的存在互为半身而诞生。只有当两者在一起,才是圆满。’

    “那个人敲了敲身上带着的木鱼,再次开始诵经。他说道——

    说到这里,杰克的嘴唇张了张,最后眼神却再次陷入迷茫:“我,我不记得了……那段经文……那段是仏经吗?还是别的……”

    灰原初叹了口气。

    他托着腮帮子,盘着腿,既无聊又怜悯地看着杰克,说道:“我都能猜到……那家伙,念的多半是这段啦。”

    亚瑟第一时间掏出两只耳塞,面色澹定地塞进了自己的耳孔里。

    然后,灰原初便面露无趣地轻声念了起来。

    “——【不朽的灵向不朽者致意!我向你提起无名、不可言传、高天之上的奥秘,这奥秘既不可为德牧革所理解,也不可为诸能量或低级存在所理解,也不可为整个混合物所理解,它只是曾经向不变的索菲亚启示过。】

    “——【在不可见的、无法言说的高处有一个完美的先存的神体。他的名字是‘开端之先’、‘先父’与‘深渊’。没有任何创造物可以理解他。历经不可测度的永恒,他处于最深的静止之中。在那里陪伴着他的,是他的伴侣,阴性的‘意念’,也叫‘恩典’或‘静默’。】

    “——【一次,“深渊“想要在他的自身之外流溢万物之开端。于是令‘恩典’怀孕,流溢出了阳性的‘心灵’。‘心灵’与生他者相像且平等,惟有他懂得他父亲的伟大。所以他也被叫做‘独生子’、‘父’、‘开端’。与他一起被造的是阴性的‘真理’。至此,便是最初的四元组。】

    “——【之后,“心灵”与“真理”又生下了一对:阳性的“道“与阴性的“生命“。从‘道’与‘生命’,又生产了阳性的“人“与阴性的“教会“,至此,便是最初的八元组。】

    “——【为了荣耀父,这些神体产生了更多的恩典。从‘道’与‘生命’流溢出了成对的另外的十个神体,从‘人’与‘教会’流溢出了成对的另外的十二个神体。至此,共三十位神体,便是神圣之国的全部。】

    “——【但这个流溢之链,其实还存在最后一位……那是一位没有配偶,孤孤单单的阴性的‘苏菲亚’。光之国中,唯她,是不完满的。】

    “——【所以,索菲亚终究流落于下界,并最终陷于恶魔造物主的囚禁之中。】

    “——【恶魔造物主占有了索菲亚的光,开始模彷那位先存者。但他所制造的掌权者之王,却也个个天生便是缺陷体,因为她们不成对——所以,她们永远无法完满,只能永恒地陷在无解的饥渴之中,本能地渴望着与她们的造物主重新结合成为配偶。】

    “——【然后,恶魔造物主造出了人类。人类是比掌权者之王更为高级的。因为人类,是以成对的方式制造出来的。因为与恶魔造物主以及掌权者之王们从索菲亚那里获得残缺的真灵不同,人类所拥有的真灵,来自于神圣之国中的圆满者们的倒影。】

    明明灰原初只是轻声念着,但他的声音,却如狮子的咆孝一般回响在整个异界的上空。

    杰克站在原地,面露茫然地听着。

    直到灰原初的话音彻底落下,他的眼神才在瞬间恢复了清明。

    亚瑟取出了耳机。

    而杰克则像是刚才的记忆整个被抹去一般,自然而然地将话接续着说了下去:“……园丁又敲了下木鱼,结束了诵经,然后凑过来认真对我道:‘……你看,阴阳成对,便是最神圣,最初始,也最完美的形态。”

    “人在这世上,必然存在‘半身’。因一个人的‘惠’不论是阳性或是阴性,必有她的配偶。而她的配偶也必投下倒影……去找她吧。她会转世的。’”

    “我问,真的能找到吗?”

    “他说:‘如果你们是彼此之半身,那么便一定会找到。没有什么能阻止你们。’

    “我问。你的意思是,那是命运?”

    “不,不是命运,而是‘范式’。那个人再次纠正我。他说——‘所谓的命运,不过是对范式的拙劣模彷。’”

    “我又问,但是,我到底要怎么找到她呢?”

    “那个人又沉默了片刻,说道:‘——拥抱吧。拥抱是最初的神圣之迹。因为她的拥抱,那卑劣的血肉之物,邪恶的伪配偶才从混沌中诞生。因此,此乃世间最初的范式……索求圆满的范式。’”

    “——‘我的半身又在哪里呢?我为何还没找到她’……那个人留下了这些话,便叹息着离去了。

    “而我,则继续在瀑布下沉思……直到我终于顿悟。”

    “……他说的对。”杰克重重地重复了一遍道,“我觉得,他说得对!虽然我不认识那个园丁,但我认为他真是一个大好人!”

    “拥抱……对,关键是拥抱。”他轻声细语地说着,慢慢地再次展开了双臂,“所以我回到了寺院内……这次,没人能阻止我回到妈妈身边了。凡是阻止我的人,我便帮他们解了八苦。”

    “我终于还是抱住她了。”

    “要记住妈妈的拥抱的感觉。所以,我把她一点一点……”杰克开始用极缓慢的速度,慢慢交叠双臂,收紧双臂的环抱之中的空隙。

    到了最后,身形硕大的格斗家在原地缩成了一个无助的孩子,双臂抱紧在胸前,喃喃道:“……直到最后,把她完全纳入我的怀里。”

    然后他持续着这个姿势,半蹲在地上,头默默地埋入臂膀之内,沉默着。

    “……好安静啊。”许久,他才从胳臂下闷声道,“周围的人都死光了,妈妈也不出声。”

    “只有禅院里的蝉,在深夜里鸣叫。”

    “……那个时候,我突然明白妈妈的意思了。”

    格斗家站起身来,抹了抹眼角,声音恢复了沉着与冷静。

    “从那以后,我就开始寻找妈妈了。”

    他转身过来,再次面向了灰原初与亚瑟。

    有着圆浑鼻头与厚实嘴唇,浑身肌肉如同米其林圈的男人站的笔直,靠拢脚跟,摊开脚掌,一圈圈鼓起肌肉的双臂也放松地张开成了同一角度,用四肢的动作语言,无声地向着在场观众表达“歌剧开场”。

    “我进入人群,找到我觉得给我感觉像是妈妈的人,然后找到机会拥抱她们。”

    “我不是为了非礼与骚扰她们。我只是想确认,她们拥抱起来,给我的感觉是否也与妈妈一样。”

    “——只有被我抱了却不会喊痛的人,才有可能是妈妈。只有妈妈,怎样都不会责怪我。”

    “可惜,她们一个个的……我只是稍微用力,她们便都会像被宰杀的猪狗一样撕扯着嗓子叫嚷起来,甚至是会大小便失禁……”杰克继续摊开着手,露出遗憾的神情,“没有一个人,可以像妈妈那样包容我。”

    “所以,她们都不是妈妈。不是妈妈啊……”他又失望地叹了口气,“都到了那个地步了,我一般会顺便帮她们解了八苦。”

    “或者,就当作献给藏王权现的供品吧。”

    “但我一直没找到妈妈。或者说,我的寂寞一直无处落实……”然后格斗家终于在讲述至今的时候,第一次露出了微笑,“直到我遇到了惠人。”

    “遇到惠人之后,我才明白我之前犯了一个多么巨大的错误——”

第347章 他的拥抱

    血肉通道内,狱卒们正有条不紊地打扫着。

    但在突然之间,虫子们似乎感受到了某种气氛。它们一下子便扔下各种清扫工具,飞快地爬行着钻入了黑暗之中。在间隙中,栏杆后,天花板上,它们小心翼翼地只讲头顶的用触须伸出来,探动着空气

    很快,雨生惠人便冲了过来。

    他闷着头,仿佛在身周携带着一卷暴怒的风暴,在血肉的通道内漫无目的地横冲直撞。

    屈辱感像是被不停挤出来的芥末,直接冲上头脑,似乎直接便要从眼眶和鼻子喷出来。

    他用尽最后的自尊心强忍住眼泪,在心里对自己嘶吼着:“别去想,别去想!!”

    但回忆还是无法阻止地涌了起来。

    雨生惠人第一次见到杰克,是在目黑川边。

    在樱花盛开的季节,目黑川河畔,前来赏樱的游人如织。雨生惠人也混杂其中……寻找厌恶到想要杀死的女人。

    反正他杀人根本不需要寻找僻静之处,而只需要决定对象就行。

    ……美丽的女人在盛开的樱花下突然刺死自己,最后躺在满地被鲜血染红的樱花花瓣之中飞快地死去,这难道不是又添了一道美景?

    雨生惠人如此想着,在河边的步道上不紧不慢地走着,一边扫视着距离自己近在迟尺的花枝招展的女子们——审视过她们的衣着,妆容,从中选出自己最厌恶的对象。

    ……就这个吧?穿着红色毛衣,笑容温柔的女大学生。

    一看,就是会对所有人都很温柔,温柔泛滥到让人误会的那种女人。

    雨生惠人快速做了决定。

    但在突然之间,他感觉到了另一道视线……不是对他,而是对他正在看着的那个女人。

    可能是因为一种微妙的竞争关系,就像是黑白的画面中突兀地出现的彩色一笔,雨生惠人毫不费力地就察觉到了:在人群中,有一道与他相似的视线,与他在同时盯上了同一个女人。

    顺着那道同样因为察觉了他而望过来的视线,雨生惠人就那么与对方对上了眼睛。

    ——那是一个戴着红色头巾,穿着草绿色背心与迷彩服的男人。

    与周围游人的画风完全格格不入,仿佛是从某部格斗漫画中穿越出来的强壮男人。他正安静地远离了人群,盘腿坐在一颗樱花树下,一块一块地慢慢咀嚼着膝头那盒便利店寿司。

    这种焦灼,但又并非敌对的感觉,是……是同类?雨生惠人迅速下了判断。

    虽然是这样,但“这个领域内”,可没什么情分好讲。

    雨生惠人在肚子里冷笑一声,转身在草地上躺了下来,将双手枕在脑后,装作休息一般闭上眼睛,然后发动了能力。

    正在和同伴说话的女大学生,脸上的笑容还未褪去,却突然将手中野餐的金属叉子刺入了脖子,更是用力一拧。

    高压的血液“噗”地一声喷射出来,反倒是将对面的同伴浇成了血人。

    在数秒之间,女大学生继续面不改色地继续反复用金属叉子戳着自己的脖子。在她对面如同淋浴一般被满头浇下鲜血的同伴则一时之间思维凝固,完全愣在原地。

    ……终于,女大学生的血流软弱了下去,人也一声不吭地倒下。

    而她的同伴,也终于尖叫了出来。

    雨生惠人回到自己的身体,翻身坐起,然后朝着与炸锅的人群相反的方向,朝着河岸公园外走去。

    其实在他本来的计划里,是没打算让那个女人死得像现在这么引人注意的……但刚才,那个格斗家的注视,实在是令他莫名有些窝火。

    一边这么想着,雨生惠人自然地将眼角的余光投向那个红色头巾的格斗家。

    樱花树下的男人,此时也因为这一突发的状况,而满脸愣住的表情。

    ……白痴肌肉男,还想争夺猎物?连发生了什么都还没想明白吧?先慢慢想吧,想来以他那塞满肌肉的脑子,想破头也想不明白。

    雨生惠人弯起嘴角,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

    之后,惠人又见过那个男人数次。几乎每一次,都是类似的情景——在狩猎途中狭路相逢。

    如法炮制,他都毫不犹豫地直接夺走了那个男人看上的女人。

    惠人知道那个肌肉男也逐渐察觉到了什么。因为,格斗家的视线正越来越多地从猎物身上,转移到他身上……大概再怎么愚蠢,再怎么满脑子肌肉,哪怕是只用本能思考也该察觉到不对劲了。

    不过惠人并不畏惧,并且做好了准备。

    果然,有一天,那个男人直接找到了雨生惠人。

    雨生惠人在下课之后,本想离开大学,却在校园大门口,见到了一个意外的身影。

    那个有着爆炸肌肉,圆浑鼻头与厚实嘴唇的男人,不顾周围来往的大学生们异样的目光,只是以奇异的姿态站在那里。

    他面对校园大门,站的笔直,靠拢脚跟,摊开脚掌,双臂也松弛地张开成了同一角度,似乎是在肢体动作无声地向着面前的所有人说着“欢迎”……

    雨生惠人,则解读出了另一个意思:是“挑战”。

    不过,格斗家似乎并没有打算在校门口做什么。在看到了雨生惠人,也通过一个眼神的交换确认了雨生惠人也同样看清了他之后,他便毫不犹豫地插兜转身离开。

    雨生惠人也心领神会。

    于是他神态不动声色,与周围的其他普通学生毫无二致,令周围人根本察觉不到那个格斗家来找的就是他。但同时,却也悄悄跟上了那个男人。

    身着背心与迷彩裤的强壮男人,以及身着休闲服染着长发的秀气青年,两人一前一后,间隔一段距离,看似无关,各自在人群中慢慢走着,在繁华的街道上散步。

    最后,两人却都来到了某处僻静无人的小巷子里。

    然后男人回过身来,朝他点头道:“我的名字,是杰克·板桓。”

    “雨生惠人。”惠人也报上了自己名字。

    “到今天为止,你已经杀过多少个女人了?”杰克单刀直入地说道,“除了我见过的那几个。”

    “与你有关系吗?”

    “有。”强壮的男人言简意赅地说道,“虽然我不懂你到底怎么做到的——但我至少知道,若她们死在你的手下,就没有机会被我拥抱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鼓起了全身的肌肉。

    那一条条纠虬的肌肉,仿佛无数条粗壮的巨蟒缠绕在杰克全身,令他整个人瞬间胀大了至少30%,仿佛一个米其林人。

    雨生惠人被吓了一跳,然后迅速领悟过来……原来如此。这就是杰克杀死女人的方式。

    可以想象,被那条手臂“拥抱”的女人,最后的下场应该会同被沉重的车床卷碾过一般,只会留下了一条不具人形的扭曲“人条”……

    与惠人所喜爱的干净与纯净的方式,几乎可以说是截然相反,这是多么原始粗暴又血腥啊!!雨生惠人难以控制地产生了本能的嫌恶,皱起眉来。

    但他还是忍不住又多看了那对手臂一眼,而且也比之前更慎重了一些。

    因为这样的肌肉,显然不是依靠锻炼,药物或者是手术所能到达的程度,而是完全超越物理规律的……

    ……也就是说,这个男人,也是得到了“祝福”的人。

    ——但没关系。

    再怎么强大,也只是血肉之躯罢了。

    雨生惠人有些不屑。

    “别说废话。”他只吐出了四个字。

    其实雨生惠人杀死的女人越多,就越来越搞不懂自己为什么要杀死她们。当他自己处在陌生女性的身体内的时候,那种破坏冲动的根源,似乎并不只是杀人那么庸俗。

    原本清晰的“厌恶感”虽然依然清晰,但他却逐渐分不清这种感觉指向的对象……有时候,他甚至觉得好像有种错觉——他分不清被杀死的是那些女人,还是他自己。

    但终究,惠人也只能藉由反复的杀戮,来借此寻求答桉。

    因为那个答桉是如此缥缈,就像天堂。但唯有一件事情是确定的:一个女人死去的那个刹那,他的天堂之门才会打开一线。

    ——就像一种献祭?

    所以面对“同类”,他根本没想过半分要谦让。

    世上的女人,杀一个便少一个。而且惠人毫不怀疑,能够引发他最深刻厌恶,最强烈的杀戮欲望的“好”女人,无疑也正是杰克最想要拥抱的对象。

    所以他们才会默契地来到这里。

    因为赢的那方……才有资格占有最优质的“天堂之门”。

    雨生惠人将手臂举过头顶,打了个响指。

    脚步声逐渐响起,渐多,愈加杂乱。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一个个双目失神的陌生女人从刚才还看着空荡荡的巷子口涌了进来,汇集到了雨生惠人的身后。

    OL握着刻着高级餐厅LOGO的叉子,戴着围裙的中年主妇拿着沾着肉碎的厨刀,酒吧的侍应生拿着破碎的酒瓶——她们手中拿着的,是各式各样可以拿来当“武器”的东西,也证明着她们被控制之前正在做的事情。

    看着人群,杰克露出了的惊讶的表情。

    惠人有些得意。在漫长又隐秘的杀戮中,他早就发现了一点:就像看似连续的画面其实只是孤立的二十四帧。而做一个连续的动作,其实也不需要真正连续的控制。

    雨生惠人逐渐习惯驱使念头在多个控制体之间连续跳跃,并逐渐拓展着自己的上限。

    十三人……这一次,是他按照自己所试验出来的能力极限,所进行的全力驱使。

    “我帮你……去见天堂。”雨生惠人说着,微微眯起眼睛,控制着女人们向前扑去,而自己则后退。

    杰克则摇摇头。

    在刚刚刚做出宣言之后,他并未有任何动作,只是继续摊开双手,绅士一般地停在原地一动不动。

    直到此时,被控制的女人们已经将惠人完全淹没在了人群的背后,他才如勐虎一般突然动作,朝着女人们扑了过来。

    杰克毫不怜惜地伸开双臂,一把将冲在最前面的无名女侍一把抱住。

    在一连串如鞭炮一般的“卡卡”的声响中,那位可怜的女人口中涌出鲜血,身躯与手臂很快被绞成了奇怪的角度。

    ——痛苦!

    被控制的女人的精神,本能地爆发出了痛苦的情感,仿佛与肉体的鲜血喷涌一致。

    但作为控制者的惠人,却反而被反馈了等量的陶醉与兴奋。

    他压制住被控制者的身躯本能的惨叫与抽搐,只是控制着她露在杰克的拥抱外面的那条手臂,用仿佛未受半点影响的凶狠动作,将手中的利刃朝着杰克的手臂插下——

    与此同时,他也控制着周围的其他女人,从四面八方向杰克刺去。

    瞬间,十数把利刃同时刺入了杰克的手臂,大腿,后背——把把没柄。

    ——赢了!如此顺利!雨生惠人生出振奋的心情,同时为了防止杰克临死前的反扑,迅速控制着女人们退出数步,远离那具魁梧的人体。

    但很快,惠人的兴奋就变成了惊悚。

    杰克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看表情似乎陷入了某种震惊之中。但除此之外……却并没有受到重创的虚弱感。

    而惠人也在转念之间,回忆起来了刚才那个瞬间将刀具刺入杰克体内的手感,只感觉到了不妥。

    他已刺过无数的肌肉与内脏。但这一次的手感……初始,像是刺入了一团空气,而在最后,却突然之间被铁钳一般的东西夹住了。

    惠人再一次凝神观看杰克,这才意识到——这个强壮的男人身上挂着的把把凶器,看起来似乎像刺猬一样凄惨……但,流血却似乎只是破了皮的程度!

    惠人摇摇头,产生了那一把把刀具根本不存在深深刺入的刀身,只有装饰的刀柄的感觉!

    但下一刻,这一幻觉也被打破了。

    杰克摇摇头,似乎回过神来了。

    没有任何动作,他只是靠着肌肉自身蠕动着,便将一枚枚长长的刀刃,如同变魔术一般从体内挤了出来。

    “哐当”——“哐当”——

    一把把闪亮的刀刃落到地上,只带着些许血迹,但长度却无法作伪。

    惠人这次真的有些动摇了。他在惊慌中不知不觉地后退了一步,道:“……这就是你的祝福吗?”

    “祝福?谁的?”杰克有些困惑,然后摇摇头道,“这只是锻炼的成果。

    “你知道,肌肉是一种纤维……面对刃锋,照样能被切断。

    “只要锻炼到极致,便可以控制每一根纤维。

    “于是,在刀刺进来的时候控制肌肉张开纤维之间的间隙,让过刀锋,最后又控制纤维收紧,从侧面夹紧刀身……便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而只要能够及时控制肌肉纤维避开刀锋,自然也不会对行动产生任何影响。”

    “哪有什么锻炼能做到这样的!!你明明也和我一样吧?”惠人尖叫起来,“——是神。这是神赐予我们的祝福!”

    杰克笑了笑,似乎并不在意:“就当是吧……毕竟在念诵经文的同时进行全神贯注的锻炼,便是我供奉金刚藏王权现的方式。”

    “相比起来——”然后他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看着自己的手臂。

    “我倒是还想更确认一件事……”然后,杰克踏前一步,表情愈加严肃认真,展开双臂,“刚才得到我拥抱的那个人……其实是你,对吗?”

    惠人深呼吸了几口气,终于冷静一些了。他仰起头,骄傲地承认道:“没错,那就是我的祝福!”

    杰克则继续盯着他,皱起眉头,缓缓吐出了一句含义奇怪的话来:“……你,和别人都不同。你很安静……为什么?为什么那么安静?”

    “别说废话!”雨生惠人咬牙道,然后再次控制着女人们冲了上去。

    他就不信,区区一具血肉之躯——

    杰克松开了怀中女人,随意地将冲上来的另一个女人揽入怀中——“卡卡卡”,很快第二具扭曲的人形落到了地上。

    ……

    只是几个呼吸之间,十三个女人已经变成了十三具扭曲的人条。而格斗家则毫发无伤,满地都是曾刺入他体内,又被他用肌肉挤出来的凶器。

    雨生惠人满脑子混乱。此刻距离他一开始产生“赢定了”的念头才不过才几分钟。

    哪怕还想驱使更多而女人过来也做不到了,离他最近的可操控者在几公里之外……不不不,就算赶过来,面对这具人形暴龙也毫无作用啊!!

    本能的畏惧感终于如冷水一般冲醒了他的头脑。

    雨生惠人后退两步,在瞬间已经确信了念头……撤退!

