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王卿婉
“姐姐,我们还是回去吧。”赵清雪有些不安道,拉着二娘就要往回走,“我真没事,再不回去就天黑了。”
“这天街就是要入了夜才好玩,你怎么就不想逛了?”二娘轻笑道,目光扫向熙攘的人群。
眼看着要日垂西山,二娘的心头也闪过一丝别扭,似乎有人在跟着她们。
“回去吧,姐姐。”赵清雪央求道。
“好。”二娘答应了,眼底目光微沉,“我也乏了,今天就游玩到这把,回府。”
两人挽着手转身,却猛地发现身后的仆妇与小厮没有动,六人就这样冷冷的望着自家的主子。
二娘目光微凝,看着六张平日里熟悉的面孔如今却感觉有些陌生。
“二小姐,天色还早,去秦淮河再逛逛吧。”一四十岁的仆妇开口面无表情的开口说道。
她对那妇人有些印象,似乎是前几年招进来的,听说是家里遭了灾,只剩一个几岁的儿子一起逃到了南京城,为人本分老实做事勤快。
老实吗......
王家几乎没有养家奴的习惯,除去几个贴身照顾老太君的老丫鬟之外,所有的下人都是从牙行里买的。
平日里,王家对这些卖身的下人宽厚。攒够了赎身的银子,想出府也可自行赎买。
这样一来,倒是没有几个赎身走了的,去哪里不是做工,不如留在王家。
那四个小厮,没印象。
哦,对了,还有一个丫鬟,前年冬天祖父在路边捡回来的。看着快要饿死了,给了一口饭吃,后面在雪地里跪了半个时辰哭着求着进了王家。
她轻轻的扫过一眼,没有一个人敢与之对视。
赵清雪微微有些紧张,藏在袖子里的手死死的捏着一个药包模样的东西,那是她自己闲暇时自己配的药,吸入即毙命。
秦墨没被毁之前,药房里几乎是只有赵清雪没事能进去乱晃,这也是秦墨默许的。他早就发现赵清雪似乎对药材十分敏感,可偏偏又不通医术。
赵清雪身上带着秘密,秦墨对别人的秘密也不是很感兴趣,于是也就没问。
只是偶尔的时候给懵懵懂懂的赵清雪灌输一些细菌之类的概念,天马行空的科普各种菌种。
秦墨不能失去赵清雪,就像他不能失去二青,对于秦墨来说,两人都是他的翅膀,辛勤培育出的备胎员工。
听那妇人半恭敬半威胁的话,二娘没有愤怒,脸上也没有害怕的情绪。
只是笑了笑,挽住了赵清雪的手说道。
“那就再逛逛吧。”
众人松了一口气,四名小厮袖中出鞘的匕首又退了回去,低压的气氛一扫而空。一行人胁着两女王秦淮河边慢慢逛去,仿佛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
奴仆逼主,依照大明律是死罪。
仆妇心有余悸的跟在两女的侧边,若是刚刚二小姐撕破脸,恐怕也只能用强了。
本以为少不了剑拔弩张,谁知二小姐竟然先退了,心中不由得意,想来女子面对这种事情都要顾着自己的脸面。
就算是二小姐,怕是也不能免俗。真要闹起来,受皮肉之苦不说,名声也要被打没了。
这些高高在上的小姐,哪个能受得了被下人扇上一巴掌。
那边已经谈好了,只要自己把人押送到秦淮河边上,就能给自己一大笔钱还能安排一条船连夜出城。
主家虽然待自己不薄,但自己也有苦衷。儿子越长越大,总要点田地立足,自己每月的拿到的月钱不到一两银子。
其他府上的下人月钱早就涨到了一两银子,自己还在这可怜巴巴的紧着,何时才能给自家儿子娶媳妇置办田地。
要怪只能怪这王家不仁,活该走到了这一步。自己更是被逼无奈,一切都是为了自己苦命儿子,那就只能对不住二小姐了。
在仆妇的观念里,这些小姐虽是身份高贵,但如何也比不上少爷。等到王家发现时,自己早就出城去了。
终究不过是两个女子,王家再如何大肆寻找也不会持续太久,出外头躲躲风头过两年还能再回来。
逃荒过那么多地方,还是这南京城好啊,到处都照得亮堂,河上的船像是一块块金锭子一般。
赵清雪被二娘挽着慢步往前走,手心几乎全是汗。
入夜,秦淮河边人烟鼎沸,挂满明角灯的酒楼依水而建,放眼望去,两岸的酒楼如同灯带一般点亮了秦淮河畔。
听着酒楼客人碰杯喧闹之声慢慢远去,赵清雪心不由颤了颤,她们正在往偏僻处走去。
几乎是下意识的,赵清雪停住了脚步。
几乎是瞬间,跟在一旁的仆妇粗糙的巴掌袭来,啪的一声扇肿赵清雪左半边的脸颊。
“你个贱婢!不要想耍什么花样!”仆妇厉声呵斥道,“你以为你是什么身份!再无故停下,老娘就挖了你的眼睛!”
几乎是瞬间,赵清雪含着泪差点就要把药包洒向那仆妇,但一想到二娘还跟在边上,便是硬生生忍了下来。
仆妇那边有六个人,带着四个年轻力壮的小厮,自己只有一包药粉。若是一次没得手还会牵连二娘,理智告诉她不能冲动。
那仆妇似乎是扇了一巴掌还不过瘾,看着还要动手。
二娘一把拉过了赵清雪,挡在了她身前,面无表情静静的凝视着那仆妇。直到看着那高高扬起的手掌收回,二娘这才将目光移开。
仆妇阴阳怪气的声音在一旁响起:“二小姐,这只是个警告,识相一些老奴便称你一声二小姐,若是不识相.......”
“不识相又当如何?”二娘一手抚摸着赵清雪肿起的脸,面无表情侧头盯着那仆妇开口道。
“你是什么身份?要教我王卿婉做事?”
温声温语却溅起肃杀之气,二娘还是那个二娘,但她姓王,兵部尚书的王,应天府尹的王,这便是足够了。
仆妇凝噎,不敢再说话了。
二娘捧着赵清雪的脸揉了一会,问道。
“疼么?”
赵清雪含泪固执的摇了摇头,却引得二娘发笑,落下手轻声道。
“那继续走吧,跟紧我,不会有事的。”
“嗯。”
第六十二章 武德充沛但选择不讲武德
一树梨花在水面上空炸开,白光呼啸着冲天而起,炸开的瞬间将将河畔仰着面的行人的神情照亮。
巨大的画舫缓缓在水中游弋,船上挂满了各色灯笼,上下两层灯火通明摆满了酒席。其尾部吊着一个出菜的厨船,客人靠着往来的小划船接送。
人群喧闹的喊叫声与炸起的烟花让穿行在人群里一身黑衣的秦墨有些烦躁,分头找了一个下午了,还是没有一点消息。
他当然希望只是虚惊一场,可两女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南市街一片翻了个遍也没能找到。
此时秦墨艰难的在乌央的人群里前行,人群聚集之处,到处都是相似的面孔。
人流朝着东水关的方向而去,那把冰冷的铁弩被秦墨背在身上,摸上去已有些温热。秦墨一边艰难前行,一边四处张望着找人。
走散的人不少,四处张喊着自家孩子姓名的声音此起彼伏。
王继那边刚对漕运碰瓷,这边就开始打击报复了。秦墨心沉到了谷底,连带着被熙攘的人群连碰带撞了好几次。
无论如何,今晚就算是将秦淮河翻个遍也要将二女带回来。王显祖那边已经找了两位小国公,小国公也已经派人到处去问。
整个南京城地界,最为纨绔者还是论小国公。世代备守南京的国公,谁能不给面子。
即使到了这明朝中期,武勋的地位有所下降,但是仍旧是排在兵部的前头。
微微侧头,满头大汗的秦墨忽的瞥到远处暗处有一戳人影往偏僻处走去。顿时,秦墨再也挪不开目光了。
远处光线熹微,看得不是太清楚。但秦墨记得门子说过,出门时两女带着仆妇丫鬟小厮六个人。
也顾不上远处那暗处到底是多少个人了,秦墨心头一紧,绷着脸直接逆着人流往那边赶去。
“别挤了!哪个畜生!”人群有人吼了一嗓子。
话刚说完就猛地挨了一拳,嗷的一声人群顿时混乱了起来,秦墨趁乱将拳头上的血迹随机擦在一名路人身上,便随着混乱的人群快速往边缘散去。
不消片刻,随着越来越多路怒症莫名挨打,秦墨身法如鱼一般消失在人群。
他原先看到的那戳人看着不远,等赶过去时已经完全没了人影,秦墨四处转了个圈这才重新找到那波人。
对于二娘,秦墨没有个大致的印象,暗淡无光的远处看赵清雪也不可能认得。令秦墨生疑的是那群人身位过于奇怪,就像是将什么人护在了中间。
若是在人群拥挤处尚且能理解,家奴护主怕自家小主被冲散了丢了。可在这没什么人影的偏僻处,还护个锤子。
为了方便起见,秦墨出门前换了一身黑衣,脚裸处绑着二青打出来的匕首。将贴身携带的小钢弩上弦搭箭。
咔哒,铁齿咬合的声音轻不可闻,钢弩不可连发。改造后用起来需要搭箭上弦,短时间内可射出两发。
而秦墨一共也只带了两只箭矢,免得给敌人送武器。
其弩体型小巧,以放弃连发为代价换来了强弩的高穿透性与爆发性,箭头淬毒,用炒钢法炒出的高碳钢制造,昂贵但坚硬。
二青还在实验秦墨描绘的液态钢技术,需要将温度升高到1600度高温才能使钢融化成钢水,只有突破液态钢技术才有望拉开合金钢世界的大门。
接着熹微的光线,秦墨躲在暗处慢慢的向前方靠去。心里碎碎念着,额头的汗水低落又模糊了视线。
他只能努力眨着眼,小心翼翼的往前靠去,一不小心就会丢失了目标。
赶了一阵,又不见人影时,忽的听见一道微小的巴掌声,秦墨顿时一震,猛地盯向了西边。
秦淮河一带小码头众多,从东水关至于西水关,这里只能算是一个偏僻的停泊处。似乎早就荒废,没有任何灯火。
荒木成叠嶂,入口处早已隐入。纵使秦墨盯着紧,但毕竟离得远,那戳人一晃就不知道从哪个地方下去了。
“走?往哪走?”仆妇粗胖的身形压了上去,死死的盯着二娘。
“知道这是哪吗?等一会就会有船来把你和这贱婢带走,我想大概是发卖了。”仆妇一脸恶毒转身盯着四个小厮,“你们还是不是男人?动不得二小姐,还动不得那贱婢?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话音落下,仆妇身后的四个小厮顿时也对视了一眼。银子即将到手,面对着两个美人,怎么能不生起其他心思。
二娘他们不敢随意处置,但看着其身旁的赵清雪,早就有些按奈不住了。
反正这荒水之地,收点利息不过分吧,就算拿着银子去勾栏也不一定能找到那等姿色的美人。
说不定二小姐也不是不能碰,一想到高冷的二小姐,几人心中的那团火顿时不可遏制的烧了起来。
看着围上来的四人,赵清雪攥着满是冰冷黏腻汗水的手松开了,握紧了袖中的毒药粉。
四个小厮面部被阴影笼罩看不见五官,赵清雪整个人都在不停的颤抖,紧咬着牙关担心着自己有没有力气甩出毒粉。
二娘与赵清雪站在一起,抓着她缓缓的向后退去。
只听见黑暗中连续两道嗡鸣声震天响,仆妇惨叫声响起。两女睁大着眼还没反应过来,只看见两名小厮身体里各自穿出一道箭矢。
血腥味蔓延,被射穿了胸膛的两个小厮高声惨叫着。剩余两个小厮猛地回头,只看到一物呼呼生风砸了过来。
到底只是普通小厮,一人躲闪不及,被砸了个头破血流。
“你们可让我好找啊!”
