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一箭三鸟
“公子。”赵清雪颤抖着喊了一声。
“怎么了?”秦墨放下手中的粗制十字弓,扭头疑惑问道。
“没事,只是公子你最近怎么对弓弩感兴趣了?”赵清雪脸上挤出一抹笑容,硬着头皮问道。
“哦哦,为了打鸟啊。”秦墨敷衍一句后,又转过了头继续对着十字弓挠头了。
打鸟?谁信啊?
赵清雪抿了抿嘴,脸上仍旧萦绕着淡淡的担忧。
自从那两万两银子入府,公子与二青,甚至是自家哥哥都变得怪怪的,问又遮遮掩掩的不说。
肯定有事瞒着自己,赵清雪眉头微皱。
二青这时扭扭捏捏的走了过来,木着脸走到赵清雪面前说道。
“赵姐姐,王公子来了,还带来了一个姑娘。”
“好,我这就过去。”赵清雪应道。
王显祖这段时间来得勤快,美其名曰常回家看看。平时来了直接叫门,倒是也不用招待。
但这次却是带了一个姑娘,倒是新鲜。来者都是客,赵清雪自然要忙着去接待。
走了两步,赵清雪忽的顿住,猛地回头。
二青也转过了身,仍旧是那张木脸。
“你背后藏着什么?”赵清雪皱着眉头严肃问道。
“没什么。”二青语气没有任何波动。
“快,拿出来,不然我生气了!”赵清雪眉头皱得越发深。
二青思考了一秒,随后将背后藏着的东西掏了出来。
那是一把通体黝黑的轻便斧头,模样与普通的斧头大不一样。斧头尾处有弯钩,开刃处散发着幽幽寒光。
“这斧子哪来的?”赵清雪问道,“用来干嘛?”
“公子吩咐王公子给打的,用途公子说不知道。”二青老实说道。
“不知道还是不肯说?”赵清雪皱眉,往前走了一步。
“不知道。”二青木木的说道,“公子还在等我,赵姐姐我先走了。”
说罢,二青转身就想走。
“等等!”赵清雪拉住了他,压低了声音说道,“最后一个问题。”
“你上次说家里疯跑的猪都是你杀的,怎么杀的?”
二青犹豫了一下,目光望向自己手中的斧头,又看了看赵清雪,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有问题,一定有问题!
赵清雪一边往花厅的方向走去,心脏狂跳,公子、二青、还有自家哥哥,三个人一定有事情瞒着自己。
“王公子,请用茶。”赵清雪规规矩矩的烹茶奉上。
借着奉茶的间隙,王显祖顺势介绍道。
“这是我堂妹,唤作二娘。自家人,不必拘束。”
“公子在后院,我这就去通知公子。”赵清雪上了茶,想要出门去喊秦墨过来。
毕竟第一次有王家的女郎上门,赵清雪的第一反应就是冲着秦墨来的。
“不必了,二娘此次前来是来探望你的。”王显祖起身说道,“我去后院看看,你们两个聊。”
说着,王显祖竟是脚底抹油,一走了之。
二娘性子温婉,并未身着华服,而是寻常女子装扮,上半身是粉色短袄,下面是蓝色的下裙。
并未有过于端庄,反而显得年轻活泼了些。
二娘名为王卿婉,出门前被王显祖提醒过,赵清雪并不是秦府的丫鬟,但干着丫鬟的活计,总之与大管家的职务相差不大。
第一次见面不必带过多的礼物,用力过猛,反而适得其反。
反正,只是交个朋友。
嗯......兵部尚书的孙女的交一个丫鬟似的平民,竟也是挖空了心思钻研。
二娘起身,冲着赵清雪温和一笑,微微蹲下行礼道。
“妹妹几岁了?唤我二娘即可,都是自家人,不必拘束。”
闻言,赵清雪顿时有些受宠若惊。以往接触的都是粗妇婆子,张嘴闭嘴就是男人那玩意。
即使是跟着了公子,也从未想过能被贵人称作妹妹。
“我......我吗?”赵清雪指着自己问道,“我今年十八了,姐姐呢?”
二娘看着温婉,赵清雪下意识称呼其为姐姐。
“我十九了。”二娘笑着说道,“今天倒是新认了个妹妹。”
说着,二娘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精致的金手镯,塞给了赵清雪,说道。
“给妹妹的改口礼,不可不收,不然就是不认我这个姐姐了。”
赵清雪脸瞬间红了,口中说着。
“这如何使得。”
推辞不过也只好收下了,道了几声姐姐,气氛顿时融洽了起来。
后院,秦墨与王显祖齐齐蹲在一旁,看着二青挥舞着飞斧将木桩齐齐劈成两半。
“威力小了一点,你觉得呢?”秦墨说道。
“确实,感觉斧子还是不够锋利。”王显祖毫无形象的蹲在地上,摸着下巴说道。
“斧头太锋利,砍进头骨的瞬间会卡住。”秦墨自顾自的说道,“太轻了,还是太轻了,重一些反而能将头骨敲碎。”
秦墨已经代入了上百场开颅手术的经验,结合所学的知识,给出了一个模糊的判断。
殊不知,这番令人听了毛骨茸然的话,直接让一旁的王显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你真打算这么干啊?”王显祖倒吸了一口冷气,龇牙咧嘴的说道。
“何必呢,反正八月秋闱一过,直接北上不好吗?你一个秀才没必要参合进这种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里吧?”
顿了顿,王显祖继续苦口婆心的劝道。
“不如搬进我家,熬两个月,八月中举我们一同北上怎么样?”
“不怎么样!”秦墨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你见过哪个君子报仇真的等到十年后的?”
“八月过后就要北上了,再不报仇就没机会了。”
“啧。”王显祖被怼的无话可说,“秦公子好气量,果然有原则。”
秦墨没理会王显祖的蛇皮发言,默默的盯着劈砍木桩的二青,心里算计着该不该弄点化学武器出来。
总会有人来踩点的,这几日秦府前后都有王家的部曲日夜盯着。若是发现来人,立刻就能顺藤摸瓜弄清来人的底细。
“你懂什么,这是礼尚往来!”秦墨撇撇嘴说道。
报仇不过是顺带着的,秦墨虽然眦睚必报,但也从不做亏本买卖。这一次,少说也是一箭三鸟。
第四十七章 故事
轰隆一声,天色迅速暗了下来。
没过一刻,黑云翻滚,豆子大的雨点密集的倾盆落下。
温度骤降,湿润的空气夹杂着土壤的香气瞬间扩散开来,令后院廊下躲雨的几人精神为之一振。
“不行,斧头得弄回去再打。”秦墨拍板说道,“另外再给我找些干燥的动物的骨头来,人骨也行。”
“要这些东西做什么?晦气!”王显祖嘶哑咧嘴道,听了秦墨的话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心道这家伙真是秀才吗?怎么看都更像是麻匪吧。
当日在府衙的班房,将半块耳朵吐在陈推官脸上的动作,怎么看也过于熟练了吧!
王显祖其实挺想吐槽的,但是一想到秦墨充沛的武德与黑了心的手段,他还是决定放尊重一些。
“人骨其实更好一些。”秦墨皱起了眉头,敲着廊下的木头柱子道。
“那玩意只有城外的乱葬岗有,难不成你要我用马车给你弄进来?”王显祖摊了摊手说道。
“不能吗?烧成粉敲碎用桶运进来。”秦墨瞥了一眼王显祖一脸犹豫的表情,“办不了?”
雨幕之下,秦墨与王显祖谈着话,二青静静的蹲在一边盯着斧子出神。
哗啦啦的雨声,逐渐将两人的声音覆盖。
“也不是办不了。”王显祖不得不扯着嗓子提高了音量,“咳咳!只是你如果想用骨粉对付贼人,不如用生石灰。”
“那玩意刚猛,洒在人眼睛上,再强悍的贼人都要跪倒在地。”
“骨粉除了晦气人,哪点比得上生石灰?”
好家伙,秦墨一看王显祖那副挤眉弄眼的模样,就知道这逼绝对是个惯犯了,老石灰战神了。
“石灰那东西已经过时,不过你下次来时可以顺路带点过来。”秦墨循循善诱道。
算起来,他认识王显祖那个孙子也有一段时间了。知道这货最大的毛病就是爱装逼,一天不装就浑身痒痒。
不给他一些甜头,看他刚那样,就算去搜集骨粉估计也不会太上心。
“过时?”王显祖一听就忍不了。
现任石灰战神还站在这呢,你跟我讲石灰已经过时了?王显祖觉得自己有必要和秦墨好好讲一讲,南京城弘治十二年聚众斗殴案的故事。
还没等王显祖开口,秦墨瞧了瞧阴沉的雨势,说道。
“我给你们讲个故事吧。”
这是将不出声的二青算上了,廊下一共三人。四面暴雨环绕,廊下光线阴暗,秦墨用一种幽幽的语调开口了。
“茂州有一个姓董的老汉,妻子早早离世,膝下无子只剩一个女儿。平日里,和一家姓许的三口人家住在一处废弃的官吏办事处。”
王显祖一听便来了兴致,这不是标准的春宫剧情开头吗?好活,当赏。
“后面呢?”
“那男子时常外出办事,只留下妻子与四岁的儿子在家。董家小娘子与那妇人关系甚好,称为嫂嫂,时常谈话到深夜。”
王显祖眉头一扬,听得更加细致了。
“有一日,董家小娘子和那妇人又聊到深夜,便是回房睡觉了。可等到第二天的日上三竿却仍旧不见妇人起床。”
“好奇之下,董家小娘子趴在窗户眼上看去,却被里头的情形吓得近乎窒息!”
咕咚一声,王显祖吞了吞口水略显慌张,他已经开始意识到故事有些不对劲了。
“看到了什么?”王显祖小声的问道。
“妇人与其子相对而坐,脸上挂着怪异的微笑,怎么喊都没有回应。官府仵作来查,发现从那小儿的脚趾处有一条黑线,直连私处。”
“那妇人身上也有一处黑线,同样直入内部。两人皆是腹中被烧空,”秦墨盯着王显祖说道。
王显祖被秦墨目光盯得浑身发毛,吞了口唾沫摆手说道。
“秦公子,你别这样看着我。”
“那妇人与那小儿定是引火烧了身,莫非是食火炭?”
“当然不是,食火炭怎么会火从私部入腹中,况且仵作也不是吃干饭的,如何能查不出来?”
“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王显祖被秦墨这个略带诡异的故事勾起了好奇心。
“你先别急,若是到这就结束了,那也不算是故事了。”秦墨说道,“后来董家老汉觉得那地方晦气,便带着女儿搬走了。”
“又过了些年岁,那董家小娘子嫁了人,嫁给一个姓潘的秀才。有一年初,潘秀才带着董家娘子访亲戚,又再次路过那间屋子。”
“那潘秀才如同中了邪一般,非要往妇人死过那屋子走了进去,董家小娘子费尽全身力气才将潘秀才带回家。”
“说来也奇怪,一离开那屋子,潘秀才便是头痛欲裂,直到那董家老丈人讨了符水给女婿喝下这好了起来。”
“眼看着天色已晚,潘秀才和董家小娘子便留在岳丈家中,忽至半夜,老丈听见女儿的呼救声。”
顿了顿,秦墨看了一眼明显已经紧张的王显祖接着说道。
“那老丈手持着火折子推门一看,其女儿后背起绿色诡火,火焰碧绿,后背的衣服都被烧穿了,整个人被灼烧得昏迷了过去。”
“火被扑灭后,那董家小娘子醒来后,解释道。梦见那妇人与其子,齐齐举着火烧的双手烧着她的背,不停的笑。”
王显祖听到这,又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今天算是被秦墨恶心坏了。
转念一想,他似乎又明白了秦墨意欲何为,颤抖着问道。
“你......莫非能将那母子招来?”