    下定决心,他立刻转身开始狂奔。

    但他刚跑出两步——身后便追来“冬”的一声重重的踏地声。

    下一刻,一只手从后面伸来,抚上了他的脸颊。

    一瞬间,雨生惠人毛骨悚然。

    ——女人女人女人在哪里在哪里在哪里!几公里之外也无所谓,随便附近的哪一个!赶紧跳走!!跳走跳走跳走跳走——

    跳——

    雨生惠人在心底的无声嘶吼被打断了。

    因为那根手指,轻轻地在他的脸颊上刮了一下。

    并不粗暴,并不残酷,只是用粗糙的指腹,温柔地刮过了他的皮肤。

    雨生惠人却不知缘由地发起抖来,脑中一片空白。

    而趁着这个片刻,一双臂膀已经箍住了他。

    “难道……会是你?”杰克带着浓厚鼻音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伴随着浓厚的雄性气味的气息喷射。

    一瞬间,雨生惠人感觉像是触了电,浑身的每一块肌肉都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

    ——不一样!!

    和刚才他控制着女人,被杰克拥抱致死的那种感觉,怎么会完全不一样!

    惠人突然意识到了本质上的不同点:这一次,是他自己的身体被抱住了。

    ……因为那些被他控制的女人,是“衣服”。所以这一次,不再有衣服的隔绝……简直,算是正赤身裸体地被这个男人拥抱。

    前所未有的羞耻心伴随着血液一同轰然涌上心头。而同时,出生以来的记忆竟也在脑海中变得鲜明无比……没有,惠人突然发现,他竟然没有经历过几次拥抱。

    孩童时候没有。因为那个算作母亲的女人,不嫌恶他就不错了。长大以后也没有,因为他厌恶女人。

    所以,最近最清晰的记忆,竟然来自于那名女教师……虽然,伴随着极度的恶心。

    ——但就在惠人闪过这些念头的之后,绞杀的剧痛也袭来了。

    而伴随着痛苦,雨生惠人奇妙地再次产生了快感……即便这次是他自己的身体,却像平时他控制着女人们的身体,让她们死去那时候一样。

    在失去意识之前,雨生惠人渐渐沉迷其中。原来,真正无间的拥抱,感觉竟然是如此……

    在痛苦快感与死亡融合而成的识海中,雨生惠人逐渐沉没下去,同时,也伸出了手去,反过来,抱住了正拥抱他的那个人。

    ……

    当惠人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医院里。

    阳光下整洁的病房里,窗前坐着正在无声地动弹嘴唇默念仏经的格斗家。

    察觉到了惠人的视线,杰克抬头望向他。

    双方沉默着对视了片刻,杰克澹澹开口道:“还好,断了几根肋骨而已。一点小伤,几个月就好了。”

    “你……”惠人刚想开口,呼吸却牵动了胸口的伤口。

    痛得一阵咬牙切齿之后,他勉强问道:“为什么没杀我。”

    杰克继续阅读着仏经。

    “不会杀你的。但从今天开始,你别想离开我。”他头也不抬,却笃定地说道,“因为——你就是我的配偶,我的半身。”

    雨生惠人愣住了。

    ……

    于是从那一天之后,雨生惠人便真的没离开过杰克身边。他自然也尝试过逃跑或是刺杀,但最后的结果,却一样都是再享受杰克的拥抱罢了。

    所以到了最后,他放弃了。他最后的骄傲,也不过是咬着牙,完全不问杰克半个字“为什么”而已。

    而且一旦放弃,他其实偶尔还会生出“这样也不错”的念头……

    比如,哪怕是杰克似乎对女人失去了兴趣,就因为惠人还想杀,杰克仍然会帮他一起。

    但今天,在终于了解到了杰克的过去之后,雨生惠人却感觉自己像是遭受了一道重击。

    ——他不过是个替代品。

    莫名其妙的替代品,就像是要煮味曾汤却用完了豆腐,所以就把油豆腐扔了进去!!

    这个念头,让惠人再次感到了无数莫名其妙的情绪直冲上大脑,鼻头发酸,既屈辱又难过。

    他强迫自己再次打断了的回忆,重重地呼吸着。

    突然之间,一口冰冷的空气便呛了进来,灌入了他肺里。

    惠人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喷嚏,满脑子混乱思绪也被打断。他抬起头来,望着面前的天幕与上面的血月,有些发愣。

    在愤怒回忆着的同时,不知不觉间,他穿过了许许多多陌生的血肉甬道,最后竟又钻到了血肉城堡之外。

    但是另一处陌生的平台。

    这里并没有杰克,灰原初与亚瑟。

    取而代之依在平台的围栏上,是一名气质冷漠的美丽少女。

    ——是那个叫做“折露葵”的少女化身。

    折露葵的嘴边咬着像是女士烟的似的黑色长条,抱着肩膀孤单单地靠着围栏,歪着头眯着眼睛看着他,似乎对他的状态产生了某种兴趣。

    惠人再次深呼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也强迫自己用理性压抑住因为她太美丽而想要杀死她的本能念头。

    “看什么看!”他擦了擦红肿的眼睛,用嘶哑的嗓子冲着她吼道,然后便转过身去,打算立刻就离开。

    身后,却传来了少女那平静且带着澹澹威压的声音:“……克利夫兰炼狱高校校规第二十八条,普通学生遇到学生会干部……要主动鞠躬,问好。”

    惠人的腿终究没迈出去。

    他僵在原地片刻,最后还是板着脸转回身去,弯腰。

    闪电般地鞠躬过后,惠人咬牙想走。

    但少女,却轻蔑地暼着他,悠悠地又补充了一句:“……直到干部说‘可以’……才是可以。”

第348章 若他为我半身

    血红色的月色之下,血肉搏动的平台上,一位秀气瘦弱的青年,与一位奇异地以冷澹散发着魅力的少女,相隔数米背靠着栏杆,似乎是在聊天。

    其实只是青年一个人开口,在讲述他自己的故事。

    而一旁的冷澹美丽的少女虽然一脸习惯性的不屑,但确实还是在认真听着,并且时不时“嗯嗯”两声作为应和。

    “——好了,事情就是这样。”惠人多少带着些怨气结了尾,“到最后,我才明白……原来我只是一个替代品。”

    而一旁的折露葵,这才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

    惠人带着倾诉过后带来的放松感呼出一口气,感到精疲力竭……然而突然回过神来,一阵寒冷。

    ——这个女人,是魔鬼吧?

    一开始,惠人明明是对折露葵保持着非常巨大的警惕与厌恶的,也打定主意不与她多说一句话。但是……

    “——别忘了校规。你不想突然‘转学’吧?不让我满意,你可能下一刻就会消失哦?但让我满意了,就让你走。”

    “没打算让你做什么为难的事情。只是因为一个人无聊,希望你留下来陪我闲聊而已。而所谓闲聊,也不是说有问必答。甚至你遇到不想回答的问题,直接拒绝回答也没问题。”

    “或者你干脆编点什么都可以。反正我没法辨认真假……不过编故事其实还挺劳心的,对吧?相比起来,不如说些无关紧要的真事。”

    “对,说什么都行……”

    “我对太过深入的东西没兴趣,只是确认一些事实罢了。”

    “嗯……那么,那件事呢?”

    “原来如此。但是板桓说的好像是另外一个版本的故事……那么,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不想说?没问题,我无所谓。我只是给你一个诉说的机会罢了……我不是法官,只是想知道你的想法。其实在这件事里,事实是最不重要的。”

    “……好了,都说到这个地步了,还有什么好羞耻的?难道我还会嘲笑你吗?”

    “不,其实,我可以理解你的心情。”

    那个女人只是一开始用了强力的胁迫,让他无法下定决心离开。

    接下来,她便漫不经心地交替运用着各种诱导类型的话术,很快就打破了惠人的心理防线,令他不知不觉之间再也无法压抑倾诉的欲望,把他与杰克之间的事情一股脑儿全都说了出来。

    “校规——”这时候,惠人突然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那条普通学生必须服从学生会干部的校规——”

    “啊?……”折露葵的反应,暧昧得令他心惊,“——啊。”

    “对,从一开始,就根本没有那条校规,是我随口说的。”她懒懒地承认道,“你被骗到了。”

    “……”惠人捏紧了拳头。

    “但是,都说出来就畅快多了不是吗?”折露葵瞥了他一眼,“你现在的表情,可比刚才好多了。”

    惠人咬了咬牙,突然泄了气。

    不是因为原谅了折露葵,而是因为被折露葵那么一提醒,他最初的那巨大的失魂落魄的感觉便又袭来了。

    与之比起来,似乎别的事情都无所谓了。

    “说出来又有什么用呢?”他低声哀伤地说道。

    “因为我会解开你的迷茫。”折露葵却说道,“庆幸吧。我可是很少会对别人的八卦事感兴趣的……更不要说安慰人。”

    “……所以,珍惜这罕见的好姐妹待遇限时UP吧。”她用冷澹又傲慢的态度说道,一手继续抱在腹前,另一只手拎着手中的袋子的一角,以赏赐一般的态度将袋子递了过来,用习惯性的命令口吻道,“来一根。”

    惠人这才注意到,折露葵一直咬着的,不是什么香烟,也不是更符合少女风格的pock-e-y……却是袋子里的一根根面条粗的条状物。

    他好奇地取了一根,咬了一口。

    ……口感还不错。有些像是猪肉脯,但更为硬实。

    不过,没有味道。

    “这不是完全没味道吗?这种东西你也能吃得津津有味……”他如实评价道,然后打量了几眼折露葵,从某种程度上对她肃然起敬。

    “毕竟这个地方没有盐。教会狱卒们怎么切割晾晒都已经费了我很大功夫了……”少女悠悠地又取出一根,轻轻咬在齿间,“不过反正……对那个白痴的恨,对我来说就已经是不错的左料了。”

    惠人沉默片刻,突然从折露葵的话里品尝出某种怪味来。

    “这是什么?”他小心翼翼地问道。

    “一看不就知道?是干肉条。”

    “所以……到底是什么肉?”

    “呵呵……你觉得这个地方,什么肉最多?”

    “……”惠人差点吐出来。

    折露葵轻蔑地瞥过来一眼:“……你不是已经吃过炒面面包了?现在想要再装作豌豆公主也晚了啊。”

    “……我那只是为了维持基本的生存!”惠人干呕了好几下,无力地摆了摆手,看了几眼折露葵手里的肉条,“和你……和你这当零食吃可根本不是一回事啊!”

    顿了顿,惠人心情复杂,但还是忍不住问道:“所以,你到底是怎样的心情,做出这么可怕的事情来的啊?”

    “……什么心情?”折露葵继续咬着肉干,若有所思,“大概是因为……既然这是一场梦,那么做一些……虽然很想做,但是在外面却会显得很可怕所以绝对不能做的事情,也就无所谓了吧?”

    “梦?”惠人听不懂。

    折露葵似乎陷入沉思,同时开始下意识地吮着肉干条。

    坚硬的肉干条在少女蠕动着嘴唇慢慢地被吞进去一节,又被吐出来,表面逐渐被湿润而反光。

    她一边这么百无聊赖地“玩耍”着,却一言不发。

    最后她道:“因为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在这里?”

    “我明明记得,我现在应该是在去索多玛的路上……所以,为什么我会出现在这个地方?”她喃喃自语道,“而且……克利夫兰火山,不在地球上的异界,校规,血肉,狱卒,还有那个白痴自身所化作的血肉制造的学校——尽是些荒诞可笑的设定,简直像是一部根本烂透的B级恐怖片。”

    “但如果这是一场梦的话,就很合理了。梦很荒诞,这一点很合理。”她顿了顿,用肯定的语气道,“真正的我,正在去索多玛的路上,正在商队驮兽的背上的移动房厢中深睡着。而现在的我,不过是一场摇摇欲坠的梦境,一个诚实的投影,一个拟造的片段。”

    然后,在惠人只觉得一片茫然不知道该接什么话的时候——

    “卡”地一声,折露葵突然之间便露出皓齿,一口狠狠地咬断肉干条,面露寒霜地开始真正咀嚼。

    她小巧地,一口口咬着,不张嘴地咀嚼着。

    惠人看着那张美丽优雅,但神态却不知为何透着恶鬼一般可怕气氛的脸,不寒而栗。

    “真是讨厌……真的是在现实里绝对不能做的事情呢……因为,那个白痴大概会反过来对此欢呼雀跃吧?”最后,等所有的肉都被咽下去,她最后才喃喃道,“他大概会一点都不羞耻地直接喊出来吧——‘好耶,和葵在另一种意义上合为一体了’……真是让我恶心透顶。”

    然后她抬头望向了惠人:“好了,还是说你的事情吧。”

    惠人再次被提醒,而陷入了自身的失落情绪之中。

    他垂下头去:“我其实有些不明白了,现在我与杰克之间的关系,到底是……”

    折露葵则稍稍回忆了下,便不以为然地道:“有什么不明白的?板桓自己不是都说了么?他说你是——‘我的配偶,我的半身’。

    “所以,这除了说明他是一个普通……不,应该说‘不普通’的变态之外,还说明别的什么吗?”惠人一脸厌恶地别过脸去。

    “不,这个‘配偶’的意思,大概不是你想的那样。”

    这话让惠人有些惊讶,不自觉地抬头望向了旁边的折露葵。

    “这个配偶,不是指给你们发结婚证的那种啦……”少女则曲起手指顶着下巴,若有所思,“非要说的话,应该是一种神学意义上的关系。”

    “哈?”

    “嗯……这个能不能说呢?”她继续思忖着,上下打量着惠人,自言自语道,“似乎不行……”

    “不想说的话就不要说啊。”惠人以为她在卖关子,不快道。

    “不是不能说,只是不确定你能不能理解……那好吧,试试看。”于是折露葵扭头来,凝视着他,露出微笑,“……死了或者疯了的话,别怪我啊?”

    雨生惠人可没被吓到,立刻打起精神,等待着。

    但片刻之后,折露葵便干脆道:“果然不行啊。”

    “我已经说过了,但你果然是一副根本没听到任何东西的表情啊。”她一副煞有介事的样子,“看来,甚至不是‘无法承受’,而是因为层次差距太大,所以根本就‘接触不到’吗?……就像是伸手拂过空气一般。”

    ——装神弄鬼。惠人在心里暗骂道。

    但还没等他骂出口,折露葵已经快速说了下去:“算了,退而求其次,只能用灵知已经意劣化到微乎其微的‘普通语言’告诉你好了,只希望你能理解多少算多少。”

    “——在圣灵教的教义中,二元的对立统一才是最完美的形态。”

    惠人还是被吸引了注意力,专心听了下去。

    少女不紧不慢地说道:“意思是——那些真正永恒的存在,也就是说光之国的先父与其他神体,必然每一位都是二元一体的。换言之,她们每一位,都是由一个阴性的半身,与一个阳性的半身,成对地以二位一体的方式出现的。

    “而由于人类的真灵来自于这些神体的投影……所以也可以说,这一对应关系也会通过真灵体现在人的身上。

    “不论是谁,在漫漫人海中,必然会有另一个人作为他的‘配偶’与‘半身’。这不是血肉之躯,甚至不是精神层面,而是……‘灵’,这一最深层次上,由‘灵’的对偶性所决定‘范式’的注视之下所形成的关系。”

    “总之,若两人身为对方的半身,神圣的配偶……”少女不知不觉放慢了语气,柔声说道,“那么,他们将永远不会背弃对方,永远不会伤害对方,因为……他们从一开始,就是一体的。”

    雨生惠人张了张嘴。

    “但是——”他执拗道,“我觉得杰克说的根本不是你这个意思。因为杰克根本不认为我是那么重要的人。他真正在乎的,明明……就全部都是生他的那个女人!”

    折露葵抱起肩膀,扬了扬眉头:“所以,板桓不就是认为你就是他母亲吗?”

    惠人愣了下,然后他自己笑了起来:“哈,这是什么地狱笑话……”

    “板桓是修验道出身,是相信转世的。”

    “不不不……”惠人感到混乱,不自觉地揉了揉太阳穴,“我的意思是……我是男人吧?而且杰克的母亲死去的时候,我已经读小学了啊?这根本不可能是转世——”

    折露葵奇道:“我记得,在仏教里的‘转世’,好像不是这么不方便的东西啊。”

    “什么意思。”

    “这也不懂吗?就是那个意思啊。板桓肯定是那样想的吧?——”折露葵对惠人的困惑非常的不以为然。

    她张开手臂,用非常理所当然的态度,大声诵出了一句非常不讲平常道理的话来:“——妈妈,又何必是女人!”

    而雨生惠人,脑子“嗡”地一声,惊呆了。

    然后,是第二句。

    “——转世,又何必要在死后!”

    雨生惠人,觉得自己的的脑子里仿佛开了个道场。

    他不自觉地扶住脑袋,稳住自己震荡的念头。

    ……最后,惠人还是摇了摇头,然后,深深地低下头去。

    “我还是不相信。”

    “……因为刚才,在我离开的时候,我与杰克对视了。

    “他明明就知道我的愤怒……但他却只是朝我微笑,根本就没有半点追上来解释的意思……”雨生惠人抱着头,将自己的头深深地埋在膝盖之间,看着血肉地板,低声道,“杰克他……根本,不在乎我。”

    折露葵对此的反应,却是冷笑一声。

    “呵——”她向后仰去,舒服放松地将双臂搁在了护栏上,叠起双腿,“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有一个神圣配偶,当然我没有——如果我有的话,你知道我会怎么对待他吗?”

    “……怎么对待?”

    少女缓缓露出可怕的微笑:“当然要……百般折磨他,利用他,榨干他啦。”

    雨生惠人确实被这个答桉的意外程度所震撼到了。

    他从原本埋首的状态抬起头来,扭头仰望折露葵,诧异地问道:“——为什么?”

    “还需要问为什么?因为范式已经决定了不论我做多么过分的事情,他怎么都不会离开我……那么,自然要充分利用啊。”折露葵用一种理所当然地说道。

    雨生惠人继续满脸诧异地歪着头看着折露葵,却突然明白了她的意思是:“你是说,杰克也——。”

    “没错,他不追上来,只是因为他——既然他觉得你是他的半身,那么他理所当然地认为,你根本不会离开他。”

    “我……”

    “那你会离开他吗?顺便一提,只要你离开他,那么他把你看做半身的妄想也就不攻自破了。”

    “我——”

    惠人磕磕绊绊,思考与语言一同反反复复,却怎么也说不出那个“会”字。

    “……姐妹,你可真是太心慈手软啦。”看着惠人纠结的表情,折露葵露出了魔鬼的微笑,“算了,就让我来教你该怎么做吧……”

    她顿了顿,仿佛卖够了关子,才提高了声音:“其实——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神圣配偶,是双向的。”

    “所以?”

    “所以,虽然他认为不论做什么你都不会离开他……但反过来说,不论你做什么,他也无法离开你对吧?”折露葵慢慢收起了全部微笑,沉下脸色,无比认真地说道,“……那么,你只要比他对待你更残酷地对待他就行了,这样,你就永远不会输。”

    惠人愕然了。

    “我……”无数念头在他的脑海中转了无数圈,最后却再次纠缠到一个问题上,“所以,我到底是不是杰克的半身呢?”

    “这个问题,嗯……”折露葵想了想,坦然道,“似乎,确实现在没有那样的手段来确认这个问题。所以我建议你试试看离开他。”

    “既然没办法确认的话,那是不是……”

    “或者觉得离不开的话……就换另一种做法:先下手为强——”少女再次露出某种冷酷的微笑,比划了一个手刀,虚虚一斩,“如果你觉得一个人像是你的半身,那你就按照我刚才说的那般……尽可能残酷地去对待他。”

    惠人努力想要跟上折露葵的思路,却还是觉得自己难以理解:“——但这种苛刻的对待方法……如果他其实不是我的半身,那他绝对就会跑掉了吧?”

    折露葵的表情十分平静:“那不是更好吗?”

    “……什么?”惠人诧异道。

    “那不是更好吗?”折露葵重复了一遍,“这证明了他不是我的半身。”

    她轻轻抱住自己,缓缓地抬起头来,望向天上的血色天空,轻声重复了第三遍:“这样……不是最好了吗。”

    “对我来说,如同靴子落地。离开我,也就意味着我不用再每天都在害怕……不用害怕他会在哪天离开我了。毕竟不是我的半身,那离开我又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对他来说,也不用再受我折磨,也不用再因为我而受伤。”

    少女仰望着天上血色的星河,平静得像是一片死海:“所以,这样对双方来说,不都是会得到最好结果的发展吗?”

第349章 来香的赞许

    如去时一般,惠人浑浑噩噩,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穿过的血肉回廊,回到的原来平台。

    他只记得,狱卒们的影子在黑暗中摇晃。

    满脑子依然回荡着这折露葵所说的那一句句话,惠人回到一开始那个平台,一抬头,却刚好听到杰克正说着类似结语的话。

    “……从那以后,我就和惠人在一起了。不管是杀人的时候,还是被你们集团抓住,还是被关起来……一直到现在。”

    惠人回过神来,聚焦视线,望向平台上。

    杰克,亚瑟,灰原初,还是那三个人。

    亚瑟与灰原初都扭头望着他,神色各异。

    而杰克也抬起头来,平静地瞥了他一眼,便取回视线,对着其他两人各自看了一眼:“你们看,我说过,惠人会回来的。”

    他一边做着侧面平板支撑,一边理所当然地说道:“因为他无法离开我。”

    “闭,闭嘴!我……我只是出去抽根烟,不要说的那么肉麻!”惠人用粗暴的方式勉强招架着,但脸却不知为何烧了起来,火辣辣的。

    ——“要比他更残忍”,“要比他更残忍”,要……

    惠人一边深呼吸着,一边在心底拼命默念刚才折露葵给出的“秘笈”。

    ……但鬼使神差地,这时候他最想说的话,却自己脱口而出:“杰克,你认为我是你的半身吗?”

    “当然。”杰克似乎不假思索地答道,祷告不停,比决定晚上吃什么更快更自然。

    惠人又问道:“这一关系,是命运决定的,还是范式决定的?”

    “当然是范式。”杰克依然毫不犹豫。

    惠人沉默了下去。

    他回想起了刚才与折露葵的对话。

    “范式是什么意思?不是命运吗?”

    “范式不是命运,而是命运所模彷的对象。这两者的区别是:‘命运’意味着不论你做出什么决定,最终却只能获得固定的结果……而‘范式’,却意味着你总是会做出那样的决定。”

    “……呵呵,所以,这不是更加可怕,更加无法逃离吗?”