听着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令赵清雪浑身一震,她怔怔的看着黑暗处那人快速接近,侧身躲过只剩一人站立着的小厮刺出的匕首。
熟练地一个侧滑踢档,迫使小厮呆滞片刻,秦墨抓住小厮持匕首的手,一个转身四方投将小厮翻滚了一道。
直接将小厮摔了出去,顺带着拧断了手。
另一个被钢弩砸得头破血流的小厮已经起身,大喊着持匕首朝着秦墨一顿猛刺。
“公子小心!”赵清雪惊呼。
“还用你说!”秦墨心里默默吐槽道,不断后退躲过乱刺的匕首。
趁着小厮一个大幅度猛刺使得重心偏移的瞬间,秦墨侧身进步瞬间拉进距离,一脚踹在其膝盖。
拉其手断其骨,卸了匕首的瞬间,接着一套流畅的双峰贯耳将小厮打蒙,踢档,掌切喉最后一把拧了脖子。
生死搏斗,哪来那么多武德。秦墨武德充沛,但是选择不讲武德。
掏出匕首,秦墨在场补完了刀,特意只留了一个比较菜的活口。那丫鬟早就没了,被摸过来的秦墨率先抹了脖子。
拖着那活口,秦墨这才慢慢的走向了呆滞在原地的二女,笑道。
“二位好闲情,夜游秦淮游到这黑灯瞎火的地方来了。”
第六十三章 目下无尘
秦墨人如其名,一团黑。
向来没有什么怜香惜玉的习惯,嘲讽不分地点、时间、人物。没有生命危险,能吐的槽绝不留着过夜。
什么名誉脸面,他向来是轻拿轻放。从未见过的张家小姐给的绿帽婚约也好,顾府的过河拆桥,华亭秦家的本宗羞辱也罢。
对于他而言,一切都是虚的。欠他的他会加倍拿回来,但从不会将他们放在眼里,秦公子目下无尘。
那些负他的、欺他的,他从未放在心里过。
但知晓二娘与赵清雪不见了之后,秦墨心里第一次感觉到了惶恐与紧张。
他已经将自己与王家绑在了一起,秦墨在王继面前保证过会保全王家众人,他的功名利禄与远大前程全都押在了王家。
中举、考进士,所有的障碍王继会帮他排除。
大佬共享一生积攒的资源,换取秦墨同舟共济,甚至没有帮过自家儿子,秦墨宁可负了天下人也不想负了老大人王继。
而且秦墨深知自己没时间了,弘治十四年,等他排除万难考中进士,弘治中兴就已经完蛋了。
弘治十八年,帝崩,庙号孝宗。
特么的,现在还剩两年不到,秦墨现在连皇帝的庙号都知道了。
等熊孩子太子朱厚照即位,太监刘谨把持朝政,整个大明朝又要水深火热,朝廷那时就是个火坑,傻子才往里面跳。
王继只剩下两年府尹可做,秦墨也只剩下两年可蹦跶,蹦跶不起来就得被王继的敌人沉江。
弘治朝也只有两年的寿命,他哪里有心思去一步步慢慢爬?
王继选择了他,秦墨同样选择了王继,这是一波互相下注,双向选择。
秦墨这个人桀骜、卑鄙,不能吃苦,但他从来不人生摆烂。
这天下,本就是大争之世。
他道:“我既来,既见,就无法随波逐流藉藉无名。”
大丈夫居于天地,岂能被樊笼所困!仰面是君,低头是民。
试问这天下,何人不想被叫一声大官人。
他可以接受自己无才、无德,被世人不解,但秦墨他,做草原小王子的对手,做王越没做完的事,必定要自己封狼居胥,彪炳千秋!
所以秦墨不能接受有人对王家人动手,这让他很愤怒。
王继已经有意识的开始慢慢转移家人了,包括想要让二娘与王显祖跟着秦墨八月乡试后一同进京。
至于王家大老爷与二老爷,最近一直都在活动,似乎想要将官职调往京城。
天子脚下,方能护住家人周全,王继是这样打算的。
秦墨很清楚,王继毕竟老了,狠不下心让家人与其一同冒险。正是因为如此,秦墨才如此惶恐。
这刚把重任交给自己,转眼人就出事了。
这不是肆无忌惮的打脸又是什么?秦墨压根没想到南京城里竟然有人如此猖狂,王继不过做了一点小动作,他们就敢设法绑王继的孙女了。
秦墨很愤怒,一定要宰了对方的才能熄灭的那种。
......
听着秦墨的调笑,赵清雪想说些什么最终张张嘴也没能说出口,只是弱弱的叫了一声公子。
二娘站在原地静静的打量着秦墨,目光没有波动。
秦墨也在打量着她,应天府标准的秦淮美人,身上带着温婉清冷的气质。目光相接的一瞬,两人都感觉到了对方的刺探。
有点意思,两人心中暗道。
目光很利,像漠北的刀子,二娘心中默默念道。
眼神很深,像是幽潭,适合做侯爷。秦墨撇了撇嘴,对于二娘没有什么心思,都是一路人,估计尿不到一壶里。
“小女子王卿婉,见过秦相公。”二娘行礼,报上了自己的名讳,没有任何顾忌。
她曾在祖父的院子里见过秦墨一面,当时看着冷面、率直像是个有秘密的书生。
但知道自家祖父要撮合自己之后,再看秦墨,心里不知为何微微有些抵触,那些好感荡然一空。
二娘曾以为自己是像祖父说的那样,不愿依附他人姓氏,但现在看来应该是秦墨大抵性子和自己一样。
一柄剑配鞘则相得益彰,那秦墨与自己大约只是两把剑,相斥。
短暂的眼神接触,两人就得出了相差无几的结论。于是,两人便像相亲一般态度虚假而客气了起来。
秦墨将匕首一扔,扎入那小厮大腿,空出手来对二娘行礼。
“在下秦墨。”
在小厮的惨叫声中,两人相视一笑,高手过招,点到为止。
而后秦墨蹲下身,简单逼供一番大致知晓了这失败的抢人案的前因后果。本想在这蹲到街头的人来,但碍于两女在场存在风险,秦墨不得不放弃。
护送着两女离开那废弃的码头,走入人群,秦墨刚想回身去看一眼,忽闻一旁的二娘开口道。
“被恶奴胁迫之时,有人跟在后面。”
“那人进了笛子巷第一家酒楼,看模样是个小厮,五短身材,佝偻,左腿有疾。”
闻言,秦墨愣了一瞬,接着止住了脚步。
沈三一众人约好了,找到人就在皮市街银匠店门口碰头,每隔半个时辰必要汇合一次。
秦墨带着二女与守在那的护院汇合,让十余人护送二娘与赵清雪回府,而他一个人蹲在原地等沈三几人。
大概过了几炷香的时间,沈三与其余五人陆陆续续回来了。
他们去了更远的地方找线索,紧赶慢赶的回来的。
“公子。”沈三没有喊秦公子,直接喊得公子。
“嗯。”秦墨应了一声,他大概知道沈三就是王继留给他的人。
“二小姐找到了吗?公子。”
“找到人,人已经送回去了。”秦墨扫了一眼五人道,“人都齐了,那就随我去办一件事。”
“是。”以沈三为首的五人应声道。
除沈三外的四人虽然只任主差遣,但他们也清楚老太爷似乎十分信任眼前的秦墨,对于秦墨的命令自然也是如臂挥使。
六人一同前往了笛子巷,找到了那第一间酒楼。那是一家中型酒楼,地方不大,装饰倒是有几分风雅意味。
沈三出门拿了王家的牌子,知晓贼人就在这酒楼,行事便横行无忌起来。带着人直接推开迎上来的小厮,直接往里冲。
第六十四章 快刀案
笛子巷,玉竹娇。
秦墨毫无形象的坐在酒楼外的台阶的上,吃着不知道从哪弄来的花生米,听着身后灯火通明的酒楼传来的打砸声。
吓坏了的客人纷纷夺路而逃,仓皇出门。
哭喊,求饶,打砸,厉吼。
五城兵马司人马来查,声音沉寂了一瞬,打砸呵骂声更盛了。
直到里头的声音慢慢沉寂下来,眼前的灯光一晃,沈三恭敬的站在秦墨身前。
“公子,问出来了,是城南的青皮之首常河,受了城外之人所托想要给那群水匪报仇。”
“错了。”秦墨说道,“他没说实话。”
“额。”沈三有些犹豫,“公子,我打断了他一条腿。”
“再问,什么时候让他交代实话,什么时候停。”秦墨强打着精神说道,“什么青皮之首,明明是反贼,屯兵造反,要诛九族啊。”
沈三闻言,拱手答道。
“属下明白了。”
王显祖一夜没睡,天杀的秦墨给他了一大堆事情,口口声声称自己一个外姓抛头露面不合适。
王家大房二房一直没分过家,老太君镇宅有方,虽是说后代没出什么良臣名相。但子孙后代品性都不坏,妯娌亲如姐妹。
不仅是男子要读书,王家的女儿们也是个个识文断字,饱读诗书。
纵使王显祖不着调到这个份上,也是花了一些功夫考中了秀才,虽然手段不怎么光彩,但文化肯定是有的。
况且王家一众后代,关系几乎都很好,知晓二娘差点就被贼人掳走,王显祖自然也咽不下这口气。
王显祖本想的是带着应天府衙抓了那青皮常河,宰了出气,秦墨却直接否决了这个主意,冷笑道。
“宰了?那也太便宜他了,蛇鼠一窝全部弄死吧。”
夜半,秦墨回到自己院子到头大睡。
南城,王显祖带着府衙锦衣卫破开了青皮头头常二爷常河的府宅。带着那瘸子上门对质,竟是意外搜出了多套铠甲。
意外就像雪崩,有了一个开头就再也停不下来了。锦衣卫在侍妾的房间搜出火器,从另一侧的主卧搜出与龙江关水匪的起兵信。
信中称常河为南城的皇帝,华美之词不断。
一件又一件的证据丢在了常二爷面前,让他几乎面如土色,该死的书信是真的,可特么只是恭维之词啊!收了银子也是真的,谁办事不收银子啊!
不是说那老府尹后继无人,畏首畏尾吗?不是说好了找个人顶罪就完了吗,这刀怎么会来得如此之快?
关键是,关键是,这群水匪还真他娘讲究给自己开了个双向收据。
有的没的,真的假的,一并都丢在了院子里。
一百多名锦衣卫举着松脂火把,冷面横刀将整个常家围了个水泄不通。锦衣百户大声呵斥,直接将常河判为了谋逆反贼。
常二爷呆滞的跪在地上,很想问一句眼前的百户,你妈贵姓。
案子办的又快又急,马蹄在城中飞扬。
“应天府衙锦衣卫办事!闲人避退!”
