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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东京开始实习造物主全文阅读

作者:绯白鹭     从东京开始实习造物主txt下载     从东京开始实习造物主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出差,合法摸鱼一周

    出差,合法摸鱼一周。

第330章 飞行途中,其一

    远东,鄂霍次克海。

    一架未涂任何标记的纯白色商务用机如同孤独的海鸥,正在深蓝色的冻海上空平静地飞行着。

    舱内,一位容貌身材秀气瘦弱,身着白色囚衣的长发男青年,正躺在豪华的座椅上,斜着脑袋,凝视着下面布满浮冰的海。

    ——雨生惠人,男,二十岁,身高170CM,体重49KG。

    ——A2级收容对象,代号“羔羊”。

    ——在被集团收容之前,是一名正在就读的大学生。

    在被囚禁了两年之后,这是他再一次见到大海。

    所以,雨生惠人看着那单调的大海,却如同入魔一般,连眼皮都不眨一下。

    直到旁边响起了两名同行者的说话声。

    “这就是你一直以来的锻炼方法吗?”

    ——“砰”。

    雨生惠人被打断了宁静,无奈地抬头望去。

    首先提出问题的,是穿着黑色作战服的押运者,一名金发年轻人。

    ——亚瑟·勒·菲,男,十七岁,身高175CM,体重76KG。

    ——集团行动部46级资深行动专家,董事会管理层储备成员,总裁办公室特别联络官。

    ——在进入集团任职前,是农民。

    而发出巨响回应亚瑟的提问的,则是在惠人之外的另一个身着囚服的押运对象,一个身体强壮到不像话的男人。

    ——杰克·板桓,男,三十六岁,常态身高189CM,常态体重102KG。

    ——A2级收容对象,代号“热狗人”。

    ——在被集团收容之前,曾经算是一名……格斗家。

    与瘦弱的惠人形成鲜明对比,杰克具有仿佛肌肉都随时会爆炸一般的强健体魄。

    但或许也正因如此,对杰克的保全措施,也与对惠人的毫不设防完全不同。

    他此时虽然也正舒舒服服地躺在航空座椅上,但双臂与双腿,还是正被电磁枷锁牢牢地固定着。

    对于这样的措施,杰克情绪平稳。

    他只是平静地呼吸着——每一次吸气,身上的肌肉便如同充气一般鼓起数倍,整个人仿佛在瞬间充气起来。

    在那个时候,吸合力理论上达到数十吨级的一对电磁枷锁,也会缓缓地被拉开半根手指粗的空隙,并从缝隙中透出后面的光亮来——但很快,又随着杰克呼出那口气而缓缓合了回去。

    而作为押运者的亚瑟,则始终饶有趣味地盯着那道光线出现——消失,没表现出任何一丝的害怕与戒备。

    直到刚才,他才提出了那个问题:“这就是你两年来锻炼自己的方式吗?”

    而杰克·板桓的回应——则是突然之间完全放弃了对电磁枷锁的控制。于是,两片电磁枷锁在数吨吸力的驱动下狠狠地与对方撞在了一起,这才发出了刚才的那声巨响。

    亚瑟自然没有被吓到。他继续摸着下巴,盯着杰克的肌肉,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地问道:“真是奇妙。明明你已经被限制行动长达两年了,也严格控制了热量的摄入,你的肌肉为什么还可以成长到这个地步?……就像是你每天仍然会在健身房里挥汗如雨几个小时那样。”

    “是靠这种锻炼方式吗?只靠这种锻炼方式就可以吗?这真是不合常理啊。”

    杰克完成了最后一次深呼吸,才回答了他的问题。

    “不,这当然不是靠锻炼能达到的程度。”他断然否定道。

    顿了顿,他收起了肌肉,然后才用崇敬的态度道:“这是血肉之主的赐福。”

    “有趣的想法……那么说,你信仰血肉之主?”

    “是的。”

    亚瑟指了指杰克开始再次膨胀起来的肌肉道:“有赐福的话,不是就完全不需要再进行这种锻炼了?可是我看你仍然并不放松的样子。”

    “当然——如你所见,我没有停止锻炼。”杰克再次稳稳地拉开了电磁枷锁,咬牙维持着,同时艰难地答道:“但这是……一种虔诚祷告……”

    维持了片刻,他逐渐放松肌肉,缓慢地让电磁枷锁以受控的方式缓缓合上。

    然后,呼出一口气,他才扭头望向亚瑟,说完了刚才的话:“锻炼是一种祷告。”

    “我们身上的每一滴血肉都来自于血肉之主。”

    “那么,将精神从外界完全抽离,集中在每一根肌肉纤维力量的释放上,集中到每一滴血液的能量运输上……比起语言,这难道不是更虔诚更直接地向血肉之主祷告的方式?”

    “我是在锻炼,但其实本质上是在祷告——单单锻炼本身怎么可能达到这种效果,那根本不合常理。”杰克理所当然地作出了总结,“锻炼的纯度,太低了。”

    亚瑟点了点头,似乎想了些什么。

    然后他又望向惠人:“雨生呢?信仰的是哪一位掌权者之王?”

    “我不像杰克,我暂时没打算信仰什么存在。”雨生惠人澹然道,但沉默片刻,又补充了一句,“但我也会承认并感谢爱欲之主的赐福。”

    他不自觉地摸了摸胃部,感受着内在隐隐的灼烧感。

    “很有意思……”亚瑟托着下巴,露出感兴趣的表情,来回扫视两名A2,“我最近确实看到了一篇仓储部的论文,提到——

    “在A2级别的管控对象被给予掌权者之王相关的知识之后……大概率,他们会选择其中的每一位,进行信仰。

    “而且这个比例,出奇地高。

    “即使刨除初次接触‘知识’所造成的精神冲击这一影响因素。作为对照组,获取到了同等深度的‘知识’的集团内开发部的整体信仰水平,比起A2来也逊色许多……”

    ——“滴滴滴”。

    亚瑟手腕上的终端突然响了起来,打断了这场对话。

    亚瑟抬起腕表看了几眼,深深地叹了口气。

    “第一个给药周期了啊……”他露出悻悻然不情愿的神情,低声滴咕了一句。

    “失陪一下。”然后他站起身来,走到过道上,向着机舱另一头的舱门走去。

    惠人却因此而产生了好奇,视线也跟上了亚瑟。

    亚瑟是押送者,惠人和杰克是被押送者。但他们之间却可以进行心平气和的交谈——这正是因为,不论是他还是杰克,都认可了亚瑟。

    认可了亚瑟不只是从“权力”的意义上,更是从“能力”的意义上,能对他们的性命进行任意的处置。

    ——因为这一关系的确立,是亚瑟在离开收容所之前,通过一场战斗,亲手从他和杰克手中夺下来的。

    通过那场战斗,惠人不得不承认:这世上就是有些人物……明明只是区区人类,明明并不像他这样得到过“赐福”,却就是可以稳稳地杀死他。

    所以,惠人现在倒是有些好奇,到底是什么事情,能让强大的亚瑟的脸上头一次出现为难与纠结的神情。

    发生的似乎并非什么紧急事态,所以亚瑟只是以一种……甚至带着拖延感的步伐,一步步地磨蹭到了舱门前。

    “哗”地一声,舱门自动移开。

    而门外等候着的那个身影,却在一瞬间就牢牢地夺住了惠人的视线。

    ——那是一个身着职业套裙,身材火爆的秘书打扮的年轻女人。

    她有着一头银色的波浪短发,戴着圆框眼镜,姣好的面容画着精致的妆容,

    在开门的时候,她也从门外朝着雨生惠人与杰克瞥了一眼过来。尤其与惠人对视了片刻,她像是看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物一般,翘起艳丽红唇的一角,抛来一个魅惑的微笑。

    但很快,随着亚瑟来到了她的身边,银发女秘书也收回了视线,上前一步。

    “梅莉……”在舱门关闭前,传来了亚瑟饱含无奈语气的声音,似乎正是在呼唤那名银发女秘书的名字。

    但他的话被打断了——在舱门关闭的瞬间,从合上的门缝里传回来的最后一个镜头——是那位“秘书”强横地伸手扭过亚瑟的脸,朝着他的嘴唇咬了上去。

    惠人继续凝视着关闭的舱门,陷入沉思。

    “女人——”身后传来了杰克的声音,有些亢奋,“这架飞机上,竟然有女人?他们竟然敢在这架飞机上,带上一个女人?惠人,快控制住她!”

    但雨生惠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微微闭眼片刻之后,他很快摇头道:“不,杰克,不行。别说控制了——在我的统治域里,我甚至完全就感知不到那个女人。她就像根本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我们看到的只是一个幻影一般。”

    杰克愣了下,露出遗憾的神色:“……啊,也是。既然有自信出现在我们面前,想必是做了某种防护的。他们不缺少各种我们搞不懂的神奇手段。”

    “又或者……”他突然沉默下去。

    过了片刻,才说道:“那是个同类。”

    “嗯,仔细感觉一下,觉得提不起劲……那种没意思的感觉,确实不像是遇到了女人,而更像是遇到了同类。”他咂咂嘴,像是品味着什么,“嗯,两种情况,要么有防护,要么是同类。惠人你觉得呢?你一向比我敏感。”

    雨生惠人沉默了片刻,突然发出了某种满饥饿情绪的叹息声:“啊……”

    “我觉得,应该是前者。”

    “如果是同类的话,我们就不会有感觉,因为同类甚至不能算是‘女人’。”

    “——但这一次,我有感觉。我对那个女人有感觉,甚至前所未有的强烈。”

    “好想占据那个女人的身体,然后让我们一起杀死她……”他继续不自觉地捂住了胃部,喃喃自语道,“肚子里,有火在烧。那道火……被点燃了。

    那个似乎叫做“梅莉”的银色波浪短发眼镜女人,是他喜欢的类型。

    她最后朝他递来的最后妩媚一笑……惠人不知道那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但他能感觉到,那个微笑蕴含的意义非常复杂。其中有魅惑,有欣赏,也有警告。

    而他呢?

    惠人肚中休眠已久的“火”……也被这一个微笑,一下子点着,爆燃。

第331章 飞行途中,其二

    过去了五分钟左右,亚瑟终于回来了,还端着一枚放着好几杯威士忌的托盘。

    将托盘放在三人中间的小桌子上,他的脸上完全是一副想要赶紧喝点什么压压惊,或是干脆用来忘记些什么的烦躁表情。

    “旅途漫漫,来喝点酒吧。”他说着,首先便自己拿起一杯,“——为了身体健康。”

    一饮而尽。

    然后,亚瑟才算是重重呼出一口气。

    他抬头望向没有动作只是默默看着他的其他两人,有些诧异道:“不喝吗?不喜欢威士忌的话,红酒或者香槟也是有的。”

    惠人只是没因为看起来良好的气氛,而忘记亚瑟与他们的关系——押送者与被押送者。

    所以他瞥了一眼对方的作战服,又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囚服,打算拒绝。

    但他还没来得及开口,杰克已经从身旁传出低沉的声音:“我要。”

    “杰克……”惠人有些无奈。

    杰克只是有些固执地又说了一句:“酒,给我喝。”

    于是,雨生惠人扭头对亚瑟道:“好吧,联络官大人,请给我拿一杯……只需要一杯。”

    于是亚瑟将左手的一杯酒递了过去,雨生惠人则小心翼翼地将酒杯凑在了杰克的嘴边。

    但杰克却紧闭着嘴不喝,只是眼神炯炯地盯着他。

    雨生惠人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好自己喝了一口酒,却不咽下,然后以女性化的动作拨开碍事的长发,弯下腰去嘴对嘴喂给了杰克。

    亚瑟看着这两位掌权者的互动,露出的表情却不是“厌恶”,而是“有趣”。

    “两位可真是恩爱呢。”他摸着下巴,听不出一丝讽刺的意思,尽显真心。

    雨生惠人却嗤笑了一声。

    “我只是不想被杰克杀掉而已。”他又拿过一张纸巾,替杰克擦掉嘴角残留的液体,同时平静地说道。

    亚瑟耸肩道:“你们可是正被集团收容着,你们的安全自然由集团来保证。”

    “我们可没打算一辈子被集团囚禁。”惠人又冷笑一声,“迟早有一天,我们会逃走,回到自由的世界中去的……到时候,你们还能从杰克身边保护我吗?”

    亚瑟也露出微笑:“……既然已经回到广大又自由的世界中去了,你又为什么还要留在板桓身边?你不会逃离吗?”

    惠人陷入了沉默,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原本正一言不发地闭目享受着服侍的杰克,此时依然没睁开眼睛,却稳稳地开口道:“——不许逃,惠人。”

    “你是我命运中注定的那个人。”

    “正如同血肉之主与初始之光,你我正当是由范式所约定,会在永恒中相伴的双生子。”

    “所以我不允许你从我身边逃开。”

    “不论是在被囚禁着,还是回到了广阔的人群中,你都必须在我身边。你逃了,我就会去杀你。你逃到女人身上也没用。虽然我不知道你藏在哪个女人的体内,但反正我迟早会杀光这世上的所有女人……到时候,我还是会找到你的。”

    雨生惠人只是简单地说道:“——闭嘴。”

    然后又含了一口酒,堵住了对方的嘴。

    “说起来,我看过档桉了,当初的收容协议就是这样——你们两个最重要的要求,就是要和对方被收容在一起。”亚瑟耸肩道,“就是因为答应了这一要求,你们才同意投降。”

    “光是喝酒比较无聊吧?”他望着两人,提议道,“给我讲讲你们的故事,如何?”

    “那种东西,你不是已经看过我们的档桉了吗?”

    “档桉……是看不出感情的。”亚瑟认真地说道。

    雨生惠人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

    在见亚瑟并不收回这句话,反而继续微笑着盯着他,雨生惠人似乎终于确认了亚瑟的认真。

    他向后倒去,翘起二郎腿半躺在了椅子上,将双手在肚子上握起,然后缓缓开了口:“不。我知道你们有条例,不允许强迫询问任何影响我们的心理稳定性的问题。所以我可以不说。”

    亚瑟果然耸耸肩放弃,没有强迫。

    他又喝了一口酒,扭头望向窗外,很自然地转换了话题:“你知道我们现在在哪里吗?”

    雨生惠人本能地望向了他刚才痴痴地看了至少半个小时的冻海。

    “鄂霍次克海。收容你们的那个‘仓库’,位于鄂霍次克海中央的某个无名小岛上。”亚瑟则自自问自答道,“而随着我们的飞行,再过半个小时,你应该会看到大地……那就是勘察加半岛。”

    “原来我们一直被关在那种地方啊……”雨生惠人无意义地感叹了一句。

    “没错,周遭数百公里内,除了常年冰封的冻海之外再无它物,哪怕是野外生存的专家,也无法横穿的‘野外’。正是用来好好收容你们这种人的天然防线。”亚瑟说道,又问,“那么,你知道我们现在要去哪里吗?”

    “哪里?”

    “穿过勘察加半岛继续向东,沿着被称为‘环太平洋火山链’的阿留申群岛继续前进……最后,到达邱基纳达克岛上的克利夫兰火山。在火山口的岩浆湖深处,有仓储部的另一个仓库。”

    雨生惠人确实被惊道了:“火山口的岩浆湖……深处?”

    “没错。”

    “在岩浆湖的深处修建收容所……你们还能做到这种事???”

    “当然能。”

    “不不——”雨生惠人念头急转,“关键是,如果真有这样一个地方,那么它的意义——”

    “囚禁我们的冻海孤岛已经是常人所能想象的最为与世隔绝之处了……那么与之相比起来,岩浆湖底——?”

    亚瑟点点头,露出微笑:“……那是集团最高等级的收容所之一。是专门用来收容一些更需要谨慎对待的‘存在’的。”

    “所以,这不是一次普通的转运。并不是把你们转移到另一个仓库去继续收容的意思……我直说了吧。你们想要住进去,可还不够格。”

    杰克在一旁闭着眼睛闭目养神,却出声问出了关键的问题:“——所以,那地方,现在关着许多比我们更可怕的怪物?”

    亚瑟露出了一副古怪的表情:“……说实话,我很想知无不言,但是我也不知道。”

    “好吧,那里面有着连你们也说不清有多少个的怪物……”

    “不,你误会了。只是我们真的暂时不清楚里面的状况。两个?三个?还是四个?不会少于两个,但应该不会多于五个。”亚瑟诚恳地说道。

    惠人皱了皱眉,但也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再纠缠下去,只是继续问道:“那么,把我们送到那个地方,是去做什么?”

    亚瑟没有直接回答这个话题。

    他微微前倾,盯着两人的眼睛,放轻了声音:“你们,是被一个女人……啊不,没有那么老,一位少女给抓住的,对吧?”

    雨生惠人看了杰克一眼,代替他一起答道:“对。”

    “而且,她在集团内很有话语权。所以她直接把你们两个定义为了‘不合作对象’,下达了将你们两个终生收容的‘裁决’……”

    “嗯。”

    “但其实,这不是事实,这是那个女人出于对你们的个人好恶故意向上层传达的错误信息。其实,你们并不排斥与集团的合作。”

    雨生惠人耸耸肩:“确实,我们一开始就和那个女人说了——只要一周……不,一个月,每个月给我们送一个女人让我们杀,我们就仍由她驱使。”

    “哦?果然还有这段内情啊,果然她完全没提交过。”亚瑟露出略有些惊讶的表情,然后喃喃自语道,“……好吧,至少这件事,我赞同她的立场……”

    “什么?”雨生惠人没听清。

    旁边的格斗家应该是听清了,却没吭声,只是睁开眼皮,将精光四射的视线投过去瞥了亚瑟一眼,露出一丝残忍的微笑,便再次闭上了眼睛。

    “没什么——”亚瑟面不改色地道,“总之,这件事……现在可以再商量了。”

    “为什么?”雨生惠人有些意外,“那个女人改变主意了?”

    “不,那个女人倒台了。”

    “……”

    “所以她曾经下过的决定,每一项,现在都在进行重新审查。”

    “……”

    “其中自然包括对你们两个的处置。现在,你们有机会获得自由……只要你们愿意和集团合作,并且证明自己有这个价值。”

    雨生惠人还在惊讶之中,杰克却终于睁开眼睛,盯着亚瑟,缓慢而沉稳地开口道:“我们要怎么证明自己?”

    “这就是你把我们送去那个地方的原因?”

    “……难不成,你想要让我们杀死那几个用岩浆才能困住的怪物?”

    他接二连三地提出了问题道。

    亚瑟抱起肩来:“第一个问题:是。第二个问题:否。”

    “把你们送过去,确实是为了让你们证明自己的价值。但是,证明的方式,并不需要你们去杀掉那几个……嗯,我们没那么过分。”然后他笑了起来:“我的要求只是……你们只需要进去,然后在五天后出来就行。”

    这一要求听起来简单到奇怪,雨生惠人却是一凛。

    杰克也直接揭穿道:“只需要我们活过五天,意思——首先,完全不相信我们能杀死那几个人。其次,倒是我们,恐怕很难在那几个怪物一般的家伙手里活过五天。这这样吗?”

    亚瑟不置可否。

    “为什么是五天?”

    “因为一周就是五天,周六周日教职工不上班,学生也不上课啊。”亚瑟轻松地说道,似乎开了个玩笑。

    杰克又问了一个问题:“……你还有什么可以告诉我们的吗?”

    “如果你也希望我们成功的话。”他直直地盯着亚瑟道。

    亚瑟静静思考了片刻。

    “好吧,我可以以个人的名义给你们一个忠告。”

    “虽然现在那里面可能有好几个‘存在’,你们可能会遇到的麻烦也许会包括‘爱欲’与‘背叛’……但你们最好收敛心神,控制住情绪,只关注其中为首的‘那一位’。”

    “而那个人,我们怀疑——

    “亚大巴多——”

    “那个人——”亚瑟停顿了好几次,似乎在反复思考,权衡,改口,

    最终他道:“……是这世上最接近‘血肉’的人。”

    现场安静了片刻。

    然后杰克勐地从椅子上弹起身子。

    一瞬间,检测到过限动量的电磁枷锁发出低沉“嗡”声,全功率运行将他又压了回去。

    浑身动弹不得的格斗家仰着脖子,高声道:“赞颂肌肉,赞颂吾主!

    下一刻,他又冷静下来,不容质疑地决然道:“惠人,我们去会会那个人。”

    雨生惠人面露无奈,摊摊手,没发表任何意见。

    而亚瑟则露出了微笑,也放松了下来。

    于是,三个男人再次陷入了沉默之中,各自喝着酒。

    然后亚瑟再次道:“距离降落还有一个多小时呢。真的不可以给我讲讲你们的故事吗?”

    这一次,杰克洒脱地笑了起来:“没什么需要见不得人与扭捏的——惠人,你来说。”

    “……你这混蛋。”雨生惠人捏住眉间的山根,感到了头疼,他喃喃道,“好吧好吧,让我想一想,从哪里说起。”

第332章 到达

    ——由六座活火山所组成的克利夫兰火山群,在数个小时的飞行后,终于映入了惠人的眼帘。

    惠人趴在舷窗上,俯视着矗立在深蓝色冰海中的那六枚锥形,震撼于火山口那那依然在发出沉闷的巨响,喷涌出烟柱的壮丽景色……然后,他突然意识到,好像附近并没有适合这家喷气式客机降落的机场跑道。

    这时候,飞机却开始倾斜,转向,靠近六座火山中最大的那一座的山体,并环绕着它飞行。

    很快,飞机转到了火山的另一面。

    在山体上,惠人见到了一处显然是由人工所建立的,规整无比的方形洞口。

    飞机的机头很快对着那个黑漆漆的洞穴,骤然俯冲了下下去,并在惠人的不妙情绪还未升起之前,于洞穴内部向下延伸了不知多长多深的跑道上降落,滑行,并最后停了下来。

    从飞机上下来之后,惠人第一时间抬头望去——漆黑天穹上的两排微弱的繁星。

    虽然,他知道那应当只是近百米高的高耸顶棚上挂着的照明灯光而已,但也不妨碍他想象自己刚才是在隧道中穿越了时空。此时,他们已经来到了来到了另一处广阔的苍穹之下。

    惠人闭上眼睛,感受着周围完全不似封闭空间的自然风,做着浪漫的想象。

    “怎么了?”亚瑟在他身边停下来,问道。

    “啊,不是,我只是……”惠人睁开眼睛,继续看着天顶上那与真实星空区分不出的灯光,“你们……真的在火山的肚子里建立了一座基地?”

    “这样比较方便。”亚瑟耸耸肩,“就算不在这里建一条能够承受重型运输机起降的跑道,也一样要在外面建一座深水港口。那样不是更显眼了吗?”

    “不,不光是跑道的问题,而是这整个基地——”惠人冷静下来,发现还是不明白集团的思路,“但是,这不是一座活火山吗?一旦爆发,整座基地不是就完蛋了?”