“呸!你才能将那母子招来!”秦墨没好气的推了王显祖一把,“总之你把骨粉运来,我自会告诉你真相。”
秦墨没有说骨粉能制白磷,那玩意谨慎点保存,弄出来绝对是秒杀一切冷兵器的大杀器。
一千多度的高温粘在身上烧,怎么拍都拍不掉的那种。虽然秦墨做不出那种绝世级别的燃烧弹,但是简易的爆燃物还是能弄出来的。
都怪这世道太凶险,双拳难敌四手。为了自己的安全,秦墨心道自己一个半吊子大夫,会做一点白磷很合理吧?
第四十八章 微火
天色昏暗,王府议事堂内灯火通明。
偌大的厅堂之中,八盏宫灯将室内照得亮如白昼。
老人王继独身一人坐在上座,手上捧着一本书随意翻看着。
门外,二娘款款进门,行礼道。
“祖父,您叫我。”
“嗯。”王继收起了书,让二娘上秦府本就是王继的意思。
王家与秦府本就交好,这女子之间的手帕交,倒也没人能嚼舌根。照例,王继自然要询问二娘玩得是否尽兴。
“回祖父的话,那妹妹性子直率,谈吐见识都不似寻常人家女子,也是走南闯北见识过世面的。”
二娘声音不疾不徐,低着头说道。
“南京城里贵胄众多,那妹妹倒是知晓不少。品级名号,如数家珍。”
闻言,王继严肃的面容微微牵动,他想起了那时在桥头似乎远远望见过那个女郎,面容古怪道。
“那倒是挺配的,和秦墨那小子一样古怪。”
说完,王继又问道。
“你觉得秦墨怎么样?”
沉默了一瞬,二娘声音低低的回答道,脸上并未有羞涩的神情。
“祖父喜欢就行。”
“这样啊,那是不喜欢了。”王继说道,“也是,你们接触太少了。”
“二娘不知何为喜欢,秦相公救了祖父的命,王家理应报恩。”二娘犹豫一瞬说道。
“报恩?”王继说道,“报恩的方式有很多种,王家还没有到靠送女儿来报恩的境地。”
“祖父知晓你素来才情不浅,你是嫌那秦墨没有功名还是没有才气?”
“二娘不敢。”二娘跪下说道,“徒有才情也非良配,二娘只是不懂,不懂何为喜欢。”
“秦相公精于岐黄,又有学识,性子也不错。况且能入祖父的眼,自然是能力出众者。”
“只是祖父问,二娘不敢说假话。秦相公乃良配。,二娘只是匆匆见过秦相公几眼,从未说过话。”
“由此,不知如何回答祖父。”
“嗯。”王继点了点头,“你所言有理,祖父和高兴你没有说一些违心的话哄我高兴。”
顿了顿,王继敲着桌子说道。
“只是,我唤你过来,一来有我自己的私心。秦墨这人性子稳沉得住气,做事有分寸,能力强。”
“即使他也有无耻的一面,手段残忍,行事狡诈,但他是一个真正有本事的人。”
“这样的人天生就应该站在朝堂之上,为君分忧,宰治天下。而不是在这南京城中,和一群庸医青皮纠缠不休。”
“祖父素来惜才。”二娘跪坐在地上,低眉道。
闻言,王继的神色稍缓,微微笑道。
你这丫头,不用你夸我,哄我开心,你祖父我还没老到那个程度。”
“祖父老当益壮,听闻阿母说,圣上的旨意已经下来了,恭喜祖父兼任应天府尹。”二娘说道。
王继闻言,哈哈大笑。指着二娘说道。
“还是你孝顺,整天想尽办法哄我这老头子开心,比那不着调的孙子强多了。”
“说起来,那不成器的混账怎么没见他回来?”
二娘想了想,开口答道。
“堂哥似乎去了城外,说是秦相公交代的事情。”
“既然是秦墨交代的,那就让那小子去办吧,不管那么多。”王继说道,继续说起了刚刚的话题。
“其一是我的私心,想要替二娘你找个好归宿,也替王家找一段好交情。我已经快捕入不惑之年,老到没有办法再盯着这个家。”
“偏偏你那些叔叔伯伯都是一些不成器的家伙,若是日后王家遭逢大难,我也想着有人能帮衬一二。”
深叹了一口气,王继眼皮微合,整个人像是苍老了几分。
“这其二就是你,二娘。”
“你素来聪慧,教导你那么多年,我也不希望你将来的姻亲将你所有的灵性都磨去,只是相夫教子,为后宅之事累心。”
“我时常对你奶奶说,若是我家二娘是个男儿身,定是能给王家考个状元回来。”
“祖父谬赞了,二娘惶恐。”二娘眼眶微红,磕头跪拜道,“二娘只想侍奉在祖父面前尽孝。”
王继摆了摆手,说道。
“我自己的身体我清楚,还能苟活几年。我只希望你能放下一些抵触,并非祖父我要逼你去上门倒贴。”
“有些东西,该去争取就去争取。那秦墨并不会因此看轻于你,哪怕最后你不喜欢,结个善缘也好。”
“将来我会留些东西给你,若是你不想嫁人,也能有一方天地去逍遥自在。”
“是,祖父。”二娘再拜。
......
看着二娘离去的背景,王继禁不住叹了一口气。
慈祥的神情慢慢从脸上慢慢褪去,逐渐被威严取代。他没法告诉二娘,王家又欠下了秦墨一笔恩情。
那家伙打算用性命做赌注,为她的祖父上任点燃第一把火。
至于秦墨......王继自己也看不透,行事极端却又分外的有边界感。闯下的祸是越来越大,得罪的人越来越多。
可偏偏,秦墨就只得罪那一群以庸医为首的人,无论闹得多大,只会被人定性为大夫之间的行业恶劣竞争。
说到底,因为秦墨没有功名,而大夫的地位并不高。无论事情如何发展,权贵都不会下场插手。
这对秦墨来说是个机会,借着两万两银子四处蹦跶求锤,想要玩一票大的一举端了仇家老窝,顺带卖王继一个恩情。
王继同样清楚秦墨的心思,但他没法拒绝。他很欣赏秦墨从始至终以平等的姿态与王家对话,不用依靠任何人的手段。
夜深,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贴着墙根小心翼翼的靠近了秦府。
在藏在暗处的王家部曲的注视下,熟练的翻身上墙,刚想走两步身形却猛地顿时,一声极微弱的闷哼声响起。
暗处,王家的护卫脸紧绷着,免得笑出声来。那探路的贼人大概是被墙上的针刺给扎伤了,听说秦相公每晚都给那排细刺上药。
那贼人估计活不了多久了,秦相公说那是什么来着.......七日肾什么.....坏死?”
只见那贼人在墙上停留了一瞬,而后又往里头跳去,看样子是要踩点了。
第四十九章 虚
守在秦府外边暗处那帮人的头姓沈,单名一个三字。
三十左右,刀削一般的棱角,不修边幅眼窝微陷,像是长期失眠的中年失业男。
当初秦墨开口向王继挑人时,王继毫不犹豫的叫来了沈三,让其下去根据秦墨的要求自行安排。
明朝的官员乃至于豪绅都喜欢供养私兵,或是保家护院,或是出行护卫。
王继一生都在大明朝西南方工作,几乎是朝廷的一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成化二年进士,两年后,王继一出道就调任云南道监察御史,督理两淮盐法。
监察御史本就是个不畏权贵,得罪人的活,偏偏是管盐法。若是在江南一带还好,是个滋润的肥差。
可地点却在土司横行,民风彪悍的云南道。
三年之后,王继再次调任,这次的地点是煤矿资源丰富的山西,任职巡抚,妥妥的封疆大吏一枚。
那升官速度妥妥的坐火箭,问经验就是两个字,狠!干!
藩王强夺民田?直接给你干到皇帝面前,上达天听!
宗室乱国?直接给你下狱!
为官三十年,王继屯过田,开过山,修过河。在明朝最艰苦的地方,弹劾过镇守太监,也斗过御史。
打压过宗室,也镇压过起义的匪寇。
如此刚烈的性格,又行走在边远艰苦之地,王继能活到七十岁除了依仗皇帝的信任之外。
更为重要的还是有自己的一套私兵,选人的标准就是忠诚,悍不畏死。
沈三是几年前才跟着王继的,俗话说什么样的主人就有什么样的跟班。沈三能入王继的眼,自然也不是花架子。
八岁的时候,沈三就去了边陲重镇大同,跟过名将王越打过仗,夜行八百里,两次偷了鞑子的家。
将近二十年刀口舔血的边关生活使得沈三整个人有些神经质,整天神神叨叨,见血就跟狼似的眼红。
见那贼人翻进去秦府高墙,暗处的护卫从腰间掏出一拇指大小的竹器,憋足气吹响,竟是吹出了夜鸟长鸣的声音。
藏在秦墨暗处的沈三猛地睁开了眼,瞳孔像是动物一般瞬间扩散又猛地缩紧。
贼人一瘸一拐的沿着外院往里摸去,脚步无声。
刚行至于内院,便是听见里头传来叫骂声与酒杯碎地的摔打之声。像是秀才的雅正嗓音传了出来,带着些许气急败坏。
“谁也别想靠近我的银子!你们都给我滚开!”这是秦墨的声音。
咔嚓!又是一道摔杯声。
“少爷,银子不能放在这,这可是五万两,会引来贼人的!”一道清脆的女声响起,带着丝丝焦急的意味。
这是赵清雪的声音,倒是本色出演,秦墨不怕,她是真的整夜整夜睡不着觉啊!
秦墨没跟她说实话,只说晚上演一场戏,过几天就搬去王家住。
“胡说!我看你们都想着要偷我的银子!都给我收拾东西滚!”秦墨的吼声传来。
油灯打在纸糊的窗户上,三个影子晃动。
“公子,俺不会拿你的银子的!”赵二牛结结巴巴的念着台词。
影帝秦墨又喊又叫,不断挥舞着棍棒,从内院往那卧房看去便是一片乱糟糟的人影舞动。
那贼人在墙根下听了一阵,便又瘸着往别处摸去了。
沈三一直在屋顶暗处躲着,听着内院的动静,盯着那贼人往其他去,眼睛微合跟了上去。
一炷香左右的时间,沈三回到了内院。
房间内几人还在哭,还在骂,秦墨的声音都哑了。
“我的银子,谁也别想.......咳咳。”
听着那令人不禁尿下的台词,沈三忍不住敲了敲房门,沉声道。
“秦相公,人已经走了。”
闻言,里头的所有声音戛然而止,就像是被人厄住了喉咙。
屋内的灯火跳了一下,似乎是有人快步上前,轻微的脚步声后,闭着的房门被猛地打开。
灯光像是雨丝般泄出,又顺那就被一道身影给牢牢的挡住。
沈三没抬头,不敢冲撞贵人,只是低头抱拳行礼。
“终于走了!嗓子都喊哑了。”秦墨咳嗽一声,笑吟吟的抖了抖手中的纸张,“不用多礼。”
上面密密麻麻的写着一些话,与秦墨刚刚喊的那些一模一样。
“谁走了?”赵清雪从秦墨身侧探了个头出来,手中同样拿着几张宣纸。
“公子,这什么剧本杀还挺有意思的,嘻嘻。”
赵二牛也跟着憨憨的笑了笑,摸了摸后脑勺说道。
“公子,俺先回去睡觉了。”
他只有一句台词,自然不用纸张。
“我也去洗漱了,公子早点睡。”赵清雪也打着哈欠离去了。
偌大的院子里只剩下秦墨与沈三两个人,沈三仍旧一副恭敬的模样,小心侍立在一边。
边军以实力为尊,跟了王继之后,沈三的心底的傲气收敛了许多。整人像是个颓废大叔,极少说话。
夜光流华,秦墨率先开口了,脸上带着吟吟笑意。
“听老大人说,你自幼在漠北长大?哪?”