浓重的夜色被刀光马蹄声搅了个细碎,折子是连夜写的,走最紧急的程序,火速送到了王继的案前。
孙子授意假以人手打折子,祖父亲手批的。
锦衣卫的刀仿佛欠费了一般落得又快又狠,一夜之间诛尽常河九族,肃清了常河乱党亲朋。
翌日天色放明,浓重的血腥味震动南城。
南京城里的各家权贵、多数青皮、镇守太监、百姓,听闻昨夜一案纷纷一震。
百姓震惊这等泼皮竟敢勾结水匪,强掳府尹之子。青皮更是草木皆兵,一天之内犯罪率直线下降。
权贵们惊,惊王继宝刀未老,越老越疯狂。现在都知道王继最多只能蹦跶两年,谁也不愿意再轻易招惹他。
为了孙女,不惜冒着被弹劾的风险直接斩了一户青皮的九族。果真是老疯子,现在能杀青皮,鬼才知道以后会不会带着仇家下黄泉。
锦衣卫的刀还是那么快,手续还是办得滴水不漏让人挑不出毛病。快刀落下,只斩了常河一族关系网,刀落事情便是戛然而止。
这一案终究还是传到了天子耳朵里,朱祐樘只是哈哈一笑,随口称了一声这老头刀好快。
于是,这一案便以应天府快刀案流传开来了。
时间一晃,夏至已过。
离八月秋闱只剩一个月的时间,秦墨只能待在院子里温习备考。
每日的生活十分枯燥,晨起看二青劈柴烧炉子,为了方便研究,二青已经搬到了秦墨院子里住着。
午间读书读乏了,就去书房看林出岫研究雷汞。雷汞是子弹的起爆药,至于功能嘛可以脑补一下摔炮。
明朝的燧发枪还停留在装填火药的阶段,原理异常粗糙。
类似于往一根铁管里先塞满火药,再将一颗钢珠塞入,用燧石点燃火药使得钢珠获得动力射出。
只是简单的利用火药在密闭环境里燃烧带来的强大动能,使得钢珠飞出去伤人。
而雷汞的出现,将打开密闭式子弹时代的大门。
原理是将起火药封在子弹的底部,利用撞针敲击子弹底部,使得火药在子弹内部燃烧,进而获得动能从枪膛里射出去。
道理和摔炮差不多,但是依靠这个,理论上能制造出散弹枪。
前提是二青那边的炼钢有技术性的突破,顺利达到1600高温,也就是炼钢成水。
有了材料还要考虑冲床和压床,没有电可以用蒸汽也可以手动,但那些问题太复杂秦墨也懒得去想,交给二青吧。
秦墨从小学的杂,小时候随祖父学的中医,拜了个师父。长大了读理科,又进了医学院。
工作后又待过很长一段时间的急诊,最后还是钉在了外科。动手术动了这么多年,随着技术的增长,各种奇奇怪怪的知识也增加了不少。
反正不说也罢,免得说了心烦。
一日日的苦读,秦墨倒也不是每天都那么无聊,偶尔需要像是一个猫奴一般去给林出岫送员工福利。
而自那快刀案之后,二娘时不时也会来秦墨院子里坐一坐。
两人心知肚明对方是什么性子,要么两人就是各干各的,到点了就走。要么就是斗嘴,软刀子戳戳对方,看看谁先破防。
第六十五章 秦淮十里
二娘念着秦墨的救命之恩,给他送些她亲手做的吃食与衣衫。
奈何秦墨嘴太贱了,二娘性子温婉,但偶尔也会顶回去几句。树上蹲之鸟,两人没事就搁那猜品种。
不谈风月,也不论诗书。
“呦!都在呢。”
院门口响起王显祖贱兮兮的声音,两人正坐在庭院树荫下的石桌喝茶,齐齐转头却看见打扮得一身骚气的王显祖走了进来。
银白色绸衫,白底长靴,腰间悬挂着一方大大的玉佩,头发梳成鬓,玉冠穿戴在头上。
“骚!”秦墨竖起了大拇指。
二娘笑了笑,喊了声二哥,站起身行了一礼。王显祖连忙收敛,给自家堂妹妹回礼。
礼毕,王显祖又恢复了那嬉皮笑脸的模样。
“我这身打扮如何?”王显祖转了一圈,“像不像风流贵公子?”
然而迎接他的只有短暂的沉默,秦墨抬头望天,二娘目光移向他处。
“头上扎朵小红花就更好了。”
“二哥自是一表人才、风流倜傥。”
听着两人的不咸不淡的话,王显祖撇了撇嘴,径直找个位置坐了下来,顺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感慨道。
“真是不识货,这可是当下最时兴的打扮。”
“西门大官人打扮成这样,这是要去哪?”秦墨喝了一口茶,慢悠悠的问道。
“当然是去青楼。”
“咳咳!”二娘被一口茶水呛着,咳嗽了起来。
王显祖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我也是被逼无奈,祖父身居高位,总得有人败家吧?”
“父亲与二叔又过于老实了,连个妾室都没有。大哥木呐,三郎年纪尚小,只能由我来败家了。”
这个理由过于硬核,秦墨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确实,这事还得王显祖这厮才干得了。
“去青楼也梅什么事,弱冠之年,疣什么大不了的。”秦墨附和说道,“就当短暂恋艾了,出事的概率很小几乎为淋啦。”
虽然秦墨说的话让王显祖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依照他对秦墨的了解,用屁股想都知道秦墨嘴里准没好话。
“那可是秦淮十里,每座青楼的头牌都会亮相,我已经约好了和小国公他们一起去。”
“听说是因为上次游园诗会被人砸了场子。”王显祖话头一转,“士子们气不过,又准备在秦淮办一场。”
“秦淮各家的头牌暗地里也是较着劲,恨不得将最有才情的才子全都拢到自己家,这才一起弄了个秦淮诗会。”
“砸场子?谁?不会是唐寅回来了吧?”秦墨好奇的问道。
自打两年前科举舞弊案后,唐寅自此一蹶不振,浪荡江湖。由于主要活动范围还是在江南,秦墨偶尔也能听到一些唐寅的消息。
一直靠卖画过活,有钱则买酒醉生梦死,没钱就靠大佬粉丝接济。反正活着就继续醉生梦死怀才不遇,属于三和大神天花板了。
真是生活不易,榜一卖艺。
虽说过的不如意,但才气不减,反而如夏日扶光般愈加繁盛。
况且这年代没什么爱豆,唐寅绝对算一个。朝廷不信他,狂热的江南士子们却将唐寅奉为了神,就差把祖宗排位换成唐寅来供着了。
隔三差五秦墨就能听见人说一些稀奇古怪的画本,什么唐寅与名妓不得不说的故事,唐寅秘闻。
这标题真是狗看了都摇头。
若是换做秦墨来做,不加几个震惊与出大事了,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靠卖桃花新闻吃饭的。
“不是。”王显祖叹气道,“唐解元去往赣湘之地远游去了,倒是可惜了。”
“应该是去散心了,听说前年和妻子和离了。”
弘治十一年应天府的乡试榜首正是唐寅,因此也被人称作唐解元。
秦墨见王显祖一副担忧偶像的模样,不禁眼皮直跳。心道人家是江南第一才子,还需要你担心。
你都二十了,还是个单身狗,担心人家有老婆的婚姻不幸福。(秦墨二十一)
“咳咳,好吧。”秦墨敷衍道。
一听秦墨这敷衍的语气,王显祖眉头微皱,忽的灵机一动道。
“要不你和我一同去?”
“不去,没意思。”秦墨果断拒绝。
“为什么?”王显祖急了,“那可是秦淮十里的诗会啊!几年也难得一见!不去可惜啊!”
看着王显祖一脸的对秦淮头牌“梦幻联动”场面的期待,秦墨有些无语,心道色色果然不分朝代。
“不去不去,我还要备考呢。”秦墨从屁股下抽出了一本书,有模有样的翻看了起来。
“呵,你拿倒了。”
“你懂什么,古有倒背如流,我这是倒看如流。”
“少狡辩了,大家都是男人,你该不会不行吧?”
“咳咳。”眼看着话题逐渐跑偏,二娘咳嗽一声起身道别。
待二娘走后,王显祖站起身死死的盯着秦墨的眼睛,疑惑问道。
“当真是不行了?”
“去你的。”秦墨白了他一眼,“我只是没兴趣,什么头牌不头牌,没有舔狗她们啥也不是。”
“何为舔狗?”王显祖不解。
秦墨没说话,只是盯着王显祖。直到王显祖一脸黑人问号的将手指指向了自己,秦墨这才点头。
“托儿的钱如数奉还,舔狗的钱一起平分。”秦墨撇撇嘴,“反正我是没心情花钱捧臭脚。”
“她们的脚不臭啊,手帕都是极香的。”王显祖挠着头喃喃道。
好家伙,顶级了。
“所有花费我包了怎么样?”王显祖不死心,再次问道。
“切。”
......
“这毛尖真不错啊。”
入夜,秦淮河边不远的文德桥边,秦墨蹲在桥上感慨道,望着桥下头尾各挂着明角灯的小船顺流而下。
王显祖一袭银白色长袍,站在一旁替秦墨害臊。见有女子捂着笑快步走过,王少爷终于受不了,开口道。
“哎哎,我说,秦相公,秦大公子,秦爷爷,咱能不能不跟老农看菜似的撅着屁股看船。”
“您替小的我要点脸好吗?”
“啧。”秦墨嘟囔着起身,“你非要我来的。”
“我真是怕你了,秦大公子。”王显祖扶额,“快走吧,要是赶不上诗会了,我就算入土了也合不上眼的。”
“你那是为了诗会吗?我都不好意思揭穿你,下贱!”
笑骂声起,二人匆匆隐入了秦淮夜色。
第六十六章 天下未平
府中,夜色入院。
今天是秦淮
下值后的沈三脑袋昏沉,靠在了假山后休息,四周的细碎虫鸣离他似乎越来越遥远,意识如失重一般不断向下沉。
冷!鹅毛般的大雪淹没了大同府,寒风像刀子一般能把人活活冻死。耳边惨叫声不断,箭矢声呼啸而来。
“未平!别睡!哥哥们带你出去!千万别睡!”
未平是沈三的字,眼前整个世界都是模糊的,在马背上颠簸。沈三颤抖着伸出手,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
弘治十一年冬,七十余岁的大同巡抚王越于宁夏调兵,分三路直入贺兰山,击破鞑靼。
沈三跟着副指挥使张安为北哨,作为一把尖刀合兵追击刺向鞑靼,战败的鞑靼气急败坏,转头冲散明军未遂。
可沈三所在的一小部众百余人却因来不及突围被鞑靼分割围困,沈三重伤,被副千户沈安负于马背强行突围。
“保持阵型!突围!”沈安在嘶吼着,生死之间天地黯然失色。
血,好多血。沈三半睁着眼,无力的被绑在马背上看着天空中血液飞溅,残肢肉泥横飞。
“未平!别睡!哥哥们都在!”
“撑一撑马上就能出去了!二哨就在十里外!别睡!”
沈三发不出声音,只能瘫在马上含着泪眼睁睁看着自家哥哥的半只手臂被斩去。
“我是千户沈安在!吴兴沈氏子弟围过来,随我杀敌突围!”
此起披伏濒死的喊叫声让人脊背发凉,喧闹的声音最终归于了虚无,整个天地间只剩下了单调的马蹄声。
鲜血模糊了沈三的眼睛,再也没人叫他季平了。他费力的睁开眼,鞑子不知去了何处,战场也不见了。
跑马托尸,马上的沈安在只剩下了满是刀伤的半个身子,连同被绑在马上的沈三一起逃了出来。
那一年,吴兴沈氏几乎户户挂满白幡,纸钱洒满了幻溇港。
泪水模糊了沈三的眼睛,恍惚间,他听见远处传来微弱的呼喊声,看见那黑漆漆的阴影里走来一人。
那人半边身子吊着,歪歪扭扭的走着,身后跟着几十余满身白雪面色乌青的死人。
“未平,你来找我们了吗?”
“就你一个人吗?快走!鞑子......他们会发现你的。”
“未平,你见到我阿母了吗?你告诉她我回不去了吗?未平,我好痛,全身都好痛,我不想死,救救我,未平。”
凄厉的喊叫声渗人,沈三站在原地一动没动,三十岁的大男人哭成了狗。
“我是兄长,我是吴兴沈氏沈安在,为.....君守疆土,葬于天野.....为狼食,阿母念我无......所依,寒骨.....无人问。”
吱呀一声,厢房的门被人大力地推开。沈三猛地睁眼从床铺上挑起,脸上挂着泪痕,抓刀三分已出鞘。
屋内没有点油灯,院子里宫灯带来的明亮的光芒如丝线一般疯狂涌入,打在开门那人脚下,勾勒出一道的门框与人影的阴阳线。
向上看去,面无表情的少女眼中几乎全是恐怖的眼白,如同索命的女鬼。
林出岫盯着满身大汗的沈三看了几秒,看向了他手中的刀。
“太吵了。”
说完,林出岫转身走了,留下了未关的房门。
沈三整个人骤然脱力坐在床铺上,满身湿淋淋的犹如刚从水里捞出来,大口大口呼吸着。
今夜是秦淮十里的诗会,王家府中的主子们与不用当值的下人几乎都会看灯去了,只留下少量的人看家。
开门那少女,沈三有些印象,似乎是公子带回来的。
似乎一直窝在公子的书房里,自己刚刚真的有喊那么大声?后院都听到了,这就有点尴尬了。
盯着门口照入的那道黄色的亮光,沈三的寒窟一般的心一点点暖了起来,渐渐被光亮充盈。
他是沈三,大同府的沈三,早晚有一天他要回到贺兰山。
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沈三拿起桌上的水壶,仰脖喝下。
“啊!爽!”画舫上,王显祖重重的放下酒杯。
此时,才子世家们寒暄完毕,美人也纷纷露了相,诗会也进入到了正题环节。
秦墨和王显祖两个没什么出息的,躲在角落里蹭吃蹭喝。
“这就是你跟我说的花费你包了?”秦墨皱着眉,一脸幽怨的盯着大吃大喝的王显祖。
“咳咳,靠着祖父名头白吃白喝很正常,大不了被知道了也只是挨顿训。”王显祖大马金刀的坐在桌上,不要脸的叫嚣道。
“你看小国公他们不是也这样做吗?”