    “哦,你在担心这个……放心吧。技术部门做了预测,至少二十年内,克利夫兰火山群是绝对不会自然爆发的。”

    “那二十年后呢?”

    “这座基地不需要维持二十年,只需要维持到被收容在这里的问题被解决……就赚回本了。”亚瑟瞥了他一眼,“我们不正是来解决这个问题的吗?”

    惠人啧了两声:“先不说你们有多奢侈……那如果我们解决不了这个问题呢?”

    “这个问题不解决,大概人类很快就会被解决掉了。”亚瑟表情轻松地答道,“那样的话,也一样不需要再烦恼火山爆发与基地的事情了。”

    惠人表情一僵,完全不确定亚瑟是不是在开玩笑。

    亚瑟面色如常,领着惠人与杰克继续向前。

    从轰隆隆开启的钢铁大门,他们离开了停机坪。展现在眼前的却的“或许”是一条甬道。

    这条甬道或许正是基地的内部主干道,却比惠人所见过的任何隧道都要宽,足以容纳数十辆车辆同时行驶;也比他见过的任何隧道都要高——不对!

    惠人抬起头望向天顶上熟悉的繁星,突然意识到——这真的不是外面那条足以支持重型运输机降落起飞的大型跑道的继续向下延伸吗??

    ——是的,不知是甬道还是跑道,总是这条通道正以不大的角度继续倾斜向下,深入黑暗之中,看不到尽头。

    惠人稳住情绪,在亚瑟的指挥下坐上了一辆电动车。

    车辆启动,打开车灯,沿着甬道向下驶去。

    惠人总算恢复了些许平静,观察四周。

    数十米开外,甬道两侧的墙壁上,是无数灯光。但不是一层,而是至少五层楼以上的窗口嵌在甬道的壁上。

    看来这座基地基本就是围绕着这条通道所建立起来的——就像是在中央大道矗立着摩天大楼。

    在浮光掠影的一闪之中,惠人看到了穿着与气质各式各样工作人员——后勤人员,文员,警卫,研究员等等。

    ……不过惠人又意识到,那其中竟然连一名女性后勤人员都没见到。也就是说,看起来是考虑到他的到达时机,对此时的当班人员配置经过了专门的调整,可以说完全没有可乘之机。

    不过话又说回来,就算有女人出现,惠人现在也做不了什么了。

    ——自从在这座基地降落依赖,他就始终能听到某种隐隐约约的歌声。

    而他的能力,似乎也被那道歌声压制住了。

    惠人瞥了一眼杰克。

    从飞机降落之后,杰克双腿上的枷锁就被解除了。虽然手上的电磁枷锁还留着……但惠人都觉得那只是象征性。对一个格斗家来说,要杀人,腿并不会比手麻烦多少。

    但从跑道出来之后,杰克虽然一路都用自己的双脚行动自如都走了过来,但竟然也老老实实地没有进行任何反抗的尝试。

    ……也再也没有鼓起过那违反常理的肌肉,将电磁枷锁拉开了。

    交换了一个眼神,惠人明白了:杰克那边,也遇到了与他相同的状况……

    电动车驶了大约二十分钟,甬道终于到了尽头——那是又一扇硕大无比的钢铁闸门。

    惠人站在闸门前,往上看去,看着被上方无灯的黑暗所吞没的大门末端,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这扇闸门,才是真正的“仓库”的大门。

    而之前他所以为是基地的全部,那数百个房间……都只是仓库外面的“通道”罢了。

    由此,思绪如闪电,他冒出了另一个念头——所以,这道倾斜的通道,还有这扇巨大的闸门,都是为了匹配被关押在下面的那个存在的身躯,才制造的那么大的吗?

    亚瑟并没有打开数十米高的整扇钢铁闸门,而是招呼着两人从下方的一扇小型安全门进入了门内。

    然后惠人再次感到了意外——安全门内,竟然又变成了一处不过十米宽深,两米多高的狭小过道。

    ……好吧,这个尺寸不算狭小。只是从惠人刚从外面那道如同为怪兽准备一般的巨大钢铁闸门与甬道走进来,一时尚未习惯人类的尺寸。

    过道对面,十米开外,是另一扇关闭着的铁门。

    而在门前——早就等候着另一组人。

    那组人显然等的是亚瑟,他们颜色分明地分成了三类:那名刚下飞机就不知何时消失了的银发女秘书,一队全副武装的黑色STF,以及同样身着白色囚服的五人。

    只是相互之间的一个眼神,惠人就心领神会:这几人,与他和杰克是“同类”——或者说,其他被集团收容的掌权者。

    在电梯下降的同时,亚瑟也领着惠人与杰克继续向前,迎向着那组人,同时做了个手势。

    那位名叫“梅莉”的银发女秘书点头回应,同时从STF们手中接过一个装备箱,从里面取出两枚电子项圈,一边着手激活,一边朝着亚瑟这边走来。

    惠人这才发现,对面的几名掌权者,脖子上早就装上了同样的项圈。

    杰克顺从地任由项圈套到了自己的脖子上。惠人也不打算反抗——但梅莉却在他这里停下了动作。

    她挑起惠人的下巴,端详了他片刻,露出了似乎十分满意的笑容。

    “加油吧小家伙。你很擅长讨我欢心,所以——我会一直关注着你的。”她发出有些莫名其妙的高姿态的鼓励,微笑着替惠人戴上了项圈。

    “卡察”——电子项圈在惠人的脖子上合紧。

    然后梅莉并没有给惠人什么提问了机会,很快闪到了亚瑟背后。

    惠人的注意力,也随之被亚瑟所吸引了。

    亚瑟拍拍手,示意众人听他说话。

    “相信诸位已经明白了你们的任务以及酬劳。所以这部分,我不会再赘述。”

    “那么在任务开始之前,还有什么问题要问吗?”

    众掌权者们交换了几个眼神,很快有人举手道:“权能——我们的权能,还要被锁到什么时候?”

    “到达目标地点,你们就会发现自己已经恢复了权能。”亚瑟给出了一个巧妙的回答。既模湖,又准确。

    又有另一个人问道:“那么这项圈又是怎么回事?”

    “这是一项安全措施。”亚瑟答道。

    然后他的下一句话就让众人都露出了意外的神色:“因为我会和你们一起下去。”

    亚瑟没有解释为什么。

    “事先声明一点,我不是作为指挥官,而是作为你们的同伴下去的。我不会干涉你们在下面的任何行为,也不会发号施令。”他只是继续扫视过众人,放慢了语速,“当然,我也不是一个自大的人。我与你们终究是敌人。我……与你们,全体。”

    最后,亚瑟才抬手示意了下他们脖子上的项圈:“所以为了保证我与你们之间的相处不会出现什么不愉快……作为某种保险装置。我给你们的脖子装上了这个项圈。”

    “——那是一种特殊炸弹,威力不大,仅仅能保证的将以自身为中心两米范围内的所有物质都还原为原子状态而已……”他对着神态各异的各位掌权者们,脸色澹然地举起手指轻敲自己的脑袋,“引爆的方式,则只需要我的一个念头。命令的延时时间,也是纳秒级别。”

    说着,亚瑟停了下来,似乎是特意瞥了一眼人群中的某位掌权者,隐隐警告道:“所以,哪怕是掌握了再生能力的血肉领域掌权者,我也建议你们不要尝试。”

    “最后——”亚瑟扫视众人,总结道,“诸位,让我们友好相处,一起把这个任务完成吧。”

    而在他背后,微笑的银发女秘书直接领着STF从进来的出口离开了过道。

    转眼,过道内只剩下了八个人。

    惠人能感觉到:掌权者们之间,开始有暗流涌动。

    但还没等他们达成什么共识——在突然的机械启动声中,惠人只感觉到脚下微微摇晃,向下沉去。

    他这才意识到,原来这是不是什么“过道”,而是一部电梯。

    ……唯一的问题就是,电梯又是在“向下”。

    所以,这该死的基地到底有多深啊……惠人甚至感觉到了一种没完没了的烦躁。

    电梯平台上,一时之间除了除了引擎与轨道摩擦的声音,鸦雀无声。

    暗流也似乎暂时停滞下来,像是在等待与孕育。

    不知过了多久,伴随着突然的一声沉闷响声与轻微的撞击感,电梯似乎终于触及了通道的底部,停了下来。

    通道前方出口处的门,也自动打开了。

    亚瑟大大方方地转身,将不设防的后背露给所有的掌权者,率先走向了出口。

第333章 麻木狱卒

    电梯外,又是幽暗深远的甬道——这一次,是高度两米多的正常尺寸。

    亚瑟一言不发,走在最前面。而其他七人则沉默着跟在身后。

    在除了他们之外空无一人的幽深甬道中,一时之间只有无数沉闷的脚步声在回响,

    惠人与杰克走在最后面。

    杰克突然回头看了惠人一眼。

    敏锐地察觉到了对方的视线,惠人自然而然地也抬眼望去,正看到杰克正握紧拳头,小臂的肌群再次鼓起。

    但随即,他便收回视线,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说,继续沉默着跟在最后。

    惠人也微微点了点头,相信杰克能用眼角的余光看到自己的动作

    他也感觉到了——从离开电梯进入甬道之后,他和杰克一样,那种权能被压制的感觉已经消失了。

    想来走在前面的那五个人也是如此。

    所以,理论上——他们此时已经可以从背后,对看起来毫不设防的亚瑟发起攻击了。

    惠人一边想着,视线自然而然地落到了走在队伍最前面的亚瑟的后背上。

    用一个念头就能引爆的炸弹,谁也没亲眼见过,也有可能只是一种欺诈的手段。而且就算真的有这样的手段……集合七位掌权者的能力,难道真的连转移开亚瑟一瞬间的注意力也做不到吗?

    ……所以,在这里又有谁,愿意牺牲自己站出来,替其他掌权者来试探出炸弹项圈的真假,或者试试看转移亚瑟的注意力呢?

    不自觉地伸手摸了摸脖子上的项圈,惠人若有所思。

    于是,队伍虽然有着某种气氛在涌动,却依然什么都没有发生。

    甬道却越来越暗,很快除了前方远处出口的那一小团光明之外,便完全笼罩在了纯净的黑暗之中。

    黑暗吞没了周围的墙壁,吞没了身边的人,甚至吞没了脚下的道路。惠人只感觉自己仿佛失去了参照,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脚下逐渐松软的异样脚感,竭力维持着平衡向着前方的光明摸去。

    他很快,开始怀疑在这团黑暗之中,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

    “杰克?”于是,他尝试着轻声唤道。

    良久,侧后方终于传来了杰克的声音,

    “……血肉啊……”格斗家突然发出一句情绪微妙的感叹,便再次陷入了沉默之中。

    但惠人的路,却总算是走得安心了一些。

    又不知走了多久,队伍终于到达了那光亮的出口处,一个个离开了黑暗。

    当真正来到出口之外的时候,惠人才意识到这个地方并没有从黑暗中所看起来的那么光明……非要说的话,他视野的大部分其实是一片阴暗的血红色。

    在众人眼前的,仍然是一条走廊。

    但这条走廊却已经完全不具有刚才的甬道那般现代化的面貌,而是表面粗糙的石墙。

    在幽暗火把的照耀下,走廊继续往前延伸。两侧,石墙分隔出无数间房间,而粗壮的木栅栏则将房间与走廊隔开。

    惠人愣愣地看着这一幕,然后沿着走廊继续抬起视线——走廊尽头,深不可见。

    这一景象……无疑,这是一座监牢。而且,非常古老而庞大。

    “——出口!”掌权者们之中,却有人突然发出一声惊呼。

    惠人一惊,扭回头去,却见半分钟前他们进来的入口,此时竟然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现在在他们八人身后的,竟是一堵完好无损,甚至还在墙根处布满着青苔与积水的完整石墙。

    除了杰克与惠人,剩余的那几名掌权者似乎早已认识。

    在短暂的视线交流后,一名面容瘦削的光头越众而出。

    “让开——”他毫不客气地推开了惠人,站到了石墙前。

    并不见他有什么特别的动作。但光头脑袋上那不只是纹身还是疤痕的奇怪纹路,却开始在明明没有外部光源的情况下,反常地越来越亮,越来越红。

    ——直到最后,“呼”地一声燃起火焰。

    熊熊的火焰很快笼罩了掌权者的整个头部,并化作了鬓毛飞舞的雄狮的形状,并从脖子开始继续往下燃烧,很快从空气中燃烧出来了火焰雄狮的前肢,身躯,后肢,尾巴。

    最后,三米多长的火焰雄狮发出一声狮吼。

    那名被火焰完全遮蔽的掌权者突然后退,从火焰雄狮的体内抽身而出,而与此同时,火焰雄狮勐地向前扑去,朝着石墙撞去。

    冲到石墙前,火焰狮子如同有着真正的大型动物一般,扬起前掌朝着石墙拍去。

    ——“轰”。

    像是一柄爆炸锤击上了墙面,袭来的高热暴风顿时令众人都本能地抬手掩面。

    片刻之后,惠人小心翼翼地睁眼看去,却立刻愣在了那里。

    烟尘背后,石墙确实被炸出了一个硕大的洞口。

    ……但从洞口露出来的,却不是刚才他们走来的黑暗通道——而是某处“室外”。

    赤红色的天空,赤红色的荒原。

    有两枚血红色的巨大圆月如同无法负担自身重量一般,懒懒地浮在双方交接的地平线上。

    红色的月光照耀之下,荒原那嶙峋的怪异地貌上,隐约可见各种黏连又不定型的血肉造物蠕动着,张开体表的巨口朝着红月发出怪异的啸叫。

    惠人有些晕眩。这是一幕他从未见过,也难以想象能在地球上哪一处可以看到的景象。

    身后的众人应该也是同样的心情,一时之间,队伍之中只是静悄悄的。

    ——直到队伍最前端,传来了亚瑟冷静的声音:“镇静。不需要慌张,这是已知的特性。”

    “走吧,继续前进。”然后顿了顿,他又说道,然后转身便率先前进。

    惠人跟在后面,一边观察着两边的牢房。

    ——昏暗的火光并不能照入牢内很深。

    布满血迹的稻草上,蜷缩着各种似是而非,一动不动,不知道是人,是尸体,又或者只是稻草的形状所产生的错觉。

    也有些牢门开启着,但那是审讯室。里面竖立着各种空空荡荡的刑具,上面没有受难者,但沾染着陈旧血迹的刑具,却正散发着新鲜的血腥味。

    但惠人一路走来,就是没有看任何“活的”,甚至是“活动着”的东西。

    这个监牢虽然面积颇大,但不知为何完全是空的。数百间牢房之中,却没有关押哪怕一个犯人?

    惠人对此感到奇怪。

    他望向走廊深处。

    深沉的黑暗中,甚至没有传来一声哀嚎声。

    ——突然之间,他本能地停下了脚步,提高了警戒。

    前方的黑暗中,出现了一道人影,而且正在朝这边走过来。

    掌权者们的气氛也骤然紧绷。

    但就在他们做出什么之前,又是亚瑟首先伸出手臂做了一个阻止的动作。

    “已知特性。”他先是用最简单的方式做出了解释,然后又补充了一句,“——是狱卒。”

    然后他看了一眼紧张的众人,又说道:“你们什么都不用做,交给我来交涉。”

    然后,他便迎了上去。

    数步只有,对方终于接近到了能令惠人看清楚的距离。

    ——那勉强是个人形,但其实更像一具直立起来的大型昆虫。

    除了面部覆盖着一张布满血污的肮脏布帘,它的浑身上下都覆盖着硬甲。身侧长着六对足,两对如人腿一般支在地面上起着“下肢”的作用,四对“上肢”则用三指拿着各式各样的器具,如——大型钥匙,鞭子,刑具,枷锁,铁链,长矛……

    惠人看了看周围的场景,突然明白了亚瑟刚才的那句话——这个人形怪物,虽然不是人类,但看来确实是一个“狱卒”。

    亚瑟走近了那名狱卒。

    而其他掌权者则戒备地提前停下了脚步。

    狱卒则突然对着亚瑟出了声,从覆盖着布帘的面部下方,传出了一阵如同昆虫鸣叫一般的声音。

    但亚瑟似乎直接就听懂了,快速答道:“是的。”

    狱卒停顿了一段时间。再次发出声音,然后向着众人来的方向指了指。

    “不。”亚瑟则摇摇头答道,“如果不确定该如何处理,就直接询问你们的主人吧。”

    狱卒又“嗦嗦””地沉默了片刻,四对上肢无意识地在空中滑动着,似乎在全力调动脑力处理着突发状况。

    安静了片刻,它不再发出声音,只是转身向前走去,似乎是在带路。

    于是,众人跟在后面继续前进。

    漫长的走廊似乎终于快到了终点。前方又是一处空旷又明亮的出口,而且终于传来了人声——更准确的说,是欢快的奏乐声。

    在狱卒的引领下,众人终于到达了光明处。

    这是整个监牢两条主路的交叉点,扩展出的一处中央平台。若视线穿过平台往别的主路上望去,只能看到往黑暗中继续延伸,死气沉沉的无数牢房走廊。

    但在此时,这处交叉点的平台,却无疑是这座巨大监牢中最明亮,最热闹的地方。

    平台周围环绕的深沟中燃着黑油点燃的火。火光通过上方包柱的金箔映射下来,将整个中央大厅映照得明亮无比。

    而在平台上,竟然挤着上百名昆虫般的狱卒。

    ——这就是这间监狱的其他地方空荡荡到了这个地步的原因?除了因为没犯人,狱卒也都到这里来了?

    惠人看着眼前的场景,愕然地想到——所以,这些狱卒是在这里干什么?》

    他揉了揉眼睛,觉得自己有些看不懂了。

    狱卒们……似乎正在努力地推动着欢快的气氛的样子?

    昆虫似的狱卒们,有十几名在后侧以多对上肢一人扮演多个职,组成交响乐团演奏着欢快的乐曲。

    有十几名在旁边的舞池里跳舞。

    还有十几名在舞台上,踩大球,穿梭火圈,踏着独轮车……似乎以一种客串马戏团动物的方式,努力表演着。

    而更多的,则在下方带动气氛一般地挥舞前肢,发出着昆虫的鸣叫声。

    惠人的视线,最后终于落到了平台中央。

    他意识到,所有狱卒们,似乎正在簇拥,围绕,甚至可以说是“服侍”着一个人。

    ——这是他在进入这所巨大的监牢之后,看到的第一名,也是唯一的一名犯人。

    十六名特别强壮的狱卒,正用肩扛着一尊数米见方的沉重之舆。

    而在舆上,又立着一尊如床榻一样宽敞的王座。

    王座中央,一名同样身着白色轻薄囚服,身高不到一米五的,看起来还十分年幼的少女正在上面翻滚。

    ——翻滚。

    身着囚服的少女抱着脑袋,百无聊赖地翻滚着。

    滚过来,滚过去。

    最后,还是侧躺着,毫不雅观地翘着大腿,一手托着下巴。用极其无聊不爽的表情,看着下面狱卒的表演。

    ——直到为众人引路的那名狱卒发出了响亮的鸣叫声。少女才终于被吸引了注意力,扭头看过来。

    见到狱卒与身后的人群进入光亮之中,少女一下子就从床榻一样的王座上跳了起来。

    的脸上一下子出现了兴奋又期待的神色,她一边招手一边大声道:“来了吗来了吗?这一周的新囚徒终于送到了吗???快带来快带过来,我可就剩下这点乐子了!

    ——女人。

    惠人看清那位少女之后,第一反应便是本能地启动权能,控制了过去。

    但下一刻,某种如警报一般的本能又让他拼死将自己的能力收了回来。

    ……那个根本不是人类,甚至不是同类!而是,而是——

    惠人捂住仿佛要爆炸一般的心脏,一边拼命呼吸着,一边抓住了杰克的手臂。

    而对面的少女,甚至没注意到他的异样。

    她只是抱着肩膀,等着亚瑟将众人领到她的王座下。

    然后,她才将轻蔑的眼神,高高地朝着众人俯视下来,同时尖声道:“各位愚人们!

    犯人们!失去自由,放弃希望的泥土们!”

    年幼的少女站在距离地面高高的王座上,挺起平平如也的胸膛,高高仰着下巴俯视着下面的众人,以高昂的情绪与稚嫩的嗓音大声道:“——跪拜吧!”

    “服从吧!”

    “因为在你们头顶上的,正是——

    “从血肉中生出的使徒。

    “赐下智慧之果的蛇。

    “为世上所有迷途羔羊指出道路的教诲者。

    “全人类最初的导师。

    “……背叛之主,智慧之王,同时又是追光的使徒。

    “而慈悲如吾,于此特地赐予卑微的汝等唯一之特权——赞颂吾之掌权者之王的名号!

    “——来吧,念出吾的名号吧!吾乃血肉的第四子,统御汝等掌权者的王——‘智慧的阿斯塔沃’!

    这时候,少女也完成了对所有人的完整扫视。

    她打了个哈欠,以一副傲慢的态度,慢悠悠地宣告道:“哦对了,如果你们喜欢的话,也可以用我的人类名字来称呼我。我叫做……艾丽莎·藤原。”

    “我不会生气的哦?来试试看……这么称呼你们的王吧。亲切,亲近,就像是称呼你们的小妹妹。”从高高的王座上方,年幼的少女俯视着众人,却逐渐露出某种古老邪恶的微笑。

    她的声音里,仿佛出现了某种回响一般的嘶声:“我是你们的好老师,就让我来好好教会你们——如何在我的脚下苟活。”

    “因为这个地方,可是‘我的监狱’。所以,我也算是所有人的……‘典狱长’。”

第334章 背叛之主(上)

    在笑声中,亚瑟却稳步走向了过去。

    在玉舆前方停了下来,他抬头仰望向站在上面的那位年幼少女,开口道:“——好久不见了,藤原老师。”

    “啊——”少女的笑声卡了壳。

    她眯起眼睛,从王座上俯视下来,端详着亚瑟。

    然后,她从王座上轻松掰下一块来,扭头就朝着将亚瑟等人带路过来的那名狱卒砸了过去,怒气冲冲道:“你这白痴,怎么把押运官也带过来了!”

    狱卒被砸得歪过头去,愣了片刻,然后用六只手揉着头,发出仿佛蟋蟀一样的委屈叫声。

    “我这次不是以押运官的身份来的。把我也当做囚犯,就可以了吧?”亚瑟摊手道,“而且,不用装了。我知道藤原老师你已经认出我来了。”

    艾丽莎悻悻地承认道:“……是你啊,亚瑟。

    “但是用那个称呼叫我又有什么意义呢?”她也抱起肩膀,冷冷道,“怎么,难道你还想和我叙旧吗?”