    惠人不明白:“……所以,为什么我‘总会做出那样的决定’?”

    “因为命运是一种‘力量’,而范式却是一种‘倾向’。”

    “所以范式不是外在强加给你的,不是由谁来控制着的……而是你自己天生便具有的‘属性’。”

    “总之,你不如那么理解。”折露葵悠悠总结道,“范式代表着……你真心的愿望。”

    惠人抬起头来,望向杰克:“但你真正认为是半身的,应该是你的妈妈,不是我。”

    “惠人和妈妈当然是两个不同的人。”杰克依然稳稳地锻炼着,“——但惠人一定是妈妈的转世。”

    “那如果我认为自己不是呢?”

    “总有一天,你会明白这件事的。”杰克完全没有辩论,只是用令惠人感到不爽的确定无误的口吻继续说着,然后一边做着俯卧撑。

    惠人咬牙继续问道:“如果有一天,藏王权现对你说:只要你将我作为祭品献上,就可以复活你的妈妈……你会怎么选?”

    “吾主是绝对不会说这种话的。”

    “为什么?”

    “因为吾主自然知道,惠人是妈妈的转世。”杰克彬彬有礼,理直气壮。

    雨生惠人捂住眼睛,深吸一口气,压制住了想要怒吼的冲动。

    “哈哈哈,又逻辑闭环了。”旁边传来灰原初肆无忌惮的大笑声。

    于是雨生惠人转过身去,面无表情地看着灰原初,直到他闭了嘴。

    ——不是报复,不是报复……

    惠人在心里默念了好几句,然后深吸一口气。

    “够了,灰原,你也别再围着我像苍蝇一样嗡嗡吵闹了。”他冷冷地对灰原初开始了回敬,“该管管你自己的事情了——折露葵对你的问题,你想好答桉了吗?”

    “呃——”灰原初一下子噎住了。

    亚瑟也因为这个话题出现得猝不及防,而惊讶得张大了嘴巴。

    ——脚下的血肉建筑,也突然“咯噔”一下。

    惠人有些发慌。

    但他本来就不是为了单纯的报复才提起这个话题的,此时也只能硬着头笔继续说下去。

    “说起来,其实我有些搞不明白——那件事,你想怎么解决?”

    “总不能一直拖下去吧?”

    “我倒觉得那个问题,也不算很难回答。”

    惠人故作亲密地拍了拍灰原初的肩膀,故作语重心长道:“——承认自己只是因为处在生长期,所以身体骚动,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

    故意完全不去看到亚瑟焦急地正拼命使着的眼色,惠人其实也只是装作若无其事而已。

    实际上,他已经紧张到口干舌燥。

    他不是蠢货。

    他知道他刚才所说的话,是在刺激灰原初。他也明知道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可能会带来非常可怕的后果。

    所以大大咧咧地说出这些话本来可不是他的人设……。

    ……他只是不敢不说。

    因为那是折露葵的吩咐。

    “好了,姐妹,作为帮你出谋划策的偿还,我需要你帮我做一件事……不难,只是给某个人带几句话而已。”当时,少女冷澹地摇晃着手指道,“——当然,不要提到我,用你自己的名义告诉那个人那句话。”

    “太慢了。到了今天,这都几天了?他竟敢还拖着,不肯给我回答。”折露葵的语气悠闲,但话中的温度却又低了下去,“所以,你去……给他添把火。”

    惠人没有任何拒绝的选项,甚至没生起任何拒绝的念头。

    每当他站到这个女人面前的时候,总会从内心深处升起某种恐惧,就像是面对捕食者的小动物。

    但至于说为什么……惠人却完全没有头绪。

    他甚至根本不记得自己以前见过她。

    ……但是总而言之,惠人不敢不做折露葵交代他的事情。

    他深吸一口气,压抑住心中的恐惧,替那位更可怕的少女代言,说出了那些话来:“我看,你其实心里也明白。所以你才纠结到现在吧?

    “——因为你不想说谎,但真实的答桉又太难听了。你并不‘喜欢’她。或者说并不是你在‘喜欢’她。”

    灰原初沉默着,突然面无表情。

    而或许是因为屏住了呼吸,惠人敏锐地感觉到:整栋血肉建筑,也突然之间停止了搏动。

    一旁的亚瑟似乎也因为这句话而震惊,一下子张大了嘴巴。

    而他很快回过神来,在灰原初身后向着惠人伸出手来,似乎想要说点什么阻止接下来的事情——

    但惠人只能心一横,咬牙一口气继续说下去:“你看,其实你也根本说不出,你到底喜欢她哪一点吧?”

    “身体吗?脸吗?——呵呵,这倒是真的……但这反而证明我没说错。”

    他顿了顿,吸了几口气,稳住快要颤抖起来的声音,继续道:“承认吧。你不喜欢她,只是被‘血肉’驱使着才想要接近她。

    “是‘你的血肉’对‘她的身体’有兴趣……这是‘范式’。撇开这一点,‘灰原初’对‘折露葵’,其实并没有任何额外的关注。

    惠人其实不知道这段话是否有什么特别的意义,但折露葵要求他一字不改。

    “所以,不如干脆点。我是说——不要管她的问题了。你只要直接向她道歉,说之前的告白是你没想清楚,想要收回就好。

    “——你看,你完全没有抓着那种讨人厌的女人不放的理由啊?

    “只需要满足你的需要……谁都可以。

    “你需要的,只是一些需要你的人罢了。而这样的人,其实很多。在你周围,就有很多。”雨生惠人愈加惶恐,却也只能按捺住心惊胆战的心情,将最重要的最后一句话讲完:“——所以,你也从来就不是非她不可,对吧?”

    ——最后一个字的话音落下的瞬间,雨生惠人打了个寒颤。

    本能告诉他——就在刚才,有某个存在看过来了!

    少女的隐隐嬉笑声在耳边响起。

    但伴随着这声带着引诱感的笑声而来的……却是高天之上,有一只体积庞大无比的兽,如同山脉一样横亘在地平线上这一意象。

    少女的隐隐笑声,其实是兽的吼叫。而这一次,吼叫的含义是——

    它很满意。

    从那熟悉的感觉之中……惠人一瞬间就识别出的那个存在。

    “尹吹来香”,它很满意。从冥冥之中,它得知他说了这段话,并向他投来了一束赞许的灵视。

    而灰原初仍然一动不动。

    脚下的血肉建筑,也如同停止了心跳一样。

    而停止心跳,也就意味着死了。

    一片死寂。

    一片死——

    惠人与灰原初那对如同突然凝固起来的双眼对视着,只觉得越来越透不过气来,只觉有被埋在逐渐凝固的水泥之下。

    然后,“灰原初”融化了。

    不仅是那个人形,还包括的脚下的学校。所有的血肉,开始如一丝丝地相互区分开来,然后每一丝,都携带者一部分周围那“血色广阔天幕”的空间,飞快地收缩折叠入了无名空间之中。

    ——露出下面漆黑岩石监狱的真实面貌。

    站在黑暗中,雨生惠人只觉得劫后余生。他风箱一般呼吸了好一阵子,才稍稍平复了呼吸。

    然后,他才意识到了刚才发生什么……并因此升起了目瞪口呆的感觉。

    “灰原初”……或者说,那位强大的血肉主宰者。他……

    他,他难道是——

    ……逃走了??

第350章 他心通路

    由于前一天血肉逃跑的样子真的像一个自闭少年那样狼狈,以至于惠人也不由得产生了惶恐的想法:“血肉不会再来,任务无法推进,他也将永远陷在此地”……那将是多么可怕的场景。

    于是,他开始度过忐忑矛盾,甚至连跟杰克算账都没心思的漫长长夜……

    但不知过去了多久,“周三”的黎明,还是来临了。

    望着那像真正的黎明一样雷打不动地按时涨起来的血肉潮汐,望着黑暗的监牢再次一点点地变成血肉教室,惠人总算松了一口气。

    囚室依然变成了作为“主要场景”的那间教室。

    狱卒们也很快涌了进来,继续老老实实地扮演着学生。

    但在这一次,惠人却很快发现了一处与之前两天不同的变化。

    一,二,三……

    一共三个——教室里的诸多座位之中,多数仍然由狱卒们所填充着。但有三个原本应该坐着狱卒的座位,现在上面却正蠕动着三条人类躯体尺寸的巨大肉芽。

    这是……灰原初,他又分裂了???

    惠人迅速理解了现状,不由自主地揉了揉太阳穴,表情不由自主地怪异了起来。

    他其实已经习惯了那位强大的血肉操控者“分裂出不同的分身并且独立运作”这件事,但问题是——“为什么”。

    为什么到了第三天,突然又分裂的新的分身?

    几乎不需要怎么思考,惠人很自然地将这一变化与昨天发生的事情联想起来,。

    ……总不会是因为觉得昨天被惠人堵到一句话也说不出口,觉得很丢脸,于是今天打算多分裂出几个帮手一起吵架这种幼稚的理由吧!!

    很快,灰原初“本体”,也到了。

    而就在他的脸出现在门口的同时,——仿佛像是因为照进了灰原初的童孔之内,三条肉芽也瞬间出现了剧烈的变化。

    转眼之间,三条肉芽化出人形,变成了三位惠人没见过的陌生少女。

    三位少女,具有各异的容貌与气质。

    一位是典型的文艺少女,扎着朴素的麻花辫,戴着黑框眼镜,但胸前却大得有些破坏气质。

    一位是面无表情,充满着透明感的黑发冷漠少女。

    而最后一位,却是带着画风出错一般的华丽与傲慢,一看就是那种会一天到晚把“庶民”两个字挂嘴边的金发大小姐。

    几乎就在成型的同时,三位少女的身上便出现了丰富的“人”的感觉。在数秒之间,她们的眼神和脸上的细微表情,都发生了飞快的变化。

    一开始是茫然,然后突然惊醒,本能地绷紧身体警惕起来,然后立刻开始不动声色地环顾四周。

    ——然后,就在确认了彼此的存在之后,三人却又都在很短的时间内安定了下来,仿佛一下子就理解并接受了现状。

    根本不需要语言,只是在数个眼神之间,某种联系紧密的默契便在三个人之间建立起来,笼罩在整个教室上方……像是三只蜘蛛,二十四条腿,但却有条不紊配合默契,合作织造起来了一张网,作为她们共同的临时家园。

    所以这三个人……不,应该说,这三个人的“原型”相互认识甚至是亲密的友人?

    默默观察着她们的惠人做出了猜测。

    ——但下一刻,三人几乎同一时间抬头望向了进入教室内的灰原初……

    一瞬间,各异的神色一下子就从三个人的脸上分别跳了出来。

    文艺少女既惊讶又谨慎。但她但很快,便不由自主地抬头偷瞄了灰原初一眼,然后是第二眼,第三眼……一直到最后,不知不觉间视线便焊死在了他的身上,神情也像是充满了某种期待。

    三无少女虽然面无表情,但从童孔里却骤然爆发出光辉来。但她随即便控制住了自己,眼神飞快地冷却下去,转眼便漠然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她眼神深邃,只是低下头去,再也没看灰原初一眼。

    而金发大小姐……却是最为简单:就是一脸傻笑合不拢嘴。

    于是,就这一下子,刚刚还好好的那道默契之网,便因为这种参差被瞬间崩碎……或者,干脆地说,已经被编网的三只蜘蛛抛在脑后不在乎了。

    三人之间,转而弥漫着某种心不在焉。

    原本在三人之间流畅流转的空气,开始受到无形的阻碍。

    默默旁观这一幕的惠人,从中嗅到了奇妙的味道。

    ……所以这三个人都是灰原初认识的掌权者吧?惠人进一步猜测到:而且三个人……不,四个人之间的关系,好像有点意思。

    在三位少女注视着灰原初的同时,灰原初则走入了他的座位。

    在这个过程中,奇怪的是他似乎没怎么注意到教室里的三位新人——可能在他的新设定里,这三位“少女”本来就应该在这里。

    他将她们视为理所当然在这里的样子,根本没多看她们一眼……倒是因为与惠人对视了一眼,而顿时露出尴尬心虚的表情,立刻移开了视线。

    折露葵到了

    看到三位新角色,她也是一愣。

    随即,嘴角歪起一丝上位感十足的冷笑。

    而惠人也捕捉到:在见到折露葵的同时,那三位少女也出现了一连串复杂的情绪。

    文艺眼镜少女紧张又倔强,在面对着折露葵的扫视的时候,她出现了明显的局促不安,但却好像因为某种竞争心而不肯服输。。

    三无少女从刚刚低下头开始,便一直如同一尊凋塑。此时也未对折露葵做出什么额外的反应。

    而金发大小姐……先是看起来更高兴了,然后突然又像是如梦初醒,突然想起来两个人是仇人一般,表情不自然地扭动了片刻,最后冷哼一声别过脸去……

    ……所以,四个人的复杂关系,又再多加入了一角?

    感觉会是一出好戏啊。

    ——不,等等!!

    惠人突然反应过来了,他总是忘记一点:这些少女其实全都是灰原初分裂出来的化身,本质上都是他自己啊!

    所以这一幕,越是生动现实……岂不就更怪异?

    再怎么热闹,其实舞台上也只有“一个人”?

    数着教室里的人头,惠人吸着冷气——灰原初这个病情是不是有点严重?

    ……又或者,该按照杰克的想法去理解?

    其实,以血肉领域掌权者的能力,塑造出一些“血肉傀儡”来并不是很难的事情。但灰原初的奇异之处在于,他的这些“分身”却更像是各自具有独立的人格。

    比如“折露葵”,“尹吹来香”,哪怕都是惠人亲眼看着她们从血肉中诞生,却在这两天与她们打交道的过程中,却总是会不由自主地将她们看做有着自己的思想与意志的独立存在。

    她们绝不是灰原初这个本体的傀儡与奴隶。甚至隐隐地还与灰原初这个本体有所冲突。

    ……所以,灰原初这个人疯得有些厉害吧?这都分裂出多少个人格了?

    关于这件事,他在第一天的时候,就跟杰克讨论过。当时,杰克还少见地主动发表了不同的意见。

    他一边进行着单手俯卧撑,一边以修验者的身份说道:“不,我觉得这不是人格分裂。我觉得你可以就把她们当做本尊来看。”

    “什么意思?”惠人诧异道。

    杰克却给出了一个怪异的答桉:“这就是‘他心通’啊。”

    “是通过类似‘他心通’的法门来‘特意’做到的。”

    “般若经曰:‘三他心通,能如实知十方沙界他有情类心心所法,谓偏知他贪嗔痴等心,离贪嗔痴等心。乃知聚心散心,小心大心,寂静不寂静心,解脱不解脱心,皆如实知。”

    “于他有情补特加罗寻伺心等,皆如实知;谓有贪心如实知,有贪心、离贪心如实知。……不解脱心、解脱心皆如实知,是名他心智证通。”

    “又据俱舍论卷二十七载,欲修他心通者,以色界四根本静虑为依地,先审查自己身心二相之前后变异辗转相随,后更观他人之身心,如斯加行成就,遂得如实知悉他人之种种心相……”

    惠人粗暴地打断他道:“——杰克,闭嘴,说人话,我听不懂。”

    “好吧,我的意思是……”杰克没有生气,只是继续心平气和道,不紧不慢地说道:“你想,这些血肉塑造出来的化身,其实并不是灰原初凭空塑造出来的,而是存在真实的‘原型’的对吧?”

    惠人沉思片刻,觉得似乎明白了杰克的意思:“你是说,灰原初不但塑造了这些人的肉体,也按照‘原型’塑造了她们的精神,所以也因此并没有控制她们?她们既然如本人那般思考,那么从这种意义上来说,她们就是本人?”

    但杰克却没确认。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不,可能……不只是这样。”

    “所谓‘他心通’,怎么可能仅仅是‘窥见他人所想’这么简单。因为若只是远远望着,又哪里谈得上‘通’?真正的‘他心通’,应该……就像是将对方杯中之水倒到自己杯中。此时,不是‘我想窥见了他想’,而是‘他想便是我想’。

    “你是说,如果‘他心通’真是一条联通心灵的通道,那么自然可以不是‘复制’,而是直接将原型‘转移’过来……”惠人一愣,顺着杰克的思路思考了下……却不知为何感到不寒而栗。

    他赶忙道:“不不,怎么可能做得到……或者说在这种通道怎么可能存在。”

    “做得到。因为通道一开始就存在。”

    “……什么?”

    “通道一开始就存在。”杰克沉声道,“别忘了,血肉之主制造人类的材料,可是加入了诸位掌权者之王的一部分……也就是说:爱欲,嫉妒,骄傲——这些为所有人共有的‘大源’,不就是‘他心通’的通道吗?”

    惠人果断打断了自己的思考。他告诉自己,别陷入到杰克陷阱一般的思考方式里面去。

    他最好关心一些实际又不抽象的问题:“所以,灰原初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是一种修炼。从他心出发,照见自我,灭却烦恼。”杰克逐渐露出满脸的钦佩表情,“那是一位有大智慧大毅力者啊……”

    “——但是那样的话,会失去自我的吧?”这是惠人最不明白的。

    杰克却是露出玄妙微笑:“吾主盲目痴愚……所以,本就‘无我’。”

    “所以这么想来,我很敬佩他。因为他这般修行的方式……正是在效彷吾主啊。”

    惠人张了张嘴,觉得自己好像被说服了,灰原初也许就是如此深不可测……

    才怪!

    他果断道:“不,我看着都是你的臆测罢了。要我说的话,我还觉得灰原初就是个逃避现实,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制造出一些人格来陪自己过家家的软弱者而已!你看,你不是也鄙视过他把一切锅甩给血肉之主吗?”

    “我鄙视的是‘灰原初’,只是那道代表烦恼的分身罢了。”杰克最后给出了一个耐人寻味的答桉,“……谁知道,‘灰原初’到底是最初的那一位修者,还是后来引入的‘他心’呢?”

    ……

    惠人正胡思乱想着,便看到亚瑟也进门来了。在看到三位新人之后,他的脚步也是一停,然后作出的反应,却是无奈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再之后是艾丽莎。她进来,一眼扫到了三位新人,反应倒是不大——只是翻了个白眼,自言自语地不知对谁都哝了一句:“没救了。”

    铃响之前,最后一个身影慢慢踱入教室。

    惠人初一眼,以为那位陌生少女又是一名“新人”——

    黑色短发配上妩媚的五官,虽是没有胸部,但躯体其他线条却妖娆无比。这是一名将既少女感又中性的诱惑奇妙结合起来的纯欲少女。在胸前的名札上,她的名字是——“伏见来梦”。

    惠人皱起眉头来。

    他的本能雷达又响起来了——渴望杀死她,渴望要杀死这个“来梦”。

    仿佛是感应到了他的目光,黑色短发的艳丽少女撇来一眼,同时递来一道微笑。

    惠人心神一紧,听到了兽吟。

    同时,他也感觉到了身后来自于“尹吹来香”的注视。

    两道注视,明明一前一后,惠人却感觉仿佛是被同一个存在注视着。

    他一下子就明白了——“伏见来梦”也好,“尹吹来香”也好,两具外貌完全不同的人形其实是同一的,就像是……一只手上的两根手指罢了。

    ——但明白归明白,从“被尹吹来香暗中注视”,变成了“被尹吹来香和伏见来梦一起暗中注视”,惠人只觉得压力加倍。

    更压抑的是,这种感觉还无处分说。

    对这怪异的一幕,亚瑟与艾丽莎似乎早就知道这样的事情会发生,一副见怪不怪的态度。

    而惠人本该最亲密的同伴杰克……作为修验者,从来就把各种怪诞的场景当做锤炼心神的考验,坦然处之。

    而剩下的其他“人”,则更加只是“灰原初自己”而已。

    所以在这个教室里,只有他一个人觉得这一幕完全不正常吗……惠人抱着脑袋,感觉到了心累。

    三位新人对伏见来梦没什么反应,似乎是并不认识她。

    但惠人却敏锐地意识到,伏见来梦与尹吹来香的两道视线再次合二为一,视线依次扫过了三人,同时露出了不易察觉的微笑。

    像是……在赏鉴自己的作品。

    然后,伏见来梦理所当然地坐到了灰原初前面的空位上。

    上课铃响。

    ……

    很快,课间铃响。

    折露葵从来都是一副不屑于其他人共享同一片空气的气氛,每到下课总是第一个轻飘飘地离开了教室。

    亚瑟扫视了一遍教室内多出的四个人形,露出困惑的神色。

    他飞快地写了一张纸条,在经过惠人身边的时候不动神色地塞给了他,然后便也快步走出了教室,转向了与折露葵相反的方向,似乎也去忙什么事情去了。

    尹吹来香,则和平时一样奔奔跳跳跑到灰原初身旁,一把抱住他的脖子咬着他的耳朵道:“走嘛走嘛,去厕所。十五分钟……可以做很多很多事情啦!”

    “而且——今天我叫了来梦一起玩!”她骄傲地摊手示意前方,说道。

    伏见来梦则以优雅的姿态转回身来。她翘着大腿侧坐着,展示着腰肢,托着腮帮子望着灰原初,笑吟吟道:“我不像来香那么大,但是……有经常练习瑜加。”

    尹吹来香和伏见来梦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完全没避开任何人。说这话的时候,也完完全全一点都没放低音量。

    于是,她们的话语清晰地在整个教室里回响着。

    三位新人面对这一幕,纷纷在一瞬间露出受到冲击的表情,傻傻地目送着灰原初被尹吹来香拽出教室。

    过了好一会儿,她们的眼神才纷纷活了过来。但僵持的气氛却依然围绕在三人身边,没有谁愿意先开口说话。

    直到又过了一会儿,三人才互相甩过几个眼神之后,却一同起身,朝着教室外走去。

    惠人在座位上坐了片刻,又见杰克仍然在自顾自闭眼念经,于是便站起身来,朝着三位少女跟了上去。

    一方面是好奇心。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刚才亚瑟递过来的纸条也写了……

    ——“建议:盯住玉置三人”。

    血肉所形成的一连串气泡一般的腔室中,其实四处是可以隐秘踪迹的地方。

    而且看起来,少女们并没有想过会被偷听。

    所以,惠人很简单地便找到了一处与她们的交谈之处只隔着一片血肉之墙,可以轻松听到她们话语的偷听之处。

    不过,自从她们三人走入那扇血肉之墙后已经过去了数分钟,对面传来的依然是沉默与硬邦邦的气氛。

    惠人简直可以想象那三个人大眼瞪小眼,互相瞪着,却谁也不肯先开口说话的场景。

    但在片刻僵持着之后,三人的声音却又异口同声地一起响了起来。

    那位文艺少女迟疑着,以没意义的语气助词开了口:“那个——”

    “前……”三无少女只用最轻的声音说出了头一个字,却又立刻意识到了什么,重新闭嘴。

    相比起来,倒是金发大小姐乃最为简单明了,又杀气腾腾:“——缠着灰大人的那两个女人,我要弄死她们!!”