“呵,难怪你一直拉我过来,原来是想让我和你一起背锅。”秦墨冷笑,不甘示弱的抓过了一只鸡腿,狠狠的啃了一口。
“大差不差,秦大公子,有吃有喝就行了,要什么金元宝啊!”王显祖嬉笑道,“一掷千金那是小国公,一分不花才是我王某人。”
“白嫖啊。”秦墨吐槽道,手上动作不停,给自己灌了一口酒,有点难喝。
“慎言,我每次都是给钱的。”王显祖扬了扬眉毛。
诗会在八艘巨大的画舫上连接在一起举行,分别代表着秦淮八大家,也寓意着拢尽八方才子,登最高诗会。
在这十年间,秦淮八大家连舫实属是梦幻联动了,诗会的逼格也是空前的高。
除去秦墨王显祖这种靠着权势进来的,参加诗会的才子们都是正儿八经用诗文拜帖杀进来的。
密集的人群中,二娘与赵清雪挽着手从一艘金碧辉煌的画舫走入了另一艘热闹的画舫,正好瞧见了远处大吃大喝的两人。
“那不是公子和二公子吗?”赵清雪指着角落里那两个饿死鬼附身的两人,疑惑问道。
二娘脸色微微臊红,偏偏见到了,也不好就这样走掉,只能顶着四周的目光上前和沉浸在吃喝中的两人打招呼。
“公子!”赵清雪松开了二娘的手,小跑了过去。
“嗯嗯。”秦墨抬头,咽下食物,看着赵清雪以及其后方的二娘,不由愣了一下。
“你们怎么来了?”
二娘见了礼,秦墨与王显祖二人也回礼。
“春碧阁邀了二娘的。”赵清雪抢答道,“公子你们也被邀了吗?”
“咳咳!咳咳!”秦墨与王显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第六十七章 赞美王继
“差不多,差不多。”秦墨尴尬的说道,“对了,你们去看了花灯吗?”
赵清雪眨了眨眼睛,显然没有发觉秦墨转移了话题,兴奋说道。
“看了呀,公子,那花灯.......”
“那边那人怎么看着眼熟?”画舫上,一人远远的盯着秦墨这边,对身旁几人说道,“那不是秦墨吗?”
“好像是。”另一人眯着眼睛仔细看了一会,“他怎么也在这?”
“听说人家现在是老府尹的学生,小国公都要卖面子的,自然是能上画舫。”当中一人酸溜溜的说道。
“哪里像我们这等读书人,寒窗苦读十年,比不上人家会攀附啊。”
“孙兄不必自诋,我看那秦墨就是个草包,除了会攀附之外哪里比得上一表人才的孙兄,下一年的会试应该是十拿九稳了吧?”
“诶!说的也是,孙兄早已是举人,功名在身明年就要跃龙门,哪里是那酸秀才比得上。”
“对啊,听说那秦秀才考了九年就没中举,考不上还偏要给自己找个借口!”
“呕!!”一人夸张模仿着呕吐的姿态,翻着白眼道,“我一进考场就想吐!”
此等丑态引得众人哈哈大笑,看着远处的秦墨更觉得其像个小丑,胸中的嫉妒之气顿时一扫而空。
对啊,他没功名啊,有什么了不起的,一辈子只是个秀才。
“要不要去会会他?”有人提议道,“那秀才身边站着的人似乎是老府尹家的孙女。”
“还是不要吧,听说那秦墨拳脚功夫了得。”
“切,莽夫而已,吾等功名在身,有何惧?”
“他好像把府衙班房里的十余个青皮都打残了,听说是隔着木栏将隔壁的班房的犯人耳朵给咬掉了。”
咕咚一声咽唾沫的声音,众人沉默了一瞬。
“哈哈哈,区区莽夫,吾等乃是读书人,岂能自降身价与这腌臜之人纠缠!”
“李兄说的好,走,共赴诗会,今日一定要将那‘人生若只如初见’比下去!将游园诗会的场子找回来!”
“好!区区女子诗社,一句无名氏的诗词怎么压得住我们应天才子!诸君,我随你们一起去。”
众人走了一段才发觉少了一人,回头一看,孙正伦落在后面,痴痴望着远处的秦墨那桌站着的女子。
“孙兄,还看什么呢?走啊!”
“哦哦!”孙正伦大梦初醒,提着下摆连忙快步跟上。心头涟漪微动。
“那女子乌发垂垂,面若凝脂,眼如点漆,南京城竟有如此具有书卷气的美人。”
那边,赵清雪还在叽叽喳喳的说着,秦墨将一块水果塞进了赵清雪的嘴里,总算获得了片刻的清净。
“公子,呜呜呜!!”赵清雪将那水果咬了一口,“这是什么,还挺好吃的。”
“这叫闭嘴果。”秦墨故作凶巴巴的说道,“你耽误我吃饭了!”
“惹!”赵清雪嘟起嘴,一脸委屈的躲在了二娘后面,“吃了这么多还吃,公子小心变成大肥猪!”
“猪肘子?”胡吃海喝的王显祖猛地抬头,“哪里有猪肘子?”
秦墨:“.......吃你的吧!”
二娘站在一旁看着笑,看着秦墨无奈的模样,心里有些小爽。
见秦墨眼神瞥过来,二娘又恢复了那副大家闺秀的模样。
“你吃不吃?”秦墨朝二娘递过一块切好的桃,手晃了晃,似乎是在催促。
“我咬了胭脂。”二娘迟疑说道,但手还是伸过去接了过来。
“哦哦......”秦墨刚想说那放着吧,又见二娘已经接了过去,顿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继而又问道。
“那边诗会快开始了,你们不过去吗?”
“快开始啊?”赵清雪转身,眺望着那头的画舫,“还真要开始了!公子别吃了,我们.......”
赵清雪话还没说完,忽的被二娘扯了一下。
“我们就先过去了。”二娘笑着说道。
“好,我们吃完了再过去。”秦墨头也不抬,见王显祖夹了一块肉,直接抢了过来。
“卧槽!有辱斯文!”王显祖喊道。
他也不知道秦墨卧槽什么意思,反正觉得顺口就直接从秦墨那剽窃过来了。
当时只是听秦墨脱口而出,不由在嘴里反复念叨了几遍,再后来就上瘾了。
“卧槽?嗯,不错,很好,现在是本公子的了!”
“可去你的吧!斯文你白嫖,你清高,你了不起?”秦墨回怼道。
在二人斗嘴时,二娘已经挽着赵清雪离开了。
走过架在两艘画舫之间挂着明角灯的木桥,赵清雪仰着头看着如黄金宫殿一般的巨大画舫,眼里尽是迷离。
幸亏有二娘挽着走,不然大概要落在水里了。
“好美!”赵清雪不由感慨道,“就像做梦一样。”
前方传来了歌舞之声,伴随着有节奏的丝竹之声,美人水袖翩翩起舞,一副盛世景象。
没有人会在意边境的茶马,似乎歌舞还在,盛世就在。
走着走着,赵清雪忽然发现二娘停下了,不由转头疑惑问道。
“姐姐怎么了?”
此时正逢画舫点燃了焰火,砰的一声在低矮的空中炸开,五色烟火中,二娘面色微红问道。
“你带了胭脂吗?”
“嗯?”
“我的胭脂不小心擦掉了一些。”
“带了,来,给你,姐姐。”
砰!又一道烟火在空中炸开,秦墨与王显祖靠在一起,欣赏着这难得的焰火表演,默契的齐齐碰了一个杯。
“赞美老师!”
“赞美祖父!”
两个不要脸的相视一笑,将美酒灌入腹中。
“秦大公子,走,看美人去!”
“走!”
两人互相搀扶着,毫无形象可言,但没人敢上前指责他们。
有权势是真的好,首先要有个当府尹的祖父或者老师。
主要还是秦墨搀扶着已经有些腿打抖的王显祖,准备一同前往主画舫春水阁看看诗会的热闹。
“你会作诗吗?”王显祖大着舌头问秦墨。
“不会,你会啊?”秦墨随口答道。
闻言,王显祖摆了摆手,面色熏红的说道。
“谁会那东西!纯属是装王八!下贱!”
秦墨倒吸一口冷气,连忙捂住了王显祖的嘴,说道。
“慎言,这里这么多人,挨打了我可护不住你!”
焰火相映间,秦淮八绝悉数出场,赢得连续不断地叫好声,甚至有人当众高声吟诗,场面顿时热闹了起来。
第六十八章 天下何人不识君
“在下不才,偶得了一首精妙绝伦的小诗,且听......”
“好!李兄大才,在下佩服!”
“我乃临川汤氏,汤有怀前来向应天学子讨教!”
身材修长的青年人挺身而出,又是博得一阵满堂喝彩。
远处,凑在一块嗑瓜子的王显祖吐了一口瓜子皮,酸溜溜的说道。
“可真能装啊!”
一旁的秦墨倒是一脸的不以为然,开口道。
“名气要么是互相吹捧,我道一句某兄高义,你喊一句卧槽牛啊。要么就是剑拔弩张,你不服我,我不服你。”
“骂人的时候带上对方亲娘的出生地,连带着骂一群人,自然就会有两拨人出现替他们吵来吵去,他们的名气也就大了起来。”
“啧,也是,说不定台面上吵得凶,私下里称兄道弟呢。”王显祖撇了撇嘴,“没意思,说好的秦淮八大家呢?”
喧闹的诗会进行的如火如荼,国子监的学子们大多都是从鸡鸣山那边赶来的夜游秦淮,明年就是会试了,当然要放松放松。
考上举人的自然不会与贡生混在一起,而是各自为圈子,区别开来。
孙正伦一边心不在焉的与几人围在一起聊着天,时不时转头似乎在寻找什么。此等举动做多了,自然也被同伴发现了。
“哈哈,孙兄,还想着那个美人呢?”一人挤眉弄眼的说道。
“什么美人?”有几人是后面来的,只感觉听着两人的话一头雾水。
“没......没什么。”孙正伦结巴说道,“别听子玉瞎说,我就是觉得这诗会热闹,随便看看。”
“我可没瞎说,我都看见了。”那名叫子玉的书生摇头晃脑的一脸坏笑,“在那个春水阁的画舫上,孙兄明明看着那美人眼睛都快看直了。”
“子玉!莫要胡言乱语!”孙正伦脸瞬间红了,“我倒是不打紧,只是三人成虎。”
“事关女儿家的清白,还是谨言慎行,咱们莫要轻薄了人家。”
众人一看这情形,心有灵犀的对视了一眼纷纷笑了。
“我看呐,正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又有一带着华冠的书生开口道,“相逢即是缘,孙兄莫要错过了这段缘份。”
“是啊,孙兄,那女子是何许人?”
“对啊,孙兄,不要藏着掖着了,快说是哪家的美人,大伙也好帮你参谋参谋。”
“这个我知道!”子玉抢先喊道,“老府尹的孙女。”
“老府尹王继?”