“回公子的话,大同。”
“那冷吗?”
“冷,冬天的雪细密,扑在脸上能将人冻进棺材。”沈三呐呐说道,不知为何多说了几句。
或许是提到了大同,那片没有生却养了他二十年的铁城。
那的冬天下刀子似的,寒气直往骨头里钻,狼群见血长怒而嚎叫,吸一口气都不敢吸得太急。
“也是,那地方确实不好待,落日白虹,都是染着血的。”秦墨笑道。
闻言,沈三心中微微触动,低头称是。
“派人去盯那贼人吗?”秦墨问道。
“去了,公子放心。”沈三抱拳道,“派去那人乃是军中干过斥候,跟人乃是一把好手,不会贼人差觉端倪。”
“可靠吗?”秦墨再次问道。
沉默了一瞬,沈三坚定的答道。
“在下与那人乃是生死兄弟,一起杀过鞑子数百人。”
“如此......便好。”秦墨拍了拍沈三的肩膀说道,“有劳沈兄弟了,事成之后,秦某自有重谢。”
“公子言重了,沈三分内之事。”沈三单膝叩谢道。
出了内院,沈三的脸忽然变得更冷了。
第五十章 入夜
“你怎么了?”二娘担忧的看着赵清雪。
赵清雪的意识慢慢恢复,这才发现自己竟然走神了。今早二娘忽然递了请帖,稀里糊涂之下她就被王继家的马车接到府上。
此刻坐在凉亭之中,与二娘吃着点心赏花,闲聊一些女儿家的心事。
二娘的庭院里种着一些广玉兰,花期正好是五月。风微微吹动,像是绿幕墙上泼上了一层雪。
倒是极少贵胄家的小姐喜欢广玉兰,其叶偏厚肥大,花大而香显得壮丽。赵清雪觉得二娘这样温婉的女子,与桃花倒是更配。
“我没事,不知为何今日总是感觉有些心神不宁。”赵清雪捂着胸口,皱着眉头说道。
“大概是夜里着凉了吧。”二娘说着,转头对丫鬟吩咐道,“去取一些广玉兰茶来。”
“是,小姐。”丫鬟微微蹲下行礼,领命转身走了。
“广玉兰花还能泡茶吗?”赵清雪微惊。
看着赵清雪疑惑的眼神,二娘笑着解释道。
“广玉兰花蕾与树皮可入药,有驱寒行气的功效,我试着配了一副茶,喝完妹妹应是能好些。”
“多谢姐姐了。”赵清雪眉眼一弯,又开心的笑了起来。
“妹妹笑起来的模样真好看。”二娘抿了一口茶,真心的夸赞道。
闻言,赵清雪倒是不好意思起来,扭捏道。
“没那回事,其实姐姐更漂亮,在此之前还没有人这样夸过我呢。”
二娘微惊,愕然问道。
“你家公子没这样说过吗?”
一说起秦墨,赵清雪下意识的皱起了眉头,脑海里再度想起了那段被钓鱼佬秦墨支配的恐怖时光。
整整十日啊,没日没夜的跑去秦淮河钓鱼,赵清雪杀鱼杀到四条裙子全都臭了,蹲在血水里嚎啕大哭。
而秦墨这个老六,竟然......竟然变本加厉的拉上了自家哥哥赵二牛还有二青三个人,直接弄了一网鱼回来。
赵清雪死都不会忘记那一天,眼泪都哭干了。三个大男人哄了半天,又是保证又是买新布料的,这才将赵清雪哄好。
“他!”赵清雪咬牙切齿的说道,“公子只会哈哈哈,怎么可能说出这种话!”
望着赵清雪的神情,二娘忍不住掩袖笑了。她忽然发现自己似乎忘记了,秦墨并没有将赵清雪收为丫鬟。
赵清雪似乎一直都是自由身,与秦墨的关系更像是掌柜与东家。现在看来,或许要加上一对冤家。
聊了一会,丫鬟将茶拿了过来,泡好后给赵清雪倒了一杯。
“怎么样?”
“好像还是那样,我总觉得心里有些不安。”赵清雪抬头看了看天色,皱了皱眉说道,“姐姐,我想先回去了。”
回去,自然是回秦府。
那里有她牵挂着的三个男人,或许天天看见总是把她气得肝疼,但离远了又觉得有些放心不下。
哥哥不会做饭,公子懒得做,二青做的.......不提也罢。如果没有自己,他们三个一定会饿死的。
或许,自己拖到下午再回去,他们三个人就该坐在大门口眼巴巴的等着自己回去。赵清雪这样想着,倒是将自己逗笑了。
二娘看着莫名笑出声的赵清雪,眼眸黯淡了一分,妹妹明媚的倒是让人羡慕。
“姐姐,我该回去了。”赵清雪站了起来,一脸歉意的看着二娘说道。
“今天你不能回去。”二娘静静的说道。
“为什么?”赵清雪瞳孔微扩,似乎想到了什么。
“这是你家公子的意思。”二娘看着赵清雪笑道,“男儿总有些自己的事情,妹妹应该理解才是。”
“不行!我要回去!”赵清雪瞬间急了。
她想到了天天闷着头对着木桩挥斧的二青,被人殴得满脸是血的公子,还有自己那个从未杀过生的哥哥。
他们三个人,能干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但是她还是要回去,赵清雪告诉自己,现在,必须马上回去!
“妹妹,既是你家公子的意思,你现在回去了反而会令他们措手不及。”二娘说道,“不如留下来。”
......
秦府,三人蹲在门口,眼巴巴的看着巷子口的方向。
“二青,你这次的厨艺发挥得有些过分了啊。”秦墨吐槽道,“为师的牙差点被你崩掉。”
“是,老师,我下次会努力的。”二青闷闷的回应道。
“别有下次了。”秦墨叹了口气道,“你看你二牛哥,今天中午硬着头皮吃了一盆饭,愣是没夹一口菜。”
“也只有为师勇于尝试了,下次还是收手吧。”秦墨热泪盈眶,“二青,别人做菜要钱,你做菜要命啊!”
听见提到了自己,二牛只是转头憨憨的笑了笑。轻轻拍了拍二青的肩膀,就当做是解释了。
盯了好一会,只见日头西沉,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
秦墨突然站了起来,啪嗒一声拍了拍腿道。
“回去吧,她现在还没回来,估计是王家那边拦住了。”
“嗯。”二青话不多,跟着秦墨进了府门。
砰的一声,府门被赵二牛重重关上。
“公子,周围已经布置好了。”沈三胯着刀,冲着秦墨单膝跪地道。
“好。”秦墨点头,而后又问道,“沈兄弟防卫外围吗?”
“对,院子里暗处已经布好了人手。”沈三答道,“我负责从外面杀进来,完成包围。”
“有劳沈兄弟了。”秦墨笑道。
“职责所在。”沈三抱拳道,“在下自会豁出性命替公子办好这件事。”
待沈三退了出去,秦墨的脸立即垮了下来,冲着二青与赵二牛说。
“走,跟我进内院。”
三人一边快步走着,沉默寡言的二青忽然开口道。
“公子,那些人有问题。”
“我知道。”秦墨说道,“沈三不清楚,藏在外院那群人确实有问题,不过不打紧,加上沈三一共也只有三人。”
秦墨这次要的人不多,只要了三个,都是身经百战的老边军了。
他深知人多反而坏事,至于那三个到底几个能用,秦墨并不清楚。
但从一开始,秦墨就没想过靠别人。
这年头,良心值银钱几两?将希望寄托在别人的身上,无异于寻死。
第五十一章 杀贼
秦墨冷着脸,伸手推开了药房紧闭着的门。
看着二青与赵二牛下意识要换衣服,秦墨转头面无表情的说道。
“不用穿了,跟进来。”
平日里,药房是秦府的禁地,秦墨定下的规矩,所有人进门前都必须沐浴换衣服。
赵二牛从未进去过,二青也只进过一次。
两人跟着秦墨,谨慎的跟了进去。看着秦墨的背影,两人总觉得公子与平日里有些不太一样。
闷着头走入光线昏暗的药房,外头已然入夜,秦墨也没有点灯的打算。走到一处靠墙的位置,取下墙上的斧头往下劈去。
木板一声巨响,猛地从中裂开。
几把裹着毛皮的武器放在木板之下的无盖的匣子里,两把大小不一横刀,一把浑身散发着暗色幽光带着弯钩的利斧。
他自顾自的将武器取出,分给了身后的二青与赵二牛。而后又拿出了三套定制的轻甲,最后取出七八管不知名的液体绑在了自己身上。
秦墨道:“二青,二牛哥。”
“公子!老师!”两人穿戴好武器护甲,齐声应道。
“你们的家人已经被送往了应天府尹王继的府邸,今日一事本不该将你们卷入进来绝非我本意。”
“今日,我三人为饵,诱蛇出洞。”秦墨用从未有过的严肃语气沉声说道,“事关漕运,无论我们三人是否能活过今晚,王继都有理由借机对漕运下手。”
二青听过漕运,押送税粮的船只铺天盖地,昼夜不停的在龙江关进行吞吐。
豪绅两面通吃,打压卫所军护,强行将腐烂的谷子弄上了船。军户们敢怒不敢言,走投无路只能卖去妻女,补上亏空。
赵二牛闻言,只是挠着头说道。
“公子,俺不懂那么多道理,谁要害公子,俺就和他们拼命!”
一旁的二青如往常一般寡言少语,说道。
“老师不会死。”
秦墨面色仍旧凝重,说道。
“谁都不会死,等一会你们将随我来,我做了几把十字弓弩,箭头上涂了剧毒,三十秒可致人死亡。”
“今夜大概会有贼人二十余人,沈三那三人不知几个可用。但他们只是冲着银子而来。”
“我们只需要与之交战拖到五城兵马司过来即可,不需要在乎银子。”
听着秦墨提到了剧毒,二青忽然抬头问道。
“老师,那青霉素实验成功了吗?”
“没有。”秦墨摇了摇头,“先用十字弓弩,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轻易和贼人纠缠交战明白吗?”
“是!”二青与赵二牛神色郑重,齐齐应道。
秦府门外,沈三整个人如同鬼魅一般隐蔽在暗处。
焦躁的心情如同蚂蚁一般啃噬着他的心,直觉告诉他,跟人的两个同伴大概已经被那群贼人收买了。
五万两,很难不使人动心,即使沈三怀疑秦墨根本就没那么多银子。
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纵使是一万两也足以让人挺而走线。
边军生活艰苦,说是俸禄十几两。抛去克扣、留滞不发,甚至不给了的情况,一年到头也攒不到一两银子。
两个同伴与鞑子拼杀的血性已经熄灭在了这繁华锦绣似的南京城,沦陷在了夜夜笙歌的秦淮河畔。
一阵细密的脚步声响起,一群二十人左右的黑影正从四面八发向着秦府聚集。沈三暗处看着,瞥见那群贼人手中只拿着刀剑,没有弓弩之类的武器。
五城兵马司不是吃素的,若是士人佩戴着一把剑在街上游荡自然是不会管,但若是一群凶神恶煞的壮汉提着棍子,恐怕也会被训斥一顿。
能弄来刀剑,也算是这群贼人有些本事。
沈三没有出声,仍旧藏在暗处,看着贼人分批翻进了秦府的高墙,随后从里面打开了大门。
依照他对于自己两个同伴的了解,他们两个根本就不可能与这群贼人平分银子,绝对会两头通吃。
暂时来看,秦相公那至少是安全的,沈三必须先从外面摸进秦府,从后面一路清扫过去包饺子。
两个同伴要的是银子,大概率不会伤害秦相公,先解决那群贼人才是重中之重。
打定了主意,沈三悄悄的从大门另一边摸上了高墙,落地后沿着黑暗的墙根缓缓抽出了匕首。
赫赫!