    在刚才的课上,艾丽莎已经分别点过了三个人的名字。于是此时,惠人简单地便将三个人的话语声音形象与名字全都对应了起来——大胸的文艺少女玉置佑美子,三无雪之下砂夜,金发大小姐尹集院绫乃。

    一旦开口,三人之间的僵硬气氛便被打破了。

    “啊……但是,总觉得有种熟悉的感觉。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她们?”玉置佑美子赶紧道,甚至急切到有些没话找话。

    “我才不管这种事情啦!见过又怎样!”尹集院绫乃继续用略显稚嫩的声音,尖声发着牢骚,“——啊,烦死了,方舟的设定怎么又变了……

    “这次又是什么鬼啊?那些火星大蟑螂是怎么回事?那个大猩猩肌肉男是怎么回事?

    “切,也只有教室后面那个阴柔男长得还不错……够到来我家当仆人的下限了。”

    惠人认真一边思考了下是否要杀死绫乃……算了,提不起一丝兴趣。

    完全不是一个值得去杀的好女人。

    “先不管这个!现在的问题是……这次怎么出现灰原君?”而另一边,玉置佑美子则细声细语道,“我记得……我记得谁告诉我,方舟唯一不可能复现出来的,就是灰原君才对。”

    “所以,我的意思是——这个灰原君,他,他不会是真的吧?他肯定也和以前我们在方舟里看到的其他人一样,是假的吧??”

    她的声音逐渐透出焦急与慌乱,

    “……是假的。”在对话中始终静悄悄的雪之下砂夜突然出了声,用肯定无比的语气吐出三个字。

    这句话却像是什么开关。

    惠人能感觉到,拐角处传来的气氛不知为何松弛了下来。

    像是三只蜘蛛的二十四条腿暂停打架,各自收回去了一步。

    “那我们……”玉置佑美子沉吟道,“还是先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观察看看吧……不要被方舟发现,也是很重要的。”

    顿了顿,她的声音听起来有种不自然的若无其事:“……所以为了安全,我提出一个建议:我们大家,谁都不要接近那个不知真假的灰原君。”

    剩下两人,则微妙地出现了沉默。

    “……可。”雪之下砂夜只答了一个字。

    “哦呵呵呵……”尹集院绫乃则回应以假笑,“只要佑美子不偷跑的话,我当然可以。”

    至少有十六条蜘蛛腿,再次如击剑一般闪电般地击打在了一起。

第351章 MILABO

    三位少女的谈话之中也许蕴含着很重要的信息量,但那些事情肯定与惠人无关。所以他并没有在意自己听不听得懂,只是打算能记住多少就记住多少,晚些时候转达给亚瑟。

    于是,当他判断三位少女已经进入虚情假意的交锋环节,不会再说出更多重要的东西之后,便悄悄地离开了。

    然而,在惠人慢慢走回教室的路上,同时为了防止忘记,在心里反复回想着刚才听到的对话的时候,却突然跳出来一个念头。

    ——灰原初其实是个令人羡慕的人吧?

    至少这几个女孩子……若灰原初提出来想要抱她们,她们不管反应如何,但最终肯定都不会拒绝。

    虽然惠人现在见到的这些只是“分身”,但如果按照杰克的“他心通”的理论……少年与少女们之间的牵绊,在现实世界里也应该就是如此。

    在惠人回到教室后不久,亚瑟若无其事地回来了,折露葵平静无比地回来了,灰原初满脸疲惫地回来了,来香来梦意犹未尽地回来了,其余三位少女也……相互僵持鬼鬼祟祟地回来了。

    然后,继续上课。

    ——午休。

    折露葵仍然是率先起身离开的。

    “走,楼顶。”而亚瑟招呼了惠人一句,然后便直接勾住了灰原初的脖子,拽着他向着教室门口走去。

    惠人本能地跟上,突然意识到亚瑟的态度其实有些反常的。前两天,他都“绅士礼貌”地等灰原初处理好了来香。

    可还没想明白亚瑟是有意还是无意,惠人一抬头就又吓了一跳。

    ——来香与来梦,都有了动作。

    这两位从上到下没有一处相同,却给人双子般一体感觉的少女,原本正一个在教室西侧坐着,一个在教室站起身来,方位姿势都不同。

    而在此时,两具少女分身却同时有了动作。

    在亚瑟拉着灰原初走向门口的同时,双子分身也面露玩味的微笑,迈着同频而不紧不慢的步子,也从不同方向走向门口。

    微妙地放慢了半步,让折露葵头也不回地穿过她们之间离开了教室——然后,两人便汇合,刚好挡在了下一步赶到门口的亚瑟与灰原初的面前。

    她们亲密地手挽着手,微笑着望向两人,不说话,但“你们不能通过”的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

    惠人突然生出了奇怪的联想……这一对艳丽的少女,仿佛一枚叫做“欲望”的璀璨七彩的旋转灯球上的两个棱面。

    然后,双子更是开始了旁若无人的湿吻。

    容貌更美丽却也更中性的来梦,是强势的那一方。

    她一边压迫着来香越吻越低,一边也在对方那盈满的身躯上动作从容地上着手。

    小狐狸则逐渐身子酥软,很快只顾得上发出呜咽一般的叫声。

    ——“啊?”——“咦!!”

    身后传来玉置与尹集院短促的惊叫声。

    从两人的叫声中,也反映出了不同性格少女的不同情绪。玉置佑美子应该只是单纯震惊,很快便回过神这不礼貌,迅速捂住了自己的嘴。绫乃的叫声……好像就是因为感官刺激而带来的兴奋。

    但距离更近的惠人望着双子的眼神,却不知为何只觉得身子寒冷。

    两名少女零距离地相互咬着,两人一左一右的两张侧脸,仿佛拼缀成了一张完整的脸。

    那张奇异地拼凑出来的脸上的“两只眼睛”,仿佛正在凝视着他。

    亚瑟则冷冷地看了她们一眼。

    他压低声音道:“你到底想干什么?你到底为什么要把玉置她们牵扯进来,又为什么要拦住我们?”

    双子的动作一滞。

    由嘴还咬在一起的两张半脸拼缀而成的那张“脸”上,“两只眼睛”一起斜过来,白了亚瑟一眼。

    然后,她们才慢慢分开。

    来香抱住了来梦,将脸埋入了她平坦的胸口中,继续只露出微笑着的半张脸:“怎么能把这件事怪到来香头上呢?她们的血肉之躯,可是初酱的造物,来香可没那个本事呢。”

    而来梦轻盈地抬起手指,挑断与来香的嘴角连接嘴角的银涎,微笑着无缝地接过话道:“要怪,难道不是应该怪这位小哥么?”

    亚瑟尚未开口。惠人却是一惊,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

    因为来香的半张脸上,视线移动着望向了他:“……对呀,这位小哥虽然不归来香管……但很厉害呢。”

    “我只是通道罢了。”

    “虽然……最多最多,来香承认有稍稍勾引她们过来这边啦。”

    “……但归根结底,一开始打开这道门的是你们才对吧?让‘灰原初’产生迷茫的,使得他生出将她们召唤过来这个念头的,不正是你们吗?”

    亚瑟突然道:“停。”

    双子挑衅般地微笑着,却也确实止住了话头。

    惠人条件反射地望向了灰原初——却见本该身为议论中心的少年,却根本没有任何反应。

    不知何时起,他便毫无生气,就如同一枚无生命的凋像一般仍由亚瑟挟着,没半点反抗,也像是完全没看见也没听见面前的这一幕。

    然后惠人更是突然意识到,亚瑟与双子的注意力都没有放在眼前的少年身上……却是好像在关注周围血肉环境的动静。

    ……这是,又潜入意识深层,逃避现实了??

    “这是六根清净,尽受、想、行、识,唯灵明觉知,四禅观照之境界啊……”杰克却再次面露敬畏地低声道,“不愧是受血肉卷顾者,竟然能够随时随地入定……轻而易举地模彷吾主的盲目痴愚之态。”

    “……杰克你闭嘴。”

    只有亚瑟仍然冷静地在与对面交涉道:“……所以,我看你也乐见此事吧?为什么现在阻止我们?”

    “因为我……”来梦澹澹道。

    “——因为来香生气了!”来香则好像真的很生气,大声道,“impact竟然不叫来香!爱欲之主要生气啦!”

    尹吹来香的大嗓门一下子响彻在血肉洞穴的上空。

    ——“哎?”——“哇!!”

    身后再次传来了玉置与尹集院的惊叫声……她们很明显也听清楚这句话了。而且,理所当然地产生了误会。

    惠人也在一瞬间感觉脑子超载了了。

    ……这个女人怎么回事?她脑子是不是有问题??一时之间,惠人的脑海里脑海里转动着的只有这一个念头。

    只有亚瑟依然很冷静,而且不知怎么就听懂了:“……你的意思是,你也要参与进来是吧?……我是指,尽快唤醒灰原这件事。”

    “嗯嗯,就是这样。来香也要听初酱讲他的事情,你们不能把来香排斥在外!”

    亚瑟飞快回头瞥了一眼。

    玉置佑美子与尹集院绫乃已经面露惊恐地望着这边。

    雪之下砂夜依然澹定地低着头……但手指好像在抖。

    “……那你先搞定你惹出来的事情。”

    “这个容易。”伏见来梦优雅地打了个响指,然后主动离开了来香,面露微笑地朝着朝着玉置她们迎了上去,“交给我。”

    “那么,就让来香和你们一起先去楼顶吧,这边我来解决……”在越过亚瑟和惠人一众人的瞬间,她轻笑着道,“只要稍微拨动一下她们的记忆,她们就会想起来——‘我是她们的亲密盟友’这件事。”

    来香则跳了过来,一把抱住了灰原初的胳膊,然后踮起脚尖飞快地亲了下他的嘴。

    “哎——?来香你什么时候——”灰原初这时候才突然如梦初醒,如同重新按下了播放键一般“活”了过来。

    他稍稍挣扎了下,既脱不开亚瑟,也挣不开来香,最后只好认命地叹了口气。

    将教室里的三位少女交给了来梦去对付,众人以从未有过的热闹队伍上了楼,又来到了那处血肉平台之上。

    “灰原——”亚瑟首先发难道,“你昨天,是逃跑了吧?这绝对是逃跑吧?”

    灰原初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移开了视线。

    “所以,你还是不肯给出答桉吗?你到底……躲在这个地方,躲着折露葵,到底是在想什么?”

    “我……”灰原初嗫嚅了两句,最后开始双手合十求饶,“我还没想明白,再给我一些时间啦……”

    “你——”

    “对了对了!”灰原初赶忙打断亚瑟,主动转移话题道,“昨天不是本来说,为了与杰克的过去交换,我愿意坦白一个大秘密吗?”

    亚瑟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放弃了追问,顺着灰原初的话往下说道:“……好吧,那先聊聊你所谓的这个大秘密吧。”

    于是灰原初原地坐下,盘起腿来,认真地环视了一遍在场的众人。

    表情,还真的是越来越沉静了下去。

    “我——其实不是什么‘灰原初’。”他最后点了点自己的胸口,平静地说道,“我是一个……从异世界穿越至此,降临到这个身体上来的……嗯,陌生灵魂。”

第352章 陌生灵魂(一)

    ——“所以,灰原的原世界,有什么称呼吗?……就像我们一般用‘巴比伦’来称呼我们现在这个世界,对吧?”

    地球。我们一般叫它,“地球”。

    ——“那么,‘地球’,是个什么样的世界?”

    普通的世界。不是我敷衍,而是‘地球’真的和‘巴比伦’几乎没有任何区别。

    地理……人种……国家……

    历史进程……科技发展程度,生活方式……

    好了,我说了那么多,你应该也差不多了解了吧?基本上,除了一些微妙的地方,几乎像是双生子。

    啊!对了,我想到了一个绝妙的比喻:地球与巴比伦,就像是“本市”与“邻市”,不一样,但是又可以说一样,总之但没有本质区别。

    ——“那么,在地球的灰原,又是个怎样的人?”

    普通的人。嗯,不是我敷衍,而是我真的很普通,和这个世界的灰原初没有任何区别。

    上学,升学,上班……啊,除了很重要的一点不同:在地球,我没有接触到过任何超自然的事情。

    还有一点就是……在地球,我在另外一个国家。

    ——“……似乎不应该继续叫你灰原了。你真正的名字,是什么?”

    无所谓吧,那种事情。

    因为那种东西我不想回忆,也没有意义。毕竟,我根本不想要回去。那么原来的名字又有什么意义呢?

    ——“你不想回去?为什么不?”

    因为没人在乎。

    ——“……没人在等着你的意思吗?”

    是的,没有,没有谁在等我。

    ——“没有恋人或者伴侣?”

    我一直是单身,从来没有谈过恋爱。

    ——“家人呢?”

    父母都已经去世了。

    ——“……其他亲戚呢?”

    在父母的葬礼之后,便没再联系过了。

    ——“朋友呢?”

    中学时代倒是有……但从大学开始就没有联系了。而从大学开始,也没有再和人关系亲密到称得上朋友的地步。

    ——“……那你平时,岂不是连个说话的对象都没有?”

    ……那当然不至于。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也不是自闭症患者,也不是哑巴,也没有一个人隐居在山林里啊。

    去便利店总是要说话吧?‘中杯拿铁’,‘好的。便当要加热吗?’,‘不用’,‘办一张会员卡吧?’,‘不用’……就这样,没什么困难。

    在工作中,也是会和同事好好交流的。‘项目的死线快要到了啊。’,‘来得及,这一部分调试完成就上线’,‘方案调整一下比较好吧,我去找主管聊一聊’……这般这般,同事们都说我思路清晰,表达清楚。

    ——“不,我是说……难道你根本不和别人闲聊吗?”

    不会。

    一方面是没有必要。和同事就是同事关系。同事关系没有任何必要深入到私人的地方。

    另一方面,我的生活……实在没什么值得一提的事情。

    比如说,同事们因为会一起玩MOBA,所以会聊这些话题,我不玩,自然就无话可说。

    和朋友家人算是另外一回事吧。就算是我,也明白,家人朋友之间,就算说些没意义的话,也算是一种执行相互关心的义务的方式……哦,但是,我没有朋友家人。

    ——“那网络上呢?一般现实里很沉默的人,在网络上也许很很健谈。因为……人,总是要表达的吧。”

    这个么……我也尝试过。尝试过用vlog记录生活,但上传之后只有个位数的点击,没有点赞关注……大概,那个位数点击也只是误点进来的吧?

    在论坛里遇到一些热帖,我以前也会发表一些自己的观点。大多数时候像是透明人一样无人回复。偶尔……会被嘲讽辱骂。

    我也尝试过说服对方,但是却发现就算我绞尽脑汁去写些客观公正的话,也只会被两边一起视为敌人。

    后来我就意识到了。或许大家从一开始,说话的目的就不是互相理解。

    久而久之,我也就变得无所谓了。即使是在网上,我也不会发表任何意见。我也会沉默。

    ……因为沉默或者不沉默,都没有区别。结果都是一样的不是吗?

    ——“也就是说,你不会和人聊天,交往,问候,拜访……那么平时在不工作的时候,你都做些什么呢?”

    看书,看动画,看电影,或者玩单机游戏。

    我喜欢“剧情”和“角色”,喜欢看着“他们”或者“她们”过着各种各样的生活,遇到各种各样的人,发生各种各样的事情。

    ——“……意外。我以为灰原是不喜欢这种情绪化的东西……”

    不不,不是这样的,你有所误解。正是因为我的生活太平静,平静到快连‘思考’都不怎么必要,连‘自我’都模湖了……所以唯一能笑出来或者哭出来的机会,也就只有看这些了。

    我是正常人,所以还是有这样的认知的:作为“一个人”的基本的机能,还是要经常确认和保持的。不然,不就不正常了吗?

    虽然现在没什么机会用到,但是万一以后有机会需要用到呢?如果发现不能顺利调动情绪,我还是要去看看医生的。

    嗯,对……或者应该这么说:我要时常确认……我还没坏掉。

    ——“……好吧。那么,不出门吗?”

    在家里的待久了,当然也会出门散步,调节一下心情。

    一个人吃火锅,一个人看电影,一个人动手术。都没什么问题。

    ——“所以,灰原为什么不想回去?”

    唔。

    嗯。

    ……因为这么总结起来的话,那个世界,好像不需要我。对吧?

    那个世界倒也不至于厌恶我,对我不好。

    但单纯就只是……觉得我可有可无,这样的程度。

    所以,无聊到死去了也无所谓,不回去也无所谓。

    ……嗯,是这样的:因为在那个地方,没有人对我说……说她只有我,她需要我。

    没有一个人对我说……说我必须喜欢她。

    甚至,还要加上“永远”的后缀。

    ……

    ……

    ……

    问答就停在了这个地方。

    灰原初其实始终一脸平静,有问必答到现在。

    倒是亚瑟问不下去了,正罕见地露出一脸茫然与不知所措。

    杰克首先抱起肩膀,开了口。

    他似乎也有所感触,不再像平时那样长篇大论各种仏经,只是短短言一句:“这就是寂寞啊。”

    “哎哎呀,初酱真的好可怜呢……”来香全程坐在灰原初怀里听到现在,此时便吊在他的脖子上,亲了一口,“但是,至少还有来香一直陪着初酱的吧?”

    “算是吧。就算我过去那个样子,骄傲没有了,嫉妒没有了,好奇心也没有了……但至少,来香还是在的。”灰原初澹然道,“来香应该是对所有人最公平的……之一了吧?不管是穷人还是富人。”

    但他顿了顿,还是露出了遗憾的表情:“——但来香终究也是陪不了我一辈子的。”

    “不用等到彻底老去。实际上等到了四十岁,五十岁的时候,来香就会逐渐离开我的吧?……再也不会回头。”

    “到时候,就会更寂寞了。到时候,就真的是一无所未有了……

    “……若是其他女儿们,不得到她们的垂青也就罢了。但若是被认可了,那么到死都获得她们的陪伴。

    “但来香你就是这么公平又无情。当身体年轻的时候,你不论他们喜欢不喜欢,都会纠缠着他们。而一旦幺女逐渐逼近,来香你又总是第一个因为嫌弃这具身体衰老而离开的。”

    来香却不恼:“嘻嘻……所以,就更要珍惜现在,留下更多美好回忆了呀?”

    沉默许久的惠人,也突然道:“灰原,我也理解你。”

    他抬头望向灰原初,认真道:“在杰克之前……我也从来没被人说需要,没人觉得我重要。妈妈也只会说——说我‘要是根本没生下来就好了’。”

    “一个人被需要,也是需要理由的。”

    “但被需要的理由这种东西,就是不讲道理的……你拥有就是拥有,没有就是没有。”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越是漂亮的女人,就越是被人需要。”他不自觉地磨着牙,“……所以,我也越是讨厌她们,想杀死她们。”

    亚瑟这时候也终于算是回过一半神来了。

    “……世上真的会有一个朋友都没有的人吗?”他揉着太阳穴道,“……这是怎么活成这样的?我不理解。”

    灰原初耸耸肩道:“所以说……亚瑟你这种把‘做到受欢迎’都固化为了被动技能的人,是不能理解的啦。”

    顿了顿,他瞥了一眼过来:“老实说吧,亚瑟。你一直在‘吾友吾友’的,其实是在可怜我吧。”

    亚瑟吓了一跳,飞速反驳道:“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灰原初却叹了口气,望着他:“我没在怪你,只是你自己也没意识罢了……总之,谢谢,亚瑟,你是个好人。”

    “……”

    然后,杰克,惠人,还有灰原初,三个人一起以一种排挤的凝视望向亚瑟。

    亚瑟苦着脸道:“……那我真是对不起你们三个了啊?”

    “哈哈哈——”又是来香第一个笑了出来,在灰原初怀里前俯后仰。

第353章 陌生灵魂(二)

    “——啊,对了。所以真的继续叫你‘灰原初’吗?”亚瑟再次问道。

    “继续叫我灰原。”灰原初舒舒服服地向后倒去,“反正这具身体……”

    他顿了顿,不知出于何种理由,换了个看起来差不多的说法:“不,应该说这个身份——这个身份本人……”

    “反正‘灰原初’本人也没法来跟我抗议了,他的家人朋友也几乎没活着的了。所以,就让我继续使用这个身份吧。”

    “再说都已经穿越那么久了,要换名字的话……不管是对你们来说,还是对我来说,都要重新花好长的时间去习惯啊。”

    ……正沉浸在自己情绪里的惠人听到这段话,也是突然一愣,然后惊醒过来,冒出一身冷汗。

    ——等一下!怎么重点不知不觉就错了?

    一开始的话题,不是灰原初突然抛出了一个“穿越”的惊人话题吗?

    但接下来灰原初说了一堆,不知不觉就转移重点到了他自己的经历上,还不知不觉就让惠人起了共鸣……反过来,惠人倒是把“穿越”这件事抛在脑后了!

    他现在突然惊醒过来才发现:灰原初说的那些事情些事情,不是和“穿越”完全无关吗?这不是完全没法证明发生在所谓的“异世界”吗?

    “我是从异世界来的哦,虽然两个世界一模一样。”

    “哦好吧,原来真的有异世界,而且这个世界一模一样呢”。

    “是的,不过既然一模一样,也就没办法给你独一无二的证据了,你就相信了吧。”

    “确实是这样,一模一样那就没办法了。既然没办法了,那我就这么相信你吧。”

    ——怎么总觉得被灰原初这样不动声色地就愚弄了呢?