众人闻言纷纷倒吸了一口冷气,快刀案才刚过没一个月,听说那南城的血腥气足足盘旋了三天才散去。
一夜之间涉案掳走老府尹孙女的青皮通通掉了脑袋,以谋逆罪推而论之,甚至连带着整个人应天府的青皮都老实了许多。
“是。”孙正伦硬着头皮承认。
人群忽的沉默了一刻,忽的那子玉压着嗓子喊了一声。
“孙兄快看,那不是老府尹家的小娘子吗?怎么一个人。”
闻言,孙正伦也顾不上什么害羞了,整个人猛地一震,抬头看去。
果然,方才看到的美人就正独自站在人群里观望,似乎也在寻找着什么。
眼神对上的瞬间,孙正伦咽了一口唾沫,顿时喉咙发干,紧张了起来。心脏猛地狂跳,心道她竟然看过来了!
“看过来了,这是来找孙兄的吧?”子玉也傻眼了,喃喃道。
“肯定是,没看那小娘子身边一个丫鬟都没有,肯定是来偷偷找孙兄的。”
“她过来了!”一人激动的喊道,“我就说了,肯定是对孙兄念念不忘,来寻人来了。”
“孙兄还等什么,快去啊!”
一人猛地将孙正伦推了出去,而后一群人继续围在一起看热闹,长吁短叹。
被推出去的孙正伦脑子嗡嗡的,看着像自己这边走来的二娘,大脑几乎是一片空白,双腿不受控制的往前走去。
舔了舔早就发干的嘴唇,稳住打颤的牙齿,当两人只剩五步距离之时,孙正伦张嘴就要开口。
二娘似乎也注意到了一旁突然窜出来的孙正伦,微微吃惊了一瞬后,在孙正伦开口前歉意的福了一礼便与他擦身而过了。
孙正伦呆滞在原地,那群僚机也愣住了。怎么和预想的有些不太一样,不是冲着孙兄去的?
他机械的转头,看见二娘停在了两名坐在八足圆凳嗑瓜子的男人面前,正说着话。
“你怎么来了?”秦墨错愕的问道,“赵清雪呢?”
二娘先是与自家哥哥见了礼,王显祖亦是恭敬起身还礼。
“我有些乏了,想回府休息了。”二娘说道,“我看妹妹兴致高,不忍就这样拖着她回府。”
“我让几个小厮与仆妇跟着她了,找了个会友的借口出来了。”
“哦哦,也行,那我们送你回去吧。”秦墨说着就要起身,王显祖却不乐意了,喊道。
“你送她回去吧,我还没看到八大家同台呢!”
王显祖与二娘的关系不错,平日见面行礼也是家风影响,早就成了王家子孙的习惯了。
习惯归习惯,丝毫不会影响王显祖的判断取舍。
“也好。”秦墨说道,“那你等我一下,我去拿些吃食带回去。”
王显祖闻言顿了一下,神色复杂的问道。
“又是给你那个从大牢里捡回来的那谁......带的?”
秦墨不置可否,道:“大人的事情少打听。”
说着秦墨径直离开了,只留二娘与王显祖在原地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聊着聊着,忽的眼前出现了七八名士子围了过来。为首的正是孙正伦,心中憋着一口气。
脑海里不断闪过同伴的话。
管她有没有婚配,问了就知道了,也不算唐突。
孙兄功名在身,再如何能比那秦墨差吗?哪个美人不爱才子,况且孙兄一表人才,翩翩君子。
万一呢?万一成了岂不是今夜秦淮诗会最大的佳话?到那时,恐怕孙兄的名讳天下皆知。
老府尹也是读书人,想来也是惜才的。孙兄若是入了老府尹的眼,彼时,天下何人不识君?
二娘看着几人上前,眉头不可察觉的皱了皱。
正紧张到极致的孙正伦哪里能注意到,只顾着开口说着早就打好的腹稿。
第六十九章 谁为刀俎!
秦墨穿行在人群中,拎着一个小食盒直接去了厨船捡了一些吃食。
直到再度上了画舫,他正寻着方向,忽的看见远处一撮人围了上来,有男有女看着面色不善。
不等他们上前,秦墨放下了食盒,转身从一旁的剩菜桌上拿了一只盘子。
咔嚓一声,盘子被秦墨敲碎,光滑的那面被捏在了手里。锋利的断口就这样被秦墨随手垂着在腿侧,抬头静静的看着一众人。
众人的脚步猝然停止,看着秦墨夸张的应激反应,一时间气势全散。
在班房的经历让秦墨不太习惯被满脸不善的陌生人围着,本能的碎了一个盘子捏在手里。
“你就是秦墨?”人群中走出一个皮肤嫩白,面若桃花的女子。
一双撩拨春水的眼睛毫不畏惧的盯着秦墨,语气冰冷。
翻了一遍记忆,秦墨确认自己不认识眼前这个女人,于是也没给好脸色。
“何事?”
“倒是长得标致,可惜是个秀才。”那女人揉了揉眉心,“你应该听过我,毕竟你那么看中我的婚约,竟是咬死不松口。”
哦,张听雨,比秦淮舞女还更出名的张家小姐。应天府通判张升的女儿,带着婚约和别家公子画船听雨眠。
总算是见到真人了,秦墨冷不丁的露出个笑来了。
“笑什么?”
“你很好笑。”秦墨微微偏头,指着张听雨笑着说道,“你父亲也很好笑,你们张家向来都是如此滑稽的吗?”
“住嘴!”张听雨突然厉声道,“明明是你一直纠缠着婚约不放!”
“都什么时候的老黄历了,非要揪着不放!”莫非真当我张家好欺负吗?”
“你们张家好不好欺负我不知道,反正你可以去问问你父亲张升,敢不敢这样跟我说话?”秦墨平淡回道。
这哪里像是一个书呆子能说出的话,张听雨被秦墨的软刀子戳在脸上,顿觉得颜面无光。
“你也配直呼我父亲名讳?”张听雨冷着脸质问道。
“张升。”秦墨清晰且缓慢的重复了一遍,“顺便问一下,你娘贵姓?”
“你!”张听雨恨得咬牙切齿,“你个没教养的东西!竖子!”
“竖子?”秦墨冷笑,“你最好回去好好问问你那背信弃义的父亲,问问他你们张家是如何有的今天?”
“十年前,是你祖父舔着脸求我父亲定下的婚事,这才换来了你父亲的功名。”
“这婚约是你们张家欠下的债,想要退婚,就把债还了。”
张听雨脸色瞬间阴晴不定:“你想要什么?”
“自然是银子了,这份婚约怎么也值个两万两,钱不够的话也可以拿良田来抵。”秦墨说道。
“两万两?你疯了吗!”张听雨表情瞬间失控,“你个穷书生怎么敢狮子大开口.......”
“多吗?我不觉得多。”秦墨笑了笑,画舫上焰火炸开,火光在他的脸上浮动。
“张家小姐一向爱慕者众多,凑个两万两恐怕比这八方画舫上的头牌还要容易,对吧?”
“你骂我?”张听雨俏脸阴沉了下来。
身旁的人闻言,顿时向着秦墨收紧了包围圈,眼神不善的盯向秦墨。
“对啊。”秦墨眼里盈着笑意,“不止是你,你们整个张家连娼妓都不如,食言而肥,脸都不要了!”
这是直接连带着张家一起骂了,骂他们张家娼妓不如,只是在从根底上咒骂了。
张听雨受不了这羞辱,怒道。
“你竟敢辱我张家!你这腌臜秀才怎能这般蛮横无理!找死!”
话音落下,其身后的人群突然有了动静。
“在下实在是看不下去了,竖子尔敢,竞对一弱女子咄咄逼人,实在是有辱斯文。”
“跪下赔礼,今天哪里有你站着的份!”人群中一头戴四方巾的士子直接走道了秦墨面前,厉声道。
一边说着,还一脸得意的回头望了一眼张听雨。
秦墨一直都很讨厌舔狗,他现在就觉得面前这人长了一张奇丑无比的狗脸,脖子上的那根无形的狗绳就牵在张听雨手中。
猝然,秦墨空着的左手动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拳轰在那士子下颚,反手瞬间摁着那士子的头往下,右脚猛地一个提膝冲撞。
其实秦墨没必要下这么狠的死手,但现在他被十余人围着,不下狠手是为了拥有坟头草吗?
读书人脑子里装着的都是陈旧的八股文,莽撞,自以为是,不知天高地厚。秦墨从来不把自己的命交给别人,哪怕展露一点点愚蠢的仁慈。
一拳下颚没脱臼,最多受了点伤。至于那人吃了一个膝撞,口鼻崩断,牙齿掉几颗,重度昏厥而已。
秦墨管他是谁家的儿子,会不会留下后遗症,这是明朝应天府,他的老师兼同伴是兵部尚书、应天府尹。
非要十几人围着自己,那不是自己送死吗?借口都不用找了,蓄意围殴府尹唯一的学生。
果然,秦墨这一手暴击直接将一众人镇住了。
“你!你怎么敢!”
“杀人了!杀人了!”
“你把子方怎么了!快报官!”
“不用怕,我们人多,打死这个竖子!”
现场顿时失控,围着秦墨的人四散而逃,冲上去的只有两三人。画舫另一边的人听到动静也赶了过来,见士子斗殴纷纷不敢上前。
秦墨可不惯着这群体虚的小白脸,见面前只有两三人,直接将手中的破盘子一扔。
提脚猛地暴起,踹在一人裆部,而后侧身躲过另一个士子一拳,直接劈向喉咙。
趁着最后一人冲来之际,抓过那人的手臂顺势一个四方投,将人直接生生摔了出去。最先倒地那人想要站起,又被秦墨一脚踹在面部惨叫倒地。
他的目光扫向周围,最后定格在恐惧不安的张听雨的脸上。
“就你也想杀我?”
秦墨的声音不大,但在这雅雀无声的瞬间却是显得格外清晰。张听雨有些不知所措,不是这样的,她张了张嘴想要出声否定。
然而秦墨又开口了,他捡起了地上的食盒,狠厉的朝着张听雨说道。
“我当年落魄,你们张家也没能杀掉我,现在想杀我,你去问问张升,问问他敢不敢!”
“就算你们张家老小都在这,也得喊我一声秦公子!”
“今时不同往日,杀我?谁为刀俎,谁为鱼肉,用你那个浪荡的脑子好好想一想!”
“呸!下贱!”秦墨吐了一口唾沫,扬长而去。
第七十章 月照船如雪
“小生孙正伦,字伯眠,江宁孙氏,见过小姐。”孙正伦翩翩作揖。
其身后几人也纷纷行礼,只是并未开口说话,以免喧宾夺主。只是众人远处看没在意,走进一看几人下巴差点掉地上。
“只说是美人,没说长这个摄人心魄的模样......”
二娘亦是回礼,点漆如墨,脸小小的。两侧的美人鬓垂下,脑后的头发松散地盘着,没说话,平静的看着唐突的众人。
“我.......”孙正伦有些尴尬,二娘没有接话,他也只好硬着头皮说下去。
“你你你,你什么?有什么事先跟我这个当兄长的说。”王显祖横插一脚,站在了二娘前面,一边磕着西瓜子一边上下打量孙正伦。
西瓜子加盐烘焙是明中期最流行的零食,光是顺天府的皇店每年就要卖出一万石西瓜子。
应天府的炒西瓜子更是一绝,慢火慢炒,以至于王显祖一边说一边磕瓜子显得整个人吊儿郎当。
“在下有一首诗想送给王家小姐,不知是否有机会......”
“不需要。”王显祖摆了摆手直接拒绝,“没事多逛逛青楼,她们才喜欢你们这些才子的诗。”
“我们王家书香门第,从不缺诗词,赶紧走吧,晚一些八大坊的姑娘就被预定完了。”
王显祖已经在有些不耐烦,要不是看着人多估计都要动手赶了。
孙正伦不死心,还想要说些什么,却被远处一道突如其来的叫喊声生生打断了!
“杀人了!”
“快报官!”
接着就是一道狠戾的声音响起,听着年纪不大,盖过了所有的声音。
“你行吗?你不行!你父亲也不行!”
“谁为刀俎!谁为鱼肉!用你那个浪荡的脑子好好想一想!”