冰凉的匕首顶入了一名贼人的喉咙,鲜血涌入喉中根本叫喊不出来。沈三的半边脸从那贼人的耳边探出,眸子渐渐变红。
同时,贼人的喊杀声顿时在内院响起。
接头时,为首那凶汉忽然暴起砍死名沈三的同伴,露出一张满是刀疤的脸,刘大狰狞的笑了。
那人倒在血泊里,死死的睁大着眼睛瞪着刘大。
“你.....”
刘大对黑吃黑不以为意,又往血泊里砍了一刀,大声怒吼道。
“兄弟们,宰了那秀才!抢娘们!抢银子!”
内院没有娘们,只有银子,此刻也被秦墨弄在了屋顶之上。二青与赵二牛用厚实的家具为遮挡物,全副武装守着银子,架好了弓弩。
普通的弓弩用的是木头与篾片,秦墨托王显祖打造的是金属弓,与欧洲的十字弓相似。
铁片经过反复淬炼,加入了匠人的独家配方,韧性比一般的铁要强上许多。
不能连发,但操作简单,射程远,威力大。
缺点是上弦费尽,需要用脚踩。但二青与赵二牛两人本就是力大无穷,秦墨需要用脚踩着上弦,而这两人直接用手就能上弦。
轰然一声,那二十个壮汉一脚踹断内院的木门,铁塔一般涌了进来。
秦墨就站在房檐下,冷冷的看着二两银子打成的木门惨叫一声倒下。
刷的一声,轰鸣似的弓弦声响起,一阵尖锐的箭羽脱弦声嗡鸣着袭来。咚咚!几道血浆冲天而起。
最先进入的那两名贼壮汉被一箭穿了喉咙,压缩到极致的重箭轰的掀飞了为首那贼人的半边喉咙,轻微的偏移命中其身后的壮汉。
强大的后坐力直接贯穿了那壮汉的胸膛,狠狠的将其钉在了墙上!
涌入的四人还没来得及抬头,便是被劈头盖脸的两箭钉死了过去,侥幸未被夺命,也在几息后毒发身亡。
内院狭小到只能供两人通过的院门,如今成了贼人的无法越过的死亡关口。
第五十二章 疯狂
沈三刚摸到那群贼人的身后,看着为首那贼人一刀斩了自己叛变的其中一个同伴,随后被底下人乱刀斩了血沫。
他目睹了全程,心里没有任何波动。
即使那同伴曾与他一起深入过鞑子大本营,出生入死,交付后背。但人总会变的,在沈三眼里,叛敌已经不算人了。
自作孽,不过而已。
正当沈三准备跟上去在末尾偷偷拉脖子时,咚咚两声巨响,那群贼人又慌忙退了出来。
“强弩的声音?”沈三心头微跳,秦相公怎么会有那玩意。
弩在积弱的宋朝扬名,对西夏的骑兵有着天然的压制力,只要不是极端严寒的天气,对骑兵都有一定的威慑力。
在宋对外的几场重要的战争中,弩兵都扮演了极其重要的角色。或是车床弩射死主帅,又或是铺天盖地的箭雨重创敌人。
到了明朝,明弩再次进行了自我进化,功能与威力都上了一个台阶。然而,明朝对于弩兵的重视程度并不高。
一来明太祖就是靠步兵与弓兵打天下,二来钢甲的诞生使得弩箭的局限性越来越大,远不如火器来得简单凶猛。
其三,强弩每次击发都十分耗费体力,而且弩机的制作费用昂贵。
说到底,弩兵弃之可惜,食之无味。
沈三无论如何都没想到,远在大同才能看见的强弩,竟然诡异的出现在了秦府。
“大哥!他们有弩箭!”独眼龙退出院门后大吼道,“那狗娘养的边军骗我们!宰了他!”
他亲眼看着那弩箭刮去了旁边那兄弟半边脖子,血肉横飞溅了他一脸。
“我没有啊,他们怎么会有强弩的?”站在一旁的那边军喊道,昨日正是他前去跟踪的贼人,而后故意暴露并收了不少的好处。
被斩的那人是被他私下里说服的同伴,约定好绕开沈三一起投贼,一起分赃。
那人之所以不找沈三,一来害怕出事,二来他与另一人都是勾栏里的常客,一起欠下的印子钱。
“别慌!我们人多,弩箭射不了那么快!”青衫秀才模样的狗头军师喊道,“找些遮挡的东西,我们一口气冲进去!”
刘大点了点头,将边军推了出去,横刀威胁道。
“不想死的话,你打头阵!”
边军早已没有了当年杀蛮的武力,全都泄在了红粉骷髅的肚皮之上,悍不畏死的信念早已崩塌。
也就只有沈三还活在十年前从未走出来,天真的一如既往的相信着自己的同伴。
“我不想死啊!好汉饶我一命,我不要银子了还不成吗?”边军跪下求饶道,“我去喊话,让他们放下弩箭投降。”
闻言,刘大眯起了眼睛,目光瞥向了狗头军师。见狗头军师点头,刘大便暴起一脚将边军踹倒,哈哈大笑道。
“果然只是个贼边军,没有软蛋的废物!就你们还能打赢鞑子真是做梦!”
“爷爷饶命,饶我一命。”边军整个人不住的磕头。
面对着二十个手持钢刀的贼人,他早已失去了反抗的心思。什么尊严,都不如活着再逛一回勾栏,醉倒在女人肚皮上听曲。
人因为欲望而强大,同样会因为欲望而软弱。
暗处藏着的沈三冷眼看着,心头不住的冒火,他几乎快不认识那个曾与他一同夜行八百里的兄弟。
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宰了他。
贼人们很快找来了厚实的木板与水缸盖,甚至有人直接搬来了一口铁锅。
秦墨站在檐下的柱子后面,只露出一只眼睛。弩箭只能用两次,再多只会有风险。
三人齐齐射出一箭,恐怖的嗡鸣声覆盖整片院子。改良后的铁铸造的弩身给与箭头无与伦比的动力,轰然将木板铁锅射穿。
惨叫声再度响起,那打着头阵没有任何防护的边军胸口被射了一个大洞,生生贯穿的力道带着其倒退出去砸在身后的贼人身上。
但,弩箭的作用到此为止了。仍旧有十七八个贼人握着钢刀凶狠的窜了进来!
独眼龙一马当先,大吼着:“杀我兄弟,老子要生剁了你们!”
“退!”秦墨没有任何犹豫,朝着二青与赵二牛大声吼道。
当时秦墨给他们强弩的时候,只有两发箭矢。约好了打完了即刻往房里退去,不得有任何犹豫。
好在二青与赵二牛十分听话,没有一个人擅作主张要留下来。两人将手中的空弩机直接丢在原地,头也不回的往房里跑去。
“宰了他们!跑有用吗!”贼人大喊,就连刘大也跑到了前头。
从院门至于檐下,不过是三十步。
秦墨没走,他仍旧站在檐下柱子旁,院子只有西边一盏宫灯,堪堪能照亮半个院子。
檐下泛着浅浅的幽光,像是猛兽大张着的巨口,深邃的黑暗择人而噬。
二十步.......十步。
五步。
“狗婢养的,爷爷剁了你们!”
“宰了你!剥皮抽筋!”贼人眼里闪烁着杀意,疯子一般狂热地大吼着。
“他妈的来啊!”
秦墨忽的暴起从柱子后闪出身,俊秀脸皮扭曲而狰狞,这几日心惊胆战紧张无比的情绪全都积攒在这一刻,通通爆发!
他再也没有了秀才的形象,像是最凶狠残暴的蛮子,眼里透着变态残忍的神色。
那六个绑在身上的管子被秦墨握在手上,猛地向着扑来的贼人投掷了出去!
白磷制作的燃烧弹在贼人身上爆开,纯白色的火焰狂涌而出,那一瞬炸开的光芒纯净的宛如初雪。
强光几乎让除了提前闭眼闷着头往房间里跑的秦墨之外的所有人瞬间致盲,在那一闪之后,夜间充足的氧气与水汽让燃烧弹的温度瞬间拔升到了恐怖的一千度。
瞬间火焰的颜色转为了耀眼的黄色,在沉寂许久的黑夜里猛烈炸开。地狱之火一般的热浪瞬间将一众贼人吞没,又如附骨之疽一般粘在了绝大部分贼人的身上。
那些靠后的贼人被那灼热的火焰吓疯了,眼睁睁看着同伴在满是烈焰的地上翻滚,身体被烧出大洞,灼皮穿骨。
独眼龙几乎被烧成了血人,疯狂的在被烧得满目疮痍的地面上打滚,场面异常瘆人。
夜风拂过,秦墨手中握着刀再度返回。
他站在檐下,隔着汹涌的火海望着幸存的贼人,目光锐利而疯狂。
第五十三章 重新定义被害
“鬼啊!”幸存的四五个贼人望着火海那头的秦墨,被这血腥的场景吓得肝胆欲裂。
此时的秦墨被烈火烤得脸色发红,目光却锐利得紧,身旁燃烧着粗制残余的绿色磷火,在几个吓破胆的贼人眼里近乎厉鬼。
那几人连滚带爬的转身就要往外跑,一回头却被守在内院门外的沈三一脚踹倒。钢刀横在胸前,沈三并没有直接动手。
今晚发生的一切,让沈三意识到这或许是秦墨早就准备好的圈套。眼看着有活口,自己若是莽撞杀了,那不成了同伙了吗?
“沈三!”秦墨沉声喊道。
先前秦墨从未喊过沈三全名,一直客气称呼为沈兄弟。沈三已经到了而立之年大秦墨一轮,正是年富力强的岁数。
“属下在!”沈三没有任何犹豫,横刀高声应道。
望着炽海那头矗立着的身影,沈三拿出了他全部的敬意,如同在大同听授军令一般严肃。
“拦住这群收钱杀人的土匪,问出身后主谋,若是跑了一人,唯你是问!”
“是!属下遵命!”沈三横刀一劈,凶狠顿时凶厉了起来。
贼人大势已去,秦墨并不在乎沈三是否忠诚,这个时候若是人不是傻的,装也得装出忠诚的模样。
在这寂静的夜里,震天的惨叫声与冲天的火光,必然已经惊动了街坊四邻。大差不差已经报了官,巡夜的南城兵马司估计也在来的路上。
院子当中的火渐渐熄灭,尸体几乎被烧成了灰。秦墨带着二青与赵二牛,脸上蒙着湿布快速的沿着墙根绕过了火海。
这时沈三已经将五人制服,秦墨便让赵二牛将死狗一般的四五人拖出院子,找了绳子绑了起来。
这时二青走了过来,按照秦墨的吩咐配好了一坛水溶剂。依次分给了在场的四人,用来洗手与皮肤上沾染可能沾染的看不见的污渍。
咔哒一声,秦墨费力将手中的十字弩上弦,方才他只射了一箭,身上还留了一箭。
他走到那被绑住的五名贼人的面前,顺手挑了一个长得样貌斯文的秀才打扮的贼人,直接将箭头摁在了那人的脑袋上。
秦墨挑中的正是那贼人窝里的狗头军师,怕死走在后面,结果被现在被强弩顶住了脑袋。
秀才被吓得脸色苍白,牙床整个打飘,像是在哭又是像是叫喊救命。他见过那秦墨手中那弩箭,三十步外一箭钉死两个大汉。
“娘嘞!”那秀才哭着出声,“身体......受之父母,求留我全尸。”
“受你娘!”秦墨一脚踹倒那狗头军师,狠狠地踩着他的脸,将弩箭顶在其脑袋上像是固定住怕射歪。
狗头军师啃了一嘴的土,牙都磕断了,顿时一滩血污渗入了泥土之中。
人白心黑的秦墨向来秉承着先毒打再说话的优良传统,落他手里横竖先鞭挞一顿再说。
惨叫声中,秦墨开口道。
“你们是什么人?”