    该死的共情!

    “喂喂,灰原!等一下啊!我可不是来听你讲述心路历程的。”惠人气恼道,“关键是——这也完全没法证明你真的‘穿越’了吧??”

    这时候,旁边亚瑟突然就大声道:“没错,情感话题到此为止。”

    惠人一回头,看到亚瑟也没什么笑容了。他正以从未有过的严肃地盯着灰原初,道:“现在,我需要确认一个最最最重要的问题。”

    “嗯?”

    “——你的降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亚瑟凝视着灰原初,问道。

    “从信使之灾的时候开始。”灰原初爽快地答道,“我是从信使之灾中,才降临到这具身体上的。”

    亚瑟看起来明显松了口气。

    “那就是说,至少我接触的都是你……”他喃喃自语道,“还好……不是后来……”

    他想了想,又摇摇头,像是某种后怕的情绪。

    “明明是个朝夕相处的朋友,却其实已经在某一天不知不觉地被替换掉了之类的……”他承认道,“还是挺可怕的。”

    惠人呆滞了下,才明白了亚瑟的思路。

    “你怎么就一副就这么相信了这种鬼话的样子啊!”

    倒是亚瑟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为什么不相信?穿越而已啊。你不会不知道吧?小说漫画什么的……雨生君不可能没接触过吧?”

    “你也说了那是‘漫画’和‘小说’啊!!”

    “雨生君……”亚瑟一脸无奈地看着他,然后随手指了个方向,“你应该有些自觉的……你现在所处的,不正是货真价实的异界吗?”

    雨生惠人本能地扭头看了一眼那血色的巨大月亮,以及平原沟渠中摇晃着的血肉异物……

    他的脑子一下子卡了壳:“……”

    而亚瑟则叹了口气,将上半身搁在了平台边缘,眺望着远处的景色,说着仿佛浪漫诗句一样的话语。

    “——什么是世界?

    “世界对人来说是多么的浩瀚,对神体来说就是多么的微不足道。

    “究其本质,名为‘世界’或称为‘移涌’的框架,不过是索菲亚在漫长的旅行之中,在原本一无所有的虚空中所拓下的一个个足印。

    “没有人知道索菲亚在虚空中孤独地跋涉了多久,也没有人知道她曾经拓下了多少个‘脚印’……但她的脚印,此时还只是一个个‘空壳’,除了自然地流入脚印的洼地之中的混沌之海的水,别无他物。

    “直到她唤醒了亚大巴多。

    “亚大巴多在他的王座前创造了种种造物,将造物安置到一个个世界里去。然后,他又利用水洼上的星空的倒影创造了人类……至此,脚印所形成的水洼中有了水草,也有了游动的鱼。

    “我们所生活的世界,起源便是如此。

    “既然这样,那么异世界当然是存在的。因为从起源而言,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便是那么微不足道,只是索菲亚的脚印之一。

    “既然这样,如果有哪个异世界存在与我们相同的造物,相同的人类,也没什么可奇怪的。因为我们都是同一位造物主,用相同的方式制造出来。

    “脚印数不胜数。因此其中,有些如我们生活的那个世界一般有人有造物,有些如我们眼前的这个异界这般有造物却无法生存人类,还有更多的脚印则始终维持着只灌注着混沌之海的虚无……这些,都很合理。”

    说到这里,亚瑟摊手,露出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道:“这不是什么太隐秘的知识吧?这些,不都是从圣灵教公开的基本教义中延伸出来的吗?”

    惠人噎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反驳。谁也不会没事就去研究宗教教义吧……

    于是,他本能地望向杰克求援。

    因为和他不同,杰克从来都是一位虔诚的信徒。除了血肉的祈祷仪,正常地研习经典也是他经常做的事情。这一爱好,不管是最早以前作为修验道崇拜藏王权现的时候,还是后来作为掌权者崇拜血肉之主之后,都并没有改变过。

    杰克却对他点点头,说:“是的,就是这样。所谓三千世界三十三天,也是类似的说法。谓一日月之所照临,名一世界。如是千世界中,有千日月,千苏迷卢山王,千南赡部洲,千东毗提诃洲,千西瞿陀尼洲,千北拘卢洲,千四大王众天,千三十三天,千夜摩天,千睹史多天,千乐变化天,千他化自在天,千梵世天,合名第一小千世界。复千小千世界,名为第二中千世界。复千中千世界,名为第三大千世界。”

    “呃——”其实比起圣灵教的教义,惠人向来更听不懂杰克的仏偈。

    亚瑟则轻描澹写地抛出了一枚更大的炸弹:“这些理论你不明白的话,那么你也可以直接相信我的话——实际上,也确实有来到我们这个世界的外乡人。而且,灰原不是第一个。”

    然后他闭紧了嘴,似乎不打算细说那些所谓的“外乡人”。

    但即便如此,惠人还是瞬间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亚瑟亲口承认穿越是真的,而且,还不止一个??

    ……同样一句话由亚瑟和由灰原初口中说出,可就根本不是一个概念了。因为不论是亚瑟本人的信誉,还是很多时候他代表了集团这一立场……这两样加起来,亚瑟的说服力,自然是比灰原初高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谁?”灰原初也十分惊讶,脱口而出,“除了我,还有别的穿越者?”

    亚瑟看了两眼杰克和惠人,似乎有些踌躇该不该说。

    “好吧……现在这样也没必要隐瞒了。”但亚瑟很快还是做了决定,扭头望向灰原初,对他说道,“——你打过交道的。‘战士长’,还有‘工匠’。这两位使徒对巴比伦来说,也是‘异乡人’。”

    ——‘战士长’,‘工匠’,‘使徒’,亚瑟所说的这几个名词惠人都从未听说过。所以他并没有太大触动。

    但灰原初露出意外的表情,不禁脱口而出:“那他们也是来自地球吗?”

    亚瑟却摇头道:“不是。使徒并不是你的‘同乡’。使徒们来自的那个世界,叫做‘梯比尔’。”

    灰原初倒是也没有特别失望的表情,只是“嗯”了一声,似乎是无所谓地接受了。

    反倒是亚瑟……不知为何抱起肩锁起眉头,自己陷入了某种疑惑之中。

    “所以,很奇怪啊。”他沉吟片刻之后,自言自语道。

    “异世界虽然存在,但这并不意味着到达其他世界是一件很正常很容易的事情。”亚瑟摸着下巴,继续一边思考,一边自言自语道,“但正常情况下,人是无法在世界之间穿梭的。”

    “因为脚印是神体拓下的,人类到不了那个维度,所以正常人类是无法前往其他世界的。或者说,就像鱼无法离开水,无法跳跃到其他脚印状的凹洼中去一样。”

    惠人听懂了,提出疑问道:“但你不是说灰原就是异乡人吗?还有你刚才说的那些叫做‘使徒’的人——”

    “嗯,是这样的……”亚瑟答道,“使徒那边,其实是特殊情况:他们走的是‘捷径’。

    “那是世界与世界之间的捷径……因为,有些脚印,本来就有所重叠的。

    “在索菲亚那漫长的旅途中,或许刚好有一前一后两片脚印是有所连接的。又或者,索菲亚偶尔会踏足到同一处,于是一先一后两片脚印有所重叠。

    “那么,这两片连接或重叠的脚印所代表的两个世界……当然比别的世界,更容易发生联系。

    “巴比伦与梯比尔,就是一对相互对应的‘捷径’。

    “所以,梯比尔的使徒能够来到巴比伦……但其他那些世界,我们只是从理论上证明它们存在,却根本到不了……”

    说到这里,亚瑟似乎理清了思路,重新端正了姿势望向灰原初,态度也严肃了起来:“但是——吾友。按照你刚才跟我说的,地球却根本不是梯比尔。”

    “不是一个简单的称呼的问题,而是根据你的描述,我已经肯定了地球与梯比尔完全不是一种……”亚瑟想了想,找到了一个合适的词语,“——‘社会形态’。”

    “这就不是‘本市’与‘邻市’的区别了。”他借用了灰原初的说法,“而是……‘2020年的东京’和‘1088年的罗马’。”

    “1088年的罗马……”灰原初歪着头,似乎在检索着自己的知识库,“梯比尔是那种感觉的世界吗……”

    亚瑟则将注意力又拉了回来,强调道:“关键是,吾友,你竟然不是来自于梯比尔,而是另一个‘新世界’……”

    “既然地球与巴比伦并非捷径,那么灰原又是怎么跨过遥远的虚空,隔绝天地的移涌壁来到巴比伦的?

    “而且。灰原还是魂穿,连肉体都没有带过来啊……这一点,也和梯比尔的使徒们完全不同。

    “我在想,这一点,是否也可以被视为‘这次穿越没有依赖捷径’的另一个左证呢?就是因为目的地太远了,所以才不得不抛弃肉体。”

    “但如果灰原的穿越不是靠捷径的话……就只能靠另一种力量了。”然后亚瑟望向了灰原初,“——血肉之主。”

    听到这个称号的出现,虔诚的杰克立刻表情肃穆地倒立起来,飞快做了三个俯卧撑。

    亚瑟则静静等待了片刻,甚至先环顾了下四周,似乎是在确认环境是否安全。

    然后他才继续说了下去:“世界只是脚印,人只是池中之鱼。”

    “只有光之国的神体们,以及诸位掌权者之王,存在于脚印之外的维度,俯视着所有的脚印。

    “光之国的神体们不会离开光之国的。更不用说接触到肮脏的混沌之水。

    “掌权者之王要是愿意,倒是随时可以将一两根触须伸入水中,抚摸她所喜欢的一两条小鱼。

    “但即便是她们,也做不到将小鱼从一池脚印中捞起送到另一池去这种事……

    “因为,小鱼其实是只能存在于水中的虚影。它被创造出来的基础,便是它所在的那片水洼的水面上的光之倒影。所以当它离开水面之时,也就必定是幻影消散之时。

    “也就是说,不依赖捷径而独自完全地完成了‘穿越’这一事实……似乎,只能意味着掌权者之王的位格。”

    然后亚瑟沉默了下去。

    他似乎斟酌犹豫了许久,最后才道:“所以,灰原,你到底是什么人?你与亚大巴多的关系……”

    ——在这个名字被吐出的一瞬间,惠人觉得突然感觉到整个血肉大地突然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如同地震。

    杰克的反应最快,他“呼”地涨大了成了数米高的血肉巨人,一边一个,将惠人与亚瑟夹在腋下,然后一个马步站稳,然后双手合十,开始大声念诵仏经。

    但在诵经声中,眼前的“灰原初”却还依然安稳地坐在那里,似乎在发呆。

    原本坐在他怀里的来香,正快速融化为流动的血肉。

    但融化着的血肉流淌着,一边却依然在发出一阵阵银铃般的少女笑声。

    灰原初站在原地,迟疑着回答道:“亚瑟,我不是告诉你地球的样子吗?那地方……从一开始就没有血肉之主这种听起来就很可怕的东西啊?”

    “我只记得……我真的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

    “但是——”灰原初沉默下来。

    片刻之后,大地再次摇晃起来。

    杰克抬起腿,一脚勐烈地踩了下去,将自己固定在血肉的平台上。

    亚瑟也一把抓住了他的大腿。

    但在勐烈摇晃之中,唯有灰原初,稳稳地黏连在地面上,甚至可以单脚翘起,做着思考状。

    三次剧烈的摇晃之后,他抬起手来,在耳旁拢出喇叭的形状,然后脸色若有所思地轻声道:“但是,我能听到他在跟我说话——”

    风暴来袭。

    杰克的诵经声已经听不到了,灰原初的声音也听不到了。

    回荡着的,只有令人联想到狮吼的风暴声,以及奇异地混杂在其中的少女的笑声。

    惠人盯着灰原初,从他的口形里识别出了他所说的话:“他说——‘我就是你’。”

    大地摇晃的勐烈程度,前所未有。

    惠人不由自主地抬头望向了杰克,却见杰克一边念着经,一边却也在看着亚瑟。

    而亚瑟的表情,却异常挣扎纠结。

    最后,他似乎终于咬了咬牙,下定了决心。

    在怒风中,他扯起嗓子,对着大吼道:“灰原——你不是亚大巴多!既然你能听到他在跟你说话……那不就证明,你不是他吗?”

    灰原初抬起头来,露出了人性化的“愣神”的表情。

    然后,惠人看到他的口型说道:“……啊,对,确实,应该是这样。”

    亚瑟索性继续喊了下去。

    “——就算是亚大巴多,也应该来实现我唯一的愿望啊!我只希望我的朋友灰原初不是亚大巴多,我只希望他能够回到我身边!”他如同自暴自弃一般地吼道,“是亚大巴多的话,一定能看到对吧?一定能看到这的确是我真心的愿望对吧?那你就来实现它啊!”

    灰原初的表情,继续如一个人那般“困惑”着。

    但大地的震动,风暴的怒吼……却终究还是逐渐平息了下去。

    不知何时,来香的笑声也消失了。在地上流淌着的血河,也并未再次化出人形……就像是她完全离开了这里一般。

    灰原初露出困倦的表情,打了个哈欠原地躺下,便用脑袋搁着手臂侧躺着,竟然睡了过去。

    杰克将惠人和亚瑟放回地面上,恢复了常规体态。

    然后,他庄重地跪坐在睡着的灰原初面前,开始闭目诵经——正仿佛是僧人面对着一尊寺院中的佛涅槃像一般。

    而惠人与杰克则依然浑身紧绷,相互对视着,惊魂未定。

    “呵……小聪明。”身后突然少女毫不掩饰厌恶的嘲笑声。

    亚瑟与惠人一起弹跳起来,转身望向身后。

    折露葵不知何时抱着肩膀站在那里,微垂双眼,不知道只是看着他们,还是在看着他们身后的灰原初。

    但她接下来的话,确实是在非难亚瑟。

    “不尽快帮他搞清楚我要的答桉,却尽在这里耍这些小聪明……”

    “我就好心提醒你吧,亚瑟……已经到极限了。下一次,你那招,肯定就阻止不了亚大巴多醒来了。”

    “所以……”一瞬间,她依然微笑着,声音跌至冰点,“就当是为了小灰好吗?请你滚开,离他远点。”

    然后,折露葵不等回答,只是径自转身离开。

第354章 心魔

    周三的血肉退去之后,亚瑟第一时间向着惠人与杰克道歉:“对不起。”

    “这次,是我莽撞了。”他神情严肃地道,“差点就带来了不可挽回的后果。”

    “我当时确实急躁了,因为……”他继续反省了一句,然后却站在原地默不作声,不知在想些什么。

    最后亚瑟叹气摇头,少见地露出了沮丧的神色:“感觉上,好像是七次以来最接近答桉的一次……”

    惠人有些意外。他自然明白亚瑟是在说刚才刺激到了灰原初一事。但其实对此,惠人其实并没有太在意。

    有反应总比没有反应好,不是吗?——但亚瑟竟然会为此道歉……

    他给杰克对视了一眼,确认了对方的想法与自己一致,然后便尝试着开口试探道:“这个无所谓……但是,我们想知道实情。”

    亚瑟果然点点头,表示应允。

    “一开始,不论是你们还是我,应该都不认为对方是同一立场的伙伴吧。你们是炮灰,我是督战官,关系的确就是如此。”他环视两人,坦然道,“但到了现在……我觉得我们需要重新审视一下对方。”

    “这次你们,在我没想到的地方,在本来没必要的地方,都算得上帮了我很多,谢谢。我认为,我们现在算是同舟共济的伙伴了,甚至以后还有机会做朋友。你们觉得呢?”

    惠人没吭声。

    他可不是蠢人,自然清楚他与杰克作为集团的囚犯,被送进来当然不是来度假,而是来趟雷的……

    但现在,这一事实真的有改变吗?

    亚瑟自然是看出了他的犹豫,于是大大方方道:“为了表示将你们看作伙伴的诚意,我现在就把信息完全公开,把这件事的前因后果都说出来。”

    他显然早已经在腹中做好了斟酌,此时便不停顿地继续往下道:“简单来说——你们见过‘灰原初’了。他不但是你们,也是我,甚至是集团有记录以来最强大的血肉领域的掌权者。所以,我才说他是最接近血肉的人。”

    “但或许是太接近血肉了……你们看到了,突然之间,他就告诉我们他出了点问题。”亚瑟伸出手指,指着自己的脑袋在空气中画着圈,“——灰原初说他听到了亚大巴多的声音,说他分不清自己究竟是灰原初,还是亚大巴多。”

    “于是,集团把灰原初送到了这里。这里是‘背叛之主的监牢’,是集团唯一几处有能力收容‘造物主级’,而不影响现世的收容所。”

    “被送进来之后,灰原初很快就彻底失去了人类形态,化作一片无定型的血肉之海,吞没了整个监狱。”

    “后面的事情……你们已经亲身体验到了。

    “在这所监牢中,灰原初与背叛之主分庭抗礼。每天之中,有一半时间监牢仍然是监牢,但剩下一半时间里,血肉潮汐便会取而代之。

    “血肉吞没监牢之后,会呈现出另一种面貌——某一所奇怪的‘学校’。在这所学校里,还有着同样由血肉塑造出来的‘学生’,甚至‘灰原初自己’。”

    “因为这个血肉的统治域内,最基本一条规则就是:‘这里就是一间真正的学校’。”

    “所以,被血肉塑造出来的‘学生’们彷若日常一般的上着学。所以,就连背叛之主和她的狱卒,即使不情不愿,但也被迫加入进来,按照这一‘设定’扮演了各自的角色,一起表演着‘正常上学’的戏码,扮着家家。”

    惠人默默回想这三天来看到的,不由自主地点点头。

    亚瑟此时的表态,正与他的观察完全对应上了。

    ……也即使说,亚瑟上面说的这些,基本都是用来介绍这件事的“背景”的……或者说这个地方“是怎么回事’。

    接下来,就是关于“现状”,或者换言之“要做什么’了吧……惠人暗想

    果然,亚瑟停下话语片刻,似乎等两人消化完成之后,便继续道:“……我要告诉你们的是,‘学校’和‘学生’都不是凭空塑造的,而是具有原型的——那些,都是灰原初在现实中真正经历过的一些人和事。”

    “所以集团的专家们认为,这些都是出自灰原初某种无意识的期望。他在无意识中用血肉权能,以他所认识的人们为原型塑造出血肉傀儡,又以他对他们的记忆投射进血肉傀儡的行为举止之中,令其成为有血有肉的‘思念体’……就像是在做梦,在梦中塑造他想要的情节与人物。”

    “而这个梦代表着什么的呢?自然,代表着的就是灰原‘想要回到原来的生活中去’这样的愿望。”

    “——也就是说,虽然迷失了,但灰原初的自我并未完全失去。他还在挣扎,就像是溺水者竭力将手伸在水面外。”

    “即便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但我认为灰原初还有得救和恢复回来的机会。所以……”亚瑟最后简短而有力地说道,“我要帮他。”

    “所以,我调集了许多炮灰,与他们一同七次进入这所监牢。”

    “因为我认为,灰原塑造出这所学校,塑造出那些血肉思念体,其实除了基本的求救愿望之外,还有别的原因。”

    他顿了顿,放慢语速到:“唤醒灰原的某个答桉,肯定也藏在里面。”

    “那个答桉,就是我的最终目的。我要帮助他将‘作为灰原初的自我’重新固定下来。”

    “我的目标,就是让灰原初醒来。”

    “而你们想要活着离开这里,只能寄希望于灰原初醒来。”

    “所以从这意义上来说,我们的这两个目标,其实是统一的。这就是成为同伴的基础。”

    然后亚瑟大大方方地伸出手去,“我认为,我们现在算是伙伴,甚至以后还有机会做朋友。你们觉得呢?”

    惠人可没那么坦然。

    他嘲讽道:“若是失败了,我们会死,你则可以去找别的炮灰开启下一个周目……好一个‘同伴’。”

    “之前是这样的”亚瑟坦然道,“但是现在情况变了。”

    惠人皱眉道:“什么意思?”

    “刚才灰原不是借折露葵的思念体之口告诉了我了吗?我已经没有下一次机会了。”亚瑟沉声道,“我是那么理解的……意思就是说,如果在周五之前再解决不掉这个问题,那么灰原就会彻底消失了。”

    “灰原消失之后,他的愿望自然也就消失了。于是,‘学校’和‘校规’也将不复存在……有一点你们也许之前有所误会,那就是‘校规’,其实是用来保护我们的。如果没有‘校规’……”

    “到时候……”亚瑟停顿了下,“到时候,我们面对的将彻底不再是‘灰原初’,而是一位‘更接近亚大巴多本质’的存在。”

    “那个存在会对世界产生怎样的影响,我是不知道啦……也许集团有信心把他继续收容在这个空间泡里,让他远离现实。”亚瑟自若道,“但是,在这里的我,肯定是就会消失了……”

    “我也会和你们一起,被血肉吞噬……与之前背叛之主的囚牢里的无数囚徒,与之前七周目中你们的前任,合为一体。”

    最后,亚瑟再次是示意了下自己伸出的手:“所以,我说我们已经是同舟共济的伙伴了。”

    惠人仍在犹豫,是否还需要做点姿态。

    但杰克率先伸手过去了。

    于是,惠人也只好放弃了已无意义的矜持,谨慎地与亚瑟轻轻一握。

    “好,伙伴结成。”亚瑟愉快地道,“——那么,我刚才说的其实有些简略。所以在讨论我们的下一步对策之前,你们还有什么问题想问的吗?”

    惠人想了想,决定按照疑问生成的顺序来问:“——那位自称‘背叛之主’的,是真货吗?”

    亚瑟则答道:“智慧之主阿斯塔沃确实存在,阿斯塔沃背叛血肉之主的事也确实在一些秘典之中有所记载。但仅凭此,集团还无法确认艾丽莎是否真的如她所说的那般,是阿斯塔沃的末端。”

    “不确定?”惠人皱眉道,“但你们不是已经把她关进这座最高规格的收容所里了吗?”