闻言,王显祖倒吸了一口冷气,心道秦公子就是秦公子,武德充沛啊。自己怎么就.....能动手谁愿意多哔哔。
可这应天学子出了名的难缠,学识多深不清楚,但胡搅蛮缠聚众斗殴这种事情干过不少。
没一会,秦墨的身影出现在了画舫之上,看着被围住的两人,不由愣了一下。
“这是干什么?”
围住二娘的一众人没说话,目光不由被秦墨长衫上的血迹吸引,齐齐沉默的盯着那摊血迹。
秦墨似乎也察觉到了几人的目光,低着头扫了一眼。
“怎么还蹭到血了。”秦墨一脸的苦恼的模样,低头抹了抹,随后看向了几人,“几位有什么事吗?”
“没有,没有!”几人瞬间解冻一般,赶忙拉开孙正伦,“只是恰巧偶遇,偶遇。”
这时,应天府衙的人也乘着小船姗姗来迟,上画舫时砰见了秦墨与二娘离开。纷纷驻足行礼,目送二人离开。
一小白役面色有些不安,对一旁的红翎差役说道。
“头,我看到秦相公的衣服上有血,该不会是......”
“别瞎说,先上去看看再说。”
“可是头,人都走了,这.......”
“去你的,脑袋被猪啃过吧,人走了反而好办事,在这是你抓还是我抓?”
“少废话,跟上。”
“是。”白役齐齐应声道。
秦淮,一叶舟。
卖力撑船的是八大坊的小厮,看着年纪不大,瘦弱得像是一条赤着骨头的鱼。
八大坊连横在秦淮河中央,与河岸上来往都靠着一艘艘小船。
二娘与秦墨正对着坐着,两人都没有说话,头瞥向一边看着远处金碧辉煌的八大坊越来越遥远。
“受伤了吗?”二娘的声音软软的,含着夜风听着有些糯。
“你问我还是问......他们?”秦墨笑了笑。
“自然是你。”
“那我没事,蹭到了一点舔狗的血,有点恶心。”秦墨说道。
“舔狗?”二娘瞬间呆萌,眨了眨眼睛。
此时夜空中乌云散去,一团明月从船的背面露出真容,将整艘小船照得雪亮。从远处看,二娘与秦墨的影子几乎交叠在了一起。
“哦,就是那张家女人的追求者,把我恶心坏了。”秦墨甩了甩手,“你那没出什么事吧?”
“我没事,兄长护着我了。”二娘缓缓摇头。
小凉篷船缓缓靠岸,二娘付了钱,秦墨来时听信了王显祖那魂淡的话,身上没带一分钱。
“咳咳。”
夜风拂过,岸边,秦墨试图用咳嗽缓解尴尬。
“找辆马车吧。”秦墨说道。
走了两步,二娘忽然拉住了秦墨,指了指秦淮河畔灯火阑珊处。
“我倒是现在不乏了,难得来秦淮河畔,想去那边四处走走。”
“那得买一盏灯笼。”
“嗯,我给钱。”
“咳。”
秦墨忽然觉得二娘假模假样的正经有些好笑,抓着人短处就处处拿乔,恐怕和自己一样喜欢记仇。
“公子可是打了应天士子?”二娘边走着,垂下视线,声音没有太大的起伏。
“应该是吧。”秦墨含糊道,“怎么?当中有说法?”
扑哧一声,二娘掩面轻笑。
秦墨不知道自己的话到底有什么好笑的,还是说王卿婉的笑点长在了奇怪的地方。
“公子说笑了,倒是没有什么说法,只是应天的学子总归是比别处的更难缠,恐会到处污了公子的名讳。”
“你这左一个公子,右一个公子,让我有些不习惯。”秦墨说道,平日里二娘没这么见外。
“那便不说了。”
“好。”
“那个张家。”二娘又问道,“是与你有婚约的那个张家,东城张?”
“是。”秦墨说道,“张家上下都倚靠着张升,老师已经在对漕运下手了,这些年东城张靠的就是漕运发家。”
“得罪了就得罪了,我倒是怕他们蹦跶得不够高。”
从那一夜贼人案之后,秦墨就称王继为老师了。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王继几乎将毕生的心血都留给了秦墨。
而他自己则准备放开手脚,对漕运施以屠刀。王继没有时间了,只有秦墨愿意也有能力插手,两人绑在了同一艘贼船之上。
“秋闱之后。”二娘开口说道,“我会和你一同北上进京,路途凶险,还请公子多费心了。”
“嗯。”秦墨应道。
“祖父说,他若死讯传来,让我们即刻缔结婚约。”二娘忽然说道。
这回轮到秦墨长时间沉默了,文德桥边上灯火阑珊,两人停在那里静止不动了。
良久,秦墨抬起头,半边脸都隐在黑暗里。
“嗯。”
第七十一章 秋闱
秦淮八大坊热闹了一夜,挂着明角灯的小船来回穿梭,在漆黑的河流之中宛如织成了一张金色的网。
士子纠缠着要惩治行凶的秦墨,被府衙的人几句话镇下来了。
“一群人被人家一个打了,真是好大的威风。”
“有能耐乡试上争高低,拳脚功夫不如人,还在这里大声嚷嚷,嫌不够丢人吗?”
“抓人?真当我府衙是诸位的养的狗了吗?”
周围的人嘻嘻哈哈的笑着,最终事情也没闹起来。衙役就算是狗,也是皇帝的爪牙,谁敢豢养君王爪牙?
两方话都没说绝,这事也就不了了之。
晚一些,各府上的小厮也就提溜着写着府上名号的灯笼站在河边接人,夜色清冷,一夜的狂欢慢慢散了场。
七月流火,月底闷热的势头渐减,天气开始转凉。(农历)
秋闱的日子一晃就到了,王家上下顿时紧张了起来。
王继已经去了开考现场,带着两个头戴方巾提着灯笼的青衣小厮,左边灯笼写着应天府,右边写着南京乡试。
考试所用的江南贡院在夫子庙学宫的东侧,原本在洪武年外地学子参加南直隶乡试是需要另建考棚先预试的。
彼时朱元璋定都南京城,会试在南京举行,而应天府的乡试又要在南京城办,因此乡试另外搭建考棚以供学子居住。
考棚还充当了遴选的作用,对外来的学子进行一个初步的预试,以保证同一届考生水平。
不过在永乐大帝迁都之后,会试被搬到了顺天府,江南贡院便只用来容纳乡试的考生。
那些考棚自然也就被淘汰,成为了南京城县学的考场。
主考王华早在前几天就已经到了南京城,秦墨跟在王继后面见到了大名鼎鼎的王阳明的老爹王华。
五十多岁,看着正值壮年,精神矍铄满面红光。
秦墨全程没说话,只是在王继身旁侍奉。期间王继随意点了一下秦墨的资格审查问题,王华应下了。
全程大佬护航,自然没有人能在秦墨考试资格上动手脚让其无法参考。
时间一晃八月初八,秦墨需要在下午进入考场。考试分三场,每场考三日,每次都需要提前一天进考场。
初八上午,秦墨还在床上呼呼大睡,王家上下忙开了锅。
“烛剪带了吗?”赵清雪在偏房外问道。
二青检查了一遍,默默将考蓝里的铜铫、号顶、门帘一应事务通通扫了一遍,确认无误后点头道。
“都带了。”
“雨布呢?看天色阴沉沉的,保不齐要下雨。”赵清雪一边忙着放置吃食,头也不回的问道。
“识认官结印也在那吗?”
“在。”
院子外,王家的丫鬟小厮也在上下忙活,备饭备菜,上香案。各色燕窝、卤水鸭、透肥的羊肉打着滚气,流水般从厨房一盘盘端出来。
今天是个大日子,全府上下的伙食都得到了极大的改善,连带着小厮丫鬟脸上也带着笑意。
“赵姐姐,厨子说板鸭已经好了。”一个鬼灵精怪的丫鬟在院门外伸出个头来,笑嘻嘻的说道。
“知道了,放凉了就拿过来吧。”
应了声是,那丫鬟便跑远了。中途似乎差点撞到人,只听着一道惊叫。
没多久,王显祖带着十余岁的四娘走了进来,脸上带着心有余悸的神情。
“这春兰是抽什么疯了,跑那么快?”
“还在睡?”王显祖一脸错愕地问道,“下午就要去了,怕不是要晚?”
赵清雪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回应以无奈的笑容。
“给!”四娘傲娇的递过了一包大红色锦囊,“这是二娘去夫子庙给他求的锦囊。”
带肯定是带不进去了,进场时连馒头都要切开来看看,只能将心意留在家。赵清雪代秦墨谢过了二娘,而后又开始忙碌了起来。
秦墨睡到大中午才慢悠悠的起床,沐浴洗漱,用饭祈福,几乎把每一道工序都走了一遍。
工序虽多,但也不累人,秦墨就这样嘻嘻哈哈的走完了全程。
至于江南贡院那边,已经来过人打过了招呼。天色近晚,提着都督的灯笼的小厮来门前报信,说是拎着秦墨进考场。
初九开考,需要提前一天下午进场。
除去草卷、正卷、笔砚外,其余有字的都不能带。除此之外,入场除了要出示识认官结印,还要让识认官进行仔细辨认。
通过后,考生又得在甬道内经过长达几个时辰的排队搜身,依次走到督学的面前从头到脚仔细检查,等考生坐进考场估摸着天都黑了。
王家众人本还想着一起送送秦墨入考场,但是秦墨觉得麻烦,极力拒绝了。
一个人背着包裹提着考篮,跟在提着督学灯笼的小厮身后,倒是不必在甬道内等上几个小时。
然而这也仅仅是少了排队的等候,明朝的乡试是十分严格的,夹带是需要蹲耗子的。
被塞入队伍的秦墨老老实实的将包裹上交检查,脱衣,左手提着衣裳,右手提着笔砚。
大钟摆挂着,百无聊赖的等待着前几个人被仔细的检查。看着前方检查嘴巴有没有吊着鱼线的纸条,秦墨还在笑。
直到后来看见搜查官检查后门,秦墨的笑容停滞了。
还好,并不是非常残暴的检查,只是粗略看看。秦墨虚惊一场,一切妥当后穿上衣服撒欢的一溜烟进了自己的小号房。
挺小一个隔间,两块木板铺在一起就算是床了,好在采光不错,收拾的也挺干净。
秦墨进场算是晚的,没有像寻常的考生那样看到贡院开栅门的情形,那是要放炮的,三炮开一门,九炮开三门。
香案齐全后,应天府尹王继要戴着幞头穿着蟒袍亲自请来遮阳,为各路神仙避光。布政司使办跪请三界伏魔大帝关圣帝君进场来镇镇场子。
三请三神,文曲星主试,魁星放光。
待坐下后,秦墨将笔墨纸砚通通摆放整齐,包裹打开放在一边,拿着锤子钉上门帘,挂上雨布。
南京城的八月天不算热,即使白天搭着雨布也感觉不到闷热,何况现在是傍晚。
眼看着天色昏暗,“闭门锁钥,静坐待卷”喊过了三遍,轰的一声,贡院大门彻底关上。
直到周围完全安静下来,秦墨才感觉自己的血一点点的热了起来,秋闱这一天终于来了。
第七十二章 离谱
贾云居有点慌,搜身时他站在一人身后,当听到都督喊出那人名字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抖了抖。
秦墨。
呕吐小郎君,一进考场就吐得不成人形。
谁要是碰上他,那绝对是倒了大霉了。
小号的环境本就一般,来抬人的杂役才不会这么好心顺手给你清理污秽。
这八月伏天,特么一堆污秽闷个两天,光是想想那味贾云居整个人已经开始崩溃了。
他记得进小号前,隔壁邻居秦墨还对自己露出了恶魔的笑。不由有些心惊胆战,但他又不敢得罪秦墨。
这南京城,谁不知道秦相公残暴的手段。真的哭死,得罪不起又打不过,只能打碎了牙往嘴里咽。
昏暗的小号房里,年轻的贾云居咬着袖子不让自己哭得很大声,脸上流下了屈辱的泪水。
难道,这就是天意吗?