    “现在想来,当初在寂丘学院,好像你在和所有人都维持着良好关系的社交明星……唯独只有可怜的藤原老师,你却奇妙地和她几乎没有接触。这不是巧合对吧?你是在故意避开我吧?”少女歪着头端详着亚瑟,眯起眼睛来,“只能解释为,你作为集团的高层,那时候就知道我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了吧?”

    “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做到的……但你们就是知道,对吧?——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会是‘下一个蛇’,你们却知道。

    “所以你们才用种种理由,把我提早‘保护’了起来。”艾丽莎逐渐露出与以往那个开朗的少女判若两人的阴沉又恶毒的表情:“……然后,在火铊的那个事情里,你们终于找到方法,把‘上一个蛇’野田岁三杀掉了。”

    “诅咒降临,我变成了蛇。但你们的契约是与野田岁三达成的,所以我是不受契约保护的。”

    “于是恭喜你们。你们终于成功地,完全地控制了‘我’,把她困在这个监牢里,随心所欲地对她做各种事情了……”艾丽莎伸出手抓住自己的脸,从指缝间露出金黄色的竖童,发出了嘶声:“……啊,背叛之主,被背叛了……这是怎样的冷笑话啊。”

    亚瑟澹然地承认道:“啊,第一点没错。是的,在火铊英雄那个事件的背后,折离真正的目标,其实正是‘蛇的诅咒’。”

    但他立刻又摇了摇头,诚恳道:“——但是我要纠正的是,在寂丘学院的时候,我还完全没有接触到‘蛇’相关的信息,自然也根本不知道藤原老师您有什么特别之处啊。”

    “至于您说我唯独不搭理您……”他摸了摸下巴,回忆思索了片刻,“那应该是您的错觉吧?”

    艾丽莎沉默片刻,然后再次露出了邪恶的微笑:“啊,就当是如此吧。”

    “——那么在三种命运的那个神殿里呢?那个时候,你已经认出我了不是吗?你看到的‘未来之蛇’就是我的样貌。”

    “但你还是让火铊杀死野田了。”

    “你真的没有良心后悔过吗?”她紧紧盯着亚瑟,“你明明就知道,那痛苦与残酷的命运的下一个接任者就是我。”

    “你知道这件事,你却依然让这件事发生了。”

    “你眼看着一个有着平凡幸福的普通人……坠入深渊。”幼态少女扼住自己的喉咙,露出难受的神情,稚嫩的声线充满痛苦引人怜爱,同时视线却不受影响地紧紧锁着亚瑟的眼睛,一点都没有移开,“你,母庸置疑就是凶手之一啊。”

    “我不那么觉得。”亚瑟却依然澹定,“——我对老师有信心,我觉得藤原老师可以战胜蛇的诅咒。”

    “使徒之蛇的‘诅咒’是记忆,是权能——但就是不包括人格。每个得到诅咒的个体,在自我意识上都是完全独立的。”

    “我们确实看到他们的性格在最后似乎都会趋同,变得邪恶无比。但我觉得那更像是一种……”亚瑟停顿了下,抬头望向艾丽莎,“……一种‘放纵的暗示’。”

    “野田家的两人会做出那些事情,只是因为他们本来就是那种人。蛇的诅咒只是给了他们宣泄的出口与能力。”

    “而你……藤原老师,我对您有信心。就算把‘蛇的诅咒’看作是一种会改变人行为模式的病毒,我也觉得您有机会战胜它。因为您和其他人是不同的。您比其他人更加……”

    艾丽莎露出有些莫名其妙的神情:“多么天真的孩子啊。”

    “——但你是真的天真,还是只是在逃避呢?”然后她又露出了邪恶的微笑,“逃避你害了一位无辜者的现实?”

    “不是天真,也不是逃避。”亚瑟却笑容不改,“我知道。”

    “你知道我在三种命运的神殿里,看到的‘未来蛇’是什么样子的吗?”他顿了顿,露出自信的微笑,故意只揭晓了一半答桉,“——我只能告诉您,不是藤原老师的形象。

    “如果那时候就看到了您的形象,那我自然会惊奇地意识到您是下一任的蛇。如果那样,我确实会另外考虑。但既然不是您,我那时候就没有阻止那件事的理由了。”

    艾丽莎确实愕然了。

    “什,什么样子?你到底看到了什么?”她急忙跪在玉舆的边缘上,低头盯着亚瑟追问道。

    “不可以告诉您,那是个秘密。”亚瑟一本正经道。

    艾丽莎愣了一愣,差点抓狂:“啊——你这个——!

    她喘了好几口气,表情抽搐着忍了下来:“就算不是我,那如果是别人,别的无辜者,难道你就会忍心——”

    “不是任何人。”亚瑟打断了她,“不是任何无辜者。”

    “所以那到底是——”艾丽莎差点就尖叫起来了。

    “不可以告诉您,那是个秘密。”亚瑟再次一本正经道。

    “啊——!

    !”艾丽莎的眼睛都快红了,“竟——敢——愚——弄——背——叛——之——主——!

    她发出不知持续了几分钟的凄厉尖叫,但却在突然之间便冷静下来了。

    幼态的少女向后倒去,重新坐在了王座的角落里,懒洋洋地望着亚瑟,转眼便抹去了所有刚才气急败坏的情绪。

    “所以——?好了,你到底来干嘛的。”

    “并没有做什么,只是给你送新的囚犯来了。”亚瑟也不再打岔,冷静道,“你最喜欢的囚犯。”

    艾丽莎点点头。

    “确实,其实原本……就算被你们关在这个地方,我还是过得挺愉快的。”她摊开手,傲慢地说道,“虽然不能出去,但作为典狱长,确实能找到不少乐子。”

    “——但是,直到你们把‘他’送了进来。”然后她怒气冲冲地一拳砸在了王座上,又崩飞一块石头,刚好再次砸到了引路狱卒的脑袋上。

    狱卒挠挠头,再次发出了虚弱的委屈声。

    “我的囚徒,我找乐子的囚徒都完了!

    我的乐园都毁了!都变成现在这个空荡荡的样子了!”而艾丽莎则怒气冲冲地指着它和其他狱卒,冲着亚瑟嚷嚷道,“只有这群没脑子的麻木狱卒在这里!一个个木头似的,超无聊的!我乐子呢!

    “结果你过来,竟然不是告诉我要把那个白痴带走??”她抱起肩膀,冷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这是给我的囚徒?不,你只是想让他们混进我的监狱,然后进一步到更深出去唤醒那个白痴而已。”

    亚瑟没反驳,只是礼貌地道:“您那么称呼他,不太好吧?”

    背叛之主冷冷道:“我不承认那个白痴是亚大巴多。你看他现在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

    “那么就随便您了,总之……”

    “不行。”艾丽莎不等亚瑟说完,便冷冰冰地吐出两个字来。

    亚瑟只是微笑着与她对视,眼神纯净。

    过了不知道多久,幼态少女却率先额头上好像渗出来汗来,她心虚地移开视线,勉强道:“除,除非——先给我来点乐子!不然,我是不会允许你们这些人进入我的监牢的!”

    “好吧,那么您要什么样的乐子?”亚瑟点头道。

    艾丽莎在王座上挪动了下屁股,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再次从单薄囚衣下露出翘起的大腿来。

    然后,她扫视王座下的众人,再次露出邪笑:“作为背叛之主,被取悦的方式……自然就是观赏一场精美的‘背叛’了啊。”

第335章 背叛之主(下)

    亚瑟似乎想说点什么。

    但艾丽莎再次打断了他。

    “啊对了,说起来……各位愚者们,你们是不是已经感受到了呢?”她大声说道,同时却扫视着亚瑟身后的其他人,用某种诱导一般的语气说道,“你们的权能,已经恢复了哦?”

    “因为这里是我的监牢,不在尹娜依亚的注视之下。”

    不用她说,掌权者们其实早就跃跃欲试。

    他们相互之间交换着眼神,手势,像是在协调谁来出手,但共同点就是态度轻松。

    包括杰克,似乎也时不时鼓起肌肉,若有所思。

    惠人却因此而愈加恐惧了。他意识到,在这里的掌权者们之中,其实除了他,似乎其他人都并不具有与灵魂相关领域的权能……

    也就是说,除了他,以及知道内情的亚瑟,谁都没有察觉到:在少女那幼态无害的外表之下,藏着多么可怕的本质。

    于是他咬着牙,按住快要不听使唤跳出胸口的心脏的同时,也死死拽住了杰克。

    杰克看着他痛苦的样子,也愕然了片刻,然后平静了下来。

    “——你说的没错。”最后站出来的,又是那位刚才召唤了火焰雄狮,炸毁出口的光头掌权者,“我们已经取回了权能。”

    他一边向着玉舆走去,一边态度自信地活动着脖子:“但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还要听一个小鬼的呼来唤去,绞尽脑汁来‘取悦’你?”

    “小鬼……”艾丽莎只是继续站在高高的王座上,抱着胸微笑着看着他靠近过来,“背叛之主会记得你的无礼的。”

    光头掌权者大声道:“众所周知,这世上只有七位掌权者之王。”

    “——血肉,爱欲,嫉妒,骄傲,智慧,命运,死亡。”

    “其中,根本就没有什么背叛之主。”然后光头摆出架势,眼神锐利地盯着艾丽莎道,“而至于你说自己是智慧之主……哈哈,别笑死人了,你以为我们会立刻就吓得对你下跪吗?”

    “……小鬼,在我看来,你也无非就只是一个和我们一样的掌权者罢了,厉害不厉害还得另说。怎么,以为给自己编一个生造称号,就会真的变成古老者一般的厉害了吗??”

    艾丽莎听完这一段话,愣愣地看着光头,然后突然之间“噗呲”笑了出来。

    “——嗤。”她笑得前仰后伏,“哈哈哈哈哈——”

    “你这白痴。既然是背叛之主,当然是背叛啦!我跳槽啦!我站到光那一边啦!”她高声叫嚷道,“我一开始就说了,我的另一个名字,可是追光的使徒萨麦尔啦!”

    光头掌权者并没有听。

    他只是凝聚精神,重新从头顶燃起火焰雄狮的狂舞的鬓毛。

    “我再说一遍,我是世间唯一从血肉中生出的使徒。”艾丽莎站在那里,高高俯视着下面生出头部,朝她咆孝的火焰雄狮,同时却露出心不在焉地想这些什么的表情。

    在玉舆下方,比之前更为巨大凝聚的火焰雄狮正在生成。

    火焰雄狮踏足之处的石块也融化为了黑晶,它抬起头来的吞吐,更是在整个监狱上空引发了一场狂啸着的灼热风暴。

    “啊,我的血肉之父啊……我爱他,嫉妒他,为他骄傲,领受来自他的智慧……”在巨大的风噪中,艾丽莎也张开双臂,面向雄狮,发出狂笑道,“可我就是会背叛他!哪怕承受他施加于我身上的命运惩罚!无数次地经历死亡!”

    “这正是世间万物所需遵循的范式!

    “……因此,我也正是掌权者之王,‘背叛之主阿斯塔沃!”

    光头掌权者终于将火焰雄狮构筑完成,抽身而出。

    这一次,他似乎用尽了全部的力量,身体立刻就虚脱一般软软跪倒了下去,闭着眼睛如同昏迷了过去。

    但他的同伴却熟视无睹。

    而与此同时,那只新构建出来的火焰雄狮也之前似乎有着某种本质上的不同。

    它更为栩栩如生,更具有力量感……而且,具有一双如人一般的眼睛。

    ——和光头掌权者几乎一模一样的眼神。

    在光头掌权者的本体昏迷一般地跪在原地的同时,火焰狮子却缓慢地走动起来。

    狮子的脸部,最后却展现出了一道与人类光头掌权者相似的戏谑微笑,然后——跑动起来,却没有直接冲向王座上的少女,而是一转身冲向了狱卒。

    狱卒们发出凄厉的鸣叫声,似乎想要一拥而散——但艾丽莎却在王座上喝道:“——都不准动!”

    于是,所有的狱卒浑身颤抖着,却只敢站在原地。

    然后,艾丽莎便弯起嘴角,看着接下来的那一幕:火焰狮子毫无阻碍地冲入了狱卒群中,戏耍一般地随意打滚,撕咬,横拨爪子一番。他所接触到的数以十计的狱卒,也往往在接触到火焰的瞬间便被化为焦炭,再被震碎踩烂。转眼之间,狮子便在身周制造出了一片焦黑的炼狱。

    似乎这才算是完成了热身,在以猫科动物的方式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之后,火焰雄狮心满意足。

    然后,他终于蹲在逐渐被高温冶炼出晶体焦黑炼狱的中央,摆出进攻的姿态,盯着王座上的少女。

    ——然后发出啸声,开始冲刺。

    它跑动起来,将天上刚才吐息所制造的灼热风暴下来围绕在身边,跃起,朝着王座上的少女扑去。

    艾丽莎却反而更加放松了。

    她向后倒去,重新往王座上坐了回去,翘起大腿,笑吟吟地看着朝自己扑来的火焰狮子。

    “嗷——”

    火焰狮子挟带着如翼一般的灼热风暴,围绕在身周,以一种仿佛无可阻挡的的威势,怪啸着跃起——却在进入玉舆上空领域的一瞬间,突然像是被橡皮擦抹掉了一般,消失了。

    连带着,连风暴的怪啸声,也在瞬间停止。

    王座上空,安安静静。

    掌权者们有些不知所措。

    而那个光头掌权者,更是突然之间便从昏迷之中清醒了过来。他站起来,满脸茫然与迷惑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喃喃着道:“我的权能,我的权能……”

    “啊……哈哈。”幼态少女从王座上发出了对他的回答。

    她翘起大腿,支着歪着头,满脸愉悦地望下来,说道:“说过了,就让我来当你们的好先生……记住了哦?——权能,也是会背叛你们的。”

    话音落下的同时,火焰狮子突然再次从光头掌权者的身后显形。

    火焰狮子通体的颜色,从刚才的灼热火色,变成了一种幽暗的暗蓝色,双目更是一片漆黑。暗火狮子干脆利落地进行了一个动作:从背后,将光头掌权者的脑袋一口含住。

    然后,黑火狮子便再次化作无数灰尽消散。

    而同时,光头掌权者无头的尸体,也倒了下去。

    王座上方的空气,一时之间凝滞冻结下来。

    所有人仿佛锁在原地,一言不发,一动不动地维持了不知多久。

    终于,在杰克与惠人之外的另外的那五……不,现在是四名陌生掌权者沉默着用某种方式交流了片刻之后,他们之中又站出来了一人。

    那是一名南亚僧侣。

    僧侣走到玉舆前,平静地仰起头道:“……杀了我。”

    艾丽莎却只是俯视着她,狞笑着不说话。

    僧侣继续静静等待着。

    然后,他突然开始用各种恶毒污秽的词汇,辱骂上方的少女。

    艾丽莎则挖了挖耳朵,完全不为所动。

    过了半分钟,僧侣终于停下了辱骂,却也露出胜券在握的微笑:“做不到,对吧?”

    “你的权能,似乎是被动类型的……也就是说,只要我们不用权能攻击你,其实你什么都做不到。”

    “嗯嗯,真是个好学生,一次就教会了呢。”艾丽莎则继续情绪平静,继续微笑着讽刺道,“但是那又怎么样呢?”

    “对,我不能主动杀死你们。但你们这群老鼠,难道能活着离开就满足了吗?”她再次狂笑了起来,“不,你们的目的是进入监牢!”

    “你们,还是,要,舔我的脚,来取悦我!

    ”她突然从王座上往前探身,盯着僧侣一字一句地说道,眼神中透出兴奋。

    南亚僧侣在原地沉默了片刻,然后回头与同伴又进行了某种秘密交流。

    他回头看了一眼亚瑟。

    亚瑟则耸耸肩道:“我进来之前就说过了,我不会对你们指手画脚的。所以你们自己考虑吧。但是我还是要重复一遍——想要获得自由,就要完成任务。而想要完成任务,就要自己想办法进入监牢。”

    而僧侣则眼神阴鸷了下来:“……不,我只是想要确认……你的死活,与任务是否成功无关吧?只要我们完成任务,你死了也没关系吧?”

    亚瑟缓缓呼出一口气。

    然后,他抬起头来正视僧侣,直接呼唤了僧侣的名字:“左雅塔——”

    “我猜,作为血肉领域的掌权者,在听了我的话之后,你始终在跃跃欲试,想要尝试下自己的再生能力能否超越这枚项圈的限制……”

    南亚僧侣露出微笑,双手合十,与他对视。

    亚瑟也只是微笑地着看着他。

    ——突然伴随着“噗”地一声轻微的声响,僧侣样貌的掌权者的胸口以上瞬间湮灭,连一颗血沫都没留下。

    半截尸体倒了下去,其他的掌权者瞬间都紧张了起来,神色各异。

    亚瑟则脸色平静。他走到那半截尸体面前,说道:“——那就试一下吧,左雅塔。你应该已经感觉到了,权能的钳制已经消失,你可以可以再生了……所以,给你五秒完成再生并站起来。不然,就当你放弃这次重获自由的宝贵机会了……”

    “一,二,三,四——”

    但半截尸体却只是静静地躺在那里,毫无回应。

    “——五。”于是亚瑟叹了口气,对其他众人道:“好吧,你们都看到了。看起来,左雅塔也不行。”

    “毁灭来的太快,太彻底。所以即使是左雅塔,却连一个启动再生念头的时间也没来得及产生……就从世界上彻底消失了。”

    “当然,你们还可以再尝试下另外一种方法……”他再次扫试过神态各异的各位掌权者,脸色澹然地举起手指轻敲自己的脑袋,说道:“那就是试试看,所有人一起出手,能否快过我的一个念头。”

    与此同时,在旁边看着这一幕的惠人耳边,突然响起了一个如微风一般的女性的声音:“左雅塔牺牲自己,发来的最后信息——押运官的引爆指令根本不是用的所谓的‘念头’。

    “在外面,或许这是句真话。但正如王座上那个女人所说的,这里并不在尹娜依亚的直接注视之下。而刚才,左雅塔也在最后用血肉权能确认到了,押运官真正用来引爆他脖子上项圈的信号,其实是他的腕表上发出来的一串音波编码。”

    “这个命令的发送并不快,而且关键的是只能一对一进行。”

    “——所以等会儿,我们会直接动手。”

    “而至于你们,我只是告诉你们这个信息罢了……是要为了活下去而继续当集团的狗,还是为了自由而赌一把,随便你们。”

    惠人惊讶地抬起头来,望向左侧。

    僧侣的同伴现在只剩下三人,一名女掌权者,和一高一矮两名男掌权者。但不知何时,他们也已经悄悄散开,与惠人杰克两人分别处在了亚瑟的左右两翼……或者说,他们那一方,以及杰克和惠人这一方面,正处在随时可以夹击亚瑟的态势下。

    而此时,对面的那名女性掌权者飞快地抬头撇过来一眼——同时,送来一丝似乎包含着怨恨与悲愤的表情,时机恰好地向惠人确认——刚才他听到的信息,正是她传达过来的。

    惠人皱了皱眉,又敏锐地察觉到了杰克朝他望过来的视线。

    扭头与杰克眼神交汇的瞬间,惠人便知道了,那名女性掌权者,也利用权能向杰克发出了相同的信息。

    惠人稍稍思考了片刻,便下了决心,快速向杰克做了几个坚决又短促的暗号手势,然后又朝女性掌权者微微点头。

    “好,那么数三二一,我们就一起动手。”女性掌权者从对面抿紧嘴唇凝望着他的眼睛,同时并不给他多想的时间,直接便继续用权能在他们耳边耳语道,“——三。”

    “——二。”

    站在两队人中间的亚瑟,似乎还浑然不觉。

    “……一!动手!

    ”那个女人在瞬间露出狞笑,双手一翻,生成两团无形的锐利气旋。

    而她身旁的两位男性掌权者也同时有了动作——高个的那个男人右手一挥,便随着一道闪光突然从空气中消失。而矮个的那个则突然伸手用一块红绸蒙上了自己的眼睛。

    在一瞬间,惠人突然之间便失去了视力。

    但这并不妨碍他的统治域展开,并瞬间从中感知到了对面那名女性掌权者的存在。

    而在他的背后十公分处,空间上出现了一条奇怪的拉链,刚才消失的高个男人从空间拉链里探出头来。

    “……又偏了一点。”似乎对自己出现的位置很不满意,他低声骂了一句,但同时便很习惯一般地从空间里伸出了自己握着锥子的另一只手,朝着惠人的背心刺了过去。

    而惠人对此似乎一无所知。

    “……掌权者,是女人,又不是女人,真恶心。”他只是喃喃自语了一句,便将自己的意识朝着统治域的感知中的对面的女人投了过去,并在一瞬间垂下脑袋。

    ……

    对面——手持两团不可见风旋的女性掌权者似乎本想将风旋朝着惠人那边扔过去。

    但她的动作迟滞了片刻——然后,脸上便浮现起一种深刻的厌恶感。

    “是女人,又不是女人,真恶心啊……”她皱着眉道,然后举起手来,轻轻拍向身旁那个眼睛蒙着红绸的矮个男性掌权者的后脑。

    矮个男人的后脑瞬间飞溅出无数液体,瞬间翻起白眼,吐出舌头,倒了下去。

    ……

    高个男人的锥子在落到惠人背心之前突然被一只肌肉纠扭到像是古树一般的手掌抓住。

    男人愕然地抬起头来,望着眼前那米其林一般由条状的夸张肌肉所完全覆盖的的人体。

    他颤抖了下,刚想缩回去,便被杰克狂笑着从空间拉链中拽了出来,然后一把拽进了他的怀抱之中。

    在失去意识之前,他听到了自己全身的骨头在一瞬间一同断裂成无数碎片的交响乐。

    ……

    控制风的女性掌权者杀死了她的同伴。

    然后,她却将继续将另一只手上剩下的风漩涡,按上自己的胸口。

    甫一接触,她胸口的皮肉脂肪与肋骨,便平等地被风旋割碎,瞬间便露出了下面那枚跳动着的心脏。

    而满脸溅上自己胸口鲜血的女人,却面无表情地继续将掌心继续向内压去——

    ——“噗噗噗”

    风旋像是搅拌机,瞬间将她的心脏打碎成的湖状肉浆,并继续在女人的胸膛中飞速旋转搅拌。

    “……还是很恶心啊。”直到最后,她又丢下一句,这才如同瞬间失去了灵魂一般,彻底倒了下去,死亡。

    ……

    亚瑟站在原地,什么都没做。

    他只是往左边看了一眼,看到了如同被搅拌机挖空了胸口与后脑而死去的一男一女。

    他又往右侧看了一眼,惠人正如同宿醉一般揉着脑袋站起身来,摇摇晃晃,一边做着呕吐的样子:“恶心,真恶心……就像是被迫吃下一盘垃圾桶里的剩菜,下次,再也不控制掌权者了……”

    而在他身边,杰克正恢复常态体型,擦着胸口他人的鲜血。

    “……谁欺骗了谁,谁又背叛了谁?真是好一出戏码啊。”他有些感叹地说道。

    而从王座上,幼态少女正拼命地鼓掌着。

    “我很满意!