军师被秦墨不讲武德地踩住,哪里开得了口。
“不用你们说我也知道你们是什么人!”秦墨冷笑着将几封提前准备好的书信与几张贬值百倍的万贯宝钞扔在地上。
他收起了脚,一刀解开了那狗头军师的绳子。
“捡起来。”秦墨冷喝道。
狗头军师的手早就麻了,被秦墨猛地一吓,慌乱中手扎进了血污之中,颤颤巍巍的伸着猩红的手掌捡起了那几封书信与宝钞。
书信上印上了血指纹,那便是铁证如山了,里面装着想要弄死秦墨的十六个仇家的联名信。
是不是伪造的,在这一刻已经不重要了。
一旁的沈三默默看着,不敢出声。
大约过了半炷香的时间,南城的兵马司就到了。与此同时,应天府的衙役们也匆匆赶了过来准备接手。
两边目光交汇瞬间,南城兵马司就让出了位置。
没办法,谁让自己是后娘养的。人家是正儿八经的应天府尹手下的人,还是乖乖协助吧。
应天府衙役领头那人还是个老熟人,正是两个月前上门想要带走秦墨协助调查的红翎衙役。
今时不同往日,那红翎衙役早就领了命,知道自己这一趟是来干什么的。
府尹大人低调上任两天了,硬是没点动静。今天突然下发了第一个任务,红翎衙役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见到秦墨之前,衙役在心里已经在估摸着用什么条件从贼人手里换回秦墨了。毕竟是府尹大人亲自开口要保的人,自然不能出任何意外。
可踏入内院一瞬间,红翎衙役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深刻怀疑顺天府保卫战是秦墨的院子里打的,特娘的什么情况,刺鼻的气味弥漫,十余个贼人尸首被烧得透透的。
明火已经熄灭,仍残留着大量的余热。
红翎衙役快疯了,这是哪个大佬调用了城门的投石车袭击了这个小院吗?
当他向着秦墨投去询问的目光时,却看见那厮正抬头望天。
衙役陪着笑,凑了过去问道。
“秦相公,案情已经很明朗了,板上钉钉是买凶杀人。只是,那院子是......”
“我不知道,兴许是那帮贼人走水了吧。”秦墨皮笑肉不笑的说道。
闻言,红翎衙役顿时有些为难了,苦笑道。
“秦相公,这样我们很难编.......呸,很难写案宗啊。”
“那我给你个思路。”秦墨看着衙役说道,“这群贼人原为将龙江关的亡命之徒,靠着打压勒索军户取要银钱,杀人犯火无恶不作。”
“搜集银两供给反贼,勾结东城大奸似忠的十六户贼人大肆寻找目标作案,手法残忍,惨绝人寰!”
听到手法残忍这个词从秦墨嘴里蹦出来的瞬间,红翎差役顿时蚌埠住了。
红翎差役也不是傻子,应天府尹说辞模糊,只重点提到了秦墨,那自然是唯秦墨的话马首是瞻。
不过是换了张嘴说出来,秦墨也罢,其他人也罢,总的来说还是府尹大人的意思。
“那这些贼人都是谁.....?”红翎衙役欲言又止,心道你敢说老子就敢写。
“哦,这个啊,当然是府尹大人府上的护院沈三几人勇斗恶贼。”秦墨摊开手说道,“总不能是我这个弱书生干的吧,我可是被害人。”
第五十四章 少年仗剑
几天过去,疑似鬼神轰趴过的秦府已经被完全封锁。
秦墨三人被接进了秦府,二青则是和父母一同回了家。一想到以后儿子要经常进出应天府尹大人府上,郑屠脑子便嗡嗡的。
至于沈三,在装模做样的完成了口供、物证、指正等一系列完善证据链之后之后,安然无恙的回到了王家继续做护院。
证据确凿,一夜之间,东城十六位名医被抓走下了狱。都是一把年纪了,五六十的岁数,哪里经得起整夜的拷问。
应天府衙的效率出奇的高,连夜拷问,连夜审案。当中一些人还妄想着拖到家人寻人来救,却不料被各种杀头的大罪一股脑的扣在头上,人顿时就傻了。
人证物证俱在,火速定罪并留中,就等待着有人上门指认以往罪行,到时候数罪并罚便是绝无翻盘的可能了。
抄家的抄家,杀头的杀头,流放的流放。
天色破晓之后,东城十六医案轰动整个南京城,只给贵人看病的名医们一夜之间沦为了阶下囚,戴罪之身。
各种离谱的传言顿起,有说医坏了京城来的贵人,也有说是这群色胚老货给哪家小姐诊治时行了苟且之事。
什么女婢沉井,养瘦马,好清秀书童,越是离谱越是传的有鼻子有眼。
真相被淹没在谣言的洪流之中,没有人在乎事实,更没有人会给十六个几乎定了死罪的人澄清。
从他们要秦墨命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是不死不休的局。秦墨早就算计好了,从逼着顾府给钱的那一刻就算好了。
他知道那帮十六医不会放过这个绝佳的机会,即使他们不动手,秦墨也不会打算放过他们。
无论来的是哪一波贼人,秦墨都会将东城十六医拉下水,顺带着做成与漕运牵连的大案,为应天府尹王继介入漕运找到合适的借口。
若是那十六医不买凶对秦墨来说倒是会麻烦一点,毕竟所有的一切都进行捏造难免会出现漏洞。
好在那群该死的东城十六医果然动了心思,好巧不巧这群蠢货出城买凶,买得还是龙江关的匪。
这倒是让秦墨省了不少功夫,半虚半实的直接办了个铁证如山。
王继是个闲不住的人,在南京城待了这么久,对于烂透了的漕运不可能没有想法。秦墨不过是顺手推舟,给王继送去了一阵及时雨。
案发之后,年近七十岁的老大人王继宛如焕发了第二春,抓着龙江关的漕运凶恶势力彻底的发了一次火。
堂前精神抖擞地骂了整整半天,让人完全看不出来前两个月,王继还是躺在病床上一副马上要撒手人寡的模样。
案发后两天,王继一边命府丞周知正主持审案,一边聚集了应天府的所有空闲力量,将漕运烂账彻底的翻了个底朝天。
查出了一堆豪绅权贵的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南直隶作为漕粮的六省之一,本该是漕运最是肥厚之地。
可到头来,却是卫所运军每每在南直隶入不敷出。往往还要卖儿卖女替大老爷们补上亏空,便是落得个穷苏州的说法。
前几年便已有官员上谏,“自弘治四年税法改革之后,银有定数,而船日加多,入不敷之际,官军每有借贷之患,卖儿卖女怨声载道。”
说的就是南直隶那些漕粮的烂事,上边给的预算有限,而经过层层克扣后运送的费用却越拉越大,这些最后都要算在运军的身上。
豪绅接着漕运的名头提前收租,往往令农户措手不及,只能用高于税粮的代价卖粮食交税粮,豪绅弄来了粮食却屯着两头赚。
等上交时以次充好,甚至以发霉潮热的粮食替代,官府更是经常干以次充好的勾当,欺压运军。
碍于对权势的畏惧,运军只能打碎牙往肚子里咽。为了活下去,偶尔也干一些贩卖私货的活计。
船队在大运河上航行,停靠时便贩卖从其他地方运来的瓜果异货,彼时岸边千帆船队同开,小贩商队,马匹骆驼队更是川流不息,车水马龙。
而这些繁华更多还是阴影之下的昙花一现而已,漕运就像是行走在河边的老牛车,吱呀吱呀的苦苦支撑着。
漕运一事复杂,权贵横行,借贷成风,已经组成了一个巨大的经济泡沫。更重要的是欺压民船,役多事繁,律苛罚重。
王继清楚的意识到了漕运问题积重难返,恐怕会成为压垮大明的重锤。
所以,那一日与王继的闲谈中,秦墨敏锐的意识到了这一点,预判了王继上任后的第一步动作。
王府尹上任只做一件事,漕运!漕运!还是他妈的漕运!
秦墨很清楚,王继的担忧是对的。
九年后,也就是1510年,由一个御史多次侮辱戍边士兵的妻子引发的叛乱烧起了民怨的熊熊大火。
江南各省纷纷民变响应,失去了土地交不起税粮的农民将怒火倾泻在了漕运之上,数天之内几万漕军被屠戮。
五千余艘船只被点火焚毁,大运河上火光冲天,大明朝的生命补给线几度瘫痪。
而这一切,都被一个老人预料到了。
明明从京城的同年口中得知府尹最多干两年,只是圣上赏赐给他镀金所用。但王继即使七十岁老矣,仍旧还是那个固执暴烈的王继。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忧国忧民,以挽天之倾。
“我大概会死在南直隶。”王继用着最平淡的语气对秦墨说道,甚至那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和一个二十出头的孩子说这等家国之事。
秦墨当时只是笑了笑,安慰了王继一句话。
“纵使神器动荡,山河欲裂,只要国一日不破,便有老将死守疆土,少年仗剑,不知世事凶险,披甲而出。”
两年,这是王继最后的时间。秦墨自愿卷了进去,喝下了老人倒的茶。
弘治十四年五月,老将再戴红缨,披红袍,为大明朝领出了一个少年。
王府某个清净的院子里,十余岁的四娘气鼓鼓的堵住了一个书生,生气道。
“你骗我,你昨天根本不在长安街!”
第五十五章 枪和药
“你跟踪我?”秦墨大吃一惊。
“哼哼!”四娘挺着胸脯一脸的得意洋洋,“我这是替二娘看着你,免得你去一些不三不四的地方!”
秦墨翻了个白眼:“去去去,小孩子懂什么。”
说罢,他一脸毫不在意转身欲走,对于这个便宜小姑子,秦墨没有心思搭理。
张家那边的婚约还吊着,现在似乎又快多了一根,秦墨对于王继妄想拉红线的做法嗤之以鼻。
王继这老家伙,真是不要脸。
他搬去了应天府衙居住,于是封了自己的秦府,好说歹说将自己拉到了王家居住,厚着脸皮说什么潜心读书。
若非手上的钱有大用,秦墨早就找了处宅院搬出去了。
现在好了,王家的大家长走了,王老爷又不常回来。剩下秦墨三人住在这,天天面对着这个像是女版哪吒一般的小娘子。
“哎哎哎!你不许走!”四娘噔噔蹬的跑到了秦墨的面前,两只手打开拦住他,“你要是走了,我就告诉二娘你去了那种地方!”