初入考场脱衣提鞋宛如乞丐,被杂役大声呵骂失了尊严,坐在这逼疚的小号好似地牢。
现在又遇上了堪称乡试断头台的噩梦秦墨,今年这乡试真是不考也罢!
梆子敲过三遍,差役前来发火折子与三根蜡烛。
差役将蜡烛分发了下来,顺带着又检查了一遍考生是否有夹杂或是其他作弊行为。分发到贾云居时,差役特地多看了几眼。
“这书生......倒是奇怪的很,莫不是得了癔症?”
拿到蜡烛后的一个时辰里,贾云居始终处于惶惶不安之中,思绪根本集中不起来。
稍微有一丝丝的风吹草动,就足够让他紧张得不行,生怕秦墨在他隔壁哇哇大吐。
然而什么事也没有发生,隔壁安静的像是断气了一般。
贾云居才发现自己似乎白担心一场,可人就是这么贱,一想到秦墨不吐了,岂不是自己就多了一个竞争对手?
秦墨进去小号后什么都没干,蜡烛也没点,随便吃了点东西后倒头就睡。
考场外,送考的人群依旧没有散去,似乎都在等待着什么。
“怎么还没消息?”
“这次坚持的够久的,都一个时辰多了,天都黑了。”
“或许是还没吐到昏厥。”
此话一出,笑声四起。留在原地的所有人都在等待着秦墨吐成狗的消息传出来。
开考后没到时间是不能开门的,即使起火了号舍的门也不会打开,但是只是刚入考场还未管制那么严格,消息还是能传出来。
稀疏的人群中,孙冠伦漠然的盯着江南贡院的大门。
从秦淮十里那日起,秦墨几乎成了孙正伦的心魔。在那样的激动的情况下,自己明明差一点差一点就要得到她的目光了。
她看过来了,她明明看过来了。
对秦墨,孙正伦说不上恨,心胸不至于如此狭隘。可若是盼秦墨好,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他是特意来看秦墨出糗的,或许看到了他对功名求而不得狼狈不堪的模样,自己心中的怨气消失了。
只是事情似乎与预想的有些不太一样,眼看着天色越来越暗,里头还是没有一点动静的迹象。
听着四起的笑声,孙冠伦忽然觉得有些刺耳。一进考场就吐,怎么会有人得如此荒唐的病。
荒唐......忽的,孙正伦猛地抬起头来,像是想到了什么,胸膛快速起伏,莫非这病根本就是假的!
秦墨没吐的消息并未引起什么太多人注意,毕竟是病就会好,也没什么稀奇的。这可是南直隶的乡试,能不能考中还不一定呢。
翌日天明,巳时一到,梆子一敲,铜锣一震,放题!
哗啦哗啦的诗卷发下来,第一道四书大题写着。
“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欲仁则斯仁至.....”
第一句取自四书里的大学,意思是每样东西都有根本有枝末,每件事情都有开始有终结。
第二句则取自论语,意思是我想达到仁,就能达到仁。
后面的不用看了,与记忆里的大差不差。
秦墨原身本就有九年的备考历史,解题经验丰厚,已经到了浑然天成的地步。
来到这个世界之前,秦墨从小随着祖父学中医,也是读过千字文、菜根谭、四书五经的。
即使后来选择了外科,但底子仍旧在。
外加上现世里那胖胖的同事朋友无时无刻输送他对偶像徐祯卿的崇拜,以至于秦墨对徐祯卿生平履历了解甚深。
其中包括徐祯卿弘治十四年南直隶乡试中举,以及考题。听的多了,偶尔没事查了查,印象就更深刻了。
提前准备好的秦墨宛若神助,直接将准备好的解题全都写了下来。
撰写诗卷需要用标准的馆阁体,秦墨写得倒还凑合,勉强合格,说不上来出彩。将近半年没动笔,实在有些生疏。
答完所有题目后,秦墨将密密麻麻的试卷摆放好,吃了点东西垫垫肚子,见天还没黑正准备眯一会坐等收卷。
忽的听见隔壁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伴随着低沉的喘息声,秦墨猛地蚌埠住了。
这乡试一共考九天,三天一场,提前一天入场,收卷后延迟一天出场。答题的时间只有一天,其实并不算宽裕。
发的蜡烛其实就是给那些写不完的学子快天黑后照明所用,这号舍南向成排,每一排都隔开大门上锁。
长一点的号舍一排大概有近百间,短一点的也有五六十间,密密麻麻的挤在一长条的空间里。
巷口写着号舍的字号,以及留通行所用的号灯与水缸,供夜间出恭所用。厕所就在巷子口,要上厕所只能打报告。
每个考生手里都有一块牌子,一面写着入静,一面写着出恭。打报告不能出声,只能举牌。
对于与自己一同待在一个大号舍的几个邻居,秦墨设想过很多种可能。但从来没想到过,竟是有人考试打枪?
麻了,好家伙!思绪不通直接物理疏通是吧?
若不是害怕被判作弊,秦墨真想站起伸头过去瞧瞧。到底是谁的部将,竟是如此勇猛?
是个人才啊!眼看着交卷时间将至,属于是合理利用贤者时间刺激大脑了。
隔壁的贾云居人都傻了,待在秦墨小号旁本就担惊受怕,结果好家伙,隔壁出了一尊大神。
听着隔壁冲刺的声音,贾云居提着笔思绪全无,嘴唇都在发抖,眼圈一红直他娘!
第七十三章 吕秀才
秦墨憋着笑,不敢趴在桌子上,唯恐弄脏试卷。
明朝的乡试规矩众多,要求严格,若是试卷被污,那基本凉了。
直到那沉重的喘息声停止,号巷里剩下的是无尽的安静与空虚。秦墨扑哧一声,差点忍不住笑出声。
入夜,秦墨要交卷,负责糊名字的外帘官便走过来从孔洞里收了秦墨的试卷,放置在木匣之中。
考完了最重要的一场,没有了顾忌的秦墨缩在狭小的木板床上闭眼睡觉。
忽至半夜,那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再度响起,熟悉的压抑的低喘声又在号巷里蔓延。
听见动静的秦墨起身,哑了声音,肆无忌惮的无声笑着。
“肃静!”
号巷尽头的兵丁过来转了一圈,低声喊了一句,很快又走了。
后半夜,窸窸窣窣的声音再度响起。
一直到天亮,秦墨数了数,这狠人一共打了三枪。好家伙,一夜三枪文思泉涌了属于是。
即使秦墨早就知晓明朝的文人向来对自己狠,但没想到遇到这个狼人。
这考一场三枪,难以想象平日里那狼人是如何刻苦读书的。
好不容易挨到了点,号房的锁被打开,秦墨出来的第一件事即使转头环顾。
隔壁是个年轻的秀才,脸皮白皙,眼窝深陷神情疲惫。一看就是殚精竭虑,忧思过度。
很好,果断排除。
视线越过贾云居,秦墨看见身材消瘦的秀才跌跌撞撞走出了号房。浓重的黑眼圈,两颊深陷,一副纵欲过度的模样。
很好,找到了!就决定是你了!
古人云,三人行必有我师焉。秦墨向来是个热爱交友的人,特别是这种独具特色的狠人。
“兄台请留步。”
出了号巷大秦墨快步追上了那秀才。
“你方才唤的是我?”那秀才一脸疲惫,转身问道,“何事?”
看着其一副马上要死掉的模样,秦墨语速飞快的说道。
“在下秦墨,与你隔着一个号舍,想与兄台交个朋友,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听见秦墨自称隔着一个号舍,那秀才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强打精神拱手道。
“免贵姓吕,吕如晦,字未明。他们都叫我吕秀才。”
“在下惊扰公子了,实属惭愧。”
“不碍事。”秦墨一脸真诚道,“吕兄好名字,风雨如晦,天光未明。”
“惭愧。”吕秀才被拍得有些不知所措,不敢抬头看他。
“吾望吕兄有中举之姿!”秦墨拍了拍吕秀才的肩膀鼓励道,“不打扰吕兄了,回去休息吧,十日之后榜上见。”
绿荫小道上人来人往,天光正明。
疲惫的吕秀才忽的被秦墨一句话击破了心房,年纪三十的男人站在原地直抹眼泪。
“我本读书人,若非真的没办法,谁能不要脸面!”
“可是真的,真的没办法了。”
“老母吊着一口气,贫妻眼瞎难以视物,除了中举我.....呜呜。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做不了!”
“吕兄一定能中举的!”秦墨一开始只是觉得有趣,也没想到吕秀才竟是如此艰辛。
都说喜剧的背后是悲剧,大致是没错的。
人生在世,谁不想体面?自己体面了,谁又来替一家老小体面?
“多谢!多谢!”吕秀才感激道。
秦墨就站在原地安慰,直到吕秀才平复心情后才离去。
低着头一路疾行,听着路过的考生投来的嬉笑嘲讽的目光,秦墨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芸芸众生,人的悲欢本就不同,只会觉得他人吵闹。
坐着来接的马车回到王家,秦墨倒头就睡,下午又起身赶赴考场。
一连六天,弹指一挥间。
终于,乡试结束了。
饶是秦墨全程划水,早早准备好了答案,但一连九天待在那号房里,简直是生不如死。
坐着脚冷头冷,睡着不能将脚伸直。
比起九日的乡试,秦墨更愿意去蹲应天府衙的班房。
这九天里,有人案前起火,有人食物中毒。还有人被蛇咬中,有人食蜡昏厥。
秦墨麻了,人完全麻了。
出来时,见到那吕秀才整个人哆哆嗦嗦的,像是抽风一般。那时秦墨便是明白,吕秀才大概率留下了不少痕迹。
转头看去,有秀才趴在朱红的栏杆处,疯疯癫癫的念着文章。
路上没有人春风得意,都是一脸的死尸模样,赶着回到歇脚的地方倒头就睡。
秦墨也是如此,倒头一连睡了三天。
醒来后,秦墨窝在院子里和林出岫待在书房,又是一连着四五天。
直到赵清雪都以两人要弄出人命来时,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秦墨一脸生无可恋的走了出来,嘴里念叨着又失败了。
科研的道路总是充满艰辛,没有坚实的基础,失败只能是常态。
要想制作击发子弹,那就离不开爆炸药雷汞。原理上,少量雷汞可以由硝石与水银通过各种复杂的反应最终制得。
但原理是一回事,真正上手又是一回事。
水银可以通过加热丹砂得到,丹砂可以从术师的手里买,但实际上这玩意真不好弄来。
有钱也难弄,量大了不行对林出岫来说太危险,量小了也不行,总不能经常购买。
林出岫花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才明白秦墨那几个公式大概的意思,又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才粗糙的制作出一点点会爆炸的结晶。
但是想要制作底火,这点东西远远不达标。
底火的研究止步不前,二青研究的钢水也没能弄出来,受制于条件限制没办法打造合适的炉子。
现存的技术仍旧停留在搅钢灌钢炒钢的水平,最好的办法是步入高炉炼钢,转炉炼钢或是平炉炼钢的水平。
道阻且长,光是让二青消化与摸索这些粗浅的知识就需要大量的时间。人才的培养需要耐心,秦墨也只好等待。
一个人总是分身乏术,秦墨从未想过自己捂着知识,只是不想被外人窥探。
一部医书就足够引起一桩人命案,何况是能领先几个时代的众多技术。这让秦墨不得不谨慎对待,只能藏起来自己研究。
赵清雪一直跟在秦墨身边学医,做细菌的实验培养。
抽空,秦墨还带着赵清雪去了一趟吕秀才家,为其妻治疗眼疾。其母无力回天,时日不多,只能吊着命,全程倒是没有展露越矩的东西,中规中矩的给治了。
既是雪中送炭,那自然要送到底。
终于,二十日后,迎来了放榜的日子。
第七十四章 樊笼
弘治十四年九月初三,南闱放榜。
黎明放光,江南贡院外人马如烟,四千多名考生门聚在辕门外的外墙边上看榜,场面不可谓不壮观。
“噫!我中了!”有人在榜下高喊,兴奋地转身往后方的人群里挤去。
人还没挤出来,脸上已经挨了几拳。
但人家不在乎,一脸亢奋往外挤去,完全不理会顺着榜边走的规矩。
吸溜着鼻血,仰着大花脸笑嘻嘻道:“噫!我中了!”