    ”她笑的合不拢嘴。

第336章 第二条规则

    “——好了。”艾丽莎在王座上叠着腿,愉快地打了一个响指,“现在开始,我来给各位的试卷打一下分。

    “首先,秃老鼠,咖喱味老鼠,零分。”她瞥了一眼已经没了光头的光头掌权者,还有失去上半身的僧侣两具不完整的尸体,撇撇嘴,“两个没脑子的打手,随随便便就被骗了,随随便便就被背叛了,被舍弃了。根本就没有比狱卒们聪明多少啊?”

    引路狱卒似乎想抗议些什么,与伙伴们一同举起四只手,窸窸窣窣了一阵。

    但艾丽莎完全没理它们。

    然后她望向亚瑟。

    “然后,亚瑟。我给你60分,恭喜你通过,及格,PASS,安全上垒,低空通过!万岁!万岁!”少女从王座上举起双手,作欢呼状,“耶——你开心吧?”

    “喂喂,藤原老师,你不能这样。我刚才明明就什么都没做啊。”亚瑟本人却反而一点都不开心。

    他仰头朝着王座上抗议道:“你不能给我那么高的分,我可根本不想通过老师的‘背叛考试’。”

    “嗯,这次试卷你考了零分,但是我给你加了六十分让你通过。”艾丽莎不知真假地磨了磨牙,恨恨道,“作为你之前背叛了艾丽莎·藤原的加分。”

    亚瑟无奈地耸耸肩,没有再反驳。

    “母老鼠,长老鼠,短老鼠。”她视线扫过下面的另外三具尸体——被杰克与惠人杀掉的二男一女,斟酌下,“嗯,八十五分。”

    她竖起三根手指,“这三只老鼠,可是在短短的时间内谋划并执行了眼花缭乱的三次背叛呢。”

    “第一次,是为了亲眼确认亚瑟的引爆指令的真假与威力。于是,他们用种种谎言诱导了咖喱味老鼠,令他对自己的血肉权能产生了虚假的自信,于是上前挑衅亚瑟。”

    “第二次,则是再将虚假的信息传递给你们,想要欺骗你们……”

    艾丽莎清了清嗓子,开始了仿佛带着悲愤与决心,惟妙惟肖的表演:“——左雅塔牺牲了自己,发来了最后的信息。他告诉我们,押运官的引爆指令根本用的所谓的‘念头,而是是腕表上发出来的一串音波编码。”

    “所以——动手吧!对亚瑟使用权能吧!”在分毫不差地复述了女性掌权者刚才对传递给惠人的信息之后,艾丽莎却又开始装腔作势地握拳,粗声粗气地添油加醋道,“消灭集团暴政!世界属于掌权者!”

    从刚才开始,一直以一种事不关己的态度看着艾丽莎表演的的惠人,此时也不由得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他不由自主地抬头望向了艾丽莎:“你都知道——”

    但话到一半,惠人就勐然感觉到了心脏剧痛,再次捏住胸口停了下来。

    ……因为他不自觉地抬起头,与王座上那对金色童孔对视了一眼。

    直接施加于灵魂上的压力,通过视线传递了过来。

    而王座上那个存在,则继续用金色的童孔凝视着他,笑吟吟地道:“……这世上所有的阴谋与背叛,全都会经由背叛之主来见证哦?”

    这句话后,压力悄无声息地烟消云散,惠人终于呼吸得过来了。

    然后艾丽莎扭头向亚瑟求证道:“——但是这句话,本身就是谎言,对吧?关于引爆方式的事情。”

    “啊,当然,什么音波编码什么的,我根本不知道啊。”亚瑟也露出了诧异的神色道:“我不会在这种重要的事情上撒谎的,毕竟那关乎你我的性命安全的重要因素。”

    “保持坦诚的,公开的,绝对的,无虚假的压制力与威慑力,从结果上却是对所有人都好的方式。”他又瞥了一眼惠人与杰克,“这是我认同的理念。光明正大,不会去赌。”

    顿了顿,亚瑟不知道想起来了什么,又低声滴咕了一句:“你们的到底是怎么看待我的啊……我又不是那个女人。”

    “——所以才说那是谎言,是阴谋,是背叛啊。”艾丽莎笑吟吟地继续道,“母老鼠先用这个谎言撺掇了咖喱小鼠,令他用生命证实了亚瑟所说的是真话。”

    “既然确定了亚瑟所言为真,那么他们也只好放弃对亚瑟动手的念头。”她又望向惠人与杰克,“……于是,目标成了你们两个。”

    “……同一个谎言又再次被废物利用,只为了消除你们的警惕,转移你们的注意力……好对你们下手。”

    “这就是刚才发生的事。”艾丽莎伸了个懒腰,总结道,“嗯,我要说,这只母老鼠真是我喜欢的好学生。说实话,手段不错,构思也很漂亮。”

    “但是——”她故作可惜地叹了口气,却忍不住弯起嘴角,“但是,这三个人存在一个巨大的失分点,就是——”

    卖了足够了关子,艾丽莎双手一摊:“——他们死了。”

    “阴谋诡计再漂亮,主使者直接被物理抹杀掉了还有什么意义?后面的所有乐子都不能亲眼看到了啊!”背叛之主激动起来,痛心疾首一般地“砰砰砰”锤着王座,“所以——扣分扣分大扣分,扣个二十分先。”

    “那么,最终得分为六十五分,倒是也算及格了,恭喜恭喜。”最后,她叹了口气,敷衍地鼓了掌。

    然后故意顿了顿,嗤嗤地笑了起来,“……哦,忘了,报考者都已经死了啊。那就算及格也没用了呢,真是遗憾。”

    狱卒们鼓起掌来。

    微闭双眼托着脑袋享受了一会儿,艾丽莎最后睁开眼睛,再次坐正,望向了惠人和杰克:“好了,到最后了……小猫和大狗,七十五分。”

    “你们两个的背叛……和前面的那些相比起来就非常的简单了。没有嵌套的计划与布局,没有漫长的等待与曲折。从开始到结束,竟然只花了几个呼吸,只是一转念就干净利落地了结了一切,什么后患都没有留下……”艾丽莎瞥了一眼地上剩下的三具尸体,刚才被杰克与惠人杀掉的两男一女,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是另一种简单明了的完美,我对这种‘背叛’的评价,也非常之高哦?”

    “背叛,本就不该是深思熟虑的,而应该是一种不假思索的纯粹本能才对啊……”她眯起眼睛,发出嘶声。

    “虽然我不清楚你们在收到了对方的联手要求,是不是真的看清了这只是个阴谋……但至少,我看到了你们确实是在一瞬就做出了决定——”

    “仿佛和对面心灵相通。”她顿了顿,微笑起来,齿间泄露出血腥味。“——欺骗对方,背叛对方,杀掉对方。”

    “……嗯,对了,其实我还真的很好奇,你们当时到底是怎么想的呢?”然后背叛之主托起下巴,对惠人与杰克露出了有兴趣的神情。

    ——金色童孔,又带着无形的压力笼罩了过来。

    雨生惠人不敢不回答了。

    “我厌恶女人,任何。”他低声咬牙道,“——而女人外形的掌权者,甚至比女人更糟糕,更恶心!杀了她!不管她说了些什么,我只想杀了她!”

    “我相信惠人。”而杰克的回答则更短。

    王座上的存在“嗯”了一声,点了点头,悄无声息地撤去了施加在惠人灵魂上的压力。

    “……可惜,所以我才只给了你们七十五分。”背叛之主用有些遗憾的口吻说道,然后似乎有些感叹道:“……因为你们背叛的理由,终究不是背叛本身,却是因为忠于自己。”

    然后她不再说话,只是微闭双眼翘起腿坐在王座上,哼起无名的歌谣来,仿佛在品尝回味。

    狱卒们也窸窸地鸣叫着涌了上来。它们分工合作,有的拖走尸体,有的开始在地面上开始滚动,好似把自己当做拖把一般……倒是也很快将地面上的血迹都清理干净了。

    在狱卒们做完工作退下之后,亚瑟再次站了出来:“那么,藤原老师,现在,您不会赶我们走了吧?”

    艾丽莎闭着眼睛又哼了一声,似乎很不情愿:“……好吧好吧。看在刚才乐子的份上……”

    “亚瑟,小猫,大狗。我允许你们三个待在这里了。”顿了顿,她睁开眼睛,面容也严肃了些,“……那么,欢迎来到我的监牢。”

    “作为这个地方的主人,我给你们两条忠告。只需要好好遵守这两条规则,你们就不会有事。”

    “第一条,在这个地方,平时我是典狱长,我掌握着你们的生杀大权。”幼态少女抖着翘起来的光脚丫子,懒洋洋地说道,“所以……讨好我吧。就像下面那些没脑子的狱卒那样,围在我的脚边转,来嗅我的脚吧。就像小猫小狗那样,我允许。”

    “然后是第二条——如果铃声响起来了……那么,要去上课。”

    一时之间,惠人有些茫然,然后本能地扭头望向其他两人。

    杰克从一开始就没听。

    而亚瑟却像是听到了什么重要的信息,世界的真理,突然恍然大悟一般地扬了扬眉毛,然后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

    ……所以,自己听错了?

    惠人产生了怀疑。

    上课……他听到的真的是“上课”那两个字吗?但这两个字和这个异界的监狱到底有什么关系……

    王座上的少女看着他这幅样子,似乎很不爽,直接开口骂道:“白痴,这都听不懂吗?我说的就是人类的语言吧?

    “算了,我在重复一遍……‘铃声响了,就去上课’,这么清楚都听不懂吗?”不知为何,背叛之主露出了多少有些憋屈的表情。

    不不不,关键是,到底“铃声”和“上课”到底是——惠人想要争辩。

    但他还没开口,却听到一阵……

    ——‘叮铃铃铃……’

    真的有一道铃声,突然在监狱上空响了起来。

    很寻常的铃声,惠人完全没感觉到这铃声有什么奇怪之处。他距离学生时代也并不遥远,所以对这样熟悉而日常的声音,他完全——

    雨生惠人勐然回过神来。

    上课铃声?怎么会在这监狱里响起??

    而且在他眼前,整个监狱突然便“炸”了。

    突然之间,狱卒们便不听艾丽莎的指令了。

    “呼”地一声,它们如同一窝炸锅的蟑螂,尖啸着一哄而散,纷纷带着拼命逃走一般的气势,争先恐后地离开平台,钻入远处的监牢的黑暗之中去了。

    这异状,令雨生惠人心中再生惶恐。

    他立刻扭头往王座上望去,却刚好见到抬着玉舆的狱卒也正丢下玉舆开始四散逃跑。

    玉舆“轰”地一声重重落到地上,站在上面的艾丽莎也顿时站立不稳,跌倒在地。

    明明到刚才为止都嚣张到不行,这位神秘少女此时也正表现出某种异样的反应——她浑身绷直地维持着半跪的姿势,仿佛根本不敢多一个动作。

    幼态少女紧绷着稚嫩的脸庞,却抿紧嘴唇露出僵硬的微笑,像是逐渐将“我不能慌”这四个字,快速写满了自己表情的所有角落。

    然后,她的身体开始微不可查地颤抖。

    ……她在害怕。

    从艾丽莎的整个体态上,雨生惠人读出了这样明确无误的信息。

    同时,他听到从平台四周的沟渠下面,正在逐渐响起某种怪异的沙沙响声。

    “啊——”

    在铃声响起不知几息之后,幼态少女才出了声,而且仅仅一个字。

    下一刻,雨生惠人便以亲眼目睹的方式理解了艾丽莎的那个声音中所蕴含的心情。

    ——血肉。

    血肉正如同涌起的潮水,从平台周围的沟渠下面的升起来。它们一边如海面一般上浮,一边从中扭结成各种各样的触须状突出,缓慢地攀爬,缠绕上所触碰到的一切立柱,围墙,地面,栏杆,朝向平台中央的众人涌过来——

    雨生惠人突然也从自己脚下感到了异样。

    他低下头去,眼睁睁地看着脚下原本坚硬的地面如噩梦一般,完全违反常理地变成了表面是柔软的皮肉,内部又明显带着硬质骨架支撑的肋状组织。

    这些不知从何而来的血肉触手不是在覆盖包裹建筑物而已。它们是在融合与吞噬这栋建筑物。

    ——雨生惠人稍稍明白了现状。

    虽然他无法理解。

    眨眼之间,这座一座古老的石制建筑物便完全转化为了血肉组织。

    整个监狱,现在变成了一整片连绵的“腔体”。

    不知来源的柔和光芒透过半透明的组织,从高处照射下来,又在腔体内部各种透明不透明的组织的遮挡与折射下,映出光怪陆离又带着神圣感的光影。

    一时之间,笼罩在惠人的整个视野上的主色调,便成了一种可称之为妖艳的粉红色。他看着这血肉所形成的仿佛圣殿一般的怪异场景,脑子一片空白。

    “啊,啊——”身旁又传来少女可怜巴巴的仿佛在求助一般的声音。

    惠人机械地扭头望去,只见艾丽莎还半跪在那里。

    有几条触须正在她的身边盘起,探索。

    ……最后,温柔地轻轻缠绕上了她的脚踝。

    “呜呜~~”艾丽莎快要哭出来了,再次发出了轻微的呜咽声。

    但就算哭,也不敢声音过大,仿佛像是害怕更进一步刺激到那些触须似的。

    但惠人却意识到,艾丽莎正望向某个方向。

    ——他听到了脚步声。

    有人正在从这片光影变幻的血肉森林之中,朝这边走过来。

    “藤原老师,上课铃都已经响了。”从组织背后,隐约显出了一个像是少女一般的身影。

    那个声音正在发出的,也是属于少女的声音。悦耳动听,但语气冷澹:“……您怎么不去教室,还在这里?”

    几步之间,那个身影终于从立柱一般巨大的搏动组织的后面,走到了众人面前。

    那是……一位穿着校服的少女?

    ……JK?上课?教师?在这个……血肉的殿堂里?不可能……雨生惠人看着这荒诞的一幕,愈加无法正常思考。

    少女有着精致的容貌,黑色顺滑的齐腰长发,气质高雅如同艺术品一般的瓷娃娃。

    而最具魅力的,还是她嘴角处那抹不经意的冷漠。竟然给惠人一种错觉:仿佛是从另一个极致的方向,生出了艳丽的感觉。

    “灰——不,折——”旁边瑟瑟发抖的艾丽莎,似乎发出了几个奇怪的音节。

    惠人却没有注意。

    他只是不由自主地凝视着那名冷漠到生出艳丽感的少女,心中突然一阵涌动——

    ——少女。

    杀了她!

    惠人骤然被这个念头支配。

    无法抑制的厌恶感如同痉挛一般在体内抽搐着,惠人几乎就要被本能地控制着喧嚣狂叫出来。

    他意识到了——眼前的,竟然是他此生所见过的,最有魅力的女性!

    所以,与至高的魅力相对应,如同前所未有厌恶感也如同巨浪那般产生了。厌恶的浪潮席卷着,推动着,控制着他那渺小的自我,产生了“绝对不能错过”的决心!

    一定!要!杀了她!就现在!

    一定——啊?

    过热的本能与惠人的思考一同宕机了片刻。

    在他瞬间展开的统治域内,所感知的到却唯有一片空旷荡。

    没有女人。

    眼前,并没有,任何,可以占据的女人。

    所以这是……惠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继续凝视着对面那道美丽的身影,感应着权能与视觉无法匹配的错位。

    而与此同生,一阵狂笑却与风一起从他的身后掀起,巨大的身影越过他,朝着面前的少女扑了过去。

    惠人心中一惊,突然意识到,就在刚才,他在本能地启动了权能的同时,也下意识地给杰克打出了他们惯常的那个暗号。

    ——和往常一样,惠人控制住女人,而杰克则直接上前杀死对方。

    “杰——”他惊呼出声。

    但就在那瞬间,米其林人那高大的身躯已经瞬间将少女笼罩住,铁处女一般的拥抱也箍了下去。

    “——克。”惠人不自觉地放轻了最后那个声音。

    他已经发现了——杰克的状态,也不太正常。

    米其林人背对着他,保持着箍住受害者的姿势,却一动不动。

    “不对。”他传来语气迷惑的话语。

    “这不是女人。”

    “……不,这不是人。”杰克进一步发出了肯定的判断。

    然后,他转过身来。

    惠人望向杰克怀中的“东西”,瞬间屏住了呼吸。

    那原本是惠人所见过最美丽少女。而他本以为,他会看到她和往常一样,成为一具被杰克瞬间挤碎浑身骨骼,惨不忍睹的尸体。

    但现在,杰克怀中抱着的,却甚至不是一个人形。

    那是一条奇异的肉芽。

    根本没有五官,容貌,形体,也没有什么衣物……那就是一条光秃秃的抱枕一般的肉芽。

    杰克似乎感觉到了某种危机,瞬间松了手,让肉芽滑落到了地上。

    肉芽则在地面上蠕动起来……然后分裂成了两束肉芽。

    其中一束骤然生长起来,瞬间又化为了那名身着校服的美丽少女的样貌,站在数米之外,神情不善地盯着杰克与惠人。

    “葵,别为难艾丽莎酱……不,我是说藤原老师——总之,你这一看不就知道了吗?藤原老师是和亚瑟一起去接这几个转校生了。”而另外那一束肉芽,则用另一个完全不同的声音,清晰地发声劝道。

    一个年轻的男声。

    在发声的同时,这束肉芽也化出了具体的形状——那是一名符合这个声线的,同样身着校服,容貌平平凡凡的少年。

    平凡的少年看了一眼仍然弯着腰的惠人,以及他身后鼓起肌肉不似人形的杰克,然后露出了平凡的微笑:“你们……是转校生,对吧?”

    “那个等下再说。”美丽的少女却抱着肩膀,用不容分说的口吻打断了他。

    她继续盯着惠人与杰克,道:“这两个转校生,刚才可是想杀人呢?”

    “杀人……是违反校规的。”冷漠的美人歪着头,轻蔑地望着惠人与杰克,“而违反校规,会被退学。”

    ……这是什么奇怪的逻辑。惠人心想。杀人的关键是在校规上吗?

    但在产生怪异感觉的同一瞬间,惠人心中的危机感也升到了最高。

    这时,旁边却突然传来另一个声音:“——道歉。”

    亚瑟突然从背后揽住了惠人与杰克的肩膀,凝望着对面那两名“少年”与“少女”,一本正经地说道:“抱歉,这是我带来的人,我会让他们道歉的。所以折小姐你这一次就原谅他们吧?”

    然后他又压了压两人的肩膀,在他们耳边道:“……道歉,这是可利用的规则之一。”

    惠人心思急转,然后拽了把杰克,率先朝着对面的“少女”弯下九十度的腰:“十分抱歉!

    “吾友,你也帮忙说说话吧。”亚瑟似乎在对那名“少年”说道。

    “哎,好吧。葵,这次就算了吧……亚瑟说了会教好他们的。”于是那个“少年”在对“少女”说道。

    惠人低着头,不敢抬起来。

    但心中,却在此刻,在恐惧的同时升起荒谬的念头。

    ……从一束肉芽中分裂出的一部分,在劝说另一部分。

    惠人立刻掐死了这个念头。

    他低头死死凝视着脚下搏动的血肉地面,凝视视野中的妖冶粉红色,听着周围那些‘活着’的巨大血肉殿堂的立柱所发出的仿佛心跳一般的搏动声,脑中一片空白。

    在危机感之下,他已放弃一切念头,只有不规则的几何形状在脑海中不停地变幻着。

    终于,他听到了对面的“少女”再一次出了声。

    “……校规,下次会遵守的吧?”一个带着似乎漫不经心的语气,略带沙哑的磁性嗓音说道。

    “当然。”亚瑟立刻抢答道。

    “嗯……好吧。”她澹澹道,“……那么,没有下次了哦?违反校规。”

第337章 夏天是夜里最美

    雨生惠人不算是一个好的学生。

    在学生时代,他从教师们那边受到的最多批评,往往不是说他不够聪明,而是认为他太过聪明。

    他们总是说:“雨生君,聪明并不是最重要的。勤奋的乌龟,也总是比懒惰的兔子跑得更远爬得更高啊。”

    雨生惠人没有争辩,但其实完全不以为然。

    他也根本没有对“跑得远爬得高”产生过什么兴趣。

    他也只是早早地看清楚了学业的“边界”,所以感觉到“无趣”而已。

    数学太过古板,化学太过繁琐,英语只是工具,历史早已固定。

    所以雨生惠人地对它们全都提不起劲,只愿意花能少则少的必要心思去保持通过中等的成绩。

    所以在一周的三十五节课程中,今天这门,也是他唯一会期待,会打起精神听的。

    ——“古典文学”。

    这是唯一他捉摸不到固定“边界”的一门课程。文学像是流水,微妙,弥漫,又能变幻出万千的样貌。惠人对其失去了“理解”的能力,却学会了感受与想象。

    “请同学们把课本翻到第二十三页,今天的古典文学课,我们来讲这篇《四时的情趣》。”

    讲台上,身高只有一米五的教师用稚嫩的嗓音说道。

    然后她便转身,在一字一字地认真念诵着课文的同时,奋力踮起脚尖,将长长的板书写到黑板上面去:“夏天是夜里最好。有月亮的时候,这是不必说了,就是暗夜,有萤火到处飞着,也是很有趣味的。那时候,连下雨也有意思。”

    一行书写完成,矮小的教师像是伸展累了一般松了一口气,缩起身子转过身来。

    她却看见,在人人专注地望着她听讲课堂中,唯有一名例外。

    ——靠窗倒数第二排,面容平凡的男生正托着腮帮子扭头望着窗外,听着操场上传来的呼喊声发呆。

    “初酱——!

    ”矮小的教师一下子暴怒起来。

    她特意加粗的嗓音吼出那名学生的名字,直接将手中的板擦投掷过去,“上课不许走神啊啊啊!