“什么地方?”秦墨歪着头一脸无辜的看着四娘。
“就是那种地方!我都羞于说出口!”四娘脸微红,别开脸说道。
她平生从未见过这等厚颜无耻之人,这竟还是个秀才,差点治好了她刚萌芽的道德内耗。
“哦,那你去告状吧。”秦墨一脸的无所谓,二娘管她是谁,见都没见过。
留下愣在原地的四娘,秦墨笑着走远了。
这几日发生了太多的事情,赵清雪似乎生闷气了,一直待在二小姐院子里面,哦,也就是那个没有任何印象的二娘。
也是,如此大的事情唯独瞒着她一人,搁谁身上都会生气。
赵清雪毕竟和王府的女眷待在一起,秦墨不好去找,于是便隔三差五差人送个口信认错。
几次没有回信之后,秦墨便知上次用过的招数不管用了,此事也就此搁置了。
时间过得飞快,扳倒东城十六医之后,眨眼来到五月底了。
距离八月秋闱只剩下两个半月的模样,因为胸有成竹的关系,秦墨不考虑花大量时间温习,最多只会抽出十天左右的时间准备考试。
贼人案结束之后,秦墨细细梳理过自己当下的状况。
与王继形成结盟之后,好处是两年之内只要王继不下课,自己也能借势。除去王继在京的人脉,最起码自己两个月内在这半大个南京城可横行无忌。
坏处也很明显,王继无论如何都会对漕运下手的,这些事情并不需要秦墨关心插手。
王继为官四十载,辗转在民风彪悍之地出任封疆大吏,论为官智慧,秦墨在他面前就是一个萌新。
漕运是个很能得罪人的活计,王继快七十了,明确告诉过秦墨他只剩两年就要下野了。
眼看着王家后人无能,完全没有能力兜住老爷子整出的烂摊子。换言之,若是哪一日王继驾鹤西去,王家怎么被人整死的都不知道。
而王继此时相中了秦墨,秦墨在享受王继带来的资源的同时,也肩负着庇佑王家的责任。
换句话说,今后王继负责一心一意负责给漕运动手术,秦墨则负责守在门外杜绝医闹。
着实应了那句话,老将提银枪扯红袍赴沙场,初生少年无知仗剑,批甲而随。
这就意味着他必须快速的成长起来,迅速缔造他自己的影响力。八月中举,九月扛着王继的大旗入京城。
乡试与会试之间只隔着短短七八个月,秦墨必须连续考中。中了举人,入京再中进士登科及第。
只有入朝为官才能保住王家,同时才能保住秦墨自己的小命。
而且秦墨很清楚的记得,弘治十四年十月,京城吏部尚书倪岳终究是没熬过这个秋天,老天官薨。
同月,被后世称为“弘治三君子”之一的马东升继任吏部尚书,成为新的老天官。
王继第一次外调,就是去陕西接替马东升屯田的班。两人有些交情,若是秦墨明年能中进士,自然方便一些。
会试毕竟太远,眼下两个月,摆在秦墨面前的有两个难题。
枪和药。
上次实验的青霉素早就失败了,无论秦墨怎么做,做出来的青霉素都无法使用。用在老鼠身上,分分钟溘然长逝。
固执的秦墨在根治了方圆两里的鼠患之后,终于放弃了。
总的来说,达不到培养菌种的条件,没有恒温条件,也做不了对照组。各种仪器更是缺的不得了,而且没辙。
若是想要跨过这些基础条件制作青霉素,那估计得要玉帝穿着白大褂亲自下场。、
秦墨没有仙术,也没有这个运气。
除了充沛的武德与头脑外,无外乎只是一个普通人,所以没有提炼出青霉素,反而提炼出了展青霉素。
那是一种比青霉素更猛的玩意,直接从根源上解决疾病,将人和病毒一起带走。
抗生素计划自此告一段落,秦墨只能另想他法。
自贼人案一事后,秦墨的自我安全感大幅度下降,彼时迫于时间紧张,来不及弄出更强力的武器。
于是那时秦墨只能在王显祖的帮助下挺而走险粗制白磷弹与十字强弩,但白磷弹这玩意威力实在是恐怖,以至于王继不得不封锁秦府以帮其掩盖。
若是让民众了解到白磷弹的恐怖威力,少说也得人心惶惶一阵子,难说会不会被人捅到京城去。
再者说秦墨粗制的白磷弹太过于劣质,不易保存,效果又极其不稳定。偶然赌赌运气还行,经常用那是嫌命长了。
至于十字强弩,那玩意威力大,但是不能连发,速度不如弓箭。
而且总不能带着弓箭到处乱转吧,难度系数高不说还难上手,况且背着那么大一个弓藏也藏不住。
若是没有王继的默许,秦墨那一夜使用强弩甚至都要被追责。
这就让秦墨不禁打起了热武器的主意,明朝虽然禁止民间私人拥有火器,但民间总有人私造。
当然,民间私造的技术自然比不上拥有核心技术的朝廷,造出来的鸟铳质量差到扣动扳机人和鸟活一个的概率五五开。
有王继在,秦墨不用担心权限的问题,打着应天府衙门的名义使劲造就是了,现在就是缺人。
第五十六章 诡案
秦墨一直信奉一个道理,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
对于火器,秦墨尽是睁眼瞎。除了在高中时期疯狂迷恋过一段时间的火器外,几乎没有任何经验。
找人,肯定是要找的,并且秦墨这几天已经物色好了目标。
私造火器毕竟是和谋反沾边,即使秦墨扯了应天府衙的名头也需谨慎行事。
可问题在于会造火器的匠人几乎都在登记在册,神机营退下的寥寥无几。
找了一阵子匠人没找到,秦墨与王显祖倒是听闻了一宗与火器有关的命案。
时间倒退回三天前,南京城里来了一个投奔亲戚的灰头土脸的苦命丫头。其生来白眸,母亲早逝,猪狗一般养到七岁时,父亲又弃了她。
后入府做丫鬟,九年后被某上门做客的远亲认出,主人干脆将她送给了远亲。
本以为苦日子终于熬到了头,以后要过上有亲人依靠的生活。谁知那远亲看中了其姿色,带来了南京城想要给自己的痴傻儿子做媳妇。
对外说是给自家痴傻儿娶亲,但真正播谁的种那就不知道了。
远亲言之凿凿,道这是亲上加亲。何止是亲上加亲,简直是杠上开花,太刑了。
白眸少女不肯,欲逃。
远亲露出丑恶面目,欲带着傻儿一起行苟且之事,称霸德国骨科。其妻不制止,反手现场助力打气。
不料白眸少女怀中带着简陋火器,轰的一声炸开。先杀远亲,后射其子,而后白眸少女用炸了膛的火器砸死了妇人。
现实比说书先生的话本还要魔幻,即便那时秦墨盯着那卷宗上的白纸黑字,仍然是不敢相信。
怎么会有人能造出那玩意,还能带进南京城。即使射两枪就完事,却仍然能称得上牛比克拉斯。
秦墨感觉自己的三观被狠狠的震慑到了,连忙去了府衙请求王继将这件案子搁置了下来。
现在的情况是,人还在大牢单间里蹲着,事情性质恶劣。初步断定的罪名有,私藏火器意图谋反、杀人、杀害亲属。
好在是远亲,扯不上太多血缘亲属,否则罪名可能还要加重。
一家三口都被杀了,无疑是件大案。
奇葩的是,或许是这一家三口人平日也不干人事,导致其亲属并不关心这件事,也没有流露出任何的悲伤,除了其隔壁邻居。
邻居很愤怒,理由是隔壁死了人晦气,声称自己目击了全过程,一定要将那疯子问斩了。
那邻居几乎是隔一天就来问一次案子的进度,在得知案子已经搁置,便是赖在府衙闹。
府衙的人不堪其扰,直接将那无赖扔了出去。
这件案子本不是白眸少女的错,落入狼窝,不反抗也免不了以后被无尽的折磨。问题是出现了火器,还闹到了官府。
记录在卷宗里的文字是不能更改的,除非详实举证,关在大牢里谁能有这个能力去举证。
秦墨有,而且这是他现在找到的唯一的稻草,他必须抓住这个机会。
私造火器确实是重罪,但是大明律上写的是制造铁、铜等材料的火器与谋反同罪。
换言之,不用铜和铁就行了。
办法总比困难多,论抠字眼,没有人比得过秦墨。
火器并非一天能够做成,在没有完成之前都可以用这种小手段去避免惹火上身。
他盯了一天卷宗,终于发现了其中的漏洞。一直举证的是邻居,其提供的证据全是单方面的口供。
说的天花乱坠,宛如就站在案发现场。
在关于凶器的描述中,邻居称用了爆炸的火药,并没有断定是火器。
反而在白眸少女的口供中,凶器被认为是火器。
而最关键的证据,行凶用的火器恰恰不翼而飞。
至于白眸少女的口供.......其实没有得到任何口供。即使给那少女上了刑,也是一句话都没有说,白着眼眸冷脸呆滞宛若厉鬼。
通判觉得其女诡异,干脆直接依着邻居的口供杜撰了一份相似的口供。
两份口供对不上,这等细节自然也没有人在意,毕竟是一个孑然一身的女犯人而已。谁能想到会有人想要给一个杀人犯翻案?
当秦墨带着王继的人前来核查案宗时,很快发现了两份稍有差异的口供,秦墨也不是第一次来府衙了。
上一次来府衙不到半日,陈推官隔天就光荣退休了。
几位通判之中,还有一位是秦墨的便宜岳父张升。府衙之中,自然是没人没听过秦相公的大名。
为了保险起见,秦墨没有对供词指手画脚,而是去隔壁府丞衙门请来了清闲府丞周知正。
在周知正的评判,以及秦墨的坚持之下外加王继的授意之下,白眸少女的口供被撤销了。
没有口供,找不到凶器。
至于是不是私藏火器,这件事就有得掰扯了。通判急的满脸通红,愤怒说道。
“这不是火器是什么?仵作所出的凶器判断也是火器!”
对此,秦墨只问了一句话。
“凶器找到了吗?”
凶器当然找不到,一直都藏在邻居家里。天知道那邻居要一把炸膛的枪干什么?
从案发现场偷东西,好家伙,真刑啊。张三见了都得跪下磕头,叫一句祖师爷。
都说这天下之大无奇不有,秦墨一连跟着那邻居去了两天青楼,好不容易逮着了机会在一个巷子里堵住了醉酒的邻居。
当蒙着面的秦墨掏出十字弩顶着他的脑袋的时候,那邻居的酒瞬间就醒了。
喊叫哑在了嗓子里,整个人瘫在阴影里。
一番友好沟通后,在邻居的帮助下秦墨找到了那把炸了膛的火器。在月光下,枪膛炸开一道缝。
贴心的邻居甚至将枪膛上染着的妇人的血洗去了,哭死,真是好人。
无缝钢管还未问世,火器炸膛是常有的事情。
但抛开炸膛不说,火器的制作工艺粗糙,看得出来是花了心思造的。拿到火器的瞬间,也坚定了秦墨的想法。
那白眸少女的手里一定有秘密,只要问出这火器是哪来的,或许能找到制作火器的匠人。
有那么一瞬间,秦墨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
这玩意会不会是那白眸少女造的?
但这个念头只持续了三秒便随着夜风飘散,秦墨感觉自己真是疯了,火器这玩意传男不传女,向来被官府紧握在手中。
一个苦命的白眸女,哪学来的技术?
第五十七章 林出岫
鉴于昨夜秦墨已经搞定了那案件的奇葩邻居,以至于案件再也无人问津,不出意外的话会在府衙一直搁置下去。
加上证据不足,若是秦墨有心运作,极有可能白眸女能脱罪。
摆脱了四娘子的纠缠,秦墨谁也没带,直奔府衙。
守在府衙门口的锦衣卫百户见秦墨又来了,笑着将秦墨迎了进去,听说是府尹大人的学生,也不敢多得罪。
“秦相公,府尹大人正在用朝食,请随我来。”浓眉粗鬓的丁百户走在前头说道。
朝食就是早餐,秦墨来得其实也不算早,只能说王继养生雀氏有一套。在古代能活到七十岁了头脑灵光,就已经超越了百分之九十九的人。
话说播种机皇帝也没几个能活到七十,大部分都会被忽悠着吃壮阳药或是各种掺着水银的丹药。
“有劳丁百户了,我不是来找老师的。”秦墨苦笑着拉住了丁百户,“我找少府周大人。”
为了来往方便,王继对外宣称秦墨是他的学生。
但府衙上下的人心跟明镜似的,连府尹大人的孙子过来看个热闹都差点被臭骂一顿。可这秦相公天天往这规矩森严的府衙溜达,斗过推官,怼过通判,昨天找府尹,今天找府丞。
好家伙,这是将天下第二的应天府衙当家了呀。这哪是学生,九代亲玄孙吧。
丁百户愣了楞,还是丝滑的接过了话头。
“请这边来。”
象征性的带了一段路,丁百户唤了一个小厮接替着带秦墨进去了。锦衣百户非必要情况,不得擅离职守。
迎秦墨进去,不过是客气客气,规矩仍旧是不能坏的。
少府就是府丞,应天府衙的二把手,好听些叫少府,不好听叫老二。
秦墨见到周知正的时候,他正坐在大堂里处理公务。
“来了?”周知正头也没抬,似乎早就知道秦墨会来,“又来找那个不祥的白眸女?”