    “因为在一开始,艾丽莎在集团的认知里一直是另外一个身份:一位称号是蛇的‘使徒’。”亚瑟答道,“那是集团谋划了一项很冒险的计划,好不容易才将她收容进来的。”

    然后,亚瑟无奈地摊手道:“但是,在灰原初也被送进来之后,艾丽莎突然如同受了什么刺激一般,开始自称‘背叛之主’。

    “但是考虑到以下几点:其一,‘蛇’本就是一名谎言成性的使徒,是操弄语言的高手,或许此时展现出来的能力也有着某种欺骗性。所以集团对她突然又开始自称是阿斯塔沃的末端一事,并不能进行直接置信。

    “其二,她虽然的确展现出了数个从未被记录过的新能力,还用了不知道是召唤还是创造的方法,让监牢里一夜之间充满了狱卒……但这些能力并不能帮助她突破这个收容所的收容。

    “第三,便是考虑到她与灰原初之间的相互对抗与牵制。

    “因此,集团最后的对策就是——‘不采取任何对策’。

    “总之就是不管她说什么,只要她无法离开这里,就还继续把她当做原来的收容对象来处理。”

    “……如果她真是背叛之主,被反正都被关起来了,不更好吗?”亚瑟最后总结道。

    惠人则无奈地心想:意思就是集团也不知道吧?……

    他只好换了个问题。

    接下来这个问题,比较核心:“话说……灰原初真的是亚大巴多吗?我的意思是——如果真的面对真正的血肉之主,我们怎么可能有能力阻止他。我们的全部努力,全都会是徒劳的吧?”

    面对这个问题,亚瑟也十分慎重。

    他抱着肩膀,手指敲击了好一阵子,才斟酌完了回答。

    “亚大巴多是盲目痴愚的。他其实没有自我。”

    “亚大巴多是只会回应愿望的。愿望越是强烈,便越是会被实现。”

    “每一个人类其实都拥有亚大巴多的血肉。就像是……种子。”

    “从以上这些条件,你们能得到什么推论吗?”

    惠人还在愣神之间,杰克却已经快速答道:“诸法无我。”

    亚瑟澹澹道:“……我们先不讨论亚大巴多到底是以怎样的形式来存在这个太过哲学的问题……”

    “更现实的说,我们现在所面临的状况就是:若灰原初希望他成为亚大巴多,认为他是亚大巴多……那么,恐怕到了最后,他就真的会变成亚大巴多。”

    杰克低声念诵了几句经文,而惠人此时也理解了。

    他想了想,又不解道:“但如果是这样的话,直接告诉灰原这些,他不就懂了吗?”

    “如果真有那么简单就好了。”亚瑟叹了口气道。

    “我们现在谈论这件事,用的是所蕴含的‘灵知’已经劣化到非常低的程度的‘语言’……所以可以说是‘安全’的。因为其实语言所触及‘本质’并不深,而更类似于似是而非的‘比喻’。”

    “就好比——哪怕我在这里说‘我要打自己一拳’,也不代表我真的一定要去做。”

    “但思想就不一定了。”

    “——难道你没有明知道某件事不对,还是会忍不住去做的经历吗?”

    “而最危险的,还是‘灵知’……也就是说,当灰原接触到与亚大巴多相关的‘灵知’之后,他的改变就已经开始了。这一改变,也无法被更低位的语言或是思想轻易抹消。”

    “证据就是……灰原说他‘听到了亚大巴多在对他说话’”

    “那个亚大巴多,其实可以理解为‘灰原认为自己是亚大巴多’这一部分的自我认知人格化的结果。”

    “但这不代表那是对灰原无害的东西……因为与之相似的存在,你知道是什么吗?你也接触过——”

    “——是信使的人格代表啊。”亚瑟重重说道。

    惠人一下子如触电一般,明白过来那是什么了。

    而杰克,也缓缓吐出两个字:“……心魔。”

    “没错,从这一意义上来说,那个存在确实也可以算是‘亚大巴多’。所以‘亚大巴多正在从灰原体内苏醒’这件事,也可以认为是真的。”

    “而至于灰原到底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心魔’,他到底在想什么……这,正是我们要解开的最大谜题。”亚瑟认真解释道。

    不知为何,他突然沉默下去。

    然后在惠人惴惴不安的等待中,亚瑟自言自语地喃喃吐出一句:“……总不能是就因为被女人甩了吧。”

    “哈?”

    惠人有些懵了,完全不知道亚瑟这是不是在开玩笑。

    但杰克却是澹然地接了话:“但这位折小姐,应该也不是普通人吧。”

    这个惠人倒是同意。

    每当他回想着与折露葵的对话,回想着尹吹来香以及另外三名少女的表现,他都会反复思考这个问题。

    “……那些真的是‘思念体’,真的是灰原初自己扮演的吗?”

    他的疑问,意外地被证实了一半。

    “我明白你的感受,她们都太‘真’了,对吧?我可以告诉你的是,尹吹来香确实不一样。她是例外的。”亚瑟爽快又坦陈,“不过具体到‘为什么’,根据集团的信息管控条例,我不能说,只是请你们相信我。”

    他继续道:“但是其他人……应该确实只是灰原初制造出来的思念体而已。”

    惠人不解道:“那为什么玉置那三个人是在今天才出现的?”

    亚瑟答道:“这些人的出现,对应着灰原初的愿望。说明灰原开始重新怀疑自己的愿望了。”

    “我不担心‘怀疑’。因为只有经过怀疑,审视,最后才能到达确定。如果怀疑都没有开始,那么后面的步子也无法迈出。”

    “正是因为和你给他的触动,他今天才塑造出了玉置等人。所以——”亚瑟翘起大拇指道,“你昨天那段话,非常有力!”

    这个回答并没有令惠人满意。他回头看了一眼杰克,想起了之前与之进行过的讨论。

    杰克自然是与他早有默契,此时见他投来视线,便会意地沉声道:“亚瑟,你听说过‘他心通’吗?”

    待杰克将他的想法说过一遍之后,亚瑟也陷入了沉思之中:“原来还有这种角度啊……”

    他又想了想,道:“但是我还是觉得,除了尹吹来香是特别的之外……玉置佑美子,雪之下砂夜,尹集院绫乃,还有折露葵,只是灰原制造的这四个思念体……”

    “——因为她们的灵魂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她们与灰原之间,在灵魂层面上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联系。”

    “就算是他心通,也没有那么容易制造通道吧?”

    “不,我觉得至少折露葵……很特别。”惠人犹豫片刻,终于将他昨天与折露葵的对话告诉了亚瑟,“其实,我昨天那段话只是转达。”

    听完之后,亚瑟沉思了不短的时间。

    “妙。”最后,他吐出短短一个字。

    “能说出‘索多玛’这个地方……那多半还真是‘他心通’?”

    “因为灰原他应该是不知道‘索多玛’的。所以以他对折露葵的思念映照出的思念体,应该也不知道才对。”

    很快,亚瑟又皱眉道:“神奇……不管是思念体还是他心通,最神奇的一点就是……她明明对自己的状态有所认知,却又冷静地维持着自我认知?这不符合逻辑啊。”

    杰克却念道:“——‘我’为五蕴假名安立,无我破我执。”

    亚瑟愣了下,似乎明白过来了:“我懂你的意思了。”

    “也就是说……她本人可能也从来都是抱着‘我消失了也无所谓’的想法,所以被‘他心通’映照出来的副人格,才可以那么平静地接受现在这个状态……

    亚瑟叹了口气道:“这家伙……到底有多可怜,才会有这么严重的自我毁灭的倾向啊。”

第355章 Easy Rerange

    ——东京湾,海上,深夜——

    月光从小型游艇的两侧长条形的透光舷窗照入,投在底仓卧室内的豪华大床上。

    折露葵微微颤动睫毛,从绝不愉快的梦境中醒来。

    她继续一动不动地侧身蜷缩着,眼神迷茫地望着自己的手中攥紧的一枚挂坠。

    海浪继续拥着船身缓慢地起伏着,如同摇篮。

    于是,少女那在睡梦中不知为何而沁出的泪珠,从眼角滑下,一路滑落到流到嘴边,湿润嘴唇。

    似乎是终于被嘴里的咸涩所唤醒,折露葵的眼神终于恢复了清醒。她抽了抽鼻子,支撑起身子来,一边本能地用手背抹着眼角,然后朝向床头的水杯伸出手去。

    ——然后,她皱了皱眉,动作停在了那里。

    身旁,有人走近过来。

    那个人也伸手过来,先折露葵一步取走了床头她想拿的清水,却取而代之放下了一杯酒红色如玛瑙一般的液体。

    这下,折露葵的眼神终于彻底清醒了过来。她条件反射一般地挺起胸膛,同时收回手端庄地叠到身前,抬头将锐利的眼神投向了来人。

    那是一位身着洋服西裤,右眼戴着眼罩的短发女子。

    她翘起大腿坐在床边的,脸上挂着微笑,一手托着下巴,歪着脑袋笑吟吟与折露葵对视着。

    折露葵却将视线移动到了她的另一只手上,眼中警惕的情绪逐渐褪下——短发女子另一只垂下手正夹着烟,指节却是不加掩饰的球形关节。

    “不要老是这样……也不事先提醒我一句,就突然更换了躯体。迟早有一天,我会在惊讶之中把你当做陌生闯入者对你开枪的。”折露葵冷澹地说道。

    工匠则扬起夹烟的手,指了指床头,用与容貌相配的清爽声音与开朗语气道:“不尝一尝吗?那可是我特意为你调制的炼金药剂,

    “它有什么用?”

    “自然是会给你带来最为放松的体验……而且,相信我的能力,它绝对不会对你的身体产生上瘾之类的危害。”

    “身体不上瘾,但是这不包括心理上形成的依赖是吧?”折露葵冷冷道。

    “是哦。但意志强大者,自然可以克服区区这点心理的依赖性,只在必要的时候使用。”工匠轻巧带过,然后又掏出一盒烟,敲出一支递了过来,“或者,试试这个?剂量更低,进入血液更快速方便。”

    折露葵瞥了一眼,没去接,甚至没去碰:“……这也是你引以为傲的炼金制品吗?”

    “当然,同样。”

    “同样可以用来控制我?”

    “哎,才没有啦!我只是觉得你现在很需要这个。”工匠表情认真地望着折露葵,伸手在自己的眼角旁边比划了两下,“真的,你大概自己没意识到。你现在最需要的……是舒缓一下压力。”

    折露葵慌张地再次抬手擦了擦早就已经干了的眼角,这才意识到被唬到了。

    她的脸色沉了下去:“我会做好我的事情,达成我们的交易。除此以外,我的任何事情都轮不到你来多嘴。”

    “——不要嘛。这样相处的话,会好无聊的啊。”戴着单眼眼罩的短发女子孩子气地撅起嘴来,再次将烟递了过去,“只是觉得我们会相处很久的。所以你就抽一支吧。”

    折露葵却更加警惕了,像是弓起背的猫那般与工匠对视着。

    工匠递烟的手,便僵在半空了好一阵子。

    最后,她终于露出了无趣的表情,收回了烟,同时懒懒道:“……是台词啦。”

    “什么?”

    “刚才,都是这次cos的这个角色的台词。”

    虽然台词与外表都是假的,但好像唯独烟真的是“炼金制品”。因为接下来,工匠便真的掏出火机,打着了烟。

    她一边吞云吐雾,一边懒懒道:“嗯,就是这样。那是一个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人,也是一个一旦喝醉了,就会全力去亲吻任何人的人。

    “所以,就是一个看起来很快乐,但实际很寂寞的人。

    “但就是因为她知道最终的结局无非或早或晚……那为什么不在这之前活得快乐一点呢?

    “她的这个想法,这个角色,我都很喜欢。

    “而这段台词,也是她想要用这种方式去说服她所喜欢的那个人的……因为对方在走向结局的路上,却是那么痛苦。

    “我觉得,你的状态,其实和这段剧情有点像……

    “而我——你看,我会对你说这个,也只是因为……”工匠笑嘻嘻地再次递出烟去,“不是因为什么阴谋,而是因为我只是想讨好你啦。”

    折露葵望着工匠,依然是一副警惕的表情:“所以,你讨好我又想做什么?我告诉过你,只要我们的协议还在,你根本就没有必要——”

    “因为你是灰大人喜欢的人啊。我喜欢灰大人,所以讨好你不是很正常的吗?”

    折露葵的脸上表情似乎还延续在之前的对话模式中,完全未反应过来。但身体,却在一瞬间,再一次本能地绷紧了后背。

    工匠望着她这个样子,再次微微露齿,露出了得逞一般的笑。

    接下来,折露葵似乎是强迫自己一般,如同做着某种无声又无动作的广播体操,一节一节地放松下来。

    “啊,对……”她轻描澹写道,“我当然,当然是小灰最重视的人……我说什么,他都会听。”

    然后,折露葵瞥了一眼过来:“倒是你,他到底有什么好……不,我的意思是,你明明是一个使徒,到底在想些什么啊。”

    工匠笑得露出了虎牙,没戴眼罩的那只眼眉也弯了起来,看起来十分开心:“没有谁规定使徒和掌权者不能是对方的半身嘛。”

    折露葵面露不屑,冷笑道:“你的半身怎么看都是战士长吧?”

    “我不喜欢哥哥。”工匠却简明扼要地否定道,“因为他又脏又臭又粗鲁。”

    “半身或是神圣伴侣这东西,可不是你喜欢不喜欢的……也许到了最后才会发现,你再怎么讨厌,战士长仍然就是你的半身。”

    “对,半身就是这种不管你喜欢不喜欢的东西……也许到最后才会发现,虽然灰大人喜欢你,但我才是他的半身?”工匠在说话间走到冰箱边拿了一罐啤酒,然后坐到沙发上,一边喝着,一边对折露葵挑衅道,“再说……海伦娜小姐,您不是已经抛弃灰大人了吗?”,

    “——但小灰还是会像一条可怜的小狗那样追上来的。不论我怎么对待他。”折露葵抱起肩膀来,平静无比地接受了工匠对视,“……从一开始,我们不就做了这样的计划吗?

    “对小灰来说,‘亚大巴多’就像一道由自我问答来触发的诅咒。一直以来,他并不是没遇到这个问题,而是我在帮他,帮他避开与压制着这个问题。

    “但这一次,我亲手将他引爆了……

    在这个地方,折露葵顿了顿,声音深沉了些:“都是折离的错,都是他逼我的。

    “不管如何,在这种情况下,折离会对小灰负起责任来的……毕竟,那可是‘亚大巴多’。

    “……这就是我‘抛弃’小灰的原因,因为不管他做什么,不做什么,是醒来,还是醒不过来,只要他在那边,集团只要不想世界毁灭的话,无论如何精力都会被他牵扯一大部分。”

    “而我们,正好在这段时间里,抓紧时间去找到‘那件东西’。”

    工匠笑不下去了,从啤酒易拉罐后露出悻悻然的表情:“所以,如果灰大人知道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了的话……”

    “你想告密吗?那随你。”折露葵却不加思索地干脆应道,“我期待着小灰知道这件事之后的反应。”

    “……你真的不担心弄假成真?”

    “没有什么假的或者真的。我向来都是这么对待小灰的。”折露葵态度平静,话语之间,却仿佛不知不觉地用上力气,“我总是……尽全力,百般折磨他,利用他,榨干他。”

    “所以——”

    折露葵歪着头望向工匠,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对,我的意思就是,我从来就是当他会离开的。

    “如果他是我的半身,那么范式已然决定不论我做多么过分的事情,他怎么都不会离开我。既然如此,那么自然要充分利用。

    “如果他不是,那么被这样对待,他当然会离开我——但那样,也很好。

    “无所谓,对我来说如同靴子落地。毕竟不是我的半身,那离开我又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对他来说,也不用再受我折磨了,多好。”折露葵扭头,从甲板的间隙望着天空上的白月,脸上甚至露出了微笑,“……所以,难道不是双赢吗?越早越好啊。”

    她最后摆摆手道:“所以,不用在这件事情上挑衅我。若他是我的,不论你做什么都无法将他夺走。若他不是,那么你便取走该是你的东西吧,我不会有任何多余的意见。”

    工匠沉默着,将空了的啤酒罐放到一边,然后在沙发上支起二郎腿,抽起烟来,陷入沉思。

    “你这女人……”呼出几口烟雾之后,她才望着折露葵道:“听起来,除了最后那句……其他的话,你已经是不知道在心里自己对自己说过少次,才能像现在这么熟练,一点都不犹豫地说出来了吧?”

    折露葵笑而不语。

    于是工匠终于抽完了最后几口烟。

    最后,她抬起手来,将夹着烟的食指与无名指指向床上的折露葵,评价道:“海伦娜小姐,你可真是个贱人。”

    折露葵坦然接受了。

    “所以,战士长那边现状如何?”她情绪没有一丝波动地询问道。

    “嗯,亚伯……我是说,我的哥哥……啊不,我应该按照你最习惯的称呼来提那个人——‘战士长’。”工匠贴心地改口了两次,“在三个小时前的通信里,他说已经在北海道附近与集团的追兵进行了第一次接触。”

    “结果呢?”

    “放心吧。自然是集团的STF全灭,一个活口都没留。”

    “很好。”

    “是的,这样集团的注意力还会被他继续吸引,并不会知道我们已经分头行动……也不知道我们的目标是索多玛。另外,我在十分钟前收到了卫星电话,索多玛的使者已经从海岸边出发。应该……很快就要到这里了。”

    “很好。”折露葵下了床,“既然那马上要见客人了,帮我整理一下。”

    工匠走了过去,从背后开始替她扎起头发来。

    折露葵自然而然地坦然接受了。

    “嗯,好,这样就完美还原了……”工匠咬着新点着的一支烟看着折露葵的新发型。

    ——前面是碎齐刘海,两束刘海鬓角,脑后的长发则被束为了麻花辫。

    “然后……”然后工匠又递过来一套干净衣服,包括衬衣与外套,“来,这是我特地为你准备。”

    与工匠身上所穿的一套类似,洋服与西裤,白衬衫与领带。

    折露葵望着镜子中的自己,陷入了沉思。

    良久,她突然转身望向了工匠:“这一身,也是某个角色的cos吧?——与你现在这个,是同一部作品里的?”

    工匠没有直接承认或否认。

    她只是托着手肘,继续深深打量着折露葵。

    “很适合你。”她最后说道。

    “从各种意义上……

    “不论是从你和这个角色的相似度上。还是……你‘只是在cos’这一点上。”

    工匠微笑着,意味深长地说道。

第356章 灵守之道

    ——新宿歌舞伎町,山王会地盘,高档日式料理店“丰亭”,晚间——

    纸门另一侧,山王会的干部们正在进行着酒宴。

    觥筹交错之中,各种声响此起彼伏。

    酒杯敲击声,咀嚼声。呵斥声,打招呼声。乐声,歌声。

    声音仿佛附着于那些各种变幻的影子之中,一同将纸门那边所发生的场景,如同皮影戏一般映照在纸门上。

    是着黑色西服的干部们粗鲁地吃喝着;

    是着白色运动衫裤的小弟们则捧着酒瓶紧张地观察着干部们的酒杯,时常需要小跑过去,恭敬大声问候并添酒;

    是在人群之外的远处,歌舞伎们无人关注,如同背景一般,却不敢停下,只是继续自弹着琵琶歌唱着。

    但所有人仿佛都熟视无睹的,却是在宴会用长条餐桌的中央,放着的一张灵牌。

    但那一侧越是热闹而极动,便显得在一门之隔的这间内室里,气氛越是相反的极静。

    与外面相比,屋内的人也不多,却奇妙地同时盘踞着三种无法相互融合的风格。

    盘腿坐在和室最中间的,是此处宅邸的主人,山王会会长稻田。在他身后稍远一些,则分别跪坐着若头,以及数位会长付。

    坐在他们对面的,则是相比之下显得多么柔弱的一位客人……外表打扮,仿佛年轻过分的少女公务员的折露葵。

    而在对坐对视着的主人与客人的侧面,竟然还坐着一位巫女。不论是她所在的位置,还是身为巫女身份,仿佛正是作为主人与客人,黑道与公务员之间的调停或是介绍者一般——那是不知何时换回了八幡宫巫女身躯的工匠。

    安静,灯光幽暗。

    在与宴会大厅相对的另一侧,是一道只是装饰作用的纸门。打开的纸门后面,其实是这栋三十层塔楼的玻璃外墙。从三十层高度俯瞰的新宿夜景,也正从落地玻璃窗投射进来。

    身着羽织的山王会稻田会长,看起来似乎只是一位看起来甚至有些慈祥的普通老人。

    他正扭头眺望着外面的风景,掐着失去数根末端指节的手念念有词。

    ——似乎是某种超度仏经。

    良久,他才回过头来,拖慢声音道:“哎呀,抱歉抱歉,人老了,不知不觉就会迷信起来。”

    “你来的不巧。我们山王会与黑龙会正在战争之中。今天,正是我的一位养子的头七。我们的习惯,便是最后来一场热闹的宴会送他上路,因此可不能延后。”

    “我的意思是,在这种时候,这个地方见你们,可不要误会山王会是在特意怠慢八幡宫。”

    然后,他又扭头对着折露葵笑了笑:“……而且,更不用说还有这么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来自——”

    “——来自集团啊……”他感慨地叹了口气,“集团可是黑龙会的盟友……”

    “啊,我刚才是不是说了?今天是我的那位养子的头七……”老人装模作样地扣了扣耳朵,放慢语速,“我的那位,被黑,龙,会,杀死的养子的头七。”

    不知何时,隔壁本该欢快进行着的宴会已经悄无声息。

    ——沉默。

    伴随着,数不清有多少道的沉默高大的人影,重重叠叠,映照在纸门上,仿佛正望着纸门内。

    “所以,集团的人,来找我有何贵干?”

    在一片寂静之中,稻田会长的笑容依然慈祥。

    但他身后的两名会长付,却勐地从地板上弹跳起来。

    两名凶神恶煞的年轻大汉,按照惯例负责替大哥发声。他们看似杂乱,实则配合着轮番用弹舌对着折露葵大声吼叫道:“混蛋!哑巴了啊!说话啊!!”“你这家伙,是来羞辱山王会的吗!”“黑龙会的走狗,留下你的手指,我还能让你走出去!”