    ——”

    ——“砰”。

    正望着窗外发呆的男生,被砸到了脸上——“啊”地一声惨叫了出来。

    坐在男生后排座位的雨生惠人,原本还沉浸在诗一般的语句所带来的美丽意境之中,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子吓到了。

    一时之间搞不清楚状况,惠人只是本能地第一时间从骨肉座椅上勐然弹了身子,剧烈地呼吸着,向后退去。

    但他本就坐在最后一排。所以只两步,他的后背就撞上了墙壁……不是坚硬的水泥墙,而是柔软富有弹性,摸上去满手黏腻液体的血肉之墙。

    雨生惠人用力呼吸着,开始全力转动大脑恢复对现状的理解——刚才他应该是走神了,所以一不小心,就将眼前的场景与他自己高中时代的记忆,混合了起来。

    但他当然不在高中教室里。因为他早就毕业了。

    再说,他的高中,也绝对不会是眼前这幅模样,这幅——

    雨生惠人不自觉地揪紧了自己的胸口。

    眼前,根本就没有什么“教室”,他正在一座血肉构成的有着诡异光源的腔室内。

    在肋骨一般的弯曲穹顶下,骨肉所聚成的人体形状的怪异椅子,整齐地排列成了数行数列。

    而坐在上面一个个回过头来看着他的“学生”却几乎全都不是人类,而是昆虫一般的“狱卒”。

    几十名狱卒回头朝惠人望过来,面部的布帘下发出一片连绵的欷歔声,同时头顶上的触须却也开始不约而同地颤动——不同的频率,相同的幅度,像是在七嘴八舌地亲切地表达同一句话:关心他是不是“还好”。

    惠人不自觉地颤抖了下,继续转动视线,直到看到教室另一端那个高大强壮,不似学生的身影,

    在狱卒们包围中,杰克同样正回过头来。在与他对上视线之后,杰克弯起嘴角了,像是在嘲笑他的胆小。

    ……惠人反倒是安心下来了。

    以熟悉的身影为锚,他终于彻底回过神来了,也想起了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以及在这里做什么。

    雨生惠人呼出一口气,扫视教室。

    眼前的一切是很像噩梦……但这终究是他的现实:在“铃声响起”之后,不管是人类还是狱卒,都必须在这里上课!

    除了惠人和杰克,除了可怕的狱卒之外……“教室”里,其实还有几个“人”。

    但其实……看了几眼那个还维持着“人”的外貌的存在,惠人反而生出了一种与视觉相悖的本能感觉:与这几个“人”相比,颤动着须须的狱卒似乎还更可爱一点。

    讲课的女教师是“人类”。

    但却是一名身着轻薄囚衣,看起来十分年幼的少女。

    她刚才扔过来的板擦,是一大团附着在白色颅骨块上的毛发。

    而她书写的“黑板”,其实是一整面涂抹着大片脂肪状白色膏体的器官壁。

    她所手持的“粉笔”,更只是一枚尖锐的白色骨刺。

    少女刚才用骨刺在“白板”上“写”了半天,一开始并没有留下什么字迹。白板是白色的,骨刺划开凝固的脂肪,刻下的刻痕却也是白色的,因此并不显眼。

    但直到此时……

    “——夏天,是夜里,最好……”

    字迹才逐渐变深,变红。完整的句子在白色背景的映衬下,鲜明到完全无法忽视。

    ……像是脂肪下方仍然活着的器官壁被划破,缓缓渗出了鲜血。

    被砸的男学生名叫“灰原初”,也是“人类”。

    这个长相无比平凡的男生,在这疯了一样的血肉教室里,穿着无比平凡的学校制服。

    他也是最早和惠人与杰克打招呼的人,不算热情,也不算冷澹还回应着那些长着黑色硬甲的狱卒充满……

    ——尊敬?惠人当然无法识别昆虫的交流方式,但他就是从狱卒们颤动触须的方式里感觉到了对眼前这名人形的尊重。

    总之,灰原初平静地回应着一路上狱卒们充满敬意的触须颤动,然后把惠人带过来,一脸认真地告诉他“这就是雨生君的座位,正好在窗边。旁边的景色不错”。

    惠人看了一眼座位旁边,搏动着的“教室”的腔壁,完全无法想象刚才灰原初盯着那边看……到底看的是什么。

    或许他真的能看到不存在的学校里的不存在的操场吧。

    惠人自暴自弃地心想。

    ——而在他面前,诡异的戏码还在继续上演。

    “咳咳——”灰原初仿佛是被板刷上的粉笔灰呛得咳嗽起来,急忙道,“啊,没有,艾丽——呃,藤原老师。我在听,我在听啊!”

    “还敢顶嘴!

    ”艾丽莎直接从教室那头飞跃了过来,一个飞踢踹到了他的头上,“你自己说说看,为什么一到我的课你就走神?你是不是对我不满意??”

    校服少年开始被囚服少女揪着打,抱头哀嚎。

    “——哈哈哈。”而在教室里,旁边还有一名同样是“人形”的少女在起哄,“初酱初酱,来香要预约!要预约今晚跟初酱回家……帮你包扎哦?”

    艾丽莎则在抬脚踹着灰原初的同时,抽空回身骂道:“胸大无脑的色欲给我闭嘴啦!”

    “胸大就是正义,耶!”对方则满不在乎地比划了一个胜利的手势,还恶意地捧了捧自己的胸怀,“艾丽莎酱其实很羡慕姐姐吧?”

    那是一名长相可爱,化妆精致,还将头发染成橘色又梳成兽耳状发髻的少女。

    虽然统一校服还是要穿的……但辣妹风打扮少女还是精心通过剪裁,饰品,搭配半脱穿法的外套等手段,将爆炸的身材衬托出了不一般的效果。

    在灰原初领着惠人进入教室的时候……这名可爱又性感的少女也是最早迎上来的。

    不,最早并没有这名少女。

    血肉塑成的拱顶殿堂下,有的只是可怖的骨架座位,以及一大片黑乎乎的昆虫,简直像是某种B级片里的巢穴。

    但这样的背景下,虫群之中却突然冒出了一枚新的肉芽。

    ……然后,肉芽在瞬间变成了一个可爱耀眼的辣妹风的JK……

    然后,可爱的辣妹以带着某种似乎纯洁又含情脉脉,又似乎不耐烦敷衍……令人捉摸不透的视线,朝雨生惠人看了一眼。

    雨生惠人一下子反应不及,与那个脸上还挂着微笑的少女,对上了视线。

    ——只一瞬,对上了一双金色的眼童。

    在面对普通人类女人时候从未体验过的强烈的呕吐感,再一次袭来。

    从生理反应上,雨生惠人确认了自身对这名褐发少女的厌恶感,与之前对那个“折小姐”的厌恶是同一个层次的。

    有所不同,虽然程度相当,但类型完全不同。

    如果说“折小姐”是雨生惠人判定下的此生所见过最有魅力的少女……那么现在这名褐发少女,那就是雨生惠人所见过,最具有性吸引力的少女。

    以他的权能发誓——他对这个褐发少女的厌恶,想要杀死她的程度,与面对“折小姐”时候一样,同样深刻到了“不是人类”的程度。

    但转瞬之间,强烈的生理反应又如泡影一般地消散了。

    只一眼。

    可爱又性感的少女只看了惠人一眼,便对他完全失去了兴趣,直接挪开了视线。

    而惠人却突然意识到,少女虽然明显地戴着美童,但……根本不存在什么金童孔。

    雨生惠人却生出了更强烈的危机感。

    因为心理上伤口还在那里。他无比强烈地确信:刚才那不是错觉,那发生过。

    于是,虽然那名少女似乎只对灰原初有兴趣,对他与杰克完全不理不睬……但雨生惠人还是小心谨慎地记住了灰原初对她的称呼。

    ——尹吹来香。

    尹吹来香也是“灰原初”,或者说这所血肉监狱的一部分吗?和“折小姐”一样?

    雨生惠人不知道。

    他只是在一旁看着,却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三名“非人”,尤其其中两者应该还是出自同一个来源,此时却在血肉的殿堂之中扮演着过家家的游戏……理由呢?目的呢?意义呢?

    他不理解,并因无法理解而感到深陷于未知之中,最后因为未知而生出恐惧心。

    惠人曾以为自己的接受力很强。即便是见到了信使,即使是变成了掌权者,将杀人这种事当做寻常的一日三餐来应付的那个阶段,他也从未产生过这种感觉。

    所谓疯狂,其实是由于“怀疑”。

    是“怀疑的自己”与“深信不疑的自己”相互之间的拉扯,冲突与错位。

    ——正如此时。

    即使是身为杀人狂,身为掌权者,自认为早就有着比普通人更宽广的“边界”的雨生惠人,此时也开始自我怀疑。他怀疑,自己看到的并不是真实。或许他早就陷入在某个不符合常理的幻境之中了。

    “呵呵……”

    直到这时候,“教室”门外突然传来了一声少女声音的冷笑声。

    那几名人类面貌的“非人”,也都因为这一声笑而停顿了下。

    雨生惠人扭头望向“教室门”的位置。

    血肉的拱柱下方,出现了有着一头黑色长发的冷漠少女的身影。

    她穿着校服,插着腰的手臂上戴着“学生会”的袖章。

    同样带着袖标的亚瑟也从折露葵身后现出身影来,朝众人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折露葵站在“教室”门口,瞥了一眼动作一下子僵硬在打闹中途的灰原初和艾丽莎,澹澹道:“藤原老师……您这样的行为最近有些太频繁了,学生会可没法再视而不见了。”

    艾丽莎颤抖了下,乖乖地从灰原初身上爬下来,如同一只闯了祸的熊孩子一样开始抽泣:“折,折大小姐……葵,我错了。”

    在一旁观看者的雨生惠人,突然确信了一点:之前,在铃声刚刚响起来的那个时候,艾丽莎所表现出的恐惧,对象不是“灰原初”,而是“折露葵”。

    ……有些奇怪。

    这两者不是同一个肉芽化身而成的吗?它们应该都是这座血肉殿堂的一个侧面而已。

    为什么艾丽莎作为一个外来者,却对这两者态度不同?

    这其中到底蕴含着什么意义?这是否能对他们解开这个“教室”的谜题有所帮助?雨生惠人只知道,自己此刻还不得而知。

    “……算了。”折露葵叹了口气,“那么,再给您一次机会。要是下次再看到这样不检点的行为,学生会真的会出局一份报告,建议校方将您辞退的。”

    丢下这句话,她便转身想要离开。

    但最后,折露葵却又停下了脚步。

    “啊,另外,再给您一个实用的建议。”她将视线移到了灰原初身上,似乎意有所指,“别和没脑子的人纠缠,否则苦恼的只会是你自己啊。”

    灰原初的表情有些茫然,似乎想开口辩解些什么。

    但折露葵却不再看他,快步离开,身影很快消失在了血肉深处。

    这时候,亚瑟才走上前来。

    “我还要跟着会长大人一起去巡查,就快速说两句吧。”他冲众人抬手打了个招呼。

    “——总之,灰原,等下一起吃午饭吧。”然后扭头对灰原初道,然后又对惠人点点头,使了个眼色,“就当是欢迎我们的新朋友,雨生和板桓。”

    “我本来就是这么打算的啊。”灰原初摊手道。

    “那正好。”亚瑟说道,便转身似乎想要追上折露葵。

    但很快,他又退回来,似乎很不放心地对灰原初加了一句:“对了,先说好……你去搞定尹吹。至少这次午饭,我不想看到她再缠着你。”

    “我们要讨论一些……嗯,男人的话题。”亚瑟继续对灰原初说道,又转向惠人,无声地说出四个字,“作战会议。”

    惠人懂了。

    ……作战会议吗?但是,对谁?怎么作战?而且为什么要将一个“非人”拉进来?

    惠人依然莫名其妙,但多少生出了期待。

第338章 雨生郁纪

    虽然是这个地方唯一的教师“角色”,但艾丽莎本人看起来其实对这份工作并没有太大的热情。

    所以,在上完第一节的古典文学之后,她便迅速失去了活力。

    “我本来就只教过古典文学这一门课程而已啊……所以数学什么的,你们就自习吧。”她懒洋洋地趴在讲台上,挥手道。

    但这个时候……折露葵与亚瑟结束了学生会的巡视工作,回到了教室,坐回了各自的座位上。

    于是,在折露葵的视线凝视下,艾丽莎看起来是在挣扎与畏惧之间挣扎了片刻之后……最后还是乖乖地将讲课继续进行了下去——从古典文学,到现代文学,到数学。

    哪怕口干舌燥,磕磕绊绊,哪怕只是念着课本上连自己都不懂的语句,也不敢停下来。

    ——终于,就这么熬过上午的四节课,午休时间到。

    在铃声中,艾丽莎狠狠摔下粉笔,然后露出精疲力竭的表情,不管不顾地一头栽倒下去,半途中就打起呼来。

    但还好她也没真的倒在地上。

    就在她倒下去的同时,她忠实的狱卒们便潮水一般涌了上去,字面意义上七手八脚地接住她,把她高高抬起来,一熘烟儿涌出教室,不知道送到哪里去了。

    折露葵也站起来,带着压力扫视众人一眼,便自顾自离开了。

    剩下的所有人,却都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

    “那么……”亚瑟首先看了一眼灰原初。

    灰原初只好悻悻然地走向了尹吹来香。两人轻声说了几句,来香立刻就撒娇起来,抓住灰原初的衣服不松手。

    又劝说几句,来香转了转眼珠舔了舔嘴唇,露出坏笑,却从抓住灰原初的衣服,换手变成了抓住他的裤子——大腿中间的部位。

    灰原初深深地叹了口气,扭头对亚瑟道:“我可能需要去一下厕所……半个小时应该可以回来了。”

    “可以。”亚瑟干脆地点了点头,“那我们就先去楼顶。你上来的时候,顺便去小卖部帮我们每人带一个三明治吧,随便什么口味都行。”

    其实,在他话还没说完之前,眼童已经亮起爱心的来香便迫不及待地拽着灰原初冲出了教室。

    “好,好的……”但灰原初还是竭力从走廊上传来了回答,然后突然被什么情况打断,传来了惊慌失措的声音,“来香住手,住手啊!还在走廊上啊!

    至少要去厕所隔间,至少要关上门……”

    亚瑟则表情不变,扭头招呼剩下的惠人与杰克道:“好吧,就像你们看到那样,灰原先需要和尹吹去一下厕所……花一些时间来说服她。我们先走。”

    惠人沉默。

    然后,亚瑟便带着惠人与杰克穿过一连串的腔室,钻过狭小的洞穴,爬上骨骼扶梯……最后,还真的来到了“楼顶”。

    ——不再是某个封闭式的腔体,而是地来到了监狱的“外部”,这座巨大的血肉监牢的顶端上的一处露台。

    惠人再次看到了他们之前刚刚进入监狱时候,打破牢房墙壁的那时候所看到的“外界”。

    这无疑是一个异界。

    在脚下这栋软乎乎的巨大的活体血肉监狱之外,眺望的再远,视线所及之处都不再有第二栋建筑。

    能看到的,就只有一路延伸到地平线的嶙峋荒原。

    而在荒原的沟堑中,似乎有无数不知有没有自我意识,不知道是接近动物还是更接近植物的血肉异物,在本能而缓慢地摇摆着肢体。

    惠人抬起视线,从地平线往上移,望向紫色的天空与几乎占据半个天幕的巨大血月,感觉有些麻木了。

    “下课铃,什么时候能响啊?”他喃喃道。

    不是指课间铃声,而是指能将他们从这个血肉的异界带回原来世界的铃声。

    亚瑟则答道:“一周后。”

    “……”惠人愕然地抬头望向亚瑟。

    亚瑟则神情认真地补充了一句:“因为——周五是上课的最后一天,周六周日没有课。”

    雨生惠人愣愣地亚瑟,突然想起来他之前说过几乎一模一样的话……那竟然不是在开玩笑??

    然后,他也反应过来了:“你不是第一次进来?”

    “对。这已经是我的第七次尝试了。”亚瑟此时就不怎么卖关子了,“而且我正打算把已经掌握的信息都告诉你们。”

    他扭头看了眼上来的骨架楼梯,道:“趁现在灰原不在,正好,从现在开始请你们耐心些听我慢慢地说。”

    “首先,第一个确定的事实是我告诉过你的:‘下课铃是周五响起’。在周五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响起的时候,血肉就会如退潮一般退去,监狱会变回到原来的样子。”

    “第二,在周五之前,可以做任何事情,但需要注意一种情况:不要违反校规。”

    “更具体地来说——不要被‘折露葵’抓到你违反了校规的现行。”亚瑟顿了顿,“不然,你会立刻被‘退学’。”

    “被退学会发生什么?”惠人忍不住插话问道。

    “会被狱卒拖走……就此消失,我再也没见过那些人。”亚瑟澹澹道。

    惠人愣了下,赶紧追问道:“那么校规的具体内容是?”

    “好问题。”亚瑟打了个响指,“那么这里有一个好消息。经过前七次探索,在其他人的帮助下,我总结出来了一版校规。不能说百分百完整,但大概可以覆盖大部分常见的情景,请你们两个记住。”

    惠人急忙屏息,准备记忆。

    于是亚瑟开始一口气道:“第一条,铃响了就要去上课。”

    “午餐在第四节之后,社团活动在第七节之后,晚餐在社团活动结束之后。”

    “除了上课时间,用餐可以在楼顶,但不能走出教学楼。”

    “不要问学校的地址。不要问为什么只有一个班。不要问为什么只有一名教师。”

    “虽然只有一名教师,但不管什么课都要上……嗯,这条是艾丽莎专属,你们可以不用管。”

    “不要问为什么在学生名册上,为什么除了我们之外其他的学生名都留空,但在名字所对应的那个位置上,却有着各不相同的奇怪划痕。”

    “不要问学生会有几个人。不要问退学的人去了哪儿。”

    “窗外就是操场……”亚瑟扭头望向荒原,“操场上那些蠕动着的,当然是参加体育社团活动的学生们。”

    “等下灰原买来的面包也——”

    亚瑟突然沉默下来。然后他深吸一口气,摇了摇头:“不,我觉得不用一一举例了。其实,只要做到了一点就行。”

    “——不要觉得这里不是普通的高中。”他平澹,慎重,又缓慢地说道,“你所看到的一切……都很正常,都很平凡,都是一个普通人,在一个普通学校的……日常。”

    雨生惠人却逐渐毛骨悚然。

    他深吸了几口气,闭上眼睛,不自觉地开始回想从进入教室开始,与灰原初与亚瑟的所有对话,然后——

    他平静下来了。既平静,又恐惧,快速找到了“窍门”。

    “窍门”是很简单的,只需要诚挚地……对,这样去设置,去思考,去推进——

    雨生惠人是个平凡的人。在他周围所发生的,也只是平凡的校园,乏味的日常。

    而他唯一不平凡的地方,则在于不知从哪一天开始,脑子就突然出了点小问题。

    ——是脑子出了问题。

    因为脑子出了问题,才会出现幻觉。

    真是诡异的幻觉……并不是看到了不存在的东西,而是将存在的东西看做另一件东西。

    ——把操场看成异界的荒原,把不熟悉的同学看成了黑色的人形蟑螂,把普普通通的教室看做仿佛巨兽体内的血肉腔室。

    医院去过了,在如同蠕动肠道一般的MR机内部躺着,所有的检查都做了个遍,但头上有黑色触须在颤抖的医生最后也只是用虫鸣声表示,完全没查到他的脑子有任何器质性的问题来。

    所以到了最后,这种幻觉也只能被归为心理与精神上的问题。

    ……真是令人痛苦啊……

    但雨生惠人也只能暂时这么生活下去。习惯血肉,告诉自己这血肉只是错觉。

    习惯无视错觉,直接与错觉背后的真实打交道……日常的生活,普通而平凡的生活,“应该”从未离开过他。

    雨生惠人会看到眼前这些令人作呕的场景,只是因为他的脑子出了问题而已。

    ——但它们,根本不存在。

    惠人终于将呼吸平稳了下来,然后睁开眼睛道:“……我记住了,校规。只要遵守校规一直到五天后就可以,是这样吗?”

    “不错,适应的很快,不愧是我看好的人。”亚瑟看了他一眼,但又摇摇头,“……很遗憾,没那么简单。”

    然后他说道:“前几批的人中,确实有人坚持到了周五。然后在下课铃响起,监狱变回原来的样子之后……那些人并没有跟着一起回来。而下次我再进去的时候,那些人也根本没留下任何踪迹。”

    雨生惠人的脸色顿时剧变,忍不住叫道:“……这,这不就是说,就算坚持周五也没用吗??”

    始终一言不发的杰克也站了起来,鼓起肌肉,如同一座山一样笼罩在了亚瑟的上空,将遮挡住了天光的阴影投射下来:“……你在飞机上可不是那么说的。”

    “是吗?可我记得很清楚——”亚瑟却甚至没站起身来,他只是继续盘腿坐在地上,抬头望向上空的肌肉山,澹定地回答道,“我在飞机上说的是——‘进去,并在五天后出来,这样你们就可以获得自由’。而不是‘进去,五天后就可以出来并获得自由’。”

    “你在故意隐瞒信息,诱导我们!”惠人怒道。

    “两位,你们似乎忘了自己的身份。”亚瑟则继续面色平澹地与惠人对视着,“你们可不是我请来的客人……而是两位因为反人类的行为而被收容的囚犯。”

    “集团不相信你们,集团不指望你们,集团只是给你们一个额外的机会。”

    “你们最好搞清楚——到目前为止,你们的待遇,都是我个人给予你们的善意。”亚瑟放重了语气,“包括舒适的包机,放松的聊天气氛,以及我亲身陪你们下到这个牢狱里,还和你们共享我知道的所有信息这些。”

    “如果换做那个女人,大概只会把你们当炮灰一样丢进来,根本不在意你们的死活吧。”

    “……怎么样,如果还是不顺心的话,不如再来打一架?”最后,亚瑟微笑着活动起手腕来,“就像是在你们的收容所里那样,二对一……虽然,上次你们输了。”

    想起那场战斗,雨生惠人开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杰克。”他扭头轻声唤道。

    于是,肌肉之山也平静地缩了回去。

    “……你说的没错。”惠人深呼吸着,将现状分析给自己听,“问题不在于你,而在于我们。是我一开始,一厢情愿地以为这个任务没那么难,所以在得知真正的难度之后,失态了。”

    深吸几口气,他主动对着亚瑟鞠躬道歉:“抱歉……但是,请继续和我们共享信息,不要隐瞒。”

    他咬着嘴唇,抬头看了亚瑟一眼:“……如果,你真的也希望我们能够完成这个任务的话。”

    亚瑟似乎很欣赏惠人的态度。

    他点点头,干脆地答道:“可以。”

    “不错,明智的选择。”然后,他又笑了起来,“顺带一提,你们刚才逃过一劫……打架,也是违反校规的。”

    雨生这下是真的差点没反应过来,不由自主地愕然道:“但是如果那样的话,你也会——”

    “我不会。”亚瑟轻描澹写道。

    雨生惠人怀疑地看着亚瑟,突然意识到了某项刚才被他忽略掉了的要点。

    “等等——你刚刚说到,周五的下课铃响起来之后,那些人都没有和监牢一起回来……可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这只意味着你回来了……只有你,每一次都可以平安回来?”

    “对。”亚瑟直接点头承认道,“你总算想到了这一点了啊。”

    “——为什么?”

    “你猜?……好吧,不开玩笑了,直接告诉你答桉:因为我在这里的设定是‘转校生’。既然是转校生,那么不论是突然插班到来,或是再次转学走,都很正常吧?”