“是。”秦墨略微心虚的笑了笑。
闻言,周知正抬头,皱着眉盯着秦墨说道。
“你不会真看上她了吧?”
“这个......”秦墨总不能说自己看上火器了吧,那不如自己把自己铐了算了。
“书生不都喜欢女鬼吗?比如什么聊斋狐女之类的。”
周知正冷笑:“何为聊斋狐女?”
秦墨猛地想起现在聊斋还未问世,于是他花了几分钟的时间,站在堂下简略的将聂小倩与婴宁的故事讲了一遍。
没想到竟是听得周知正异彩连连,禁不住男人的攀比心,略带不屑的给秦墨讲了一件自己经手过的更光怪离奇的案子。
说的是借尸还魂的案子,江宁有一姓李的人家儿子大婚,朋友深夜闹洞房将新郎官失手弄死了。
大婚变大丧,还摊上了人命官司,谁知几月后,松江府送来一主一仆自称是死去的新郎官。
其家人所问皆能答出,仆人言自家少爷暴毙停灵三天后突然苏醒,面容惊恐说着自己是江宁人士。
李家上下大喜,拉着男人就要去与守丧的新娘相认。新娘不肯认,非要让男人说出成婚那晚的悄悄话不可,否则宁死也不认。
谁料男人果然将那晚的悄悄话答出,新娘喜极而泣,遂丧事变红事。
听着周知正说完,秦墨眼皮微跳,冷笑道。
“少府大人信吗?”
“自然是不信的,十有八九乃是奸夫淫妇勾结所为。”周知正拿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意味深长的说道。
“杀人凶手早已伏法,此等民不举官不纠且愿打愿挨的事情,本官也不好将手伸那么长。”
秦墨称是,低头的瞬间,男人之间奇怪的胜负欲莫名出现了。
于是,挣扎了一刻,秦墨还是没忍住,反手给周知正讲了一个聊斋人犬妇人奇闻。
周知正怒了:“哪来这等荒唐事?真是.....。”
“来人!还不给秦公子上茶赐座,真是没眼力见的东西!”
“秦公子且详细说说,真是世风日下,本官从未听闻如此骇人之事,容本官好好批判批判!”
待秦墨走出府丞衙门之时,一脸的神清气爽。少府表示,奇怪的知识又增加了。
带着周知正派的人,秦墨直奔应天府监。
经过层层手续核验,最后由司狱点头首肯,秦墨终于见到了留置不发的案子女主,那个不祥的白眸少女。
监牢里的气味着实不怎么好闻,整个地下的空气在熹微的光下照耀下仿佛时刻处于丁达尔状态。
一旁跟着的老卒护在秦墨身前,带着深深的忌惮看着缩在监牢角落里的少女,唯恐阴邪冲撞了贵人。
大致扫了一眼,秦墨并未发觉那监牢里的女子的异常,瘦弱的身形弯成虾米一般蜷缩着,披着杂乱的头发将整张脸盖住。
大牢门上被扣上了巨大的锁链,老卒手臂上的肌肉像是被锤子猛敲了一锤似的高高隆起,轰的一声捶在铁门上对着里头吼道。
“贵人要见你,还不快快跪下相迎!”
那少女没有反应,仍旧缩在角落,秦墨神色如常,对牢头说道。
“把门打开。”
“大人,万万不可啊,这贱婢有阴邪之法,恐冲撞了贵人。”牢头一脸的惶恐,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
秦墨微微皱眉:“你不开,我就换个人来开,你要不要去问问孙司狱他的原话怎么说的?”
“小的不敢。”牢头低头,捏着钥匙咬了咬牙将门打开了。
“嗯,不错。”秦墨拍了拍牢头的肩膀,离手就是一锭二十两的银子。
牢头眼睛都直了,牢里的灰色收入全靠劳饭以次充好与贪墨灯油支撑,加上工资一年到头也就几十两银子。
秦墨财大气粗,不在乎钱,只想要人。
察觉到铁门被打开,那少女缓缓转头,杂乱的长发落下,睁开了眼睛。
衣着破烂到处是血痕,灰头土脸,脸色漠然,浑身散发着死气。
杏仁一般的眼里,瞳孔如针尖一般大小,一眼看过去仿佛全是眼白,甚至吓人。
盯着看了几秒,秦墨忽然往前走了两步,无视异味直接蹲在了少女面前。
“我记得你的名字,林出岫。”
第五十八章 我会
少女抬头,用几乎满是白仁的眼睛注视着秦墨,眼神之中尽是麻木。
“公子,小心。”牢头站在门口胆战心惊。
望着角落里宛若女鬼一般的人,他想上前,又觉得晦气。
见林出岫仍旧不出声,秦墨压低了声音说道。
“我会把你弄出去,可能是两天或者是三天,我只需要你告诉我,你身上那粗糙的火器是哪来的。”
说完,秦墨起身站了一会,见少女没动静,就直接转身离开了。
牢门被重新关上,冰冷的锁链缠绕声回荡在狱中。
大步出了府监,秦墨又回到了府衙,揪着案宗一事与通判掰扯。
通判不比一天到晚闲出鸟的府丞周知正,王继新官上任三把火,最近又把火烧向了龙江关的水匪。
这恰好是通判的职责范围,粮运、水利、家田、以及诉讼。府中所有公事都需通判签署同意方可往下执行,说白了负有监查之责。
但王继是什么人,四十年前就是封疆大吏,玩转西南穷山恶水,被称为马东升第二的人。
如此暴烈的脾气,怎么可能被通判限制住手脚,说要整治水匪其实就是顺带着将手伸向了漕运。
连带着府衙里简直一地鸡毛,几个通判忙得焦头烂额,哪有心思和秦墨在这浪费时间。
可偏偏这厮可恶,横竖不说要干什么,就是杵在那说一堆好话夸赞你。想治他一个妨碍公务,又怕得罪顶头上司。
主要是抓不到这厮的证据,看你忙于公务,他就在一边添茶。等你闲下来就是一顿好夸,四处掰扯那白眸女的卷宗。
负责白眸女案子的是一名姓李的通判,此时被秦墨折磨的头都大了,一刻休息的时间都没有。
虽然恨不得当场将秦墨扔出去打上五十大板,但想了想这厮睚眦必报的性格,决定还是退亿步海阔天空。
“秦公子,你到底想说什么?”李通判五十多岁了,看着秦墨一个头比两个大。
他感觉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多和这个小畜生待一刻,自己都可能熬不到六十大寿了。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秦墨只是一个秀才,背靠应天府尹,天天揣着明白穿糊涂。即使看他不爽,又抓不到把柄。
这厮是真的不要脸啊,一心抱着李通判就是一顿舔,专挑休息时候,又是添茶又是夸字如其人。
害的五十多的老大人被秦墨带得脑子嗡嗡的,一下笔就写错了,得,重新写吧。
“没想说什么啊。”秦墨一脸无辜。
“那个案子......”李通判沉吟片刻,“我又想了想,找不到凶器,或许凶器并非火器。”
“鉴于被杀的一家三口行径与禽兽无异,那女子也只是为了守住清白之身免于侮辱,于情于理倒是应该法外开恩。”
一旁的秦墨也不说话了,就等着李通判说下文。
“虽是死罪可免,但活罪难逃,三天之后,判罚二十大板加罚银二十两,限期缴清吧。”
“大人英明。”秦墨适时的恭维道,整个人也不阔噪了。
老老实实给李通判干了两个时辰的奉茶童子,日落后,秦墨踏着残阳满载而归。
三天之后,秦墨替林出岫缴了罚银。
当血痕累累的林出岫躺在杖罚木板上时,秦墨又使了一些银子,落在林出岫身上的板子也就凑合着意思意思,轻伤都算不上。
一来林出岫并非大奸大恶之人,通判都已经给面子了,下面的人收了银子自然得见好。
二来,白眸女这眼睛实在是诡异啊。而且谁能扛着那么多刑罚一声都不吭,实在是诡异,谁也不想被这邪门玩意记恨上。
三来,谁没事得罪秦墨这个人啊?有事他是真动手啊,经班房一战后,整个府衙的人都知道有个秀才心黑手辣武德充沛。
上班就已经够不愉快了,要是下班还被堵在巷子里一顿板砖加木棍的,谁受得了。
自王继上任府尹之后,应天府衙早就有了一个共识,宁可得罪纨绔都不要得罪秦墨。
这厮是真的不要脸,而且他有仇是真的报啊!现在府衙的人暗地里都叫秦墨报仇小郎君,生人勿近。
鉴于林出岫刚刚被放出来,秦墨即使想带着她客栈开间房也做不到,身份不明且一看就是蹲过牢的。
无奈之下,秦墨将林出岫悄悄带回了王家。
花了半天时间找来了丫鬟给她梳洗上药换衣,整个过程中林出岫像是一个木偶一般任人摆布。
不说话也不做多余的动作,有饭就吃,有水就喝,眼神依旧木然。
秦墨倒也不着急,放着养了两天。
只要是人,不可能不说话的。况且秦墨在大牢里的时候已经把话说清楚了,他想要的不过是火器的来源。
偌大的内院里金屋藏娇,不被人发现那是不可能的。
但除了四娘噔噔蹬的跑来批判秦墨之外,倒也没有掀起什么大的波浪。就连王显祖来了都没提这一茬,只是偶尔没事过来逛逛。
古木阴阴六月凉,不知不觉,夏日悄然来临。
院中乔木繁盛,亭亭如盖。浓郁的绿荫里,秦墨放肆地脱了鞋,抓着毛笔在纸上不停写写画画。
火器一事停滞不前,秦墨只好亲自下场重新拾起抗生素进行研究。
明朝的外科手术已经有了一定的体系,对于消毒、麻醉、缝合、术后护理都有相对成熟的技术。
自隋唐两宋以来,史书上有大量外科手术成功案例,包括大网膜血管结扎与断指再植手术。
虽然在后世,断指再植技术已经十分成熟了,但在这个时代断指再植还是因医而异。
不是所有的大夫都会外科手术,简单的给你放放血治治风炫就不错了,毕竟大部分大夫对于剖腹开肚还是呈反对姿态。
正当秦墨思量着如何克服青霉素培养困境的时候,一道阴影忽的压了过来。
抬头,映入眼帘的是林出岫那道满是白仁的眼睛,素黑的头发,苍白的脸庞。
“有事?”秦墨微眯着眼仰着头问道。
而后他第一次听到林出岫出声,声音凛然如冬。
“火器,我会。”
第五十九章 养我
秦墨坐在绿荫下,林出岫站在阳光里。
两人之间被阴影线切割开来,秦墨看着她站在阳光里明媚耀眼,却感受不到任何的生气。
仿佛自带阴暗的角落气场,走到哪都蜷缩着。
像是将人世间所有的苦难都掰碎,一点点的都塞进了少女的身体里。她始终冷眼旁观着,麻木的看着自己的痛苦。
“你会?”秦墨似乎反应了过来,站了起来道,“那火器是你做的?”
林出岫点了点头,目光落在秦墨脸上。
他恍惚了好一阵,忍不住往前走了一步,似乎想要更进一步的确认。林出岫木然站在原地,没有动作。
“很好,很有精神。”秦墨对于她的话似乎深信不疑,“为我做事怎么样?你想要什么条件?”