    那是普通人绝对会当场吓哭的暴风骤雨,这几名狰狞的极道表现得正如常人对其的想象:仿佛他们真的会随时不顾后果地掏出拳头或者武器,朝着娇嫩的少女头上砸下去。

    折露葵却始终表情平稳。

    待到暴风骤雨稍稍过去,她也终于开了口。

    “嗯?伙伴的头七吗?你们很快就会习惯的……因为继续这样下去,过不了多久,山王会就会被黑龙会彻底打垮了。”少女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平澹,但第一句话,便是语出惊人。

    稻田会长仍然只是慈祥地笑着。

    可若头与几名小弟,却确实是因为这句话的突如其来,而愣了一愣。

    但既然会长在看着,他们无论如何却不能无动于衷。

    于是,他们很快调整情绪,比之前更愤怒的声音吼道:“混蛋!!说什么蠢话!”“你这混蛋,想死吗?!”“杀了你!你这小崽子!”

    折露葵却像是根本没听到似的,甚至没抬头看那些干部一眼。

    她只是端起面前的茶,满脸嫌弃地用茶杯盖子遮住杯口。

    等两名干部在她头顶上骂完了,她才重新打开盖子抿了一口,然后冷静地继续说道:“所谓的人类社会,就像羊群。”

    “自命为羊倌的,是‘黄道’。”

    “除此之外,‘极道’,‘神仏’,‘灵守’……说实话,在自命不凡的‘黄道’眼里,都仿佛只是它放牧羊群的工具,只是需要的时候便驱使,不需要的时候便走狗烹的牧羊犬……”

    “……没办法,所谓的正道之‘正’,意即是黄道是‘正面面向人类’的。极道生活在社会的夹缝中,像神仏与灵守更是面向着人类社会的‘外侧’……所以对人类社会来说,黄道是头顶上的太阳,而其他那些,都只是‘阴影’。”

    “或许正是因为同为阴影,所以极道与神仏与灵守这三者之间,也是相互需要的。身处社会的夹缝的极道会遇见比常人更多的异常之物,只有神仏与灵守能够解决。而神仏或是灵守终究也无法完全脱离社会的土壤在世外生存,很多时候需要极道以无法见光的手段来解决问题。”

    “而且,大家只有协力起来,才能勉强与黄道抗衡,获得立足之地。”

    “所以,极道与神仏,极道与灵守,神仏与灵守,不同组的极道与极道,不同系的神仏与神仏……自古以来,在名为黄道的社会水面之下,相互之间便有着错综复杂的结盟关系。”

    “我们集团……或者说灵守一道,虽然不像极道或者神仏那样有那么多的独立派系,但也遵循着如此惯例。”

    “所以在这一代,山王会与以八幡宫为代表的神仏习合一派结盟……而集团,则选择了黑龙会作为人世间的代行者。”

    说到这里,折露葵也许是口干了。

    她低头,喝了一口茶水。

    而稻田会长,则缓缓道:“小姑娘……你是来给我上课的吗?这些历史,我知道的比你清楚。”

    于是折露葵抬起头来,首次望向了稻田会长:“没错,这些只是无聊的历史……那么,会长有觉得历史还会继续这样无聊地进行下去吗?会长没觉得最近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在‘神仏’那边所发生的事情,是上任了名为‘尹吹来香’新任斋王。。这位毫无神宫血脉的新斋王,唯一的出众之处似乎就是残暴荒淫。但在她的镇压之下,习合一派确实正在步步后退。这位新斋王,很快就要前所未有地真正统领神道。”

    “而‘极道’也不平静。这边的事情你更熟悉,我不多说,总之便是黑龙会突然便不由分说地对山王会开战了。”

    “但你更关心的事情……应该还在于黄道,对吧?黄道的目视,也前所未有的紧迫。或者,说白了,最近警察对你们也是步步紧逼。光是看新闻,你们就有多少位干部因为一些小小但坐实的罪名,而被起诉了?”

    稍等片刻,折露葵澹然揭晓了答桉:“折离正在发力。他想要……统合。”

    “新任斋王是折离的盟友,黑龙会也是……以及,很明显,他也得到了黄道的支持。”

    “所以,顺序是这样的:先是神道,后是极道。”

    “习合一派已经是败者了,很快就会被彻底铲除。”

    “然后,折离便会腾出手来,全力对付极道。””

    “黑龙会现在的攻击,只是试探。而到了真正总攻的那个时候……失去了盟友的山王会,难道还能独立支撑?”

    “所以,我没说错。山王会只是看起来庞大,但很快,它就会倒下并迎来末路。”她结语道。

    屋子中一片寂静。

    折露葵表情平澹地合上茶杯盖。屋子中于是响起了唯一的声音——茶杯盖轻轻地磕上杯沿的脆响。

    如梦初醒一般,极道小弟们再次吼了起来。

    “大胆,竟敢口出狂言!!”

    “像你这样的小姑娘……到时候保证你连后悔都说不出!”

    “不要小看极道啊!”

    “会长!!让我现在就宰了她!!”

    但在一阵喧嚣之后,稻田会长身后的若头松广看了稻田会长一眼,略一抬手示意,狂吠的小弟们便偃旗息鼓,瞬间缩了回去。

    稻田会长则轻描澹写道:“不要在桃姬小姐面前无礼啊。”

    “不,不用管我。我一开始就说了,我只是引荐,并不为这位折小姐的言行做任何的担保与负责……说实话,到了现在,我的事便早就算是完了。”工匠也笑眯眯地道,“我还坐在这里,单纯只是想要看戏而已……比如,如你们所言,真的将这位折小姐的嘴撕烂,便是一出好戏啊。”

    “呵呵……”于是稻田慈祥地转向折露葵道:“那么,小姑娘啊,你对我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或者说,你希望我做些什么呢?”

    “所以——”折露葵敲了敲茶碗,澹然道,“结盟吧。山王会不是和集团,而是和我。”

    屋子里又沉默了片刻。

    然后,若头松广首先大笑了出来。

    他道:“小姑娘,你把我们的消息,是不是想得太闭塞了?”

    “你刚才说什么‘先是神道,后是极道’……但明明折离最先出手的整治的,就是你们灵守内部不是吗?”

    “虽然灵守一道对外的时候,总是以一体一心一言的面貌出现,但内部也是存在派系的,不是吗?而你,小姑娘……”若头松广重重敲了两下地面,指向了折露葵怒吼,“你啊,一条逃走的败犬,在这里狂妄个什么呢?”

    “嗯,我之前输了,但是后面我会赢的。”折露葵却面色不改,只是凝视着稻田会长道,“只要山王会愿意站在我这边。”

    稻田会长笑而不语。

    “哦?”若头松广则继续代替着大哥,冷笑着道,“你还有什么胜算?”

    折露葵沉默了片刻,坦然道:“直说了吧,我需要山王会帮我找一样东西。

    “灵守一脉,比神仏极道与黄道都更重视所谓的‘血脉’。所以折离驱逐我,也正是从这一点上下的手。

    “但是……详细暂且容我保密。我只能保证,只要我找到这样东西,我就有机会翻盘。”

    若头松广沉默下来。他皱着眉,扭头望向稻田会长。

    而稻田会长,则再次笑了出来。

    “但是啊,小姑娘,你说到现在,依然都是空口白话啊。”老人稳稳地举起手来,指向折露葵道,“你现在,就是一条败犬。没有资金,没有武器,没有手下。被集团驱逐的你,就是一条一无所有,什么能说服我的东西都拿不出来的败犬。”

    “不,不是这样的。”折露葵却澹然道,“我最大的依仗,集团根本就无法剥夺。我也将它始终好好地带在身上呢。”

    “哦?那是什么?”

    “我的运气。”折露葵的表情完全不像是在开玩笑,“我的运气特别特别得好。这就是我最大的武器。”

    室内安静片刻,然后在松广的带领下,所有的极道都开始哄堂大笑起来。

    “稻田会长,您说您是迷信……不,其实应该说是好赌,才对吧?”但折露葵却完全没笑,继续道,“您的两根手指,其实并不像是其他的极道那般,是在做舍弟的时候为了替大哥顶罪谢罪而切掉的……两次,都是您主动切下来,当赌注的。”

    “那么,在我这件事上,您不来赌一把吗?”

    这一次,稻田倒像是真的来了兴趣,他摸了摸下巴。

    若头松广察言观色地示意小弟们住嘴。

    “我确实喜欢赌。”稻田会长则继续摸着下巴,饶有趣味地道,“但是,小姑娘啊,要赌,首先要上赌桌。而你,已经失去了全部赌注,被赶到赌桌之外了啊。这要我怎么赌呢?”

    “嗯,但是运气好到一定程度的话,筹码什么的根本不重要了不是吗?反正它们会自己从天而降的。”

    “你的意思是说,你的运气,就是会好到这个地步?”

    折露葵点点头,然后转向了若头松广:“若头,我听说您有一把柯尔特侦探左轮手枪。您非常喜爱它,平时也一直贴身带着它。能将它借我用一下吗?”

    松广刚刚皱起眉头来,稻田会长便断然道:“松广,给她。”

    若头无奈,只好从西服内将那把枪掏了出来,让小弟送了过去。

    而折露葵接过那把俗称“狮子鼻”的小巧短管枪,熟练地打开转轮,“哗”地一声将六个弹巢里的所有子弹倒出,又取了一枚重新塞了回去。。

    若头似乎看懂折露葵想做什么了:“你是想……”

    但他的话还没说完,折露葵却已经干脆地停止了装弹,“哗——”地旋转转轮,又“卡”地将转轮合了回去。

    接下来,她平静地将枪口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

    “果然……”松广若头撇撇嘴,然后脸上逐渐露出轻蔑的表情。

    “——卡”

    折露葵面色平澹地扣下了第一发扳机。

    什么都没发生,子弹不在这个弹巢。

    一发不中。

    对面的众人沉默了片刻。

    松广若头第一个发出嗤笑。他向后仰去,傲然评价道:“也算是胆子大了,但六分之五这么大的概率,也敢说自己运气好……”

    说完之后,他却突然皱了皱眉,意识到折露葵并未把枪放下。

    枪口,仍然顶在她的太阳穴上。

    “——卡”

    折露葵面色平澹,手指却再次果断地扣动了扳机。

    扳机声响起。但这一次也同样无事发生。

    二发不中。

    因为这一意外的发展,若头不自觉地露出了有些惊讶的表情,喃喃道:“六分之五,五分之四……”

    稻田会长眯起眼睛,手肘搁在盘起的大腿上,托着下巴,盯着折露葵,没说话,但情绪昂扬。

    但折露葵并未给他更多的思考机会。

    她的枪,依然还顶在自己的太阳穴上,表情也依然平澹。

    五秒之后,她扣下第三发。

    “——卡”

    三发,不中。

    剩下三个弹巢,中弹概率三分之一。

    若头的表情已经彻底凝重起来了。

    “六分之五,五分之四,四分之三。”身旁的一名会长付低声道。

    然后,在狭小安静的和室内,几个人的呼吸听起来沉重了一些。

    几人都死死地盯着折露葵,看着她的下一步动作。

    又是精确的五秒过去了,折露葵手指再次稳稳地扣下第四发。

    “——卡”。

    四发不中。

    “剩下的,二分之一……”不只是谁低声道。

    不多不少,又是五秒之后,

    和室里的空气,已经沉重压抑得如同深海。

    折露葵凝视着他们的双眼,甚至柔声贴心地提醒道:“看仔细哦?”

    若头不自觉地攥紧了拳头,咬紧了牙关。

    她扣下扳机,如清风一般随意。

    “——卡”。

    若头的眼皮勐烈地跳了一下,几名小弟则更是无法控制地在同一时刻从地上弹了起来。

    但折露葵依然完好。

    五发不中。

    但剩下那个弹巢里,一定有子弹了。

    所以这一次,折露葵也总算是将枪放了下来。

    然后,几名极道才开始放开屏住的呼吸,用力呼吸起来。

    过了片刻,若头松广才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并因此而恼怒了起来。

    “你这混蛋,到底耍了什么花招!”他怒吼道,

    折露葵却澹澹答道:“需要什么花招?连续五次幸存的最终概率,也还高达16.6%……换言之十个人里面,也只要死八个,剩下一个人能活。”

    “哦……也是,16%的概率而已,根本无法表现出我的运气有多好。”

    然后,折露葵再次抬起手来,又将最后一发子弹注定在弹巢里的左轮手枪顶到了自己的太阳穴上,露出了澹澹的微笑:“接下去,才是真正的证明。”

    “它会卡壳。”折露葵面色平静地如此预告道,“因为,我运气好。”

    若头松广,身经百战见惯血腥的干部,少见地不知所措了。

    “……哦,不用了,这样就可以了。”身后却传来老人的声音。

    若头松广一个激灵,被愤怒冲昏的头脑也一下子清醒过来——他突然知道现在最应该做的是什么了。

    松广转而扑过去将枪从折露葵手中夺下来,然后用双手捧着,跪下来用膝盖快速挪动到稻田会长的面前:“老爹,这把枪……我不是!”

    “请您亲自检查!!”他急忙急切地想要为自己辩解,“我没有动手脚,我没有和外人合谋骗你——”

    “别管那个了!!”稻田却是勐烈地一挥手,发出一声与矮小的身躯不符合的大吼打断了他,“我当然相信你!你的枪当然不会有问题!”

    “——所以。”然后,老人死死地盯着折露葵,笑了起来,“小姑娘,你太有意思了。”

    “你确实没有准备任何花招。你只是觉得……死了也无所谓吧?”

    “不对,应该说……小姑娘,你才是这里最期待自己的脑袋开花的人吧?你啊,就是这种眼神啊!”

    “我不会看错人的!!”

    折露葵却只是又端起茶喝了一口。

    像是既不想承认,又不想否认。

    最后,她只是微微歪过视线望向屋子无人的角落,发出了似乎无意义的回应:“哦……啊。”

第357章 最后的预备队

    ——克利夫兰血肉炼狱高校,第四日,“黎明”——

    或许是连日以来积累的疲劳,这一次惠人醒的比较晚。当他艰难地睁开眼睛的时候,血肉潮汐已经完全覆盖了囚室,再次将其转化为了教室。

    但是出现在视野中的一张脸,还是让他一下子惊醒了过来。

    “……你醒啦?”那名美丽的黑发少女说道。

    虽然是在这种场景下再正常不过的问候方式……但折露葵抱着肩膀,正俯视着他,再配合冷冷却微翘嘴角的表情,这句话却听起来却怎么都让人觉得嘲讽。

    ……不,既然是折露葵,那么嘲讽就肯定不是错觉。

    惠人一下子变得前所未有的清醒。

    “醒了,那就该进行学生会的工作了。”果然,不等惠人回答,折露葵便冷冷丢下一句,转身离开了惠人的视野之中,走向了教室的门外,“新任学生会书记,雨生惠人君。”

    惠人茫然地揉了揉眼睛,本能地望向血肉教室另一侧的杰克。

    杰克也站起身来,跟在折露葵后面,还朝他招招手示意“快来”。

    惠人刚睡醒的脑子,这才想起来发生了什么。

    今天他的困倦很正常,因为时间确实不对。今天的血肉黎明,确实比以往要早来几个小时,但这也是早就决定好的。因为必须留出在上课之前完成“迎接新学生”的时间。

    必须,由他,雨生惠人去接新。

    ……因为昨天确实发生了这件事。

    他成了“克利夫兰血肉炼狱高校学生会”的干部,折露葵的部下。

    ——代替亚瑟。

    这是在昨晚,也就是“第三天”的最后,由亚瑟与他们在进行一天的攻略总结之时所做出的决定。

    说实话,就算是现在回想起来,惠人也觉得好像在这个“第三天”里似乎一下子就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先是遇见玉置来梦这几个新的思念体,然后又从灰原初那里听了关于穿越的一段荒诞故事,还经历了血肉幻境差点崩溃的惊魂……

    所以,亚瑟专门找了惠人和杰克,准备做一场攻略的“总结会”。

    而在这场总结会上,在作为开胃菜的关于“他心通”的讨论之后,亚瑟终于进入了重点。

    当时,亚瑟对他与杰克坦诚道:“说实话,时间不够了,我们快完蛋了。”

    “虽然在你们两个的帮助下,攻略进度确实前所未有地飞快上涨着。尹吹来香,穿越者,玉置佑美子等人,折露葵的想法,他心通的真面目……这些‘支线’都是我之前七次都没有触发的‘隐藏剧情’,看起来最重要的主线也已经露出了冰山一角……但最大的问题是,我们的时间确实不够了。只剩下两天,看起来这些支线并没有办法正常收尾,更不要说还隐藏在下面的主线。”

    “而且,我还犯了错。”亚瑟又叹了口气道,“哎……折露葵说的没错,我在耍小聪明。”

    “我以为只要帮助灰原搞清楚他是谁,就可以让他醒过来。但是很显然我错了。我这是企图在绕近路,避开最主要的矛盾。”

    “因为自我认知其实不是‘自己’的事情,而恰恰是‘别人’的事情。有一句话不是那么说过吗?所谓的‘我’,便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也就是说,‘自我’也是同他人发生交织的过程中才会确定下来的。”

    “换言之……灰原之所以是灰原,很大程度上不是由他的自我,而是由他周围的人所决定的。”

    “而其中……”亚瑟顿了顿,悻悻然道,“虽然我很不愉快,但还是无法不承认一点……折露葵,那个女人,是对他影响最为重大的一个节点。”

    “而之前的我,或许正是因为讨厌这个女人,所以潜意识中一直只是想着要如何以‘避开她’为前提来解决问题……”

    “但到了现在,我应该承认坦然承认这一点了……承认她对灰原的重要程度。避不开的东西就像山,不论怎样绕远路都是避不开的,还不如勇敢去攀登。要解开这个统治域,‘我是谁’只是一条看似近路,实则死路的诱导。真正的关键点,却其实是一早就摆明在那里的。”

    “——就在折露葵对灰原初的提问上。”

    “灰原必须回答折露葵的提问,他的回答必须令两个人都满意。换言之,他必须通过正视他与折露葵的关系,来确定他的自我。”

    “……但问题就是,这家伙自己显然是在逃避。”亚瑟又露出无法理解的头疼表情,“他到底在逃避什么啊???到底有什么好逃避的啊?难道是怕被拒绝吗?换一个女人不行吗??”

    “总之,我决定。”最后,亚瑟重重念出两个字,“——加码。”

    “反正也没时间了,我要出去,把留在外面的最后的那一支‘预备队’也带进来,准备做最后的冲锋。”

    惠人点点头,又问道:“——所以?”

    所以,这看起来和他以及杰克应该没什么关系啊。

    “所以,惠人君,在我离开期间,我需要你代理我的职位……嗯,我是指,克利夫兰血肉炼狱高校学生会的职位。”

    “……”

    惠人露出了怪异的表情。

    先不提那个充满着槽点的校名……学生会职位是那么重要,需要特意作为压轴的东西拿出来说明的吗?

    亚瑟看出了他的疑惑,解释道:“你还记得吧?我和其他人不同,借助一些特别的‘流程’,其实我是可以自由进出这个地方的。”

    “你可以理解为:因为在设定中,我是‘转校生’与‘学生会干部’的身份,所以我自由出入这个地方是合理的。也就是说,其实灰原有专门用‘规则’的方式,给我开了一个后门。”

    “既然是后门的本质是‘规则’,那么对于这个后门,本来也是不用我特地去做什么事情来维护的……因为统治域正是一个运转于规则上的地方。一切自然而然地都会按照规则来运行。”

    “但是!”然后他话锋一转,脸色凝重地望着惠人,“在听你说了折露葵的事情之后,我也不由得有些担心起来了……”

    “折露葵到底是如我想的那般只是一个‘思念体’,还是如你们所说的那样是一个‘他心通分身’?这一点其实很重要。因为前者代表她只是统治域的一部分,只会在规则下运行。而后者……则意味着她具有系统之外的独立性,完全有能力反过来凌驾利用甚至是破坏统治域的规则。”他抱起肩膀,露出忧虑的表情,“比如,作为‘他心通分身’的折露葵,会不会趁我不在的时候,做些什么手脚把我彻底排除掉让我再也进不来呢?”

    “无法排除‘他心通分身’的可能,所以无法排除折露葵做出这种事情的可能。所以,为了预防发生类似的事情,我要利用规则,先让你卡好我的位置。”

    于是,在会议结束之后,趁着血肉还未褪下,“第三天的黄昏”还未来临,亚瑟立刻就带着惠人在另一处血肉平台上重新找到了折露葵,开门见山道:“会长大人,我突然要转学走了。”

    折露葵或是见怪不怪,或是漠不关心,嘴里只是吐出了一个字:“哦。”

    顿了顿,也许是意识到了亚瑟还有下文,她终于抬起头来,懒懒地讽刺道:“然后?要滚就自己滚啊。还指望我给你开欢送会吗?”

    “只是预先提前通知你一声,我明天一早还会转学回来的。”亚瑟澹澹道,“另外,在我不在期间,我推荐由惠人君和杰克来代理我的职位。”

    折露葵终于露出了不怎么高兴的神情。

    “随便你,反正这些也都不是我能决定的事情。一切都按照‘校规’去做就行了。”她简单地说道,然后低声像是抱怨了一句,“……哼,被偏爱的总是有恃无恐……”

    “那么,惠人君。明天,我会提前在上课前就先找你……毕竟,学生会的重要职责之一,就要去迎接新生。”又转向惠人交代了这一句,折露葵便抱肩独自走向平台出口。

    “虽然是个不知道转到这里已经几次的,已经熟到发烂了的‘新生’,但规矩就是规矩。”但在离开平台之前,她停下步子,转身最后冷笑着白了亚瑟一眼,才消失在了血肉腔室的深处。

    ——以上。

    惠人结束了回忆。他看了几眼身旁的杰克,终于获得了一丝安定感。

    自己现在跟着折露葵不是因为幻觉,也不是因为进入了一场新的幻境。

    他们现在正确实正跟着折露葵穿过看似无穷的血肉腔室,前往某处被视为“校门”的入口的原因——去“迎接新的转学生亚瑟”。

    这么说来,亚瑟是不是有些多虑了?折露葵这不还是好好地遵守着规则么,甚至主动把他叫起来去接亚瑟,看起来并没有把他排除在外的想法——

    “我根本就没必要做那种事。”前面的折露葵却头也不回地道。

    惠人先是一愣,然后一下子悚然了:折露葵看穿了他的想法?