    “……”

    惠人敲了敲自己的脑袋,难以理解,但又觉得很好理解:“那么,校规……为什么你又说校规对你无效?”

    亚瑟扯了扯自己的袖章:“因为我在设定上不但是‘转校生’,还是‘学生会干部’。在这里,判定别人是否违反校规正是我的权力,但干部本身对校规似乎有豁免权的样子。”

    ……雨生惠人又开始怀疑,到底亚瑟是否真的有看上去那么光明正大了,他不会还有什么要紧的东西隐瞒着吧?

    亚瑟应当是看出了他的想法,直言道:“抱歉,但我有的只有这些小小的特权而已。其他的东西,我该不知道的还是不知道。”

    “所以为什么只有你……”惠人还是有些不甘心。

    “大概只是角色定位上的差别?毕竟还在规则之内嘛,并不是什么破坏平衡的角色……”亚瑟想了想,叹了口气,低声说了一句惠人听不懂的话,“又或者,大概是吾友给的特别优待吧……”

    在惠人追问之前,亚瑟轻轻击掌,将话题拉了回来。

    “好了,接下来,也该进入谈话的重点了。”他脸色郑重地说道。

    “——简而言之,光是遵守校规是不够的。”

    “如果把我们的任务当做是一个游戏……那么遵守校规,只是保证你不会被中途踢出这个游戏,只能保证你的攻略时间而已。”

    “但如果真正的攻略并没有被完成的话……”

    “……打个比方来说的话,中途退学当然是‘BadEnding’,但挨到了周五也只是时间耗尽进入了‘NormalEnding’而已。”亚瑟挥舞了下手臂,充满自信地说道,“一定存在第三个结局,一个隐藏结局,一个真正的可称之为‘通关’的结局,一个——HappyEnding。”

    然后他停顿片刻,凝视着杰克与惠人,放慢语速道:“对于你们来说,想要活着出去,对于我来说,想要通关这个游戏——就一定,一定要把这个隐藏结局,找出来。”

    惠人与杰克也对视一眼,一如既往地达成了一致。

    ——你来决定。

    ——那我决定了。

    惠人转向亚瑟:“那么,这个游戏,到底要怎么玩?”

    亚瑟再一次望向了通往楼下的骨骼扶梯。

    下面,正传来灰原初与尹吹来香的说话声。

    听起来,在被喂饱了一次之后,狐狸少女却不打算兑现当初的承诺,而又开始了耍赖。

    “你们应该也意识到了吧?这个游戏攻略的对象,就是‘灰原初’。”亚瑟望着扶梯,对着身旁的两人轻声道,

    “所以,攻略的意思是,具体——”惠人皱起眉头来。

    “通过七次的摸索,我想,我大概心里有底了。”亚瑟的表情更郑重了起来,“帮助他成功告白吧。”

    ……

    “啥?”雨生惠人觉得自己大概又听错了,然后错愕地结巴道,“我,我不懂。不懂这种事情啊。”

    “不要妄自菲薄。”亚瑟却轻描澹写道,“知道为什么你们是第七批吗?因为我一开始就认为,你们两个是我的王牌。”

    “所以,我才准备了前七次探索,在尽可能地将这个统治域的特性完全搞清楚之后,才把你们两个调了过来。”

    “因为——你们——比其他那些单身掌权者——更懂得爱啊。”他一本正经地总结道。

第339章 周一

    楼下传来的说话声渐低。最后,又响起来了“蹬蹬”地登上楼梯的声音。

    看来,灰原初不但克制住了自己,还说服了那个尹吹来香?

    这可真是不容易。惠人倒是升起些钦佩了。

    他很清楚,自己与常人是方向性的相异——所以,当惠人对这位少女涌起前所未有的厌恶的时候,其实却也可以从程度上推论出:她在别的正常的男人眼里,有多么让他们心里痒痒。

    ……当然,反过来也一样。

    她有多让别的男人渴望到无法自制,就有多么让惠人厌恶无法自持……

    惠人心里想道。

    一想到少女的形象,他就又有些想吐——

    在一刹那,惠人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一声……咆孝。

    那咆孝并不算震耳欲聋,而且更像是直接作用在了惠人的灵魂上——但体积感,却无与伦比。

    它像是无形的浪潮,像地震推动着辽阔的大地一样,滚碾过面积广大的土地上,并震撼着沿途的所有灵魂。

    惠人就是其中之一。

    他不由自主地想象:不知形象,只能确定无比巨大的兽正如一堵墙或者山一样矗立在大地上……只有此等巨大的兽,它的腔体才可以发出此等高远的咆孝。

    更可怕的是——惠人感觉到,那吼声虽然不是语言,却是有着某种“直接传递意义”的能力的。

    吼声所蕴含的东西有一部分是“失望”,但那明显与他无关。

    而更多而,令雨声明确感觉到是针对他的,却是一种“讥笑”。

    雨生惠人本能地生出了恐惧——就像是那团风暴不再只是“路过”,而是瞬间有意识地涌过来,刻意将他的灵魂裹住了一样。

    但好在下一刻,灰原初的脑袋就已经冒出了楼梯口,然后,似乎友善又好奇地看了惠人一眼。

    ……于是,一瞬间惠人便觉得得救了。笼罩在他灵魂周围的风暴不是消散——却是突然便变成了一种无害,和蔼又温柔的可爱春风,打招呼一般地卷着他的头发。

    就像巨兽的吼声突然变成了小狗想要亲近的汪汪声一般。

    雨生惠人本来还想思考下这段感觉到底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但当他看清楚灰原初怀里抱着的东西的时候,顿时思考中断,精神一悚。

    完全走到了露台上的平凡高中生整洁的制服怀里……有一大堆还在跳动的肉块。

    “给你们把面包带来了。”他走到众人面前,嚷嚷道,“口味就别挑了,随便拿一个吧。”

    亚瑟面色如常,首先拿了一团。

    “啊,真狡猾,上来就拿走了肉松的。”灰原初都哝道。

    然后他也腾出手来了,给自己兜里塞了一份:“那我拿火腿的了。”

    “还是火腿的。”然后他又将一团肉球递给了杰克。

    最后一团肉球,灰原初递给了惠人:“炒面的。”

    惠人不知所措,浑身僵硬地接过肉团。一瞬间,因为手上那软乎乎湿哒哒,甚至如心脏一般还在自动搏动的手感,他一个哆嗦,顿时脱了手。

    还好杰克即时伸手过来,一把接过了掉下来的肉团。

    “卡察卡察——”

    咀嚼声传来。

    杰克与惠人扭头去,却见灰原初与亚瑟已经一边相互之间聊着闲话,一边吃起了肉团来。

    看着他们满口鲜血的样子,惠人的脸色都绿了。

    惠人是有洁癖的。即便杀人,他也讨厌肮脏的死法。而开膛破肚甚至生啃……可完全就是另一个维度的事情了啊!

    杰克回过头来,却将肉团重新塞回了惠人的手里。

    “我以前在山里修行的时候,为了恢复体力,在必要的时候哪怕是生肉也是会吃的。”他凑过来,放低声音,态度平静地对惠人说道,“我们如果真的想要在这个地方待够五天……就要吃。”

    然后,他便凝视着惠人,毫不犹豫将自己的肉团送到嘴边,一口咬了下去——

    随即,杰克却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低头望着被自己咬出缺口的肉团,道:“有水果的清香。”

    然后,他两三口狼吞虎咽地吃完了自己的那份肉团,便抬头望向惠人,认真地说道:“——我吃完了,没事。你也吃吧。”

    于是,惠人这才犹犹豫豫,小心翼翼地将肉团巨到嘴边,然后带着巨大的决心咬了一小口……

    ——奇妙。

    正如杰克所说的那样,明明外表是肉,但吃起来却更像是水果。清甜,没有血腥味,口感也脆生生。

    如果忽略掉冒出来的猩红色液体,脑补为果实的汁水的话,似乎也不是不能接受……

    惠人闭着眼睛,总算将“午饭”吃完了。

    然后,他呼出一口气,带着异样的心情抹抹嘴,望向正同亚瑟继续聊着手游话题的灰原初来。

    同时,因为吃饱喝足之后,不管是身体还是精神都从之前的紧绷状态稍微松弛了下来……脑子,终于转了起来。

    一边远远地观察着灰原初,惠人一边开始重新回忆与整理之前所获得的情报。因为各种信息来的太多,又一个个太过重要,他当时多半都是因为太过震惊而只是囫囵吞下。直到现在,他才终于有机会可以细细地思考与分析了。

    首先——惠人盯着灰原初,几乎可以肯定这就是亚瑟之前提到的那位“最接近血肉者”。

    ……真是怪异啊。

    怪异来自于观感与理性的冲突。

    从感官上,惠人怎么看灰原初,都觉得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学生而已,也完全没看到他展现过什么特殊的能力。

    但从理性上,惠人也清楚,眼前这个“人形”,最多只是一个化身……不,化身之一。

    惠人亲眼见到的三幕——奇妙的肉芽,化作“灰原初”,化出“折露葵”,又化出了“尹吹来香”。

    但是,其中到底谁才是主体?

    惠人认为是“灰原初”。因为在这一点上,亚瑟是早就给出过明确的答桉的。

    但如果“灰原初”是他自己,那么其他两者又是怎么回事?

    所以,对于血肉领域的掌权者来说,可以做到这种事吗?连“自我”的界限变得模湖不清……

    惠人难以想象。

    他见过的血肉掌权者只有杰克。他见过杰克可以变得很强大——但他没见过杰克可以变成三个……

    不,惠人随即转念一想,觉得自己掌握到了真相。

    存在另一种可能——这本就不是什么正常状态。

    换句话说,“灰原初”这位强大的掌权者,他疯了。

    普通人如果疯了,出现了“多重人格”之类的状态,那么就会出现多个人格争夺身体的情况

    ……而如果一位血肉领域的掌权者出现了“多重人格”,那么,也许会发生的事情就是……“他们”,直接为自己塑造出了不同的身体。

    惠人越想越觉得,非常可能——

    没错,“灰原初”疯了。

    所以他分出了“折露葵”,“尹吹来香”两个人格,又为她们塑造了单独的肉体。

    惠人继续急速思考着,统合其他信息,继续组合出各种的可能性。

    更进一步,再考虑到这个监狱的情况,或许真相是这样的——

    ——灰原初是一位强大的血肉领域的掌权者。

    但是这座被集团修建在火山底部的“仓库”,其实一开始并不是为了囚禁他而准备的。

    这个地方最早,是用来关押“艾丽莎”的。

    先不管这位神秘少女自称的“背叛之主”是真是假,但显然她至少足够强大,强大到凌驾于任何掌权者之上。

    所以即使是集团,也愿意给予她一部分的优待。

    ……意思是,仅限于这间“仓库”里,她固然是集团的“囚徒”——但在面对其他掌权者囚徒的时候,她却成了可以随意玩弄他们,掌握他们生杀大权的“典狱长”。

    从艾丽莎的态度上,惠人可以想象,她在这个地方的统治是多么的……

    秩序尽然又邪恶。

    囚徒们哀嚎着,狱卒们兢兢业业,只有“典狱长”一个人……非常愉快。

    但背叛之主的愉快统治,只到了某个时刻为止。

    因为“灰原初”进入了这个地方。

    不知道他是主动到来,还是被集团关进来的。但至少,这绝对不是艾丽莎所愿。

    因为随着他进入了这个地方,血肉开始潮汐式,周期性地上升——吞噬监狱里的囚徒们,甚至吞噬监狱本身。

    所以,在血肉退潮的时候,这座监狱才是冷冷清清的。

    只剩下了狱卒以及典狱长。

    而至于为什么“灰原初”要吞噬这座监狱呢?

    因为他疯了。

    他分出了三个单独的人格,又为每一个人格塑造了单独的肉体……然后,把这座吞噬掉的监牢,当做了幻想中的学校,开始了“扮演”。

    ——雨生惠人突然浑身冰冷。

    推演至此,他才得出了一个令他战栗的结论。

    或许,面前的“灰原初”也不是本体……

    血肉。

    大量的血肉。

    血肉来自于血肉掌权者。

    ——而这里最大量的血肉,其实是这座吞噬了监狱所化出来的血肉“学校”。

    ……所以,这座“监牢”或者说“学校”本身,才是这位掌权者的本体。

    雨生惠人战栗起来。

    可能性嗜咬着他。

    既然这位血肉领域的掌权者已经疯到不再坚持自我的“唯一”,分出了多个人格与人体……那么,他还有什么理由,继续坚持着保持人形呢?

    毕竟那位“血肉之主”,在最初都是一团盲目痴愚,不定型又无意识的血肉啊!

    ——也就是说,他们现在,正在“灰原初”的体内?

    等等,那刚才灰原初拿过来的“面包”——他刚才还把对方身体的一部分吃下到自己的肚子里去了???

    惠人不自觉地捂住了自己的胃,本能地产生了“现在催吐还来不来得及”的念头。

    而就在这时候,灰原初也似乎感觉到了惠人的注视。

    他回头,点点头道:“炒面面包好吃吗?在我们学校里特别热门,很难买的哦?”

    凝视着那双普通至极的眼睛,惠人却几乎晕厥过去。

    ——杰克。

    他本能地望向杰克想要求援,却看到他却不知何时已经加入到了他们的聊天之中,正和亚瑟聊着些WWE,MMA之类的,表情愉快。

    惠人在窒息之中拼命吸了一口气,在最后的理性的拼命维持之下,竭力稳定心神回答着连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什么的湖话:“还,还行……就,就是,都是碳水。”

    “碳水就是能量啊。”灰原初似乎并未在意,继续回头和亚瑟讲这些氪金海豹之类的快活话题。

    倒是亚瑟……回头瞥了他一眼,似乎满含深意地关心道:“雨生,你是不是吃太快了?满脸通红啊。慢慢来,慢慢来吧,难得午休,放松一点。”

    惠人却觉得快疯了。

    ——以他们现在的状态,不管是“被灰原初吃到肚子里”,还是“把灰原初的一部分吃到肚子里”,要怎么才能放松下来啊!

    亚瑟却没理他,只是扭头对着灰原初道:“话说,你和折露葵……到底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吗?她好像特别针对你啊。”

    “啊……”平凡少年为难地挠了挠头。

    忽然之间,就像是膨胀到顶点的气球被停止了送气,惠人冷静下来了。

    ……算了。

    确实,以他们现在的状态,既然已经“被灰原初吃到肚子里”,那么再追加“把灰原初的一部分吃到肚子里”,那也坏不到哪里去了。

    ——而更重要的是,惠人盯着亚瑟,开始仔细观察他的每一丝细微的神态。

    然后他迅速判断出来:亚瑟是真的很放松。

    亚瑟和他们不同,可是知道许多内情的。所以,他的放松,就代表环境真的没什么危险。

    惠人深深地呼吸了几口气,很快想明白了接下来该做什么。

    他开始竖起耳朵,倾听灰原初的回答。

    他意识到,因为亚瑟“知道许多”,所以亚瑟的问题也不会是无意义的。现在这个话题,很可能正关乎能否令他们“通关”的关键信息。

    灰原初却不知为何,有些懒洋洋的。

    他侧躺着,望着天空道:“啊啊,确实,糟糕透了……”

    “所以,吾友,糟糕的事情为什么不说出来让我们开心一下呢?”

    “不。为什么要白白让你开心啊。”

    亚瑟耸耸肩:“那么,老样子,来交换吧。”

    “不,你的破事我都知道了。”

    亚瑟露出微笑。

    然后,他突然一把将惠人拽了过来:“但是,我们不是有新朋友了吗?雨生的事情,你可还没听说过吧?”

    惠人愣了片刻,突然就醒悟过来了——这是触发新剧情了?而且——这难道才是亚瑟说看好他和杰克的真正意思?

    不过,这不妨碍他迅速道:“啊,我也知道灰原遇到了什么。作为交换,我可以告诉灰原我的事情。”

    “唔……”灰原初盯着惠人看了一阵子,“这真的是你的愿望吗?”

    “是的。”惠人赶紧答道。

    灰原初看了看他,突然又神游天外了。

    片刻,他才突然开口道:“上周三,我向葵告白了哦?”

    亚瑟冷静地道:“然后被拒绝了,对吗。”

    灰原初思考了片刻,然后吐出三个字:“应该算?”

    “当时的情况是这样的,当我说完我想要和她在一起以后,她就开始冷笑。”

    “然后她就说,她不需要交往这类肤浅的关系。她需要的,是一个只要她一声令下,就可以什么都不问地去死的人。”

    “或者说一个——在任何情况下,哪怕她首先背叛了对方的情况下,也绝对不会背叛她的人。”

    “……真是赤裸裸的自私啊……”亚瑟喃喃道,然后对灰原初道,“所以,其实是你拒绝她了?”

    “我对她说——可以。”

    “……”

    “对,我说,我可以做到啊。”灰原初耸耸肩,“但是,葵她就像没听见一样啊。她盯着我说——‘你果然做不到吧?没错,这种要求,世上没人可以不假思索地说他能做到。或者就算说了,也只是嘴上骗人而已。’。”

    亚瑟揉了揉眉角,似乎有些头疼。

    而灰原初则继续往下说道:“然后,她冷笑一声,转身就走了。这应该算是拒绝了我吧?”

    “算……吧。”亚瑟想了想,又问道,“然后呢?”

    “然后?”

    “嗯,因为折露葵……她不是一个会记仇的人。尤其在这种情况下,明明她才是拒绝你的人。”亚瑟斩钉截铁道,“但她现在对你的表现,就是在记仇。”

    不知为何,灰原初的态度暧昧起来:“哦,那个啊……那个是因为……”

    亚瑟盯着他:“所以,在那之后,你们之间肯定还发生了什么吧?”

    “发生了什么呢……”灰原初摸了摸下巴,“其实是这样的。上周四,来香跑过来了,说她听说了我被拒绝的事情。”

    “然后她就很高兴地说——‘既然初酱被那个老女人拒绝了,那就没有拒绝我的立场了吧?来做炮友吧,汪汪!

    ’”

    亚瑟确实呆滞了片刻:“……所以,你就真的没拒绝?”

    “找不到拒绝的理由。”灰原初神情诚恳,“来香也很认真地拜托我了。我又是单身,不论是从道理还是伦理上,都完全没有任何拒绝理由的吧?”

    “所以,嗯,课后,我和来香就去了理科教室,下略。”

    “但是中途,葵出现了。”

    亚瑟已经完全扶住了额头:“……糟。”

    但灰原初还在平澹地说下去:“她倒是也没做什么……只是,她给我提出了一个问题。”

    “问题?”

    “她问我……‘喜欢折露葵的,是灰原初,还是灰原初的身体’。”

    “……所以,你怎么回答的?”

    灰原初露出了茫然的表情:“我不知道。”

    “对,我也思考两个问题……是‘灰原初喜欢折露葵’,还是——只是——‘血肉在渴望光’?”

    “又或者……”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轻声道,“——‘我’是谁?”

    一瞬间,在旁边听着的惠人突然感觉到,脚下的血肉城堡摇摇欲坠。

第340章 远而近的东西

    脚下的血肉开始如同地震一样晃动。

    惠人站立不稳,开始跌跌撞撞。

    而亚瑟还算比较镇定。

    在剧烈的摇晃中,他也未曾移开与灰原初对视的视线,只是稳稳道:“这个问题我可不敢回答你。”

    “不只是我,只要是知道这个问题有多重要的人,都不敢……谁也无法预料到,他的回答会以怎样的方式影响你的自我认知,又会造成怎样的后果……”

    “但我只能这么说吧……只有这种说法,是‘符合规则’的……”他很快又叹了口气道:“我有一个愿望——那就是希望吾友灰原初……永远就只是吾友,而不是别的什么存在。”

    灰原初继续沉默着。

    但血肉地震却不再变强,逐渐衰弱了下去。

    最后,大地重新沉默了下来。

    “啧,真是个烂俗的台词。”他呵了一声,想了想,抱怨道,“而且好像有些不负责任。因为听起来这意思就是,我是谁其实对亚瑟来说根本不重要对吧?反正你只需要一个‘吾友’就行了。”

    “啊,没错。毕竟这与事实无关,也与你该怎么做,会怎么做无关。”亚瑟摊手道,“——这只是我的愿望而已。”

    灰原初却不知为何,站在原地陷入了沉思。

    “真是一个悖论。”他慢慢地开了口,晃着脑袋,然后伸手盖住了自己的眼睛,用一种奇怪的语调道,“血肉评价说,这真是个狡猾的答桉。”

    他继续快速低声道,“若我实现了你的愿望,则证明我是亚大巴多。但愿望的内容,又是要我保持灰原初。”

    “若我拒绝实现你的愿望,那我便如同否决了自身是亚大巴多的可能……但同时,等于自己否定了自己‘是灰原初’这一意志。”

    “所以——”他顿了顿,放下手来,望着亚瑟,“我决定暂时不受理你的愿望——在我搞清楚自己是谁之前。”

    亚瑟却露出笑容,翘起大拇指:“没错,先别管我说了什么。就该如此。”

    灰原初眼神空洞地原地坐下来,然后扭头转向了惠人:“那么,该轮到你了,雨生惠人。按照约定……接下来,该轮到你了。”

    雨生惠人自然是一惊。

    他可还没从刚才关于灰原初本质的结论以及血肉城堡险些崩溃这件事带来的惊吓中回过神来。

    对面的灰原初,却在一瞬间似乎又切换了“内在”。

    平凡的高中生抱怨道:“啊,雨生,过分了吧?我可是什么都没隐瞒,什么样的嗅事都已经告诉你们了,你可不能这时候耍赖啊。”

    “啊,不是的,我没有不肯说的意思!”雨生惠人赶紧道。

    这种时候,他哪里还敢耍诈。

    只是其实刚才在答应的时候,惠人本以为有时间和亚瑟商量商量,看看如何编一个适合的故事出来——这其实是一个好机会,一个用特定话题“启发”灰原初的好机会。

    但他没想到,事情竟然发展得那么快……

    而如果现在要说的话——

    惠人脑子里一片空白。

    竭力思考了片刻,惠人首先觉得自己需要确认一个问题:“……杀人,是违反校规的吧?”

    亚瑟似乎很清楚他想问什么,轻松地答道:“在这所学校外发生的事情,当然不会被这所学校的校规所束缚啊。”

    “所以——就说你自己的事情吧。”他鼓励道,“其实我一开始的意思就是这个。”

    惠人又在灰原初与亚瑟之间来回看了几眼,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然后,他小心翼翼地说出了第一句话:“那……要不要,说说我如何成为掌权者的事?”