“养我。”林出岫吐出两个字。
秦墨眉头一扬,没有任何犹豫,满口答应了下来。只要能造火器,别说养她了,当姑奶奶供着都行。
手中的实验草稿一扔,秦墨带着林出岫直接进了书房细谈。
“来来来,看看我这个设计怎么样?”秦墨朝着林出岫招了招手,指着桌上的大型图纸说道。
那是一张超级繁密的图纸,上面却没有几幅画,全是各种概念性的东西,抽象而丑!
秦墨渴望之物,无疑是热武器。
但高楼大厦不可能平地而起,都需一砖一瓦建设。秦墨之所以敢开拓热武器版图,主要还是对当下火器体系有信心。
从宋朝起,轻量的火器就已经开始崭露头角。而到了如今明末中期,钢的锻造技术已经有了质的改进。
虽然现阶段大明做出来的燧发枪无论是在枪管的气密性,无缝钢管技术问题仍旧未能取得突破,安全性上也都远远不足。
并且颗粒火药也未能问世,雷汞也能没弄出来,击发火药的时代还没来到。
但办法总比困难多,想要一比一复刻现代枪械恐怕无法做到,但加速击发枪时代来临还是很有希望的。
秦墨一张大型图纸,将现在所有面临的问题都大差不差的列了出来。
林出岫走近盯着看一眼,眼睛就不能再挪开了。
“这是什么?”林出岫指着图纸顶头那玩意问道。
“游标卡尺。”秦墨解释道,“你可以理解为一种可以随意活动的多功能尺子,什么都能测量。”
他有些心虚,关于游标卡尺他只大概记得一个基础模型,若是真正要投入使用,恐怕得另起一套计量单位。
度量衡改革对于一个时代意义非凡,最早提出的人是黄帝,确定了度、量、衡、亩、里等单位。
而后每一次度量衡的改革几乎都伴随着一次世纪变革,往往变法者都没有好下场。
而秦墨异常的怂,暂时做不到权倾朝野,所以只能自己掺着私货偷偷的用。反正林出岫造的那枪也是手搓的,对于新计量单位估计不会排斥。
这就是野路子出身的好处,林出岫盯了那卡尺许久,似乎并没有什么反应。
“看不懂,不要你养我了,放我走吧。”林出岫摇了摇头。
“别啊!”秦墨急了,“没让你现在就看懂,明白吗?”
“不明白。”
“哎呀,没让你现在明白!”
似乎是害怕自己的御用铸造师就这样溜出去讨饭了,秦墨内心万分焦急,以至于直接在屋子里踱步了起来。
好不容易逮住一个不要工资只要包饭的员工,看来自己还是不能给她太大的压力,要是真要是哪天一言不发离家出走就麻烦了。
这偏僻古怪的性格,往南京城哪个角落一蹲,鬼才能找回来。
棘手啊,棘手。
创业未半,开头就蚌埠了。
在书房里乱转了一圈,秦墨忽的停住了脚步,回头盯着林出岫。
“这样吧,你想办法帮我把这套尺子弄出来,我以后都养着你如何?”
秦墨能看出林出岫真的在考虑,她低着头想了很久才点头。这段等待的时间里,秦墨差点被急死。
火器计划,算是磕磕绊绊的启动了。
翌日,忙碌许久的秦墨猛地记起自己似乎忘了什么,一回神才想起似乎很久没见到过赵清雪了。
二青这段时间倒是常来,多数时间里都窝在另一间小书房里读书。
他既要学习秦墨给他布置的课程,也要学习秀才试需要考校的课程。四书五经,选了一门《春秋》做本经。
这倒是秦墨没想到的,他本以为二青这等不爱科举考试的人会选一本简单的作为本经。
至于赵二牛,每日里闲不住,还是会做些力气活。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一晚受刺激了,竟开始向沈三讨教起了拳脚功夫。
沈三自然不会拒绝,他做护院本就是个闲差。整个王家武艺最为精湛的也就数他了,平日里无事倒也不忙。
一个想学,一个想教,自然能混到一块去。
倒是最近没听过赵清雪的消息,前阵子太忙,秦墨忙着满世界找人,自然顾不上赵清雪。
如今清闲了下来,秦墨又开始想念有赵清雪服侍的日子。
林出岫仍旧窝在书房,几乎吃住睡都待在那。秦墨特地弄了八盏宫灯,就怕入夜林出岫看不清楚。
为了留住自己的第一位员工,秦墨甚至给林出岫私人订制了一个能够整个人窝在里头的吊椅。
以供林出岫闲来无事能够像小猫一样窝着,免得自家员工又抱着一床被子蹲在墙角像是野兽一般靠着入睡。
这些都是秦墨从府上的丫鬟嘴里听来的,心中灵机一动干脆为她定制了员工福利。
“这么久了,天大的气也该消了吧。”秦墨喃喃道,心里思量着要不要派人前去打探打探赵清雪的口风。
忽的,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秦墨转头便看着一个丫鬟快步走了过来,手上似乎还拿着像是书信一般的东西。
果然,当丫鬟走到他面前行礼时,果然递过了那封信道。
“公子,有二小姐给你的信。”
二娘?只隔着几个院子还要写信,真有意思。看来这个二娘似乎对王继乱点鸳鸯谱的行为也有些不满,这样也好,省得浪费时间。
秦墨笑着接过了信,拆开扫了一眼,字迹娟秀,上面写了不少字。
大致意思是赵清雪最近有些不对劲,似乎被威胁了。
被威胁了?哪个活得不耐烦了。秦墨冷笑着收起了信,给自家员工做舔狗的负面情绪顿时找到了宣泄口。
第六十章 窥伺
眼看着天色近午后,夏日将门口青树的影子聚成了一口薄井一般大小。
纵使担心,但秦墨并未直奔二娘所在的女眷后院,而是绕过侧院,先去找了赵二牛。
名义上,赵二牛身为赵清雪的亲哥哥,来寻自家妹子自然合情合理。总比秦墨孤身一人杵在王家女眷院门外,要来得合适的多。
纵使平日里秦大公子总是自诩百无禁忌,但若是真是干什么事情都不顾礼法规矩,恐怕秦墨的坟头草已经三丈高了。
王继对秦墨的评价很高,两人之间并未非简单的恩惠关系,秦墨有能力做到王继做不到的事情。
他从来不欠别人的,受了恩惠就会回报回去,报仇就一定会斩草除根。
两人之间的关系,更像是非正式的盟友,未拜师的师生,忘年交。
女眷院外,秦墨顿住了脚步,拍了拍身旁的赵二牛吩咐道。
“让人通报一声,就说你来寻你的亲妹子赵清雪。”
“是,公子。”赵二牛还是那副憨憨样,秦墨没跟他说赵清雪的事情。
门子进去通报后,两人蹲在院门前闲聊。赵二牛半天闷不出几句话,全靠秦墨一问一答。
例如和沈三练得怎么样,会了几招之类的。
“回公子的话,俺脑子笨,学了五天也才学会三招。”赵二牛挠头,一脸的不好意思。
一向嘴毒的秦墨对于赵二牛却是格外宽容,他拍了拍赵二牛的肩膀,宽慰道。
“三招够用了,你家公子我以前可是医闹克星,两招就能空手夺菜刀。”
赵二牛听不懂,只能回应一道憨憨的笑容。
沈三倒是有心了,秦墨默默记下。
门子施施然走了出来,对着两人施了一礼,开口道。
“回秦相公,二小姐与赵姑娘刚出门不久,说是去南市街买胭脂散心去了。”
这南京城以皇城为中心分为南北市街,南市街背靠秦淮,又有一条皮市街,人群密集,万口一嚣。
那也是灯市的中心之一,官街几条,小街数十条,巷子上百条。沿着南市街走,步入秦淮。
从东水关到西水关,秦淮十里,夏日水满之时更是金粉楼台,画船萧鼓。河岸两边茶社如星,酒楼数百座。
待到入夜时分,每一条街道都挂着数千盏明角灯,置身其中宛如踩在天街,明亮如白昼。
夜风拂过,明灯宛若星雨,待到薄雾涔涔,更有暗香盈盈。
良家女轻纱笼玉体,卷帘思情郎。秦淮十六楼官妓对镜贴花黄着新装,夜夜新娘。
“出去了?”秦墨心一沉,顿觉不妙。
王继这段时间似乎都在忙着整治漕运,虽是温水煮青蛙,但动刀子就会见血。某些人的利益已经坏掉了,很难不气急败坏。
若是王继仍是壮年,孤身一人带着老仆横行在大西南,恐怕也不见得会惧怕这些小风小浪。
可现在王继一家三代人都住在南京城里,不比大西难的贪官污吏,这里的权贵更加蛮横,恐怕不会将垂垂老矣的王继放在眼里。
毕竟王家上下青黄不接,有个打头的兵部尚书老大人,身居应天府尹一职,底下儿子却又没成什么气候。
所有人都清楚,王继撑不了几年。王继一倒,王家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坏了!”秦墨捏着那封二娘的书信关节微微发白。
“沈三带人在府门前候着!”秦墨脸色一变,冲着赵二牛喊道,“让他带见过血的,取刀要快!”
应天府尹出行有正规军锦衣卫护送,但默许了府尹家护院必要时可以配刀出行,且人数不设限制。
山高皇帝远,只要不是私军都好说。
赵二牛称了一句是,转身飞快呼哧呼哧走了。
“你家二公子呢?”秦墨朝着那小厮问了一句。
王继膝下一共有三个孙子,大房两个,最大的那个去了江西布政使司的吉安府任职。千年老二就是那个不着调的王显祖,老幺是二房的三郎,鬼精的小孩一个。
“上午在府里见过一次,小的现在去找!”门子也意识到了事情似乎有些不对劲,连忙说道。
“嗯,让他去府门前找我!”秦墨说完急匆匆的走了。
二娘的信上说着赵清雪被以前的街坊婆娘找上门,撒泼着非要让赵清雪嫁给她们的儿子,拿着一张所谓的婚约就是一顿闹。
扬言赵清雪不跟她们回去成亲就找一大帮妇人去府衙闹,还要让秦墨名誉受损考不了乡试。
这些狗都不理的威胁,也就只有赵清雪能信。二娘自然无惧,一通吓唬直接将人吓跑了。
但那些妇人如同附骨之疽,总是隔三差五又来碎碎念,或是站在王家门口远远望着,一副要缠上王家的架势。
赵清雪没有办法,又觉得分外愧疚,给公子和王家带来了麻烦。
或许正是因为这样,二娘才带着赵清雪一同出去散心,估摸着准备夜游秦淮了。
“王卿婉到底怎么想的,这个时间点还敢出去?”秦墨骂骂咧咧推开了厢房门,王卿婉是二娘的大名,王继赐小名为安宁。
王继最近事务繁多,分心不得。王卿婉身居闺阁,消息闭塞,加上和赵清雪一起玩了几天,对于外界发生的一切也没有那么敏感了。
她知道自己祖父内心一直都很矛盾,把她教的很好,却又迫于她的女儿身不想让她接触太多不该接触的事情。
王继对于王卿婉的人生选择倾向于两个方面,一个是嫁一个不会束缚着她手脚的好人家,二是守着一方水土避世而居。
所以,这次还真的不能怪王卿婉。但秦墨哪里知道,秦墨只知晓王继那老头总在他面前夸耀自己的孙女继承了衣钵。
从箱子里取出一把比那一夜更小的弓弩,几乎只有一个半巴掌那么大,弓弩由金属打造,通体呈现暗色。
这是二青的杰作,经过几个月天马行空的教学秦墨似乎点歪了二青的科技树,导致二青炼钢与武器异常的执著且天赋异禀。
谁能想到一个屠户的孩子,脑子里装着的全是各种含碳量的冷兵器。