好不容易挤出人群,还没来得及辨别方向就被几名彪形大汉强行掳走。这是被强人锁男,榜下捉婿了。
“你们!你们是谁!为何掳我?”
“我们陈老爷对公子仰慕已久,想要接公子去府上用茶,得罪了,公子!”
“啊!”
榜下捉婿各地都有,在南直隶并不常见。大多都是大价钱提前买通了帘官获取了第一手情报,得到了某考生的个人信息。
看到条件合适的外地学子,自然是早早派人盯在此处。
榜下失意者也有,被搀扶着从榜下离开,身形落寞。
但大部分的学子都在挤,抬头眯着眼睛看榜单。
南直隶的乡试难度一直都不低,涵盖十四府与四个直隶州,面积占明朝领土百分之几,人口却占据百分之二十。
这些十八府州分部在长江中下游,自古都是富庶之地。而乡试三年一试,每一届参考人数大约在三千多上下浮动。
今年江南贡院的考生更是将近四千人,堪堪只录取一百三十五人,百分之四的地狱录取率。
“公子!中了!中了!”
沈三从人群中挤了出来,脸上倒是没挨什么拳脚。
此话一出,等待在人群外的王家众人纷纷松了一口气。
今日桂榜提名,王家众人除了王继外几乎都到了,绷着一口气紧张的等待着秦墨乡试结果。
赵二牛站在王家众人身后,将那些低着头冲撞的学子挡开,以免冲撞了王家的女眷。
二娘四娘都来了,就连那幼子王三郎也兴冲冲的跟着来了。
“中了几名?”赵清雪凑前去连忙问道,倒是比当事人还要着急。
“回姑娘的话。”沈三说道,即使平日里赵清雪像个贴身丫鬟一样照顾着秦墨吃喝,但没人真的将赵清雪当成下人。
能和二小姐手挽手的人,能负责秦相公吃穿用度的自然也是贵人。
“第九!”沈三兴奋地喊道。
此话一出,王家众人纷纷欢呼,四娘抱着二娘大呼小叫的,仿佛中的人是她一般似的。
“公子,你听见了吗?第九!”赵清雪满眼都是欣喜。
秦墨与王显祖倒是挺淡定的,二青闷闷的立在不远处,脸上也挂着淡淡的笑意。
林出岫整张脸被宽大的斗篷盖住,像猫似的寸步不离的跟在秦墨身旁,看不出有什么反应。
“知道了,你家公子耳朵没聋。”秦墨笑吟吟说道,“今晚醉仙楼,所有的消费本公子包了!”
闻言,在场的小厮们也是好一阵高兴、主人家大喜,他们也少不了赏赐。
即使秦墨并非王家人,但下人的嗅觉最为灵敏,自秦公子住进后,吃穿用度规格几乎与老太爷一样。
热闹了一阵,一众人便回府去了。
既是中了举人,按照秦墨原本的计划,隔日他就要动身进京,即便是庆贺也不宜大肆张办。
入夜,醉仙楼雅座。
王家上下都安排了酒席,只是另在别处。
偌大的雅间,只有王继与秦墨两人。桌上无酒,两人杯中斟着茶水。
“我知道你能中举,但没想到能拿个第九。”王继说道,“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了。”
“学生惭愧,侥幸而已。”秦墨答道。
“总归是件喜事,入了南直隶前十名,自然能与其举人区别开来。”王继沉吟道,“我给你准备的礼物都在京城了,你自己去取便是了。”
“谢过老师。”秦墨起身,郑重的一揖到底。
“你这小子,还是这副模样,少来这套。”王继指着秦墨笑道,“此刻心情如何?”
“老师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自然是真话。”王继喝了一口茶道。
“满心忧虑,时时惶恐。”秦墨坐下说道,“天下已陷入泥沼,外忧内患。南直隶鱼多水浅,北直隶浪大水深。”
“无妨,漕运一事我自有分寸,来年会试你且需用功。”王继说道,“京中我有好友,也能保你一二。”
“过了今夜,不要再回南直隶了。”
秦墨苦笑,自己倒是想回也不敢回。事关漕运,也只有老大人能玩转这等大事了。
想来在京中多半也要受到一些牵连,那时也只能靠秦墨自己想办法了。
王继保证暂时不会对漕运有大动作,也只是保证而已,人算不如天算。依照眼下的情形,一切都是未知数。
轰的一声,夜色里忽的闪过一道电光,顿时狂风大作起来。
一连热了几天的南京城迎来了暴雨。
醉仙楼雅间的窗户砰的一声被狂风挣开,灌入的冷风将雅间内一老一少的宽袍子吹起。
王继忽的面色凝重:“你应该今晚就走,若是风浪太大坐船免不了要耽搁许久。”
秦墨中举对于王家来说大有裨益,但对于某些人来说那便是如坐针毡。
“我既是中举了,那些人怎么样都不会放过我的,既是冲着我来的,那便和他们斗上一斗。”秦墨平静地说道。
“张家受了你父亲的好,这十年来都在记恨着你。”王继说道,“若是你还是那副秀才模样倒也相安无事。”
“而今老夫的动作恐怕已经被张升察觉,他现在急着用他女儿攀上京城的贵人,好保全他东城张。”
“你手上这份婚约更是被张升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将你杀之而后快。”
“江湖雨急,岂能避祸而居。”秦墨答道,“容学生再助老师最后一臂之力。”
狂风入室,哗啦啦卷起菜肴,餐盘碰撞一片叮当响。
王继盯着秦墨看了许久,忽的叹了一口气,叮嘱道。
“若是日后,待我死讯传入京城,你便与二娘成亲。”
“我一生的本事都教给了她,今后你就是她的樊笼,永远不要让她再回南直隶。”
秦墨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答话,二娘也说过类似的话,今后要成为她的樊笼吗?
过了许久,秦墨低头一拜,称了一声是。
第七十五章 东城张
暴雨来得又快又急。
东城张家。
“混账!”暴怒的张升将眼前见到的一切摔了个粉碎,地上一片狼藉。
打砸声穿透了雨声,跪在檐下的丫鬟们低垂着头,瑟瑟发抖。
“竖子!小娘养的!!”张升怒吼着将最爱的一具窑器摔破。
“父亲。”张听雨略带嫌恶的扫了自家老父亲一眼,说道,“那秦墨已经中举了,再多摔一些东西也无济于事。”
“你还有脸说!”张升喘着粗气,脸涨红,此刻就像个疯子。
“谁让你去招惹那秦墨,好端端的招惹他做甚!你知不知道他的老师是老府尹,成天给我们张家找麻烦!”
“老府尹又怎么样?”张听雨双手抱在胸前,不屑一顾的说道,“漕运又不是我们张家一家独大,插手的贵人海了去了。”
“老府尹七十了,难不成还能撕破脸皮不成?他们王家难不成不要命了。”
“你个女儿家,你懂什么!”张升气急败坏的说道,“王继那老匹夫杀了一辈子匪,有什么事情是他不敢做的?”
张听雨被自家父亲吼得有些心烦,也有些气急了道。
“那父亲大人六年前怎么不让我嫁给秦墨?不认这门婚约的是父亲,现在指责我不该出头解除婚约的也是父亲。”
“到底要我怎么样?不摆脱那个该死的秀才,我怎么和他人成婚?”
轰隆一声,檐下暴雨如注。
张升停住了身形,挥手驱散了守在檐下的下人。
“他现在是举人了。”张升一字一句的说道,“又是府尹的学生,那竖子不知哪来的武艺,寻常人不能近身。”
“他第一次来府衙就摘了推官的帽子,那时候他还是个秀才,现在你说嫁人的事情?”
“嫁谁!那家伙一定会上门复仇的!你还担心嫁人的事情!”
“当初就应该杀了他!”张听雨咬着牙说道,“留着那个废物,现在倒成了悬在张家头上的一把剑!”
“谁能想到呢!一个废物秀才隐忍了九年,考了三次全是装的。”张升嘲讽似的笑着,“可笑的是所有人都相信了!”
“为何那疯子非要缠着我们张家不放!”张听雨崩溃的抓乱了头发,“他父亲是病死的,又不是我们张家害死的!”
“为什么要非要拿我的婚约做交换!”
“现在怎么办?杀了他吧!”张听雨忽然说道,“终究是肉体凡胎,总有松懈的时候。”
“你疯了!露了马脚,张家将大祸临头!”张升喊道。
偌大的主厅里,烛火随着外头的狂风晃动。张听雨忽的停在了门口,瘦弱的身形遮不住大门。
门外是漆黑的暴雨夜,一道闪电划过夜空,张听雨猛地回头,清晰的映着她脸上诡异且疯狂神情。
“那就找个名头杀了他!”
她回身,脸完全藏在了阴影里,一步步走向了她的父亲。
“父亲,我的一生都被你们毁了!”她轻声说道,“婚约不过是你们的玩物,我也是。”
“阿枝,你......”张升被女儿突然的崩溃吓住了。
“阿枝已经死了!”张听雨忽的厉声吼道,“是你们非要让我小名改成阿磨!”
“秦墨!秦墨!阿磨!你是想要这种方式忏悔吗?父亲大人!”
张听雨咬着牙,眼里凶厉万分,死死的盯着张升,一步步紧逼吼道。
“为什么要用我来忏悔,我又做错了什么!每天,几乎每天我都在憎恨着那个男人,那个废物!”
“我现在后悔当初觉得脏手,没找人杀了他!”
“父亲大人,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秦墨活着,我们就没法活着!”
张升后背出了一层冷汗:“那该如何是好?一时也找不到借口对其下手。”
“如何没有?”张听雨又恢复了原状,冷冷说道,“他中举了就是最好的借口,谁能证明是他自己考的。”
“这......”张升犹豫了,“江南贡院规矩极严,替考几乎不可能出现。”
“那又如何,他的老师是府尹啊。”张听雨忽的笑了,咧着嘴笑容莫名灿烂,“九年都没能中举的人,忽然间拜了个府尹老师病就好了。”
“说给落第的秀才们听,看他们信吗?”
“那帮落第考生状若疯魔,估摸着现在还在大骂主考与帘官,自然不可能信。”张升喃喃道,“只是他们如何闹也不可能重考。”
“不需要重考,只要让他们闹起来就好了。”张听雨说道,“四千人选出一百三十五人,每一个名额都需要挤掉那三十多个人。”
“而那个被秦墨暗通门路挤掉的那人会是谁?”
“乡试不设排名,即使大多数考生文章狗屁不通,但文人素来相轻,自然会觉得那个名额是自己的。”张升道。
“所以,秦墨中举得罪的是大部分的落第考生。”张听雨忽的笑道,“至于真相是什么,根本不重要了。”
“谁让他是府尹的学生,谁他装病多年,是真的也要给他闹成假的。”
“彼时,我就不信他秦墨还能坐得住,只要逼他出来自证。便借着暴怒的考生掩饰......杀了他。”
雷雨夜,秦墨注视着窗外的狰狞的夜色,神色平静。
王继已经离去了,剩下一桌几乎没怎么动的残羹冷炙。几盏宫灯立在左右,将整个雅间照得明亮。
漕运宛如大明坏死的血管,堆积在这龙江关,半残半废的继续承担着大明补给生命线的责任。
王继已经准备好了赴死,转移了家人,托付了孙女。
甚至为自己的孙女准备了一个樊笼,既是困住二娘,也是困住樊笼本身。
可秦墨虽喊王继一声老师,也确实诚心待他。但终究秦墨骨子里藏着狡诈,他不相信任何人。
夜风清冷,拂起秦墨脸上的长碎发。
良久他叹了口气,嘴里念叨着樊笼两个字。
“是为了困住二娘,还是为了困住我?”
“王家要保,但我又不是保安队长,将我锁在王家就有些过分了,老师。”秦墨向着风雨夜喃喃自语道。
“大家都太闲了,或许见了血了就能忘记了我这等小人物。”
“东城张,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