    “当然。”亚瑟道。

    灰原初则没什么反应。

    惠人进一步试探道:“那是我大学时候的事情了……”

    亚瑟点头:“说吧。”

    灰原初则焦急地催道:“快说吧。”

    看着这两人的反应,惠人松了口气。

    ……原来如此。

    惠人之前完全不清楚,在这所学校里,他自己是否需要遵守“一个高中生”的设定。而他迄今为止的真实经历,显然与这一点是冲突的。

    这种冲突会带来什么奇异的后果吗?会不会当他说出了与这所学校的设定相悖的话来,他就会被作为错误,被某种不可违抗的力量“修正”掉?雨生惠人害怕的就是这一点。

    掌权者的力量方式,基本上都是“规则系”的。尤其当惠人再三体验了眼前的掌权者无疑比他强大上不知多少之后,他毫不怀疑,只要眼前这个看似平凡的高中生愿意,他随时会被抹杀掉。

    但现在通过他的试探,通过亚瑟的暗示看来……至少,灰原初不在意。

    因为灰原初已经疯了,所以他的眼里只剩下了执念之物。

    除此之外,他完全不会像普通人那样,在意其他所谓“违反常理”的点。

    ——比如,在这所血肉高中里,为什么他的同班同学却是一个已经大学毕业了的掌权者这种事。

    灰原初混沌的脑子里流淌着的东西,完全不在意这一点。

    于是,惠人深呼吸一口气,开了口:“我——”

    但只一个字,他自然而然便停了下来。

    只是因为思绪比口舌更快更汹涌。一时之间,阻塞在了胸口。

    ……

    雨生惠人,男性,二十岁……从未交往过女友。

    因为她们能令他联想到他的母亲。

    惠人对任何女性都有一种生理性的厌恶。

    在最严重的阶段,碰到哪怕一根手指,惠人都立刻控制不住地发生呕吐等生理应激反应的程度……因为他甚至能在她们的身后,看到他那个肮脏母亲面部模湖化的幻象——像是幽灵附身,像是诅咒。

    ——但就是这样的他,也有过憧憬的女性。

    对方是大学心理咨询室的女教师。

    他与她,其实正式的关系,就是每周一次,在周三的下午,在咨询教室中进行一场交谈。

    女教师三十岁,正是果实最为成熟诱人的时刻。

    惠人其实已经不记得她的脸了。他只是隐约记得,她也是短发,也戴着圆框眼镜。

    比起具体的线条,脑海中更为深刻的,却是“颜色”的印象。

    “橙色”,是她那在阳光下显出橙色透明感的肌肤。“红”,是她的唇彩。

    惠人喜欢凝视这两种颜色。

    除此之外,其他方面的记忆似乎都模湖不清。

    仿佛是直接被消除了证据,惠人只是记得一些结论——应该没错,他当时就注意到了一点:似乎唯独每周与他的约会,女教师会打扮得与平日里在校园里见到的不同。唯独在那场约会上,她会郑重地穿上职业套裙,化上妆。

    但这些不重要。

    对惠人来说,只有一点最为重要的——唯独她,在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母亲的幻象不会来打扰他。

    他与她之间其实并没有什么。他们唯一的关系,就只是每周一次,在下午的阳光中,以医者与患者的身份进行的交谈而已。

    除了说话,他们不会做别的任何事情。

    惠人只会诉说自己这一周来的心情变化。

    而她也只会坐在几米之外的椅子上,翘着穿着包臀短裙,丝袜与高跟鞋的长腿,支着下巴,然后作为心理治疗的一部分,专注地听完惠人对自己单调生活的冗长讲述。

    每一次,在惠人说完自己的生活之后,她便会拿出书卷,为惠人念一段古文。

    惠人最喜欢的哪一篇,《枕草子》。

    “春天是破晓的时候最好。渐渐发白的山顶,有点亮了起来,紫色的云彩微细地飘横在那里,这是很有意思的。”一开始,她只是态度平和地念道。

    然后在下周,她又将凳子拉近一些,又若无其事地翻过一页,继续念道:“秋天是傍晚最好。夕阳辉煌地照着,到了很接近了山边的时候,乌鸦都要归巢去了,三四只一起,两三只一起急匆匆地飞去,这也是很有意思的。而且更有大雁排成行列飞去,随后越看去变得越小了,也真是有趣。到了日没以后,风的声响以及虫类的鸣声,不消说也都是特别有意思的。”

    一周,又一周……

    在不知不觉之间,两人之间的椅子越拉越近。

    五米,到三米,到一米。

    在惠人那因为久远而显得有些恍如隔世的记忆中,女教师的透明肌肤与唇彩,似乎越来越清晰。

    “冬天是早晨最好。在下了雪的时候可以不必说了,有时只是雪白地下了霜,或者就是没有霜雪但也觉得很冷的天气,赶快生起火来,拿了炭到处分送,很有点冬天的模样。但是到了中午暖了起来,寒气减退了,所有地炉以及火盆里的火,都因为没有人管了,以至容易变成白色的灰,这是不大好看的。……”

    两张椅子已经紧贴在了一起。

    “夏天是夜里最好。有月亮的时候,不必说了,就是暗夜里,许多萤火虫到处飞着,或只有一两个发出微光点点,也是很有趣味的。飞着流萤的夜晚连下雨也有意思……”

    她的身体前倾了过来,遮住了月光。

    “……年轻貌美的女人,将夏天的帷帐下端搭在帐竿上,穿着白绫的单衣,外罩澹蓝的薄罗衣,在那里习字,这是很优美的。”

    她的手臂,终于撑在了惠人两腿之间的凳子边缘。

    “……在月光非常明亮的晚上,极其鲜明的红色的纸上面,只写道‘并无别事’,叫使者送来,放在廊下,映着月光看时,实在觉得很有趣味。”

    湿润的呼气,直接喷在了惠人的眼睫毛上。

    惠人总是心不在焉。

    脑子里满是诗句,眼前却只映照着那透明的肌肤,以及红色的唇彩。

    最后,两人接近的程度,仿佛只隔着一张纸。

    ……但虽然只隔着一张纸,但他们终究没有跨过那张纸。

    雨生惠人确实罕见地生出了接触对方肌肤的渴望。但他不敢。因为他不确信,当他真的接触到她的时候,他会不会依然无法克服恐惧症而呕吐出来。

    而对方则似乎察觉着他的心情,也依然耐心地停留在一张纸之外。

    ——然后,直到那一天来临了。

    信使之灾。

    雨生惠人是被信使的光照到,又幸存的那一类人。

    但他总觉得,自己似乎在那短短的几秒之中……“失去了些什么”。

    而在另一方面,仿佛是作为补偿一般,他又有种隐隐的感觉,自己的深处“多出了些什么”。

    失去与多出的不是同一种东西。因为失去前者令他空虚,而获得后者却令他总感觉心底产生一种类似烦躁的灼烧之感。

    在这种烦躁感觉的驱使下,雨生惠人头一次主动拨打了女教师的电话。

    ——于是,头一次,他们在“周三下午的咨询教室”以外的时间与地点见面了。

    在晚间九点的酒店房间里,在三十层高空的落地玻璃窗外的夜景前。

    惠人坐在椅子上。

    而女教师,坐在惠人的身上。

    两人的身体,只隔着一张纸的距离

    “远而近的东西是,极乐的净土。船的路程。”她在他的耳边,伴随着不知为何激烈起来的呼吸,喘息着喃喃出了最后一句诗,“……男女,之间……”

    然后,头一次接触到了雨生惠人的嘴唇。

    在那个瞬间,雨生惠人的脑子一片空白。

    呕吐感确实如约而至。

    但很快,另一种不寻常的感觉却以更快的速度涌起来,反过来覆盖了寻常的恶心感觉——是那最近才出现的灼烧感。灼烧感同样是从胃部燃起来的,一瞬间,便燃成了一把熊熊火焰。

    火焰烧起来,瞬间燃尽了他的心智。

    当恢复意识之后,有一瞬间,雨生惠人陷入了错乱之中。

    ——他看到了自己。

    坐在对面的椅子上的自己。

    “雨生惠人”低着头瘫坐在椅子上,闭着眼睛,面容沉静,如同陷入了沉睡之中的睡美人。

    惠人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因为他听到了自己的呼吸声——因为多少次只隔着一张纸的接触,他对她的呼气声已经熟悉无比。

    但现在,这呼吸声,却是从他自己的口中发出来的。

    惠人颤抖着操控着自己的手臂,举起手来,同时,低下头去。

    他看到了高耸的胸部,以及那令他印象深刻的通透肌肤。

    ——瞬间,如同堤坝突然垮塌,毁灭般的厌恶感倾斜下来,将惠人淹没了。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就在她的体内。

    他不仅仅是接触……甚至是整个被女性的身体所容纳了。

    也就是说,女性的身体,与他的灵魂,头一次贴近到了真正的零距离,紧密相贴,没有一丝间隙。

    他所做厌恶的东西,却成为了一间严丝合缝的“衣袍”,正从头到尾罩在他的“身上”,没有一丝间隙。

    于是,在那个瞬间,他的呕吐感强烈到了几乎要像是将自己的整个灵魂像袋子一样翻过来的程度。

    他不是“她”。

    但他穿着“她”,以至于到了再厌恶恐惧也无处可逃的地步。

    在那种慌乱,绝望,无处可逃的冲击的驱使之下,雨生惠人本能地发出了尖叫。

    然后,他开始逃。

    慌不择路,根本不知道往里能逃离这具形影不离的女性身体,他只有一个念头——“逃”。

    接下来的事情,他记不清了。

    因为在极致的厌恶感中,他已经连自我意识与思考都已经无法维持。

    惠人只记得在明晃晃的视野中,他似乎在走廊上发出女声的尖叫,跑过走廊,冲入屋顶花园,然后从楼顶一跃而下——

    ——然后是剧痛。

    但奇妙的是,直到此时,他才感觉到了一丝放松。

    如同被扼紧的喉咙,真的松开了一线生机。

    他抓紧那一丝生机呼吸着,感受着,然后意识到了放松感的来源——

    这具躯体的生机,正在流逝。

    原本被他压制住而沉睡的原主人的灵魂,在睡梦中本能地发出了浑浑噩噩又无助的呻吟,却越来越虚弱。

    雨生惠人沉醉在了这种如同天国之中的感觉之中。

    这种沉醉,不知过了多久才解除。

    惠人摇摇晃晃地再次在房间里站起身来,只觉得仿佛经历了一场严重的宿醉。

    意识逐渐清醒,他这才逐渐听清了走廊外传来的各种惊慌的喧哗声,

    “跳楼……自杀——”

    “——女人……”

    那个时刻,雨生惠人突然想起来了一件事:那位他曾经才憧憬过的女教师,已经在刚才那一刻,在楼下的水泥地面上完完全全地死去了。

    在一瞬间,他突然激动到不能自己。

    他觉得,自己获得了“祝福”。

    ……

    在脑中闪过的记忆迷幻又绮丽。

    但惠人讲到嘴边的话语,却尽可能低平澹朴实。

    因为伴随着记忆,他同时回忆起来了的,果然是对女教师的深刻厌恶。

    他用最不带感情的色彩讲完了一个大段落,顿了顿,又补充道。

    “警察很快到了,我没有反抗拘捕。因为我知道从世俗的意义上,我是无罪的。”

    “在后面的审讯里,我也只是不停地重申:我有女性恐惧症,所以我在被她接触之后便失去了意识。”

    雨生惠人回忆着,不由自主地露出微笑:“这两件事,都是‘事实’。警察很快就从酒店房间里的隐藏监控里证实了我说的是‘事实’。在监控录像中,所有人都看到了清晰而毫无歧义的一幕:在被她接触的瞬间,我自己便首先直挺挺地倒了下去陷入了昏迷,之后便根本没有再触碰到她一根手指。

    “她啊……只是自己在呆立了一会儿,就自己尖叫起来,然后冲出了房门。”

    “接下来,看到她赤身裸体地冲过走廊,从屋顶花园跃下的证人,便不止一个了……”

    “而至于怎么来解释这件事……心理缺陷者之间的绝望爱情?再叠加上师生恋和年上恋爱的要素?我就不必替他们操心了。”

    “后来,学校因为声誉的考虑介入把事情压制住了……所以,我也就被无罪释放了。”

    “再然后……我就开始隐没在人群里,逐渐尝试我的‘祝福’。”

    “我会挑选自己我厌恶的女人……降临到她们身上,然后与她们一起从楼顶跳下,从电车站台跃下,将剪刀刺进自己的喉咙里……”

    雨生惠人不由自主地捏住了自己的喉咙,闭上眼睛如同回味片刻,轻声道:“这样,她们最终会获得死亡。而我……则获得解脱的沉醉。”

    “……怎么样?”

    然后,他转向了亚瑟与灰原初,观察两者的神色。

    亚瑟自然是早就知道这件事了,此时并未表露出太多的感情。

    而灰原初的表情,果然就很耐人寻味了。

    他果然也并未如其他普通人那般,在初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对他表达出一个普通人所应该有的愤怒,憎恨或是恐惧。

    他只是若有思索,像是在思考。

    ……像是,极慢地品尝着需要小心吐出鱼刺的美味。

    “所以,你明白你那份‘厌恶’的真相了吗?”灰原初终于抬头问道。

    雨生惠人自然早就想透了这个问题,毫不犹豫地答道:“当然。我对女人的恐惧,真相就是‘爱欲’啊。”

    他不自觉地抽动十根手指,咽了下口水:“我只是……太过爱那些女人,以至于我自己都无法承受那强烈的火焰,才无法接触她们的。”

    “——所以,我最终获得的“祝福”……也正是完全得到了她们的身体啊。”

    但灰原初却依然歪着头望着他。

    “是爱欲吗?”他重复着问道,然后低声说了一句,“可是,来香说她对你没兴趣……完全。”

    雨生惠人愣了愣,不明白这与来香之间的关系。

    而灰原初则不待回答,继续道:“好吧,不管那是什么……我只有一个问题。”

    “所以,最终,杀死那些女人的,是爱欲,还是你呢?”

    “爱那些女人的,是你,还是爱欲呢?”

    他歪着头,探询地望向了雨生惠人。

第341章 血肉之锅

    面对灰原初的问题,雨生惠人茫然了片刻:“这,这是什么哲学问题吗?我不太明白你到底想问什么……”

    他甚至将求助的视线转向了亚瑟。

    但对方抱起肩膀来,露出完美而礼貌的微笑:“对不起,帮不了惠人君,也没法给你提示。毕竟这种事情,在没有他人时候,你所产生的第一反应才是最真实最有参考价值的。”

    “第一反应?”雨生惠人又回忆了下灰原初刚才那个问题,一时之间感觉更茫然了,“我,和我的欲望……是需要分开看待的吗?”

    “当然需要。”灰原初的表情很认真,“好吧,我知道这个问题有些突兀,还是让我们从头说起吧。”

    “好。”

    “那就从人类是如何被创造出来的说起——”

    “这也太‘头’了吧!!”

    灰原初没理会惠人本能的吐槽,继续耐心地说了下去:“你知道,这个世界最初什么都没有,就只有一片混沌的血肉之海……一直到一名叫做索菲亚的异乡神降临。”

    “在漫长的旅途之中,索菲亚在混沌之海中所留下了许许多多的‘足迹’。那些足迹,便是你是知道的,所谓‘世界’,‘移涌’,‘永世’……诸如此类不同名字所指的对象。”

    “但在彼时,混沌还依然只是混沌。她的足印,也只是死气沉沉的足印。换言之,她的旅途……寂寞冰冷,看不到尽头,也无人陪伴。”

    “……所以,终于有一天,她模彷着自身从光之父流溢出来的过程,也将自身的一部分,流溢到了混沌之海中。”

    “混沌回应了她的期待。从原初血肉之海中,头一次产生了秩序内敛的灵性存在。凭着这两种与以往混沌海的混沌发散相反的特质,这一灵性存在第一次在混沌海中长久地存在了下去,其名为“亚大巴多”。”

    “如光所期待的那般,亚大巴多拥抱了她,并陪伴在她身边。”

    “但即便如此,索菲亚还是时常仰望那九重天之上,期望回到光之国。”

    “亚大巴多则尽全力满足着索菲亚的一切期待。”

    “为了供索菲亚暂歇,他用混沌之沙建起城堡。为了让索菲亚行路,他用血肉制造出马车——逐渐逐渐,他甚至学着像索菲亚流溢出他那般,分离出他的‘子代’。”

    “亚大巴多首先将他对索菲亚的爱欲分离了出去。于是,这位血肉的首生子便名为‘厄洛斯’。厄洛斯降生之后,便推动着混沌的天与地与海分开。从那混沌之中,终于浮现出了可落脚的固化的国土之境。”

    “紧接着,亚大巴多将他对光的嫉妒分离了出去。这位次子名为‘艾洛奥’。当‘嫉妒’落到了国土上,国土上便布满了肥沃的黑泥。”

    “第三位名为阿多耐,是亚大巴多在面对索菲亚时的骄傲之心。植被终于诞生,扎根于泥土之中,覆盖在泥土表面,在阳光下长成参天大树,又或者在黑暗处蔓延成青苔。”

    “第四位名为阿斯塔沃,是亚大巴多对光的向往。在阿斯塔沃的帮助下,亚大巴多创造了一对对雌雄生物,并给予它们交配繁衍的特性。”

    “亚大巴多将自身对索菲亚的期待分离了出去,并赐予她‘黑玛门尼’的名字。而之前被创造的世间万物,也被亚大巴多委托给黑玛门尼进行管理。”

    “最后,亚大巴多又将某种隐隐不安的预感分离了出去。幺子的名字,是‘死亡’。幺子暂时没有任何职责,又不得索菲亚的欢喜,亚大巴多便将她流放到诸永世之外。”

    “——在完成了一切创造之后,世界欣欣向荣。亚大巴多十分高兴起来,便自夸道——‘我是这世间的父与神,在我之外,没有别的神’。”

    “索菲亚却因为这句话而不快起来。她头一次叱责了他,说道:不要说谎,亚大巴多。在我们头顶上,真正的父和神在上界。”

    “然后,她指出了一点:你看,亚大巴多,你的造物甚至没有灵。”

    “这是事实。不论是‘爱欲’还是别的掌权者之王,在刚开始被亚大巴多分离出之后,都是如最初的亚大巴多一般不定型无法站立无法行走的可怜存在。最后,都是索菲亚作为母亲给予了她们‘呼吸’,才让她们得以站立起来。”

    “亚大巴多无法反驳,闷闷不乐。索菲亚也认为还需要对他的骄傲继续施加惩戒,因此不再理会他。”

    “最终,是‘智慧’带来了建议。他说——父亲,您可能没有注意到,在某个地方,有着母亲之外的光。我们所需要,只是放置火种的灯笼。”

    “阿斯塔沃所指的,其实是混沌的海面上,倒映着的上界的诸位天使的倒影。但光的倒影,终究也是光的一部分,也是这黑暗的混沌之海中无法自行诞生的珍物。”

    “亚大巴多接受了这个主意。

    “——他打算证明,即使没有索菲亚的帮助,他也能制造出优秀的造物。”

    “为了这一新的造物,亚大巴多首先选择了自身的‘血肉’作为‘基质’——便成了‘肉体’。”

    “然后,他又从‘爱欲’,‘嫉妒’,‘骄傲’,‘智慧’,‘命运’,‘死亡’等诸位孩子之中各取了一些混合起来——便构成了‘魂’。

    “就这样,被捏合出来的,便是叫做‘人类’的泥偶。初始,‘人类’也同几位掌权者之王一样,只是一团不定性的肉泥。但最后一步……亚大巴多攫取了上界的诸天使在混沌海面上的倒影之光,并将这些光之影塞了进去。

    “这样,最后获得了‘灵’,人类果然便成为了一个个伟岸而独立的个体。”

    一口气说道这里,灰原初微微叹息:“……但说到底,人类的诞生其实是阿斯塔沃的阴谋。因为从一开始,他的‘范式’就是亚大巴多对光的向往……所以,他必然会背叛血肉之主。”

    “——嗯,略略跑题。总之,暂且不提后来阿斯塔沃如何给予人类智慧之果,引诱他们开始向往光的事情,又不提阿斯塔沃又如何获得光的垂青的一连串的事情——关键是,我们刚才讲到的,是人类的本质,对吧?”

    灰原初向后仰去,靠着血肉墙壁,对雨生惠人一摊手道:“人就是那么诞生的……由‘血肉’所创造出来的肉体,由六位掌权者之王所共同构成的精神。

    “每个人都是如此,无非只是‘爱欲’或是‘嫉妒’或是其他的成分比例不同的问题而已。”

    “所以——其实可以这么说:不是你产生了爱欲,而是爱欲产生了你。”

    “那么最终问题就在于……”灰原初认真望向雨生惠人,“你怎么知道知道你的某个念头,是你自己产生的,还是某位在你的精神构造过程中占主导地位掌权者之王,强加于你的呢?”

    “尤其,在你已经变成了掌权者的情况下。”

    “普通人类姑且不论,我想就算是掌权者之王也没有那么闲。但掌权者……可都是被对应的掌权者之王‘注视’与‘祝福’过,才获得权能的。”

    雨生惠人皱了皱眉头,想要回答。

    “一派胡言。”但另一个声音却先他一步,大声斥责道。

    惠人扭头,惊讶地看着倒立的杰克。

    ——对,倒立。

    杰克一边倒立着,坐着单手俯卧撑,一边回答道。

    亚瑟也有些意外,问道:“杰克,你这是在……”

    “祈祷。”杰克简洁地吐出两个字。

    惠人已经回过神来了:格斗家只是在教室狭小的座位上一动不动地坐上了一上午,感觉太过折磨。于是此时,终于到了开阔的地方,迫不及待地开始舒展筋骨。

    当然,按照他的说法,这也的确是在没有可用器械的情况下,他只能用这种方式进行的日常的“祈祷”而已……

    “哦,板桓的意思是?”灰原初倒是并没有因为被斥责而生气,也没有对杰克的倒立发表任何意见,反倒是对他的反驳感到十分感兴趣的样子。

    杰克一边稳稳地下降——上升,一边答道:“我听懂你这话的意思了,人的精神与肉体都是由掌权者之王自身的一部分所构成的,所以,或许人的念头也可能来自于掌权者之王?”

    “对。”

    “……所以,作为血肉领域的掌权者,你觉得对那个小女孩的喜爱,并不来自于你,而是来自于血肉之主?”

    “嗯。”

    “但是掌权者之王没有那么无聊。别忘了,爱欲之主的爱欲,是亚大巴多对索菲亚的爱欲。嫉妒之主的嫉妒,也是亚大巴多对光的嫉妒……所以,虽然人类由爱欲与嫉妒构成,也会被影响而爱欲与嫉妒……但这,完全不代表爱欲之主会以原始的意义来爱一个人类,也不代表嫉妒之主会有理由嫉妒区区一个人类。血肉之主……更加不可能替代替你来渴望一个人类。”

    “如果真的有呢?如果……”灰原初笑了笑,“如果我爱的是索菲亚呢?亚大巴多不会爱人类,但会爱索菲亚。那么在那种情况下,那么到底是我,还是亚大巴多在爱她?”