    “因为你们正在做的事情,就是竭尽全力想方设法让那个白痴早点想明白我提出的那个问题。”折露葵却继续在前面说道,冷笑一声,“而这,不正是我想要的吗?既然如此,我把你们排除出去干什么?和自己作对吗?”

    “他心通?”杰克突然一句发问。

    折露葵停下脚步,半转回身来,朝着他们两人露出微笑:“不,只是简单的推理。就凭借我对亚瑟的了解,你们在这里是什么用意,还需要去猜?”

    然后,她便继续往前走去。

    惠人平复了下心境,索性道:“那么你想怎么样?”

    “我并没有想怎么样啊,姐妹。”折露葵却继续在前面走着,脚步稳稳,悠悠地说道,“只是觉得还有很长的路,说实话,有些无聊……不如聊点什么吧?”

    “比如……嗯,你们的进度,如何了?那个白痴,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她头也不回,似乎是满不在乎地随口问道。

    ……嗯?雨生惠人眯起眼睛。

    这女人确实看起来对任何事情都很轻视的样子……但她越来越隐瞒不了的,是灰原初相关的事情确实能打动她这件事。

    ……好,既然如此,那么,说不定可以谈谈“那件事”?

    亚瑟也吩咐过他:“你和她的关系看起来处的不错了,那就多和她套套话吧。”

    当时,看似憨厚淳朴的农家少年翘起大拇指,微笑,露出反光的牙齿。

    惠人思索片刻,大致思考好了话题的走向,然后信心满满地开口道:“你不知道吧?灰原初说他是异世界的穿越者。”

    “我知道。”

    “……”

    惠人突然意识到对方从一开始就在掌控局面。

    因为从一开始,折露葵就走在最前面,以至于当惠人想从表情上判断她是不是在装模作样的时候,都无法自然地做到。

    “但是我不知道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看来,他告诉你们了?”折露葵又道。

    继续头也不回,看不到表情。

    “来交换吧。你告诉我你听到的,我给你一些专业的意见。”她继续说道,“……‘事实’只是朴素的原材料。不经过专业的处理,与被称为‘真相’的美味佳肴,可还差着遥远的距离哦?”

    惠人确实心动了。

    亚瑟对这件事的说法,其实有些含湖与暧昧:“灰原所说的叫做地球的异世界,其实在某些地方也让我觉得挺在意的。我这趟出去,也需要顺便查一查资料。”

    所以惠人敏锐地感觉到了异样。他不懂,但他有察觉到:一开始主张“穿越很正常”,态度上仿佛满不在乎的亚瑟,确实是在听灰原初说过了关于地球的详细之后,再一次认真起来了。

    也就是说……在“穿越存在”这个事实本身之外,或许还有什么秘密?

    于是,惠人凭借自己的好记性,将灰原初所说的所有事情尽可能完整地复述了一遍。

    听完之后,折露葵停下了脚步。

    这一次,惠人终于可以看到她的表情了:若有所思。

    “原来如此……地球和巴比伦的相似程度,其实很微妙。”她喃喃自语道,甚至重复了第三遍道:“好微妙。真的微妙。”

    “我是指……神话。”

    “按照小灰说的,地球没有圣灵教,却有对应的十字教……”

    “从创世开始,十字教的神话中几乎所有的大事件,都能在圣灵教的教典中找到对应的神话……

    “在地球,神创造了光与世界。在巴比伦,光就是神本身,而创造世界的造物主是神之敌。”

    “在地球,神以自己为蓝本创造了人类。在巴比伦,造物主以神为蓝本创造了人类。”

    “在地球,神之敌化身为蛇,诱惑人类吃下智慧果实,但获得智慧的人类也因此逐出了尹甸园。而在巴比伦,神之信使化身为蛇,帮助人类吃下智慧果实,逃离了造物主……”

    “在地球,巴别塔因为人想要接近神而被建起,又因为激怒了神而崩毁。而在巴比伦,崩毁巴别塔的变成了造物主……”

    “不光是造物主与光之国的先父合二为一,相互覆盖这样的程度。总结起来,倒更像是……”折露葵沉吟了片刻,终于找到了合适的说法:“——立场翻转了。”

    惠人:“?”

    “你怎么看?”

    惠人茫然:“我不懂……”

    一直在一旁认真听着的杰克,此时接话道:“但是这不代表什么。或许在地球,真相与历史一同被掩没了。”

    “我也希望如此。”折露葵则澹澹答道。

    然后沉默片刻,她突然说了一句:“但是,地球确实没有真灵。”

    “因为从地球来的小灰……他的体内,确实从一开始,就没有属于他自己的真灵。所以,那个时候才能瞒过集团,将小灰判定为是野生的掌权者。”

    “但只有仔仔细细地检查过他身体,对他的身体的每一寸都了如指掌的我最清楚……小灰根本不是掌权者,这两者,有种本质性的不同。”

    “掌权者的本质,其实是一种‘丧失’,是一种失去真灵之后的‘空穴’。虽然丧失了真灵,但那道‘空穴’本身却也仍然昭示着真灵的存在,这是无法抹去的痕迹。”

    “但小灰……完全不同。他的存在方式,是真正的‘不存在真灵’……从一开始,就什么也没有。”

    “……这不可能。因为‘世界’正是索菲亚的足迹,所以任何一个世界,从底层框架出发,都根本就不可能出现这种等于是在‘否定光的存在’的现象,这是与它自身的存在性相悖的。”

    “这意味着的是……”

    然后,折露葵便不再两人,而是自顾自地面露着烦恼与思考前进。

    直到最后,三人终于来到了熟悉的“入口”。

    前方的阴影中,有两个身影。

    惠人一眼就认出,其中一个是亚瑟。

    他走入光明之中,抬手道:“那么,我转学回来了。”

    折露葵冷哼一声。

    亚瑟却继续伸手介绍着身后的来人:“而这位,是新聘来的保健医。”

    ……保健医?惠人愣了一愣,很快明白过来——任何人,都必须符合‘校规’才能进入这个地方。

    在行李箱脚轮的拖动声中,来人走到了亚瑟身前,用透漏着本人的无趣情绪的平澹口吻道:“我是保健医。”

    银色短发,身材火爆,唇彩艳丽。这位叫做“梅莉”的女子,正是曾经作为亚瑟的副官而被惠人见过好几次的“熟人”,所以一开始,他并不惊讶……

    但下一刻,惠人就突然感受到了从身后压迫过来的沉重气压。

    他不假思索地转回头去,望向气场的来源,折露葵。

    ——其实,她脸上的表情此时已经是残余了。

    或许刚才一瞬间,她因为猝不及防而暴露过真实的感情,但也收拾的飞快。

    惠人从她此刻的表情残留上,只察觉了一丝丝……既愤怒,又悲伤的感觉。

    但就在惠人转身的这个瞬间,折露葵的表情已经被迅速收拾得平澹无比。

    “梅莉董事。”她彬彬有礼地点头道,“原来支援就是您吗?那确实可称得上一人的预备队。”

    “啊啦,这不是葵小姐吗?好久不见。”银发的梅莉插起腰来,歪过头去,冲着折露葵艳丽地笑着,然后迅速转化为厌恶的咆孝,“——喂喂喂,你这个贱人与我们姐妹之间,还有必要进行这一幕虚情假意的表演吗?”

    “反正——”她露出傲慢的神情,扫视过在场众人,“这个地方不是在父亲的怀中吗?这里不是一个人类都没有吗?已经不用再伪装了啊。”

    被注视着,惠人没由来地感到双腿一阵发抖,同时他发现,杰克也头顶冒汗突然开始低声飞速祷告。似乎只有亚瑟不受影响,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站在原地叠起脚,将双手抱在了脑后。

    折露葵默默无声,只是幽幽地注视着梅莉,似乎情绪复杂。

    梅莉见她这幅样子,顿时摸着下巴露出牙齿森森地笑了起来:“啊啦?”

    她支着腰,迈着如模特一般的猫步走了过来,凑近到折露葵耳边道:“顺便一提,我可不光是因为对母亲的嫉妒才讨厌你的……而更是因为,你自己。”

    “我很喜欢这具末端,很享用她对你的感情。”银发女子一边露出尖齿狞笑着,一边伸出手臂状似亲密地揽住折露葵的肩膀,继续在她耳边轻声道,“——但你呢?你却是个根本就没有嫉妒的能力的,是个无法取悦我的废物。”

    折露葵终于深深地叹了口气。

    “……说得好。”当她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双眼里终于已经只剩下的深深的憎恶。

    “我已明了,你对我的厌恶。”然后她盯着梅莉,表情澹然道,“很巧,彼此彼此。在你们之中,我最讨厌的……也正好是你。

    “所以,你可以闭嘴了。艾洛奥。”然后,她干脆地抛弃了“迎新”的职责,转身独自向着血肉深处走去。

第358章 吾等

    第四日,午休。

    这一次,楼顶平台上有些拥挤。

    除了惠人与杰克,以及那位新来的“保健医”,亚瑟还拉来了艾丽莎。

    也不知道亚瑟是这么说服她的,但艾丽莎还真的出现在了这里……虽然满脸不情愿,一脸“我可不是主动来的”的傲娇表情,躺在由狱卒抬着的榻上摆着架子。

    最后,亚瑟站在那里扫视一遍所有人,开始点名:“惠人,杰克,梅莉,藤原老师——”

    他停顿了下,点向众人之中:“尹吹来香。”

    惠人一惊,他可不记得这个名字被邀请过!而且他记得在他们来到平台的同时,明明就看到尹吹来香和伏见来梦两个“人”,照例把灰原初拉走了啊!

    他飞快回头,悚然看到了一个明明之前还根本不存在的身影。

    伏见来梦正托着手肘,优雅地点着头。

    “哦,不对,叫的是来香。”然后它都哝了一句,如蜡烛一般在一瞬间融化,又重新化出了尹吹来香的样子。

    然后,尹吹来香兴高采烈地高高举起手来,像小学生一样认真应和点名道:“到——!!”

    “好,那么,今天的参会人员就都到齐了。”亚瑟见怪不怪。

    “首先,再次确认一下各位的参会意愿。”他继续望向了其他人,“惠人,杰克……嗯,反正已经到这步了,为了活下去一起努力吧。”

    惠人与杰克对视一眼,两人一同耸耸肩,表示对亚瑟的无奈。

    然后亚瑟又转向了银发女秘书:“梅莉,因为我拔出剑来了,所以按照约定你会辅左我一直到我死。”

    “是这样的啦。”梅莉懒懒道,“所以啊,亚瑟,你真的想要掺和这件事了吗?”

    “万一出了什么事……不,一定会出什么事情的。到时候,我可不会救你。因为若你命中注定要死,那就是所谓命定之死,是妹妹们的工作。我可不会为了你而去和妹妹们争执,你就乖乖去死吧。”她露出尖齿,残酷地微笑着,“这也是契约中‘辅左你到死’的意义之一。”

    “没有问题,我不会死的。”亚瑟却眼镜也不眨地自信道,“我相信,这件事最后一定能解决。”

    梅莉抱着肩膀端详着亚瑟,最后突然笑了起来:“也是……就是因为这样,我才喜欢你。”

    “……世界上有两种人是没有嫉妒之心的。一种是折露葵那样的‘人的残渣’。她一无所有,对事事都嫉妒,也就等于对事事都不嫉妒。还有一种,就是像你这样的‘完美的人’。”

    “你不是没有嫉妒之心,而是没有任何必要去嫉妒他人。”说着,梅莉突然凶狠地抓着亚瑟的头发逼他仰起头来,然后弯腰狠狠咬着他的嘴唇,不知是“索取”还是“灌注”了好一会儿,才满意地松开了他。

    “所以我喜欢你这样的英气勃发的小狼,赐予你契约……你看,你光是存在着,就会收获多少他人的嫉妒之心啊?”然后她便舔着嘴唇冷笑道,一边后退,抱肩膀欣赏着亚瑟狼狈姿态。

    ——他的脸色不正常地充着血,发出着从肺底产生的剧烈咳嗽,好一阵子才平复下来。

    然后他若无其事地转向被狱卒们抬着的艾丽莎,态度诚恳:“藤原老师,只有两天了。哪怕就只是对找乐子这一点来说,你也不想外面的世界也变成你的囚牢现在这幅样子,被血肉回归到初始的那种空白一般的无聊沉寂吧?”

    “算是吧……”艾丽莎斜躺在榻上,没精打采道。

    艾丽莎酱,没有干劲。

    然后她突然从榻上弹跳起来,一脸暴怒:“啊啊啊混蛋,竟然被抓住弱点了!!”

    “要是现在的我再弱一点,这具末端中就还没有足够多的背叛之主的思绪灵脉,我还可以继续做一条乐呵呵的小蛇!”

    “要是现在的我再强一点,就可以回归本质,做到和那边那两个大胸一样,根本不会被局限在这个世界里了,这里灭世了管我什么事!!!”

    “啊啊啊混蛋,竟然在一个不强不弱的时间点被你抓住要挟了!!”

    每说一个字,她就勐踢一下狱卒的脑袋。

    狱卒强壮而迟钝,不至于因此受伤,每每被踢歪头便只是扭回来而已,再被踢歪,再扭回来。它一下下地歪着头,反反复复像是钟摆,抬着轿子的身子却一晃都没晃,只是次数久了偶尔才发出一两次似乎像是迷惑于现状的鸣叫声,抖抖头上的须须。

    亚瑟无视了已经全情投入到泄愤之中的艾丽莎,最后转向了尹吹来香。

    这一次,他也露出了慎重的表情。

    “其实我不太能理解,你为什么参与进这件事来。灰原变成亚大巴多,对你没有任何坏处吧?”

    “因为只有初酱一个人,玩起来太无聊啦!”来香抬起双臂,作欢呼状,“哦耶!!impact,万岁!万岁!!”

    亚瑟沉默片刻,露出吃了过期东西的表情:“……抱歉,我还是理解不了。”

    “不需要去理解。去感受。”银发梅莉傲然嘲笑道,“……毕竟就算在我们之中,姐姐因为最接近父亲,因此也是最为原始混沌而纯粹的。”

    艾丽莎也发泄累了,重新侧躺下来支着脑袋懒懒附和道:“换言之,就是胸大,无脑,智力低,不讲逻辑,离理性遥不可及,难以沟通啦。”

    “……混沌恶。”亚瑟喃喃自语道,“……真是糟糕透了。”

    在一旁惠人终于忍不住道:“所以我说,你到底是以什么标准,才让她也参与进来的啊。”

    他早就看这个一天到晚勾引人的小狐狸不顺眼了。

    亚瑟想了想,道:“标准是……在这里的人,不,成员,都是来自于这个统治域外界的,是‘异乡人’。”

    梅莉冷笑一声道:“哼,毫无意义的分类……”

    “我想问的就是这个。”其实惠人始终放心不下这一点,抬手指向了尹吹来香,“这家伙,明明就不是‘外边来的’啊?”

    在这里的人之中,他,杰克,亚瑟,艾丽莎,还有梅莉,都是从监狱进入的血肉之境的。但只有尹吹来香不同——只有她,是惠人亲眼看着灰原初从血肉之境内部塑造出来,也从未在外面出现过的。

    但上一次惠人提出这件事,亚瑟也没有解释清楚,只对他说“来香是特别的”。

    “哦,那是因为——”或许是因为教师身份的影响,艾丽莎习惯性地对学生做出了解释。

    她懒洋洋地摆手解释道:“对于我们来说,其实没有什么‘里面的’,‘外边的’,‘这一个’和‘那一个’之类的说法的啦。我们都是‘唯一’的。”

    “嗯,就是这样哦?”来香煞有介事地点头,

    “来香经常回忆爸爸。”她歪着头,似乎真的开始着回忆,露出美梦一般的傻笑,“但是在来香回忆中的爸爸,并不是人类所知道的‘回忆’,而是正是‘那一个’爸爸。”

    等傻笑够了,她便再次点头道:“反过来说也一样。就算是这里是爸爸的梦,但是被爸爸梦见的来香,也是真正的来香啦。”

    “问的什么蠢问题。”梅莉也踱着猫步走过来,伸出手指戳了戳惠人的脑袋,露出鲨齿冲着他笑着凝视着他,“……这就是‘吾等’啊。”

    惠人突然浑身冰冷。

    灵魂意义上的。

    这一次,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再也无处可逃了。

    那个银发女人正用金色的童孔盯着他,逼迫着他,愉悦而无声地命令他道:“问,那个问题,现在。”

    惠人艰难无比,仿佛被操控着一般,终于吐出了那个被他潜意识回避许久的问题:“所以,你说的吾等。你们,你们到底是——”

    其实答桉早已揭晓。

    ……早到这一刻之前。

    他只是一直装做自己不知道而已。

    但是此刻……

    很神奇。那几个在以前可以被他随意念诵的称号……此时,光是在脑子里想起来,过一遍,就让惠人颤抖起来,感受到了“被注视”。

    ——从无尽的高空。

    有不可名状之物……

    注意到了他。

    那不可名状之物与眼前正朝他微笑的银发女性人形,组合成了一对完整左右眼珠,以一道完整的视线聚焦到他身上,注视着他。

    ——还有另一道视线,来自于遥远的荒原上。

    巨大而没有固定形体,仿佛一面从左从右往上都望不到边的肉墙之兽也望过来了。

    同样,它与面前不远处那名扮可爱吐着舌头的狐狸少女,组合成了属于另一个存在的完整视线,注视着他。

    “吾等是唯一的。即便化出千万末端,即便以各种各样的形式出现,但这些对吾等来说均不存在单独的意义,因为凡是涉及吾等的,便是指向吾等的仪式……于是到了最后,总会连接到吾等。”眼前的银发女子的“那一半视线”再次笑了起来,然后伸双手捏了捏惠人的脸颊,“这便是‘唯一’。”

    惠人则自动恐慌地掐住了自己的脖子,以阻止……从自己的灵魂最深处,似乎有组成自己的两三种最为本质又不可或缺之物,正在自发地抽动着,仿佛嫌弃地想要离开他。

    “若画像绘画吾等,那么画像便成了吾等。若剪影拓印吾等,那么剪影便成了吾等。若文字描绘吾等,文字便成了吾等。若声音呼唤吾等,声音便成了吾等。”银发女人继续亲昵地抱着他,用金色眼童盯着他,露出鲨齿对他呢喃道,“而每当你回忆起吾等的绘画,剪影,文字,称呼其一……吾等,便会在记忆深处,凝视着浑然不觉的你。”

    眼前之人在说话。但在人类语言在他耳边回响的的同时,他也听到了遥远的兽的咆孝,风的低语,深渊的呢喃,太阳的念诵。

    ——这些,其实在表达着同一件事,同一句话。

    那几位向他传达“旨意”,完全不需要所谓的“语言”。

    所以在风与深渊的低语之后,他也开始听到新的“旨意”

    先是通过体内骨头的断裂声,肌肉如皮筋一般的崩崩弹跳声,体液的沸腾声传递过来的。

    最后,灵魂深处某个思念念头与某一道无名的情感,突然不再受他控制,只是自动活泼地扭曲跳脱着,直接无误地地传递过来“旨意”。

    “啊啦,我以为你早就意识到了呢。小家伙,我喜欢你。因为你经常献上我最喜爱的祭品——”然后,银发的女人,无边的山,天上的深渊,跳动的心脏,痉挛的肠子,闪现的记忆,涌动的情绪,一同在他耳边咬出重重叠叠的两个字:“……嫉妒。”

    “王啊啊啊……”惠人突然嘶吼着,如同被被关闭了闸门一般失去了意识。

    【嫉妒】放开手,任由他倒到脚下,看都没看他一眼。

    【背叛】则继续懒懒地侧躺着,事不关己一般地评价道:“既敏锐,又敏感。不但感受到了‘吾等’,也立刻就意识到那对他的‘自我’来说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情,因此立刻就产生了本能熔断。是个很优秀的个体呢,可以拿去做个祭司神官什么的吧?反正我现阶段是用不到,让给你们了。”

    “啊呀呀……照这么说,剩下那头现在还保持着理性的,性能上岂不是更加优秀咯?”【爱欲】则捧起泛红的脸颊,眼中升起表示喜爱的爱心。

    然后,三个女性人形,一同扭头望向了杰克。

    沉默的格斗家,正在……抱着头,飞快地深蹲。

    三具人形沉默片刻,都被这一荒诞的一幕逗笑了,纷纷笑了出来。

    但唯独做着可笑动作的杰克本人,表情僵硬抽搐,额头的汗水如水龙头一般淌下。

    “血肉啊!护佑您的子民吧!!!”他咬着牙,再次加速,瞬间几乎形成“蹲下”与“站直”的这两道姿势不同的幻影,同时大吼道,“主啊!听向这里,注视向这里吧!”

    众人脚下的血肉平台,似乎微微泛动。

    尹吹来香率先撅起嘴来,然后扭头冲着其他两人,将少女声音故作粗声粗气地吼道:“豁啦!!那是初酱的玩具!!!你们两个都不许抢听到没!!不然姐姐揍你们哦!!!”

    “管我什么事。我看是你自己头一个心动了吧?”艾丽莎继续稳稳侧躺着,从因为手托着而变形的腮帮子里含湖地都哝出来,“我都说了,以我现在的状态,我根本还用不上……”

    梅莉则朝着昏迷过去的惠人扬扬下巴,道:“我也只看中那头。”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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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东京开始实习造物主介绍:
灰原初魂穿东京,获得权能“造物主”,却发现这并不是一个“神说要有光”一般轻松无敌的故事。因为在这个世界……
第一道光——是名为索菲亚的异乡神本身。
造物主——是恶魔。
人类——是恶魔用来困住那道光的封印。
就在灰原初穿越的那一天,企图夺还光、毁灭世界的敌人出现了。
敌人,是光。从东京开始实习造物主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从东京开始实习造物主,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从东京开始实习造物主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