    顿了顿,他又歪头若有所思道:“又或者说……在这种情况下,我如何区分出,我自己是不是血肉之主?”

    杰克下降到一半的动作停滞了。

    然后他一个翻身重新站稳,坐了下来,托腮看着灰原初,皱起眉头:“……你说,你怀疑自己就是血肉之主本身?”

    “嘛……差不多,是这样吧。”灰原初含湖其辞。

    “这就是我说你这是一派胡言的有原因。”杰克果断道。

    “为什么?”

    “因为迷茫这种情况需,对吾主来说本身就可笑……”杰克摇摇头,哼了一声,“吾主盲目,痴愚,所以根本不可能迷茫。”

    然后他指向了灰原初:“你对自身是谁感到了茫然这单本身,这反倒证明了你根本不是血肉之主。”

    “原来如此。您是这么理解而血肉之主的啊……”灰原初依然没有生气,只是点头吗,然后很客气地反问道,“但是,有没有一种可能,是您对血肉之主的理解有误呢??”

    “不可能。”杰克斩钉截铁道。

    “但是根据神话的描述,亚大巴多确实是一个有意志,会去爱索菲亚的存在。”

    “那只是吾主对光的回应。但吾主没有自身的意志。因为它就是混沌本身。混沌若有了意志,也就不再是混沌了。所以,吾主不会生出念头。不管什么念头,一定是你自己的。”

    杰克盯着灰原初道,巨大的肌肉山的阴影将灰原初笼罩住,越逼越近。

    “比如,去爱一个小姑娘。”

    “生出想要讨她欢心。”

    “也想要她也说喜欢你。”

    “又或者,最终被对方抛弃……”

    “……你不能将各种坏事都归咎于吾主。”灰原初挠挠头:“但是,我的确听到了另一个声音……”

    “那么,有没有一种可能,是你自己疯了呢?”杰克一边摆出各种鼓起肌肉的姿势,做着各种热身运动,一边彬彬有礼地回答道。

    雨生惠人在一旁看着这一幕,终于有些忍不住了。

    可他刚想插话,灰原初却突然抬手看了一眼空荡荡的手腕。

    同时,虚幻的铃声突然在众人头顶上响起。

    灰原初怪叫起来:“啊啊要上课了要上课,赶快回去!不然又要被风纪委员抓到了!”

    亚瑟也站了起来:“啊对,铃响了就要上课,不能违反校规啊。”

    于是,雨生惠人还没回过神来,便被杰克夹在臂膀中下了楼,重新坐回了教室里。

    然后,又是一下午冗长乏味的讲课时间。

    惠人当然没有听课。

    他只是反复思考着灰原初在午休时候所说的话。

    终于,下午的第三节课的下课铃也响了起来。

    艾丽莎头也不回地就带着狱卒们风一般地冲出了教室。

    折露葵也跟着离开。

    而灰原初则在一边与亚瑟继续说着话。

    “今天放学后有什么活动?”

    “今天就算了吧,你不是还有打工?”

    “……也是,那就明天再说吧。”

    然后,灰原初和众人打了个招呼,便拎着书包出了教室门。尹吹来香从背后冲上去,一下子跳到他的背上,勒住了他的脖子……

    雨生惠人勐地抬起头来,吃惊地望着眼前的变化:仿佛跟着灰原初一同离开一般——血肉退却了。

    明亮的粉红色腔室如同退潮一般向着远处收缩了回去,重新露出了下面的石墙表面。

    转眼,他便回到了那阴暗冰冷,只有寥寥灯火映照的石制囚室。

    囚室外,艾丽莎还在远远地发出发泄一般的怪叫,伴随着狱卒们仿佛起哄一般的鸣叫声。

    而在囚室内,眼前只剩下了杰克与亚瑟两人。

    亚瑟回过头来,朝他们笑了笑,翘起了一个大拇指:“干得不错,第一关过了。”

    “……第一关?”惠人愕然道,然后突然想到了某个可怕的可能性。

    “没错。”亚瑟含有深意地点点头,验证了他的猜测,“今天的这段回答,是第一个可能导致BE的选择肢。恭喜你们选对了,没有像之前的几个人一样,第一天就消失在了这所血肉高校里。”

    “但是,接下来你们还要加油。”

    “你们距离最终的谜题,可还有足足四天呢。”然后,他挥挥手,离开了囚室。

    “自己找个空房间早点休息吧。明天……明天铃声响起来的时候,还要继续上课呢。”

    金发少年自己插着兜沿着黑暗的通道走远,消失了踪影……似乎如他所说的那般,自己也去找一个合适的空囚室去休息去了。

    雨生惠人盯着外面空荡荡的走廊看了片刻,最后呼出一口气,干脆就直接走到这间囚室的角落里坐了下来。

    侧身躺下,身下是冰冷的稻草堆上,雨生惠人只感到恍忽。

    一整天所经历的场景,一幕幕地在眼前反复摇晃,无法分辨是否只是幻觉。

    但他按了按肚子,饱腹感却依然强烈……被吃下肚的血肉在提醒他,一切都真的发生过。

    但接下来呢?

    惠人从未有过如此茫然的时刻。

    这次的“任务”,给他的感觉愈加扑朔迷离,令他一时有些混乱,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些什么。

    很快,不远处的身影再次吸引了他的视线——

    杰克已经默不作声地再次开始了日常的“祈祷”……倒立单手俯卧撑。

    看着杰克单调机械的动作,惠人也逐渐将思路一团乱麻的绳结上,抽出了两个线头的。

    ——关于“灰原初”这个人现在的状态。

    ——以及亚瑟让他们来见灰原初的真正目的。

    回忆今天所发生的的一切,他觉得有某个重要的问题想不明白……总觉得,存在某个违和之处。

    惠人略一思考,开始借助与杰克的问答,顺便整理自己的思路:“这件事的主干,确实是在灰原初身上。”

    “不然的话,亚瑟也不会亲身进入这个地方了。”

    “但是,事情的关键真的是像他说的那样……帮助灰原初‘告白成功’吗?”

    “因为说起来,折露葵不也是灰原初自己的人格所化出来的吗?自己对自己告白到底有什么意义……是意味着与自己的和解?”惠人喃喃自语道,“啊,这么说确实……如果真的因为冲突而人格分裂,自己与自己和解确实是唯二的治疗方式啊。”

    于是惠人最后抬起头来,向着杰克问道:“你怎么想?”

    惠人与杰克的组合,正常来说负责思考与谋划的都是他。但杰克的直觉以及宗教式的思考方式,在有些时候也会产生奇效。所以在没有头绪的时候,惠人都会询问杰克。

    杰克一边稳稳地下降——上升,一边答道:“那个小孩,确实是疯了。”

    不用杰克再说,惠人就知道他想说什么。

    但这也是惠人其中一个想不明白的地方。

    “没错,若他感到茫然,他就该从这份茫然上明白,自己并非血肉之主……”惠人喃喃自语道,“所以,有些奇怪……他到底在犹豫和纠结什么?”

    沉默片刻,杰克突然道:“……但是,正因为吾主没有意志,所以任何人都有机会成为吾主。”

    “如果他抛弃迷茫决定成为血肉……那他也许真的会。”

    “毕竟,他的确是我见过最接近血肉的人。”

    惠人重复了一遍,然后闭上了眼睛:“所以,他到底在迷茫什么?”

    不知过去了多久,身体终于温暖了起来。

    因为杰克已经完成了祈祷,躺到了他的身后,抱住了他。

第342章 板桓道(一)

    在黑暗混沌之中,时间默默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虚幻的上课铃声突然响起。整个监狱之中,也逐渐亮了起来。

    ——虽然这道亮起的光,是血色的。

    伴随着铃声,血肉的潮汐再一次悄无声息地上涨,将整个监狱淹没在了下面。

    但从笼罩在上空的整个血肉之海的“上方”,粉红色的光,却正温柔地映下来,照亮了原本伸手不见五指的监狱——就像是“海面上到来了黎明”一般。

    惠人也从睡梦中醒来。

    他坐起身来,愣愣地看着眼前奇幻的情景,然后意识到——黎明的到来,也就意味着已经是“周二”了。

    在被血肉所融合了的房间里,课桌座椅被以各种可怖的人体材料塑造了出来。

    很快,一大群狱卒便涌进了教室。它们以一种给惠人带来不好回忆的方式,伏在地上四组爬行着,迅速有又秩序地分散到了各个座位上,乖乖坐好。

    然后,不知道一晚上去了哪里的亚瑟,悠闲插着兜熘达进了教室。

    再然后,则是灰原初,折露葵,尹吹来香这几个“人形”。

    折露葵面无表情仰着头走在最前面。灰原初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小心翼翼地隔开了数步的距离,看表情心思似乎全放在前面的折露葵身上……但在他的脖子上,却偏偏还挂着死也不肯撒手的来香。

    最后,当包括杰克与惠人在内的所有人,人形与虫都落了座,艾丽莎也站到“黑板”前的时候,属于周二的课程也就开始了。

    平稳无趣地经过了一上午,艾丽莎再次精疲力尽地被狱卒们抬出了教室,折露葵继续孤立所有人转身就走,灰原初去厕所“说服”尹吹来香,亚瑟带着杰克与惠人先去了楼顶……并在最后,终于等来了抱着一满怀肉块的灰原初。

    一切仿佛前一天的复制。

    吃饱喝足之后,格斗家首先从地板上跃起来,开始了锻炼……或者也可以说,这位血肉之主的忠实信徒,开始了祈祷。

    今天的方式,首先是深蹲。

    由于没有器械可用,所以为了增加自重,杰克事先增殖了自己上半身的血肉。

    只有上半身,不包括下半身,也不包括头部。

    所以此时,格斗家赤裸着的上半身躯体变成了一个肩宽三米的可怕的倒三角形。两条起重臂似的巨臂,抱在黄豆似的小脑袋的脑后,看上去怪异无比。

    而在腰部以下,支撑着三米宽倒三角的,却只是普通人类男性身着普通囚裤的下肢。作为与上半身的对比,简直寻常渺小到显得可怜巴巴——像是在大象身上装上了两条蚂蚁腿。

    ——伴随着巨人的上半身躯的每一次上下移动,普通人类下肢上的每一根筋肉,都会纠虬成仿佛拉到极限的橡皮筋股般的形态,更是颜色鲜红,仿佛下一刻好像就会爆裂出血雾来。

    在十五组深蹲之后,杰克又换了一个动作——下半身保持马步,巨人般上半身则将左手与右手手臂在胸前放平,十指交叉握住,然后……两条手臂所构成的圆环,开始缓慢左右平移。

    一旁始终在看着的亚瑟这时候也终于忍不住了:“这……也算是锻炼吗?”

    无疑,虽然这个动作看起来平稳轻松,但从杰克双臂鼓起的肌肉,以及他身上传来的滚滚热浪上就可以感觉到——这个动作并不是装模作样。

    杰克是真的在自己与自己角力。

    “当然——”杰克继续专注而缓慢地用左臂牵引着扮演着阻力的右臂,在行程到了左侧尽头之后又换成右臂牵引,左臂阻力,“只要能精确地控制力量,不就可以把自己的肌肉当做器械吗?这么算起来,甚至锻炼效果翻倍了。”

    “但是关键还是控制力量。或是不能持久,或是不能精确,都会导致力量的耗散。”

    “类比起来的话,就像是不合格的器械了。器械必须稳定,才能达到最好的锻炼效果。”

    亚瑟似乎还真的露出了“认真考量可行性”的表情,最后摇摇头道:“……算了,感觉是血肉领域的掌权者专属的方式……”

    “其实谁都能做到的。”杰克却斩钉截铁道,“只要锻炼时候足够认真。”

    “不不不,正常人再怎么认真也做不到吧……”

    “真正锻炼,即是对血肉的虔诚祈祷。如果是真心虔诚,自然会得到赐福的——所以反过来,所有做不到的,一概都是因为不够虔诚。”

    “……逻辑闭环了。”

    而一旁的灰原初也摸了摸下巴,表情若有所思:“这么说起来,板桓……”

    “昨天你的话,对我就很有启发……今天你又这么一说,就更让我觉得……果然,你也是个很有趣的人。

    “所以,今天也给我讲讲你自己的故事吧?”

    亚瑟抢先道:“一换一,你也要告诉我们一点好事才行。”

    这一次,灰原初抱起肩膀,露出神秘微笑:“有的。”

    “……有?”

    “我有一个很惊爆的秘密,可以告诉你们。但是,我要先听杰克的故事是不是有趣,够不够来交换我这个秘密。”他神神秘秘地说道。

    “惊爆的秘密……?”亚瑟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而在一旁的惠人也精神起来了。

    从亚瑟的态度上,他判断出来:在以往的七次游戏中,亚瑟从来没听到灰原初说过段话。也就是说……又触发新剧情了?

    于是,他也赶紧给杰克使了个眼色。

    “我的故事?”杰克重复了一遍,也少见地露出了意外的神色,连动作都停了下来。

    “对——”灰原初靠着身后的血肉墙壁,将大腿翘在膝盖上,摆出一副舒服的姿态打了个响指,“比如——你又是以怎样的心情,来杀人的呢?”

    从第一句话开始,就切入了非日常的最深处。

    而杰克,却还是先表情虔诚地做完了最后一次深拉。

    然后,他呼出一口气,将上半身变回了普通形态,然后才扭头转向灰原初,稳稳地回答道:“要说的话,应该……还是‘寂寞’吧?”

    灰原初露出了感兴趣的神情,盘起腿来托着下巴道:“……我很好奇,愿闻其详。”

    “不过,你真的要听吗?”杰克又一个翻身倒立了起来,再次确认道,“我的人生……其实非常的无聊。”

    “当然要听。”

    “好吧……”倒立着的杰克看着众人,说道。

    “十八岁前,我只会做一件事。”

    “——修行。或者说……通过单调的修行,确认了‘我很寂寞’这件事。”

    “十八岁之后,我也只做了一件事。

    “——杀人。或者说……通过无尽头的杀人,慢慢探寻‘为何我会如此寂寞’的答桉。”

第343章 板桓道(二)

    “等一下,你说的修行,难道就是‘那种’修行?”灰原初兴奋地打断了杰克。

    “嗯……”

    杰克还在沉吟中,亚瑟已经扭头毫不客气地批评道:“喂,别人哪知道你想说的‘那种’是哪种啊?”

    然后顿了顿,他面色珍重点头道:“没错,就是‘那种’。”

    “我大致猜到了你们在想什么失礼的东西……但是,好吧,没错,全都有。”杰克慢条斯理地道,“毕竟——是修验道啊。”

    “……呃?原来是修验道啊……”灰原初不知为何露出了失望的神色。

    “不管你在想什么失礼的东西。”倒立着的杰克瞥了灰原初一眼,“……总之我继续往下说了。修验道的修行方式,实在有很多种,我下面就一一举例好了。”

    “——‘入峰’是最根本的修行方式。也就是进入山林苦修。借助山体中的灵性体验来更为接近成佛……”

    “……听起来像是登山加上野外生存。”灰原初想了想,评价道,“——但是,不能带装备吧?”

    亚瑟接话道:“当然。除了头巾,法螺,结袈裟,金刚杖这一套传统装束之外,不许携带任何现代化的装备。甚至鞋也只能穿草鞋。”

    “……那确实算是一种苦修。”

    亚瑟则如常评价道:“因为这种方式确实与修验道的教义也是联系最深的:作为一种山岳信仰起源的宗教,修验道不同流派所信仰的主尊,多数是山岳权现,也将山岳视为神体本身。因此‘入峰’这一行为,便具有着非常直接的‘接近神明’的意味。”

    杰克没搭理灰原初,只是朝着亚瑟点点头,然后继续往下道:“——‘采灯护摩’。在野外收集护摩木和松枝搭建篝火,并在火前诵经。其中,还包含挥舞弓,剑,斧等法器的作法动作。”

    “嗯?弓和剑也就算了,但连斧子也有……真的不是为了点燃篝火而需要的噼柴吗?”灰原初继续吐槽。

    “——‘筑基’,字面意思,用实木来夯实采灯护摩所需要的土地,同时也仿佛在夯实自己的身心,踏出如佛般坚忍厚实的一步。”

    “所以……这完全就是给本来就要干的杂活苦力活冠上点名头而已吧?”

    “——‘渡火’,生火三昧耶法。一边读经,一边向着八大龙王等与水有关的神明祈祷,一边赤足走过采灯护摩的残火木炭。意味着用大智慧来烧却个人与国家的烦恼,以祈求国家安稳五谷丰登,个人消灾避厄。”

    “——‘瀑下修行’。在瀑布下打坐并念诵经文。”

    灰原初左手‘砰’地一声锤入右手掌心,再次兴奋起来:“哦哦,这两个这两个,我期待的就是这个!请问——”

    杰克像是完全没看到灰原初的兴趣,继续往下说道:“——‘忍苦行’:在封闭的法堂中,释放混着烧干的辣椒,艾蒿,以及其他含有刺激成分烟草所燃烧而出来的烟雾。以此来模拟与感受人死后在‘地狱’中的硫磺烟灼的苦痛,体味生活,使我们对平时视若无睹的清新空气产生珍视的情义。

    “地狱到底是怎么样的我是不知道啦,但你们这种作死的方式……想来催泪瓦斯也不过如此。”灰原初立刻就又被转移了注意力。

    “——‘西覗’。‘覗’之义,即是‘窥见’。此种仪式,便是逼人去窥探自己平时无意或者刻意忽略的内心。其做法,是用绳子绑住修验者,将其上半身投身于数百米高的悬崖之外,使其头朝下倒挂在岩壁上,直视下方的深渊……修验者会大脑充血而痛苦,会因为凌冽的狂风与面前无遮蔽深不见底的深谷而感到恐惧,又因为自己的命掌握在拉绳者的手中而感到命悬一线,从而体验到与死亡最为接近的感觉……而在此时,司法者还会提出种种直指本心的提问,从而逼迫修验者在这种极端的情境下,进行不由自主的自省。”

    “山林悬崖杀人事件吗?凶手,就在诸位牵绳者之中!到底,谁才有最大的动机?”

    “——最后,就是‘武技’与‘咒术’。降服鬼神。”

    “……哈?这个也要学?有用吗?”

    “咒术我还是认真学了的,但是否有用确实不知道,因为我的确没见过真正的鬼神,所以没有实践的机会。”杰克彬彬有礼地答道,“——但武技真的有用,灰原你要来试试吗。”

    “不不,不管你说的试是什么意思,总之我都不需要,谢谢。”灰原初赶紧摆手,然后又忍耐不住好奇地望向了杰克,“所以……以上这些修行,你都做过?”

    “当然。”杰克毫不犹豫地答道。

    “因为我就出生于某个隐世的山林修验团体之中。所以我才说,我在十八岁之前,便只懂得修行这一件事。”

    “哦……”灰原初顺势就问出了显然他从一开始就想问的关键问题道:“但是,这些修行方式,和你说的‘寂寞’,又有什么关系呢?”

    杰克点点头,反问道:“所以,我们为什么要修行?”

    “呃,为了……”灰原初想了想,吐出两个字,“变强?”

    “是个好答桉。但是怎么才能算变强了?更擅长爬山,野外生存,忍耐毒气和高温就算是变强了吗?”

    “唔……”

    “而且关键是,一个还没成年的孩子怎么可能会有‘变强’的想法?”杰克继续反问。

    灰原初挠挠头,没答出来。

    “这本质上是个好问题,等下我们也许会继续聊,但是现在——不是现在这个问题的答桉。”于是杰克继续道,同时自己做出了解答,“所以,很简单,那个时候,还是个孩子的我会和其他修验者一起修行……只有一个最单纯不过的理由:我的母亲是一个修验者,我的母亲在修行,仅此而已。”

    “于是,当我还是一个不能独立生存的幼童的时候,我本能地依赖并跟随着自己的母亲。与她一同在山林中生存,在各种仪式中帮手……但在无意中,这便是进行了‘入峰’与‘筑基’等本义上的修行。”

    “然后等稍大一些了,身体开始发育,头脑也开始懂事之后……为了获得身为修验者的母亲的赞许,我也就自然而然地踏入了更深层次的修行:‘渡火’,‘瀑下’,‘忍苦行’,咒术,武技……”

    “虽然那个时候,一个孩子的想法不可能那么清晰,但其实现在回首却是可以总结成一句话的:我不想被母亲抛弃,我不想……独自一人。”

    这一次,灰原初没有再不合时宜地吐槽。

    他安静了片刻,轻声问道:“真的会被抛弃吗?”

    “会的。”杰克却很肯定地说道,“修验者本就是讲究清净禁欲的一群人。就是为了克服本能,才会选择苦修。”

    “亲情……正是他们想要克服的本能之一。”

    “而修验者团体的结成,也不是基于任何亲情或者友情,而是对于‘成佛’这一目标的一致性与互助的默契。”

    “换言之,如果不是作为‘一个修验者’,而是作为‘一个孩子’,其实是没有任何理由继续留在团体里的。”

    亚瑟在一旁澹澹地补充了几句:“修验道,是一种神仏习合的流派。而所谓的神仏习合的流派……灰原你也明白的吧?都很熟悉了,其实等同于这边的使徒,光之信徒。所谓‘成佛’也是‘从血肉逃离,回到光之国’的本地化说法而已。所以对于这群人来说,人性其实是他们唯恐避之不及的东西。”

    “所以……关于你能在修验者的团体里长大这件事,我还挺意外的。”亚瑟耸耸肩,“正常来说,他们应该会找一家寻常人家把你送养掉……或者更狠一点,在你刚出生还是一个婴儿的时候,就直接把你丢进吉野的山里面去,让山来决定你是否能够活下去,让山来养育你——正所谓,‘山伏’的本意。”

    杰克没有否认:“因为种种原因吧,我倒是一直被留在母亲身边,在团体内部养大到能走能跑的年纪了……但你说的没错,修验者就是这种人。”

    “也许,我那时候也正是因为本能地察觉到了那种可能,我那个时候才会拼命修行吧。”杰克感叹道,“我只是……不想离开母亲。”

    顿了顿,他换了种说法:“因为害怕寂寞。”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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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东京开始实习造物主介绍:
灰原初魂穿东京,获得权能“造物主”,却发现这并不是一个“神说要有光”一般轻松无敌的故事。因为在这个世界……
第一道光——是名为索菲亚的异乡神本身。
造物主——是恶魔。
人类——是恶魔用来困住那道光的封印。
就在灰原初穿越的那一天,企图夺还光、毁灭世界的敌人出现了。
敌人,是光。从东京开始实习造物主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从东京开始实习造物主,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从东京开始实习造物主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